注:请记下最新网址 ijjxsw.com (爱久久小说网的首写字母),在打不开本站时,手动输入新网址访问,手机、电脑端通用。 ========== 《科举大佬》 作者:人生若初   作品简评:   苏凤章出生耕读世家,作为家中的嫡次子,他只想好吃好睡快活度日,谁料家逢剧变,顶门户的老爹被贬谪回家,出色的嫡长子哥哥一朝病逝,老娘整天以泪洗面,弟弟妹妹嗷嗷待哺,只能撸起袖子加油干,自己去争取快活小日子勤学苦读不够,悬梁刺股来凑!论一国名臣的成长史!作为一篇科举文,本文节奏不急不缓,文笔细腻动人,情节流畅痛快,男主在科举过程中成长,展开了一副古典科举官场画卷,围绕着男主的一生讲述着属于另一个朝代的故事。 ========== 第1章 有量小非君子   大周,宣武十一年,青州府湖山县月溪村   南方的初春带着冷意,年才刚过,村里头的年味儿似乎都未散去,偏偏今年临近元宵还下了一场雪,雪不大,都是一颗一颗的雪粒子,这天却一下子变得分外的冷。   夹着冷意的北风呼啸而来,不像北方的冷刀子那么痛快,却一层一层的穿透衣裳,别管你穿得多么厚实,都能让人从头凉到脚趾尖儿。   春寒料峭,冻杀年少   苏凤章穿着一身麻衣,两眼无神的蹲在门口,手中拿着一根木棍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地上的蚂蚁,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它们为啥还出来觅食。   他身后的青砖大院门槛儿不低,两扇漆红大门崭新的,一看便知道是去年年底才重新漆过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大哥娶妻准备的,谁料到红灯笼没挂上,先挂上了白灯笼。   即使门口让人冻得慌,苏凤章也不想进去,那里头的气氛让人窒息。   一阵热乎的感觉传来,苏凤章回头,却见是家里头养着的老狗,看家护院许多年,向来是有几分地位的,但这会儿家里头乱糟糟的,估计也没有人管它。   苏凤章伸手一摸老狗的肚子,果然瘪瘪的,也不知道几日没吃东西。   这老狗也不叫唤,只是靠在他身边不动了。   苏凤章索性将这老狗抱在怀中,汲取那一点温度,原本冷得心肝儿都要冻住的感觉消散了一些,好歹让他有一种活在世上的真实感。   我这到底是倒霉,还是幸运呢?   神个大周朝,宣武年,在他的记忆中根本不存在这个朝代,谁能想到他这个月的奖金还没拿到手,出去扔个垃圾就穿越了呢?   你要穿越,好歹给一个熟悉的年代啊,这样他还能有个未卜先知的金手指是不。   虽说年轻了十几岁,但他宁可在现代当无产阶级,也不想来古代啊!   怎么就穿越了呢,他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啊,能吃能穿能玩的,啥愿望都没。   早知道的话,就不该出门扔那袋垃圾,就算烂在家里也不能去扔。   只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现实就这么残酷的摆在他面前,大门里头时不时传来呜咽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作乱的北风,还是哭泣的未亡人。   又是一阵寒风吹来,苏凤章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冷,太冷了,古代这衣服压根不挡风。   他忍不住抱紧了老狗一些,老狗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下巴,带着几分亲昵,居然也不朝着要吃食,也算是有些灵性了。   既来之则安之,没法安也得想办法安,他总不能去尝试死一死看能不能穿回去吧?   “罢了,先给你一口吃的,你可别死了,家里头的丧事已经够多了。”苏凤章摸了摸老狗的脑袋,起身走进厨房找了找,果然翻到一些剩饭,他倒腾了一些倒进狗盆里。   这老狗也饿坏了,恨不得将脑袋钻进去的吃,也不知道刚才它怎么忍得住。   苏凤章就蹲在旁边看他吃,心中盘算着到底要怎么办。   无他,他穿越的机遇实在是不好。   若是早几年,他还能当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每天吃吃喝喝玩玩,长大了爹娘给娶一房媳妇,找个能糊口的事儿干就成。   凭他的本事,到时候在县城里头置办一家商铺,在他老爹和哥哥的看顾下,也能把小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   可他来晚了,原本在湖山县当典吏,在当地颇有几分脸面,算得上是个地头蛇的亲爹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被知县老爷打发回家吃自己。   苏典吏被打发回家,就是苏家这一切糟心事儿的开端。   作为子承父业的县衙典吏,苏典吏的官位不大,气性却不小,被打发回家之后也不知道是无脸见人,还是怒气攻心,直接就病倒了。   他这一病眼看就不好了,苏大哥苏宗章的未婚妻陈家听说了消息,上赶着就来退亲。   要苏凤章说,退亲这简直不算事儿,读书出色,已经考中了秀才的苏宗章完全可以发奋图强,到时候打陈家一个耳刮子,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做不欺少年穷。   可惜的是,苏凤章是苏凤章,苏宗章是苏宗章,这位苏家嫡长子完全就是苏典吏的翻版,甚至气性更大,这一气,居然把自己气死了!   这下可好,原本就病病歪歪的苏典吏白发人送黑发人,勉强操办完苏宗章的丧事之后,直接也撒手去了,连环打击让苏家乱成了一团。   “这一家子气性也太大了,把自己气死,岂不是便宜了别人。”苏凤章叹了口气,十分不理解这具身体亲爹亲哥哥的脑回路。   “二哥,娘喊你过去说话。”门口探出一个小脑袋,看着也就六七岁的样子,以前倒是养的白白嫩嫩的,如今却带着几分畏缩,那是他三弟苏兰章。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妹妹苏慧慧,这对弟妹是龙凤胎,却是家里头唯一的妾室生的。   “我这就过去。”该来的总会来,谁能想到苏家两棵栋梁柱子一块儿塌了呢。   苏母赵氏就住在正房,这会儿她半靠在床上,额头蒙着一块抹额,脸色蜡黄憔悴,奄奄一息的样子让人觉得她会不会也跟着夫君和长子一块儿去了。   “娘,白姨。”   苏凤章照着记忆依样画葫芦的行礼,穿越唯一的附赠品大约就是这具身体的记忆,让他能够迅速的融入到这个世界,不至于被当成妖怪烧死。   坐在床边的年轻女子连忙起身避开,她就是苏兰章苏慧慧兄妹俩的生母白姨娘,听说以前出生不太好,但因为生了一对龙凤胎喜庆,苏典吏还是把她提了姨娘。   对赵氏,白姨娘向来是尊敬的,有时候甚至比对苏典吏还要更讨好一些。   赵氏也是个厚道人,她自己的两个儿子已经长成立住了,倒是也没苛刻他们母子三个,毕竟那时候他们住在官衙,不少典吏都养着小。   “凤儿,这陈家实在是欺人太甚,是他们逼死了你爹和你大哥啊!”   苏赵氏一说这话就激动的咳嗽起来,白姨娘连忙帮她顺气,脸上有劝慰,但更多的还是担忧和怒气,又夹杂着些许无奈。   苏典吏走了,已经考中秀才的苏宗章也不在了,只剩下一个苏凤章,他今年才十五岁,是家中次子,以前读书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又能有什么用。   苏赵氏却还在哭诉:“若不是他们落进下石来退婚,你哥哥怎么会死,你哥哥不死,老爷怎么会哀极而亡,都是他们的错啊,我绝不会放过他们。”   “我早就说过陈家见利忘义,不是良配,偏宗儿被那贱人迷了眼,陈老头又一味讨好老爷,这才定下了亲事,谁想到,谁想到他们竟敢如此欺辱我苏家。”   “我要去衙门告状,让县太爷惩治他们,老爷为衙门卖命二十多年,县太爷绝不会坐视不理,我要让陈家那贱人为宗儿偿命。”   听完苏赵氏的哭诉,苏凤章也是皱紧了眉头。   “娘,你先缓缓气,别气坏了自己。”他只能先这么安慰着。   白姨娘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试探着说了一句话:“县太爷刚把老爷免职,只怕……”   话里头的意思显而易见,如果县太爷待见苏典吏的话,也不会直接帮他免职回家,要知道他好歹也是县衙的老人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陈家退亲虽然不近人情,但律法上却从未说过不准人退亲的,到时候陈家只捏着苏典吏的事情不放,说不想亲家是个不正之人,县太爷绝不会判他们有罪。   再者,苏宗章是退亲当晚疾病而亡的,当天他们并未有肢体冲突。   苏赵氏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她拍着自己的心口嚎哭:“我的宗儿啊,宗儿,你才十九岁,十九岁啊,你一个秀才,要什么姑娘没有,为什么偏偏要看中那陈家的贱人!是娘害了你啊,当初娘就应该拦着你,就算打骂也不该同意这门亲事。”   白姨娘忽然说了一句:“夫人,那日庚帖还没还回去,他们也没把聘礼换回来,真要说起来这亲事可还没退呢。”   这一刻,苏赵氏的眼中迸发出强烈的仇恨:“对,亲事还没退,我偏偏不如他们的意,就让那贱人为我宗儿守寡一辈子。”   苏赵氏平时是个再温和不过的人,到了此时,却恨不得将陈家人千刀万剐。   白姨娘微微皱眉,她可不是这个意思,前后两场丧事,赵氏又一定要大操大办,家里头银钱都花的差不多了,以后没了苏典吏,人家的孝敬自然也没了,这日子可怎么过。   她不敢直接说聘礼的事情,只是看了一眼苏凤章,低声说道:“夫人,这样痛快是痛快,可你也得为咱们凤儿想想啊,他以后没有父兄庇护,日子只怕……”   听着她的话,苏赵氏也缓缓从悲痛中回过神来,她还有一个儿子,还是以前一直疼着宠着的小儿子,自然是不能不管不顾的。   她一把握住苏凤章的手,未语先泪:“凤儿,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苏凤章自然也恨陈家,虽说他们没有直接杀人,却跟苏家父子俩的死脱不开关系。   只是他更加理智,回握住苏赵氏的手:“娘,若是那陈氏嫁到苏家为哥哥守寡,咱们岂不是得日日夜夜面对她,还得供她吃供她穿,百年之后,还得让她跟哥哥合葬。”   “大哥泉下有知,只怕也不想跟这般背信弃义,寡廉鲜耻之人同穴而眠。” 第2章 瞧我这暴脾气   按苏赵氏心底的意思,那是恨不得陈家小姐去给长子陪葬。   但她到底还没疯,夫君和长子死了,但她还有一个儿子在,她自己不畏死,难道要让这孩子跟着父亲哥哥一道儿去吗?   男主外女主内,家里头的情况没有人比苏赵氏更清楚,悲伤过后冷静下来,她考虑问题就实际多了,即使她想,陈家也绝无可能让女儿陪葬或者当寡妇的。   要么,是一直拖着不给庚帖,但陈家完全可以再造一个,对外宣称已经退亲,虽说名义上不好听,但这女儿还是能再嫁。   要么,他们好声商量,将亲事退了,之前的聘礼也还回来。当初结亲的时候,正是苏家最好的时候,苏宗章中意陈小姐,又是长子宗妇,送过去的聘礼可不少。   至于告官,在意识到苏典吏离开衙门可能有县太爷的手笔时,苏赵氏已经收起了这份心思,名不与官斗,更何况当初老爷闷不吭声的离开,说不准是被人捏住了把柄。   白姨娘一直服侍在苏赵氏身边,瞧见她的脸色便知道她的心思,低声劝道:“夫人,别的不说,当初大少爷的聘礼里头可还有传家宝,绝不能留给陈家。”   苏赵氏的脸色蓦地一变,点头说道:“对,那是母亲传给我的,绝不能给陈家。”   “只是此事,如今怕只能请二老爷去一趟了。”白姨娘口中的二老爷是苏典吏的弟弟,不过跟苏典吏在朝为吏不同,这位二老爷一直在月溪村种地。   “他二叔?他向来不太会说话,去了只怕……”虽然是亲兄弟,但脾气截然不同,这位苏家二叔是个十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性子。   不行也没办法,苏赵氏重病在床,如今动弹一下都觉得头晕目眩,白姨娘出生低贱,算不得正经能做主的人,苏凤章年纪小,又是小辈。   苏凤章也从记忆中找到这位苏二叔的性格,皱眉说道:“娘,我跟二叔一起去吧。”   苏赵氏捏着自己的额头,说:“一起去也好,凤儿,如今你爹和大哥都不在了,你也得快些长大,撑起门户来。”   话虽如此,等第二天苏凤章跟苏二叔一道儿出发,苏赵氏又担心起来。   “你说这陈家会不会为难他们?”   白姨娘倒是说:“陈家恨不得立刻退亲,只是碍于……夫人放心,此行必定是顺利的。”   苏家二叔看着就是老老实实的农民,皮肤晒得黝黑,但老苏家的基因不错,他看着五官端正,身体也还算健壮,只是一路上都闷不吭声的,到了陈家门口才犹豫说:“二郎,待会儿我说些什么?”   得,这位心里头没主意,还得问自己未成年的侄子。   苏凤章只让他安心:“二叔,待会儿我来跟他们谈就是了。”   苏凤章这么一说,苏二叔就真的放心了:“那行。”   苏家原本有个典吏,陈家却只是商户,虽说有几个钱,但跟富贵还有一段距离。当初苏陈两家结亲,说起来确实是陈家高攀了。   苏赵氏那么恨陈家,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陈家的屋子正在县城繁华的地带,门户不算宽广,但胜在位置好,左邻右舍都是有身份的人,就算距离县衙也不算太远。   苏凤章上前敲响了大门。   里头的门房显然是认识他的,瞧见他们俩脸色一惊。   “我们要见你家老爷,商讨退亲一事。”苏凤章大声说道,足够左邻右舍都能听清楚。   “老爷不在家,不过夫人在家,你且等我进去通报一声。”门房倒是也没多为难。   这一去却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也不见有人来。   苏二叔等得不耐烦,牢骚道:“苏家统共就那么点大,怎么这会儿还不见人?”   这是给他们下马威了?   苏凤章冷冷盯着那紧闭的大门,忽然朗声喊道:“二叔,陈家人一直不露面,说不得是那陈小姐对我大哥一往情深,生死相依,不肯退婚。”   “若是如此,我们也不能当坏人,今日且回去吧。”   苏二叔也是个奇人,听了这话还说:“若是如此咱们也不需退亲了,我回去与嫂嫂商量一番,还是把人娶回去吧。”   说得特别真诚,让苏凤章都不知道他是认真这么想,还是配合演戏了。   “理当如此,没想到陈家小姐如此重情重义,可见陈家家教森严,堪为湖山表率。”   苏凤章正要多夸几句,陈家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门房苦着脸说道:“苏二老爷,苏少爷,我们夫人有请。”   苏凤章点了点头,拉着苏二叔走了进去。   曾经提亲送定的时候,苏二叔是来过陈家的,倒是苏凤章第一次来,进门只觉得陈家不愧是暴发户,小商户,院子收拾的不伦不类乱七八糟,什么贵就摆什么。   当然,这在陈家人的眼中,或许就是富贵,是他们看不上已经没落的苏家的原因。   走进大堂,只见一个满头珠翠的中年女子端坐在上头,颇为富态,瞧见他们进来眉头都没动一下,慢条斯理的喝着自己的茶。   苏二叔咳嗽一声,“苏夫人,我们今日是来……”   “不急着说这个,二位不如坐下来喝杯茶,这茶叶还是我们老爷从县衙带回来,县太爷亲自赏的,如今苏家没落,只怕以后是喝不到这般好的茶叶了。”陈夫人笑着说道。   苏二叔一下子没了声音,即使哥哥当了多年的小吏,但苏二叔却是老实巴交的农民。   苏凤章喝了一口润润嗓子,只说道:“味道一般,县太爷大约是不待见陈老爷,给的都是茶叶沫子,陈家商户出生,没见过好的也情有可原,若是陈夫人喜欢,我回去翻一翻父亲留下的,虽说是去年的陈茶,却是好茶。”   陈夫人的脸色一下子挂下来:“你这小辈,怎么这般无礼?”   苏凤章不明所以的问:“陈夫人为何生气,如今我们两家还是姻亲,我是小辈,但送你好茶难道也做错了?还是陈夫人已经喝惯了这茶?”   退亲是要退,但两家早就成了仇人,实在也没必要客套。   陈夫人冷笑一声,说道:“什么姻亲,退了亲我们两家再无干系,我女儿的庚帖呢?”   “我陈家送来的聘礼呢?”苏凤章反问道。   “你家耽误了我女儿大好年华,害她背上克夫的罪名,竟还想把聘礼要回去?”陈夫人显然不打算将东西就这么拿出来,“当初定亲的时候,苏家可从未说过你哥哥这身子骨这般差,你不来,我还想去县衙告你一个骗婚之罪。”   “到时候别说聘礼,你们几个的性命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除非苏家立下字据,言明苏宗章之死是他自己体弱多病,与我女儿毫无干系,否则……”   “否则如何,陈小姐是要嫁给我当嫂嫂吗?”苏凤章依旧带着几分笑。   “若真如此,今日倒是也不算白来一趟,只管定了迎亲的日子就是。”   陈夫人被他气得仰倒,吓得旁边的两个丫鬟手忙脚乱的给她顺气:“你,你这小崽子简直做梦,我女儿绝不会嫁入苏家。”   “陈夫人,你这意思,莫不是聘礼不退,女儿不嫁,庚帖也不要了?”苏凤章反问道。   “就是不要了又如何。”陈夫人冷笑道,“外头人都以为当日已经退了婚,庚帖也拿回来了,谁知道你们家那庚帖是真是假。”   这就是耍赖皮了,苏二叔气得拍案而起。   苏凤章却拍了拍苏二叔的手暗示稍安勿躁。   下一刻,他也笑了,点头说道:“哦,原来我家中那庚帖是假的,这倒也奇了怪了,到时候回家我抄写个百八十份,送给县城的父老乡亲欣赏欣赏,想必陈家也是不惧的。”   “你,你这个无赖!”陈夫人显然没有想到,这苏家号称耕读世家,苏典吏还在的时候最讲究脸面,他一死,这苏家小子却这般没脸没皮,出这种损招。   若是女儿的庚帖满大街乱飞,将来哪里还有前途可言。   苏凤章料她也不敢拿女儿的前程开玩笑,这才问道:“陈夫人,庚帖是真是假,你我两家都知道,说实话,我们也没有娶贵千金过门的意思,不然今日也不会来退亲。”   “当初两家和亲,可是有请了保人媒人,我们一家住在县衙,哥哥身体如何大家都知道,如今我父亡故,但相比诺大的县衙,不会一个肯说实话的人都没有,何来骗婚之罪?”   “可陈夫人若想踩着苏家的脸面,给你女儿保前程,却是不能,当初定亲也不是我苏家逼着你们的吧,如今退亲,也得一样一样的来。”   陈夫人总算是知道,这苏典吏虽然死了,但这苏家小子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她心底已经有些后悔方才提了条件,虽说苏家的聘礼不少,但他们家真的不缺那么点银钱,甚至她家老爷已经帮女儿说定了另一桩亲事,万万马虎不得。   眼看陈夫人的脸色变幻不停,苏凤章继续说道:“既然是退亲,当初贵府下人蛮横无理,气得我哥哥一病而亡也是实事儿,聘礼要退,你陈家人也得去我父兄坟前磕头上香,告慰他们泉下之灵。”   “你不要太过分!”陈夫人涨红了脸就要发怒。   苏凤章却继续说道:“若陈家有诚意,我们就好聚好散,若陈家逼人太甚,反正苏家已经如此,也没有可害怕的东西。”   “到时候我一个黄毛小儿,就带着家中寡母和弟弟妹妹,在你陈家门口搭一个棚子哭丧,活着一日便哭一日。”不是比谁蛮横,谁无赖吗,比这个他怕过谁。   陈夫人气得捂着心口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候,侧屋走出来一个人,看那五短身材就知道是陈老爷,苏凤章实在想不出来他家大哥为啥看中陈小姐,就父母这颜值实在不能打。   陈老爷哈哈笑着挽住苏凤章的手,十分亲热的说:“苏贤侄何必动气,我方才回来,才知道这妇人胡乱做主,你是知道的,我与你父亲是莫逆之交,绝无落进下石之举啊。” 第3章 抽的就是你   比起陈夫人柳眉倒立颇有几分跋扈凶悍的样子,陈老爷倒是活像个弥勒佛。   只是他笑得再和善,苏凤章也不会多一丝一毫的好感。   听见这话,苏凤章只是轻笑一声,反问道:“陈老爷这话我是相信的,当初您跟父亲不说歃血为盟八拜之交,但也是至交好友,同进同出,这就算是家养一条狗都有感情了,更何况是人,怎么可能我苏家一出事,陈老爷就落进下石呢。”   “更何况父亲虽亡故,但人脉还在,陈老爷怎么会做这些短视之举。”   陈老爷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几分扭曲,他好歹有几分城府,勉强压下内心的不快。   “苏贤侄,咱们何必话赶话说到这份上,之前确实是我陈家不对,是我对不起苏兄,可你大哥已经亡故了,我女儿却还青春正茂,总不能让她后半辈子都守寡吧,苏家也是厚道人家,必定不忍心看着无辜女子蹉跎一生,你说是不是?”   苏凤章放下茶杯:“此乃贞洁之举,怎么能说蹉跎一生,陈老爷这话,倒让我觉得你对圣上的倡议有所不满。”   从私心来看,苏凤章对所谓的贞洁烈妇枷锁深恶痛绝,但这并不妨碍他拿话去堵陈老爷。   果然,陈老爷听了脸色大变,忙道:“苏贤侄,这话可不能乱说。我陈家向来守法奉公,对圣上更是从未有半点不敬。”   皇帝这么说,但民间,尤其是底层老百姓对这一块并不太看中,毕竟这皇帝上位才十一年,先帝那时候还鼓励过寡妇再嫁呢。   苏凤章也没有揪着这个话题不放的意思,他跟陈家小姐又没有深仇大恨。   “既然如此,陈老爷,咱们是不是继续谈退亲事宜?”苏凤章问道。   陈老爷这时候也心中后悔,早知道的话应该在苏家上门的时候,立刻把聘礼退回去,庚帖要回来,不该反过来要什么立书。   “苏贤侄,既然要退亲,这聘礼陈家自然是会退回去,只是退了亲,我们两家就不是亲家了,到时候上坟祭拜是不是于理不合?”陈老爷皱眉说道。   苏凤章惊讶问道:“哪里于理不合,陈老爷方才不还口口声声的说,你与我爹是莫逆之交,难道这挚友过世,陈老爷连去坟头祭拜都不愿意?”   去苏典吏的坟头祭拜这件事,陈老爷是千般不愿的,毕竟当初退亲一事,直接导致苏宗章急病而死,害的苏典吏也一病而亡,他不是不心虚不后悔。   早知道,退亲这事不急,应该慢慢来的,陈老爷无数次这么想。   这会儿他脸上露出几分苦涩,抓着苏凤章的手说:“贤侄,正是因为我们俩莫逆之交,感情深厚,我怕去了坟前祭拜,心中悲痛难忍啊……”   苏凤章反过来抓住他的手,脸上也是悲痛万分:“陈老爷,你的这份悲痛,谁能比我更懂呢,但即使再悲痛,不去送他最后一程,你于心何忍啊?岂不是会成为毕生遗憾?”   陈老爷恨不得大喊一声,我不遗憾,很忍心,压根不想去苏典吏坟前。   他眼神一动,忽然转身就给了陈夫人一记巴掌,痛骂道:“都怪你妇人之见,才害的我跟苏兄天人永隔,早知如此,我就该休了你……”   苏二叔被惊得一下子站起来,伸手就要阻拦。   苏凤章却一把拦住他,就这么站在旁边看,还问道。   “陈老爷,陈夫人,若你们有家事要处理的话,不如我们改日再来?”   陈老爷的脸色一顿,没想到这小崽子居然软硬不吃,比他老爹还要难搞。   “别别别,如今你守孝在家,若是不趁着热孝把退亲办完,此后难免麻烦。”   苏凤章点头说道:“确实如此,不过我见陈老爷陈夫人总是拖拖拉拉,还以为你们并不着急,打算让女儿守孝三年,也算全了夫妻情谊。”   陈夫人听得目眦尽裂,恨不得现在让家丁冲上来,将这两个人狠狠揍一顿扔出去。   但她也知道此事不行,就像这个兔崽子说的,苏典吏虽然死了,但人脉还在,就算看在他的份上,官府也不会对苏家的事情不闻不问,知县大人的态度还不明。   陈老爷也发现了,虽说苏家小子年纪小,但他想要把人压下去不容易。   以前怎么没觉得苏家二小子这般巧言善辩。   事已至此,退亲是肯定要退的,陈老爷深深吸了口气,免得自己破口大骂。   “苏贤侄,你到底要如何?”   苏凤章奇怪的反问:“陈老爷,我要什么一开始不已经说了,退亲可以,聘礼退回,陈家得去我父兄坟前磕头上香。”   陈老爷也不兜圈子了:“聘礼没问题,我陈家也不贪图那点钱财,但上香这事?”   苏凤章却说了:“这个条件不难吧,合情合理,陈老爷难道这般绝情,真的不愿意送他们最后一程吗,也不怕湖山县中悠悠众口?”   一开始,苏凤章只打算将亲事安安稳稳的退了,他毕竟不是原主,虽说气愤,但对陈家也并无多少恨意,可谁让这陈家欺人太甚,竟然还要将脏水反泼到他们身上。   人家都欺上门来了,不反击回去的话,倒是让人觉得苏家无人,以后人人可欺。   陈老爷将眼神落到苏二叔身上,他试探着问道:“苏二爷,您看这事儿……”   苏二叔跟哥哥的感情极好,这些年苏典吏更是对他多有照顾,在他看来只是让陈家人磕头上香已经便宜了他们。   当下闷闷哼道:“这事儿我看行。”   陈老爷心不甘情不愿,支支吾吾的不肯答应。   苏凤章却气笑了,上门退婚的时候他们不怕,人死的时候他们不怕,现在倒是怕莫须有的鬼魂,怕去坟头祭拜。   “陈老爷,若是你下不了决定,我们回去等着就是,反正退亲一事,急得也不是我苏家。”   “等下。”陈老爷一口叫住转身要走的人,“好,你的条件我答应了。”   “既然如此,陈老爷祭拜完我父兄,顺道就能把庚帖带回来。”苏凤章也没有再加为难的意思。   陈老爷松了口气,又说道:“聘礼东西不少,想必二位也不能今天带回去,不如到时候我让人抬着回去,放心,一件也不会少。”   苏凤章点了点头,“那就劳烦陈老爷了,告辞。”   等他们一走,陈夫人捂着心口就倒在椅子上,骂道:“这个杀千刀的狗杂种,竟敢这般欺辱我陈家,早知如此就不该让他进门。”   陈老爷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骂道:“行了行了,真把人拦在门外的话,看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只怕有得闹腾。”   陈夫人还是不甘心,拧着眉头说:“老爷,咱们真的要照他的话做吗,这般的话,岂不是人人都知道娉婷被退亲,之前的谣言也……”   苏家虽然退回月溪村,但县城里头认识他们的人不少,陈家退亲把一老一小都气死的消息也传得满天飞,对陈娉婷的名誉自然也有影响。   “那兔崽子虽然蛮横,有一句话却没说错,陈家与苏家原本交好,上门祭拜才是正理,早知如此就不该听你的话,当初苏兄离世,就算我不去,派人去祭拜也好啊。”   陈夫人不乐意了:“这岂能怪我,不是你自己吓得不敢出门。”   “再说了,如今娉婷攀上高枝儿,难道我们还怕苏家不成,也就是你心慈手软,叫我说叫人打一顿扔出去,他还真敢去县衙告状不成?”   陈老爷却怒道:“你知道什么,知县大人听闻苏典吏过世,多有怀念。”   陈夫人这才脸色微变,不甘心的说:“不是知县大人将苏典吏赶回家的吗,怎么如今人死了,他反倒是惦记起来了?”   陈老爷不是衙门中人,也不知道里头的官司,但他肯定知县大人跟苏典吏的关系,恐怕不像是外头想的那么差,即使是做面子,知县大人也不会站在陈家这边。   他叹了口气,只说道:“罢了,苏家的条件也不算过分,我们先安安稳稳将亲事退了,将来他们孤儿寡母,想要下绊子还不容易?”   陈夫人也只能听了这话,心中却还愤恨不已。   等她回到后院,早等在这里的陈小姐陈娉婷迎了上来,连声问:“娘,庚帖可拿回来了?”   陈夫人忿忿不平的将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陈娉婷的眉头却松开了:“娘,祭拜就祭拜,让爹明天就去,把庚帖拿回来再说。”   陈夫人不知道想到什么,挽住女儿的手:“娉婷,等你进了贵人的门,收拾他们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对,不能让苏家耽误了你。”   陈娉婷确实是长得清秀可人,她脸色微微泛红,带着几分娇羞:“哎呀娘,你说什么呢。”   陈夫人却说道:“就凭我女儿的花容月貌,就该嫁给高门大户,如今你爹找到这门路,可不就是上天注定的,哼,那苏宗章一个小小的秀才,怎么配得上我女儿。”   提起苏宗章,陈娉婷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扭过身说道:“好了娘,你让爹赶紧去把事儿办了吧,不要耽误了后头的事。” 第4章 撑腰   离开陈家,苏二叔看了看侄子,拍了一下脑袋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苏凤章觉得他神色不对,开口问道:“二叔,怎么了?”   苏二叔嘿了一声,“也没什么,只是方才听你说话,觉得二郎长大了。”   苏凤章走路的脚步微微停顿,原主就是个被爹娘大哥宠爱的小孩儿,说话做事特别随性,嘴甜性格软,可不会那么咄咄逼人。   “爹和大哥都不在了,我也只能长大了。”   这话一听,苏二叔也沉默下来,苏典吏不只是嫂子侄子的天,也是他们苏家的天。   如今大哥大侄子不在,二郎可不得长大,只有他好了,以后嫂子一家才有盼头。   这么想着,苏二叔不但不觉得怪异,反倒是乐见其成了:“长大好,以后一大家子都得靠你了,方才听你说话,就像是又看到了大哥似的。”   提到已经逝去的苏典吏,两个人又沉默下来,一直到回到月溪村也没再多说话。   苏赵氏和白姨娘早就在家等着,自从苏二叔带着苏凤章出门,她们俩就坐立难安。   远远的瞧见人影,白姨娘顾不得身份走出来几步,喊道:“二郎回来了,事情可还顺利?”   “顺利顺利。”苏二叔是小叔子,不好进去见卧床的嫂子,就道,“今天多亏了二郎能言会道,我就不进去了,二郎快些回家吧,让嫂子安心。”   白姨娘恨不得立刻知道事情经过,但还是忍着性子到了苏赵氏床前。   大约是想到自己还有一个儿子要照顾,苏赵氏这会儿看着气色略好一些,至少不像昨天那般色如金纸了,还能自己坐起来靠一会儿。   苏凤章知道她们心急,简化了一下过程说了一遍。   听到陈家不但要把聘礼退回来,还会派人去父子俩坟前祭拜,苏赵氏激动的落了泪:“是该让他们去老爷和宗儿面前磕头,若不是他们……”   白姨娘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他们家二叔是什么人大家都知道,二郎更是小孩儿似的,这次这两人出门办事儿,白姨娘是千万个放心不下的,但却没有办法。   原以为最好的结果,就是陈家不愿意纠缠,能把聘礼要回来。   谁知道不但聘礼能回来,陈家还要去祭拜,别的不说,至少面子上好看一些。   苏赵氏已经握住儿子的手:“我的凤儿长大了,能撑起门户来了。”   女人的眼泪落到手背上,滚烫滚烫的,烫得苏凤章一颗心也软了。   “娘,你放心,家里头还有我。”他只能这么安慰道。   “好好好。”苏赵氏的精神头又好了一些,“幸好还有你在。”   白姨娘就在旁边劝道,“夫人快别哭了,咱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二郎到底年纪还小,您也得打起精神来才是。”   “你说得对,我还得护着几个孩子。”苏赵氏这般想着,昏昏沉沉的脑子都清醒了一些。   “陈家那边急着退婚,估摸着明天后天就会上门,到时候还得麻烦娘和白姨。”苏凤章提醒道,人不能太闲着,闲着就容易想太多,想太多就容易生病。   他这么一说,苏赵氏和白姨娘果然打起精神来,苏赵氏还把当初的聘礼单子翻了出来。   陈家确实是很急,第二天一大清早,他们就领着一帮人过来了,抬着的可不就是当初送过去的聘礼,为首的就是陈老爷。   村里头的族人听到消息,一群老少爷们也纷纷过来,手中拎着锄头颇有几分随时要动手的气势,打头的正是苏二叔一家。   见状陈老爷也不进门,只在门口说:“贤侄,不如先把聘礼抬进去让人盘点,你带我去祭拜一番苏兄,等祭拜完了,想必庚帖也能还回来了。”   陈家人和苏家人闹出来的动静不小,其他月溪村人纷纷出来看热闹,知道是陈家人来退亲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比起陈家来,他们自然是站在苏家这边的,私底下没少骂陈家不是人,落进下石。   但更多的,还是感叹苏家的命运孤苦。   “苏老大和苏宗章这么一去,留下孤儿寡母的,以后他们的日子可怎么过?”   “可不是吗,如果苏老大还在,那陈家哪里敢欺上门来。”   “当初苏家分家的时候,苏老大家可就要了两亩地,他们那么多口人以后吃什么?”   “苏老大当官那么多年,总得有些急需吧?”   “要我说都这样了,还养着那些下人妾室做什么,把人卖了也能得不少钱。”   陈老爷脸皮厚,只当没听见他们的谴责,反正被骂几句也不能少块肉。   让他觉得惊讶的是,站在他身边带路的苏凤章居然也神色平静,脸上并未出现屈辱或者愤怒的神色,简直不像十五岁的孩子。   明明旁边的苏老二脸色难堪,对他愤恨,又恨不得将脑袋埋下去,但这孩子却丝毫不惧。   也许不该跟苏家闹得这么难堪,陈老爷心底冒出这么个心思。   但是很快的,他就收敛了心绪,事情做都做了,苏家人都死了两个,他后悔也没用了,只盼着女儿能攀上高枝,带着他陈家改换门庭。   坟前的祭拜很顺利,陈老爷没有在坟前捣鬼的意思,甚至还掉了两滴鳄鱼泪,不知道的八成以为他跟苏典吏真是什么至交好友。   等他们回到苏家,陈老爷还是不进门,只说道:“贤侄,我无颜面对嫂夫人,不如还是请你进去把庚帖拿出来吧。”   “二郎,你进去拿,顺便问问嫂子东西有没有少,我在这儿看着他们。”苏二叔说道,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儿子和族中兄弟,一个个人高马大的,倒是有几分阵仗。   苏凤章走进门,大院里头摆着满满当当的东西,都是当初苏家送过去的聘礼。   苏赵氏身体还是不大好,搬了个椅子靠在廊下,白姨娘倒是拿着一张单子在比,瞧见他进来就说:“二郎,这东西不太对。”   “怎么了?”难道陈家真的敢偷梁换柱,不至于吧,闹大了对他们可没有丝毫好处。   “东西多了。”白姨娘伸手将一个小盒子提起来,“比咱们送过去的聘礼,多了五十两纹银,我数了两遍不会错的。”   “难道是陈家觉得内心有愧,给苏家的补偿?”   “谁要他们的臭银子,给我丢出去。”苏赵氏怒喝道。   白姨娘却有些犹豫,苏老爷死了,家里头的营生也断了,在村子里头地也没多少,只剩下这栋宅子还能遮风挡雨:“二郎,陈家退婚在前,这钱……”   “娘说得对,这钱我们不能拿。”苏凤章接过那个小盒子,里头明晃晃的摆着五锭银子。   “之前的恩恩怨怨不提,苏家与陈家也断无缓和的余地,既然如此,怎么能受此嗟来之食,若是收下了,反倒是显得我苏家贪财忘义。”   “我儿说得对,你爹和你哥哥两条性命,难道只值五十两银子?”苏赵氏恨恨说道。   苏凤章跟苏赵氏的心思不同,但也觉得不应该收下这银子,收下了让人看轻是小,陈家到时候在里头做文章,他们反倒是被动。   他提着那个小盒子走到门外,瞧见他手中东西,陈老爷的眼神一变。   苏凤章开口说道:“陈老爷心中有愧我已得知,但这五十两银子是万万不能收的,我爹和大哥虽然已经不在了,苏家却还在,我当儿子的,也不能污了他们的身后名。”   陈老爷脸色一沉,只说道:“贤侄,如今苏兄没了,你们还得守孝三年,以后必定生计困难,你要不要再想想?”   “我意已决。”苏凤章将小盒子连带着庚帖塞进他手中,“陈老爷,请回吧。”   “少年人年轻气盛,只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陈老爷冷哼一声,原本他还想补偿一二,既然这苏家不识抬举,他还省了一笔银子呢。   陈老爷甩手带着人离开了,苏二叔倒是有些忧虑,低声说道:“好歹是五十两银子,以后你们没有营生,这……”   站在他身边的大儿子苏辞章连忙扯了他一把,免得他说错话。   “二叔,大堂哥二堂哥,还有各位叔叔伯伯,今天多亏你们了,若不是有你们撑腰,陈家也不会老老实实的将东西还回来。”   苏凤章只当没看见叔叔堂哥的官司,弯腰做了个拜礼,“二郎在这里多谢大家了。”   “二郎不必客气,都是姓苏的,总不能让你们被人欺负了去。”当初苏典吏也没少帮族人村人做事,帮他们撑腰这件事,大家伙儿还是乐意的。   苏凤章早就让人准备了薄利,来撑腰的每户人家送了一份,其中自然少不了一份推让。   苏凤章却只是说:“如今正是春种时节,叔叔伯伯们不下地来帮忙,这份情谊弥足珍贵,但我作为小辈也不能干受了,这份薄礼不值什么钱,却是小辈的一份谢意。”   其他人还要推让,倒是苏二叔让儿子收下了,他一拿,其他人也就拿了。   等回去的路上,苏家二儿子苏草章不高兴了,说他爹:“爹,大伯家现在日子多难,咱们怎么还能要他们家东西。”   话音未落,旁边的苏辞章就给了他一个脑瓜子:“你能想到的东西,咱爹能想不到吗?”   “大伯和大郎没了,可他们一家老小以后就得住在村里头,这些年大伯常年在外,跟村里和族里的人少有来往,如今大家愿意站出来,那是看在同样姓苏的份上。”   “可人情若是不往来早晚淡了,以后他们家若是有事,谁会愿意平白无故的搭把手?”   最后,苏辞章又说了一句:“前几日我还在担心二郎年少不知事,没想到短短几日,二郎倒是能撑起来了,他能想得这么周到,以后日子也不至于太差。”   苏草章这才想明白方才的事情,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那样子跟苏二叔十分相似。   不过想通了归想通了,心里头还是忍不住嘀咕着,他家这位娇气的二郎怎么一日之间就变了个人似的,但想到苏家巨变,也没有人去怀疑苏凤章为什么会变。   毕竟谁家先死了大哥,再死了亲爹,有心肝儿的都得变。 第5章 传家宝   苏凤章合上大门,将外头的嘈杂关在门外,也关住了那一片村人的议论。   白姨娘跟苏赵氏的丫鬟枣儿,家里头的厨娘兼粗使婆子魏娘子正在收拾聘礼,苏家老宅虽说在村里,但房子够大,他们就挑了个空屋先把东西收起来。   他的两个便宜弟弟妹妹就跟在白姨娘身边帮忙打下手。   苏凤章扫了一眼,走到苏赵氏身边道:“娘,我先扶你进去歇着吧,别吹了凉风。”   “凤儿,人都送走了吗?”苏赵氏却不想再进去躺着了。   “送走了,东西也送了”苏凤章只能用身体将这一块的风挡一挡。   苏赵氏勉强笑了一下:“今天是你想的周到,娘病糊涂了,都忘了这些人情往来。”   “娘,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苏凤章只能这么安慰她。   苏赵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喊了一声:“白姨娘,你把那个漆着金粉的盒子拿来。”   白姨娘一听,赶紧把那个盒子端过来。   苏赵氏打开盒子,只见里头叠着红绸缎,上头嵌着一块玉佩,这玉佩不过小儿拳头般大小,上面雕刻着一片山田,颜色发白,上头还有一缕缕的青丝,总的来说成色不算太好。   但苏赵氏一看到这块玉佩,眼泪就一下子落了下来。   她伸手摩挲着玉佩,说道:“这是当年我嫁进来到时候,你奶奶亲手交给我的,说是苏家祖上流传下来的传家宝,虽说成色一般,却一代代只传长子嫡媳。”   “老太太还说过,这块玉佩代表的就是苏家的气运,绝不能留给外人。”   “我原想着,这块玉佩给了陈家,老苏家又传了一代,谁能想到……”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我不该把它放到聘礼里头,应该等人嫁过来了才传下去。”   苏凤章连忙安慰道:“娘,这怎么可能是你的错,气运一时本来就是无稽之谈。”   苏赵氏叹了口气,心中却总是懊悔。   她想了想,将玉佩放到儿子的手中:“你大哥既然不在了,这块玉佩就应该留给你。”   说完这话,又看着白姨娘说,“你也不要说我偏心,原本只有嫡长子才能拿。”   白姨娘立马说道:“夫人,这原本就是二郎的东西,我哪里会有想法。”   苏凤章只得先把这块传家宝收下,苏赵氏这才被枣儿扶着进屋休息去了。   看了看杂乱的院子,苏凤章伸手就要帮忙。   白姨娘连忙说道:“二郎,你也累了一天了,赶紧进屋歇会儿吧,这里用不着你。”   “没事,我是男人,力气总比你们大。”苏凤章说道。   结果下一秒就打脸了,聘礼里面除了金银首饰之外,还有一些十分扎实的东西,比如帖盒的重量就不轻,他伸手一提居然没能提起来。   “少爷,我来我来。”魏娘子笑着说道,伸手一边一个就提着走了,看起来十分轻松。   苏凤章摸了摸鼻子,对这具身体表示了同情,这力气恐怕是吃不了体力饭了。   白姨娘怕伤了他的自尊,还开口安慰道:“你原也没做过这些粗活,拎不动也是自然。”   但苏兰章和苏慧慧却憋不住了,就躲在他们娘身后偷笑。   白姨娘瞪了一眼两个孩子,使唤道:“还不帮你们二哥搬东西。”   于是哥三个就开始搬东西了,重的搬不动,轻的还是能行。   人多力量大,聘礼很快就收拾好了,值钱的放苏赵氏屋里头,不值钱的放空屋子,放不住的就直接搬到厨房里头,到时候吃了了事。   苏凤章这才洗了把手停下来。   这具身体年龄不大,体力确实是不太行,才搬了一会儿东西就觉得胳膊发酸,吃完晚饭,苏凤章立刻回屋休息去了。   等他走了,白姨娘去苏赵氏屋里头把碗筷端出来,看魏娘子和枣儿已经收拾好了,这才带着两个孩子回屋去了。   苏赵氏自己有两个儿子,跟白姨娘的关系也不错,所以两个孩子都让她自己带,一连串的事情下来,两个孩子便暂时跟她住一道儿。   瞧着两个孩子睡熟了,白姨娘却陷入了深思,想着以后的日子。   村里头碎嘴婆子背后的嘀咕,白姨娘不是不知道,但自家知道自家事,她出生不好,爹娘都不知道在哪儿,就算找到了,她也是无心回去的。   当初能嫁给苏典吏,生了下一对儿女,白姨娘已经是走了大运。   如今她要走,苏赵氏肯定不会苛刻,但她能走到哪儿去呢,这个年纪,这个出生,还生过两个孩子,好人家哪里会要她。   再者,她也舍不得亲生骨肉。   幸好,家里头还有一个二少爷,这几日看着还能撑起门户来,她什么都不想,就想好好看着一双儿女长大,清清白白的长大成人,娶妻嫁人,生儿育女。   被白姨娘盼着早日长大,撑起门户的苏凤章回到房中,忍不住将那块玉佩拉出来看。   方才第一眼只觉得这玉佩成色一般,只是传家宝这个意头值得人注意。   这会儿仔细看着,苏凤章却越看越觉得眼熟。   用心去看,不难发现这玉佩成色普通,但雕工却神乎其神,上头的山林田地纤毫毕现,竟像是真的一般,不看成色只看雕工的话,必定是大师作品。   难道苏家祖上真的富贵过,或者是得了那位玉雕大师的练手作品?   苏凤章伸手摩挲着玉佩,温润的感觉从指尖传来,他总觉得这玉佩带着一股子熟悉感。   思来想去也找不到痕迹,苏凤章捏了捏额头,将玉佩往衣服里头一塞,躺到床上不动了。   夜色之下的月溪村宁静万分,只有围绕着小村庄的溪流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伴随着村人们一代代的梦想。   但是这一晚,苏凤章睡得并不安稳,总有一种自己不是躺在家里床上,而是直接睡在了月溪旁的错觉,水流的声音连绵不绝。   睡梦中的苏凤章拧着眉头,似乎遭受着什么痛苦,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一直到村中的公鸡发出第一声鸣叫,晨光洒落在这栋宅子上,苏凤章才猛地醒过来,急促的呼吸起来,他按住自己的额头。   但无论他如何的回忆,都想不起来昨晚上发生了什么,他在梦中见到了什么。   可身体的感觉是诚实的,那不可能仅仅是梦。   苏凤章忽然从衣领里头抽出那块玉佩,谁料到就在他抽出来的那一刻,玉佩居然直接四分五裂,毫不留恋的从他指尖滑落。   苏凤章吃了一惊,这可是苏家的传家宝,才传到他手里头第一天就碎成了块块,这让他怎么面对苏赵氏?   苏凤章赶紧起身一块一块的翻找出来,拼凑在一起,结果拼完才发现这玉佩不但碎了,还布满了裂缝,上头的花纹也模糊不清,似乎只要再捏一下就会变成碎末。   这下可怎么办?苏凤章脸都苦了。   “二哥,二哥,你醒了吗?”苏兰章来敲门了。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苏凤章捧着块块状的玉佩,勇敢的走了出去。   苏赵氏今天的精神头好多了,还能自己出来吃早饭,瞧见他就问:“凤儿,昨晚是不是没歇息好,看着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苏凤章硬着头皮走到她面前,捧着玉佩欲哭无泪:“娘,咱家的传家宝碎了。”   “碎了,怎么会碎了?”苏赵氏惊讶问道,起身一看可不碎了,都要成渣渣了。   苏凤章只得回答:“我也不知道,昨晚我带着睡觉,今天早上起来一看就碎了。”   看着儿子颓丧的样子,苏赵氏反倒是缓过神来,反过来安慰道:“罢了罢了,碎了就碎了,原本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一个念想罢了。”   白姨娘这时候才插嘴说:“可不是吗,不是什么大事儿,二郎别因为这个跟自己过不去。”   一提这事儿,苏赵氏便有几分草木皆兵,毕竟苏典吏和苏宗章跟自己过不去,结果把自己给气死了的先例就在前面摆着。   她连忙说道:“是啊,可能就是这玉佩跟苏家的缘分到了,到时候娘用手巾包一下,咱们埋在你大哥坟前,就当是给他带走了。”   “原本也是该给他的东西,现在让他带着走也好,你可别自责。”   “对对对,夫人这主意好。”白姨娘连忙捧场。   苏凤章没想到这么容易过关了,看见她们略带几分惊慌的表情,才意识到什么。   他连忙开口说道:“好,就听娘的,那我去洗漱一下,咱们先吃饭。”   等他一走,苏赵氏就立刻拉着两个小的嘱咐:“你们两个待会儿缠着你们哥哥说说话,别让他一个人闲着想东想西,知道吗?”   “知道了。”苏兰章立刻大声喊道。   “知道了。”苏慧慧看了看哥哥和姨娘,才点头说道。   等苏凤章洗漱回来,就瞧见苏赵氏整个人精神高涨,跟前两日截然不同,不停的给他夹菜塞馒头,一副要把他一顿吃成大胖子的架势。   吃完等他回到房中,身后更是跟着两个小萝卜头,一停不停的叽叽喳喳。 第6章 家中有宝   两个孩子说话就跟两百只鸭子在嘎嘎嘎似的,吵得苏凤章头疼。   他一把抓住弟弟妹妹,没好气的说道:“兰章,慧慧,说这么多话你们不渴吗?”   龙凤胎对视了一眼,哥哥苏兰章就说了:“二哥,我们喜欢跟你说话。”   得,小样还挺会故作玄虚。   苏凤章直接把话戳穿了:“行了行了,不就是玉佩碎了,我哪里会因为这点小事想不开,娘也太大惊小怪了。”   苏慧慧两只手手指交缠在一起,低着脑袋说:“当初大哥也是这么说的,结果他……”   结果苏宗章气性太大,直接把自己给气死了。   苏凤章也不能怪他们小题大做,伸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笑着说道:“我又不是大哥,再说了,二哥还得照顾你们,照顾娘和白姨娘,怎么可能因为小事想不开。”   “古有勾践卧薪尝胆,韩信受胯下之辱,他们这些大人物都能如此,我一个小小的乡民,哪来那么多的气性,乖,出去玩儿吧,天塌下来你们二哥都还在。”   苏典吏自己是读书人,对孩子们的学识也看中,苏兰章和苏慧慧虽然年纪还小,但这话也能听一个一知半解的。   只是他们是被苏赵氏推进来的,这会儿也不敢贸贸然出去。   苏凤章却没给他们犹豫的机会,直接把人转过身推出门,一瞧,果然苏赵氏和白姨娘都在那边廊下坐着做针线活,时不时往这边看一眼,显然是对他不放心。   不说苏赵氏,白姨娘心里头也是一万个担心的,她虽有一双儿女但年纪还小,又是庶出,若是二少爷也不在的话,这家里头的日子可想而知。   “兰章,慧慧,你们就在院子里头玩。”苏凤章朗声说道,“我房门开着,这样行了吧?”   房门开着,在外头张望一下就能看到里头在干什么,苏赵氏一颗心也安下来。   白姨娘抓过两个孩子问了一遍,才道:“夫人,二少爷向来心宽,想必也不会钻牛角尖。”   苏赵氏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是啊,这孩子从小就是个心大的,我就是被吓怕了。”   何止是她,苏家上上下下从主人到仆人,从大人到孩子,都被这段时间的事情吓怕了。   苏凤章也叹了口气,回到了自己房间的书桌上,原主原本也在书院读书,只是如今苏典吏过世,他自然是得在家守孝,却是不方便去书院了。   当然,从记忆中不难得知,比起才高八斗,年纪轻轻就考中了秀才的苏宗章,苏凤章的天分十分一般,在书院里头也是吊车尾的角色,他自己也不那么肯学。   即使如此,他房间里头的文房四宝也是齐全的。   苏凤章开始研磨,动作不太熟练,但好歹是磨出可用的墨水来。   他凭着记忆将那块玉佩上的山水描绘出来,幸亏他上辈子也是学过国画的人,虽然画的一般,但好歹有一个模样在。   画完之后,他放下毛笔,仔细的去看那幅图。   越看越是觉得眼熟,早上玉佩忽然碎裂,他心惊之下无暇他顾,但这会儿冷静下来回想,这件事处处透着几分不寻常。   蓦地,苏凤章伸手去摸自己的后背,脊柱的尾端,两个腰窝的中间,曾经的他拥有一块拳头大小的胎记。   只是现代他能靠着全身镜或者摄像头看到,这会儿可没有这些辅助工具,除非他能把脑袋扭过去,不然很难看到那个位置到底有没有胎记。   胎记即使存在,自然也是摸不出来的。   苏凤章低头去看那幅画,越看越觉得跟他当初的胎记十分相似,不过他的胎记是红色的,上面的图形也更加模糊一些,这难道只是一个巧合?   “兰章,进来,帮二哥一个忙。”苏凤章朝着门口喊了一声,家里头除了苏兰章都是女子,古代男女大防厉害,就算是亲娘也不方便。   苏兰章原本正在院子里头折腾蚂蚁蚯蚓,听见这话嗒嗒嗒就跑过来了。   苏凤章伸手把门虚掩上,回头就看见苏兰章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   龙凤胎的模样其实更像白姨娘,跟苏凤章最多两三分相似,比如苏凤章的眼睛就更像是丹凤眼一些,跟龙凤胎的小鹿眼并不相同。   “你帮哥哥看看背后的胎记。”苏凤章转过身拉起衣服,“看到了吗?长什么样?”   “看到了,一块红色的,就在这儿。”苏兰章伸手贴上那个位置,估摸了一下差不多就是他上辈子胎记的位置。   他的手心冰凉,苏凤章冻了个哆嗦,赶紧把自己衣服穿好了。   “看清楚长什么样了吗?”苏凤章问道。   苏兰章小眉头皱到了一起,努力思考了一会儿,才说:“就是胎记的样子,红色的胎记。”   苏凤章就拉着他走到书桌前,问道:“兰章,你来看看这幅画。”   苏兰章探头一看,惊讶的说道:“二哥,这幅画跟你的胎记好像啊,不过胎记小了点,比我的拳头还要小,而且还是红色的,通红通红的,跟大红灯笼一样。”   “胎记是鲜红色的,不是暗红色吗?”苏凤章惊讶的问道,他上辈子的胎记就是暗红色的,就像是淤血一样,看起来并不太美观。   苏兰章点了点头,坚持说道:“就是鲜红的,是新鲜鸡血的颜色,不是血豆腐的颜色。”   这就怪了,难道随着他穿越,这胎记的颜色变了?   “好了,谢谢兰章,你出去玩吧。”苏凤章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苏兰章这才跑出去玩了,还是不明白自家二哥为啥忽然要看背后的胎记。   屋里头只剩下苏兰章一个人,他想了想还是把门虚掩起来,免得有人进来。   坐在桌前,苏凤章伸手朝背后摸去,手指触及胎记的位置,不知道时不时他的错觉,胎记明明并不突起,他却感觉到了它的存在。   “嘀嗒……”   苏凤章猛地收回自己的手指,指尖略带的滚烫触感让他心惊肉跳。   好一会儿,他才鼓起勇气再次伸出自己的手指,一点一点靠近胎记的位置。   触手温热,但却绝对高于周围皮肤的温度。   正常的胎记是不可能发烫的,如果这不是他的错觉,即使这胎记发生了什么变异。   穿越随身带的金手指?系统?世界位面商店?魔法?修真?   苏凤章脑海之中飞快的闪过无数个念头,每一个都让人热血沸腾。   “嘀嗒……”   这一次,苏凤章确定自己没有听错,确实是水滴的声音。   他恍然想起昨晚那个记不清楚,但一直纠缠着他的梦境,似乎在梦境之中他听见的就是水生,连绵不断的水声。   进去,让我进去!   芝麻开门?芭芭拉小魔仙?天王盖地虎?   “等一下,先冷静一下。”苏凤章站起身来,在屋子里头走了几圈。   随后他索性盘膝坐在了床上,学着瑜伽深度呼吸法调整自己的呼吸,一直到身体彻底的平静下来,才在心中喊道:“让我进去。”   下一刻,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片迷雾,雾气浓郁到伸手不见五指,事实上,他的身体估计没能进来,至少他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   而在迷雾的最中央,是一个出水口,一定要说的话,那就是个造型奇特的水龙头!   这个水龙头并没有开关,只有一个悬空出现的出水口,除了这一块一立方米都不到的地方之外,所有的东西都被迷雾覆盖着,无法窥视。   难道穿越附赠的金手指就是一个水龙头,这也太坑了吧。   很快,苏凤章就知道更坑的在后头,不管他怎么折腾,这水龙头的出水就是那么不紧不慢,用不紧不慢形容是美化了,那速度简直让急性子想要爆炸。   “嘀嗒……”   这么一滴水掉落下来的时间,苏凤章只觉得自己已经望穿秋水。   明明昨晚上困扰他一整夜的是哗啦哗啦的溪流声,怎么到了现在就变成水龙头滴水了?   苏凤章叹了口气,确定找不到任何其他东西之后就离开了这个地方,他可没耐心继续等着这水龙头滴水。   不过在出去之前,他伸出舌尖舔了舔那滴落的水滴,也没嫌弃下面的青石板脏。   回到现实世界中,苏凤章摸了摸自己的唇瓣,方才那滴水清甜的感觉似乎还在。   这证明那水滴至少是能喝的,这么玄乎其神出现的水滴,总不可能是寻常的清水吧?   苏凤章看了看屋子,走到书桌边拿住镇纸:“进去。”   下一刻,他又出现在那个空间之中,让他欣喜若狂的是镇纸也跟着进来了。   但是很快苏凤章就冷静下来,这个空间顶多一米立方,而且中间还有水龙头占据了位置,就算作为随身包裹也不是那么合格。   不过他原本也没指望有金手指,现在发现已经是意外之喜了,不必因为功能不足而难过,那不是自寻烦恼吗?   苏凤章又尝试把镇纸取出去,确定可以进出之后,他想了想走出门。   到厨房寻了个深口的碗,苏凤章偷偷摸摸的溜回房中,将那个碗放到了水龙头下面,别的不说,这水滴滴落到青石板之后,就会从缝隙消失,可不能这么浪费了。 第7章 县太爷   “这孩子,神神秘秘的做什么呢?”原本因为廊下风大,坐了一会儿见儿子确实是没事,苏赵氏和白姨娘已经搬到了正房里头。   但听见外头的动静,苏赵氏忍不住探出脑袋来,心中觉得奇怪,她们家老爷一直说君子远庖厨,家里头大大小小的男人都是不进厨房的。   想了想,苏赵氏对着苏兰章招了招手:“三郎,有瞧见你二哥刚才干嘛去了吗?”   苏兰章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刚才二哥让我看胎记,也不知道是不是背上痒,所以去厨房拿个柴火棒挠痒痒。”   “什么乱七八糟的。”苏赵氏被逗笑了,“算了,你去看一眼,他要是背上痒的话就帮忙抓一下,再不行让枣儿把不求人翻出来,别用柴火棒,那多糙啊。”   “好的,娘。”苏兰章撒丫子跑到苏凤章门前,推开一条门缝探进脑袋,“二哥,需要我帮你挠痒痒吗?”   苏凤章还在研究那水龙头呢,听见外头的声音一下子惊得出来,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不痒了,你自己去玩吧。”   等苏兰章走开了,苏凤章才松了口气,不过这倒是可以确定,他确实是只有精神,或者说灵魂进入了那个诡异的空间,而且能够听见外界的声音,这样倒是不容易被发现异常。   苏兰章嗒嗒嗒走到院子,刚才跟他玩得挺好的妹妹不见了,回头一看,正被他姨娘抓着一块儿做针线活呢,估计是不可能跟他一起捉蚂蚁了。   苏兰章顿时变得无所事事起来,蹲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戳弄着蚂蚁。   就在这时候,苏家的大门被敲响了。   苏兰章一下子蹦跶起来,走过去打开一条门缝往外看,却见是个陌生人。   “你是谁,你找谁?”   门外站着一个四十出头的男子,看见他就露出和善的笑容,开口问道:“这里是苏家吧?”   “是苏家。”苏兰章回答,里头的苏赵氏听见动静,喊了一声,“三郎,是谁来了?”   “娘,我也不认识。”虽说以前住在城里头,但苏兰章是男丁,逢年过节都是会回家祭拜的,所以村里头亲朋好友他都认得。   门外的男子这时候高声喊道:“苏夫人可在家,我是知县大人身边的老丁。”   针尖一下子刺穿了大拇指,苏赵氏赶紧吸允了一下,脸上却带着几分担忧和疑虑。   但是很快,她就连忙起身迎了出去,如果说她对陈家还有满腔恨意,但对知县老爷却是恨不起来,只有敬畏之心。   “丁管家远道而来,未能远迎实在是罪过。”苏赵氏打开门,一双手却有些紧张的握紧。   “娘,是谁来了?”苏凤章也听见声音走了出来,很快,他就看到了丁管家。   丁管家是知县大人的管家,跟苏家也是打过不少交道的,所以苏凤章也认得。   咋咋呼呼的苏兰章也变得拘谨起来,他不认识丁管家,却知道县太老爷。   “丁管家,快请进。”苏赵氏把人迎了进来,却不知他们为何而来。   当初苏典吏病逝,衙门中也有几个同僚派人过来祭拜,但县太爷却是没有露面。   丁管家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跟着两个小厮,还有一辆马车,他招呼了一下,两个小厮就动手将马车里头的东西搬了进来。   一进门,丁管家就长揖到底,“苏夫人,苏少爷,蔡大人省亲归来,才知道苏典吏病故了,竟是未能送他最后一程,蔡大人悲痛难忍,这才差我过来祭拜,告慰苏典吏在天之灵。”   一番话,便把县太爷为何之前没来,现在才来的缘故说得一清二楚,听起来倒是也真诚。   苏赵氏一听这话,眼泪都落了下来:“难为蔡大人还惦记着我家老爷。”   苏凤章的眼神却微微一闪,他一直觉得苏典吏是得罪了县太爷才被免职,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这其中必定有些官司。   只是现在苏典吏死了,县太爷肯定不愿意告知他们,这件事怕是要成为永远的秘密。   丁管家又叹了口气:“苏典吏这些年来勤勤恳恳,从无出错,此次原本只是回家待一段时间,等过了风头便能起复,只可惜世事难料,竟成了天人永隔。”   这话是真是假无人得知,但苏赵氏却像是得到了什么保证,连声说道:“是我家老爷没有福气,竟是没能等到那一日。”   “这位就是苏少爷吧,看着也是仪表堂堂。”丁管家对苏凤章的印象显然并不深刻。   苏凤章拱了拱手:“不敢当,娘,不如我陪丁管家去父亲坟前祭拜?”   “好好好,照顾的仔细一些。”苏赵氏吩咐道。   丁管家做事情周到,还带着祭拜用品,一个小厮跟着他们一块儿走,另一个小厮还在往里头搬东西。   苏凤章在前面带路,有心试探一二,便开口问道:“蔡大人还能记得亡父,在下感恩怀德,铭感不忘,只是如今热孝在身,倒是不便上门致谢。”   丁管家只是说道:“苏少爷有这份心就足够了,蔡大人知道苏家的情况自然也不会怪罪。”   “父亲尚在的时候,常常教导我们兄弟要记住蔡大人的恩德,如今他跟大哥都不在了,我们一家却还牢记在心。”苏凤章开口说道。   丁管家的眉头稍稍一动,以前只听说过苏典吏的大儿子才华出众,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却没料到这次子也聪颖过人。   此次既然是蔡大人亲口吩咐的,丁管家也不在意继续卖苏家一个好:“蔡大人与苏典吏一直相得益彰,只可惜苏典吏英年早逝……苏公子将来若是想要考取功名,遇到难处也可来请教蔡大人,看在苏典吏的情分上,想必蔡大人也愿意指点一二。”   这话的意思,倒像是苏典吏跟知县大人的关系十分不错,但若是真的那么亲密的话,怎么可能忽然将苏典吏免职回家?   “若能如此,小子自然感激涕零。”苏凤章只能这般说道。   到了坟前,丁管家果然认认真真的祭拜,至少比陈老爷真诚多了,还掉了两滴眼泪。   陈老爷那时候,如果不是他盯着,又有一群族人看着,估计连磕头都不肯。   在苏典吏坟前,丁管家也是说道:“苏大人,您走好,蔡大人记得您的好,会看顾着苏家,您在地下也可以安心了。”   天寒地冻的,他们也没有在坟前多待,很快就回到了苏家。   此次前来,丁管家不但肩负着祭拜的任务,还给苏家带了不少礼物。在他们上山的这会儿功夫,另一个小厮已经迅速的给搬到了苏家的院子里。   丁管家只说道:“苏夫人,苏公子,这些都是蔡大人特意准备的,还请千万不要推辞。”   苏赵氏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儿子,却见苏凤章点了点头,她开口道:“恭敬不如从命,二郎,三郎,你们要记住蔡大人的好。”   苏凤章苏兰章自然应是。   礼物送到,丁管家便要起身告辞。   苏赵氏连忙留人:“丁管家不如留下来用顿饭,虽说粗鄙,倒也暖和。”   丁管家却道:“老丁我还得回去复命,今日便不多留了,苏夫人,苏公子,保重。”   等人走了,苏赵氏还说:“没想到蔡大人还能记得我们苏家。”   白姨娘这才敢过去清点礼物,这一看却吃了一惊,其他的不说,里头最贵重的不外乎一根人参,看着能有十年年份,另外还有一百两纹银,就放在最下面的匣子里头。   “这也太贵重了。”苏赵氏过来一看,也是皱起了眉头,她方才看上面的东西,只以为是一些吃吃穿穿的土货,没料到最下头放着的是人参和银子。   即使是县太爷,这出手就是一百两可不少,更别提旁边还有一根看得出年份的人参。   “凤儿,你说这礼物咱们能收下吗?”苏赵氏有些惴惴不安,她好歹是当过许多年官夫人,知道礼物越重越是不好拿,烫手。   “收下吧,县太爷派人送来的,咱们不收反倒是不好。”苏凤章这般说道。   就他今天的试探来看,县太爷对苏家的态度确实是好得过分。   这会儿又送上了大礼,要么蔡大人跟他死去老爹的感情真的好,要么就是蔡大人心中有愧,送上一份厚礼作为补偿。   若是感情真好,苏典吏怎么可能被免职回家,后者的可能性显然更大一些。   不过这样也有好处,至少这位蔡大人不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对他们苏家也没有恶意。   听儿子这么一说,苏赵氏也点头:“没错,若是我们退回去,说不准蔡大人还以为苏家看不上这点东西,反倒是把人得罪了。”   她亲手将这两样最贵重的收起来,又抓了一把糖果塞给两个孩子,连苏凤章都没拉下:“你们尝尝,剩下的让白姨娘放着,留着给二郎和慧慧吃。”   白姨娘笑盈盈的将糖果收了,又问:“剩下的这些可怎么办,许多咱们可吃不了。”   全家都要守孝,丁管家送来的东西里面还有腊肉咸鱼之类的干货,自然是不能吃的。   苏赵氏很快说道:“这些天多亏了乡亲们帮忙,咱们收拾收拾,给每家每户送一点,小叔和村长那边多送一份,也让大家尝尝县太爷家的腊肉味道。” 第8章 送礼   苏赵氏白姨娘枣儿和魏娘子一起,很快就把丁管家送来的礼物收拾好了,他们自己能用的就留下,不能用的单独放出来,按照关系亲疏分成了几十份。   苏赵氏指着其中两样,说:“这里头一份给你二叔家,一份送去村长家,其他的就送之前来帮过忙的乡亲,凤儿辛苦一下,你带着三郎一家一家的去送。”   最有犹豫了一下,苏赵氏还是交待道:“凤儿,先去村长家,送东西的时候说点好话。”   苏凤章点了点头,领会了苏赵氏未出口的意思,以后他们家肯定要常住村里,虽说有苏二叔一家在,但村里头做主的人却是村长。   “走吧。”苏凤章将最多的两样礼物拎起来,苏兰章乖乖的拎着两样小一点的。   这些腊肉咸鱼什么的不算珍贵,在村里头却也是稀罕的东西,苏赵氏用麻绳绑起来,提着倒是十分方便,就是苏凤章力气不大,一会儿手就被勒出红痕来。   苏兰章吭哧吭哧的走在他身边,出了家门就道:“二哥,我们为什么要把肉送给村长,就算自己不能吃,送给二叔家也好啊,我不喜欢村长。”   当初苏宗章把自己给气死了,苏典吏怒气攻心,曾说要去衙门告状。   当时就是村长苏文忠带着人拦住了他,怕他真的去衙门,到时候反倒是惹了官司。   苏典吏气昏了头,死前在家中大骂村长苏文忠是个软蛋,没骨气,不帮村人出头倒也罢了,不知道是不是收了陈家的钱才来说好话。   苏兰章就是听了父亲这话,对那位村长的印象一直很差。   不过就苏凤章看来,苏文忠倒是做了一件好事,当时就算去告状了,知县蔡大人不在,这种婚嫁之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再者,在此之前别人可都以为苏典吏得罪了蔡知县。   “兰章,以后我们就要住在村里头了,村长就是这里的老大,你懂吗?”苏凤章不说那些谅解的话,只是这么说。   苏兰章一听,闷闷不乐的说道:“二哥,我知道了,在县城蔡大人最大,在这村长最大。”   瞧他蔫头耷脑的样子,苏凤章很想伸手摸摸脑袋安慰一番,只可惜他手里头提着东西,只得说道:“放心吧,有二哥在。”   苏家的宅子位置十分不错,距离村长家也就几步的功夫,很快他们就到了门前。   乡下人家不流行大白天的关门闭户,苏凤章站在门口喊了一声,“大伯,在家吗?”   很快就有人出来招呼,是村长的婆娘刘氏:“当家的,是苏家二小子来啦。”   苏文忠比他们的亲爹还要大几岁,也是苏姓族人,不过两家的血脉并不亲近。   他原本蹲在廊下抽旱烟,听见这话就站起身来:“这么大冷的天,二郎怎么来了?”   乡下人家守孝规矩不大,但他们家还在热孝中,没事估计是不会出门溜达的,尤其这一大一小手里头都提着东西。   “是这样的,方才县太爷蔡大人念旧情,派管家过来祭拜了我父亲,还送了不少礼物,只是这些腊肉咸鱼什么的荤腥,我们家现在是吃不得,我娘便让我送给乡亲们尝尝鲜。”   苏凤章笑着将一只手上的东西递过去。   苏文忠皱了皱眉头,说:“这多好的东西,怎么能平白送人,腊肉咸鱼都放的住,你们自家放着到时候吃就是了。”   “虽然是腌过的的,但天气一热也容易坏。”苏凤章却坚持递过去,“总不能烂在家里,大伯,我爹的身后事多亏了你们操办,您就别客气了。”   好说歹说,苏文忠到底是收下了。   东西收下了,苏文忠也直白的说:“你们就安心在村里头住着,若是缺了什么,少了什么,只管来找我,若是有不长眼睛的欺负你们,看我怎么收拾他们,别的不提,这一亩三分地,大伯的话还能管用。”   “多谢大伯,有您这句话,我们也安心了。”苏凤章笑着说道。   苏文忠又说:“你祖父,爹爹,大哥都是读书人,二郎,以后苏家就靠你了,你也得好好读书,早日考取功名,他们泉下有知才能安心。”   提起读书这事儿苏凤章只觉得口苦,但这会儿只能应是,苏文忠又开口留饭。   苏凤章连忙告辞:“那我们就先走了,还得去我二叔家一趟。”   “哎,怎么也不坐下来喝杯茶。”刘氏刚端了茶水出来,瞧见人都走了。   不过一看桌上的东西,她心底就高兴起来,腊肉咸鱼可都是好东西,这么多够他们家吃上好久了,“没想到这个苏家小子,倒是比他爹会做人。”   苏文忠白了她一眼,骂道:“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你以为他只是来送礼啊?”   刘氏不乐意了:“东西都摆在这儿呢,不是送礼是什么,以后他们得住在村里,讨好你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送礼是送礼,也是敲打。”苏文忠叹了口气,敲了一下自己的烟杆儿。   瞧瞧孩子的话说得多好,又是知县蔡大人又是丁管家的,可不就是明摆着告诉他,苏典吏虽然不在了,但人脉还在。   这些腊肉一送,那些以为他们家孤儿寡母好欺负,想要过去踩两脚的就得掂量掂量,毕竟不是谁死了,县太爷都能记得给你家送一车东西的。   苏凤章和弟弟两个走了一早上,才算把礼物全部送完了,收到礼物的村人自然喜上眉梢,对他们俩的态度也十分和善。   往回走的时候,苏凤章倒是忽然想起一件事,他们家正在守孝的事情,知县大人不可能不知道,丁管家办事情面面俱到,也不是那么粗心大意的人。   那么他送来的礼物之中有大量的腊肉咸鱼,是不是故意为之呢?   毕竟这些东西,苏家最大的可能就是送人,这一送人,东西哪来的自然也瞒不住。   莫非这位知县蔡大人这般的细心,通过这种委婉的方式,表达了他对苏家的庇护?   不过这一切都是苏凤章自己的猜测,他总不可能去问蔡大人事情真相的。   在苏凤章看不到的地方,丁管家回到县衙,第一时间就面见蔡大人禀告了此事。   他说得事无巨细,从头至尾竟是丁点都没露。   蔡大人抚着自己的山羊须,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办事,我从来都是放心的。”   不知道想起何事,蔡大人叹了口气,露出几分忧思:“早知如此,当初或许不该让苏典吏去担了责任,最后反倒是害了他性命。”   丁管家连忙说道:“此事也是阴差阳错,哪有人能想到那陈家这般无情,上赶着落进下石,偏偏苏家大公子又……这一切要怪只能怪造化弄人,不然过上一年,苏典吏还能回来。”   “陈家,哼。”蔡大人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冷笑道,“他们还以为自己攀上了高枝儿,哪能想不过是个采办,这陈家小姐送过去,还不知道能活得几日。”   丁管家也道:“多少人为了荣华富贵,连礼义廉耻儿女性命都不顾了,到底是商户出生。”   “这陈家迟早自食其果,倒是省得大人您操心。”   蔡大人对陈家是千万分看不上的,心中暗道当初苏典吏这眼光真的不行,商户出生倒也罢了,这般的见识浅,更可恨的是半点情谊都不讲,忒恶心人。   蔡知县又长叹了一口气,“只可惜逝者已逝,苏家以后怕是无人。”   丁管家善解人意,又说道:“大人,此事倒是未必,旁的不说,今日我见那苏家二公子言之有物,办事妥帖,倒是有几分本事。”   “哦,真的?”蔡大人回想了一下,也没想起来苏凤章的影子,“以前倒是不曾听苏典吏提过,只知道他家大公子考了秀才。”   “小人看得真真切切,那二公子还说铭记大人恩德,只可惜不能上门叩谢。”丁管家道。   蔡大人又摸了一把自己的胡子,倒是有了几分兴趣:“也算他有心,若是如此的话,苏家好歹不会没落,将来这小子若要科考,本官也能扶持一二。”   丁管家一听便知道,这是蔡大人对苏典吏心中有愧,有心想要庇护苏家二公子了,虽说不知道那位二公子会不会走科举这条路,此事他先记在了心中。   蔡大人派丁管家出城祭拜的事情并未瞒着其他人,很快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底下的官吏上门祭拜过的,自然安心,没去过的却是扼腕,原以为苏典吏是被厌弃了,谁能想到蔡大人还记挂着他,如此,他们少不得也得派人走一趟,表示一下。   官吏还好,陈家听说了消息却大皱眉头。   陈老爷更是惊的摔了茶杯,心中懊悔不已,若是因此得罪了知县大人的话得不偿失。   早知道就算苏家不收,也该把那五十两纹银强行留下。   原本他还想着找机会收拾这苏二一顿,如今倒是收了心思,不但不敢伸手,反倒是怕这位知县蔡大人找他们的麻烦。   等到第二天,他忙不迭的带上女儿往青州府走,生怕夜长梦多再横生枝节。 第9章 母子同坐议前程   身处月溪村的苏凤章并不知道蔡大人闹了这一出,倒是间接把陈家的麻烦解决了。   即使不知道,苏凤章对这位蔡大人的印象也十分不错,一家家送完腊肉咸鱼之后,村人们对苏家的态度就更好了。   之前还有几个破落户瞧着苏家无人有钱,琢磨着以后是不是上门去讨点便宜,但第二天知县大人给苏家送礼的消息就传遍了村子,借他们一个胆子都不敢了。   苏典吏过世,苏家大大小小都要守孝,苏凤章三兄妹更是要守孝三年。   这会儿他得感谢大周开朝皇帝大手一挥,将守孝的制度简化了,要知道前朝那时候,守孝时期不但忌吃肉喝酒,只能喝粥,甚至只能穿着麻衣,不准洗澡剪发剃胡子。   当时的皇帝还亲自撰写了守孝三十六条,这么严苛的守孝规矩,自然引得民间怨声载道。   但凡是身体弱一些的人,寒冬腊月只穿着麻衣都熬不过去,许多人守孝守着守着,就变成了自己的忌日,听说前朝末年不少官员都是这么被坑死的。   如今大周要求却没有那么严格,只要你不吃肉喝酒,聚会摆宴,或者搞出个孩子来,通常就不会有人来管你,乡下人家规矩就更少了,毕竟都要吃饭。   热孝一百日,除非必要苏凤章几个是不出门的。   他一个大人还能待得住,两个小的却倍加无聊,苏慧慧还能做做针线活,苏兰章整天就跟院子里头的蚂蚁窝过不去,把地面都挖的坑坑洼洼的。   白姨娘看不过去,揪着儿子的耳朵骂道:“臭小子,没事干就去看书写字,做啥弄泥巴,瞧瞧你身上都成什么样了,现在冷的很,我可不乐意给你洗衣服。”   家里头就这么几个人,能干活的只剩下魏娘子和枣儿,白姨娘也能帮帮忙,至于苏赵氏,她都二十几年没有做过粗活了,肯定是做不了的。   一般情况下魏娘子负责家里头的粗活和做饭,枣儿负责剩下的家务,白姨娘搭把手就行。   苏兰章吃痛,捂着耳朵叫道:“姨娘,快松手,我不玩了。”   苏凤章瞧见母子俩的官司,喊道:“姨娘,让兰章来我屋里头看书吧。”   “还不快去。”白姨娘推了儿子一把。   以前老爷还在的时候,大少爷二少爷都是在书院读书的,但现在家里头每况日下,虽说还有银钱在,但将来她儿子能不能读书还是未知数。   就算是能读书,三年过后孩子也十岁了,比人家启蒙的时间都晚,既然苏凤章乐意教弟弟,白姨娘自然是一万个愿意的。   苏兰章不是那么情愿的走进屋子,耷拉着眉眼一副不乐意的样子。   苏凤章笑着帮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问他:“怎么了,不想读书?”   “也不是。”苏兰章还是低着头,磨蹭了一会儿才道,“二哥,我脑子笨,不是读书的料。”   “怎么这么说自己?”苏凤章无奈了,平时看着不是挺机灵的吗。   “爹和大哥都这么说。”苏兰章整个人就跟霜打过的茄子似的,奄哒哒的。   苏凤章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苏典吏对这个庶子并不算看重,苏宗章对这个弟弟更是蔑视,时不时就要嫌弃他蠢笨。   好孩子被这么整天贬低也会变得蠢笨起来。   苏凤章摸了摸他的头发,笑着说道:“爹和大哥跟你闹着玩呢,你是我们弟弟,大哥聪明,二哥聪明,凭什么三弟不能聪明,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苏兰章琢磨了一下,抬头正看见苏凤章的笑眼,其实以前这位二哥也不太带他玩,一来是不同母亲,总有不同,二来年纪相差大,也玩不到一道儿去。   “似乎是这个道理。”不过他二哥是不是在夸他自己聪明。   原本苏凤章喊他进来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如今瞧着他这副模样倒是多了几分认真。   “你知道就好,那我先来考考你,看看基础,再决定从哪儿教起。”苏兰章说没有读过书,但在家还是多少启蒙过的,不过都是苏典吏有闲暇的时候带一下。   苏凤章一考,发现苏兰章认得的字还不少,能有二三十个。   在穿越之前,苏凤章还以为古代人启蒙第一件事都是背诵三字经,但到了这儿才知道,这个世界并没有将三字经列入启蒙读物,或者说三字经还未出现。   苏家兄弟俩启蒙的时候,用的都是《增广贤文》,另有一本《对相四言》。   翻到《对相四言》的时候,苏凤章都觉得有些惊艳,只因为这本启蒙课本,已经无限接近现代的启蒙课本了。   这本书从天、地、云、雨等开始,收录了将近四百个文字,都是日常生活紧密相关的内容,录入文字的同时配图,文字跟配图对应,即使是文盲也能对应使用。   不过考虑到书籍昂贵,普通百家家难以负担,最后还是沦为读书人的启蒙识字课本读物。   苏兰章的记忆力不错,虽说写字跟狗爬似的,但笔画丝毫不错。   苏凤章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不错,兰章写得很好,既然前面的都记住了,那我们就从这里开始,到时候二哥再找一找字帖让你临摹。”   屋里头朗朗读书声隐约传出,白姨娘原本还不放心,在屋外站了一会儿才露出一个笑容。   魏娘子正好在洒扫,听见着声音也说:“以后咱们二少爷三少爷都要当个读书人。”   “不求别的,能读书识字,将来能够谋生也就够了。”白姨娘笑着说道。   另一头的苏赵氏也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她停下来手中的活计,陷入了深思。   读书讲究劳逸结合,苏凤章带着苏兰章学了几个字,又让他临摹着各自写了十遍,也就不拒着他,让他出去玩一会儿松松筋骨。   苏兰章前脚出门,苏赵氏后脚就进来了,见苏凤章手中还拿着书眼神就是一亮。   “娘?”苏凤章见她神色莫名开口问道。   苏赵氏走到桌前,看了看纸上的字,写得好的八成就是凤儿的手笔,下头乱糟糟的估计是三郎写的,她识字不多,但也看得出好坏来。   苏凤章见她看得仔细,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原主的书法十分一般,他上辈子小时候练过,工作之后也是没时间兼顾,所以纸上的字显得软绵绵的见不得人。   “写的不好,让娘见笑了。”苏凤章尴尬笑道。   “这怎么能不好,凤儿写得挺好的。”苏赵氏这话说得真心实意。   看见这字,她心中似乎又多了几分底气,开口说道:“凤儿,你可是打算勤奋苦读,三年之后去考取功名?”   “啊?”苏凤章听了都觉得惊讶。   苏赵氏却继续说道:“原本就该如此,你也是读了十年书的人,先生都说你聪明,只是先前心思不在读书上罢了,如今只要你发奋,定能跟你大哥一般考取功名。”   苏凤章五岁就被送去读书,但他个性调皮又吃不得苦头,成绩实在一般,最后先生都放弃他了,说他聪明不过是客套话罢了,没想到苏赵氏却信了。   “娘,我哪里是那块材料,您对我可别抱太大希望。”苏凤章连忙说道。   苏赵氏拍了他一下,说道:“你怎么就不是了,做人不能妄自菲薄。”   得,方才他劝弟弟的话,这会儿落到他自己身上了。   苏赵氏继续说道:“咱们这样的人家,也只有读书才能出头。”   “当年你爹不就如此,千辛万苦的考中了举人,才能进衙门当典吏,大小也是个官。”   “你爹虽然不在了,但家里头还有一些银钱,知县大人还送来一百两,供你读书也是足够了,再不成,娘跟白姨娘也能做针线活维持生计。”   苏赵氏显然已经琢磨过一段时间了,自从打起精神来,她身上的暮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种种谋划,可见官夫人的日子没白过。   一想到考科举的事情,苏凤章只觉得头皮发麻:“娘,我,我真不是那块料啊?”   “你这般聪明,只要肯学肯定能考中。”苏赵氏却比他还有信心。   “再者,你不读书还能干嘛,咱家就两亩地,用不了你下地种田,就算地多,你看看自己的小身板,哪里是干农活的料。”苏赵氏说道。   干农活的辛苦她也是知道的,儿子从小娇生惯养的,哪里是干农活的料。   下地种田这事儿,别说这辈子,上辈子苏凤章都没做过,他看了看自己纤细的手指,觉得靠种地养活一家人,对他来说确实是个挑战。   “不如等过了孝期,我去城里头找点小买卖做做?”凭他的本事,做生意总可以吧。   谁料到一听这话,苏赵氏的脸色都变了:“凤儿,你怎么会有这种心思,快快打消了。”   “苏家好歹也是耕读之家,怎么能去从商,一旦成了商户,祖祖辈辈可是再无出头之日,别看城里头商户银钱多,但他们有钱也不敢花,穿金带银也只敢在家里头显摆。”   苏凤章这才恍然想起似乎是这样,士农工商,大周对商人打压严重,除非你手能通天,否则即使有钱地位也低,看当初陈老爷上赶着跟他们家结亲就知道了。   种田身体伤不起,从商他娘不允许,那他难道真的只能读书?   苏赵氏不知道是不是估摸出他的心思,皱眉说道:“凤儿,天底下哪还有比读书更好的出路,你识字,倒是也能找到活计,但你乐意一辈子帮人算账,受东家的气?”   “娘,你让我好好想想。”苏凤章只能这么说。   苏赵氏叹了口气,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小凤儿现在还不想考科举   殊不知将来科举跑断腿 第10章 入坑   以后靠什么来养家糊口,这是个千古难题。   这要是在现代的话,就算找不到专业对口的工作,凭他这三寸不烂之舌,出门当个销售也能养活一家人,但这是古代。   普通老百姓没啥人权的古代。   这时候的工种就士农工商四个,看排行就知道地位高低区分。   下地种田这事儿,苏凤章认认真真的考虑了一番,从某老爷子的粮食改革到承包后山种果树,甚至连水果罐头都思考了一下,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不成。   他从小生活在都市,完全没有种田的经验,道听途说的那些技术都一知半解,别说搞出高产耐灾害的良种了,能不能养活自己都是未知数。   再说了,他们家除了小孩就是女人,他自己愿意种田倒也罢了,难道还要让一辈子都没下地干过活的苏赵氏也种地?   工匠这行业就更别提了,村里头已经出师的工匠,一年到头挣到的钱也就够养家糊口,他一没手艺,二没门路,压根不可能成为工匠。   古代的工匠大师倒是挣钱,但人家那是真本事,羡慕不来的。   商人这条路早就被苏赵氏打死了,就算说服了苏赵氏,仔细想想其中的难度也不小,做生意是有讲究的,并不是你把现代的麻辣烫关东煮复制过来就能挣钱,这年头调味料稀少,光是想要那味道就难上加难,卖的贵没人买,卖的便宜还不够本钱。   苏凤章长长叹了口气,坐下来翻开书本,心思却乱糟糟的。   难道他真的要走科举这条路吗?   这条路若是能走得通,自然是千好万好的,中了秀才,就能免除徭役,中了举人,说不定还能谋官职,中了进士那更是了不得,光宗耀祖了。   可问题是,寒窗苦读数十年,科举竞争比高考还大,他一个外来户有这个本事吗?   不是他妄自菲薄,而是比起浸淫在书海之中的读书人,他真的差远了。   没等苏凤章想明白自己的心思,苏二叔却上门来了:“嫂子,二郎,原本你家的两亩地都是我给种着,但如今你们守孝在家,是不是收回去自己种,好歹也是粮食。”   “是该种上的。”苏赵氏拧着眉头,到底还是这么说,家里头是还有银钱,但以后花用的地方多了去了,种上两亩地能有口粮食也不错。   苏二叔又道:“我那边育了苗,待会儿让二郎直接去挑吧。”   “这这么好意思?”苏赵氏有些羞愧,秧苗也是能卖钱的,“不如就按市价算?”   苏二叔摆了摆手道:“嫂子,几捆秧苗值什么钱,你要算的这么清楚的话就是看不我了。”   “凤儿,待会儿你就跟我走,二叔教你怎么种田。”苏二叔说着看了看苏凤章,又觉得这个侄子看起来实在不像是能种地的人。   他倒是能帮一年,但总不能每年都帮,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苏二叔是个庄稼人,便觉得把这手艺教会了侄子才算正事。   苏赵氏一听就心疼,连忙说:“他二叔,不如还是我去种吧。”   她话音刚落下,白姨娘就说了:“夫人,你大病未愈哪能种田,还是我去吧,我小时候也干过农活嘞,肯定比你麻利。”   苏二叔看了看脸色还有些苍白的嫂子,再看看起来娇滴滴的白姨娘,一时无语。   苏凤章哪能让她们两个女人下地,连忙说:“娘,白姨娘,你们就在家待着,我去,二叔,咱们走吧。”   这时候魏娘子和枣儿也异口同声的喊道:“二少爷,还是我们去吧。”   魏娘子更道:“我是做惯了粗活的,两亩地算什么。”   枣儿也说:“我还未被卖的时候也是要跟着下地的。”   她们都是签了卖身契进来的,苏赵氏为人厚道,从不打骂,两人心底都怕哪一日苏家真的撑不住了,会把她们卖了换钱,再想要遇到这般的好人家可不容易。   苏二叔更加无奈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到了最后,苏凤章还是跟着出门了,但不止是他,家里头其他人也跟着一道儿此来了,两亩地,倒是有五个大人一块儿上阵,两个小孩也在打擦边。   但等到了田边一看,苏赵氏先傻眼了。   农忙时节,周围的人都忙着种苗,其中不少都是女人,就跟男人一样将裤腿卷起来站在地里头,一口气就能种上一排。   还有一人腿上被蚂蝗黏上了,他发现之后眼睛都不眨一下,伸手就撕下来丢到了田埂上。   不说苏赵氏,号称自己小时候种过地的白姨娘一瞧,也只觉得眼前一黑。   苏凤章看着心底也在发怵,但还是回身安慰道:“娘,你们先回去吧,就两亩地,我一会儿就种完了,放心,有二叔帮我呢。”   “是啊嫂子,你们快回去吧,别添乱了。”苏二叔也说道。   苏赵氏脸色更加苍白了,但还是不肯走。   白姨娘一咬牙,蹲下来就要挽起自己的裤腿,只是她还穿着罗裙,怎么看都不伦不类。   “姨娘,你别下来,你帮我照看着娘一些就是帮了大忙了。”虽说是姨娘,但白姨娘对他一直不错,苏凤章连忙阻止。   这时候他大堂哥苏辞章挑着担子过来了,瞧见这边的动静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婶儿,你们怎么也来了,这边我们兄弟几个搭把手就好了。”   方才他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直接把秧苗送过来了。   “兰章,慧慧,你们拦着她们,别让他们下来啊。”苏凤章交代了一句,他看得出来光是挽起裤腿下地,对两个女人都是心里挑战。   为了证明自己能干,苏凤章已经下了水田,冰凉的感觉让他哆嗦了一下,但适应之后倒是还好,只是时时刻刻担心被蚂蝗盯上。   苏二叔心底也是无奈,但如何种地倒是交待的清楚。   苏凤章记在心中,念了几遍都能倒背如流了,但等他弯腰插秧却发现完全不是一回事,心里头想的跟身体种出来的存在差距。   另一头的魏娘子和枣儿也下地了,她们确实是有经验的,种地的动作还比苏凤章熟练一些,至少苏二叔看了不会直摇头。   苏辞章送了秧苗就回去了,他们家自己的地也还没种完呢,苏二叔倒是留了下来。   统共就两亩地,四个人一块儿种起来速度倒是不慢。   苏凤章熟悉了一会儿,又朝田埂上的人喊道:“娘,你们先回去做饭吧,待会儿种完也该饿了,回家也得吃饭,多做点好吃的。”   苏赵氏只得点头答应。   苏家这边闹出来的动静不小,周围正在插秧的人都看在眼中,都觉得像是一场笑话。   其中有一个妇人最是大嘴巴,憋不住跟旁边的人道:“这苏娘子以前是当官夫人的,哪里会种地,你看到没有,看到蚂蝗她脸色都白了,差点没晕过去。”   那人也说:“可不是,太娇气了,不是我说,苏娘子不下地倒也罢了,家里头那当小的居然也没下来,这不是白白养着一张嘴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白姨娘长得多好,也还年轻,妾通买卖,若是将来苏家日子过不下去了,把这白姨娘卖出去,怎么样也能得个十两二十两银子吧。”   “不至于吧,白姨娘可生了一对龙凤胎。”   “龙凤胎是苏家的种,她一个当小的又不是,再说了,他们喊娘也是朝着苏娘子喊。”   “我看你们是想太多了,之前县太爷都来送礼,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苏家不会没钱。”   “若是有钱的话,他们家二少爷怎么下地了?”   “家里头有地,人又住在村里头,总不能还是租给别人吧?我看这苏二郎倒是不错,能够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家里头又有大房子,等他除了服倒是可以给他说亲。”   也有人说:“你们还操心人苏家,他们再没钱也穿绫罗绸缎,家里头还养着仆人,有这个功夫还不如操心操心自己吧,这青黄不接的,可别把自己饿死了。”   “就是,人家日子过不下去了还能典当,卖衣服卖首饰,再不济能卖姨娘,你们家里头穷得叮当响,估计只能卖儿卖女喽。”   “可不是,而且苏老二跟苏老大关系好,怎么样也不会看着侄子侄女挨饿受冻。”   “那可不一定,就算苏老二乐意,苏家那口子能乐意?”   苏二叔家的水田都在村子的另一头,当初分家的时候,他爹说大哥有本事,又拿了大宅子,读书这些年也花了许多钱,所以家里头的地大部分都留给了老二。   当初这么分其实也公平,苏家家底不少,苏二叔家的水田连成一片,不知道多少人羡慕。   周围人的议论纷纷张氏也听在耳中,原本有些愁眉苦脸的模样越发愁苦起来,尤其是发现大儿子二儿子都去另一头帮忙,明明自家的活儿还没干完。   苏二叔一直帮着种完了两亩地才回来,连忙也没多少轻松:“哎,我本想着二郎能干活的话,家里头的水田再给他两亩,只是现在看着……”   苏辞章无奈说道:“爹,我堂弟以前是读书人,他能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   苏草章更是说道:“就是,爹,按我说那两亩地还是我们种着,到时候秋收再把粮食送过去不是更好,何必让二郎下地,多麻烦。”   苏二叔更头疼了,只骂了一句:“你不懂。”   一年两年的,他们家自然能帮忙,但如果二郎没别的营生一辈子在村里头呢,他们难道还能帮一辈子不成,就算他愿意,他两个儿子还能一直愿意?   又是要送水田,又是要帮忙白做工,张氏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连忙说道:“别在那胡咧咧,快干活,这么多地还没种呢。” 第11章 悬梁刺股   区区两亩地,难倒了好汉,拖着两条腿回去的苏凤章只觉得直不起腰来。   相比起他来,魏娘子和枣儿看着反倒是轻轻松松,甚至还有心情说笑。   刚进门,龙凤胎两个已经端着水过来他们冲洗,苏凤章洗干净手脚总算是觉得清爽了一些:“谢谢三弟和慧慧。”   “洗了手就赶紧来吃饭吧,干了大半天肯定累了。”苏赵氏早把饭菜端出来摆好。   “倒也不累,其实我没种多少,大部分都是二叔和魏娘子枣儿种的。”苏凤章这不是客气话,就他那速度,估计一天也种不完。   苏赵氏瞪了他一眼,又招呼要去厨房吃饭的两人:“魏娘子,枣儿,你们坐下一道儿吃吧,如今家里就我们几个人,也不需要讲究什么。”   魏娘子两人有些犹豫:“夫人,这不大好吧。”   “都是乡下人家了,哪里需要穷讲究,反正厨房我可没有留饭。”苏赵氏笑着说道。   魏娘子和枣儿这才坐了下来,等同桌吃了一顿饭,便觉得跟主人家的关系更亲近了一些。   原本她们积极忙着下地帮忙,也是担心被卖了,如今却觉得苏家是真的好。   吃完了饭,苏赵氏才开口说:“凤儿,我想过了,咱家不是女眷就是孩子,你也还小呢,统共就两亩地,就算种出花儿来也填不饱肚子,不如还是让你二叔家种吧?”   说到底,她是心疼儿子了。   苏凤章喝完最后一口汤,才说:“娘,今春都种下去了,后头只要照料点就好,不累的。”   “再说了,咱们住在村里头,总不能连口粮都买吧,这只进不出的心里头慌。”   苏赵氏拧着眉头说:“我跟白姨娘都能做绣活儿呢,总能换钱的。”   苏赵氏的绣工十分不错,以前都是消遣玩的,白姨娘还是进了门之后跟她学的。   “娘都能做绣工挣钱,我就更不能闲着了。”苏凤章却这么说。   魏娘子在旁边连忙说道:“夫人,其实那两亩地我一个人都能看顾,不用少爷下地。”   枣儿也说:“夫人,我也能帮忙,咱们还能弄个菜园子,这样吃菜也不用买了。”   如今他们家吃的菜,大部分还是苏二叔送过来的,不然这也是一笔花销。   苏赵氏还是心疼,一想到自家儿子弯着腰下地就想流泪,要是老爷还在,这孩子只要舒舒服服的坐在书院里头读书就是了,哪里要操心这些。   苏凤章也劝导道:“娘,你把田租给二叔家的话,以他的脾气肯定不乐意,到时候忙忙碌碌一年粮食都送咱家来,咱也不能让二叔吃亏不是。”   苏赵氏微微皱眉,觉得她家二叔倒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别的不提,二叔对他们家确实是没得说,老爷死后也多有照顾。   她想的更多,真要那么做的话,明面上看他们家是占了便宜,但村里头说话必定不好听,而且他家二婶心里头也不乐意,反倒是容易生出是非来。   “春种秋收就忙那么几天,我们家就两亩地,真的不累。”苏凤章无奈说道,事实上他也真的没做什么活儿,都让别人做了。   “我一边读书,读的眼睛累了就下地忙活松快松快筋骨,也算劳逸结合,您说是不是?”   苏赵氏眼神微微一亮,问道:“你这次想好了?”   苏凤章无奈说道:“可不是都想好了,早晨娘没拦着我下地,不也是想让我看看干活到底能有多累吗?”   否则以苏赵氏的性子肯定是死命拦着,而不是闹着一块儿去。   苏赵氏笑了一下,说:“这农活也有讲究,个人有个人的造化,就说你爹,当典吏还成,让他回家种田的话也得饿死一家子。”   可不是嘛,古代劳动人民面朝黄土背朝天,干上一整年都不一定能填饱肚子。   这年头种地的效率实在是太低了,也没有保障。   说通了这事儿,苏赵氏果然没有再念叨,默认了家里头种两亩地的事实。   其实不管是谁都知道,这两亩地铁定是养活不了一家子的,不过种着能有粮食收也好。   回到自己的房中,苏凤章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肩背,感叹一声不容易。   种地的性价比太低了,不符合他资本家的身份,既然都要付出努力,脑力劳动的成果远超过体力劳动,做什么选择难道还要想吗?   听见外头苏兰章的笑声,苏凤章又叹息了一声,这孩子要是再大几岁,倒是可以培养一下,现在还完全顶不上事儿,马上开始教育也来不及啊。   苏凤章一直是个行动派,说干就干,第二天一大清早就开始做准备。   虽说启蒙读物跟他记忆的不一样,但科举却脱不开四书五经,而他非常幸运,亲爹和大哥都是读书人,这些必备书籍都有。   当初苏典吏被免职回家的时候把自己积累了一辈子的书籍都搬了回来,苏家特意腾出来一个房间摆着,算是临时的书房,里头放得满满当当。   苏凤章穿越过来之后还是第一次进来,进门就看到两架子的书,这些书若是卖出去的话也能有几百两银子,在古代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爹兄种树,后人乘凉,这倒是省了他好大的麻烦。   苏凤章伸手抽出一本书来看,却发现是杂记,里头还有苏典吏写过的笔记,仔细一看是讲青州府乡俗小事的。   粗略一看,苏典吏收藏的杂书倒是不少,游记杂记都有,约莫是他觉得自己此生科举进阶无望,已经将心思落到了其他地方。   继续翻阅,果然找到了四书五经,统一整整齐齐的放在一排书架上,看得出来主人对她们十分爱惜,可不是吗,这书的价格可不低。   再往下看,除了印刷本之外,还有不少是抄写的,其中一人的笔记老练,应该就是苏典吏,另一人的笔记稍显稚嫩,应该是他死去的大哥抄录的。   这些抄录的书种类就更加复杂了,其中六艺和诸子的最多,诗赋其次,术数再次,角落处还发现了一本医经,倒是没瞧见兵书。   也不奇怪,兵书在这年头并不是寻常人可以拿到的,就算是看到了,苏典吏和苏宗章两个都是文人,估计也不太感兴趣,自然不会抄录。   苏凤章数了一遍,总数居然能有近两百本,别看这数字似乎不大,比不得一些藏书家动则成千上万卷,但在普通文人这边已经可以傲视群雄了。   苏典吏和苏宗章给他留下了一笔巨大的财富,苏凤章这般感叹道。   他花了一天的时间才将这些书分门别类的放好,又单独做了本收录,这样以后想要找什么书的话,只要对号取索就成了。   整理容易读书难,他本人从未读过四书五经,原主读书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基础并不稳固,这会儿翻开第一本书后,苏凤章只觉得百般不适应。   首先要克服的是阅读习惯,从左往右还是从右往左,从横排道竖排,从简体字到繁体字,更坑爹的是,这时候还没有推广标点符号。   甚至这时候有些书的经义解释众说纷纭,不同的作者,不同的文人,解说的都不一样。   苏凤章觉得自己也算是聪明人,前辈子读书的时候从未感到过吃力,是那种在学校不学习,回家也不学习,但成绩也就可以考进前三的类型。   但这会儿他看了半个时辰,就觉得一种疲倦感油然而生。   拗口的文字,截然不同的书本,都让他觉得心累。   尤其是这些玄玄乎乎的古文,几遍读下来不但没有其意自现,反倒是让他昏昏欲睡。   不怪他,谁让他上辈子选择的是理科,没能未卜先知的选择古汉语专业。   在再一次打瞌睡之后,苏凤章觉得这样不行,既然要走科举,第一步就是得把四书五经吃透了,苏典吏和苏宗章的笔记虽然能帮上一部分忙,但他自己也得用心。   想了想,他将自己的发绳解下来,因为守孝的缘故,他用的发绳是一根麻绳。   一头系住自己的发丝,一边绑了个纸团往梁上扔,既然古人可以悬梁刺股刻苦学习,那他肯定也可以!   谁知道他发绳还没扔进去,苏兰章端着一杯热茶进来了,见状茶杯哗啦摔了。   “娘,二哥他上吊自尽啦!”苏兰章的声音惊慌失措,尖利无比。   苏赵氏听见这喊声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腿都软了。   苏凤章捏着那根麻绳,这误会可大发了。   他连忙伸手捂住苏兰章的嘴:“别喊别喊,你看错了,娘,我没事,跟三弟闹着玩儿呢。”   但白姨娘已经扶着苏赵氏过来了,两个女人的神色都不好,苏赵氏更是颤颤巍巍的问:“凤儿,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娘,三弟看错了,你看我像是会寻短见的人吗?”苏凤章无奈了。   苏赵氏嘴唇哆嗦了一下,抓重点了:“那你拿着麻绳做甚?”   “我这不是读书不专心,想学古人悬梁刺股吗。”苏凤章实话实说,“你看这跟麻绳这么细,绑头发还成,上吊还不得立刻断了。”   苏赵氏一想也是,这才松了口气:“是误会就好,是误会就好。”   白姨娘又揪住了儿子的耳朵,骂道:“让你给二郎送杯茶暖暖身子歇一歇,你倒好,大惊小怪的吓唬人,看我不收拾你。”   苏兰章十分无辜,明明是娘和姨娘都嘱咐他,让他看着二哥别寻短见,怎么他通风报信了还得挨骂,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兰章:我哥上吊啦!大家救命啊!   凤章:弄啥玩意儿? 第12章 计划很重要   确定儿子不是要自寻短见,苏赵氏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放心起来,留下来劝他:“傻孩子,你爹还在的时候常说,什么头悬梁锥刺股那都是骗人的,读书人想要名声才让人传出去,咱们读书归读书,可不能那么折腾自己。”   苏凤章觉得自己方才肯定是脑抽了,不然怎么会想出那么脑缺的法子。   他连忙保证:“娘,我以后再不会了。”   苏赵氏还是不放心,又说:“去年娘做的丁香油估计还有,我去翻出来,这个也能提神醒脑,也不至于伤身,可比那些法子好多了。”   苏赵氏转身就去找丁香油,很快就翻箱倒柜的找了出来。   一小瓶丁香油送到了苏凤章面前,打开就能闻到浓郁的丁香花香味,带着几分辛辣。   其实一般情况下,丁香油是用来治疗脾胃虚寒引起的腹痛、腹泻、呕吐等。小孩儿夏天吃冷饮、瓜果无度引起的腹痛、腹泻,就可以用丁香,苏凤章这具身体年幼的时候,就被贴过肚脐窝,十分有效。   “谢谢娘,我会看着用的。”苏凤章这么保证道。   但等苏赵氏走了,他还是伸手将丁香油放到旁边,一来这毕竟是药,二来以后他天天都得读书,光靠着丁香油提神的话,把家里头两亩地都种上丁香花也不够用啊。   还是得转变观念,适应这个世界读书的节奏,苏凤章这么想着。   苏凤章揉了揉太阳穴,先把书本拿开,在桌上摊开一张白纸,准备先定一个读书计划。   去年正巧是秋闱之年,若是不出意外,等三年后他出孝之后就能先参加童试,再参加院试,若是运气好过了的话,第二年就能参加秋闱。   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他科举步步顺利的基础上的。   要想搏一搏,至少要把四书五经通读背诵,在此基础上加以理解,还得会写五言八韵诗,以及诏、判、表、诰的写法,最后的时文策论也是重中之重。   什么是时文,提起八股文大家应该更熟悉,就是后代批判不断的那个八股文。   从记忆力头翻到八股文的时候,苏凤章一度恨不得去死一死,他被电视剧误导一直以为清朝大辫子时期才有八股文,哪里想到这里也有。   不过翻了一遍书之后,苏凤章倒是松了口气,此事的八股文才刚刚起步,没有发展到后世严苛到变态的程度,相对来说其实只是针对文体和对仗有了要求,相对比较宽松。   原主读书这些年,才将将读完大学中庸,还不能通读背诵,诗词歌赋更别提了,其余的甚至连入门都没有,时文也停留在基础。   幸运的是,原主没学过,苏典吏和苏宗章一个举人出生,一个秀才出生,却是都学过的,他们留下来的书里头也有记录。   若是你想要赚到一百万,定目标的时候最好定一千万,这是苏凤章上辈子的经验,所以即使他只求考一个秀才,但定目标的时候,定下来的却是举人。   以举人为目标学习,到时候考秀才才更有余力。   根据原主的学习进度,苏凤章将一天的时间划分成四块,一块用来背诵通读,一块用来研究八股策论,一块练字,一块诗词,最后一块占据的时间最少。   根据这四大块,他再将进度一点点填补进去,若要有把握,开始两年他就得完成学习,最后一年用来稳固提升。   花了一个早上,苏凤章才把计划写完,他耐心的等笔墨干了,这才将那张大纸贴在了书房墙上,时时刻刻提醒自己。   做完这一切,苏凤章才觉得原本晕晕乎乎的脑子清醒了许多,果然,只要有计划,事情就显得简单多了。   再一次拿出书本,他也不觉得竖版古文之乎者也让人为难了,在他眼中,如今这本书不再是简单的书,而是他需要功课的一个小目标而已。   背书的技巧不多,多读,读流利,抓住关键词,记住注释和翻译加以理解,按照理解和关键词来背诵,这就简单多了。   如果有条件的话,一边大声读,一边手中写,身体多个感官一起使用的话,背书效率更高,当初他就是靠着这个法子,将整本字典都背了下来。   这么想着,苏凤章放开嗓门开始朗诵,一直读了三遍,读得流利了,重点也画出来了,对着上头苏典吏和苏宗章的注释,内容也理解的差不多了,才真正开始背诵。   一开始,苏凤章的声音还有些磕磕碰碰,时不时就要停下来,不是因为字不认识,就是不太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觉得拗口。   但几遍下来,他的声音就变得流利起来,即使还未能背诵,但读前一句的时候,脑子里头就能记起后一句,这可是极大的进步。   这种变化是十分显著的,就连外头没有读过书的苏赵氏听了也频频点头,对身边的白姨娘道:“我就说凤儿是个读书的料,这不就读得挺好的。”   白姨娘听着也觉得好,还把苏兰章抓了过来,说:“别老是在院子里头瞎玩,二郎读书的时候,你就坐门口听着,这听的多了,说不准也能背了。”   苏赵氏一听,觉得苏兰章坐在书房门口的话,也能帮忙盯着二郎一些,免得他想出折腾自己的法子来读书,赞同道:“不错,老爷以前也说,这读书需要熏陶。”   “可不是,快去熏陶熏陶。”白姨娘盯着儿子说。   苏兰章小胳膊拗不过大腿,只得闷闷不乐的去坐在门口,结果这地方刚好晒着太阳,听着朗朗读书声他就犯困,一会儿小脑袋点的就跟麻雀啄小米似的。   白姨娘一看差点没气死,别人想听都没得听,她家这个倒好。   她不敢过去打扰苏凤章读书,只是狠狠的用眼神瞪着儿子,试图用眼神唤醒他。   正巧这时候苏慧慧做绣活儿做的辛苦,抬头小声说道:“姨娘,我也想去听二哥读书。”   “你去干什么?”白姨娘没好气的说道,“女子无才便是德,你把女红做好了再说。”   苏慧慧有些委屈,但还是乖乖的低头不说话了。   白姨娘看她这样又有些心疼,但还是坚持说道:“从来也没听说过女儿家读书的,你要是想识字的话,晚上让你三哥回来教你。”   苏凤章又读了一遍,只觉得嗓子都在冒烟,正打算歇一歇就瞧见他家弟弟在门口当门神。   “兰章,你坐这儿干嘛呢?”苏凤章瞧他昏昏欲睡的样子就觉得好笑,但现在天气还凉,在太阳底下睡觉也容易着凉。   “二哥!”苏兰章猛地惊醒,再一看另一头白姨娘的眼神,吓得脖子都缩起来了。   苏凤章一看也明白了,索性喊道:“姨娘,让慧慧也过来吧,我教他们认几个字。”   白姨娘听了这话倒是愣了一下,忙说:“二郎,可别因为他们耽误了你读书。”   “不耽误,我读那么久嗓子都干了,顺便喝口水歇一歇,不碍事的。”苏凤章笑着说道。   白姨娘心里头是乐意的,忙笑道:“那成,你们两个可得听话,二郎,我去给你端杯热水过来,方才那杯不是让三郎给霍霍了。”   苏凤章也没推辞,带着两个小萝卜头进门了,苏慧慧有些忐忑,她还是第一次进书房:“二哥,我也可以读书吗?”   “你也是我们苏家的姑娘,为什么不能读书?”苏凤章笑着说道。   苏兰章却道:“但妹妹是女人,女人就不应该读书,爹娘都这么说。”   “那不如你们一块儿认字,比一比谁学得快,看看是你这个男子汉学的好,还是妹妹这个小姑娘学得快,如何?”苏凤章不跟他解释那些虚的,只这么说。   “一个月比一次,谁赢了,谁就能吃糖。”苏凤章还加了筹码。   苏兰章一听口水都要下来了,这年头糖的价格不低,之前县太爷送了不少糖果过来,都是上等的好货,但他们只吃了几颗,剩下的都让苏赵氏收起来了,说以后用来招待客人。   苏兰章连忙说:“好,比就比,我肯定比妹妹厉害多了。”   苏慧慧也是个要强的,道:“那可不一定,姨娘说我机灵着呢。”   因为苏慧慧没有基础,苏凤章索性从头开始教起,只是这一次倒是没让他们直接写字。   教了一个字之后,苏凤章走到院子里头,拿着树枝在地上写上了那个字。   “来,你们一人一边,用树枝来写字,一个人最少写十遍,待会儿我出来检查。”   不是他舍不得纸笔,而是方才检查了一番发现家里头的纸张已经不够了,他都不敢一边抄写一边背诵,就留着练习书法,纸张可不便宜。   幸亏苏兰章和苏慧慧并不嫌弃这简陋的学习环境,认认真真一笔一划的写起来。   这个字苏兰章之前是学过的,他写得明显比妹妹好一些,心中颇有几分自得,写得也快。   苏慧慧抿着嘴巴,一笔一划写得特别的认真,倒是有几分不骄不躁的样子。   其实以前她也想读书,就算跟三哥一样认认字也好,但不管是爹爹还是大哥都不乐意搭理她,没想到二哥对他们倒是一视同仁。   白姨娘也不觉得在地上写字有什么不好,在她看来,能够读书识字已经是了不得的福气。   她转身走进正房,苏赵氏正好在收拾东西,瞧见她就说:“你来的正好,帮我看看这东西是不是有些皱了?”   白姨娘一看,却是一匹丝绸,看着大约是放了一段时间了,边角处有些发皱:“夫人,你怎么把这东西找出来了,现在也用不着啊。”   苏赵氏叹了口气,瞧了外头一眼,见没人在才说:“咱家就那么两亩地,养活不了这么多人,我想着这绸缎也是好东西,放久了反倒是不值钱,左右咱家现在也用不了,还不如拿去城里头典当了,换成银子反倒是安心。”   白姨娘帮忙收拾的手一顿,开口说:“夫人,我那边还有几样首饰,也能值几个钱。”   苏赵氏一听,心知她误会了,笑道:“还没到这地步,只是这绸缎放不住,要是放上三年褪色了,压皱了反倒是不合算。”   “再者,我也想托人去一趟县城,估摸着纸张不够用了,二郎才让三郎在地上写字。”   “这倒也是,这绸缎好看是好看,就是容易坏,也放不住。”白姨娘也是松了口气,她就说有知县大人送的一百两在,家里头怎么样也没到需要典当的地步吧。 第13章 谣言   苏赵氏这两天将家里的东西整了整,倒是真的找出许多现在用不了但是放不了多久的。   不值钱的就放到一边,值钱一些的,苏赵氏便打算换成银子存着。   其中最值钱的就是三匹丝绸,这些绸缎的品质不算太好,放久了就容易变色,甚至褪色,到时候这可就不值钱了。   这些其实都是年前置办下来的,打算过年的时候裁衣穿,毕竟原本跟陈家定了年后迎亲。   苏赵氏也不想再留着徒增伤心,想了想就喊白姨娘一起,用粗布包上了往苏二叔家走。   “大嫂,你怎么来了?”她是傍晚的时候来的,苏家一家刚吃完饭。   听见声音,厨房里头的张氏也探出头来,“真是大嫂,您可是稀客,娇娇、琳琳,快给你们大伯娘搬个座儿。”   苏娇娇苏琳琳是苏老二家的女儿,原本都在厨房忙活,听了这话赶紧出来。   苏赵氏连忙说:“快别忙了,我找他二叔有些事情,说完就得走。”   苏老二赶紧起来,“嫂子,啥事儿啊,有事你让三郎过来喊我一声就成了,怎么还带着白姨娘过来了?”   寡妇门前是非多,尤其白姨娘还是做小的,苏老二这话也是好心。   白姨娘也确实是满身不自在,她紧紧的抱着两匹布,整个人都不太敢抬头。   苏赵氏倒是不在意,让她将东西放下:“他二叔,你来看看这个。”   苏二叔也是有见识的,看了倒是惊讶:“上好的绸缎?嫂子,你拿这些过来做什么?”   厨房里头张氏的眼神蓦地亮起来,暗道如今大伯家守孝不能穿得光鲜,是不是要把这些绸缎送给他们?一看拿鲜亮的颜色,张氏心动了。   “小叔,你也是知道我们家情况的,这些绸缎放三年就都坏了,我就想着不如去县城退了,虽说会扣一成的钱,到底能要回来一些。”苏赵氏又把买东西的凭据拿出来。   “二郎如今开始读书,每日都要练字,再麻烦小叔买些纸张和墨块回来。”   苏二叔也明白过来,点头赞成:“这倒也是,能换成钱自然更好。”   “二郎开始读书啦,那就好,纸张墨块也不成问题,我知道在哪儿买。”   张氏脸上的失落都掩不住,她身边的苏娇娇也低下头来。   苏赵氏却从里头翻出一块布料来,说道:“弟媳,这块布你收下,给娇娇做一身新衣裳。”   张氏下意识的走出一步,就听见她当家的说:“大嫂,这怎么能行,都拿去退了吧。”   “这都零散了,退也不值钱,娇娇不是已经定亲了吗,就当是我给的添妆了。”苏赵氏笑着说道,她可把张氏的脸色看得很清楚。   苏娇娇正好十六岁,去年就定亲了,定的就是同村的一户人家。   说起来当年因为苏娇娇的婚事,苏二叔和张氏还吵过一场,张氏琢磨着有大伯子一家在,她家娇娇也算清秀可人,怎么样也能嫁到城里。   苏二叔却觉得齐大非偶,他们就是乡下农户,靠着大哥就算能找到好一些的人家,难道以后还得靠大哥撑腰?总不能让大哥管侄女一辈子,再者,他可有两个女儿。   最后苏娇娇还是定了村里头的人家,对方家境也还算殷实,但张氏却是不满意的。   等苏典吏免职,陈家退亲,苏典吏父子过世,苏二叔更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没错。   “小叔,我这个当大妈的,难道连添妆都不能给了?”苏赵氏以退为进。   果然,她这么一说,苏二叔就点头了:“娇娇,拿进去吧,你要记得大伯娘的好。”   苏娇娇迅速出来把那块布拿进去了。   “小叔,此事就麻烦你了,那我们就先回去了。”苏赵氏起身告辞。   苏二叔又让家里头儿子送一送,苏辞章把人送到家才回来,进门就说:“爹,这是李家布庄的绸缎吧,颜色可真鲜亮,这么三匹布估计就得十几两银子。”   “估计是年前那时候买的。”苏二叔小心翼翼的将布匹收好,又把凭据贴身放着,“明天一大早你陪我走一趟。”   去县城苏辞章自然是乐意的,倒是张氏忍不住说:“地里头活儿还没干完呢。”   苏二叔却不在意的说道:“就剩下几分地,你跟草章就能做完。”   张氏气得仰倒,忍不住说:“同人不同命,别人就算当家死了,卖东西也能吃香喝辣,我呢,整天忙里忙外的也讨不到一个好。”   苏二叔皱了眉头,没好气的说:“你这又是怎么了,难道你还盼着我死啊?”   张氏只觉得一口气喘不过来,恨恨说道:“你整日里惦记着大伯家,也不想想咱家,辞章也不小了,亲事还没下落呢。”   苏二叔反过来说她:“要不是你挑三拣四的,辞章孩子都生好了。”   张氏其实心里头也后悔,当初大伯还在县城当官的时候,多少人上门来提亲,如今倒好,之前她还觉得看不中的人家也不上门了,只剩下些歪瓜裂枣。   几个孩子见他们吵吵起来,赶紧各自回房了,苏辞章倒是不在意,若不是最近农忙的话,他早就去县城干活了,因为识字工资也不少,想娶媳妇还不容易。   苏娇娇坐在床边,伸手去摸床上的布匹,比她想象的还要柔软,跟他们家往常用的粗布不是一件事,可见大伯娘的大方。   苏琳琳也跟了进来,也想伸手摸一把却被拍开,撅着嘴巴说道:“也不知道将来我定亲的时候,大伯娘还能不能送一块布。”   “是啊,要是大伯没出事的话,恐怕送的还不止一块布。”苏娇娇也叹气。   以前她两个哥哥身上的衣服,都是捡着大伯家的穿,虽说是旧的颜色不好看,但料子却不错,可惜大伯家没堂姐,也就没她们俩的份儿。   苏琳琳又说:“我听铁柱说,二郎如今每天都在家里头读书,恐怕要考秀才呢。”   “真的假的,二郎能考秀才?”苏娇娇还是知道大堂哥才学出众,二堂弟却无心读书的。   “谁知道呢,他要是能考中就好了。”苏琳琳这般期望着,若是二郎考中了秀才,那他们就又是读书人家了。   “考秀才哪有那么容易,也很花钱呢。”苏娇娇考虑的却更多一些。   “他家现在没有营生,家里头就两亩地,一家子人靠什么活?”   苏琳琳却说:“不管靠什么活都比咱家松快,大伯娘随随便便拿来三匹布,说退了也能拿到十几两银子呢,再说了,他们家还有丫鬟婆子,过不下去把人卖了就成。”   苏娇娇眼神一闪,也说:“是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难过也比咱家宽裕。”   其实苏二叔家的日子在村里头已经十分不错了,房子虽然不算大,但也是砖瓦房,更别提分家之后他们分到手十亩良田。   只是这些年生儿育女,苏二叔又被大哥影响,坚持把两个儿子都送去读了几年书,虽没打算走科举,但也算是识字,这花的钱就多了一些,张氏便有些抠抠搜搜。   若是长远来看,苏二叔的盘算还是值得的,别的不提,就看他大儿子能在城里头找到轻松,工钱也不低的活计,就知道识字的好处了。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苏二叔就带着苏辞章出发了,还把家里头的牛车也带走了。   张氏起来一看就觉得窝火,做早饭的时候都乒呤乓啷的,吓得三个儿女低头吃饭。   等来到水田里头,张氏就更加恼怒,从没见过这么不顾家的人,自家的活儿还没干完就上赶着帮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才是他的家呢。   苏草章是个孝顺儿子,见张氏的脸色不好,还体贴的说:“娘,你要是累的话就歇一会儿,没多少事儿,我一个人就能干完。”   张氏没好气的喷道:“什么叫没多少事儿,这么多活你没看到呢,别人家有事的时候,你们父子三个都去帮忙,我们家有事的时候,却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偏偏苏草章是个憨子,听了这话没明白深意还跟了一句:“可不是吗,舅舅表哥他们一个也见不着,下次秋收也别去帮忙了。”   张氏差点没一个跟头栽倒,骂道:“你又胡咧咧什么!那是你舅舅。”   苏草章却说:“就是亲舅舅才要说,没见过这么当舅家的人,只知道占便宜。前两天还要挑走好几簸箕的秧苗,娘,你不也在说他们吗,还不许我说了。”   于是张氏的脸色更不好了,心中觉得这两个儿子都白生了,整日里只惦记着他们老苏家。   她这会儿倒是不想想这些年苏典吏对弟弟侄儿们多照顾,哪里是她那个有事找上门,无事就消失的娘家可比的,孩子又不是傻子,心思门清。   这时候还偏偏有人过来说话,是村里头嘴碎的王婆子:“哎,苏老二家的,这一大清早就瞧见苏老二去县城了,苏老大都死了,他还去县城做什么?”   以前苏老二去县城,十次里头十次都是找他大哥。   张氏没好气的说了一句:“还不是大嫂家日子难过,二郎又说要科考,把家里头的绸缎拿出来典当了换点银子,好买纸笔。”   王婆子一听,眼睛滴溜溜转起来:“真的假的,苏典吏当官那么多年,难道连点积蓄都没有?这才几日的功夫,他们家就要靠典当过日子了?”   张氏暗道不好,闭嘴不说话了。   她不说话,王婆子就去找旁人继续说,什么话过了她的嘴,那就跟村里头装了大喇叭似的,不出半晌功夫全村都知道了。   于是苏二叔还没从城里头回来,苏老大家日子难过,只能靠典当过日子的消息就传得到处都是,甚至传得越来越离谱。 第14章 你要卖了我吗?   苏家关门闭户过日子,对外头的谣言一无所知。   最有可能告诉他们的苏二叔向来也不愿意搭理那些八婆,张氏却是心虚,瞒着他还来不及,哪里会告诉他这个。   魏娘子和枣儿倒是时不时出门走动,或者挑水洗衣,或者择菜淘米,但也只觉得村人看她们的眼神古古怪怪的,似乎还带着几分同情。   苏二叔的纸张买回来之后,倒是解了苏凤章的燃眉之急,原本他都打算过几日自己去一趟县城置办了,结果苏二叔一买就是一大叠,这下可省事儿了。   这纸并不是买回来就能用的,书店售卖的纸通常是一大张,得自己裁剪开来,这活儿苏凤章上手倒是快,还裁出一些味道来。   苏兰章和苏慧慧两个在旁边打下手,苏慧慧心思灵巧,苏兰章却有些毛躁。   在第三次差点划到弟弟的手指头时,苏凤章停下动作,“兰章,有慧慧帮忙就够了,不如你出去玩一会儿?”   苏兰章不知道自己被嫌弃了,但还是不乐意走:“二哥,我留下来帮你吧,反正出去也没啥事儿,也不能出门。”   白姨娘怕两个孩子到处捣乱,对调皮一些的儿子尤为严格,寻常不许他出门乱玩。   “这样吧,你帮我把这个送去给辞章堂哥。”那是一本《相对四言》,之前苏辞章曾经提过后悔读书的时候不用心,认字少,这本书苏家有两本,他就想着送这位堂哥一本。   “那好吧。”见有任务给自己,苏兰章才依依不舍的从房间里头离开了。   见他抱着书走出门,白姨娘连忙喊了一句:“三郎,你去哪儿?”   “去给辞章堂哥送书。”苏兰章挥了挥手中的书,白姨娘这才没拦着。   苏兰章嗒嗒嗒跑到苏二叔家,进门就瞧见苏辞章在收拾行李,他明天就得去县城上工了。   “堂哥,这是我哥让我送来的。”苏兰章跟他并不熟悉,有些怯怯的。   苏辞章一看是《相对四言》就笑了,有些高兴的接过去:“二郎真是有心了,还让你特意走一趟,来,吃糖。”   苏兰章被塞了两颗糖也高兴起来:“堂哥,那我回去啦。”   张氏听见动静走出来刚好看见这一幕,凝眉说道:“辞章,有糖也不晓得给你弟弟妹妹吃,他们家难道还少了一颗糖不成?”   苏辞章一听这话就觉得头疼,他是越发看不懂他娘了,以前大伯活着的时候也不见她斤斤计较啊,现在连一颗糖都要说话了。   “娘,二郎送了我一本书呢,这本书至少也值十文钱吧?”苏辞章说道。   张氏抿了抿嘴不说话了,心里头却还在嘀咕那边一屋子的书,送一本算得了什么,也就他们家这个傻小子高兴的跟什么似的。   苏辞章也不理他,反正家里头大事儿爹做主,不用听娘的。   要他说,二郎愿意读书考科举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读书这事儿得靠天分,就说他,他弟,还有族里头村里头其他的孩子,哪一个不是读几年就撑不下去了,勉强认得几个字。   苏兰章跑到外面就剥开糖纸,给自己嘴巴里头塞了一颗,含着甜滋滋的味道挺美。   回去的路上也没来时那么赶了,他还有心情溜达溜达,抓一把刚刚冒头的绿草。   这一溜达就看到村里头的孩子在一个小坡上玩,看见他就在那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苏兰章停下脚步,有些想过去跟他们一道儿玩耍,他走过去几步,朗声问道:“喂,你们在玩什么?”   那五六个孩子都朝他看来,其中一个胖乎乎的正是王婆子的孙子,继承了她的碎嘴:“你就是苏家那个小儿子吗,听说你是小娘养的。”   苏兰章就算还小也知道这是骂人的话,脸色一下子变了:“你们胡说什么?”   王铁柱却仰着头说:“难道我说错了,你娘不是给人家当小的吗?”   苏兰章眼睛一下子红了,扭过身想回家去。   那群孩子却呼啦啦的过来,直接把他围在了中间:“你先别走,我们有话问你。”   苏兰章一下子被他们围在中间有些害怕,瑟缩了一下问:“你们想问什么?”   “听说你家没钱了,马上就要把那两个仆人卖了,要是银钱不够的话,就把你娘也卖了,这事儿是不是真的,你娘能卖多少钱?”王铁柱好奇的问道。   小孩子的恶意直接而毫无顾忌。   苏兰章愤怒的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指着他骂道:“胡说胡说,你们都在胡说。”   王铁柱冷哼一声:“不是胡说,大家都这么说。”   旁边一个黑乎乎的小男孩也说:“是啊,都开始典当过日子了,过些天就得卖人了。”   “说不定你娘卖了还不够,还要把你妹妹也卖了。”   “我娘说了,你娘年纪大了,估计卖不了多少钱,倒是你妹妹年纪小,长得也好,能卖上价格。”王胖子吸了吸鼻涕,补了一句,“你也长得不错,也能卖钱。”   “我让你们胡说!”苏兰章终于受不了了,冲上去就给了那胖小子一拳。   那王家胖小子也是个外强中干的,被打了一拳哇哇大哭起来。   苏兰章一见他倒地大哭也吓到了,连忙转身就跑。   白姨娘眼角瞄见苏兰章飞一般的冲进门,顿时大皱眉头,朝着外头喊了一声:“干什么跑得那么快,当心别摔着。”   看着大喘气的弟弟,苏凤章也是皱眉,笑问道:“这是怎么了,村里头哪家的狗追你了?”   原本苏兰章心里头一腔愤怒,等回到家里头却都变成了担忧,二哥这几天教他们写字都是用沙子,会不会家里头真的没钱了?   从小苏兰章就知道,自己跟大哥二哥是不一样的,有时候苏典吏看着他跟妹妹也会皱眉,似乎觉得他们是什么麻烦的存在,完全没有对大哥的器重和对二哥的纵容。   原本苏凤章只是随口一问,但瞧见他纠结的脸色倒是奇怪,认真问道:“到底怎么了?”   苏兰章磨磨蹭蹭的走到他身边,看着站在一旁的妹妹,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问道:“二哥,家里会把我姨娘卖了吗?”   苏凤章的脸色沉了下来:“你听谁说的?”   “会吗?会不会把我和妹妹也卖了?”苏兰章又问道。   苏慧慧惊讶的叫了一声,脸上也带了几分惶恐。   “当然不可能,你是我亲弟弟,慧慧是我亲妹妹,姨娘是你们的生母,就算家里头生计困难,也绝不会卖掉亲人,这样做与畜生何异?”苏凤章斩钉截铁的说道。   苏兰章偷偷松了口气,只要二哥不答应,就算娘被说动了心思也是不能卖人的。   苏凤章一把将他拉到身前,皱眉问道:“到底是从哪儿听来的胡话?难道是二叔家?”   “不是的,不是二叔家。”苏兰章连忙解释。   “我回来的路上遇到几个孩子,他们说的。”苏兰章这会儿轻松了,还说道,“我就说吗,他们肯定是胡说的。”   说完这话,他犹豫了一下又问:“真的不会吗,以前在衙门的时候,隔壁的张夫人就把他们家的姨娘卖了,张老爷也没有骂她。”   “你是相信我还是相信别人?”苏凤章这么问道。   “我当然相信二哥。”苏兰章笑着说道,又把自己珍藏的糖拿出来,“二哥,给你吃糖。”   “只有这一颗了?给了我那慧慧怎么办?”苏凤章见他放下了此事,又逗道。   谁料到苏兰章嘎吱一下,将嘴巴里头的糖块咬成两块,吐出来一半递给妹妹:“慧慧,我嘴巴里的分你一半。”   那糖块湿漉漉的,已经融化成圆球,苏慧慧还真的伸手要拿。   “行了,你自己吃吧。”苏凤章无奈的将他手推回去,把自己的那块糖放到妹妹手心,“慧慧,你吃吧,二哥不爱吃糖。”   “二哥,你怎么会不爱吃糖,去年过年时你还跟我们抢嘞。”苏兰章吃着糖也不安分。   “我以前爱吃,现在长大了就不爱吃了。”苏凤章笑着说道,他真的没那么爱吃糖,古代的糖块制作粗糙,确实也没那么好吃。   苏慧慧这才把糖块塞进口中,笑得眯起了眼睛:“真甜,谢谢二哥。”   这边其乐融融的,忽然门口热闹起来,妇人叫骂的声音,孩子的哭声连绵不断的传来。   苏兰章意识到什么,脸色变了:“糟了,刚才我打了那小胖子一拳,他们找上门来了。”   苏凤章皱了皱眉头走了出去,果然看见院子里头站着不少人。   打头的就是王婆子和王小胖子,他们身边跟着一个人,大约是王小胖子的亲娘,看着却有几分畏缩的样子,低着头不敢说话。   不只是他们三个人,周围还有不少村人,大约是听见动静过来看热闹的。   王婆子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嘴碎泼辣货,这会儿尖着嗓子扯着喉咙在喊:“苏大家的,你瞧瞧,你瞧瞧,看把我孙子打的,你们家养的这小杂种可不得了,骂他一句小娘养的怎么了,他难道不是小娘养的,这还敢打人了,这么点大就敢动手打人,以后岂不是要杀人放火。” 第15章 胡搅蛮缠   除了办丧事的时候,这还是苏家老宅第一次这么热闹。   王婆子粗言秽语吐个不停,一副要让苏兰章出来赔罪,让苏家低头认错的架势。   王姓是村里头的小姓,却从来没被欺负过,依仗的就是王婆子这一身骂街的本事,她曾经创下过在占了他家田埂的那户人家门口,大骂了三天三夜的记录。   寻常时候,就连村长都不想招惹她,实在是太能骂街了。   苏赵氏和白姨娘哪里听过这些污言秽语,被这阵仗闹得心惊肉跳,尤其是白姨娘频频被骂小妇,脸色惨白摇摇欲醉,一脸羞愤欲死。   魏娘子也气得满脸通红,站出来骂道:“你这老婆子胡说什么,别仗着我们夫人脾气好就欺负人,苏家也不是你能欺负的。”   有人接话,王婆子倒是更来劲了:“大家伙儿看看,我孙子都被打成什么样了,这到底是谁欺负谁,苏家怎么了,村长是你们苏家人,难道苏家就能随便打人了?”   这话却是把村长也拖了进来,下一子说得村里头的几家外姓人脸色也不好了。   “住口。”一个声音打断了王婆子的话,却是苏凤章带着苏兰章走了出来。   只见他冷笑了一声,朗声问道:“王婆婆,你这话是要诬告村长袒护偏私吗,你可有证据,又证据,我们便去衙门说道说道,若是没有的话……哼!”   王婆子的脸色一变,原本的嚣张都被压下去了一些,眼睛滴溜溜一转开口哭道。   “这是做什么,知道你们苏家是读书人,但也不能动不动就要见官啊,不过是小孩子打打闹闹,你们家不陪罪也就算了,怎么还要让我吃官司。”   “既然是小孩子打打闹闹,你这个做长辈的怎么还在这儿胡言乱语?”苏凤章冷声问道。   王婆子有些讪讪,讷讷说道:“我,我这不是想为孩子讨一个公道。”   “就是这个,乡亲们,我家孙子被打了,我来讨一个公道不算过分吧?”   周围看热闹的人被衙门两字吓唬了一跳,想起来县太爷可还往苏家送过礼,这会儿居然也无人敢去接王婆子的话。   倒是苏凤章点了点头,顺着她的话继续说:“若是如此的话,确实不算过分。”   “苏二郎,这可是你说的,我的要求也不过分……”王婆子想要提出自己的要求。   苏凤章却打断她的话:“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先来论论是非黑白。”   不等王婆子反应,苏凤章走过去在王小胖子面前蹲下来,开口问道:“是你说苏家要把白姨娘,三郎和慧慧都卖了吗?”   王小胖子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害怕,瑟缩了一下,下意识的回答:“不是我一个人说的,是大家都这么说。”   “大家是谁?”苏凤章追问道。   王小胖子下意识的朝着身边人看去,王婆子连忙说道:“苏二郎,现在计较这个做什么?”   苏凤章站起身来,看着王婆子笑了一下,只是这个笑容却让她觉得心底发凉。   “本朝《大周律例》明文规定:谣言当镇以静,绳以法,凡散播谣言,妖言惑众者,杖责三十,止杖一百,重罪者可刑三年,国之大罪者当诛。传播者同罪。”   苏凤章背完律法,又问了一句:“王婆婆是不是听不懂,那我给你解释一下。”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大周律法明文规定,对待谣言要处事不惊,不听不信,传播造谣者则要绳之于法,若是我现在去衙门告你一个散播谣言之罪,不仅你,你孙子,周围传过谣言的乡亲们都要被杖责,现在您听懂了吗?”   “轻则打棍子,重则判刑入狱,最严重的,全家都得诛杀。”   “王婆婆,你与乡亲们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吗,为什么要这般害他们?”   王婆子吓得脸色惨白,哆嗦着说道:“我,我怎么会想要害人,是苏老二家的说你们家典当了物件,日子已经过不下去了啊。”   “我琢磨着都要靠着典当过日子了,哪里还养得起仆人,这才……苏二郎,我可没有造谣啊,是大家传着传着,这话就变了味道了。”   王婆子又去看周围的婆子媳妇:“你们快帮我说说话啊,我王婆子虽然嘴碎,但也不是坏人,这么多年的乡亲了,你们都是知道的啊。”   偏偏周围的人也吓得半死,生怕这个苏二郎真的要去告官,毕竟这位以前住在城里头,他们也不知道脾气,万一就是个二愣子呢。   其中一个小媳妇更是哭着喊道:“王婆子,这次可被你害死了,不是你信誓旦旦的说他家要卖人,我们也不会相信啊。”   “是啊是啊,都是乡里乡亲的,可不能真的告官啊。”   “衙门两张口,真的闹过去你家也讨不到好处,能不能就这么算了,以后我们再不说了。”   王婆子双腿一软就跪下来,早知道就不该找上门来的:“苏二郎,我好歹也算你长辈,这次是我多嘴,是我嘴贱,这次能不能算了。”   苏赵氏眼中露出几分不忍,开口喊了一声二郎。   苏凤章回头对她点了点头,转身伸手将王婆子一把扶起来,“婆婆,各位乡亲们,你们误会了,我们苏家也是月溪村人,怎么会因此就去告官,到时候岂不是丢了村子的脸面。”   “你不去告官了?”王婆子一下子来精神了。   苏凤章点了点头,又说:“王婆婆,乡亲们,二郎方才背诵律例,只是想让诸位知道,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谣言猛于虎,你们随随便便一句话,却不知道说出口之后,会不会给一家带来灭顶之灾。”   王婆子见他说了不去告官就安心了,对这话也不大在意,只是暗道以后可不能招惹他们家,毕竟苏典吏以前是当官的,说不得留下几分人脉呢?   她尴尬的笑了笑,口中嚷嚷道:“受教了受教了,那没事我就带着孩子回去了。”   “等下,先别走。”苏凤章忽然开口喊住他们。   王婆子的脚步一顿,回头笑得比哭得还难看:“苏二郎,你这还有什么事儿啊?”   “王婆婆,有一事不知道该不该说。”苏凤章笑着看着她。   王婆子只能硬着头皮说:“你说你说。”   苏凤章低头去看那王小胖子,长长叹了口气:“我只是哀叹好好的一个孩子,怕是毁了。”   王婆子一下子紧张起来,哭着喊道:“我孙子怎么了,二郎,方才你不是说了不去告官,你是读书人,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我苏二郎说话一字千金,自然不会出尔反尔。”苏凤章连忙说道,不只是王婆子,周围的乡亲都觉得松了口气。   “那我孙子怎么了?”王婆子追问道,这可是她的心肝儿。   苏凤章就了:“顽童拙劣,原本心中无是非对错,一切都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常年跟妇人在一起,只学了口舌是非,以后长大了还能有什么出息,这跟被毁了有什么不同?”   王婆子脸色变得不自然起来,心中有些愤愤不平,暗道这不是说她不会教孩子吗。   但是有方才的余威在,王婆子也不敢直接反驳,只是抓紧孩子说:“那我回去好好教导。”   “知廉耻、明是非、懂荣辱、辨善恶,只有知道礼义廉耻,孝悌忠信之人,以后才能大有所为。”苏凤章似乎很有感叹。   王婆子脸色尴尬:“苏二郎,你说的这些文绉绉的话我哪里能听懂,这不是家里头没钱,若是有钱的话,我也想送孩子去读书识字,将来出人头地啊。”   苏凤章长叹了一声,又道:“若是如此,实在可惜,不如这样,我读书之余原本就要给弟弟妹妹启蒙,若是大家伙儿愿意的话,可以把孩子送过来一起读书。”   “二郎才疏学浅,不说出人头地,识字明理还是能做到的。”   “凤儿?!”苏赵氏心中一惊,连忙喊道,她肯定是不乐意的,二郎自己还在读书,哪有那个时间给村人启蒙。   但村里人一听倒是兴奋起来,尤其是家里头有适龄孩子的更是眼睛发亮。   就连看似粗鄙的王婆子也高兴起来,忘记了方才的恐惧:“苏二郎,你这话当真?”   “只是识字的话,在下还是能胜任的。”苏凤章笑着说道。   王婆子先是高兴,随即又说:“那这束脩怎么说?”   “都是乡里乡亲的,不用提这个。”苏凤章这么说。   “真的吗,谁家的孩子都能送来?我家那小子行不行?也不求能读多少书,认得自己的名字也是好的?”   “是啊,真要去私塾的话每个月的束脩不少,家里头负担不起。”   “我家三个孩子呢,能都来吗?”   周围的村人一下子叽叽喳喳起来,倒是将王婆子的声音都压下去了。   苏凤章看了看,笑着说道:“只要是十岁之下的都能来,十岁之上的,还请大伙儿体谅,毕竟有女眷在,不方便,就定在每日晚饭过后,天还未黑的时候,在这宅子门口。”   “每日就学一刻钟时间,毕竟我还得读书准备科举,这般安排,也不影响孩子们干活。”   这话倒是也算合情合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二郎能治泼妇 第16章 说教   眼看围着苏凤章的人越来越多,恨不得贴在他身上说话,王婆子力挽狂澜,一把将几个老婆子推开,喊道:“二郎,你可是答应先收了我家铁柱的啊。”   “这个自然。”苏凤章笑了一下,再一次低头看向王铁柱小朋友,“铁柱,以后我就是你先生了,今天先生就先教你一个道理。”   王铁柱觉得这个苏家二郎的眼神可怕极了,他下意识的看向自家奶奶求救。   王婆子却没能理解孙子的惊慌失措,还推了他一把:“看我做什么,以后都听你先生的。”   苏凤章笑着开口:“你知道今天自己做错什么了吗?”   王铁柱哆嗦了一下,讷讷说道:“我,我不该骂苏三。”   “错,大错特错。”苏凤章却摇头,“你错就错在不明是非,身为男儿,听了妇人之言不会思考还大加传播,缺乏分辨的能力。”   “以后要记住,听见一件事,首先你得自己心底先想想这件事是真是假,是对是错,不要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否则将来长大了,成为一家之主了,岂不是容易被人糊弄?”   原本苏凤章说王铁柱不好,王婆子还不乐意了,听了这话却又觉得似乎有几分道理。   苏凤章已经继续说了:“这个世界上好人多,恶人却也不少,有些人巧言令色,骗财骗色,将人诓骗的倾家荡产的事情也不少见,所以不只是王铁柱,乡亲们平时也得多一个心眼。”   这话一说,周围的人都觉得说的对,还有人说:“可不是吗,就隔壁村那个张家,一个远房亲戚说借钱做生意,让张老大当保人,结果现在可好,张老大跟着一块儿吃官司喽。”   王铁柱连忙点头:“我,我知道错了。”   苏凤章将他拉到苏兰章面前,又说道:“今日你听信了谣言,当面辱骂了兰章,男子汉大丈夫知错能改,你是不是应该向他道歉?”   “苏三,对不起,我不该骂你。”王铁柱说完,心里头有说不出的委屈,哇的一声哭了。   王婆子心疼的不行,正要上前说几句,却见苏凤章又看向苏兰章。   “三弟,你可知道错了?”苏凤章开口了。   原本苏兰章听了道歉正有些高兴呢,听了这话又低下头去。   苏凤章却说:“虽说铁柱有错在先,但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你出手打人也不对,是不是也该跟铁柱道一声错?”   苏兰章有些扭捏,但还是乖乖开口:“铁柱,对不起,我不该打你的。”   苏凤章这才点了点头,将两个孩子的手放到一块儿,朗声说道:“要记住,你们都是月溪村的人,同根同脉,平时小打小闹没有关系,却不能心生间隙。”   “我们都是同饮一条溪的水长大,得齐心协力,才能将月溪村变得越来越好。”   “说得好!”一声声音穿过人群。   村长苏文辉脸上带着一种异样的兴奋劲,其他人都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等他走到苏凤章面前,拍着他的肩头说道:“二郎,没想到今日竟能听到这番话,让人震耳发聩,醍醐灌顶,你是个好孩子啊!”   “在场的乡亲们也听听,你们要记住,月溪村好了,大家的日子才能好,平时你们磕磕碰碰小吵小闹,我不管,但对外咱们得一心,得紧紧的绑在一起,这样旁人才能忌惮,月溪村在这十里八乡才能有几分脸面。”   周围的乡人们听得恍恍惚惚,他们不就是来看个热闹,不就是小孩吵架那点事吗,怎么就上升到大是大非了。   村长却说得意犹未尽:“二郎,你教孩子识字这件事是好,但会不会影响到你自己读书?”   “每天一刻钟,无碍的,我也想为村子做一点事情。”苏凤章笑着说道。   “那我也不拦着你。”村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说道,“你们没事就赶紧回去吧,家里头没农活啊,别啥事都喜欢凑热闹。”   他这么一说大家伙儿都散了,王婆子也忙不迭的拎着孙子走了。   等人走完了,村长看了看苏凤章,拍着他的肩头说道:“原本我还担心你年轻气盛,没想到……罢了,苏家有你在,迟早都能东山再起。”   说完这话村长笑着走了,似乎对苏凤章十分满意。   人一下子呼啦啦全走光了,苏赵氏才说道:“这些婆子,忒是嘴碎。”   若不是方才儿子拿着律法压住了那王婆子,真的闹起来可难以收场,说不得他们家还得陪人医药费,苏赵氏面对这种泼妇有些毫无还击之力。   “娘,怎么会有这种谣言传出去?”苏凤章皱眉问道。   苏赵氏已经想明白里头的官司,道:“估摸是前几天我托你二叔退了几匹布,这事儿被人看见了,这话传出去就变了样子。”   也许还有她那个弟媳妇的原因在,但苏赵氏不想在儿子面前说长辈。   “二郎,以后你真的要教那些孩子吗?”苏赵氏心里头还是不愿意。   “对,此事也不算是临时起意。”苏凤章解释道,“守孝三年,我们总不能一直闭门不出,总的跟村人交流,这个法子倒是不错。”   虽然乡人粗鄙,但对读书人一般都是尊敬的,看王婆子敢冲着苏赵氏嚷嚷,对着苏凤章反倒是客气就能看得出来。   他们家总不可能一直关门过日子,那样与世隔离的环境对大人小孩都没有好处,尤其是两个孩子年纪还小,这种封闭的环境对他们的成长更加不利。   每天一刻钟时间,两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还能得到村人的尊敬,何乐而不为呢?   苏赵氏也想到了这些,叹了口气说:“只是辛苦你了。”   “这有什么辛苦的。”苏凤章笑着说道。   他看了看院子里头的人,又说道:“趁着现在大家都在,我也说几句话,爹和大哥虽然不在了,但苏家的日子远没到那么难的时候。”   “就算将来我考不中秀才,家里头吃糠喝稀,也绝不会把你们卖了,魏娘子和枣儿都在苏家多年,这么多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真的有那一日,家里头便把你们的卖身契还回去,放你们自己去寻生路。”   苏赵氏眼神一闪,伸手握住枣儿的手,也说:“我们主仆多年,虽不是母女胜似母女,枣儿,你且把心安下,家里头绝不会卖人的。”   枣儿一听眼泪也落了下来,她这两天听着风言风语其实是有些还害怕的,魏娘子年纪大了,白姨娘至少是老爷的姨娘,三郎慧慧更是家里头的孩子。   这要卖人的话,第一个还不得先卖她。   “夫人,少爷,枣儿不会说话,但也知道一个忠字,我一辈子都是苏家的仆人。”   魏娘子也扯着嗓门喊道:“哪儿还能找到苏家这么好的主家,我们俩都是签了卖身契的,就算夫人少爷赶我们也不走,这辈子就留在苏家了。”   说完这话,她们三人居然直接抱头痛哭起来。   白姨娘也擦了擦眼角,声音有些沙哑:“能遇到夫人是我们的福气。”   苏凤章眼看白姨娘也要开始哭,连忙说道:“好啦,快别哭了,以后咱们的日子还长,总有享福的时候,难道你们对我考中功名没信心?”   “呸呸呸,童言无忌。”苏赵氏连忙说道。   好不容易把她们哄住了,魏娘子和枣儿去忙碌起来,白姨娘原本也是要去的却被叫住了。   苏赵氏带着他们回到正房,从床头翻出一个小盒子来。   盒子一打开,不算金银首饰,里头是齐刷刷两排银锭,估摸着大约能有二百两银子。   苏赵氏拍了拍白姨娘的手,说:“我只想着家里头银钱足够,却忘了跟大家伙儿通通气,倒是让你们提心吊胆的,是我的罪过。”   白姨娘连忙说道:“夫人说得哪里的话,家里头的情况我也知晓,都是三郎这孩子听风就是雨的,还因为这个跟人打起来,实在是……”   “三郎有血性,愿意给你这个当娘的撑腰是好事。”苏赵氏倒是觉得苏兰章做的不错,虽然粗莽了一些,但若是一个孩子被人骂了亲娘和妹妹都毫无反应,她还怕养出一个白眼狼。   苏凤章也摸了摸弟弟的小脑袋,笑着说道:“现在安心了吧,家里头还有钱。”   苏兰章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害羞的不敢说话了。   等白姨娘带着两个孩子出去,苏赵氏一把拽住儿子,又拉着他坐了回去。   苏凤章正要问她有什么事情,却见苏赵氏转过身去,从床地板里头扣出一个空格,从里头拿出两张银票来,每张面额都是一百两。   “娘,你这是哪儿来的?”苏家其实家底不厚,之前又连办了两次丧事。   苏赵氏叹了口气,说:“你爹被免职前带回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贪了这点钱被发现了,这才……哎,不过到底也是银子。”   苏凤章却觉得不太可能,苏典吏要是那种贪污的性格的话,苏家不至于家底单薄,相比起贪污,封口费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苏赵氏调整了一下心思,还说道:“所以凤儿啊,你也别担心钱的事情,家里头供你读书的银钱还是有的,只要你一心一意读书,考一个功名回来,我也就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之前娘还想着,若是你实在无心读书的话,就把这些钱换成田地,好歹也能养家糊口。”   得,他居然错过了当地主的好机会,估计现在就算是改口苏赵氏也不能同意。   不过苏凤章好奇的问道:“娘,我爹当官这么多年,怎么也没置办多少亩地?”   苏赵氏叹了口气:“还不是没钱闹得。”   “当初分家的时候,老爷子把老宅留给我们,良田大半给了你二叔,就是想着你爹好歹有功名,有进了衙门当官,怎么样攒攒也能置办下一份产业。”   “谁知道造化弄人,刚开始几年就你爹的俸禄连打点上下都不够,还得家里头贴钱,后来虽好了一些,但那时候你爹不死心,还想着进京赶考,家里头开销也大。”   “一年一年的过去,竟是半点盈余都没有,我老说你爹当官不知道变通,还死要面子,别人有的他也都要有,家里头三个读书人,后来还多了个白姨娘……”   “近几年是开始攒钱了,你大哥又要议亲,不得不又把银子拿出去当聘礼,村里头的水田也不太好买,这就耽误了。”   “哎,谁能想到你爹死后,家里头反倒是有了余钱。” 第17章 超级赛亚人   从苏赵氏房中出来的时候,苏凤章都觉得自己脑袋有些恍惚。   他爹苏典吏的运气到底是有多差,原本前途似锦,往前走就能过得比一般人好,但他一开始不死心继续考科举,后头又学人家好面子养姨娘,面子是有了,银子却都光了。   至于那二百两银子,苏凤章琢磨了一下,觉得封口费的可能性很大,也不知道苏典吏帮县太爷背了多大的锅,只是免职没有其他的处罚,想必没到伤筋动骨。   不知道苏典吏是不是想凭着这件事搏一搏,跟蔡知县打好关系,说不定还能往上提一提。   只可惜他这辈子没有那个运道,打算没能成,命已经丢了,只剩下来历不明的二百两。   人世间最悲伤的事情大约就是如此,钱没花完,人却死了。   平白便宜了他!   苏凤章原本还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得想个办法赚钱,总不能坐吃山空,现在倒好,一时半会儿是不用操心了。   将满脑袋琉璃肥皂家养珍珠的法子扫出脑子,苏凤章再一次拿起了书本。   熟悉了这个时代的书本之后,苏凤章倒是觉得背诵不难,古代的书字大,看起来厚厚一本,动不动就几十卷几百卷的,但其实加起来没多少字。   就说《论语》吧,许多人会觉得老长老长,但人家统共就二十篇,最长那篇《宪问》1340字,最短的《尧曰》才370字,全书不算书名的话,加起来才15900字。   不夸张的说,熟悉之后从头看到尾只需要半个时辰。   苏凤章每天都按照自己的表格执行,如果当天因为有事情拖慢了进度,他就算点灯挑读也得把当天的进度完成才上床。   这样做的效果十分不错,因为人体一旦形成习惯之后,这种惯性对读书的好处是无穷的。   打个比方,原本你觉得背书痛苦,但你日日背,夜夜背,定时定点的背书,背的身体都形成习惯了,身体的本能就能省下不少事儿。   不管是背书还是练习书法都是如此,这些都是需要长年累月的练习,才能增加熟练度。   苏凤章从来不敢看清古代的读书人,看看历史上那些凶残的文人就知道了,哪个时代都不缺天才的存在。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天才,所以才更要笨鸟先飞,为了目标而努力,这是公平的代价。   不过第二天,苏凤章还是抽出时间来,将院子的外墙刷洗出一大块来。   他们家的老宅外墙都有些发青,上头偶尔还有青苔,不过刷洗之后倒是干净了许多。   在这里用毛笔写字自然是不方便的,他索性找了炭条出来试了试。   除了底色不够白,看起来略有些费神之外倒是别无坏处。   他收拾的时候,苏兰章就在旁边帮忙,一边问:“二哥,我们以后就在这里学字吗,为什么不在院子里头,里头还没风。”   “里头有我娘和姨娘,终归不方便。”虽说来的都是孩子,但人一多嘴就杂。   寡妇门前是非多,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苏凤章不想节外生枝。   再说他可不想把人弄到里头去,还说道:“这里多敞亮,再说了,平时他们在外头疯玩的时候也不怕吹着风,这点风算什么,要是下雨的话就暂定,院子里头也是有雨的。”   “也对,年前下雨的时候多冷啊,他们还在外头玩。”苏兰章这么说道。   场地就这么简单的决定了,每天日落前那一刻钟,苏家课堂开课了。   苏凤章年纪不大,规矩却定的早,严明了每天开课的时间就绝对不等人,时间一到他就开讲,上课谁要是说话就直接过来打手心,家长不乐意就把人带回去。   他越是严格,原本觉得他胡闹的家长反倒是高兴,暗道看起来是有些真本事的。   甚至一些年纪已经超了,或者干脆已经成年人的家伙,也躲在外头偷偷看。   这些苏凤章是不管的,反正他只负责十岁以下孩子的进度,其他人能学到是自己的,学不到他也不管,左右别影响到秩序就行。   苏赵氏一开始心中担心,一来是觉得耽误儿子的时间,二来也怕儿子教的不好,本来是好心好意,结果吃力不讨好。   结果儿子往人前那么一站,倒是有几分先生的气势在,唬得那些个调皮捣蛋鬼老老实实。   白姨娘也说:“二少爷教的有模有样的,一看就是个读书人。”   讲完当天的字,苏凤章回到家中照旧先喝了口热水润润喉。   这水是苏慧慧给他端过来的,小姑娘比她三哥有眼色多了。   喝完一口水,苏凤章将两个孩子拉到身前,笑着说道:“这都半个月过去了,兰章,慧慧,你们可要加油,到时候看谁能得第一。”   “那肯定是我。”苏兰章骄傲的说道。   苏慧慧有些不服气的说道:“还没到时间,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呦,慧慧越发会说话了。”苏凤章笑着夸了一句。   把俩孩子打发走之后,苏凤章又开始一天的复习,他已经习惯每天睡前回顾一下一天的知识,带着文化的梦入睡,这样记忆更加深刻。   这一日躺下之后,苏凤章却忽然想起来那个鸡肋的水龙头。   因为水龙头太鸡肋了,滴水的速度让人着急,苏凤章新鲜了两天之后倒是放下了。   这会儿进去一看,却发现那深口碗居然满了三分之二。   大半个月才满了三分之二,这速度确实是让人焦心。   苏凤章想了想,直接拿出来一口干了,别说,滴水的速度虽然慢,但味道确实不错,就跟前辈子那个有名的广告似的,山泉有点甜,喝下去只觉得身心清爽。   他重新把深口碗放了进去,打算积攒多了再喝,人躺下继续睡觉。   这一睡却睡出问题来,苏凤章只觉得睡意全无,神清气爽,爽得想要出去长跑。   难道是这水有问题?之前他喝过几次没问题啊!也可能是这次一口气喝太多了。   苏凤章摸着自己的脉搏,不知道是不是心里错觉,脉搏好像还慢了一些。   明明按他现在的状态应该心跳加速,但身体的代谢却还减慢了。   他不敢在房间里头瞎转悠,怕吵醒了隔壁已经入睡的亲娘。   躺着实在是睡不着,苏凤章犹豫了一下,还是爬起来点了灯,将书取了出来。   以前他逼着自己熟悉文字,习惯文字,一直到适应文字,但总有现代带过来的格格不入感,但这一刻,苏凤章只觉得如鱼得水。   他的智商似乎一瞬间被拔高了,精神高度集中,学习的效率是平时的三四倍。   苏凤章不敢大声朗诵,但他背书的速度却比平时多感官齐下手更快,更迅速,更准确。   难道这才是他的金手指,能够极大的提升身体的学习能力?   这是暂时的,还是能够一直维持下去?   苏凤章这一背就到凌晨十分,整整四个时辰过去,整夜未睡的他还是觉得神清气爽。   天色已经蒙蒙亮了,但身体内那种勃发的感觉还在,苏凤章想了想就放下书本走出门。   跟已经起来做饭的魏娘子打了个招呼,苏凤章小跑着出了门。   从他们家后门绕过去就是月溪上游,这边来的人少,并不妨碍苏凤章慢跑。   一直跑了半个时辰,天色大亮之后,苏凤章才跑回了苏家,他额头满是细汗,精神却比平时更好一些,脸色也红润的很。   苏赵氏也已经起来了,原本心里头正担心呢,瞧见他回来倒是松了口气,笑道:“大清早的怎么出去跑步了?”   “就琢磨锻炼一下身体,科举辛苦,身体也得养好一些。”苏凤章笑着解释道。   这倒是实话,科举的制度十分变态,身体孱弱的还真不一定能撑过去,不过那碗水的效果也太好了吧,他一晚上没睡看书,起来跑步一小时也不觉得累,原主可是走十分钟就大喘气的人。   “快去洗洗吧,瞧你满头大汗的。”苏赵氏倒是也没阻止。   苏凤章笑嘻嘻的走进屋内,拿着毛巾洗漱起来,只是一擦脸他心里头更惊讶,只因为原本白色的洗脸巾上多了一层灰色。   古代的空气中不可能有雾霾,他也没去钻过灶头,这灰是从哪儿来的?   作为一个穿越人士,苏凤章绝对是爱干净的,天冷洗澡的条件没有,但他每天至少洗脸两次,脸上不可能有老泥。   难道也是那碗水的作用,这是洗经伐髓了吗?   这么一想,苏凤章只觉得浑身痒痒,他索性躲进房间里头擦了擦,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身上也似乎出泥了,但数量不多,直接低头看是看不出来的。   是那碗水真的有奇效,还是他的错觉?   苏凤章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等下一次攒满一碗水再试试看。   这一等又是半个月,好不容易攒满了半碗水,苏凤章迫不及待的喝了。   一口下去神清气爽,两口下去疲惫全消,读书的时候似乎记忆力是好了,但效果却远没有第一次那么让人震惊。   使劲搓了搓脸颊,也没能看见老泥。   苏凤章说不清楚是失望还是安心,叹了口气将碗放了回去继续接着。   作者有话要说:  苏凤章:感觉自己打了鸡血 第18章 套近乎   两辈子后背上都有那个胎记,还有苏家所谓的传家宝,这跟他的穿越肯定是脱不开关系的,但空间内除了水龙头就没东西了,苏凤章也寻不到任何线索,只能自己琢磨。   之前小打小闹的喝水完全没效果,上次直接干了大半碗反应才明显一些,可见这水龙头里面滴出来的即使是灵泉,估计也是最劣等的那种。   难道自己的金手指就是一瓶脑白金?提神醒脑增强记忆力?   或许还有其他的用处,只是他没有发现。   苏凤章向来是个很有计划的人,于是耐着心思又等了半个月,攒满了半碗水之后才开始做各种尝试。   首先,他想测试一下洗经伐髓增强体质的作用,他自己前后喝了两次,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只觉得身体强健了许多。   但第二次喝的时候,远没有第一次那么强烈,也许是身体适应了,也许这效果一次性的。   于是这一天魏娘子在煮饭的时候,苏凤章偷溜进去,直接往锅里头加了半碗水。   结果让人失望,这半碗水既没有让那锅饭好吃一些,也没有让其他人精神百倍,唯一最明显的变化大概就是,原本软硬适中的一锅饭成了软饭,煮稀了。   苏凤章将苏兰章喊到屋子里头,问了好几遍:“有没有觉得今天读书轻松一些?”   苏兰章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乖乖回答:“就跟平时一样。”   得,要么是稀释之后缺乏效果,要么是煮过之后灵气没了。   苏凤章不敢直接让家里人喝那么多水,平时也没水会直接喝冷水啊。   他想了法子,将水放到小杯子里头,等苏兰章读书累的时候让他一口喝了。   尝试了几次,苏凤章不得不承认少量的水没啥效果,喝了除了解渴没有其他作用。   因为滴水的速度太慢,每次实验过后,他不得不等半个月再继续下一次实验。   第三次的时候,苏凤章尝试着将半碗水倒在了院子里那棵桃树下。   如今已经是四五月份,这棵桃树上的果子还发青,苏凤章倒下去之后就有些担心,会不会第二天起来桃树上的桃子就都成熟了。   事实证明他想太多了,第二天起来,青涩的小桃子依旧青涩,完全没有成熟的意思。   看来这水对植物没啥效果,他想要靠着水龙头当养殖大户的主意可以打消了。   前前后后花费了几个月的时间,苏凤章不得不承认,这水龙头不但滴水慢,滴出来的水效果也十分有限。   这样也就够了,这效果比上辈子吹得天花乱坠的保健品效果都要好,提升记忆力对科举可太有用了,至于其他的,他还是别奢求了。   相比起灵泉水的实验,苏凤章的教书生涯反倒是迅速的步上了正轨。   其实村里头但凡是有条件的人家,都愿意将孩子送去私塾读几年书,若是那块料自然好,若不是的话能够识字,将来也有好出路。   所以村里头被留下来的孩子,通常是家里头没什么钱,或者大人短视,不肯花那个钱让他们去读书的,苏凤章说了不要束脩,于是他们一窝蜂的把孩子送过来。   谁不知道识字的好呢,不说别的,将来出门做买卖也不容易被人骗啊。   用村长的话说就是,好歹认得自己的名字,免得将来出门被人卖了,反倒是帮着数钱。   每天日落前那一刻钟的时间,慢慢成了村子里最热闹的时候。   一开始还只是小于十岁的孩子过来读书,苏凤章的目标很明确,只是教他们识字,并没有按照科举的四书五经一模一样来的意思。   他这样的操作是十分有效的,毕竟这年头能真正坚持科举的没有几个人,事实上,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科举的四书五经也没有《相对四言》来得踏实有用。   简单、直接、接地气,于是慢慢的,村里头其他人也时常过来听一下,甚至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也时不时过来坐一坐。   这一日讲完了课,一个蹲在后头蹭听的老头儿一直没走,等孩子散的差不多了才走过来。   “三爷爷,您找我有事儿?”苏凤章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谁,也是苏姓的长辈。   苏三爷爷憨厚的笑了一声,道:“这不是我孙媳妇刚生了娃,想让你给取一个名字。”   “你是读书人,出口成章,起名字肯定比我们行。”   “要是三爷爷您放心的话,我就给起一个。”苏凤章倒是也没推辞,显然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了,他领着三爷爷回到屋中,拿出一张裁好的纸来。   “我大侄子是经字辈,不如就用这个磊字,寓意内心坦然,坚强刚毅,正大洒脱,光明磊落。”苏凤章刷刷刷写下苏经磊这三个大字。   三爷爷怎么看怎么觉得好,小心翼翼的接过那张纸:“读书人就是读书人,这脑袋瓜子跟我们老百姓都不一样。”   说完这话,他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袋子来,苏凤章连忙推拒。   三爷爷却说:“二郎,这是村里头的规矩,你要是不收下就是看不起我。”   最后到底是收了,三爷爷给的也不多,里头只放了五文钱。   等人都走了,苏赵氏这才过来喊道:“忙完了就快出来吃饭吧,待会儿都要凉了。”   苏凤章坐到桌上,就听见白姨娘笑着说道:“如今二郎可了不得,是半个村子的老师,这几天咱家的菜都不用买了,他们都上赶着送过来。”   虽说苏凤章并不收束脩,但一段时间下来村里头的孩子多多少少学到了几个字,家长过意不去,银钱不舍得,自家种的菜却一抓一大把。   之前苏家吃的菜都是去苏二叔家摘,不过时间久了到底不好,苏二叔不说什么,张氏却是个小气的。   后来苏赵氏就让魏娘子拿着铜板去买,在村里头买菜便宜,不费多少钱。   他们自己弄的菜园子只有几样能吃,周围的人家知道他们缺菜,便陆陆续续送过来。   苏赵氏也高兴,并不是稀罕那几个铜板,而是高兴村人对儿子的推崇:“来,吃个鸡蛋。”   如今守孝家里头沾不得荤腥,苏赵氏就每日给他们煮鸡蛋吃,光是这一项花销就不小,前几个月索性在后院养了十几只鸡,但是勉强能自给自足。   鸡蛋是好东西,但换着花样蒸煮炒炖,吃了几个月也觉得腻味了。   苏凤章接过来两口吞了,想到自己的身高就有些绝望。   他现在十五岁,身高还不到一米七,在村里头已经是平均水平了。   这可是青春成长期,身高最容易爆发的时间段,营养跟不上会不会变成个矮子。   再看看旁边的两个小萝卜头更加可怜,小小年纪就得连吃三年素,估计等除服脸色都要变成青菜的颜色了。   不能让自己和弟弟妹妹都变成小矮子,苏凤章暗暗想着。   等吃了饭,他就走到苏赵氏屋中,提议道:“娘,不如我们买一只产奶的羊吧?”   苏赵氏奇怪的看他:“买羊做什么?咱家也没有要喝奶的孩子啊。”   “不只是孩子能喝,大人也能喝,家里头每天青菜豆腐的,就算有鸡蛋也顶不住啊。”他可不敢偷偷吃肉,既然要考科举,就不能留下污点。   “我还在长身体呢,喝点奶补补,这样才能长得高。”   事关儿子,苏赵氏倒是很快松口了:“买羊倒是容易,家里头也有羊的地方,但羊奶的味道膻的很,你哪里能喝得惯。”   她甚至提议道:“实在不行咱们用荤油来炒菜,关起门来吃饭,咱们不说别人也不知道。”   “可别,村子就这么点大,味道一飘出去他们就知道了。”苏凤章连忙阻止,他也不是求那一口吃的,只是想要补充一下钙质。   “那好吧,娘去打听打听买一只回来,只是怕你们喝不惯。”苏赵氏答应了。   第二天,苏赵氏出门走了一趟,当天就牵着一头母羊回来了。   苏赵氏还留了个心眼,对外只说:“家里头两个孩子还小,怕常年守孝伤了身体,给他们弄点奶喝喝。”   苏凤章以前没喝过新鲜的羊奶,这第一次喝的时候差点没吐出来,确实是腥、膻。   苏兰章和苏慧慧更是闻着味道就不肯喝。   苏赵氏无奈说道:“我就说你喝不惯,你还不信。”   苏凤章捏着鼻子喝了下去,喝完之后灌了几口水才觉得好一些。   羊都买了,总不能浪费,苏凤章提议道:“不如往里头加点杏仁、或者加一些粗茶试试看,说不定能把这股子膻味去掉。”   魏娘子一听就说:“待会儿我试试看,以前也听说富贵人家都喜欢喝杏仁奶。”   但最后杏仁价格昂贵,家里头也没有准备,最后苏赵氏翻出一包粗茶叶来。   月溪村这边产茶,茶叶的价格不贵,尤其是这种粗茶。   魏娘子试了试,意外的发现茶叶跟羊奶一起煮,最后出来的味道还不错,如果放一点白砂糖的话味道就更好了。   苏赵氏喝过一次也觉得味道不错,倒是不再说白养了一只羊,如今不止三个孩子喝,他们时不时也喝一碗,还想着等这只羊不产奶了就再去买一只。 第19章 旧友   羊奶的效果斐然,等到中秋节将近的时候,苏凤章觉得自己的身高已经超过同龄人不少。   灵泉水和羊奶的双重加成下,苏凤章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好,这一点在秋收时候,他能一口气割完一块地的稻子就能看出来。   要知道春种的时候,苏二叔魏娘子才是主力,等到秋收才几个月,苏凤章就干得不错了。   苏二叔原本打算忙完自家的就过来帮忙,结果晚上过来瞧了一眼,这边的稻子都割完了。   他看了觉得高兴,回家还跟儿子说:“瞧瞧二郎,以前可是从没下过地的人,这才多久就做的不错了,哎,有这本事,就算考不中秀才也能养家糊口。”   苏草章翻了个白眼:“爹,你说什么丧气话呢,二郎肯定能考中,他比大伯聪明。”   张氏最不乐意听他们在家里头说大房的事情,打断道:“得了,那边你们就别操心了,当家的,宗章的婚事到底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他自己个儿乐意,姑娘家没问题就成了。”苏二叔倒是光棍。   张氏却千万般不满意:“哪能这样,我听说……”   秋收不是一日就能干完的,在古代尤其是麻烦,割稻之后还得脱粒,脱粒了还得晒干,晒干之后储藏起来才算是完了。   这年头使用的脱粒机很简陋,有点像是他当年在农业博物馆里头看到的那一种。   得一边不停的踩着脚踏,让中间的脱粒桶飞快转动起来,然后把割完的稻子塞进去。   看起来简单,但做起来才知道困难,尤其是手脚一起操作,不熟练的弄了半天,稻子还在上头没下来。   苏家并没有脱粒机,村里头统共才两台,平时都放在祠堂里头,农忙时候就拿出来公用,苏家的稻子最高割完,于是成了第一个用的人。   苏凤章虽然不会用,但站在旁边看魏娘子使用了两次,倒是抓住了诀窍,他第一次操作,他们家的稻子也不算太多,倒是兴趣比辛苦多一些。   唯一的坏处是稻芒到处飞,弄得他脖子发痒。   苏兰章到处乱窜,看什么都觉得新奇,一直到被稻芒弄了个满身,抓着脖子喊道:“二哥,我好痒,痒死我了。”   苏凤章把他拉过来瞧了一眼,无奈说道:“让你别在这里乱跑你偏不听,现在好了。”   他手上也有稻芒,只能给他吹了吹,苏兰章伸手就要抓,苏兰章连忙拦着:“别抓,越抓越痒,你回去让姨娘打水洗一洗。”   “我不想走,二哥,我想在这里帮你。”苏兰章坚持说道。   倒是旁边的魏娘子笑了:“二郎三郎,你们都回去吧,这儿我一个人就能干完。”   苏凤章正要说话,却见苏慧慧撒丫子朝着这边跑来。   比起苏兰章喜欢到处乱跑,渐渐跟村里头的孩子完成一团,苏慧慧就很少出门了,白姨娘对她的要求更加严格一些。   “二哥,有人来家里寻你,娘让我喊你回家。”苏慧慧跑得脸颊通红。   魏娘子连忙说:“二郎,快回去吧,夫人喊你肯定有正事。”   苏凤章跟着一块儿回到家,却见家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虽然只是劣马,但这年头马车可不多见,普通人家根本养不起马。   白姨娘站在门口等着,瞧见他就说:“二郎,是你在私塾的同窗。”   除了苏典吏刚出事的时候,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上门拜访。   苏凤章走进院子,就瞧见大厅里头站着一个年轻人,看着跟他年岁相仿,穿着一件青衫,手中还拿着一把折扇,身体微胖,倒是有几分读书人的样子。   一边走,苏凤章已经把这个人的身份找到了,确实是他的同窗,还是他私塾先生的亲儿子,以前跟苏凤章的关系十分不错。   “文兄,远道而来未能远迎,失礼了。”苏凤章笑着拱手。   “苏兄!”文竹看见来人却很高兴,下意识的想要靠近,等看见他挽着袖子,身上还有稻芒倒是愣住了。   苏凤章也不觉得难为情,笑着说道:“方才正在脱粒,还请文兄等我一会儿。”   他去隔壁梳洗了一番,又换了一套外套才算是清爽了。   不过一想他们俩相互的称呼倒是有趣,文兄?苏兄?似乎都能套用谐音。   回到大厅,苏凤章笑着拱手:“文兄,可是久等了?”   文竹哈哈一笑,拍着他的肩说道:“你跟我还这般客气,几个月不见,你小子是不是长高了?以前你可没有我高。”   “大约是下地干活了,干的多吃的多,长得也快。”苏凤章打趣道。   文竹一听,倒是有些犹豫的问道:“小凤儿,你家是不是短了银钱,其实我这儿还有一些,不如先借给你用。”   苏凤章笑了一下,倒是觉得这孩子挺可爱:“小竹子,你想太多了,我家暂时还不缺钱。”   “那你怎么?”文竹疑惑的问。   苏凤章解释道:“如今住在村里头总得入乡随俗,再说了,农民怎么能不会种地。”   文竹还是有些不放心:“小凤儿,咱们什么关系,你要是真缺钱的话可一定要告诉我。”   苏凤章一口答应了:“那当然,要借钱的话肯定第一个找你。”   文竹这才高兴了,转而抱怨道:“我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偏要我去参加府试,谁不知道我这个童生都是碰运气来的,估计这辈子就是老童生了,哪能考得过。”   “我肚子里头有多少墨水他还不知道吗,估计这辈子都没希望了,他指望我考中功名,那还不如让我早些成亲生子,给他生个孙子更可靠些。”   这位文竹也是奇葩,明明父亲是举人出生,正统的读书人,但他从小不爱读书,心思全在吃喝玩乐上,偏偏他父亲就一个儿子,从小就盯着他读书。   苏凤章等他零零碎碎的说得差不多了,才说:“文先生也是为了你好。”   文竹一听,嘿了一声:“小凤儿,这话可不像你能说出来的,以前你不也最厌恶读书吗?”   这两人能玩得这么好,也是志趣相投的缘故。   苏凤章耸了耸肩,无奈说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爹和大哥都不在了,这苏家的担子可不都压在我肩上,我能怎么办,只能发奋图强努力读书啊。”   文竹听这话都觉得肉麻,哆嗦了一下问:“小凤儿,你认真的吗?”   “小竹子,你能不能别这么喊我,肉麻。”苏赵氏喊他凤儿也就算了,这家伙看着比他还小,一口一个小凤儿,鸡皮疙瘩都给起来了。   文竹不乐意了:“你不也喊我小竹子。”   “文兄!”苏凤章做了个揖礼。   文竹也回了一礼,笑嘻嘻的问道:“刚才那话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你跟我来。”苏凤章带着文竹走到书房,把自己这段时间的成果都翻出来给他看。   文竹这一看倒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尤其是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计划表,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我滴个老天爷,你每天都这么读书那岂不是除了吃饭睡觉,连撒尿的时间都要没了?”   “哪有那么夸张。”苏凤章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文竹却道:“这还不够夸张,光是每天要背的内容就得背到大半夜了吧。”   其实靠着灵泉提升记忆力,这一块是苏凤章每天花费时间最少的,熟练了之后尤其,相比起来反倒是时文策论最花时间。   苏凤章不跟他辩论,拿出自己最近写的时文:“你帮我瞧瞧这篇时文写得怎么样?”   读书的时间越长,尤其是他将四书五经通读背诵之后,才发现一个人闭门造车的读书是不可取的,太困难了,但是以他现在的情况也不好出门求学。   文竹来的正是时候,能帮他看看现在的进度。   文竹看得倒是认真,看完一遍之后就拍手叫好,弄得苏凤章都怀疑起来:“文兄,这是真的好还是假的好,别因为咱俩关系好,你就说好。”   结果文竹抓了抓下巴,无奈说道:“这,我也看不大出来啊,虽说我是童生,但那次能过完全是运气好,我几斤几两你也是知道的。”   “不过我是真心觉得好,字写得好,文章也好,比我强多了,你要是去考的话,说不定不但能过县试府试,还能过院试。”   苏凤章却没有那个信心,无奈说道:“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但自己又看不出来。”   文竹一拍脑袋,说道:“哎呦,我看不懂,问我爹不就行了,他也是你先生,帮你看看文章理所应当,这样吧,你把文章整理一下,我带回去给他看。”   苏凤章心中一动,在原主的记忆中,文先生虽然不爱搭理他,那是因为原主无心读书,这位举人出生的私塾先生功底还是很扎实的。   “先生能愿意吗?”苏凤章不太确定,文先生对他的印象肯定不大好。   文竹却说:“你还不知道他,别人上门求教他就高兴的不得了,恨不得天天逮着人教训。”   “那就辛苦文先生了。”苏凤章到底是答应下来,又笑道,“也辛苦你了。”   文竹拍着胸脯保证:“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苏凤章想了想又道:“那等过几日我再上门拜访,不知道文先生会不会忌讳?”   其实古代守孝并不要求一直不出门,过了百天出门是无碍的,不过有些人家忌讳,你并不喜欢守孝中的人上门。   文竹又道:“放心吧,我家不讲究那个。” 第20章 文先生   两个许久未见的朋友聊了好半天,又留了文竹吃了一顿素斋,磨磨蹭蹭一直到再不回去就要赶不上关城门了,文竹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他一走,苏兰章就大大叹了口气,学着大人样:“可算是走了。”   苏凤章看得好笑,捏着他的脸颊问道:“文竹还给你带了糖果点心,怎么还不待见人家?”   “他也太能说话了,比一百只鸭子还吵,我耳朵都有些轰隆隆了。”苏兰章苦着脸说,要不是吃人嘴短,他能被迫听着吗。   苏凤章敲了一下他的额头,骂道:“背后不说人。”   苏兰章捂住自己的额头,吐了吐舌头:“知道啦。”   苏凤章却没把他放走,反倒是将苏慧慧也喊了进来:“又到一个月了,趁着今天有时间,二哥来考考你们。”   之前说好一个月一考,两个孩子赢了的能吃糖,后来就成了习惯,苏凤章还加了筹码。   苏凤章让他们并排站在两张桌子面前,他开始报字,两个孩子就得在纸上写出来。   报完十个字之后,苏凤章才走过去点评:“不错,都写对了,兰章的字也有进步,但你写得太心急了一些,有些比划含糊不清,既然不是草书就不该如此。”   “慧慧这次的表现不错,字迹清秀端正,比你三哥强。”   一开始笔试的时候,苏兰章一直是占有优势的,毕竟他之前学过一段时间。   但慢慢的苏慧慧就奋起追了上来,苏凤章发现这个妹妹的记忆力和耐心远胜过弟弟,心中可惜她是个姑娘,不然参加科举的话,成功率肯定比苏兰章高。   “兰章,你过来看看慧慧的字。”苏凤章将他叫过来。   因为纸张不便宜,苏兰章和苏慧慧练字的机会可不多,更多的时候都是拿着笔沾了水在桌上写,苏兰章尝尝写满规定的遍数就逃了,苏慧慧却每每有空就要练几遍。   苏兰章走过去一看,不得不承认苏慧慧的字已经追上他,或者已经超过他了。   意识到这一点,苏兰章忍不住低下头,心里头有些难为情。   苏凤章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说道:“看来这次是慧慧赢了,兰章,你起步比慧慧早,人也聪明,以后多读多练才不会被妹妹追上,知道吗?”   “二哥,我记住了。”苏兰章连忙点头。   “好,既然都写对了,那就都有糖吃,拿着。”苏凤章将准备好的两袋糖果放到他们手中,又单独拿出一个荷包,“这是给慧慧的奖励。”   苏慧慧伸手接过来,感受着荷包的重量,脸上忍不住露出灿烂的笑容:“谢谢二哥。”   “好了,出去玩吧。”把俩孩子打发走,苏凤章才开始一天的学习,早上在忙其他的事情,他得把今天的进度补上去。   苏兰章抓着那一袋子糖就跑出去,每次二哥给的能有十颗糖,一开始他都是自己吃,后来跟村里头几个孩子玩得好了,就开始带出去分给他们吃。   苏慧慧却拿着一袋糖和一个荷包回到白姨娘房中,如今她们母女俩还是住在一起,苏兰章却是已经搬到隔壁去了。   “姨娘,你看,今天我写得比三哥好,这是二哥奖励我的。”苏慧慧高兴的说道。   白姨娘看见那糖和荷包也笑了,荷包里头是十个铜板,钱不多,却能让女儿高兴好多天。   “也就二郎沉得下心,也乐意带着你们玩儿。”白姨娘笑道。   “二哥最好了,比大哥好多了。”苏慧慧顺口说了一句,将荷包藏在了枕头下面。   白姨娘吓了一跳,连忙嘱咐道:“在夫人面前可不能这么说。”   “姨娘,我又不傻。”苏慧慧哼哼道,性子倒是比以前更加活泼了一些。   白姨娘打开糖袋子一看,一眼就发现是之前县太爷送来的那一批,她往女儿嘴巴里头塞了一颗,笑道:“你知道就好,二郎待你们好,你们也得懂事一些。”   “知道啦,姨娘,你也吃。”苏慧慧往她嘴巴里头也塞了一口。   尝着糖果的甜味,白姨娘的眉眼都舒展开来,暗道她这辈子虽然辛苦,但总算运气不太差,先是遇到个愿意纳了她的苏老爷,后来又生了这么一对好儿女。   另一头,文竹好不容易赶在城门关之前回到家,连口水都没喝,一路赶到了他爹书房。   平时的时候,这地方文竹是绝对不来的,每次都得文先生派人去请他。   “爹。”文竹满头大汗的跑进去。   文先生正在画画,听见着声音手下一抖,一幅画就这么毁了,气得他抬头骂道:“瞎嚷嚷什么,多大的人了能不能稳重点,跑跑跳跳像什么样子。”   文竹被他唬了一跳,后退了几步喊道:“父亲大人,儿子有事求见。”   文先生被他这副架势奇笑了,口中骂道:“让你好好读书考科举你不上心,整天不知道琢磨些什么东西,瞧瞧你自己都学了什么鬼东西。”   “爹,你怎么又来了?”文竹心中也是发虚,因为府试失败的缘故,他爹已经念了好多天,就差把他按在板子上打了。   自打他考试失利,亲爹看他是越来越不顺眼了,文竹也不乐意见他。   文先生见他这副样子就是冷哼一声,暗骂一句没出息。   “行了行了,到底有什么事情?”若不是有辱斯文,文先生真想说有屁快放,放完就滚。   文竹这才说道:“爹,这次是有正事儿,我今天不是出城去看苏二郎了吗?”   文先生一听这话,倒是叹了口气:“苏家也是可惜了,大郎多好的苗子,怎么就……哎,如今只剩下一个二郎,估计他们家也是够呛。”   “爹,你还能不能听我好好说完了?”文竹不乐意了。   文先生咳嗽一声,说:“行行行,你倒是说说凤章最近过得如何?”   “高了些,瘦了些,黑了些,我过去的时候他正在打稻子呢。”文竹说道。   “不过他倒是下定决心读书了,定了一个密密麻麻的计划表,看的我头晕眼花,按照他那个计划估计就得起得比鸡早,睡的比狗晚。”   文先生一听倒是惊讶,毕竟苏凤章以前也不是那么爱读书的人。   但一想苏家现在无人,他作为男丁成长了也是正常,反倒是十分欣慰:“这就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他若能坚持下去,总有出头之日。”   文竹奇怪的说:“爹,你说什么呢,他也没被饿着啊。”   文先生顿时暴怒:“平时让你多读书你不听,现在话也听不懂了。”   文竹更加委屈了,但还是记得自己的任务:“行行行,你说了算。”   “爹,凤章写了许多时文策论,但他一个人在家闭门造车,也看不出好不好,他让我帮他瞧一眼,但我也瞧不出所以然来,所以我就带回来了,不如您帮忙看一眼?”文竹问道。   文先生听了这话倒是一愣,皱眉问道:“他现在就开始写策论了?四书五经背熟了吗?”   文竹自然没问,但还是坚定的回答:“那肯定是背的滚瓜烂熟了啊。”   “我信你个鬼。”文先生骂了一句,但还是说道,“罢了,先拿过来我看看。”   到底是教过几年的学生,如今苏家又是那个情况,文先生不是那等心狠之人,也是有心要照顾一二的,若是苏凤章真的有心读书,他倒是不介意指点。   原本文先生是不抱希望的,毕竟年前那时候苏凤章还在私塾,四书五经都没读完,时文更是写得一塌糊涂,比他儿子还要差一些。   这才隔了半年,他能进步到哪里去?   但等文竹将那一叠策论放到他的桌案上,文先生低头一看就是惊讶了一下:“字有进步,看得出来这些日子没落下。”   再一看内容,文先生心中更加吃惊,以前的苏凤章是什么基础,他一清二楚,这进步未免太大了一些,难道丧父丧兄对他的影响这么大,简直就像是一个人打通了任督二脉。   文先生看得仔细,文竹倒是急吼吼的问道:“爹,他写得怎么样,我觉得挺好的。”   “你着什么急?”文先生没好气的骂了一句,继续看。   等他看完一篇,才评价道:“立意新颖却不突兀,言之有物,尚可。”   文竹听了这话,又追问道:“那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   谁知道这话却戳中了文先生的怒气,他大骂道:“苏凤章都学好了,你这个臭小子怎么就不知道学学人家。”   文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嘀咕了一句:“他家逢剧变,亲爹和大哥都死了,能不学好吗?”   “你这是嫌弃老子活得太长吗?”文先生大怒,抓起一块镇纸就朝着他砸过去。   文竹连忙闪开,喊道:“爹,那你自己慢慢看,等过几天凤章来了,您就指点指点,我先撤了,娘还等着我一块儿吃饭呢。”   文先生气得不行,又拿他无可奈何,最后坐了回去。   越看苏凤章的文章,他越是喜欢,虽说下笔略显稚嫩,但意思却在了,打磨打磨就是不错的策论,什么时候他儿子能达到这程度。   难道少年人真的得经历家中剧变,才知道勤学苦读?   文先生打了个寒战,暗道罢了,他惜命,还想多活几年。 第21章 节礼   苏赵氏将月饼一盒一盒的整理好,怎么看都觉得礼薄了,皱眉问道:“凤儿,只送月饼是不是太薄了一些,要不还是添一点其他的东西进去?”   苏凤章却摇头说道:“咱家的情况别人都知道,若是送厚礼才让人奇怪,再说了,想要继续往来的人家,礼物轻重不重要,不想要继续往来的,咱们直接送银子也没用。”   “这倒也是。”苏典吏过世之后,苏家也是历经人情冷暖。   魏娘子和枣儿已经将一盒盒月饼搬到了牛车上,苏二叔在那边等着。   苏凤章拎起最后两盒:“娘,那我走了。”   “去吧,路上当心点,早些回来。”苏赵氏说了一句,站在门口送他们离开。   苏二叔驾着马车,笑着说道:“你们家这月饼看着好,这么一包就显得上档次。”   其实这月饼是白姨娘亲手做的,她没其他的本事,做这些糕点却颇有几分天分。   不过月饼做完之后,苏赵氏用油纸盒子包起来,苏凤章又亲自抄写了中秋的祝贺诗,贴在外头,这么一看就比寻常的月饼高大上一些。   “二叔觉得好的话,待会儿就多拿几盒回去,反正都是自家做的,不值什么钱。”苏凤章笑着说道。   苏二叔听了连连摇头:“那可不行,油啊米啊的不要钱呐,有一盒尝尝鲜就得了,月饼这东西又不能当饭吃。”   说完这话,苏二叔又提:“如今你们家也出了热孝了,该走的节礼是该走动走动,你爹留下来的人脉,几年不走动就全没了。”   “是啊,也是大周规矩好,放到前朝的话想走也走不成。”苏凤章笑着说了一句。   每个朝代的规矩不同,前朝守孝三年都不允许走亲访友,到了大周朝孝期规矩改动不少,热孝还是不能走亲访友,过了一百天就没那么严格了,只要不是赴宴饮酒就可以。   “我们先去县衙。”苏凤章说道。   苏典吏留下来的人脉大部分也住在这一块,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知县蔡大人。   苏凤章弄出这些月饼来,就是为了送到县衙,免得三年时间过去,他们把苏家彻底忘了。   苏二叔的牛车晃晃荡荡的到了县衙门口,这地方他熟悉,以前常常来。   县衙的后院就是官吏们居住的地方,苏凤章几乎就是在这个地方长大的。   他一下车,守在门口的衙役瞧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不是苏二公子吗,您怎么来了?”   态度倒是十分和气。   “王大哥,中秋将至,家母准备了一些月饼,差我送给诸位知县大人和诸位叔叔伯伯。”苏凤章笑着递过去一个小荷包,又道,“只是如今我却不方便进门,不如请王大哥麻烦一趟,帮我递进去?”   王衙役捏了捏荷包,倒是十分乐意这事儿,“这当得什么事儿,以前苏典吏在的时候对我们多有照顾,这点小忙自然是要帮的。”   “这一份是知县大人的,其余是诸位大人的,王大哥辛苦了。”苏凤章笑着递过去。   王衙役:“嗨,说什么辛苦不辛苦,都是我该做的事情。”   等王衙役拿着东西走了,王二叔却有些担心的问道:“二郎,万一他把东西半路扔了怎么办?你为啥不自己进去送?”   “二叔,不至于。”苏凤章笑着说道,如果不想让他们进门的话,直接不让送就成了,何必这么麻烦,毕竟年初知县还特意派人去祭拜苏典吏,自然代表着县衙的风向。   “那你自己送进去不是更有诚意?”苏二叔坚持说道。   苏凤章却笑了笑,摇头说:“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苏二叔拍了一下脑袋,觉得这侄子是越来越难看懂了。   略等了一会儿,苏凤章就说:“掉头走吧。”   “不等了?”苏二叔更奇怪了。   “不等了。”苏凤章笑道。   结果等苏二叔刚调转牛头准备离开,里头却出来两个人,一个就是当初去过苏家的丁管家,另一个苏凤章也有印象,是丁典吏的长随。   “二公子,且慢走。”丁管家喊了一声。   苏凤章回头一看,跳下牛车拱手:“丁管家,陆大哥。”   “来都来了,怎么不进去坐坐?”丁管家笑着说道。   “想必这会儿知县大人正忙,我就不进去打扰了,只要心意送到就好。”苏凤章笑着说道,又说,“苏某还得去一趟文先生那边,就先告辞了。”   “既然二公子还有安排,那我也不强求,等过几日再登门拜访。”丁管家笑呵呵的说道。   目送他们的牛车离开,丁管家才往后衙走,心中暗道这苏家二公子倒是有成算,人虽没见到蔡大人,但礼物送到了,总能点个卯,让大人不至于忘了苏家。   蔡大人为人仁善,心慈面软,看见礼物肯定就会回礼,这一回礼,苏家不是面子里子都有了,只是不知这苏二郎是有打算,还是无意为之。   苏凤章确实是有意为之,知县大人的面子好用,但一年两年三年,若是一直没啥动静的话,恐怕早就过期了,既然如此,他自然得带动一下。   苏二叔越发看不明白,问他:“丁管家请你进去,你怎么还不去?”   苏凤章却笑道:“二叔,还不到时候,现在去了也没啥意思。”   他还在守孝,书都还没读明白,这进去就算见到知县又能有什么用。   苏二叔叹了口气,说:“现在你说的话我也听不明白了。”   文先生的宅子距离县衙不算远,驾着马车也就一刻钟的功夫就到了。   苏凤章拿着盒子跳下车:“二叔,我有些问题要请教文先生,说起来恐怕比较费时,您跟我一道儿进去吧?”   苏二叔连忙说道:“我进去做什么,看见文先生我两条腿都哆嗦,不如这样吧,我顺道去城里头转转,买点东西,买好了就在城门口的大树下等你。”   “那也行。”苏凤章知道苏二叔有些怕文先生,倒是也不逼着他一起去。   叩响文家大门,很快门房就把苏凤章迎了进去,大约是有人吩咐过,他直接领着苏凤章到了文先生的书房外。   “学生拜见先生。”在文先生面前,苏凤章表现的特别老实。   文先生点了点头,一句废话也不说:“听竹儿说,你下定决心要科考了?”   “正是如此,这些日子学生勤奋苦读,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子承父志。”苏凤章道。   文先生听了这话倒是满意:“你有这个决心是好的,都说科举之路难如登天,十年寒窗无人问,但只要耐得住寂寞,坚持下去总有出头之日。”   苏凤章也道:“正是如此,其实三百六十五行,每一行想要出头都不容易,读书是辛苦,但做其他的行当也辛苦,学生既然打定主意要科考,自然会一心一意,绝不动摇。”   “好!”文先生难得露出几分笑意,“待你骑马游街,你父亲泉下有知也会欣慰。”   骑马游街可是考中进士才有的待遇,文先生对他的期望值也太高了。   “你写的时文我已经看过了,灵巧有余,沉稳不足。”文先生评价道。   拉着苏凤章走到书桌前,文先生打开一叠纸,正是之前文竹送回来的那些时文卷子。   如今这些卷子上多了密密麻麻的评语,显然这几日时间文先生都没有闲着,不但看过了,还逐字逐句的进行了批改。   原主的记忆中对这位文先生的印象不乍地,毕竟这位十分严苛,说话刺人,但看到这些卷子,苏凤章心中却多了几分感动,要知道他现在可已经不是文先生的学生了。   “你来看看这里。”文先生指着纸上其中一处。   他瞧了苏凤章一眼,带着几分挑剔:“往日教你们的东西,只怕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把?”   苏凤章连忙汗颜:“都是学生的不是,当初年纪还小不懂事,只惦记着玩耍,书到用时方恨少,如今后悔也迟了。”   他态度越是诚恳,文先生越是高兴,还说:“倒是也不算迟,我再教你一遍就是,也不费什么事情,只是这一次你可听好了。”   苏凤章求之不得,打起全部精神来仔细听。   文先生举人出生,又教书多年,甚至去参加过两次会试,只是可惜都落榜了,但不得不说他应试经验十分丰富,是个难得的好老师。   当初苏典吏将苏凤章送到文先生这里,也是想要让儿子成才的,只可惜苏凤章不是那块料,读了许多年也没个成绩,反倒是拖累了文先生这边的风气。   难得的是文先生并不计较他当初的顽劣,看过他的时文之后爱才心切。   这会儿他一开口就停不下来,尤其是苏凤章是不是应一声,让他有接着说下去的欲望,可谓是酣畅淋漓。   “时文对句法、句数都有规定,最好使用对仗的词句来写,虽说这不是明文规定,但通常而言考官会觉得的更加明晰,更容易被选中。”   “你可以把一篇时文拆分为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出题、落下十个部分,一开始写一篇觉得为难,就分开来一块一块的克服,等都写得顺手了,再合在一起练习,这样以后一拿到时文,你就知道怎么下笔了……” 第22章 指点   “字数不宜太少,也不宜太多,六百字到七百字之间最佳。”   “平仄对仗尤为重要,你这一点需要用心,看得出来文中主张是在了,但平仄却有些混乱,也是,之前读书的时候,你作诗也不太行,得多练练。”   “还有这里,话过于直白,虽说锦绣文章风花雪月不行,但科举毕竟是科举,不说通篇引经据典文采斐然,但至少也不该这般浅白。”   “待会儿你走的时候,把我屋里头那几本书拿去,多读,多看,最好能通读背诵。”   “虽然明面上说科举只考四书五经,但多看一本书都是好的。”   “难得才过了半年功夫,四书五经你倒是已经能够熟读背诵了,这一点从你的文章内就看得出来,光是这一点,你就比竹儿强多了。”   “但也万不可骄傲自满,这只是下场最起码的要求,能背了也不能放下书本,每日读,每日看,每日背,将读书变得跟吃饭睡觉一样熟练才行。”   “有一点尤为重要,文章中切不可亵渎圣人,这一点切记切记……”   说到最后,文先生特意点出来这一点。   这倒是让苏凤章惊讶了一下,因为他知道规矩,虽说他对圣人并无好感,也不推崇,心底并无多少尊敬,但在文中却无亵渎之言。   大约是他惊讶的脸色太过明显,文先生瞧了他一眼,抚着自己的长须道:“为师虽然一辈子只是个举人,但教书多年,有些东西还是能看出来的。”   苏凤章不敢小觑,连忙说道:“是学生的错。”   文先生笑一下,摇头说道:“何错之有,多少文人墨客骨子里头不喜圣人,但你要走科举这条路,即使不喜也得藏着,等哪一日你位及人臣,便知道其中厉害了。”   苏凤章琢磨了一下就懂了,你若是只想当个放荡不羁的诗人,那没有人会管你,但政治却不同,朝廷靠儒家执掌天下,那圣人必定是金身不破的。   “学生记住了,多谢先生教诲。”苏凤章心生感激,作为传统文人,文先生能说出这番话来实属不易,对他也算是掏心掏肺了。   文先生点了点头,又开始点评他的时文,两人一直聊了近两个时辰,最后送苏凤章出门的时候,文先生打包了一大堆书让他带上。   苏凤章从文家告辞离开,手中的月饼没了,多了一堆更重的书。   才刚走出门,就听见一个声音压低喊道:“小凤儿,这儿,这儿。”   苏凤章转头一看就笑了,却是文竹躲在巷子口探头探脑,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你这是做什么呢,这不是你家门口吗,怎么弄的跟做贼似的?”   “哎,还不是因为你。”文竹苦恼的很,“自从你用心读书,你那先生看我就更加不顺眼了,要不是惜命,他估计都要去死一死,看能不能刺激我奋起苦读。”   “瞎说什么呢,我先生还不是你爹。”苏凤章笑着说道。   文竹伸手帮他拿了一部分书,叹了口气说道:“这要不是亲爹,我都要……”   “哎,你说他怎么就不死心呢,我真不是读书的料啊,要不我还是早些成亲,给他生十个八个孙子,让他好好培养,你说这主意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你未来的媳妇得辛苦了。”苏凤章打趣道。   文竹还在吐槽老爹:“你看看他,你送月饼过来抓着都被训了两个时辰,这还不算,回礼都是书,就没见过他这样的人,恨不得全天下都是读书人。”   苏凤章倒是为自家先生说道:“能被先生指点我求之不得。”   文竹叹了口气:“小凤儿,你也变了,自从开始读书,你已经不是我的小凤儿了。”   “我说的是实话,别人想买这书都买不到,先生实在大方。”苏凤章笑道。   文竹更加无奈了:“得得得,现在你们俩才是一国的,哎。”   苏凤章有心劝他,还说了一句:“小竹子,以前是我不懂事,拉着你一起胡玩,但自从爹和大哥过世,我才知道男儿在世,总得有些担当,不然苏家又能靠谁。”   文竹也知道这是实话,但他磨蹭了一下,道:“道理是这道理,但我就不是那块料。”   “算了,不提这个,小凤儿,你也好久没来县城了,要不要去问仙楼坐坐?”文竹热情的邀请,“他们最近出了新菜,听说味道秒的很。”   问仙楼是湖山县数一数二的酒楼,也是文人最喜欢聚集的地方。   苏凤章连忙说道:“我现在不合适去,再说我二叔还在城门口等着,再不去的话他怕是要等急了。”   文竹拍了一下自己脑袋,骂道:“瞧我这猪脑子,都忘了这事儿了。”   “你等会儿。”文竹把手里头的书往他手中一塞,跑了。   苏凤章没来得及阻拦看着他跑远了,只能在原地等他回来。   “呦,这不是苏凤章那小子吗?”一个有点公鸭嗓的声音传来。   苏凤章顺着声音望过去,却见是四个学子打扮的年轻人,年纪估摸着都是二十上下,说话的那个看着最年轻,跟他年龄相仿。   四个人手中都拿着折扇,如果不是长得歪瓜裂枣的话,倒是有几分风度翩翩。   说话间那四个人已经走到他跟前,“还真是,几个月不见,你怎么黑了这么多,不会是天天下地种田了吧,啧啧啧,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苏凤章也有这一日。”   这话就夸张了,秋收时节苏凤章是黑了一些,但黑的不多,根本就不明显。   苏凤章眯了眯眼睛,倒是想起来这四个人是谁了。   文先生开私塾自然不可能只收他一个人,眼前这四个人勉强能算是他的同窗,不过他们不是富商子弟就是附近村落的,两派人玩不来。   或者说,是他们单方面看不惯苏凤章,觉得他仗着个当小典吏的亲爹就横行无忌。   尤其是打头这个少年,他是附近大地主的孙子,跟苏凤章一样不爱读书,偏偏文竹不乐意带着他玩,每次只跟苏凤章好,弄得他心中十分不满。   苏家出事的时候,孙耀祖就有些幸灾乐祸,这会儿瞧见苏凤章可不就上前来挑衅。   “苏二,你怎么来城里了,你就肚子里那点墨水,还有脸来见文先生?”孙耀祖笑道。   苏凤章倒是没把他的挑衅看在眼中,只是淡淡说道:“你有事儿?”   他越是风轻云淡,孙耀祖越是恼怒,尤其是苏凤章往那儿一站,明明穿着粗布衣裳却茂林修竹,直接把他给比下去了,让他更加羞恼。   “装模作样。”孙耀祖冷哼一声,上上下下把他看了两眼,道,“你看看你现在还像是个读书人吗,跟乡下种地的有什么两样?”   “要大门闾,积德累善;是好子弟,耕田读书,苏家原本就是耕读之家,我像个种地的有什么不好。”苏凤章淡淡说道。   孙耀祖也是个不学好的,这话也听的似懂非懂,还是他身后的人低声解释了两句才明白。   明白了,孙耀祖却更恼:“说得比唱的好听,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廪实而知礼节,你家都快吃不饱了,还读什么书,一心一意种田去吧。”   “有这个功夫来文先生这儿,还不如多种几块地,哎呦,我都忘了,你家似乎也没几亩地,不如这样,看在我们以前是同窗的份上,你来租,每年只要交七成租就行了。”   “你确定要七成租?”苏凤章不但没有羞恼,反倒是好声好气的问道。   孙耀祖哈哈笑道:“怎么,你要租几亩地?”   苏凤章却笑了:“大周律例明文规定,民间农田租赁,地主至多占六成,你家却要其七成租,这岂不是明目张胆的贪赃枉法?”   “放你的狗屁,六成那是西北边境的规定,咱们这可是江南。”   江南地区产量大户,田少人多,别说七成租,就是八成剩余的部分也不少了,有的是田少的农户来租,所以孙耀祖才敢这般嚣张的说。   苏凤章却朗声说道:“我倒是从未听过一本大周律例,还要分南北的。”   “不如咱们一道儿去衙门问问,看看他们是怎么说的?”   孙耀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田租这事儿属于民不举官不究的事情,反正双方都有好处,但这事儿却不能摊到明面上来说。   大周皇帝是农户出生,对于前朝末年地主大肆圈地,高额收租的情况百般不满,以至于大周律法对农民也十分偏爱,反倒是地主阶级受制偏多。   不过几代皇帝过去,渐渐的田租又在上升,只要你不闹大,你情我愿的事官府也不会官。   “你,你污蔑人,就你这样也算读书人?”孙耀祖气急败坏。   “盖士人读书,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识,第三要有恒。有志则断不甘为下流;有识则知学问无尽,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观海,如井蛙之窥天,皆无识者也;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此三者缺一不可。”   苏凤章对着孙耀祖笑了一下,转身走向朝着这边跑过来的文竹。   孙耀祖气得脸颊通红,怒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身后的学子扇了扇凉风,道:“大约是在骂你井底之蛙,夸他自己是成大事者。” 第23章 嗨,同窗   文竹往后瞧了一眼,皱眉问道:“那不是孙耀祖吗,他找你做什么?”   “慰问了我一下。”苏凤章笑着说道。   “慰问你?就他?”文竹还是了解孙耀祖的,都是同窗熟悉的很,不过他看不上那人。   文先生讲究一个有教无类,并不排斥收商户出生的子弟,受他影响文竹其实也不会看不上商户出生的人,但孙耀祖却是例外。   按理来说他比那些商户家的孩子还好些,也不知道怎么学了个斤斤计较小肚鸡肠。   “他要是敢欺负你的话跟我说,我告诉我爹去。”文竹这般说道。   “就他哪能欺负得了我。”苏凤章笑道,“你就别为我操心了。”   文竹一想也是,孙耀祖就是个色厉内荏的家伙,没半点本事。   提了提手中的盒子,文竹笑道:“你猜这是什么?”   苏凤章一眼就看到问仙楼的印记,无奈笑道:“刚才你就是去买这个了?跑得忒快,叫都叫不住。”   “问仙楼的糕点,新鲜出炉的,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吃吗,我特意多买了一些,现在天气凉快下来了,也能放得住,你带回去慢慢吃。”文竹笑呵呵的说道。   虽然看着挺不靠谱,但文竹对他确实是没得说。   苏凤章郑重的道了一声谢谢,倒是弄得文竹不适应起来:“你这般一本正经的谢我,倒是弄得我浑身不自在。”   “那行,我就不客气了。”苏凤章也笑着说道,还打趣道,“等下次过来,我给你带自己种的蔬果,我亲手种的哦。”   “那我一定得尝尝看,咱小凤儿种的果子,肯定比一般的好吃。”文竹哈哈大笑起来。   一直把人送到了城门口,苏凤章都坐上了牛车,文竹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踏上回家的路,苏二叔瞧见他带着那么些东西,倒是说:“怎么去了一趟文先生那儿,东西反倒是多了?”   苏凤章笑着说道:“书是文先生借给我看的,盒子里头的点心是文竹给的。”   苏二叔不在乎点心,有些稀罕的看了看那几本书:“看着就是好书,文先生这是看中你,这才会特意把书借给你看。”   苏凤章也这么觉得,心中也十分高兴,毕竟有文先生这么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师太好了。   牛车走得慢,寻常马车嗒嗒嗒就能超过了,偏偏就有一辆马车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   苏二叔往旁边让了一下,那马车不但没过去,反倒是也放慢了速度。   苏凤章奇怪的往后看去,却见车厢里走出一个人,手中还拿着那把拉风的折扇。   “苏兄。”那人朗声喊道。   苏凤章微微挑眉,来人不是孙耀祖,而是当时跟在他身后的一个人,看着大约二十岁的样子,长得平平无奇,身材微微发胖,但笑起来亲和力十足。   “顾兄?”苏凤章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文先生的私塾里头十岁到二十岁的学生最多,超过二十岁的,要么是已经考中功名,去更好的书院读书,要么是已经放弃科考,总之不太会再来私塾。   但有一个人却是例外,那就是顾北辰。   这个顾北辰也是个奇葩,在文先生的私塾里头已经待了足足十五年,他如今二十二,甚至已经娶妻生子,但还整天在私塾里头待着,跟一群比他小的孩子玩。   如果说文竹和曾经的苏凤章是不爱读书,那这个顾北辰就是不能读书,他的脑子不聪明,一本书颠来倒去的也背不出来,十几年下来,文先生都放弃了这位看似勤奋的学生。   顾北辰也不气馁,该读书的时候读书,该写字的时候写字,剩下的时间全用来跟同窗打好关系,是出了个的散财童子。   这样的人,以前的苏凤章不熟悉,现在的苏凤章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干嘛。   顾北辰往外走了一步,朗声喊道:“苏兄,这么巧,咱们又见面了。”   苏凤章瞧着那马车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便问道:“你也往这边走,要不你先走?”   “不用不用,我不急。”顾北辰笑呵呵的说道。   “那我就先走了?”苏凤章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打算转过头去。   “哎,别啊。”顾北辰急了,“其实我找你有事儿。”   “那咱们这样也不是事儿,不如你过来说?”苏凤章笑着说道。   没想到他这么一说,顾北辰直接从自家车上跳下来,准备过来坐牛车。   牛车和马车的差距是巨大的,牛车没有棚子,就是一块车板,看着简陋寒酸。   顾家的马车就不同了,宽敞大气,用的都是上好的料子。   但顾北辰毫不犹豫的一屁股坐到苏凤章身边,笑着说道:“还是这边敞亮,马车里头闷得很,整个人都要透不过气来了。”   顾北辰读书怎么样无人知道,但情商绝对不低,苏凤章心中评价道。   “顾兄,你找我何事?”苏凤章笑问道。   顾北辰嘿嘿一笑,瞄了一眼车上放着的书:“以前一起读书的时候,没能跟苏兄好好亲近,倒是错过了许多时光,这次正巧遇到了,便想跟你好好聊聊。”   苏凤章觉得更加奇怪,好笑的问道:“你不是孙耀祖的朋友吗,他可不大喜欢我。”   “嗨,他就孩子脾气,不用管他。”顾北辰不在意的说了一句。   “苏兄,今日你是不是去拜见文先生了,先生身体如何?年初我不再去学堂了,倒是有大半年未曾见过文先生,也不知道他情况如何。”顾北辰噼里啪啦的说道。   苏凤章不知道他这话何意,但还是笑着说道:“文先生身体健朗,跟以前一样。”   顾北辰拍着自己的大腿,说道:“文先生身体硬朗就好。”   这位杂七杂八的哈喇,愣是半句正经事也没,但一路从县城门口说到了他家门口。   苏凤章也被他弄糊涂了,问道:“顾兄,我都快到家了,你家也是这方向吗?”   “对对,就前面绕个圈就到了。”顾北辰笑道。   苏凤章跟他不熟悉,对这话将信将疑。   顾北辰望了望月溪村的方向,又说:“苏兄,今日聊得尽兴,只是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不如改日我登门拜访,咱们继续聊?”   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苏凤章随口答道:“家中还在孝期,却是不方便招待。”   顾北辰又道:“对对对,是我疏忽了。”   “苏兄,告辞。”   等他一走,苏凤章更加奇怪,难道他追上来就为了说那些无聊话?   等顾北辰走了,苏二叔倒是说道:“刚才那个是不是顾里长的孙子?”   “顾里长?”他们所属的里包括湖山县城外好大一块,里长也不是他们村的人担任,苏凤章的记忆力完全没有那个里长的印象。   苏二叔解释道:“杏花村的顾里长,他家有三哥儿子,当年二儿子从商了,听说因为这事儿差点没断绝关系,后来到底有没有入商籍倒是说不清。”   “刚才那年轻人看着像是老二家的大儿子,之前去杏花村商量事情的时候看过一眼。”   苏凤章一琢磨,觉得应该是入了商籍的,所以顾北辰别管读书多厉害,其实他这一辈压根考不了科举,他在私塾那么多年肯定不只是为了读书。   他眨巴了一下眼睛,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   “没想到你跟他的关系那么好,咱这十里八乡顾家还是很能说得上话的。”苏二叔道。   “也不算很熟悉。”苏凤章并未多说。   等到了家门口,苏二叔帮着把东西拿进去,连口水也不肯喝就赶紧走了。   苏赵氏想了想,又让苏兰章跑了一趟,多送了一盒月饼过去。   她向来是宁愿多礼一些,也不肯多欠着人情,即使是苏二叔家也是如此。   苏凤章原以为顾北辰一走,他们以后也嫌少会有交集,谁知道第二天顾北辰就亲自上门了,还带着不少土产礼物。   他直接上门,带着的礼物也不算贵重,又带着节礼的意思,倒是让人不好推辞。   顾北辰只是笑道:“其实我是愿意多留一会儿,跟苏兄好好聊天的,但到底不方便,等三年后也不迟,苏兄,咱们书信往来也可以。”   他送了东西过来,苏家自然要回礼,这么一来一往,居然就当朋友走动起来。   反倒是县衙那边的反应更慢一些,过了三日才有人过来回礼,这一次来的也不是丁管家。   作为县太爷身边的红人,丁管家也不可能每次都亲自来,不过打点的东西倒是十分妥当。   就像苏凤章想的一样,还愿意跟他们家走动的人家,自然会派人过来回礼,不想走动的就没了消息,这样下一次他就知道避开了。   这一切都在苏凤章的预料之中,反倒是顾家这头是个意外。   相比起远在县城的官吏,在村里头,顾里长的名声反而更响亮一些,顾北辰兴师动众的往这边走了一趟,没一会儿村人就都知道了,时不时有妇人上门,借着说话的功夫打听消息。   顾北辰本人没有再出现,隔一段时间却派小厮送了一封信过来。 第24章 鸿雁传书   十年寒窗不是口头说说而已,读书生涯是艰苦而枯燥的,尤其是苏凤章现在守孝在家,连出门跟同窗切磋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每天埋头苦干。   文先生的指教可说是久旱甘霖,他经验丰富,许多话都让苏凤章醍醐灌顶。   临走的时候,苏凤章不但带走了那几本书,还把自己的卷子都带了回来。   虽说他们在书房里头已经点评过一番,但上头的评语依旧十分有用。   读书就是这样,有人指点和无人指点差之毫厘谬之千里,为什么古代奉行名师,就是因为有一位名师在前,学生的进度能远超旁人。   而苏凤章最需要的,恰恰就是这种指点,他带着后世的世界观和大局观而来,自己的想法不缺,创新不缺,各种乱七八糟的理念更加不缺,但实际上在科举的路上,这些帮不上忙,反倒是有可能成为拖累。   因为这年头的科举已经开始时文要求,限制了考生的自由发挥。   苏凤章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才把文先生的指教消化了,这时间可比他写卷子的都长。   顾北辰的信就是在这个当口送到的。   这一次他没有亲自露面,来送信的是一位小厮,看着还挺眼生。   这小厮是个机灵的,一进门就道:“苏二公子,我家少爷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但又不方便上门拜访,这才差使小的送信过来,另有家中自种的葡萄四串,是我家少爷亲自去采摘的,还请二公子收下。”   随着信而来的还有四大串发紫的葡萄,加起来足足有一小筐,正散发着果香味。   苏凤章微微挑眉,笑着将信接了过来:“好,信我收下了。”   那小厮却没立刻离开,反倒是垂手道:“二公子可要回信,若是有回信的话,小的可以等一会儿,正好能顺道儿将信带回去。”   “那你等一会儿。”苏凤章想了想,倒是也没有拒绝。   回到房中打开信封一看,顾北辰的学识一般,字却写得不错,是那种方中见圆,略带几分刚正的笔迹,跟他本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像。   不过心里头唠唠叨叨了好几页,摸起来厚厚一叠,居然都是闲言碎语,一句正经事也无。   这倒也符合那家伙的脾性。   虽是要回信,苏凤章一时倒是也不知道要写什么,想了想索性铺开一张纸开始画画。   开始读书后,他把上辈子国画和书法的本事都捡了起来,如今倒是勉强能拿得出手。   很快,一筐让人垂涎欲滴的葡萄跃然纸上。   苏凤章又题写了一首前人的诗上去:“满筐圆实骊珠滑,入口甘香冰玉寒。若使文园知此味,露华应不乞金盘。”   静等了一会儿笔墨干了,就叠了两次塞进信封中,用的信封还是顾北辰送来的那个,因为他家中并无多余的信封。   “把这个送于你家少爷吧。”苏凤章将信封递给小厮。   蓦地又问了一句:“还未问过你的名字?”   小厮连忙说道:“小的鸿雁,见过二公子。”   苏凤章听见这名字倒是一愣,笑着问道:“你一直叫这个名字吗?”   鸿雁嘿嘿一笑,说:“小的以前叫招财,但我家少爷说太俗气,就给我改了名字叫鸿雁,专门让我帮他送信。”   “你家少爷倒是有意思。”苏凤章也觉得好笑,把送信的小厮改名为鸿雁,要不都是男人的话,他都要以为这一位有啥心思了。   不过在古代,鸿雁传书一开始并没有男女私情的意思。   送走了顾家的鸿雁,苏凤章提着那一篮子葡萄走进屋里头,顾北辰为人细致,送过来的葡萄下面还压着一块细棉布,显得特别的干净。   “兰章,慧慧,过来吃葡萄。”苏凤章招呼道,自己捏了一颗尝了尝,明明颜色已经发紫了,但味道还是微酸,跟现代的甜葡萄没法比,不过果香味倒是更加浓郁。   “怎么也不洗洗就吃了。”苏赵氏嗔怪的瞪了他一眼,抢过去洗完了才端了回来。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苏凤章笑嘻嘻的说道,又道,“娘,姨娘,你们也尝尝看,味道还不错。”   几个人吃了都说好,苏慧慧特别喜欢吃,一气儿吃了十几个,一直到白姨娘不允许再吃了:“可不能再吃了,待会儿饭也吃不下,留一点明天吃。”   苏慧慧有些不乐意的撅起嘴巴,但还是听话的放下了。   苏凤章倒是笑着说道:“慧慧要是喜欢吃的话,咱家也种一棵葡萄树,到时候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苏慧慧一听,倒是高兴的说:“二哥,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葡萄苗也不值多少钱。”只是他们这边不适合种葡萄,味道没那么好吃,没那么甜罢了。   倒是苏兰章在旁边说:“其实也就那样,我觉得咱家院子里头的桃树更好,夏天结的桃子比这酸葡萄好吃多了。”   那棵桃树结出来的果子味道特别好,吃了满口喷香,也不知道是今年年成好,还是苏凤章倒下去的那一碗零泉水到底有效果在。   苏凤章听了笑道:“以后咱家又有桃子树,又有葡萄藤,想吃桃子的吃桃子,想吃葡萄就吃葡萄,从夏天到秋天都能有水果吃。”   苏兰章还提议道:“二哥,其实可以再种一点枣子树,李子树,柿子树,这样一年四季都能吃水果了,你说是不是?”   苏凤章还没回答,白姨娘就怼他:“你倒是想的挺美,今天的字记住了吗?”   于是小孩美滋滋变成了苦瓜脸,倒是大人们瞧着都觉得可乐,一下子哈哈大笑起来。   另一头,小厮鸿雁马不停蹄的赶回到顾家,之前顾北辰说跟苏凤章顺路,倒也不尽是谎话,都是一个里的人,顾家靠县城更近一些,距离苏家也就两柱香的功夫。   顾家也算是十里八乡的大户,原本就是大地主之家,不过顾北辰的父亲当初执意从商,跟家里头闹掰了分家,后来虽然关系有所缓和,但也并不住在一道。   鸿雁一路经过顾家的几栋宅子,最后走进一栋青砖红瓦的大屋。   比起苏家的老宅来,这栋宅子更新,更宽敞,院子里头竟然还有叠石疏泉,已经有几分江南园林的气派在了。   鸿雁熟门熟路的穿过回廊,走到顾北辰的书房门口:“少爷,我回来了。”   “苏兄可有回信。”里头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苏二公子的信在此。”   “快拿来我看看。”顾北辰有些激动的喊道,信封一到手倒是愣一下,随即笑道,“我这苏兄弟倒是真不讲究,不是那种迂腐之人。”   等打开信封翻开一看,顾北辰又是一惊,不管是画还是诗都很好,好到出乎他的预料。   以至于顾北辰都忍不住问:“这难道是苏兄早就画好的?”   “不可能啊,这里的墨迹都还未干透,难道这只是他随手涂鸦之笔。”   “少爷,难道这画不好吗?”鸿雁好奇的问道。   顾北辰摇了摇头,道:“不是不好,是太好了,不管是画还是上面的字……”   “以前我也曾见过苏兄的画和字,差距太大,一年不到的时间他的进步居然这么大。”   “也难怪文先生会看中他,愿意将自己的书借给他看,光是这手好字就远胜过他人。”   鸿雁听懂了,他一直负责帮自家少爷送信,自然见过不少读书人,便笑道:“苏二公子待人也和气,还特意问了小的名字,跟其他读书人也有些不同。”   至少大部分读书人是看不起下人的,不说苛刻,无视和蔑视也属正常。   “那倒是的,那日孙耀祖为难他,苏兄也是进退自如。”顾北辰笑着说了一句。   正巧这时候顾老爷走了进来,他跟顾北辰长得极像,不过更加圆润一些,有一个太师肚,只是这会儿皱着眉头,眉宇之间带着几分怒意。   顾北辰放下手中的画,连声问道:“爹,您这是怎么了?”   顾老爷叹了口气,最后只是轻描淡写的说道:“不过是些烦心事,罢了,不提那个。”   说话间他瞄到桌上的画,眼睛看得一亮,随即又道:“多好的画儿,你怎么折成这样,有褶子多可惜啊,快拿镇纸来轧轧平。”   别看顾老爷如今一身铜臭味,但他当年也是读过书,有审美能力的。   他仔细看了看画,又问道:“怎么没有落款,这是谁的画?”   “是我苏兄的回信,就是苏凤章苏兄,前几日我跟你提过的。”顾北辰解释道。   “以前苏典吏的次子是吧?”顾老爷越看越喜欢,点头说道,“看着肚子里头是有些墨水的,你们在一个私塾读书,怎么以前没听你提起过他。”   “以前我们也不算熟悉。”顾北辰这般说道,以前确实是不熟悉,苏凤章不爱读书,也不是他攻略的主要目标。   顾老爷微微皱眉,但很快说道:“既然现在有来往,你就好好维持。”   “爹,我知道了。”顾北辰答应道,他自己其实也乐意跟苏凤章玩耍。   顾老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叹了口气,拍着儿子的肩头说:“是爹当年一念之差,如今害了你,哎,这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只希望……”   “爹,您何必说这个,若不是当年你放手一搏,咱家也没有现在的锦衣玉食啊。”顾北辰倒是想得开,“再说了,就算我能科举,就我这脑子又能考出什么花样来。”   “不说别的,大伯三叔家那么多儿子,连个秀才都没考出来。”顾北辰对那两家其实颇有几分看不起。   顾老爷却只是叹气:“以前只觉得银子好,现在有银子了才知道当官才真的好,家里头没个靠山,你想要送银子都难,银子太多就容易烫手,到时候怎么死都不知道。”   “爹让你多交朋友,就盼着咱们湖山县能出一个真正的读书人,到时候不说庇护,只要他肯念旧情,咱家的生意就能做大。”   顾北辰这个散财童子的名声,可是有顾老爷在背后撑腰的,但这样投资实在是太慢了,十几年过去,连个水漂都没能打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苏凤章:给小厮起名鸿雁的你有毒吧 第25章 水患   两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再翻过年守孝的时间就到了,苏凤章已经开始准备应试事宜,不过门口的小课堂倒是还没停。   “瓜,冬瓜,西瓜,南瓜的瓜。”苏凤章在墙壁上写下瓜字。   下头的孩子齐声读瓜,却有调皮的开口问:“先生,为什么没有北瓜?”   苏凤章一听就笑了:“自然也有北瓜,只是月溪村这一带不产,在京城再往北的区域,有一种长得像西葫芦一般的南瓜,当地人也会称之为北瓜。”   这话一说,孩子们都好奇起来,怎么样才能让南瓜长得像西葫芦。   苏凤章连忙岔开话题:“说起西瓜,我倒是记起来一则趣闻。”   “曾有一个读书人擅于作诗,一日家中来了客人,当时窗外正下着小雨。”   “客人想考考他,便出上联冻雨洒窗,东两点,西三点,其中冻字拆开是东两点,洒字拆开是西三点,可谓精妙。”   “这读书人想了想,就从屋里头搬出一个大西瓜,切成两半,其中一半切了七刀,另一半切了八刀,对客人说:请各位指教,我的下联对出来了。”   “你们猜猜看,下联是什么?”   下头的孩子一头雾水,连学习进度最快的苏兰章和苏慧慧都眼中迷茫。   苏凤章咳嗽一声,这就尴尬了,他差点忘记自己教导的是启蒙班,听不了这种深度趣事。   幸好还是有人捧场子,村长这一日刚巧来旁听,就朗声喊道:“二郎,你这故事听的有趣,只是我们都是粗人哪里想得出来,不如直接说出来吧。”   苏凤章连忙下了台阶:“此人说:切瓜分客,上七刀,下八刀,切字拆开正好是七、刀,而分字拆开是八、刀。”   “嘿,可不就是吗。”村长笑着说道。   也有人拍着大腿喊:“哎呦,我怎么就想不出来,明明这字每一个都学过。”   “苏大牛,你要是能想出来的话,那你就是大诗人了。”   还有人突发奇想的喊道:“你看看会读书就是不一样,人家吃个西瓜都能作一首诗,咱们吃一个西瓜,只能西里呼噜的。”   “哈哈,我记住了,切瓜分客,上七刀,下八刀是不是,下次夏天吃西瓜的时候,一定要念一句诗才吃,这样才显得有排面。”   苏凤章笑着喊道:“好了,今天的字学完了,课也结束了,大家伙儿早些回家吧。”   话音未落,村长站起身来喊道:“大家伙儿先等一等,趁着村里人都在,我有事要说。”   “前几天青州水患的事情,你们也该听说了,咱们月溪村虽说在上游,但这事儿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家里头的粮食和物件该收好的都收好。”   村长说的是前几日青州决堤,造成了青州府附近三地的水患。   南方多雨,但今年的大水来得太晚,这里头有好有坏。   好处就是这时候大部分稻子都收割了,坏处就是天气极具变冷,水患之下瘟疫少了,被冻死的人却在成倍的增加。   湖山县原本地势就略高,月溪村又是湖山县位置最高的村长之一,所以暂时还没有影响。   苏文忠为此也好几天没睡安稳觉,继续说道:“好了,都回去吧。”   人零零散散的走了,苏凤章走过去问道:“大伯,青州府那边的水患真的那么严重吗?”   苏文忠叹了口气,说:“谁能想到这都十月份了,居然还发了大水。”   “你堂哥带回来的消息,说青州府府衙都进了水,附近的农田更是全部淹了,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眼看着马上都要过年了,谁知道……”   这时候交通不便,大家的消息都是道听途说的,但依稀还是知道厉害。   “那咱们这儿会有影响吗?”苏凤章也不免担心。   苏文忠倒是说:“应该不至于吧,咱月溪地势高。”   谁知道这话说了不到一天,绕着他们村走的月溪的水位就开始涨了。   其实入秋之后月溪的水位就一直在涨,但带给村人最大的麻烦就是洗衣服的大青石被淹了,其他并无多少影响。   但是偏偏这一夜之间,月溪的水就直接漫出来了,地势低的农田已经成了水田。   苏家的小课堂不得不暂停,因为他们门口这块地有一个低洼的地方,这会儿被淹了。   苏文忠忧心忡忡,一日得去看十七八次的水位,连带着原本不当一回事的村人们也焦虑起来,一个个愁眉苦脸的。   苏赵氏也心惊胆跳,忙不迭的收拾东西。   苏凤章皱眉问道:“娘,咱们月溪村的地势这么高,难道也会发大水?”   苏赵氏却说:“这可是说不准的事情,反正娘还小的时候,湖山县有被淹过一次,那时候我还没嫁到月溪村来,不知道这边怎么样。”   “娘,我去问问大伯。”苏凤章说了一声,出门找到了苏文忠。   苏文忠还在月溪边,眉头皱成了一团。   “大伯,水位怎么样了,还在长吗?”苏凤章开口就切入正题。   苏文忠点了点头,抽烟的心思都没了,“今天早晨起来,比昨天又长了一些。”   “这架势,让我想起三十年前的水灾。”   三十年前的水灾十分严重,江南一带鱼米之乡,直接变成了汪洋大海,那时候受灾的百姓无数,一度造成了大周朝动荡。   后来朝廷下了大力气修建堤坝,他们湖山县一带又多山,小水灾还有,大水灾却少了。   “大伯,看这天色似乎还要下雨,一旦下雨的话只怕雪上加霜,我们要不要往山上搬?”月溪村虽然以月溪为名,但不远处就有一座山峰,不算高,但避水灾肯定够了。   “这……会不会太早了?”苏文忠有些下不了决心,毕竟一村人要搬走可不容易,到时候水位万一退下去了,村人难免说嘴。   苏凤章却说道:“大伯,什么都没有人命重要。”   苏文忠想了想,到底是下定了决心:“好,我这就去喊几个族老商量,大家先去山上躲几天,几天之后这水位怎么都下去了。”   “既然如此,我先回去准备,稍后就跟着大家一起上山。”苏凤章说道。   两人分头行事,苏凤章回家一说,苏赵氏一下子愣住了:“这,至于吗?”   “就怕天要下雨,一旦下雨,咱们想走也走不了了。”苏凤章解释道。   “那家里头的东西怎么办?”白姨娘也皱起了眉头。   “带上细软,够咱们吃十天的粮食,还有一些必须品,其余的用箩筐装起来,用绳子吊上去放到梁上。”苏凤章很快做了安排。   苏赵氏有些拿不定主意,但短短一年时间,苏家已经习惯听苏凤章的话行事了,苏赵氏还没下定决心,魏娘子和枣儿已经动起来,白姨娘也跟着帮忙。   苏凤章还劝道:“娘,咱们不过是上山避难,若是没事的话虚惊一场,反倒是好,若是有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等水位退了就能下山,大门一锁,家里头的东西又不会被人拿去。”   这么一想倒也是,苏赵氏心里头好受了一些。   苏凤章还笑着说道:“我倒希望没事,咱们就当一家人登高望远了。”   苏赵氏憋不住笑起来,又骂他:“瞎说什么呢,还登高望远,白姨娘,雨伞也得带着,万一下雨的话咱们在山上也遭罪。”   “大伯说了,后山上有一个山洞,山洞不小,够一个村的人躲一躲。”这也是迫使苏凤章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之一,若是上山是露天淋雨的话,他还会好好想一想。   苏凤章做了安排,一个时辰之后,他们家的东西就收拾的整整齐齐,要带走的放在了一辆独轮车上,推着就能走。   但苏文忠那边却遭遇了阻力,不少人都觉得月溪村地势高,即使月溪漫出来也不至于要逃到山上去,这些年月溪漫出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用那么着急。   更有人喊道:“村长,你这说一出是一出的,咱地里头还有东西,家什也不可能都带走,总不能放下都不管了吧?”   “是啊,月溪村地势高,怎么样都不至于淹了屋子吧,稍微进点水也不怕,咱们往外舀出去就行了,哪里就要上山了,上了山吃什么,喝什么,住哪里?”   “那山洞都多少年没人住了,说不定里头都藏着狼呢。”   “青州府是青州府,月溪村是月溪村,你们要走就走,反正我是不会走的。”   也有人提议说:“要不咱们再看看,水位如果继续上升,淹到地基了咱们就走?”   闹到最后,苏文忠作为村长直接放话,反正他是要走的,愿意走的就一起跟上,家里头锁上了,剩下不乐意的就留在村里头,后果自负。   这么一闹,他们走的时间又延后了一些,不少村人其实都不想走,主要是放不下家里头的物件家具,尤其是担心自己走了,有人闯进去霍霍。   但苏文忠当村长多年,威信还是有的,最后三分之二的人家都跟着一起走了,里头大部分都是苏家族内的人,毕竟这位又是村长又是族长,说话有力度。   即使不情不愿,但一伙儿人还是在下午抵达了山洞。 第26章 倾盆大雨   前脚刚到山洞,村人都还未安置好,天上的大雨就落了下来。   豆大的雨滴落下,把最后几个进山洞人的衣服都打湿了,“这雨怎么说下就下,这都快入冬了,怎么还下这么大的雨。”   “老天爷的事情,谁知道呢。”村长苏文忠叹了口气,招呼大家赶紧收拾收拾。   只是他自己站在洞口看着外头的倾盆大雨,心中没半点庆幸:“下这么大的雨,月溪的水位怕是一下子就要涨上来了。”   他大儿子拍了拍身上的水滴,无奈说道:“真要涨上来也没办法,咱们还能喝下去。”   苏文忠瞪了他一眼,闷声不说话了。   苏凤章帮着家里人将东西收拾好,他们家情况特殊,除了女人就是孩子,特意跟苏二叔家的东西摆在一道,指望能够相互照应。   苏赵氏把细软都贴身放着,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一些,毕竟银子太多就明显,这山洞里头人多嘴杂,谁知道会出什么事情。   虽说赶在下雨前躲进了山洞,但众人都有些忧心忡忡,有人担心山洞会不会进水,也有人担心家里头被留下的家具。   苏二叔则担心家里头那头牛,叹了口气说道:“这山洞也没法养牛,只能给放到外头了,也不知道它能不能撑得住。”   苏凤章安慰道:“二叔,平时牛也是住牛棚里面的,现在虽然没了牛棚,但你好歹也搭了一个棚子,不会有事的。”   “希望吧,等待会儿雨小了我就出去看看。”苏二叔这么说,牛可是家里头的大件。   苏草章也看着外头的大雨发愁:“也不知道湖山县怎么样了,大哥还在城里头呢。”   “城里头肯定比咱们村好。”张氏在旁边念叨了一句,在上山之前,她其实提过要不一家子进城投奔大儿子,结果被苏二叔一口否决了。   “那可不一定,湖山县的地势可没有月溪村高。”苏草章没能理解亲娘的愤愤。   苏凤章看了眼二婶那难看的脸色,倒是说:“县城里头也有高处,再者城里头不种蔬果,就算是被淹了,只要不严重也就损失一些家具。”   这一晚谁都没休息好,糊弄了一顿晚饭,一家人就挤在一块儿睡了。   苏凤章让其他人谁在里头,自己睡在最外头,让苏兰章靠在他身边。   苏兰章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低声问道:“二哥,咱家的桃树不会有事吧?”   苏凤章笑着说道:“放心吧,那桃树都有几十年了,什么风浪没见过。”   其实桃树耐旱不耐涝,真要被淹了的话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苏兰章却相信了这话,又往他身上靠了靠:“那就好,明年我们还要一起吃桃子。”   瓢泼大雨一下就是一夜,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出去一看还是哗哗哗的大雨,让人看得心里头发慌,那雨竟是半点要小的意思都没有。   苏文忠看着心里头也是没底,坐在洞口抽烟不说话。   过了一夜,山洞里头的味道变得难闻起来,搬进山洞的不只是人,还有家里头养着的家畜,甚至苏家的那头羊也搬过来了,那味道简直了。   山洞口有些窄小,也就是牛驴之类的大畜生进不来,但小崽子却都拉进来了。   苏凤章走到洞口想透透气,结果一坐下来村长就拧眉问他:“二郎,你说这雨还能停吗?”   “自然会停,只是早晚的事情,这天底下哪有不会停的雨。”   “是啊,迟早会停,只是不知道会有多迟,要是……”村长咳嗽了一声,又道,“也不知道山脚下怎么样了,这么大的雨,也不敢派人回去看看。”   “等雨小一些再去看吧。”苏凤章也这么建议,毕竟大雨天路都看不清,下山有风险。   “也只能这样了。”苏文忠就算心急如焚也没有别的办法。   雨太大,以至于天色也灰蒙蒙的,弄得大家伙儿时辰也看不准了。   结果又吃了一顿饭,雨没有变小,倒是远远的听见有喧哗的声音。   “村长,村长,你们在哪儿啊?”隔着大雨,这些声嘶力竭的声音也变得模糊不清。   苏文忠一下子打起精神来,朝着外头喊道:“我们在这儿,是谁在喊?”   “是我,王二。”   “我听见声音了,就在前头。”   一阵嘈杂过后,他们才看见一群人狼狈不堪的朝着这边过来,他们也推着东西,但都已经湿透了,打头的一个怀里头还抱着个孩子。   “你们这是怎么了,村里头出了什么事儿?”苏文忠看见他们的狼狈样就是一惊。   “先别问了,让他们进去烤火,换身干净的衣服,不然人扛不住。”苏凤章皱眉提醒道,这可是十月份了,天气已经开始发冷。   “对对对,你们先进门来,大家伙儿帮帮忙,都是乡里乡亲的,先借他们一身干净的衣裳。”苏文忠喊道。   都是乡亲,马上有人把咱家多余的衣服翻出来,一群人就在山洞里头换了衣服。   苏家也拿出好几身衣服,尤其是孩子的衣服,里头好几个跟着来的孩子也浑身湿透,小脸惨白,进来之后一直在打哆嗦。   这些孩子苏凤章大部分都熟悉,这会儿却冻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这样下去可不太妙,苏凤章让魏娘子翻出生姜来,煮了一大锅的姜汤,先给他们每个人灌了一碗下去。   等他们喝了姜汤,不再一直打哆嗦了,村长就忍不住追问:“这到底怎么了,你们怎么冒着大雨就上山了?”   “苏文田,你来说。”苏文忠指名道姓的说。   之前村长带人上山的时候,大部分苏家的族人都跟着一起走了,留在山下的不多,苏文田就是其中之一,他家有个刚出生才三天的孙子,儿媳妇还在月子里,不敢冒险。   苏文田拍了一下脑袋,痛骂自己:“都怪我图省事儿,早知道就算用背的,也该背着狗蛋他娘一起上山,现在倒好,反倒是让他们娘俩遭了大罪。”   他就是刚才打头的那个人,穿着蓑衣抱着孩子,一直把孙子藏在怀里头,但这么大的雨哪里挡得住,孩子的襁褓都湿透了,这么小的孩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扛过去。   “村长,你们走了没多久就开始下雨了,这雨越下越大,一开始大家伙儿还不当一回事。”   “结果半夜就不行了,月溪里头的水疯了似的涨,大半夜的大家都起来往外舀水,但舀的哪有老天爷下得快。”   “天黑我们也不敢上山,一直拖到了今天早晨,这水都淹到小腿肚了。”   他们实在是没了办法,这才想办法上山,但这么大的雨,平时的路都消失不见了,山上的水就跟小溪流似的,这一路走来实在是吃了不少苦头。   三十几个人,里头竟然有三个人把腿给摔了,最严重的那个头都磕破了。   村长听了这话也沉默了,若不是他们上山早的话,只怕也落到这般尴尬的处境。   “哎呀,我的谷子也湿了。”忽然有人喊道。   农家人吃谷子,每次舂米都不会舂太多,毕竟米不如稻谷耐放,谁知道来了这么一场灾祸,这还不如早就舂好呢,那至少能直接吃。   村长一瞧,不只是那户人家,不少人家带着的粮食都湿透了,也不知道他们安置在家里头的那些粮食能不能保住。   那人家的媳妇伸手一摸,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这可怎么办,老天爷这是不给活路了。”   她一哭,好几个婆子媳妇都跟着一起哭起来,一时间山洞里头都是哭喊的声音。   村长被他们炒得头痛欲裂,怒吼道:“哭什么哭,这时候哭哭啼啼有什么用?”   苏凤章也朗声喊道:“诸位叔叔伯伯,不如先把带着的粮食倒出来,放到火堆旁烘着,说不定能挽救一二,左右这些也不是留种的,能多吃几天就行。”   他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其他人赶紧活络,一时间又为了火堆的位置抢夺起来。   村长又骂道:“一家一家来,差那么点功夫吗?”   “柴火也不多,要烘的披上蓑衣再出去一趟,捡一些回来,也是烘干了才能用。”   “你们几个把孩子照顾好,其他人再煮一锅姜汤,有红糖的先拿出来,回头村里头给钱,大家都多喝点,这会儿要是生了病那才是遭罪。”   他这么一番吩咐,勉强把局面控制住了。   看着那几个无头苍蝇似的人,村长忍不住骂道:“你们的年纪都活到狗肚子里头去了,都看看二郎,一把年纪还不如一个孩子沉得住气。”   苏凤章心中无奈,也不打击那些人,只是安慰道:“大家往好处想,只要不是把咱们的房子都淹了,这吊在梁上的东西总归还是好的,等过了这两日,水退了,还不是一样过日子。”   这话一说,山洞里的情绪明显好了许多。   他们不得不庆幸,即使是后来上山的人,到底是担心家里头进水,所以还是听了村长的话,将东西大部分吊起来挂到梁上。   只是又有人开始担心自家挂的不够高,不知道会不会淹到水了。 第27章 鲤鱼   大雨一直下了一天一夜,雨慢慢小的时候天也黑了,从洞口望出去抹黑一片。   苏二叔放心不下自家拴在外头的牛,披上蓑衣就要出去看看。   苏凤章连忙给拦住了:“二叔,这外头天都黑了,山上的路你也不熟,刚下过雨地滑的很,这时候出去太危险了,还不如等天亮了再说。”   苏二叔一心挂念那头牛,还说:“怕什么,我也是从小在月溪村长大的。”   “爹,要不我去看吧。”苏草章说道,不等两人反应抢过蓑衣就跑了。   “哎,你慢点。”苏二叔急声喊道,这会儿倒是有些后悔了。   比起牛来,自然是儿子的性命更加总要。   苏草章一走就是好久,弄得洞里头的人都心惊胆战起来,苏二叔好几次要站起身往外走,苏凤章只得说:“二叔,我陪你去吧,咱俩还能有个照应。”   他这么一说,苏二叔反倒是犹豫了:“不行,你可不能冒险。”   倒是村里头的猎户齐康站了出来,说:“我去吧,我对山里头熟。”   齐康不是苏姓,不过他娶了苏家的姑娘,也是第一批跟着上山的,跟苏家的关系不错。   “我跟你一起去。”苏二叔喊道,总不能让别人去冒险,他这个当爹的却当缩头乌龟。   谁知道两人还没出去,苏草章就跑回来了,身上都是泥巴,看着似乎摔了一跤,但好歹还是全须全尾的。   苏二叔一把抓住儿子:“你怎么才回来,摔着没有?”   苏草章不在意的哈哈一笑,喊道:“爹,山下的水退了。”   “什么,水退了?”苏二叔先是惊喜,又是恼怒,捏着儿子的耳朵骂,“你胆子倒是不小,让你去看看咱家的牛,居然敢直接下山。”   苏草章连忙求饶:“爹,疼,我没下山,我就是站在山坳那边往下看了一眼。”   村长也听见了声音,走过来问道:“草章,山脚下的水真的退了,天这么黑你哪能看到?”   “月亮不是出来了吗,有水的地方发亮,我往下一看,咱村子那一块都是黑乎乎的,水肯定退了,就算没退也不深。”苏草章这么说道。   也有人觉得不对,齐康就皱眉问:“这不大对啊,下了一天一夜的雨,这雨才刚停,按理来说正是水位最高的时候,怎么可能这么快就退了?”   苏二叔却说:“不管为什么退,水退了总是好事,等明早咱们就能下山了。”   这两天雨那么大,大家伙儿都以为要在山洞里头多待几天,有几家粮食不够的难免忧心忡忡,听了这话反倒是高兴起来。   苏凤章却不觉得轻松,他抬头正好迎上村长的眼神,两人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苏二叔听见了,不明所以的问道:“你们俩叹什么气,这不是好事儿吗?”   苏凤章解释道:“月溪村处于上游,水位退得这么快只有一个原因,下游又有堤坝决堤了,否则的话就算河道通畅,水位也不会降的这么快。”   这话一出,原本兴高采烈的山洞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   决堤啊,那可是青州,著名的鱼米之乡,之前就决堤了一次,再来一次的话岂不是变成了汪洋大海。   物伤其类,都是老百姓,月溪村的人不免也为青州那边操心起来。   村里头还有一个姑娘外嫁到下游村庄的,这会儿当娘的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苏凤章不免后悔说了这话,连忙挽回道:“不过既然水位退了,只要不再下雨,大家伙儿明天就能下山,也算是一件好事。”   老天爷在捉弄了一番之后,倒是难得给了个好脸,第二天是个大晴天,万里无云。   村长先派人下山查看了一番,确定水位已经退了,甚至月溪的水位已经露出了青石,这才决定带着大家一起下山。   村里头到处还有洪水淹没过的痕迹,原本已经被踩得结实的泥路都变成了泥浆,走过去就能沾你一身,甚至还有两户人家的茅屋塌了一半。   苏凤章带着一家人回到老宅,大门上的锁还锁的好好的,水淹的痕迹只有成人小腿那么高,打开大门一看,院子里头倒是还有一些积水。   苏兰章一直惦记着的那棵桃树看着还好好的,只是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活下来。   苏赵氏忙不迭的带着人进去收拾,看着被泡的家具心疼的不行:“这可是上了年头的好木头,这么一泡都毁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趁着有太阳搬出来晒干,用肯定还能用。”就是难看一些罢了。   “灶头也进水了,柴火也湿透了,枣儿,你帮我一块儿搬出来,不然待会儿烧饭都点不着火儿。”魏娘子也叫道。   苏凤章踩着凳子将梁上吊着的东西一一放下来,他们家屋子高,放到梁上的东西都没浸湿,只有一兜芋艿泡水了,不过看着也还能吃。   “二哥,这里有鱼。”苏兰章忽然大呼小叫道。   过去一看,却见院子里头的低洼处还有一个残存的水坑,更加让人奇怪的是水坑里头居然有两条鱼,大的是草鱼,小的是鲤鱼,重量还不小。   “这鱼是怎么进来的?”白姨娘出来一看也觉得惊讶,他们的大门可关的好好的。   苏凤章倒是笑了:“管他是怎么进来的,中午咱家吃鱼……”   “罢了,送二叔家去吧。”差点忘了他们家还在守孝,有鱼也吃不成。   苏兰章脸上流露出几分失望,又说道:“二哥,我能养这条鲤鱼吗?”   白姨娘皱了皱眉,骂道:“养什么鱼,闲着没事干了是不是?”   苏兰章立刻低下头,倒是苏慧慧犹豫了一下,说道:“以前在县衙的时候爹爹也养了鱼。”   那其实不是苏典吏一个人养的,而是县衙后院庭院里放了门海,其实就是用来装水避免火灾的水缸,平时里头就养了荷花和鲤鱼。   苏凤章出来的时候刚巧听见这话,低头一看,嘿,那鲤鱼还不是常用来吃的那种,整条鱼都是通红通红的,略有花纹,也不知道是谁家的观赏鱼逃出来了。   “那行,养着吧,后院不是有个空着的泼水缸吗,就养那里头。”苏凤章笑道。   白姨娘还是有些不同意:“二郎你别老宠着他,大家都忙成啥样了,三郎还就惦记着玩。”   苏凤章却拍了拍弟弟的脑袋,笑着说道:“既然是你要养的,以后给水缸换水,给鱼喂食的活儿可都是你的了,要是你养不好,咱家还是把鱼吃了了事。”   “我肯定能养好。”苏兰章大声喊道。   苏赵氏也听见了这话,无奈摇头:“二郎,你多大了,还跟三郎一块儿胡闹。”   苏凤章却觉得养鲤鱼没什么不好,主要是这次的大水一闹,家里头的气氛难免有些紧张,需要一点事情来舒缓一下情绪。   他还笑着说道:“娘,我让三郎养着这条鱼是为了咱家好,鲤鱼代表着祥瑞,明明大门关着,水深也不高,但鲤鱼偏偏到了咱们院子里头。”   “可见这条鲤鱼与咱家有缘分,这福气活该到咱家来。”   苏兰章抬头问他:“二哥,鲤鱼为什么代表着福气?”   苏凤章笑道:“鲤鱼跃龙门的故事,想必大家都听过,其实早在春秋时期,就已经有了鲤鱼代表祥瑞的习俗,大概也是源自于鲤鱼跃龙门的故事。”   “还有一个传说,孔圣人的夫人生了儿子,鲁国国君专派人送了活鲤鱼以示祝贺,圣人十分高兴,觉得这是祥瑞之兆,于是便给孩子取名为鲤,字伯鱼。”   苏兰章还未说话,苏慧慧倒是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圣人的儿子叫鲤鱼啊。”   苏凤章哈哈一笑,又道:“你们再看这鱼,是不是红彤彤的很喜庆,看着就让人欢喜。红色是吉祥的颜色,这鲤鱼是红色的,自然就代表着吉祥如意。”   他这么一说,魏娘子拍着手喊道:“哎呦喂,那这鲤鱼钻进苏家来,是不是象征着咱家二少爷迟早鲤鱼跃龙门,成为官家人,一定就是这样,不然鲤鱼怎么不去别人家?”   被她这么一喊,其他人越想越觉得如此,看着那红鲤鱼的眼神也带着几分稀奇。   苏赵氏更是说道:“那这可是祥瑞,养在破水缸里头怎么行,要不再去买一个宽敞些的。”   苏凤章没想到自己忽悠过头了,连忙说:“娘,鱼既然来了咱家,肯定就不挑地方。”   “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鲤鱼也不会嫌弃水缸破,有吃有穿养着就是,如果养死了那就是缘分还不到。”   苏赵氏的心态却没那么好,瞪了他一眼:“瞎说什么呢,要养就得好好养。”   原本最反对养鱼的白姨娘也不反对了,亲自去收拾了那个鱼缸,这下苏兰章养鱼的活儿差点都被剥夺,还是他据理力争来的。   为此,白姨娘私底下还揪着他的耳朵叮嘱:“你可得好好养,要是这红鲤鱼有点万一,看我怎么收拾你。”   至于那条一起出现,个头还比鲤鱼大了一圈的草鱼无人关注,很快就被送到苏二叔家,在苏二婶的厨艺下变成了一顿香喷喷的晚餐。 第28章 流民   月溪村是不幸的,天公不作美,即使地势高大部分人家屋子里头也进了水,差一点的木头家具都泡烂了,砖瓦房还好,泥房子茅草屋子就扛不住了。   但月溪村又是幸运的,这一年水灾来的时间特别晚,秋收已经过了,水位不高,除了几个破落户之外,大部分人家的粮食保住了,损失也不算大。   从山洞回来之后,月溪村人飞快的开始整顿,因为水位退的特别快的缘故,地里头还种着的蔬菜居然也还能吃,只烂了小半。   百姓的恢复能力是惊人的,只用了半个月不到的时间,月溪村就变得井井有条起来。   事实上湖山县附近的村庄受灾都不算严重,最严重的也就是低洼处的一个村子,听说房子塌了不少,还压死了两个人,粮食也毁了一些。   比起湖山县,处于青州下游位置的魏县就凄惨多了,第一次决堤受害的地方就是这里。   青州前后决堤了三次,整个青州下游地区河道附近受害最为严重。   许多农田和房屋都被大水给冲没了,这种情况下,即使粮食已经收割储存起来了也没用,人的性命能留下来已经是大幸。   江南原本就是潮湿之地,大雨过后越发的湿冷,温度直降,百姓们没有吃的,没有穿的,一夜之间饿殍遍地,更有人硬生生被冻死。   若不是天气已经变冷,恐怕此时就要爆发瘟疫。   即使朝廷急调银两赈灾,但古代通讯不便,通常一个来回就需要许多日,更别提一层层的下来,还不知道要被盘剥多少。   更何况这一次不只是青州,青州附近的临州等地也同样受灾,朝廷也是焦头烂额。   苏凤章又去了一次湖山县,才得知湖山县也受灾了,不过就像是他们预测的一样,这边受灾情况并不严重,只是家里头进了水,百姓受到的惊吓比实际损失更大。   文先生见他无事也是高兴,只是一直愁眉不展,显然也是知道下游决堤的事情。   送他离开的时候,文竹还低声说道:“听说青州和临州已经乱成一团,如果朝廷不能好好安置灾民,恐怕会生出乱子来,咱们湖山县距离魏县不远,恐受其害。”   犹豫了一下,文竹还是建议道:“小凤儿,你要不要带着家人先搬到城里来,湖山县虽小,但到底有官衙在,至少比城外安全。”   苏凤章却很快拒绝了:“苏家在月溪村,族人也都在那边,再说了,我娘也不会同意的。”   即使想搬,这会儿湖山县乱糟糟的也不好租房。   文竹甚至提议道:“那若是有事,你就赶紧带着他们进城,暂住我家也是可以的。”   不止文竹这么建议,苏凤章还收到了顾北辰的来信,心中将魏县的情况又提了一遍,严明朝廷赈灾不利,发放的粥就跟清水似的,那边的情况不大好。   苏凤章难免忧心,一时间却无计可施。   即使是到了现代,大自然的威力也依旧让人类避之不及,更何况是在古代。   日子一直进了十二月,天气越发冷了,这一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月溪村早早的就下了一场雪,天气冷得人都不想出门。   苏家的课堂也不得不暂停了,这么冷的天气可扛不住露天教学。   腊月初八这一日,沉寂了许久的月溪村难得多了几分喜庆。   腊八节其实是比较北方的节日,就像是月溪村,往年腊八节的时候最多煮一锅腊八粥,其他的并不太重视,反倒是冬至节会大办特办。   但今年村里头的气氛一直紧张,这一日就变得热闹起来,村人们都乐意给孩子两颗糖,让他们出去耍耍,听着孩子们笑闹的声音,似乎连烦恼也都消失了。   苏家也早早的开始煮腊八粥,不但放了大米小米黄米绿豆红豆这些常见的,还加了枣子、杏仁、花生,甚至苏赵氏还翻出一小包葡萄干来,加了红糖煮了一锅,味道可谓十分香甜。   煮完又让苏兰章跑了一趟,往要好的几乎人家各送了一碗。   一家人坐下来喝热乎乎的粥,倒是也算温馨。   苏兰章尝了一口,忍不住喊道:“好香,魏婆婆手艺越来越好了。”   魏娘子听了这话就高兴,笑道:“三少爷喜欢吃就好,多吃点,锅里头还有呢。”   这时候忽然传来敲门声,苏兰章站起身喊:“我去开。”   苏赵氏也笑道:“估计是谁家送腊八粥过来了。”   谁知道一开门,外头站着一大一小两个人,身上穿着破烂的衣服,手里头拿着一个破碗,开口就喊:“少爷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二哥!”苏兰章下意识的喊了一身。   苏凤章过来一看,那小孩儿头发枯黄,瘦得快脱了人形,看着也就六七岁的样子,身上脏兮兮的,有些怯怯不安的站在门口,嘴巴里头一直喊少爷行行好。   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站在他背后,一只手搭在小孩儿身上,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了,脸上胡子拉杂,“求求你们了,给点吃的吧。”   “二哥……”苏兰章拉着苏凤章的衣角,显然是心生同情。   “你们等一会儿。”苏凤章把门关上,走进厨房端了一碗粥出来,这碗粥是之前隔壁送来的,不像他们今天煮的那么丰盛,只加了一点绿豆。   “给。”苏凤章递给那两人,站着的男人端着就喝了一大口,喝得差不多了才递给小孩儿,那小孩儿连忙喝起来,把碗底都舔的干干净净。   苏凤章一直挡在门口,一直到他们走远了才把苏兰章推进门,喊道:“娘,谁来都别开门,我去大伯家一趟。”   苏赵氏脸色一变,有些不知所措:“这是怎么了?”   白姨娘拉着儿子仔仔细细的问,也没觉得哪里不对,不就是两个寻常的乞儿吗?   苏凤章却快步赶到了村长家,一进门就喊道:“大伯,事情怕是不好了。”   他们家也正在喝粥,听见这话连忙把碗放下了。“出什么事了?”   “方才是不是有两个乞丐上门乞讨?”   “对啊,看着可怜,我娘还给了他们一碗粥。”   苏凤章将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他家儿子嘿了一声:“不就是两个乞丐吗,这有什么稀奇的,一年到头总有几个乞丐过来。”   “让二郎把话说完。”村长瞪了儿子一眼。   苏凤章解释道:“年底乞丐多是不奇怪,但这两个乞丐不同,那小的饿的瘦骨嶙峋,大的却身体健壮,虽然看似狼狈,但仔细看并无挨饿的样子。”   “若是普通的乞丐,即使是流民,通常都是紧着让孩子吃饱的,再怎么样也不会差距这么大,其中必定有古怪。”   村长意识到什么,脸色也紧张起来:“二郎,你的意思莫不是?”   “只怕来得不是流民,而是流寇。”苏凤章说道。   “什么?这怎么可能?”不该村长惊讶,本朝对贼寇的惩罚力度大,青州一代的治安一直非常不错,他们都许多年没见过流寇了。   他大儿子更是说道:“二郎,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苏凤章却继续分析:“若是乞丐,进了村子就应该家家户户的敲门,能要到多少是多少。”   “如果是普通的流民,不该只有两个人,应该会拖家带口,一群人过来乞讨才对。”   “但这两人不同,方才来的路上我一问,他们只去了村中四五户人家,都是大户,乞讨的同时往家里头张望,恐怕一来打探家底,二来确定人口。”   “走完这几乎人家之后,他们直接就离开了村子,完全不顾其他人家。”   “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两人怕是流寇的探子,那小孩八成是被拐带来的做饵的,他们中间怕是没有女人和老人,否则的话不会让男人出马。”   若是有老人和女人的话,让他们来乞讨更好,寻常人看见老弱妇孺都不会有警惕心。   正是如此,苏凤章心中更加紧张:“一个流寇的团伙,一个老人和女人都没有,只有一个可能,这个团伙心狠手辣,但凡是累赘的要么杀了,要么扔了。”   村长的脸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他手指微微哆嗦,回想着方才那两人的表现:“对,刚才那汉子两只眼睛一直往屋里头看,抓着孩子的样子也不像是亲爹,那孩子很怕他。”   “这么说那些流寇岂不是敢杀人,这可怎么办啊?”村长娘子吓得不行。   “只怕等到天黑他们就会动手。”苏凤章推测道。   “名章,你去把各家当家的喊来,我们得商量一个对策。”村长立刻喊道。   “我现在就去。”苏名章连忙跑了出去,心中也是害怕不已。   没一会儿功夫人全到了,大约已经知道了消息,一个个脸色仓惶,有几个甚至喊道:“村长,我们逃吧,逃到山洞里头去,他们不是本地人肯定找不到。”   村长却摇头说:“若是流寇的话,这会儿肯定有人盯着咱们,咱们村一百多个人,全部上山动静那么大,他们又不是瞎子怎么可能看不到。”   “这可怎么办,难道我们都要等死吗?”   “会不会是咱们想错了,就是两个寻常的乞丐?”   “就算是流寇,他们会不会只图财,咱们给他们一些粮食还不成吗?” 第29章 流寇   “都安静,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吵,有这个功夫还不如扛起锄头刨个坑,把自己埋了最安全。”村长脸色一冷,怒喝一声。   眼看他发火了,原本七嘴八舌的村人们倒是沉默下来。   有一个鼓起勇气问道:“村长,那咱们怎么办啊,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村长拧着眉头,看向苏凤章:“二郎,你可有什么办法?”   苏凤章扫了一眼在场的人,很快说道:“逃到山上去是不可取的,我们这么多人,分散了容易被各个击破,一起躲在山洞里头的话,人家在门口放一把火就能把我们逼死。”   “当务之急,还是得将消息传到县城,县城虽然没有驻兵,但衙役和捕快的人数不少,他们都有兵器,对付流寇绰绰有余,即使打不过,朝廷的人马一来也能吓唬他们。”   这年头除非是咬定主意要造反,不然一般人没胆量跟官府对着干。   青州水患发生到现在才一个月,老百姓的思维转换不会那么快,直接从良民变成反贼。   “那不如我们直接逃到县城去,躲在县城里头,他们总不敢进县城烧杀抢掠吧。”有人出馊主意了。   “这当然不行,只怕现在村外就有流寇的眼线,咱们的人一动,他们便要提前行动。”   “不止如此,若他们盯上了村子,从月溪村往湖山县去的路上,肯定也有人守着,绝对不会让我们轻易去报官。”   村长连忙问道:“那怎么办,如果有人守着,那咱们想报官也不成了啊?”   “所以得找一个对本地山路熟悉的人,从后山绕过去前往县城,那些流寇不是本地人,他们会拦着大路,绝不可能拦住所有小路。”   “只是这样的话,这个去报官的人十分危险,万一遇到贼人恐怕凶多吉少。”   村长抬头朝着村人们看去,一时间有些拿不定让谁去。   这时候猎户齐康站了出来:“村长,我去吧,我是猎户,对山里头最熟,有几条小路本地人也不知道,肯定能避开那些人进城。”   “只是我这一去吉凶未知,若是有一个万一,还请村长照顾好我婆娘和儿子。”   齐康确实是适合的人选,一来是对山里头熟悉,二来也有几分功夫底子,身手矫健,万一遇到贼人还能周旋一二。   村长一口答应下来:“齐康,你放心,若是成功,你就是月溪村的大功臣,若有万一,只要我有一口饭吃,就绝不会饿着你婆娘和孩子。”   “你们都听好了,齐康今日是替全村人去冒险,以后但凡有人说齐家一个不是,就休怪我翻脸无情,把他赶出月溪村。”   这年头被赶出村子绝对是最厉害的惩罚,所有人纷纷点头,心中也敬佩齐康能站出来。   齐康话不多说,拱了拱手,背上自己的弓箭就从后山走了,他的动作极快,几下就没了影子,显然对这一片山峰熟悉万分。   苏名章又问:“爹,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等着吗?”   齐康是去了,但谁知道他几时能到县城,又到底能不能请来官兵呢,万一齐康半路逃了,或者官兵压根不管他们死活呢。   村长下意识的去看苏凤章,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十分信服这个晚辈。   苏凤章开口说道:“办法有两个,一个是大家各自躲在家中,看是官兵来的快,还是流寇来得快,若是流寇来了,他们人数肯定也不多,一家一户的去搜罗,耗费的时间肯定也长。”   “这可不行啊,我们家就一栋茅草屋,那些贼人一推就进来了,那岂不是跟送死一样?”有人嚷嚷道。   “是啊,不是家家户户都有青砖房的,你们门一关还能顶一顶,我们可不行。”   苏凤章笑了一下,反问道:“说不定那些贼寇根本不会管茅草屋,专门盯着高门大户。”   一时间村人议论纷纷,村长抽了一口旱烟,说道:“谁能赌这个几率?家家户户都有粮食,贼不走空,谁家都逃不了。”   村人一想也对,原本还想着自家院子够高,说不定能躲一躲的村人也不说话了,侥幸觉得自家太穷,贼寇看不上的也不心存侥幸了。   “二郎,还有一个法子是什么?”村长这才问道。   苏凤章开口说道:“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大家伙儿都躲进祠堂,祠堂的院子够大,院墙也够高,砖瓦都结实,大家拿上锄头砍柴刀,齐心协力的守住祠堂,即使不能打退贼寇,至少也能拖延时间。”   月溪村的祠堂能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一年年的修缮下来十分坚固,听说早年战乱时间就跟堡垒似的,确实是一个躲藏的好地方。   “这,我们能行吗?”都是老实种田的老百姓,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拿着锄头跟人拼命。   “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若是让他们冲进来,抢走银钱粮食还好说,只怕他们为了逃脱官府追捕,还会将我们杀得一干二净,以免走漏风声。”苏凤章说道。   这话落下,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尤其是当家的男人脸上多了几分坚毅。   苏二叔更是喊道:“老子跟他们拼了,就算只有一把锄头,我也能捶死几个。”   “对啊,怕什么,老子就算死也得拖几个垫背的。”苏草章也嚷嚷道。   眼看群情激愤,苏凤章又说道:“既然如此,大家尽快回家收拾东西,搬往祠堂。”   “家里头的大件都留下,谷子也留下一二,若那些贼寇还有良心,拿着我们留下的谷子就走,就当是花钱消灾了。”   又有一个人喊道:“万一他们拿了谷子还要杀人怎么办?咱们留下粮食,岂不是让他们吃饱了有力气?”   “看那乞讨之人的样子,只怕也没有挨饿。”苏凤章解释道,“再有一个,咱们留下的是谷子,他们要吃还得舂,舂米需要时间,不然乞丐都吃不下去。”   “这法子好,给他们留了余地,说不定还能拖延时间。”村长立刻说道。   事情就这么定了,苏凤章也不多话,直接摆脱了几个还想拉着他说事情的长辈。   只是等他回到家中把事情一说,苏赵氏惊的差点没晕过去:“怎么会?怎么就至于?”   水患才过去多久,他们月溪村一带受灾并不严重,苏赵氏千万个没想到下游到了这地步。   魏娘子和枣儿也有些六神无主,“这才刚从山上下来没多久,怎么又出了这事儿。”   倒是白姨娘还算镇定,连声说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收拾东西,就照二郎说的,谷子留下一下,其余的东西该藏起来的藏起来,该带去祠堂的带过去。”   这话一说,苏赵氏也回过神来,现在哀叹埋怨于事无补,还是赶紧收拾东西为妙。   苏凤章走进书房,看着一屋子的书就头疼起来,主要是这些书又重又多,想要一下子带走很不容易,里头还有这两年多时间里,他从文先生那边借阅抄写的。   “二哥,我帮你整理,咱们动作快点肯定能都带走。”苏兰章和苏慧慧进来说道。   “算了,管不了那么多了。”苏凤章直接拿出一个麻袋,将书往里头一塞,也顾不得会不会损坏了,能保住就是好事。   留在屋子里其实也行,毕竟流寇一半不会对书感兴趣,但他们家的宅子显眼,那些人特意踩过点,到时候找不到之前的东西付之一炬,这些书可就都毁了。   瞧着他简单粗暴的动作,苏慧慧看得心疼不已,倒是苏兰章想得开:“哥,我来帮你。”   月溪村的祠堂历史久远,曾经是一个像堡垒一样的地方,不过大周朝禁止民间建造堡垒,月溪村就把这地方改成了祠堂,连院墙也降低了一些。   因为这些年风调雨顺,山贼和流寇越来越少,月溪村的人几乎已经忘记这地方原本的作用,只当成逢年过节才进来祭拜祖先的祠堂。   一个村子一百多口人都挤到了祠堂,又带着不少东西,居然也没把这地方塞满。   村长在牌位前祭拜了一番,这才低头钻进摆放着排位的桌子   咔擦一声,一块砖头被抬了起来,村人看得又惊又喜,原来这祠堂的牌位下居然有一个地窖,在此之前村里无人知道。   村长咳嗽了一声,说道:“这是老村长传下来的秘密,祖先们留下来的地方,女人孩子下去躲着,万一拦不住那些贼人,说不定这地方不会被发现。”   “村长,那不如咱们都躲进去?”有人提议道。   没等村长说话,就有人骂道:“滚你娘的,咱们都躲进去,祠堂等于送给那些贼人了,这地窖虽然藏得深,但迟早都能找到,到时候还不得被人一锅端了。”   村长咳嗽一声,提醒道:“老人女人孩子下去,东西不要多带,万一咱们拦不住贼人,就得盼着他们抢了银钱,就不费那个时间找人了。”   这话一说,又有老人喊道:“我都七十岁了,还下去做什么,老子就守在门口,就算死也拖两个垫背的,让我小孙孙藏着就好。”   也有自觉身体强壮的女人不愿意下去,留在上面跟大家伙儿一起对抗贼人。   苏兰章也拽住苏凤章的手,喊道:“二哥,我不下去,我要跟你一起杀敌。”   苏凤章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发,说道:“三郎,咱家就我们两个男人,二哥在上面御敌,娘和妹妹就托付给你了,你要保护好他们,知道吗?”   苏兰章两只眼睛红彤彤的,但还是乖乖的点头:“二哥放心,我会照顾好她们的。” 第30章 流寇   月溪村外有一片滩涂地,这里不适合改造为水田,一大片一大片都被芦苇所占据,这会儿枯黄一片,只有洒落的芦苇花才平添几分姿色。   春日的时候,芦苇荡十分热闹,常有孩子钻进钻出,想着捡到几个野鸭蛋。   但进入冬日,芦苇荡就显得荒凉起来,这一年却是个例外。   二十多个男人出现在芦苇荡中,他们藏身在芦苇丛内,相互之间并不多话,似乎酝酿着什么了不得的计划。   带头的男人三十出头,身体十分强壮,这么冷的天他也就套了一件单衫,依稀能够看见双臂上鼓起的腱子肉,是个行家。   他口中嚼着一根肉干,手中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擦拭一把铁刀,铁刀上竟有一个缺口。   “大哥,老刘回来了。”一人喊道。   回来的正是那个带着小孩儿进村的乞丐,到了地方,他一把推开那小孩儿,说道:“大哥,这村子肯定有钱,家里头造砖瓦房的竟有七八户。”   那小孩直接跌倒在地,却连哭都不敢哭一声,抱着自己的膝盖想把自己藏起来。   “刚才我们去要饭,他们居然还舍得给白米粥,可见家里头粮食充裕。”老刘愤愤不平的喊道,他们下游遭了灾,他们上游倒是吃喝不愁。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老刘吐了一口唾沫,骂道:“明明闻到他们自家喝腊八粥,肯定还放了糖,就舍得给我们米粥,到时候杀进去,看我不剥了那小子的皮。”   “月溪村靠近湖山县,湖山县一直富裕,他们村自然有粮有钱。”旁边有个独眼龙说道。   当老大的收起自己的铁刀,又问道:“废话少说,村里头有多少人摸清楚了吗?”   老刘道:“大概二十多户人家,一百多口人,壮年男人不足四十。”   “男人不少。”独眼龙有些警惕,女人孩子不足为惧,但壮年男人还是难弄的。   老刘却嗤笑道:“独眼,你的胆儿也太小了,就是一群种地的,就算扛得起锄头难道还敢跟我们较劲?老子一人就能砍翻五个。”   旁边也有人大声笑道:“可不是吗,咱们之前闯进去那庄子,男人都超过五十了吧,让大哥砍杀了几个,最后还不是束手就擒,比猪猡还乖。”   独眼龙看了一眼不说话的大哥,怒道:“那次我们这边可死了三个人,要不是你们急躁的要玩女人,咱们一个人都不会损失。”   老刘的脸色不大好看,冷哼道:“早玩晚玩还不是一样,有大哥在怕什么?”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壮汉大哥骂道:“好了,吵吵什么,这次一个个都给我记住,冲进去之后先把男人控制住,等把他们全绑住了,女人还不是随便你们玩。”   独眼龙还帮忙分析道:“咱们一开始只说要劫财,那些种地的就不敢拼命,等哄着把他们都绑起来了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哼,就你聪明。”老刘心中十分不耐烦,在他看来自己功劳最大,每次都是探子。   但偏偏老大特别看中这个独眼龙,听他玩什么计策,反正最后人都是要杀光的,一开始说那么多做什么,拼杀他们怕过谁。   老大又问道:“县城那条路有人看着吗?”   “老三在那边守着,绝对不会让人过去的。”老刘交代道,说完还得意的瞥了独眼一眼。   老大满意的点了点头,才说:“干完这一票咱们继续往南边走,官府想追也追不上。”   “老大,这孩子怎么办?”老刘问道。   那骨瘦嶙峋的孩子瑟瑟发抖,跪下来一直喊饶命,额头都磕出了血痕。   老大的眉毛都没动一下,淡淡说道:“杀了,到时候再从月溪村拉一个小一点的带走。”   独眼龙皱了皱眉头,到底是没有阻拦,心中却觉得这伙贼寇怕是不能久待,这老大心狠手辣不说,还有吃人肉的毛病,眼界更是短浅,简直是个神经病。   另一头,天色慢慢暗了下来,躲在祠堂里头的月溪村人却无心晚饭。   村长见这么下去不是法子,喊道:“大家先把肚子吃饱,若是流寇真的来了,那就是一场硬仗,不吃饱怎么对付他们。”   苏草章一屁股坐在苏凤章身边,原本张氏是不想让儿子出来的,但苏草章觉得自己的年纪比苏凤章还大,绝对不能缩在地窖里头。   “凤章,你说那些人真的会来吗?”   苏凤章苦笑了一声:“我倒是希望自己猜错了,让他们别来。”   苏草章狠狠的咬了一口馒头,骂道:“来就来,我才不怕他们。”   天彻底黑了,祠堂里头没有点火,显得乌凄凄的一片,尤其是这地方常年不住人分外的阴冷。苏凤章跟苏草章挤在一起,身体贴着身体才算是好一些。   月亮也被云朵遮住了,苏名章忍不住问道:“这么晚还没动静,会不会他们发现我们有所准备,直接退走了?”   要是这样就好了,不只是苏名章,大部分村人都这么期盼着,就算损失一点粮食也好啊。   但这只是村人的期盼罢了。   天彻底黑透之后,独眼龙望了望月溪村的方向,皱眉喊道:“不对劲,这村子的人怎么都不点灯,总不可能都睡了吧?”   老刘偏跟他唱反调:“乡下种地的,天黑了不睡觉做什么?”   独眼龙却不敢轻忽大意,转身看向老大:“大哥,其中怕是有古怪,不如我们先去探探。”   “好,先进一户人家看看情况。”老大可不是老刘那么没脑子的人。   老刘冷哼一声,也不得不跟上,但等他们摸进第一家就发现不对劲了,家里头没人。   老刘也终于发现不对:“人去了哪里,我记得这户人家有两个女儿,一大一小特别水灵。”   “你这猪脑子除了女人,还记得什么?”老大怒道。   独眼龙提醒道:“怕是白天露出了什么马脚,被发现了,这村里人有所准备。”   老大只得喝道:“一家家找,白天我们没看到大动静,这些人肯定没走太远。”   老刘嘀咕道:“不会是躲进山里头了吧。”   独眼龙却道:“不可能,若是上山,咱们在芦苇荡一抬头就能看到。”   “大哥,人全没了,家里头贵重东西也搬走了,不过每家每户留下了一些谷子。”   “那几乎大户人家还留下一点银钱,不过不多。”   独眼龙眼神微微一变,说道:“这村里头有高人,肯定料到我们晚上会来。”   “他留下谷子和银两,八成是打算买命。”独眼龙想到这一点。   老刘却骂骂咧咧的喊道:“就这么点谷子和银钱,当打发要饭的呢?”   独眼龙只看着那老大:“大哥,这村子怕是难啃,咱们的时间有限,不如咱们带走粮食和银钱,另寻一个目标。”   老刘却冷笑道:“你说的倒是容易,月溪村地处偏僻,去县衙就一条路,派个人蹲着就行,换其他村子可没这么好下手。”   他们一路走来顺风顺水,老百姓跟牛羊一样好宰,一群人的胃口都养大了。   “是啊,咱们忙活了一天,难道就为了这么点粮食?”   “怕什么,只要官兵不来,他们就算躲在洞里头也能挖出来。”   “就是,我都好几天没开荤了,到时候老子要睡她十七八个黄花大闺女。”   “啧啧,我倒是想念刚出生小婴儿的味道。”   独眼龙越发觉得这些人不可为伍,冷冷说道:“他们人不少,而且早有准备,我们根本没必要吃力不讨好。”   但老大却已经被其他人说服了,扛着自己的铁刀说道:“好了,来都来了,自然要大干一场,你们去找找,他们肯定没走远。”   “大哥,找到了,在后头一栋大宅子里头。”一人喊道。   “走。”老大大喝一声,领着人往那边走过去。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祠堂的方向冲过去,独眼龙却默默的后退,走在了最后的位置。   这群流寇进村的时候,祠堂里的人就听到动静了,几个架着梯子趴在墙头看的人大惊。   “村长,他们进村了!”   这时候还有人心存侥幸:“他们会不会拿了粮食就走,不害人命?”   只可惜很快嘈杂的声音就朝着这边涌过来,吓得墙头探听消息的人双腿打颤:“他们朝这边来了,这可怎么办,村长,怎么办啊?”   “闭嘴,噤声。”苏凤章大喝一声。   又喊道:“都把锄头菜刀拿起来,大门用石头挡住,绝对不能让他们进来。”   无头苍蝇一半的村人这才行动起来,大门原本就用东西挡住了,这会儿又有人挪家伙过来撑着,生怕下一刻那些流寇就破门而入。   苏草章一直跟在苏凤章身边,这会儿也觉得双腿发软,一把抓住苏凤章的胳膊才没倒下:“凤章,今晚咱们还能活吗?”   苏凤章却笑道:“哥,流寇也是人,他们的人肯定还没我们多,他们是进攻,我们是防守,很快还会有援兵,以逸待劳不可能会输。”   他说话的声音镇定如常,让祠堂里头的人都冷静了些,原本焦虑和害怕似乎也被抚平了。 第31章 退敌   一群流民都是壮年男子,中间没有一个老人女人孩子,他们身体强壮,一看就知道没有挨过饿,有几个身上还有干涸的血迹。   带头的男人姓刘,跟老刘是本家,以前就是村里头的老光棍,偷鸡摸狗欺男霸女的事情没少干,一遭水灾,村里头没死的还想着去要饭,他却拉起一帮兄弟走上了另一条路。   刘老大带着人闯到祠堂之外,看着那高高的院墙就皱了眉头。   他下意识的去找独眼龙,却没看见他的人影:“独眼呢,谁看到他了?”   老刘不痛快的喊道:“大哥,你找他干嘛,那小子眼光短浅,看见那么点粮食都走不动路,还在后头一家一家的捡谷子呢。”   刘老大一听这话也是皱眉,暗骂独眼龙是个没见识的,但这会儿也不能等他,就喊人去开门爬墙,那群村人肯定都躲在里头。   结果很快有人跑回来:“大哥,大门堵住了,进不去,这墙也太高了,周围没有树爬不上去,咱得想想其他办法。”   “让人去找找梯子。”刘老大喝道。   他亲自走过去一看,才发现祠堂的入口十分狭窄,那两扇大门又重又沉,推不动,背后估计堵上了不少东西。   他拎着砍刀劈了两下,居然就挂下一点木屑来,可见这两扇门的厉害。   刘老大又去看旁边的围墙,这围墙虽然只是土墙,但作为青州附近的人他却知道,这种围墙十分坚固,却是用土、沙石、竹木堆砌而成的,甚至加入了红糖糯米饭还有鸡蛋,别说砍刀了,把朝廷的大炮拖过来都不一定能打破。   这种土墙造价不菲,青州一带并不多见,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月溪村居然能有。   “大哥,找不到梯子,他们肯定提前藏起来了。”苏凤章自然不会留下梯子给他们。   门砸不开,墙推不倒,砍都砍不烂。   刘老大这才知道这块骨头难啃,但他们已经到了祠堂门口,就这么退去的话不但白干一场,还丢了他这个当老大的面子。   独眼龙还是没见人影,刘老大心中恼怒不已,暗道半路进来的人就是靠不住。   “里面的人听着,我们虽然是强盗,但只要钱和粮食,不伤人,识相的现在就把门打开,我们拿了银钱粮食就走,如若不然等我们闯进去,可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刘老大学着独眼龙曾经说过的话,试探着喊道。   祠堂里头的人自然不会开,所有人屏住了呼吸,里头静悄悄一片。   刘老大更加恼怒,心中已经想好了等冲进去以后如何血腥收拾。   “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以为不开门我们就没办法了吗,大家伙儿一起上,我就不信砸不破这两扇木门,到时候,哼!”   一群流民蜂拥而上,拎着木头棍子菜刀之类的武器就开始砸门。   那声音吓得里头的人战战兢兢,尤其是这会儿那刘老大继续喊:“只要你们把粮食交出来,我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   苏名章忍不住说道:“爹,要不我们把粮食给他们吧,人命要紧。”   “糊涂。”村长一巴掌打在儿子脸上,“他们这是吓唬我们,想让我们把门打开,打开门以后这事情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苏凤章也说:“这群人绝非善类,只怕进门之后我们没有了屏障,只能任人宰割。”   “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们继续砸门,门是木头做的,又不是铁做的,迟早都会破的。”这才是村人们最担心的。   苏凤章想了想,忽然说:“村长,我上墙头看看。”   村长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说:“那你当心点。名章,草章,去扶着梯子。”   祠堂的围墙有三米多高,据说以前还要更高一些。   苏凤章架着梯子爬了上去,朝着外头喊道:“你说的是真的吗?只要我们把粮食交出来,你就放过我们?”   祠堂的门一直打不破,刘老大心中急躁,忽然看见墙头冒出一个人头来,月光下依稀看见是个小白脸,声音都颤颤巍巍的。   刘老大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带着垂涎和耐心:“这个自然,我刘老大说话算话。”   “那你等我回去商量一下。”苏凤章又爬了下去。   老刘顿时开始拍马屁:“还是大哥有办法,三言两语就让他们把门打开了。”   “还没打开,大家伙儿沉住气,别出声。”刘老大也带着几分得意。   苏凤章还没下梯子,村长就连声说道:“二郎,真的要开门吗,那些贼人信不得,他们肯定是想要诓骗我们。”   苏凤章摇头说道:“门肯定是不能开的,但咱们可以想办法拖延时间。”   他略等了一会儿,一直到外头的人开始嚷嚷起来,这才爬到墙头上,怯生生的问道:“村长问能不能给我们留一半粮食,现在已经是冬天了,青黄不接的,我们也得吃饭啊。”   刘老大心中不耐烦,却压着性子喊道:“可以,但钱必须全部交出来。”   “你们等等。”苏凤章又爬了下去。   村里人居然也有人动了心,开口道:“要不咱们把粮食给他们吧,能留下一半也是好的。”   会这么说的一般是家里没钱的,对比起来损失也不大,总比被流寇围堵在祠堂好。   村长凉飕飕的看了那个人一眼,冷笑道:“要不然你赌赌看,看他们进了门会不会杀人放火,看你能不能活下来。”   这么一说,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了。   又等了一会儿,苏凤章第三次爬到了墙头,继续用那种害怕到打哆嗦的声音问:“村长不同意开门,但我们能把粮食从墙头扔下去,你们拿到粮食就赶紧走。”   刘老大显然没料到他们居然能想到这种办法,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流寇们已经嚷嚷起来:“不行,谁知道你们到底有多少粮食。”   “就是,万一你们只扔一点点下来怎么办?”   “赶紧把门打开,不然就让你们见识见识爷爷的厉害!”   刘老大也冷笑一声:“别给我耍花样,把门打开,到底有多少粮食我们要自己看。”   看起来害怕的要死,随时都要摔下去的苏凤章却牢牢趴在墙头,继续道:“村长说了不能开门,门开了你们就要冲进来了。”   “反正你们只要银子和粮食,我们从墙头扔下去也是一样的,银子和粮食又摔不坏?”   “你们说说看,到底要多少粮食?报一个数。”   刘老大还未说话,他身边的老刘就骂骂咧咧的叫道:“臭小子,赶紧把门打开,让你爷爷亲自来数钱,少跟我废话。”   苏凤章却不怕他,继续只露出一个脑袋,朝着下头喊道:“你们到底要多少钱才肯走。”   刘老大也是冷笑一声,抬头喊道:“一万两,要么你们拿出一万两来花钱消灾,要么打开大门让我们进去,到时候搜到多少是多少,还能给你们留几口救命粮。”   “一万两,我们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银子。”苏凤章状似惊慌。   “拿不出来就赶紧把门打开,别弄得老子没耐心,到时候把你们全杀了。”刘老大道。   “我们要商量一下。”苏凤章这般说道。   等他走下梯子,第一句就是:“他们完全没有诚意,铁了心要冲进来,一个个连脸都没有蒙上,恐怕是打着杀人灭口的心思。”   “什么!”这话吓得村人门面无人色。   苏凤章看了一眼村长,提醒道:“齐叔已经走了三个时辰,即使走山路浪费时间,这会儿肯定也已经到了城里头,只要我们多坚持一会儿,官兵肯定就能赶到。”   “该死,那小子在拖延时间!”刘老大也不算太蠢,很快意识到这一点。   他也不再想法子糊弄里面的人了,冷声喝道:“继续砸门,我就不信这门砸不开。”   几个流寇朝着那门冲过去,打头的那几个却忽然惨叫起来。   原来是有人爬上了梯子,将一盆滚烫的水倒了下来,这还不算,周围好几个梯子一起加起来,居高临下的拿着木杆抽打下面的人。   流寇触不及防,居然真的被打退了一二,但很快有人反应过来,抓起地上的石头就往上扔,站在梯子上的人闪避困难,只能缩头回去。   眼看有效,刘老大喝道:“你们几个继续往里头砸石头,你们几个跟我一起砸门。”   老刘更是喊道:“大家伙儿一起上,等把门砸破了,大鱼大肉随便吃,女人随便玩。”   祠堂里头也把这话听的清清楚楚,原本还心存侥幸的村民都死心了,反倒是迸发出一股恨意,就算被石头砸伤了也不走,甚至有人捡起石头往外扔。   院墙高耸,虽然隔绝了外面的攻击,是屏障,但同时也是阻碍。   躲在祠堂里头暂时安全,但他们想要攻击外面的人也不容易,只能一层一层的将院门堵起来,生怕这两扇木门扛不住。   站在墙头拿着竹竿子抽打十分不方便,即使打中了也只是皮外伤,还不如滚水有杀伤力,苏凤章看在眼中急在心里,知道这么下去的话院门被迫是迟早的事情。 第32章 杀人   “齐猎户怎么还没回来,他会不会自己逃走不管我们了?”   “放你的狗屁,他老娘儿子还在这里呢。”   “就算没逃走,会不会被他们发现,抓起来杀了?”   “这门要被砸破了,村长,我们怎么办?”   “上头的加把劲,用石头砸他们,砸死一个是一个。”   “用力抽啊,抽他们脑袋,看他们还敢不敢砸门。”   但凡是年轻有力气的都上了墙头,要么用石头狠砸外面的人,要么拿着竹竿抽打,但效果甚微,主要是没有着力点,祠堂里头的石头还是外面扔进来的,块头不大没有杀伤力。   双方都有人见了血,还有一个月溪村民从梯子上摔下去,没被他们的石头砸到,倒是把自己的腿给摔断了。   这还是这群流寇并无多少铁器,除了刘老大有一把砍刀之外,能拿着菜刀都已经算不错。   久攻不下,刘老大也有些心浮气躁,大声骂道:“一村的乡野鸟人,竟敢对付你爷爷,等我破了这门,便要叫你们当畜生,两脚羊,尝着你们的味道,再叫那些媳妇闺女当千人骑,万人压,乱人入的贱母狗!”   旁人也跟着骂道:“他娘的,休要怪你们老子发火,到时候叫你们一个不留。”   但他们越是本性暴露叫骂不停,祠堂里头的村人越发万众一心,拼了命也不能让他们进去,躲在里头的是老婆孩子,为此他们可以豁出性命。   随着时间过去,刘老大越发急躁,大声喝骂:“一窝鸟人,躲在里头装缩头乌龟,你们是不是想等官府来人,哈哈哈哈,却不知你们派出去那人早就被杀了,心肝儿都下了酒。”   这话一出,祠堂里头的村民脸色惨白,有一个直接跪倒下来,“完了,我们完了。”   苏凤章却冷笑一声,朝着外头喊道:“看来你们只抓到一人,我们却派出去两人,这会儿必定已经带着官兵赶来,你们这群贼寇就等着受死吧。”   刘老大听了脸色大变,一把抓住老刘的衣领骂道:“你不是说一个人也不见吗?”   老刘连忙喊道:“确实是没有啊。”   刘老大神色莫名,原本这样的事情他是跟独眼龙商量的,但独眼龙不见了,他又是个沉不住气的,顿时大骂:“放你的狗屁,那两人早就死了,一个心肝儿用来下酒,一个脑袋用来装酒,正好配了一对。”   他这么一喊,苏凤章反倒是松了口气,转头就说:“他在吓唬我们,根本没抓到人。”   原本觉得绝望的村人又看到了希望。   就在这时候,那看似坚固的两扇木门被破了一个洞,外头贼寇士气大振,一窝蜂的朝着那个洞招呼,眼看着洞口越来越大。   月溪村人连忙用东西去挡,但哪里能挡得住,还有两人被捅进来的木棍弄伤了。   苏凤章环顾四周,一把夺过苏名章手中的那根竹矛:“让开!”   也许是这段时间积累了威信,苏凤章大喝一声,原本挡着门的那几个人居然真的闪开了。   苏凤章后退几步,直接冲刺过去,手中竹矛从那洞口直接刺出。   “啊!”外头传来一声惨叫。   苏凤章的脸色不变,抽回来的长矛上却可见红红白白,怕是一下子捅穿了一个倒霉鬼的脑袋,飞快又刺出了第二下。   苏名章看得目瞪口呆,那竹矛是他自己削的,虽然看似尖锐,但伤人可以,杀人却难。   谁知道这家这位二郎平日里看着斯斯文文,是个单薄的读书人,出手却这般狠辣。   苏凤章出手,直接杀了一个伤了两人,一时间那些流寇竟然不敢靠近大门。   “愣着做什么,把门堵起来。”苏凤章喊道。   村民也回过神来,连忙将那洞口堵住。   “废物!”刘老大一脚踹开受伤的兄弟,居然被一个村人伤到,这样的人带着也是累赘。   他冷冷看向院门,如果说一开始是贪财,那么现在就是事关尊严,若是这样退走的话他还能怎么服众?   “都给我闪开。”刘老大骂了一声,亲自上阵。   他那铁刀虽然缺了一个口子,却是实打实的兵器,一出手果然对木门的破坏更大。   但月溪村民也学聪明了,他们没有武器,但是棍子什么的往外捅,力气大了也能伤人。   双方僵持在一起,但祠堂的两扇门摇摇欲醉,眼看着就要倒下来。   刘老大砍得两眼猩红,可怕异常,似乎下一刻就要择人而噬,通过木门的破洞他能看见方才那小子的身影,他手持竹矛站在那里,一张脸在月光下依稀可见。   等抓到他定要剥皮抽筋,看他还怎么嚣张,想到那些人临死前的惨叫,刘老大更兴奋了。   “啊!”蓦地,跟在最后头的一个流寇发出惨叫,低头一看,一把刀尖竟是从他心口穿出,他偏过头,依稀看见捕快的玄色皂衣。   接二连三的惨叫响起,这群流寇一门心思的盯着祠堂,竟是忘记防备来自身后的危险。   而那些捕快官兵悄然而来,竟是没有点上火把,突然出现就杀了十二人。   流寇人数顿时减半,刘老大回头才惊觉他们竟是被包围了,捕快的人数还不少,手里头提着的长刀上都是血迹。   这时候他们哪里还顾得了祠堂里头的人,纷纷提起武器反抗。   在月溪村人面前,他们是强壮的贼寇,是凶神恶煞的坏人,但在衙门的捕快面前,即使这些捕快的人数不占压倒性优势,这些贼寇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逃,而不是拼命。   毕竟以前都是良民,看着那一身皂衣已经心惊胆战,甚至有几个慌不择路,竟是自己撞进了包围圈,平白的送了性命。   刘老大还算有些本事,声嘶力竭的吼道:“别惊慌,他们人数不多,兄弟们围拢过来,咱们一起杀出去。”   老刘原本是叫嚣的最厉害的那一个,这会儿却也是吓破了胆,躲在刘老大身后喊道:“他们真的派人去请救兵了,大哥,我们快走。”   刘老大心中大骂,他倒是想走,可现在是能走得了的吗?   老刘环顾四周,又惊叫道:“独眼怎么不见了,他肯定自己先逃了,我就知道他靠不住。”   刘老大恨不得给他一巴掌,眼看一人朝着自己砍杀而来,毫不犹豫的将这位本家兄弟推了出去,为自己换的一丝生机。   祠堂里头,趴在墙头的苏草章惊喜的喊道:“是官兵来了,我看见他们穿着皂衣。”   下面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声。   村长松了口气,下意识的看向苏凤章:“三郎,我们要不要打开门出去,帮那些官兵一起杀敌?”   苏凤章却道:“不行,万一打开门后贼寇闯进来,祠堂反倒是成了他们的堡垒,到时候扣押人质,那些官兵也会碍手碍脚。”   “那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干吧?”村长皱眉。   “大家都上墙,用竹竿盯着那些贼寇打。”苏凤章解释道,“虽然打不死他们,但能让他们分心,这样官兵就省力多了,看准了,别打错了人。”   别说,这时候衙门的皂衣是黑色的,只有镶边是红色,在黑色之中实在是不显眼。   村人们一听立刻行动起来,一个个盯着贼寇一阵乱打,虽然打不死人也让他们手忙脚乱,倒是真的帮了不少忙。   很快,外头惨叫的声音渐渐平息,贼寇们不是投降就是已经倒在了地上,刘老大负隅顽抗,但挡不住对方人多,最后成了合围之势,到底是成了个血人。   “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刘老大最后被一刀毙命,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只是不知道当初他砍杀平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死得这般凄凉。   倒是那老刘是个缩头乌龟,虽然胸前中了一刀却早早投降,这会儿竟留了性命。   那些官兵也没赶尽杀绝,将还没死的一个个绑在一起。   村长已经忙不迭的让人搬开门后的东西,因为他们堵的太多,以至于搬了好一会儿才打开门,真正走出去的时候官兵都善后完毕。   村长一连串的作揖感谢:“多谢诸位将士救月溪村于水火之中,请受老朽一拜。”   一个穿着皂衣的大汉伸手搀住他,笑道:“老丈人不必如此,保家卫国除暴安良,是我等应尽之事,这次也是多亏了你们,才让我等捉住了这批恶徒。”   “这些流寇犯下血案累累,我等追踪他们数月,每每让他们逃脱,幸好这次一网打尽。”   村长连忙问起,才知道这群流寇不是第一次作案,就如苏凤章猜测的那样,他们从青州下游开始作案,凶残无比,每一次都将村人屠杀殆尽,连女人孩子也一个都不放过。   官府发现便是几日之后,那些村人的尸体都臭了,追查起来更是难上加难,竟然让他们屡屡得手,手中已经沾满了鲜血。   听到这里,月溪村人不免庆幸,若不是他们听了苏凤章的话早有准备,后来又死扛着不开门,恐怕他们的下场也是如此。 第33章 总旗   天色蒙蒙发亮,还活着的贼寇被绑在一起扔在地上,伤口也无人去包扎,这伙贼人杀人无数,即使现在还活着,大周律例也不会让他们活太久,那些官兵可不会瞎好心。   月溪村却热热闹闹的,村长将官兵请到家中,杀鸡宰羊的招待。   大难过后,月溪村人惊魂未定,但看着一个个带着佩刀的官兵,心里头却安定多了。   地窖里头的人都上来了,大家伙儿各回各家,这一回去才发现各家的粮食都少了。   村长家也是如此,留下来那些谷子都不见了,他拧着眉头说:“这谷子哪儿去了,难道还有贼寇走脱了?”   “老丈,发生何事了?”带头的官兵开口喊道。   村长这才把谷子消失的事情一说,又道:“这还是我这侄子出的主意,谁知道真的少了。”   那官兵皱了眉头,沉吟道:“只怕是那些贼人分作了两伙,一部分不敢杀人的拿着谷子逃走了,我这就差两个人去盘问。”   其中两个官兵站起身往外走,很快就回来说道:“刘总旗,那伙贼人说是少了一个人,是个独眼龙,据说是他们的军师,但进村之后就没瞧见人影,恐怕早就跑了。”   刘总旗拍了一下桌子,有些懊悔:“让他给跑了,现在追也晚了。”   月溪村这边山多水多的,追也没法追,谁知道那人跑到哪儿去了,幸亏就只有一人。   村长也是有颜色的,连忙说道:“诸位将士帮我月溪村诛杀贼寇,已经是大功一件,何必为了这鼠胆逃走的忧心,来来来,老朽敬诸位一杯。”   那刘总旗也是痛快,直接干了一杯水酒,还笑着说道:“老丈人不必多礼,能捉到这货贼人也是大功一件,说不得还能升官发财呢。”   方才说话的功夫,他们已经知道来的其实不是捕快,而是青州卫所的军士,带头的就是这个刘总旗,还是专门追着这伙杀人劫财的人而来的。   苏凤章也被留下来陪客,听了这话笑着说道:“话虽如此,月溪村一村人的性命,确实是诸位将士所救,刘总旗,我给您再满上。”   刘总旗哈哈一笑,倒是多看了他一眼:“听老丈人的意思,把谷子留在家中,又带着一村人躲进祠堂,都是你的主意?”   苏凤章笑着说道:“平日里多看了几本书,昨日发现那两个乞丐不对劲,晚辈胆子小,这才鼓动大伯先躲起来,谁知道真的猜中了。”   刘总旗大手拍中他的肩头,哈哈笑道:“你很好,没有死读书,这脑子比我活络。”   “不敢跟刘总旗比。”苏凤章连忙说道。   刘总旗却伸手将他压到旁边的位置上,还笑道:“来来来,你跟我说说当时是怎么看出来的,在此之前他们掠杀了三个村子,无一活口。”   苏凤章将那一日自己的怀疑一一道出。   刘总旗听了,又道:“可见观察仔细,若不是村长说你是个读书人,我都想要带你回去当个军师了,哎,可惜了,来,咱们走一个。”   两人干了一杯酒,苏凤章还在守孝,喝的还是茶。   刘总旗又问:“那你为何还要留谷子下来。”   听完苏凤章的解释,刘总旗更看重他了,还朝着身边的兵痞子骂道:“你们一个个的好好跟人家学学,十七岁的孩子就能想的这般周全,哪像你们,追了一个多月还得靠别人报信。”   看得出来他的收下跟他关系极好,有人笑他:“刘哥,你不也没找到人吗?”   刘总旗转身骂道:“老子至少杀了好几个。”   笑骂了一番,刘总旗又拉着苏凤章说:“苏小兄弟,我看你着实对胃口,这读书人遍地都是,但有勇有谋,还敢动手杀贼寇的读书人却不多,许多见了凶人腿都软了,没半点骨气。”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来,咱们再喝一杯,我干了,你随意。”刘总旗又喝了一杯。   这位也是海量,喝了几大碗身体都不晃一下,还说:“老子姓刘名威,若是不嫌弃,你就喊我一声刘大哥。”   “刘大哥,您也别见外,喊我凤章就好。”苏凤章十分乐意接受他的善意。   刘威听了更加高兴,拍着胸脯说道:“凤章你有勇有谋,想必将来仕途有望,若是哪一日来青州科考,可别忘了来寻我唠嗑唠嗑。”   吃饱喝足,刘威才带着人压着活口走了,至于死的也放到车上一起运走了,一个也没给他们村里头留下,这些人口估计都能换功劳。   把人彻底的送走了,村长才大大松了口气,虽说那刘总旗说话和气,但毕竟是官兵,他心里头还是忌惮的。   这时候村长才有功夫跟齐猎户说话:“阿康,这次多亏了你,若不是你搬来救兵,只怕我们月溪村大大小小一百多口人,都要折在昨晚了。”   齐康脸上还带着疲惫,但知道自家老娘婆娘儿子都活着,精神倒是十分不错。   “村长,我也是月溪村人,这是我该做的,再说了,这次其实多亏了二郎,若不是他发现不对提前准备,我就算跑断腿也来不及了。”   这话一说,村人也开口了:“可不是啊,二郎不愧是读书人,就是聪明。”   “看乞丐一眼就能猜到他们是贼寇,这本事比官老爷也不差了。”   “别的不提,苏家有二郎在,以后怕是祖坟还得冒青烟。”   苏凤章连忙站出来说道:“叔叔伯伯们就别夸我了,这次月溪村能转危为安,是大家伙儿一起拿起锄头菜刀守住的,第一个得谢谢齐叔,冒着生命危险赶往县城搬来救兵,第二个得谢谢村长当机立断,又年年修缮祠堂,这才让大家有藏身之地。”   “这第三个就得谢谢我们自己,是大家伙儿齐心协力,才把贼寇拦在了门外,才让我们的亲人家眷安安稳稳,没有受到一丝伤害。”   这话让村人们喜气洋洋,似乎每个人都成了大功臣,他们保护了家人孩子。   村长笑着点了点头,又笑着说道:“二郎,你也不要妄自菲薄,既然如此,我给你排在第四个,虽然你辈分小,但脑子聪明,若不是你的话,我肯定也看不透那两个探子。”   苏凤章也笑了:“好了好了,叔叔伯伯们,我们也不要在这里自吹自擂了,该回家收拾的回家收拾,该回家睡觉的回家睡觉,熬了一夜,大家伙儿也要撑不住了。”   前一晚生死危机,每个村人都吓得心惊胆战,但这一刻恐惧褪去,从村长家出来的时候,他们脸上都带着笑容。   苏凤章跟苏二叔前后脚出门,苏二叔拍着他的肩头,笑道:“二郎,你跟你爹一样,以后肯定是有出息的人。”   不只是苏二叔对他改观,村里头大部分人都觉得如此。   在此之前,村人或许也是尊敬苏凤章的,但这种尊敬针对的是读书人,是他们孩子的启蒙老师,但是经过这一夜就不同了。   这个虚岁才十七的年轻人,在许多人眼中不再是孩子,而是一个睿智的后生,他们纷纷用看一家之主的态度来看待他。   甚至连村长把人送走之后,也对着儿子连声说了两次了不得,后生可畏。   但事实上后生可畏的苏凤章只觉得手臂发麻,他喝了两年多的灵泉水还是有作用的,最明显的变化就是体质增强,将近三年都没生病。   副作用就是力气也变大了一些,在发现这一点之后,苏凤章有意识的开始运动,手臂上的肌肉比一开始的时候强多了,个头也往上蹦了蹦。   即使如此,昨晚他瞬间发力刺出竹矛,杀了一人,伤了几人,手臂也微微发麻,有用力过度的后遗症,毕竟他从未接受过针对性的武器训练。   揉着胳膊回到家中,包括两个孩子在内的人都没睡,一直在大厅等着他回来。   瞧见他进门,苏赵氏才松了口气,说起家里头的情况:“咱留下的谷子和铜钱都不见了,不过其他东西倒是并未破坏,进屋的人似乎不想费那个力气。”   “你饿不饿,魏娘子做了饭,都给你热着呢。”   苏凤章还真的有些饿了,方才他只顾着喝茶了。   苏兰章神神秘秘的靠在他身边,抬头说:“二哥,我家的大红也没死,活蹦乱跳的。”   大红就是那条红鲤鱼,一直在后院的破水缸里头养着,幸运的逃过一劫。   苏凤章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又把苏慧慧也拉到身前,笑着说道:“兰章,昨天你做得很好,保护了大家,实现了自己的承诺。”   “慧慧也很乖,听说打起来的时候好多小孩都哭了,但你没哭,我家慧慧是个勇敢的小姑娘。”他怕昨晚这事儿给孩子带来心理阴影。   果然,听了他的话苏兰章和苏慧慧的眼神都亮了起来,高兴的咧嘴笑了。   苏赵氏无奈的摇了摇头,倒是没打扰儿子教弟弟妹妹。   白姨娘眼神微微一闪,低头抹去眼角的泪珠,她再一次庆幸当年进了苏家,虽说老爷去得早,但二郎却是个好哥哥,他是真心把兰章慧慧当亲弟妹的。 第34章 报名   经此一事,苏家在村里头的地位一下子变得斐然起来,当然不是说原本地位低下,只是苏典吏过世之后,苏凤章虽然是读书人,毕竟是年纪小的小辈。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村里头有大事的时候会知会他一声,但要说多尊重他的意见却没有。   但这事儿之后,村里头别管大事小事,都喜欢上门来问问。   甚至连村长都是如此,比起自己的儿子来更加倚重苏凤章,私底下跟几个族老说,他们苏家若是能再出一个能人,那九成九就是二郎了。   苏凤章对此乐见其成,不过更让他激动的是,那代表着金手指的灵泉水居然变多了,不知道是经过快三年的时间积累,还是发生了其他的变化,总归滴水的速度变快了。   这可是一件好事,以前半个月才能攒满半碗,现在十天就能攒满大半碗,速度增加了一倍不止。   苏凤章喝得多了,慢慢觉得自己的脑子也快了一些,他自觉一直是个聪明人,但可从未有过这种过目不忘的体验,可见灵泉水量变积累出的质变效果不错。   “凤儿,东西可都带上了?”苏赵氏检查了一遍又一遍,还是觉得不安心,“这个荷包你带上,说不准就有用到钱的时候。”   苏凤章无奈的接了过去,安慰道:“娘,我今天不过是去报名,又不是马上要进考场,不用带那么多东西。”   苏赵氏却说:“那也不能疏忽大意。”   他们家三年孝期已经满了,原以为去年青州大水,百姓遭灾无数,又出了流寇洗劫村庄的事情,县试或许会推辞,谁知道一月份衙门就贴出告示,一切照旧。   南方的二月份已经回暖,这几日更是阳光灿烂,倒是将去年的阴霾都一扫而空,苏家也为了苏凤章第一次县试准备起来,苏赵氏尤为重视。   苏凤章已经脱去了麻衣,穿上了青衫,无奈只得将荷包收下了:“娘,那我走了。”   苏赵氏跟了出去,自从苏典吏过世她鲜少出门,主要也是怕惹来非议,但这会儿却一直把他们送到了村口。   一路上都在嘱咐苏草章:“草章,你多看着凤儿一些,路上也别让他吹着风。”   原本该是苏二叔送他去的,但偏偏前几日苏二叔得了风寒,于是送的人变成了苏草章。   苏草章跟堂弟的感情不错,满口答应:“大伯母你就放心吧,我肯定照顾好二郎。”   牛车上路,苏草章还让苏凤章躲在自己身后,说:“那样子不会吹到风。”   苏凤章十分无奈:“哥,我没有那么弱不经风,这几年我身体养得好着呢。”   苏草章笑道:“那也不能轻忽大意,马上要县试了,万一生病了怎么办?”   “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你才不会生病。”   苏凤章完全不觉得自己吹着春风也会生病,虽说那灵泉水十分鸡肋,但几年用下来的效果还是能看得见的,第一个就是他们全家人包括两个孩子在内都没生病。   要知道前段时间又是大雨又是水灾,又是上山又是躲祠堂,不少女人孩子都生病了,甚至有些壮汉也受惊过度,事情了了反倒是病了。   可苏家上上下下七口人全都撑了下来,除服之后能吃肉了,更是养的白白嫩嫩红光焕发。   进了湖山县,苏草章直接驾着马车往县衙走,县试的报名就在此处。   这一带苏凤章熟悉,不用人带就能找到县署礼房。   不过他没直接进去,反倒是坐在牛车上等:“估计咱们来早了,还没看到其他人。”   县试需要五童互结,苏凤章正在等互结的四个人。   说起来五童互结这事儿还让他困扰了一段时间,毕竟三年之前他就不再去私塾了,与曾经的同窗也并无私交,一直联系的两位,文竹已经过了府试,不需要重新参加县试,顾北辰却是没资格参加县试的,都不能跟他互结。   倒是有人找上门来,但不知根知底,苏凤章可不敢随意互结,要知道其中一人作弊,其余四个人都要一块儿连坐,谁敢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结果文先生早就帮他想好了,他亲自出面从私塾挑选了四人跟他互结,又亲自担任具结的廪生,倒是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苏凤章后来才得知,为了让那几位学生答应,文先生也同意帮他们具结,并且比别人家少收了具结的银两,这才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同意了。   文先生已经些许年不给人具结了,甚至知道他是廪生的也不多,但为了他却做了这些,苏凤章自然将文先生的这份恩情记在心中。   “凤章兄。”一个声音传来,抬头就见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穿着长袍而来,他唇上已经蓄须,看着比原来的年纪还成熟一些。   “顾兄。”苏凤章瞧见来人有些惊讶,笑着拱手,“好久不见。”   “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了,看来咱俩有缘分。南风,这是我同窗苏凤章苏兄,凤章,这位是我堂弟顾南风,他今年也来参加县试。”顾北辰自己不能参加,但他的堂弟却是有资格的。   顾南风跟苏凤章的年纪相仿,他看着有几分傲气,抬头瞧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原来你就是苏凤章啊,久仰大名。”   苏凤章不知道他这若有似无的敌意从何而来,只是笑道:“幸会幸会。”   顾北辰还要再说什么,顾南风却不耐烦的吼道:“堂哥,你到底有完没完,我要进去了。”   说完不管不顾就走了,顾北辰脸色有些难看,只得解释了一句:“这孩子年纪小,不知道天高地厚,还请苏兄不要在意。”   苏凤章自然不会跟一个孩子生气,虽然他现在的年纪也大不到哪里去。   顾北辰又唠嗑了两句才急匆匆的追了上去,他一走,苏草章就冷哼道:“这兄弟俩的脾气可差太多了,那小的什么玩意儿。”   苏凤章又等了一会儿,互保的几个人才姗姗来迟。   文先生看人眼光毒辣,帮他选的这几个都是认真读书,不会弄虚作假的人,虽说脾气五花八门,但作弊的风险却很小。   五个人一道儿进了县署礼房,正巧遇到顾家兄弟俩出来,顾南风瞧也不瞧他们径直走了,弄得顾北辰又是一番道歉,他跟在场的五个人居然都熟悉。   到了里头,每个人都要填写本身姓名,年岁,籍贯,体格,以及容貌特征。甚至同时还要填写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三代存殁履历。   他们五人中有一个是过继的,他还得要写本人亲生父母三代。   苏凤章写下了自己的姓名,容貌特征细化为面白无须,右眼眼尾有一颗红痣,身高五尺八,别以为这身高矮小,大周朝的一尺大约等于31.5厘米,而湖山县处于南方,大部分人的身高都只有一米六八左右,苏凤章站在其中绝对是鹤立鸡群。   也不枉他不间断的喝了三年羊奶,如今站起身比苏草章还高,就是长得太快身体看起来太瘦了一些,但这绝对突破了老苏家的身高。   就比如他身边的这位学子,忍不住偷看了一眼苏凤章的体格特征,心里头难免羡慕,轮到他的时候有些郁闷的写下了五尺出头这个数字。   写完这些还不算完,后头才是重头戏,他们五个人需要互保结单,从这一刻开始,他们五个人的命运某种程度上串联在了一起。   不冒籍,不匿丧,不替身,不假名,保证身家清白,非娼优皂吏之子孙,本身亦未犯案操践业,至于作弊更是万万不可,一旦发现五个人都要吃官司。   苏典吏是三年前年初去世的,苏凤章年初才除服,这会儿还被多问了两句。   就这么两句就让其他人紧张起来,幸好给他们记录的礼官居然还记得苏典吏,最后说了两句:“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多年,苏兄已经去了三年,凤章,好好考,要给你爹争气。”   “多谢大人,学生一定会好好考试。”苏凤章笑着说道。   周围其他四个人都松了口气,方才苏凤章几乎以为他们要临时改变主意了。   出了衙门,几个人也没有聚会的意思,闲谈了几句就散了,毕竟都忙着回家备考。   苏凤章打算去文家拜访一趟再回去,结果到了文家才知道文先生出门了,文竹倒是在,这小子被他爹拘在家里头读书,说让他继续参加院试,搞得他痛苦不堪。   看见苏凤章,文竹更加丧气了,一脸怨念的说道:“小凤儿,怎么半年不见,你又长高了这么多,你是吃了大力丸了吗?”   “难道吃肉不会长高,吃素才会?你说我要不要多吃点青菜?”   苏凤章无奈了:“我都说了,喝羊奶有用,让你喝你又不乐意。”   文竹却道:“我喝了啊,除了被我爹骂了一顿之外,一寸都没长高。”   苏凤章想了想文先生的身高,再对比苏家人的身高,觉得这大概就是基因限制。   文竹怨念的不行,明明以前他们差不多高,结果这三年苏凤章飞快的长高,已经比他高了一个头了,这让他情何以堪。   苏凤章遭受怨念攻击,只能陪着他做了一道试题,勉强让文竹忘记了比身高这件事。 第35章 县试   真正到了县试这一日,苏赵氏恨不得全家人一块儿送他去考试。   苏凤章好不容易把她们劝住了,最后还是苏二叔父子俩送他进城。   这几年苏二叔家的变化也不小,老大苏名章已经成亲生子,儿子都满周岁了,老二苏草章一年前也已经成亲,如今媳妇正怀着孩子,苏娇娇苏琳琳都已经陆续出阁,比起三年前来家里头人反倒是少了。   张氏一如既往的小心眼,关上门就跟大儿媳妇说:“就他们家金贵,考个县试还得两个人送,家里头的活儿不要干了啊?”   苏名章的妻子也姓张,说起来跟张氏还是本家,但她跟张氏却不是一路人,这会儿只是笑道:“二郎是个会读书的,若是一举高中,咱们家也能沾沾喜气。”   “那也得他能考中。”张氏冷哼一声,“那么多人读书,能考中的有几个,再说了,二郎以前根本没心思读书,这三年都窝在家里头自己学,这才学能好到哪里去。”   “你爹也真是的,病才刚好就上赶着帮忙,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他亲儿子呢。”   眼看婆婆越说越不像话,小张氏连忙说道:“爹跟大伯感情好,照顾二郎也是应该的,村里头都说爹为人仗义呢。”   这么仗义的公爹,夫君和小叔子也都是好的,真不明白婆婆到底在较劲什么。   黎明之前,苏凤章就赶到了县衙门口,他们湖山县没有专门的考棚,每次县试都是直接在县衙里头考,反正里头的院子够宽敞。   苏二叔不放心,又检查了一遍东西,才拍着他的肩头说:“二郎,好好考。”   “二叔,放心吧,你们先回去,晚上再来接我就成。”苏凤章笑着挥了挥手,转身去排队了,这会儿队伍已经不短了。   苏二叔不肯走,苏草章也乐意在门口看着,于是父子俩就蹲在牛车上守在门口。   苏凤章拎着考篮排队入场,考篮里头除了必须的笔墨砚之外,就只有两个实心馒头,之前报名拿到的凭证他随身带着。   县衙门口挑着灯笼,将那块地方照的透亮,很快就轮到了苏凤章。   那衙役认识他,朝着他笑了一下,照着相貌很快核对完毕,但搜身的时候却没手下留情,全身上下连裤裆都没放过。   倒是没有人被搜检出小抄来,也是,这一次蔡大人要求严苛,放话说一经发现舞弊者,全家都要流放,所以没有人敢铤而走险。   被摸遍了全身的苏凤章有些尴尬,通过之后连忙拎着考篮走了进去。   这个院子坐北朝南,最南有东西辕门,用木栅圈起来一个大院,院北为正门,这就是考生口中的龙门,也是鲤鱼跃龙门的那个龙门。   龙门后为一大院,苏凤章进去之后就站在这个地方等待喊名。   他抬头看了一眼,发现院子北边有三间大厅,中间是过道,考官们坐在西间。   他们县试的考官自然是蔡大人,他身边坐着几个陌生的面孔,大概是监试的儒学署教官。   再往北边去就是许多排简易座位,相互之间并没有遮挡,但这位置比考官的位置都低,他们坐在上头居高临下,下头考生的一举一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略等了一会儿,天色有些蒙蒙发亮的时候,唱保开始了。   一排排廪生走了进来,依次向考官一揖致敬,随后才站到了考官的旁边。   蔡知县看了看站在院中的人,点头说道:“开始吧。”   自有人出来点名,被点中的考生走进中厅大堂,伸手接过考卷,之后就是唱保。   很快苏凤章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他迅速走进大堂,注意到蔡知县的目光明显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但并无多话。   苏凤章伸手接过考卷,口中喊道:“学生苏凤章,廪生文思保”   文先生早就站在旁边,此时站出来确认他的身份,确认完毕才道:“廪生文某保。”   身份没有异议,苏凤章才得以离开大堂,随后他要按照卷子上的座号找到自己的位置。   当然,这时候他们拿到的其实是写着座号的白卷,上面还没有试题。   他的运气不错,座号对应的位置刚巧在中间,是能晒得到太阳,但又不会被风吹的位置。   若是坐在最靠后的地方,那边一直在阴影之中,虽说已经到了春日,但想必也会坐的手脚冰凉,唯一的好处大概是厕所距离这里很远,不用担心闻到味道。   事实上,县试一考一天,大部分考生都会选择不去拉撒,一来是怕浪费时间,二来也怕去了臭号,让考官直接给盖上一个戳,到时候直接被撇了卷子。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县试并不禁止你去如厕,但去一次就得在试卷上盖一个印子,这个印子本意是记录考生离开考场的次数,但慢慢的,有些有洁癖的考官看见印子就不录取。   坐下之后又等了一会儿,考生陆陆续续都到场了,这时候天色也已经大亮。   一声铜锣,衙役举着考题贴板巡行场内,来回展示,但考生还不能动笔。   一直到蔡知县一声令下,他们才能开始填涂座号,开始答题。   县试的时候不会誊写,但会弥封,所以对书面的要求十分高。   县试通常是考四场或者五场,具体由考官决定,他们的蔡大人决定考五场。   来之前苏凤章心中猜测,暗道蔡大人坚持县试如旧,又增加了一场,是不是想用科举的事情冲散去年那些丧气事儿。   第一场的考试十分简单,四书文二篇、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大约得写七百字,四书文的题目苏凤章甚至都曾经写过,甚至写过不止一次。   他并未急着下笔,而是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卷子,只见卷子上有红线横直道格,每页十二行每行二十字,另外还发了素纸两张,那是用来打草稿的。   这书写的规矩倒是跟现代有些相似,题目抬头以及草稿都得用楷书,而且不能写道密封线之外,否则的话会直接作为无效卷处理。   苏凤章早已经将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扫了一眼就在素纸上打起草稿来。   写完四书文二篇后,反倒是那首五言六韵试帖诗让他有些头疼,即使锻炼了三年,文先生对他试帖诗的评价也是工整有余,灵气不足。   幸好,这一次的考题也很宽泛,春日,又大又好写的一个题目,蔡大人估计是大放水。   苏凤章写完之后又修改了一番,读来读去至少是通顺了,反正他自己勉强算是满意了。   中午随便吃了点馒头,实在是那两个馒头被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也不知道那个衙役有没有洗手,吃下去的时候他忍不住怀疑。   随便吃了点填饱肚子,苏凤章将篮子放到脚边,这才开始抄写起来。   他抄写的时候小心翼翼,若是这会儿错了一个字就得从头开始,时间来不来得及先两说,问考官再去要考卷就是困难的事情。   他身边那位考生就是如此,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带来的食物居然是油饼,这东西油汪汪的,吃是好吃,但吃完之后的效果可想而知。   苏凤章眼角瞧见那人急得满头大汗,但最后也不敢再去问考官要空白卷子,只得将就了。   科举考试考得不只是学识,还有胆量,县太爷就坐在上头,一群考官虎视眈眈的盯着,心态不好的人就容易崩,就像坐在最后排的那个考生,看着年纪不大,进来之后手都一直在哆嗦,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写字。   中午阳光一照,整个人都暖洋洋的,苏凤章不得不捏了一下大腿,才免得自己生出瞌睡。   等抄写完毕之后,他又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三遍,确定没有错别字才放心。   县试都是当日交卷,而且是不给发蜡烛的,也就是说考生必须在天黑之前完成答卷,否则的话天色一黑,他们能不能看清楚试卷都是问题。   苏凤章暂时没有这个困扰,但等到放排的时候,有一位考生刚从龙门走出场,下一刻就放声大哭起来,吼道:“老天爷啊,孔圣人啊,我,我没写完……”   偏偏还有人跟他应和:“我写完了,观音大士,王母娘娘,玉皇大帝,保佑我一定要过!”   如果不是他们脸上要么悲痛欲绝,要么严肃认真,苏凤章听着都有点想笑。   但这一刻,他更多的还是感同身受,十年寒窗无人知,若不能取得功名,这些读书人的青春和家财都像是打了水漂,他们不但不会获得尊重,反倒是会被唾弃嘲笑。   哭的不只是这一个人,要知道这县试不过是科举万里长征的第一道关卡。   “二郎,累不累,考得怎么样?”苏二叔挤开人冲了过来。   苏草章跟在他身后,甚至还要伸手来搀扶他。   “二叔,堂哥,我没事,不累。”苏凤章连忙制止了他们夸张的动作。   苏二叔擦了擦额头的汗,见他精神还好才松了口气:“不累就好,走走走,咱们回家去,大嫂肯定已经做好了饭等你回去了。” 第36章 画一个圈圈   县试考完第一场成绩也不是马上能出来的,得隔一日才会发案,发案之后确定通过考试的,才能继续参加第二场。   县试虽然是科举的入门考试,但耗费的时间却是最长,连续五场,每场至少得耗费前后三日,加起来半个月时间就那么过去了,对考生的身心都是煎熬。   第二天,陪着苏凤章来看发案的是苏草章,苏二叔没来,在家里头干活呢,总不能让他们父子俩连续半个月都陪着他折腾。   其实若不是苏赵氏和苏二叔坚持,苏凤章觉得自己一个人赶考就成了,又不是连续在考房里头待上三天三夜,完全不需要人陪。   只可惜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都不这么想,苏草章甚至说:“二郎,若是让你一个人去赶考的话,村里人该怎么看我家,还以为咱们俩家有啥大矛盾呢。”   于是最后他们还是一道儿来了。   来的时间还早,衙门外面都是人,但榜单却还没贴出来,大家伙儿都各顾各的说话。   苏草章往里头瞧了瞧,伸长脖子也没能看到什么,只得转开话题问:“二郎,听说考场里头的东西卖的可贵了,馒头在外头一文钱两个,到了里头就得十文钱,白开水也得要钱?是不是真的?”   县试的时候,如果你自己不带东西,倒是也可以直接从县衙买,不过价格肯定贵多了。   苏凤章笑着说道:“贵肯定是贵一些,不过具体多少钱我也不知道,没买过。”   苏草章就说:“那些进去才买的人不知道怎么想的,自家带的多干净,还实惠。”   “哼,土包子。”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南风,不可胡说。”顾北辰有些恼怒的喝道,刚才说话的人正是他堂弟顾南风。   “苏家兄弟,对不住啊,我堂弟年纪小不懂事儿。”他不得不帮忙善后。   苏草章瞥了顾南风一眼,到底是给顾北辰面子:“算了算了,我不跟他计较。”   “你要不要脸,还跟个土包子道歉。”顾南风却没体会到顾北辰的好意,转身走了。   顾北辰急赤白脸,最后却硬压着怒气说道:“这孩子,被我小叔宠坏了,不知道斤两。”   苏凤章与他的关系极好,但是也没因为这点口舌生气,反倒是劝道:“到底是年轻,说话做事无所顾忌,将来吃过亏便知道厉害了。”   顾北辰显然已经不耐烦这位堂弟已久,居然也不跟过去,就在这边跟苏凤章聊起来。   “可不是吗,简直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要不是我爹逼着我来,我都不耐烦应付他。”   积怨已久,顾北辰叹气说道:“这小子比你还大了三个月,却没有你半点沉稳,读了几年书就自视甚高,一副下场就能取得功名的架势,我真的是……”   苏凤章听他抱怨了一会儿,岔开话题说起今年的年成来,倒是让顾北辰转移了注意力。   他压低声音,在苏凤章耳边说道:“听我爹说,青州那年的灾民还未安置妥当,一直乱糟糟的,也不知道知府大人怎么想的,到时候府试的时间还改不改。”   “咱们湖山县一带还好,水田不怕被淹,水退了又能插秧,但青州那边就惨了,好多人家的屋子都塌了,粮种估计也都泡汤了。”   这话让苏凤章心惊肉跳,若是青州不安稳,湖山县这边肯定也讨不到好处,看去年那些流寇就知道了,本地人都知道湖山县一带地势高,肯定受灾小。   “各地卫所都出动了,至少不会大乱。”苏凤章只能这么安慰道。   从湖山县一地看来,蔡知县不算什么青天大老爷,但盘剥不厉害,还能做一些实事,本地的老百姓都能安居乐业,大周开朝还不到一百年,按理来说正是最强盛和稳定的时候。   苏凤章自然是希望大周朝安定的,否则一旦有战乱最苦的就是底层老百姓。   顾北辰还要说什么,忽然听见一声锣鼓声,周围的人就像是热锅里头倒进了开水,一下子炸开了,纷纷朝着门口挤过去。   敲锣打鼓的声音中,县衙鸣炮用吹手,显得热闹万分。   两个衙役抬着发案出来,一个拿出浆糊刷刷刷两下,另一个拿着一个卷筒摊开,贴在了衙门外的公告栏里头。   他们一共贴了好多张才结束,也没走开,就在旁边守着。   衙役的动作停止,就像是按下了开关,周围看榜的人蜂拥而至,纷纷挤到前面去看。   只见那里贴着好多张纸,都裁剪成了圆形,里头的名单也是以圆圈的形式书写的,而且写的是录取考生的考号,而不是名字。   这大圆圈分成内圈和外圈,内圈二十人,外圈三十人,加起来统共五十人,而第一场通过考试的足足有三百人之多。   一下子看数量似乎很多,可苏凤章却知道这录取率并不高,参加第一场考试的考生足足有五百多个,仅仅是第一场就直接刷下去一半。   苏草章已经拼了命的挤到前头,挤进去一看就傻眼了,又疯了一样挤了出来:“二郎,你,你的考号是多少啊?”   “哥,现在人多,咱们先等等吧。”苏凤章开口说道。   苏草章却急得不行,连声喊道:“不成,可不能耽误,你告诉我,我挤进去看。”   苏凤章只得说道:“辰字陆号。”   “我记住了。”苏草章也是读过书的人,这几个字肯定是记得的。   他再一次杀进重围,抬头就去看那几张纸,他从最右边的开始看。   不得不说,抬头一眼看去人都会眼晕,因为纸张是圆圆的,书写方式也是圆圆的,大圈小圈的样子完全违反人类的阅读方式。   这种公布录取者的方式被成为圈,团,图,也叫团案、草案,有的地方也会叫轮榜出号。   在圆形图案中心,有一个红笔书写的中字,这个中字当中的那一竖上长下短,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贵字头,其中寓意着吉利,也算是县衙给的祝福,反正看着挺喜庆的。   考号都是按照逆时针的顺序书写,因为是人工书写的缘故,远远一看稍微有点歪。   苏草章拼命的在找辰字头,很快就在中间那个团案上找到了辰字陆号,他揉了揉眼睛,再三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才狂喜的朝外挤出去。   苏凤章正在往里头走,正巧被冲出来的苏草章报了个满怀,如果不是他力气大,估计苏草章还得把他抱起来转圈圈。   “哥,别这样,你冷静点,咱有话好好说。”苏凤章连声喊道,生怕这位太激动以至于控制不住自己可怕行为。   苏草章笑得牙龈都露出来了,“二郎,你中了,我看到你名字了。”   苏凤章并不觉得自己连第一场都通不过,但听见这话还是安了安心,笑着说道:“那就太好了,辛苦哥哥了。”   “不辛苦,不辛苦,我愿意帮你看一辈子。”苏草章真心实意的说。   苏凤章也忍不住笑起来,虽然他并不喜欢封建社会,但能遇到苏家一家人,实在是他的幸运,不管是苏赵氏还是弟弟妹妹,抑或是二叔一家都让他感受到人情味。   “既然看到了,那咱们就先回去吧。”苏凤章笑着提议道。   苏草章往后看了看,有心想看看刚才那个牛皮哄哄的小子有没有考中,但还是觉得自家弟弟更重要一些:“走,咱回去吧,你可得好好休息准备下一场。”   谁知道他们走了之后,顾南风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几分得意:“我就说了县试小事一桩不值一提,你们还不信。”   他显然也被录取了,得意的同时还不忘拉踩别人:“那个苏凤章呢,怎么不见了,不会是第一场都没过灰溜溜的走了吧?”   顾北辰见不得他诋毁自己的好朋友,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以苏兄的才学肯定过了,南风,你再敢诋毁他的话,以后别想我陪你来。”   顾南风却丝毫不惧,还说:“不来就不来,谁稀罕你陪着。”   顾北辰气得要死,心想着回去就跟他爹说,这熊孩子谁乐意陪谁陪,反正他是不奉陪了。   第一场过了可不是万事大吉,县试五场,一场比一场难,一场比一场录取的人数少。   第二场的时候考的还是四书五经,蔡知县又取了孝经让他们写时文策论,不止如此,海蝶默写默写「圣谕广训」二百字,中间不得有误写添改,否则就得出局。   第三场还是脱不开四书五经,但增加了律赋一篇,五言八韵试帖诗一首,苏凤章十分感谢文先生的捶打,让他这些年律赋和试帖诗的本事增加了不止一筹。   第四场和第五场考试的内容十分相似,都是集中在经文、诗赋、经文和姘文,不过第四场侧重于背诵默写,第五场更偏重于自由发挥。   苏凤章一直觉得自己的身体素质不错,但这么陆陆续续考了半个月,精神高度紧绷的情况下,最后一场结束从龙门走出来的时候,他竟然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第37章 排名   一大清早苏赵氏就让魏娘子杀了一只母鸡,亲自动手熬了一锅鸡汤,里头不但放了枸杞,木耳、莲子、红枣,甚至还把当初县太爷送的那根人参拿出来,切了一块须须放进去。   这鸡汤从晌午就开始下锅,香味飘出去一里路,香的苏兰章时不时咽口水。   但一直到了天黑,肚子都咕咕叫起来了,苏兰章也没说也先吃饭,只是跟苏慧慧一块儿坐在门槛儿上,时不时往村口张望一眼。   苏赵氏也等得心急,但瞧了一眼门口的两个孩子,还是说道:“兰章,慧慧,你们是不是饿了,不如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苏兰章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娘,我不饿,我要等二哥回来一起吃。”   苏慧慧也跟着点头。   苏赵氏还要再劝,以前苏典吏还在的时候,她对这两个庶出的子女也就那样,如今苏典吏死了,她对俩孩子反倒是更加真心一些。   倒是白姨娘笑着说道:“夫人,不用管他们,不等到二郎回来,他们哪有心思吃饭。”   “这俩孩子就是亲二郎。”苏赵氏笑着说道,心中却觉得这样才好,大郎不在了,苏家到底是单薄,名章草章是堂兄弟总是隔了一层,兰章和慧慧跟凤儿亲近才更好。   “二哥回来了!”苏兰章忽然喊了一声,跳起来就往外跑。   苏赵氏也急匆匆的走出去,就瞧见一辆牛车晃晃荡荡的朝着这边走,坐在马车上的可不就是苏凤章和苏二叔吗。   “二哥,你可回来了,你累不累?考卷难不难?”这是苏兰章。   “二哥,先喝口水歇一歇。”这是苏慧慧。   “凤儿,快进来,洗把脸歇歇力就能吃饭了。”这是苏赵氏。   还有白姨娘等人也七嘴八舌的关心,几个人就堵在门口说话。   苏凤章又是无奈又是暖心,只得一个个说道:“我不累,娘,咱们先进门吧,二叔,您在这儿吃了再回去吧?”   苏赵氏也喊:“他二叔也进来歇歇,这几日辛苦你了,快进来。”   苏二叔却连忙说道:“可别,家里头还在等呢,你们吃,二叔过两天再送你进城看榜。”   说完也不等他们拉人,直接驾着马车走了。   苏凤章被拉到家里头,苏兰章给他搬好了凳子,苏慧慧端来一杯温水,苏赵氏又给他打水洗脸,白姨娘几个忙着将饭菜摆出来,都是围着他在转。   热闹了好一会儿一家人才坐下来吃饭,苏赵氏伸手撕下一条鸡腿,夹带着半片鸡肉,看着倒像是直接给他切了半只鸡:“凤儿,快吃,多吃点补补身体,这几日你都瘦了。”   苏凤章也没拒绝她的好意,笑着咬了一口,说:“娘,你做得真香。”   “喜欢就多吃点,明天娘还给你熬鸡汤。”苏赵氏看着他吃得香也高兴。   “娘,你也吃。”苏凤章给她夹了大大的一块鸡肉,想了想又给两个弟弟妹妹分了一大块,至于白姨娘他没有动作,毕竟是庶母得避嫌。   苏赵氏心里头高兴,但还是说道:“你快吃,娘要吃自己会夹。”   “我爱吃,二哥给我夹的更好吃。”苏兰章抬头喊了一声,低头就开始啃鸡翅。   分到鸡腿的苏慧慧也猛地点头,还说:“大哥,我吃完这个鸡腿就饱了,剩下的都给你吃,多喝点汤,姨娘说鸡汤最补身体。”   苏家其实不缺这口吃的,毕竟苏赵氏藏着的银子可不少。   不过她觉得儿子将来科考肯定费钱,所以平时颇为节俭,虽然除服之后开始时不时加餐,不像村里头有些人家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荤腥,但也只是隔三岔五。   苏凤章说过好几次,但苏赵氏有她自己的担心,家里头没有进项,就她跟白姨娘的针线活还能挣钱,她舍不得大手大脚。   “大家都吃,一起吃味道更香。”苏凤章只能这么说。   但白姨娘和魏娘子枣儿三个还是只捡着边角料吃,最后喝汤的时候,苏赵氏更是把补药全部兜到了苏凤章的碗里头。   对此白姨娘还特别赞同,说:“二郎你自己吃,别管他们,这里头加了人参呢,他们两个孩子吃不得人参,没得吃了还流鼻血,忒浪费了。”   其乐融融的吃完这顿晚饭,苏赵氏才忍不住问道:“凤儿,最后一场考得怎么样?”   前面几场考试的时候,苏赵氏不敢问也不想问,生怕影响了儿子后头的发挥,但现在全部考完了,她就憋不住了。   明知道现在问了也是白问,但还是忍不住担心。   苏凤章考得顺利,心底也有几分把握,但口中只是说道:“还算可以,不难,但能不能过还得看县太爷的意思,科举考试总有几分运气在。”   苏赵氏不知道是放心还是失落,也说道:“可不是吗,学识好也得看运气,当年你大哥的运气就不错,但也考了两次才考中了秀才。”   提起苏宗章,苏赵氏的心情不免有些低落,曾经这个大儿子是一家人的骄傲,十九岁就考中了秀才,可谓是风头正盛,谁知道一朝被退亲,他居然想不开就那么去了。   想到这里,苏赵氏哆嗦了一下,握住苏凤章的手,笑着安慰道:“你年纪还小,还没到十八岁呢,就算这次没考中,明年咱们再去考就是了。”   苏凤章不知道苏赵氏的心理变化,见她看得开也笑了:“正是如此。”   县衙之内,所有的卷子已经弥封起来送到了考官面前。   几个儒学署教官排排坐着,一张一张的翻看着试卷,若是觉得好就画一个圈,若是觉得差就直接打一个叉叉,不好不坏的就勾一个三角形。   从占比来看,被画了叉叉的卷子远超过圈圈的,可见这一批的考生质量一般。   甚至有一个教官跟身边的人嘀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去年青州水灾,湖山县一地也有受灾,所以这些考生无心备考,做出来的文章只是寻常。”   这话得到了赞同:“是有可能,之前咱们为了好看,前几场放得宽松,但这最后一场得严格一些,否则让他们去了青州参加府试,也是丢了咱们湖山县的脸面。”   就如苏凤章猜测的,蔡大人如期举行县试就是为了冲淡水灾的影响,甚至为此不惜放宽了标准,大大增加了前几场考试通过的人数。   但这一切到此为止,最后一场县试若是过了,这些人可都是可以去青州参加府试,若是到时候这群人写出来的东西狗屁不通,说不准知府大人要以为他徇私枉法,在县试中弄虚作假了,到时候可是得不偿失。   所以才评卷之前,蔡大人提醒道:“诸位大人,第五场县试至关重要,也请诸位认真审卷,不要轻忽大意,为我大周选拔可用之才。”   在场的都是人精,听了这话就知道怎么做了,于是画叉叉的卷子更多了一些。   蔡大人坐得累了,就从自己的位置上走下来巡视,在看到大半卷子都画了叉叉之后尤为头疼,他真怕最后录取的人都凑不满二十人。   他不死心的拿起一张被圈了三个叉叉的卷子,但读了一个开头就叹了口气,放下了。   是前几场放得太宽,此人才能坚持到第五场,别的不说,写得经文里面竟是把圣人之语都写错了,这样的人怎么能去参加府试。   蔡大人连续看了三张打着叉叉的卷子,不得不承认几位副考官都看得十分认真,绝对没有过于严苛,这几张卷子各有各的问题,读过书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蔡大人满心失望,觉得湖山县人才不兴,也不知道今年府试能过几人,若是一个都没有的话,他这个父母官也是有失颜面。   放下带着红色叉叉的卷子,蔡大人反过来去看勾着圈圈的,这一看心情倒是好了许多,至少语句通顺,对比方才的觉得心旷神怡。   忽然,他的神色微微一动,只因为手中这张卷子的笔迹有些熟悉。   县试并无誊写,只是密封,所以略一回忆,蔡大人就想起来这是谁的笔迹了。   上头几位副考官给的都是圆圈,可见他们都是满意的,这般的卷子统共只有三张。   蔡大人沉下心来看,越看心中越是喜欢,又想起这几年来苏凤章时不时上门走动,人虽没有出现在他面前,信件倒是不少,时常在信中请教学问。   因为有苏典吏的那份人情在,蔡大人有空的时候也会回信,信中给与指点。   这般说起来,他也算苏凤章的半个先生。   从头看到尾,蔡知县满意的点了点头轻声道了一句不错,这才小心翼翼的将卷子放下了。   他并未多言,副考官的眼神却微微一动,又拿过那卷子看了一遍,心中也觉得确实是不错,不奇怪蔡知县会满意。   他心思一动,排名的时候将这张考卷放到了最上头,反倒是将某张自己熟悉的卷子压在了第二,几个人确定了排名,这才递到了蔡知县面前。   蔡知县低头一看,果然心生欢喜,笑着说道:“诸位的学识,本官是佩服的,这名次并无问题,让人全数拆开弥封,抄写姓名发案吧。” 第38章 发案   县试的发案就在今日,不过比起前几次来,门口等候的人反倒是少了。   这也正常,第一场考试有五百多位考生,而到最后第五场,参加考试的已经锐减到一百五十个左右了,其余人都被一层层刷掉了。   所以这会儿门口这么多人,其中还有不少是来看热闹的。   苏凤章起得早,这会儿有些发困,苏二叔见他有些迷糊,就拍了拍肩头说:“二郎,你靠着睡一会儿,等发案了二叔喊你。”   苏凤章揉了揉眼睛说不用,但苏二叔把他的头压在肩头,还说:“睡吧,你爹不在了,二叔就得好好照顾你。”   “二叔,谢谢。”苏凤章也没扭捏。   苏二叔笑了一下,说:“谢我做什么,我是你亲叔叔,这都是我该做的。”   苏二叔是真心实意的这么想,他跟大哥的感情好,对两个侄子也掏心掏肺。   苏凤章靠在他厚实的肩头闭目养神,等待的时间最为煎熬,周围的读书人也忍不住唠嗑起来打发时间,免得坐立难安。   他就听见一个声音夸张的说:“咱湖山县什么时候能把考棚修修好,每次都是在院子里头考试,万一刮风下雨的话那不是折腾人吗。”   “你就知足吧,咱湖山县已经算不错了,至少座椅板凳都是齐全的。”   “你们是不知道,北方那边有些地方穷的很,县衙里头别说考棚了,连院子都没有。”   “都是随便圈一块地方,天晴的时候尘土飞扬,下雨的时候泥泞不堪。”   “真的假的,就算再穷也不能穷到官府身上吧?”   “当然是真的,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边省那块,听说连桌椅板凳都没有,考生得自己带去,有些农村的考生翻山越岭的过来,还得扛着板凳桌子。”   “有些人带不动桌子,到了县城就想办法借一套,如果借不到的,找人家借了门板切菜板也当用,听说还有人借了棺材板的的。”   “这也太晦气了吧,怎么样也不能拿棺材板啊。”南方的学子听了觉得不可思议。   “实在是找不到板子也没办法啊,总比拿砖头叠起来好吧,砖头临时叠的不稳当,坐着膈屁股,垫着也凹凸不平的……”   周围的考生越说越离谱,苏二叔却听的耳朵都竖起来了,发现苏凤章没睡着,就低声问道:“二郎,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真的有人用棺材板当桌案?”   苏凤章没有去过北方,但倒是听文先生说过,点头说道:“北方原本就不如南方富裕,有些偏僻的小县城物资不足,这样也是有可能的。”   苏二叔还是不敢相信,嘀咕道:“那也不至于用棺材板吧。”   他一辈子生活在南方,虽然也只是老百姓,但家里头还算富足,别的不说,湖山县月溪村都位于富甲天下的江南地块,他们这边不说富得流油吧,但吃饱穿暖还是有的。   湖山县还好一些,听闻隔壁魏县没有遭灾之前,他们那边的县学地面都是用青砖铺成的,县试的时候用的桌案都是黄花梨木,甚至还会特意搭建临时的考棚。   反正有空,苏凤章倒是有心情解说。   “二叔可听过大周太祖皇帝年间的南北榜案?”   那是五十多年的事情了,中间皇帝都换了两个,苏二叔自然是没听过。   “大周太祖年间,南方渐渐富裕,北方却多干旱,民不聊生,连吃饱都成问题,更别提读书了,文风不兴已成自然。”   “那时候京城会试,太祖皇帝亲令大儒顾三省为主考官,他德高望重,是我大周出了名的儒学大家,在士林之中备受称赞。”   “谁知道那时候南北士林相差巨大,会试结果出来,登榜之人都是南方学子,北方学子全部落榜,北方考生不满,认为顾三省歧视北方士林,故意为之,为此闹到了礼部击鼓鸣冤。”   “那件事闹了整整一年,将朝廷文武百官都牵扯进来,甚至牵扯出太祖元年的两次舞弊大案,以至于顾三省为表清白在玄武殿触柱而亡。”   “科举舞弊历来事关重大,但南北榜案绝对是有史以来牵扯最大的一次,从头至尾无数官员被贬,那一届的考生不是被杀就是流放,甚至还有官员被凌迟处死。”   “顾大儒触柱而亡,反倒是保全了最后一丝体面。”   “也就是那一年,太祖皇帝下令南北分榜,分开录取,才算是平息了众怒。”   “但是从此也能看出来,咱们南方与北方差距甚大,那时候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程度。”   苏凤章说话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这些事情毕竟敏感,被人听见也是不好。   苏二叔吓得脸色惨白,也压低声音问道:“怪道这些年南北考生不在一道考进士。”   其实苏二叔这话不太准确,不是不在一道而考进士,而是会试南北分榜,但殿试还在一起,不然的话同一届还得有两个状元,岂不是贻笑大方。   这是南北方经济发展水平差距太大,民间风气大不同造成的。   就像月溪村,只是青州府下湖山县中小小的一个村庄,但村里头多有将孩子送去读书的,在苏凤章教导村中蒙童之前,在私塾求学的就有五六人。   别看这数字不多,要知道月溪村统共才那么点人,这在北方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南北分榜,说到底是为了照顾北方士子的战斗力不行,也为了减少南方士子的比例。   苏二叔想太多,又神神叨叨的问:“二郎,这顾大儒到底有没有舞弊,若是没有的话岂不是死得太冤了?”   苏凤章倒是笑道:“有没有重要吗?”   苏二叔好像是听明白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懂,他沉默了一下,又问:“二郎,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是文先生告诉你的?”   就算他不是读书人,也知道太祖年间的事情,肯定不是那么大路货的传闻。   苏凤章只是说道:“是爹留下的手记。”   苏典吏当年还曾上京赶考,自然是要打听一些消息的,只是最后花了钱却落了榜,他心灰意冷谋了职位,但笔记却都好好的保存了下来。   他这么一提,苏二叔也想起了一些事情,感叹道:“当年还是我陪大哥去的京城,京城可大了,人也多,官话跟咱们这边的话也不一样,遍地都是当官的。”   苏凤章就顺势问起京城的事情来,苏二叔来了劲头,即使过去了几十年,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又自己脑补了一些说得天花乱坠。   在他的口中,京城倒像是个处处都好,除了买东西太贵没有一处不好的地方。   两人一问一答的,时间飞快的过去了。   依旧还是一声锣鼓声打断了苏二叔的回忆,他整个人跳了起来,下意识的就往人群里头冲,却被苏凤章一把拉住。   苏凤章无奈劝道:“二叔,还没贴出来,别着急。”   “你在这儿等着,二叔去帮你看。”苏二叔却坚持冲进去。   苏凤章只得也跟了进去,人挤人的,不知道谁踩了他的脚跟差点没把他的鞋子踩下来。   他心底十分不理解这种冲动,虽说县试没有报榜送信的,但榜单只要贴出来,早知道玩知道不一样是知道,有必要抢这一时半刻吗。   事实证明大部分人都觉得有必要,甚至有些考生都忘了平时的高姿态,捋起袖子往里头冲,那劲头没比苏二叔好到哪里去。   衙役们不得不拦出一道圈,免得他们冲破栏杆。   这一次的发案跟之前的都不同,贴出来的不是那种圆圆的团案,而是一张纸的长案,上头一排排都是人名,统共才二十名。   名字少看起来更方便,难得是一张纸看的人太多,挤来挤去叫骂声不断,这是个靠力气的时候,幸好对官衙的敬畏让他们克制住没冲破围起来的木栅栏。   苏二叔的头发乱了,衣服也被扯得乱七八糟,但他完全没心思管身后那个扯着他衣服的人,伸长脖子往前探看。   苏凤章就更惨了,他是被人挤过去的,几乎不用自己动。   身后人推了一把,他差点没跟人摔了个面碰面,最可怕的是那个人叫顾南风,那小子就跟碰到脏东西似的闪开,嫌弃的样子让苏凤章更头疼。   没等他们相看两厌,苏二叔已经冲了回来,一把搂住苏凤章喊道:“中了中了,我家二郎中了!”   这话一喊,周围的人都射过来羡慕嫉妒的眼神,苏凤章一把拉住二叔:“真的吗,那我们赶紧出去。”   再不出去的话就要被人踩扁了,他的脚啊,肯定是哪个人嫉妒往他这边招呼呢。   苏二叔这时候都听他的,嘴巴咧到了耳朵根:“走走走,咱回家庆祝去,二郎,你是第一名!”   在他们身后,顾南风从头至尾看了三遍,整个人都失魂落魄了:“怎么会,怎么会没有我的名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身后的人却没耐心,一把将他推开了:“没你的名字就赶紧走,不拉屎还赖坑。” 第39章 县试头名   蔡知县头戴着二梁朝冠,首饰特髻上翠松三株,银镀金练雀,口衔珠结。   身穿青缘赤罗裳,面前正中绣着云霞练雀纹霞帔,钑花银坠子,褙子上有云霞练雀纹。   腰间内系革带,革带上挂着玉佩,又加了一条赤白二色的绢质大带。下罩齿罗蔽膝,脚踏黑面白底官靴,这是知县大人的官服。   靛青的颜色显黑,但此刻蔡大人站在大堂之上,却显得分外的有威严。   他特意穿戴的这般整齐,自然是为了接见这一届的县试录取者。   虽然这二十个考生甚至连童生都不算,但蔡知县却愿意卖一个好。   一番谆谆教诲之下,这群考生感激涕零,蔡大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让人端出银子来,即是奖励又是赏赐,每个人发了一锭五两的银子,苏凤章却有十两。   其他人看在眼中却无多少不平,谁让苏凤章是此次的县试案首呢。   “好了,都回去好好读书,府试就在一个月之后,定要多做准备。”蔡大人笑着说道。   一个个考生告退,苏凤章也随着大流离开,谁知道还未出门,便有衙役过来说道:“苏公子,蔡大人有请。”   在其他人艳羡的目光中,苏凤章只得跟着走了。   蔡知县对苏凤章自然是极为看好的,不然也不会亲自点了这个县试案首。   此次的考卷他都看过,公正客观的评价,苏凤章的文章在这许多卷子之中也是出类拨萃,这一点毋庸置疑,这也让蔡知县更加看好。   在蔡知县看来,苏凤章与他有几分香火情分,这些年关系良好,本人又是个拎得清的,更重要的是,他的文章即使是放到青州府,比之那些文教兴盛地方的卷子,也是不输。   苏凤章跟着衙役一路穿堂过院,依稀还能看到当初他们居住过的那个小院子,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在门口玩耍,也不知道如今住着谁。   衙役一直把他带到了蔡知县的书房,这才告退离开。   蔡知县坐在桌案后头,看着他的眼神带着几分长辈的和善:“贤侄,坐下吧。”   “晚辈不敢。”苏凤章接了贤侄这个称呼,却并未直接坐下。   蔡知县轻捋胡须,见状更加满意。   苏凤章年纪还小,还未弱冠,难得的是年纪轻轻中了县试案首,却并未得意忘形。   在官场上,就得守规矩知进退,才能走得更远,苏凤章并未骄傲急躁难得可贵。   有才学,知进退,年纪轻轻就成熟稳重,是个好苗子。   蔡知县和声笑道:“贤侄啊,这里没有外人,你坐下来,咱们慢慢聊。”   苏凤章这才在旁边坐下,不知道这位蔡知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瓜。   “本官此次点你为县试案首,并不是因为旧情,而是你的文章确实出色,几位考官评点一致,推选为案首,可见你才华确实过人。”   “县试不过是第一步,接下来等着你的还有府试、院试,等过了这两道坎儿,你才算拿到了秀才功名,秀才,也不过是仕途中最低的功名罢了。”   “在见你之前,本官还担心你年轻气盛,得了案首怕会得意忘形,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竟能沉得住气,如此甚好。”   “你能做到不骄不躁,以后才能走得更远,切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一个县试案首算不得什么,光是青州府一地,就足足有十二个县案首,你可记住了!”   苏凤章起身束手而立,面露谨慎恭敬:“多谢大人提点,晚辈记住了。”   蔡知县见他态度认真,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是个心中有主意的,此话本官也不会再提。”   “青州府试就在一个半月之后,去年青州水灾,虽已过去半年,但当时灾情严重,一路上或有波澜,你们最好结伴而行,切勿孤身上路。”   这话却是善意提醒,虽说青州府治安还行,这半年来也在大肆打击流寇,但谁知道哪里会躲着一伙儿,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若是遇上了还不是死路一条。   “多谢大人提醒。”   苏凤章自然点头应是,事实上在县试之前,文竹就跟他约定过一同上路,他也得去参加今年的院试,索性就早些出门准备。   “青州知府方之问方大人,乃是去年年末才被任职青州知府的,我与他并不熟悉,但偶尔通信,却也知道是个能做实事的人。”   “若不是方大人精明强干,恩威并济,今年青州府的府试怕也不能顺利。”   “他是正统的进士出生,原籍就在青州,是明德年间的榜眼,才学十分出众。”   这话就有些意思了,青州水灾酿成大祸,堤坝决堤了两次,原本的知府自然成了阶下囚,而这位方大人就是朝廷派来赈灾救火的。   他能在短时间内将青州府安定下来,可见手段非凡,而卫所动作频繁,更可能这位方大人与武将们的关系非常不错,不然的话他想要借用卫所的官兵可不容易。   看得出来蔡知县对这位方大人确实是不熟悉,毕竟方大人原籍青州,却是在京城土生土长的,任命至今还不过三个月,这两人的交集十分有限。   蔡大人也点到为止,剩下的就看苏凤章自己能不能摸准了。   若不是真心将他视作晚辈,恐怕这些话蔡大人也不会说。   苏凤章并未追问方大人的事情,转而问道:“不知道此次府试的学官是何许人也?”   蔡大人赞赏的看了他一眼,却摇头说道:“虽然依大周律例,府试应该由当地学政主持,但青州学政在此次水灾中重病而亡,朝廷暂时并未派遣新的学政官员。”   “看方大人的意思,此次府试不会拖延,会由他自己来主考,八月份的院试却说不准了,只看到时候朝廷是否有委任新人。”   也就是说,这一次的府试会成为知府方之问的一言堂,或许会有其他的学政参与,但绝对不会起到主导性的作用。   这位方大人怕是个性格十分强硬之人,也是,如果不强硬的话,也不能在上任之后短短几个月内,将青州乱象收拾的一干二净,这手起刀落的干脆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这事儿有好有坏,好处就是他们这一届的考生,只需要估摸一个人的口味就成了,其他人的不那么重要。   但坏处就是这位方大人之前是京官,大家都不熟悉,也不知道他的喜好。   更难得是,一般朝廷派遣的学政出卷子都比较中规中矩,评判的时候也较为公正。   但权力下放到知府就不同了,每个人都有喜恶,方之问全凭着自己的喜好录取也是有可能的,你写的再好,不合胃口没中也有可能,甚至这在古代非常常见。   见他面露担心,蔡知县倒是又说了一句:“你放心,做知府的也希望治下能出人才,毕竟文教也是……”   话未说话,但意思却明显,青州是个烂摊子,但文教兴盛,文教可是地方官考核政绩的重要标准,只要方之问没有疯,就不可能无缘无故打压当地学子。   再者,他还有一个大大的优势,那就是县试案首,县试案首能拿秀才,这是科举中为成文的规矩。   官官相护,一般来说不是仇家,上官也愿意给下属一个面子,录取各地的县试案首合情合理,也能牢固当地官员的利益共同体。   从蔡知县的话中不难看出,方之问对他的印象还算可以,不然的话他这个知县早就坐得不稳当了,这么一看,苏凤章可不是占据优势。   再三谢过蔡知县,苏凤章从县衙离开的时候,手中又捧着一叠书,那是蔡知县赠与他的,比起那十两银子来,这些书的价值显然更高。   离开县衙,苏凤章又去文家拜见了老师,如今他夺得县试案首,自然是要来谢过文先生的。若不是他用心教导,他自己走肯定没那么顺利。   文先生见着他也是高兴,甚至难得夸赞了几句。   听闻方大人的事情,文先生愣了一下,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道:“老夫与方大人还是同年的举人,当年他回乡科考,老夫与他还有几面之缘。”   一听这话苏凤章倒是惊讶,不过想起方之问原籍青州,按照大周朝的规矩,他科考是得返回原籍的,能遇到文先生也不奇怪。   文先生有心要提点几句,但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他与方之问不过是见过几次,如果不是方之问在那一届举人中颇有才名,他恐怕都已经忘记了,这会儿努力回想也实在是想不起什么特别的来。   最后,他只是说了一句:“那时候的方大人喜恶分明,个性略有张扬,十分爱笑,有几分官家子弟的做派,但对农家举子也还算客气,不知道如今变了没有。”   对农家举子客气,就不是那种门第之见严重的官二代了。   不过喜恶分明个性张扬这个评价倒是有趣,跟蔡知县口中杀伐果断的那个方大人似乎不是一个人,也是,几十年过去,说不定这位大人已经变了。 第40章 苏家二郎   “二郎回来啦,县太爷怎么说,是不是夸你来着。”   “那肯定啊,咱二郎可是县试头名,叫什么案首,县太爷对他满意着呢。”   “凤章,有空来我家吃饭,我让你婶子给你炖鸡汤。”   “切,苏家还缺那一只鸡啊,你也忒小气,二郎,来叔叔家,你婶子买了肘子。”   “你家婆娘那手艺就是喂猪的,凤章,还是来大伯家,你大伯娘做饭可好吃了,野菜也能做出山珍海味的味道来,可好吃了。”   县太爷会请众多考生是在发案第二日,这一天苏凤章没让人送,自己个儿去的县城。   等他悠哉游哉的回来,一踏进村子就遇到村人热情的欢迎,一个个都想拉着他回家吃饭。   苏凤章面带笑容,满口叔叔婶婶的叫,但却一个也没答应下来。   苏家是月溪村的大姓,村里头八成的人家都姓苏,大部分人都是拐弯抹角的亲戚,但跟苏凤章一家血缘比较近的,其实也就苏二叔一家罢了。   而且比起隔壁村顾家的宗族来,苏家这边的宗族力量不算厉害,这里头主要是因为同为族长和村长的苏文忠更乐意靠村长的名头来治理村庄。   这一点从苏家人的排行就能看得出来,各家排各家的,并没有合拢在一起,甚至到了苏凤章这一辈,虽然大部分人还是用章字作为辈分,但也有人已经不随排行了。   但在苏凤章表现出读书的才华之后,这种情况似乎有所改变。   他脸上维持着和煦的笑容,即使是拒绝的话,听到旁人的耳中也成了客气。   等他走进了自家家门,被拒绝的人还笑道:“这苏家二郎果然是个好的,他可是县试头名,头名啊,到时候肯定就能考中秀才,但人还跟以前似的好说话。”   “是啊,也愿意喊我们一声叔叔伯伯,不像村里头那几个小子,没读几日书,鼻孔都要朝天了,就那样能读出什么东西来。”   “提起这个,我倒是想起以前苏典吏来,哎,他也是个好的,若是他能多活几年的话,咱们村说不准……造化弄人啊,以前老苏是村里头唯一一个能读书的,现在他儿子也出息了,你们说这苏家的祖坟是不是选的特别好?”   话题朝着不知名的方向偏了过去,偏偏还有不少人觉得是这样,甚至往后的几年村里头有老人过世了,都想着能埋在苏家祖坟那一块。   村里人的眼睛雪亮,那些读了书就看不起村里人,甚至连家人都看不起的,将来就算有出息又有什么用,肯定不会看顾他们村啊。   苏凤章就不同了,虽说苏赵氏不常出门,但他本人跟村里头的关系十分好,这些年还在教导孩子们启蒙,这样的人若是能出息,对他们月溪村也是大大有利。   苏凤章走进家门,正巧跟一个穿红带绿的女人碰了个对面,那人看着三十出头,看见他就是满脸笑容,就像黄鼠狼见着了肥鸡似的。   “这不是咱们的秀才老爷吗,看着果然是一表人才,瞧瞧这身板,这长相,这才华,用你们读书人的话怎么说来着,对,温润如玉,就跟上好的玉石似的……”   “婶子谬赞,我也还不是秀才,这话可不能乱说。”   “嗨,以你的才华那不是早晚的事情,这孩子,怎么就这么谦虚呢。”   苏凤章被她的热情弄得不知所措,幸好苏赵氏出来解围。   “宋娘子,我家凤儿也累了,得早些歇歇,你看……”   宋娘子也是个有眼色的,连忙说道:“哎,那我就不打扰了,苏夫人,你这个当娘的可得上点心,若是有了主意就让人给我带个口信,我随叫随到。”   关上了门,苏凤章才问:“娘,这婶子谁呀,看着面生。”   苏赵氏脸上带着笑容,答道:“隔壁村的宋娘子,咱们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媒婆。”   “媒婆来干嘛,给谁做媒?”苏凤章猛地想到一件事,蓦地的问道,“不会是给我吧?”   苏典吏过世的时候他才十五,今年勉强算十八,但这时候都计算虚岁,而且月溪村这边习惯虚两岁,他的生日又在七月份,也就是说十六周岁都还未满呢。   白姨娘从后头走出来,听见这话就笑了:“可不就是给你做媒,还不止一个,拿了厚厚的一个册子过来,让夫人尽管挑呢。”   苏兰章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笑嘻嘻的喊道:“二哥要娶媳妇喽。”   苏凤章第一次觉得难为情,脸颊都变得红彤彤的:“娘,都回绝了吧,我还小呢。”   不说别的,他对自己都下不了手,这是摧残未成年人啊。   苏赵氏倒是也不反对,乐呵呵的说道:“娘早就回绝了,就是他们不死心罢了。”   她还说道:“你年纪还小,这事儿不急,再说了,现在找上门来的能有什么好人家,等你考中了秀才,明年再考中举人,那时候才好说亲。”   苏赵氏有自己的考虑,她跟村里人不同,虽然没有品级,但好歹也是当过官娘子的人。   村里人觉得秀才就是功名,就很了不得,那是因为村里头这么多读书人,连考中秀才的都没有,这才显得稀奇。   可苏赵氏不一样,秀才没大多用处,这一点苏赵氏心知肚明,不然当初陈家退亲也不会那么利索,更别提现在她儿子连秀才都不是呢。   只有考中了举人才能举官,即使将来考不中进士,也能谋一个官职,名下还能有田地免税,那才算是跨过了一道坎儿。   苏赵氏心里头的算盘打的光亮,自然不会早早的给苏凤章定下亲事。   苏凤章微微松了口气,不管苏赵氏是因为什么回绝了媒人,对他来说都是好事儿:“那就好,娘,你也别想那么远,我连秀才都还没考中呢。”   苏赵氏却笑道:“娘听你爹提起过,县试案首跟秀才也就是一步之差,不出错就能考中。”   “那也得不出错才行。”苏凤章觉得这么传开了不好,又说,“待会儿我去村长那儿走一趟,让他提醒村里人别到处乱说,不大好。”   “那要不现在就去吧。”苏赵氏说,“跟你二叔说好了去他家吃晚上。”   “他说县试头名也算大事,咱家不庆祝,但一家人总得吃顿饭高兴高兴。”   “那行吧。”苏凤章倒是无所谓。   事实上县试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即使是头名也没啥大不了的,村里人这么兴奋,主要还是因为他是苏典吏之后第一个过了县试的,苏宗章不能算,他考试那时候都没回村。   苏二叔是真高兴,买了鱼买了肉,甚至还想买一个大猪头,还是苏凤章坚持说现在不祭祖,至少等院试过了之后再说,才把他这个年头打消了。   张氏带着两个儿媳妇在操持喜宴,心里头是说不出的滋味。   都是一家子兄弟,怎么大伯家有一个算一个都能读书,苏宗章也就算了,当时在城里头读书,大伯又是当官的,能拿到秀才也不奇怪。   这二郎可是一直在村里头,这几年也没去求学,居然中了案首。   两家可是亲兄弟,怎么她的两个儿子就不成呢,读了书最后只能给人算账。   心里头酸气,张氏的脸色也不大好,小张氏和草章的媳妇刘氏偷偷看她,大约能猜到这位婆婆的心思,对视了一眼都是无奈。   正好这时候苏家姐妹两到了,里头也挤不下那么多人,刘氏赶紧捧着大肚子离开了厨房。   苏凤章和苏赵氏带着两个孩子上门的时候,二叔家的宴席已经整治好了。   白姨娘是执意不肯出门的,这几年如非必要她都不会出门,亲戚往来更是不太露面,她知道自己身份尴尬,也不想让村人记起一双儿女的出生。   “来来来,快坐。”苏二叔满脸欢喜的招呼道。   男人一桌女人一桌,苏兰章虽然年纪还小,却也坐到了苏凤章的身边。   这一天不止苏草章在,一直在城里头干活鲜少回来的苏辞章也在,兄弟三个碰了一杯水酒,倒是并无生疏。   苏二叔心里头高兴,一高兴就喝多了,喝多了就开始撒酒疯,拉着苏凤章的手哭起来:“大哥啊,你要是还在多好啊,咱二郎也出息了,大哥你看到没有。”   又说:“凤章,你是个争气的孩子,等你考中了秀才,二叔给你办流水席,虽说你爹不在了,咱们苏家也不能被人看不起,二叔有钱,你不要担心。”   “钱呢,我的银子呢,去年稻子还卖了不少钱呢。”   苏凤章兄弟几个看得哭笑不得,好说歹说才把他安顿好了。   苏辞章比苏凤章还大了五岁,跟已经过世的苏宗章年龄相仿,两个人出生就差了半年,因为早早出门谋生的缘故,他看着比小一岁的弟弟成熟稳重许多。   这会儿他拍着苏凤章的肩头,笑着说道:“凤章,你好好读书,别的不用管,银钱不够就来找我,当年我就是吃了无心读书的苦,现在才明白家族想要兴旺,没有读书人是不行的。”   不是没有读书人不行,是没有出头的人不行,没有靠山,他们就没有出路。   苏凤章也喝了不少酒,不过这时候的水酒度数不高,他依旧头脑清醒脚步稳健。   只是夜色正浓,回到家中他才发现苏赵氏脸色不大好,问了只说累了想睡。   苏凤章偷偷将苏慧慧喊过去,“娘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二婶在席上说了什么?”   苏慧慧是个机灵的,一五一十说道:“二婶想给二哥你说亲,好像是大堂姐家的小姑子,娘回绝了,二婶就不高兴了,说什么用得着的时候就想着堂兄弟,好事儿永远没她家。”   张氏的性格苏凤章是知道的,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摸了摸慧慧的头发:“没事,不用在意她,反正她家二叔做主。”   苏二叔和两位堂兄弟是真的好,但张氏的心态苏凤章也能理解,看在二叔和两位哥哥的份上他也不会在意,说到底,这位二婶并不能当家作主。   就说今天这话,苏凤章几乎能断定二叔肯定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话绝对不会同意。 第41章 出行   苏凤章明白的道理,苏赵氏自然也懂,她生气的是张氏不知道看人脸色,时不时拿着长辈的架子压着儿子,偏偏没半点当人长辈的样子。   气归气,苏赵氏隔日还是往苏二叔加送了一块布料,说是给苏草章未出生的孩子做襁褓。   她心里看得清,知道自家人丁单薄,对二叔家多有倚重,也乐意多加走动,只要张氏不过分,说酸话什么的她只当听不见就行了。   县试和府试时间靠的近,月溪村距离青州府不算远,但也得提前出发,苏凤章没在家里头歇息几日,就得出发前往青州。   跟湖山县不同,青州到底路途遥远,去了还得住上好长一段时间,苏赵氏心里头不放心,不但让他带上大量的银票,还把能带上的东西都收拾了。   于是出门的时候,苏凤章不得不大包小包的,苏赵氏甚至在行李里头添上了一小罐咸菜。   “这是魏娘子才刚做好的,味道正正好,也不知道青州那边的饭菜你能不能吃得惯,要是吃不惯的话就用咸菜过一下,不过不能常吃,对身体不好。”   母爱难推,苏凤章只得带上了。   这一次还是苏二叔送他去,他当年曾经陪苏典吏去青州府科考过,虽然过去了许多年,到底比没去过的好多了,一口就把事情担下来了。   要不是他的话,苏赵氏估计还不能放心。   苏草章跟着两人一道儿走,到了码头之后,苏凤章两人要转道坐船,他还得把车驾回去。   为此他十分不乐意,一路上都在跟亲爹争取:“爹,要不还是我陪二郎去吧,我年轻力壮的,到时候看榜都能比别人快点。”   苏二叔冷笑道:“得了吧你,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就你那点力气,那死脑子,你要是跟着去了,还不知道是二郎照顾你,还是你照顾二郎。”   苏草章不乐意了,嘀咕道:“那你年纪还大了呢。”   苏二叔给了他一个板栗,骂道:“老子去过青州,对那边熟,再说了,老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秋收干活的时候,我一人顶你两个。”   “就会吹牛。”苏草章只敢小声抱怨,惹恼了他爹的话,说不准会直接动手揍他。   月溪村距离湖山县的码头不远,很快就到了地方。   苏凤章还未下车,就听见文竹的声音:“凤章,这儿,这儿。”   只见他兴冲冲的跑过来,笑着喊道:“我爹已经在船上了,来,我帮你。”   “好大的船啊。”苏草章感叹道。   一艘大船泊在湖山县码头上,陆陆续续有人上去,还有码头的苦力往上头搬东西。   苏凤章几人不用雇佣苦力,四个人合力一会儿就搬完了。   一直到船都要开了,苏草章才依依不舍的下了船。   文竹揉着自己的胳膊,一脸痛苦的喊道:“凤章,你包袱里头都放了什么啊,好重。”   “大概你运气好,搬到咸菜坛子了。”苏凤章哈哈笑道。   “魏娘子做的咸菜吗,到时候分我一点。”文竹笑嘻嘻的说道。   不过见苏凤章一脸轻松的样子,他又有些羡慕:“这三年你长得比我高,力气也比我大,哎,都怪我爹个儿矮,我这辈子怕是长不高了。”   苏凤章哈哈一笑,帮他捏了捏手臂,“你这样不行啊,考试也是体力活。”   “身高我是没办法,不过力气锻炼锻炼就大了,你要是有兴趣的话,不如跟我一起锻炼?”苏凤章提议道。   文竹一听,连忙摇头:“不了不了,我吃不了那个苦。”   之前他也动过心思,但像苏凤章这样得每天天不亮就起来跑步,跑完了还在手臂上悬挂石头练字,那个苦头他哪里吃的下。   苏凤章还怼他:“小竹儿,习惯成自然,每天这么锻炼也就不觉得辛苦了。”   “我肯定习惯不了,也自然不了。”文竹哈哈说道,怕苏凤章真的要拉着他锻炼,连忙拽着他去拜见文先生。   “哎,等等……”苏凤章被他拉着往外走,还未说话就撞上了一个人。   “啊!对不住对不住,这位兄台你没事吧?”文竹也是急忙道歉。   被他们撞了个踉跄的人还未说话,他身后的小厮就皱眉骂道:“你们怎么回事儿,走路没长眼睛吗?”   “小乙,慎言。”倒是那主人制止了小厮,又拱手说道,“方某无碍,我这小厮护主心切,口出恶言,我帮他倒一个不是,还请二位兄台不要在意。”   “少爷,明明是他们不对……”小乙不情不愿的喊道。   苏凤章见他讲理,也笑着说道:“原本确实是我们不对,若是走路当心些也不会撞到人。”   文竹也说:“是我不好,忘记这是在船上了。”   这方公子笑了一下,他看起来比他们略大两岁,身形消瘦单薄,眉宇之间带着一股子郁气,说话做事却颇为从容:“那咱们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不对,应该叫不撞不相识。”文竹哈哈笑道,“方公子,在下文竹,这位是我好友苏凤章,咱们同路就是有缘,到时候坐下来好好喝茶聊聊天。”   “原来是文公子,苏公子,在下方钰。”方钰也笑着介绍道。   苏凤章见他也是文人打扮,便问道:“方公子,我正要去参加此次府试,文竹是去参加八月份的院试,方公子也是考生吗?”   一艘船上人不少,苏凤章瞧见了好几张熟面孔,都是去参加科考的。   结果听了这话,方钰脸上闪过一丝沉郁,只是摇头说道:“我与妹妹正巧要去青州投亲。”   正巧这时候后头的船舱里头传来一个声音:“哥哥,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这声音清脆,听着像是未成年的小姑娘,大约就是他口中的妹妹。   “无事。”方钰转头喊了一声,又道,“苏公子,文公子,先告辞了,一路上时间还长,咱们有空再聊。”   等他走了,文竹才压低声音说道:“这方公子看着仪表堂堂温文尔雅,我还以为是读书人,没想到居然不是。”   “读书人肯定是读书人,只是没参加此次府试罢了。”苏凤章说道,这种文气是诗书堆砌出来的,胸无点墨的人绝不可能假装。   文竹却道:“只要是读书人,哪有不想博得功名的,难道是连县试都没过的?哎,我好像也没见过他。”   “湖山县那么多读书人,你总不会都见过吧。”   “大部分我都见过,有才学的肯定知道。”   “也有一种可能,这位方公子早就考中举人了,跟咱们不是同一个水平。”   文竹摇头:“不可能,他这么年轻就考中举人的话,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再说了,举人哪有这般落魄的,你看我爹就知道了。”   文先生算是不会钻营的举人了,但他自己开了私塾也活得滋润的很,穷秀才富举人如此。   苏凤章拍了拍他的肩头,无奈说道:“好啦,只是萍水相逢,咱们嘀咕人家做什么。”   文竹一想也是,也就是他交友广泛,发现个生面孔的读书人才觉得奇怪。   另一头,方钰走进船舱里,就迎上了妹妹关心中带着几分担忧的目光。   这位小姑娘看着比方钰还小三四岁的样子,正是豆蔻年华,娉娉袅袅颇有几分绝色。   他露出一个笑容来,安抚道:“只是不小心撞上了两个人,是去青州应试的读书人。”   小乙已经咋咋呼呼的开口了:“还是读书人呢,一点也不稳重,差点没把少爷撞倒了。”   方钰皱了皱眉头,无奈说道:“小乙,哪有这般夸张,再说两位公子也道歉了。”   小乙还在嘀咕:“要是撞坏的话他们赔得起吗?”   “小乙,不如你去看看行李收拾好了没有。”却是方妹妹开口说道。   “好的,小姐。”虽然是方钰的小厮,但这小乙对方妹妹的话却言听计从。   等他走了,方钰才问道:“琳琅,你可有话同我说?”   “不用担心船上的人,都是去青州参加府试的学子,祖宗三代都是有青青白白的。”   方琳琅叹了口气,看着自己的亲哥哥:“哥哥,我不是担心这个。”   “我是想问问你到底要怎么安置小乙。”   方钰愣了一下,皱眉反问:“小乙怎么了?”   方琳琅见他还不明白,直接把话说穿了:“哥哥,小乙陪同我们多年,我自然也知道他忠心耿耿,但他的脾气你也知道,此去青州福祸不知,我们尚且自身难保,更何况是他。”   “可是,可是他是我的小厮啊。”方钰说道,“当年我们躲到湖山县来,其余人都跑了,只有他年纪小小,却愿意陪我们吃苦。”   “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要为他打算。”方琳琅说道,“他若跟着我们,是你能护着他,还是我能护着他?他这般的脾气,早晚都要出事的,还不如多给他一些银钱,让他在湖山县做个小买卖,反倒是能娶妻生子,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方钰不敢去看妹妹的眼睛,最后只是犹豫说了一句:“你让我再想想。” 第42章 水贼(上)   大船走了半日,豁然开朗,原本狭窄的河道一下子拓宽起来。   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碧江,江面能有三四十米宽,水流并不见湍急,因为行船增多,湍湍流水略显得浑浊,却酝酿着更多的生机。   这条就是贯穿整个青州府,在大周朝也鼎鼎有名的青江,青州府名字由此而来,湖山县、月溪村的富裕,大半也依托于此。   从湖山县出发,行船半日就到了青江,只需要再两日,他们便能抵达青州码头,那就是青州府所在,也是江南地区最为繁荣的省府之一。   坐船的时光无聊,苏凤章也没有在甲板上吹冷风的情怀,索性就待在船舱里头,手中捧着一本书看起来,那是之前才从蔡大人那边得来的。   蔡大人毕竟是知县,出手十分不凡,他给的虽不是珍贵的孤本,却是这几年邸报摘抄,正是现在苏凤章最需要的。   倒是苏二叔瞧见他整日待在船舱里头看书,略有担忧的说:“二郎,在船上看书头不晕吗,你也别太用功了。”   苏凤章确实是不觉得头晕,不过也放下书本说:“好,那我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结果苏二叔瞧他动作古怪,脸色更加奇怪了。   苏凤章还解释道:“看书的时候姿势固定,脖子这边容易酸疼,这动作看着古怪,但对身体好,二叔,你要不要一起来?”   苏二叔连忙说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平时也不看书,犯不着。”   戌时时分,文竹才得空过来说话,一进门就抱怨道:“凤章,我是受不了我爹了,哎,要不你白天去我们船舱读书吧,这样他光盯着你,就会忘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了。”   他白天不来找苏凤章玩耍,不用说肯定是被文先生盯着读书了。   苏凤章笑着给他泡了一杯茶,“来,喝点茶静静心,你要这么想,文先生一对一的细心教导,别人想求还求不来呢。”   “这个别人是谁,让他赶紧来吧。”文竹开玩笑的说道。   就在这时候,忽然船头的方向传来砰砰砰的锣鼓声音,文竹疑惑的转头:“这是怎么了,大半夜的敲锣打鼓,这还不把睡着的人吵醒了。”   “不好,遇上水贼了。”苏凤章脸色一沉。   文竹也是脸色大变,被他提醒了才依稀想起来,他们上船的时候船家曾经说过,青江一带有水贼出没,若是遇上了船员就会击打锣鼓提醒大家。   “怎么就遇上水贼了!”苏二叔也吓得六神无主,自从许多年前朝廷派兵绞杀,这些水贼就消声灭迹了,这些年也鲜少听说有人劫船啊。   “糟了,我爹。”文竹平时常常抱怨亲爹,但父子俩的感情十分不错,这会儿想起文先生独自在另一头的船舱里头就要往外跑。   “文竹,我跟你一起去。”苏凤章喊道,“二叔,我们一起过去,多个人也能相互照应。”   苏二叔拎起细软就跟着往外跑,此时外头乱哄哄的,不少人都被惊醒了,有几个大约早早的睡了,这会儿只穿着里衣就出来打探消息。   文先生显然也被惊醒,他还算镇定,瞧见他们过来还说:“慌张什么。”   “爹,你没事就好。”文竹瞧见他衣冠整齐倒是松了口气。   文先生恨铁不成钢的瞧了他一眼,暗道水贼都没上船现在当然没事,但瞧见儿子担心的眼泪汪汪的样子,倒是也不忍心说他了,笨是笨了点,到底是亲儿子。   “文竹,你守着先生和我二叔,我去看看情况。”苏凤章说道。   “别去,危险。”苏二叔紧张的嗓子眼都要蹦出来,连声说道,“这可是水贼,跟那些流寇不一样。”   “放心。”苏凤章却不听,转身走到船头的方向。   他低头一看,只见江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两艘小船,看着像是普通的渔船,每艘船上有三四个人,正朝着大船的方向迅速划过来。   大船上灯笼透亮,依稀照明那船上的人个个都提着刀剑,显然来者不善。   苏凤章脸色也是微变,当初他们月溪村为什么能抗住流寇,那是因为他们手里头没有武器,唯一一个带头大哥也仅有一把铁刀,还是破了口子的,攻击力十分有限。   而现在那些水贼的刀剑显然不破,闪着阴森的白光。   船家也是面色惨白,一边呼唤船员准备,一边让船上乘客们的护卫小厮也出来帮忙,口中还喊道:“这些水贼怎么这般大胆,我送的可是考生啊。”   文人地位不同,朝廷对赶考的文人尤为宽容,甚至不需要付各种过关费用。   再有一个,赶考的人银钱不多,一旦出事朝廷还会严查,所以通常情况下运送他们的船是最为安全的,毕竟水贼求财,不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苏凤章也是心惊,水贼这般大胆,难道大周朝中央控制能力已经下降到这种程度了吗,青江之上居然有人直接劫船。   他知道在冷兵器时代交通不便,生产力落后,有些流寇抓个一年半载也见不到人影,为什么当初那位百户刘威抓到人那么开心,因为那是一桩大大的功劳。   灾年的时候,许多生活没着落的流民会选择落草为寇,靠着打家劫舍为生,但青江水贼泛滥已经是八九年间的事情,后来朝廷整顿了一次又一次,这边还算太平。   要知道青江是青州府的重要运输通道,上头关卡重重不说,常年都有水军驻扎,这些水贼居然在这时候来劫船,实在是有些不同寻常。   船家越是警示,锣鼓越是急奏,船上越是混乱,女眷们惊呼连连,甚至还有人抱着包袱到处乱走,简直是给添乱。   “都别乱走,女眷躲进船舱,男人都出来帮忙。”船家喊道。   可惜混乱之中却无人理会。   这样下去不行,苏凤章皱了皱眉头,忽然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铜锣。   “你干什么!”他力气极大,一直干力气活的船家居然没反应过来。   “咚!”一声刺耳的锣鼓声响起,苏凤章朗声喊道,“不想死的都给我安静下来,女人全部躲进船舱,能帮忙御敌的都站出来。”   这一次倒是有人听话了,只是他一喊,除了少数几个有胆量的,或者是干护卫和小厮的,其余人居然都躲了起来,显然不想冒险。   船家声嘶力竭的喊道:“都给老子出来御敌,水贼凶残,各个带着兵器,一旦上了船咱们一个都活不了,绝对不能让他们上来!”   能站出来的人数还是不多,船家满头冷汗:“这可怎么办,谁也料不到会遇到水贼啊。”   苏凤章却更加冷静,反倒是说道:“他们不出来添乱也是好事。”   “水贼的人数不多,虽有兵器,但只要上不了船他们就奈何不了我们。”   这时候数条带着铁钩的绳索被抛了上来,直接钩住了船舷,大船微微一动,那些贼子已经顺着绳索开始往上爬。   “快砍,砍断绳子。”船家大声喊道,拿起一把长刀就扑过去,但那绳索不知道什么做的,一刀下去居然没断,砍了好几下才砍断一根。   这时候苏二叔举着一个火把冲过来,伸手想要烧着那些绳子,谁知道点了也烧不着。   苏凤章忽然喊道:“文竹,把你藏着的酒拿出来。”   又喊道:“砍不断就使劲晃,绝对不能让他们上来。”   于是没武器的使劲晃绳子,有武器的奋力砍,一声噗通,又有一个水贼落到了水中,但他丝毫不慌,反倒是朝着这边游过来。   文竹冲进房间爬到床底,翻出自己珍藏着的一摊子水酒,又冲了出去。   苏凤章接过手,朝着剩余的几根绳索倒了上去,苏二叔眼睛一亮,有酒助火,那一根根绳子果然都被点燃了,接二连三的噗通作响,是那些水贼都落到了青江里头。   原本他们都觉得青江水流稳当是好事儿,这会儿却盼着水流再快一些,若是能把那些水贼卷走就更好了。   大周朝的规矩,民间是不允许私藏武器的,所以船上除了船家之外,其余人竟是没有半点铁器,厨房取出来的菜刀都算是好的。   如今站在船头的有十几个人,其中一个身材魁梧,手中拿着长棍,那是一户大户人家的家丁,也是陪主人家去青州府赶考的。   此人一根棍子舞的虎虎生风,一棍子将爬上船的水贼抡到了船下,口中喊道:“大家伙儿放心,有我老王在,必不让这些贼人登船。”   谁知道话音未落,一根铁钩直接套中了这家丁老王的胳膊,他惨叫一声,长棍落地,若不是身旁的人将他一把揽住,恐怕整个人都直接掉进水里。   那老王的手臂血淋淋一片,伤口深可见骨,原本鸡飞狗跳的甲板上更加慌乱,甚至还有一人倒退的时候不小心,差点没让自己跌下船。   此时一个身穿黑色劲装,面色惨白阴冷,如同水鬼一般的水贼率先爬上了船头。   他口中咬着一把长刀,双手抓住船舷一跃而上。   摘下长刀,他发出一声瘆人的狞笑,挥舞着长刀就冲向他们。 第43章 水贼(下)   “啊啊啊啊啊!”惊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原来是那水贼一刀砍中了一名船员,那船员手中的木棍被劈成了两半,更可怕的是,他从脑门到胸口出现了一道血痕,就这么定格在惊惧的表情上。   “哈哈哈!”在众人的惊恐声中,那水贼拎着血淋淋的长刀哈哈大笑起来,一双阴鸷的眼睛朝着其他人看去。   那名船员死得太过凄惨,以至于其余的船员家丁护卫都战战兢兢,有几个竟是跌倒在地,再也不肯冒头了,恨不得也躲进船舱里头去。   从苏凤章的角度能够清楚的看见那死去的船员,他一双眼睛大睁着,面容满是痛苦扭曲,身体的血液像是不要钱似的渗透出来,染红了那一片的甲板。   深深的恐惧袭上心头,苏凤章从未体会过这种残忍。   曾经商场的战斗也是冷血无情,但那些都是杀人不见血的,穿上了文明的外衣。   但是现在,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就在他眼前慢慢消失,以这种粗暴而原始的方式,血腥的场面让他见识到冷兵器的凶残,人命显得这般的不堪一击。   苏凤章的身体微微颤抖,背脊发凉,手心却都是冷汗。   “上,大家一起上,跟他们拼了。”那老王护卫也是个胆大的,右手鲜血淋漓,他却咬牙不管,左手提着长棍就勇猛无敌的冲了上去。   那水贼冷笑一声,丝毫没把他放在眼中,“你们几个去解决船舱里的人,我来陪他玩玩。”   原来方才船员惊恐的瞬间,又有两个水贼爬了上来,他们听了这话,二话不说朝着船舱走去,一个战战兢兢的家丁挡在门口,却被一刀砍中,脖子都断了一半。   瞬间惨叫声,哭喊声响成了一片,船舱里头躲着的人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是水贼的对手。   苏凤章几个人正巧挡在文先生的船舱之外,这时候也是头皮阵阵发麻。   他们无暇同情那些人,只因为又有一个水贼爬了上来,径直朝着这边冲过来。   “二郎别怕,有二叔在,绝不会让这些水贼伤你分毫。”   苏二叔平时不过是个憨厚老实的农家汉子,这会儿却像是一座山峰,他挡在苏凤章的面前,显得格外的高大,如果不是身体微微颤抖,只怕别人会以为他无所畏惧。   看着苏二叔,苏凤章反倒是冷静下来。   此时那水贼看向他们,眼光落到了苏凤章和文竹身上,稍微一动就定格在苏凤章身上。   他狞笑一声,抬手朝着这边就是一刀,那一刀呼啸而来,眼看着就要落到苏二叔身上。   苏二叔猛地咆哮一声,竟是一个翻滚弹起,一头撞在了那水贼的肚子上,他这招式一看就知道是假把式,但胜在动作迅速凶猛,完全不顾自己的性命。   这般一来,反倒是打了那水贼一个猝不及防,竟是被撞得后退数步,整个人翻到在地,手中的长刀也跌落下来。   苏凤章飞快捡起那把长刀,大喊一声:“二叔,让开!”   苏二叔撒手一滚,将地下的水贼暴露出来,那水贼被撞的腹部绞痛,竟是没能躲开劈过来的那一刀。   苏凤章这一刀下的极沉,但他毕竟不习惯冷兵器,下手的时候下意识的避开了要害,只是砍中了那水贼的右臂,将他手臂留下了半条。   鲜血溅起,苏凤章心尖都颤抖了一下。   不怪他如此,上一次月溪村被流寇围困,他也杀了人,但那不过是从门洞里头捅出去一刀,只听见惨叫,看不见人也看不到血,跟现在这种直白血腥的冲击是不同的。   但是现实情况不允许他犹豫,苏凤章连声喊道:“二叔,快回来。”   苏二叔方才爆发出一辈子的勇气,这会儿只觉得手脚发软,几乎是用爬的才滚了回来。   躲在苏凤章后头的文竹还捧着那只剩下一半酒水的坛子,整个人都傻了,只知道站着。   苏凤章一把抓住他的手,低声说了两句话,文竹连忙点头。   这边水贼的惨叫声不断,另一头的水贼见状大怒,吼道:“老三!”   “找死!”那水贼彻底被激怒了,也不想继续戏耍伤了右手的老王护卫,反手一刀将他逼开,抬腿就是一脚,那老王倒地生死不知。   水贼凶狠的目光落到了苏凤章身上,嘴角是带着恶意的冷笑,他手中长刀舞动,朝着这边就冲了过来,谁知道还未靠近,一个火把就朝着他扔过来。   那水贼下意识的逼开,谁知道下一刻半坛子水酒泼到他身上,另一头又是一个火把砸来。   他的身手极好,除了水酒其他都躲开了,但火把落到地上,一下子点燃起来,火焰迅速蔓延到他身上,那水贼惨叫一声,飞快的剥掉自己的衣裳。   苏凤章怎么可能错过这般的好机会,提着长刀上前,尽管那水贼左避右闪,但手臂大腿都各中了一刀,更可怕的是苏凤章下刀子力道极大,他的伤势眼看严重,已经影响了行动。   “爹!”身后传来文竹的惊叫声。   原来他们在缠斗的时候,另一头有水贼爬了上来,已经摸进了文先生的船舱,文竹不知道从哪儿找了根木棍,一顿疯狂的抽打,他打得毫无章法,倒是也弄得那水贼手忙脚乱,一时间没法动手。   苏凤章补了一刀,连忙反身去救人,这时候那水贼已经一刀砍断了文竹手中的长棍,狞笑着朝着他扑过去。   苏凤章回身来救已经来不及,他心中一急,手中长刀直接射出,竟是直接插中了那水贼的后背,那水贼惨叫一声,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后背,低头却看到胸口冒出的刀尖。   “砰!”却是文先生抓着一卷竹简,直接砸中了那水贼的脑袋。   那竹简可是文先生的宝贝,是上了年头的东西,他爱不释手,这东西又沉又重,一砸下去那水贼往后倒去,也不知道是被刺死还是被砸死。   “先生,文竹,你们没事吧?”苏凤章连声问道。   文竹拍着自己的胸脯喊道:“没事,就是吓得慌。”   再看看那头破血流的水贼,他又觉得平时他爹对他还算温柔,至少没用这东西砸他。   苏凤章抽出那把长刀,想了想又把另一把到递给了苏二叔,实在是文竹手都在哆嗦,文先生又扭伤了脚,显然不顶事儿。   苏二叔其实也怕,但他好歹是经历过流寇攻祠堂的人,这会儿还算稳得住。   他们这边还好,水贼的人数不多,发现他们是块难啃的骨头便不再理会。   其余船舱却不断传来打斗声,哭喊声,船员家丁见出了人命,这会儿也豁出性命来死斗,他们人数占据多数,倒是也弄死了两个水贼,只是伤亡惨重。   隔壁船舱也传来惊叫声,文竹吓了一跳,喊道:“好像是那个方公子。”   “我出去看看。”苏凤章皱了皱眉头,说道。   苏二叔一把拽住他:“二郎,别去。”   “二叔,水贼不除,我们也不安全,等他们杀光了其他人,就会专心对付我们。”那些水贼并未蒙面,显然是打算不留活口。   等他们杀光了其他人,他们只剩下四个人又哪里是对手,还不如趁着现在搏一搏。   “那我跟你一起去。”苏二叔又说道,他好歹也有刀呢。   “对,让二叔跟你一块去,我们能保护自己。”文竹也这么喊道,又捡起两根棍子,还拿起一个砚台塞进文先生的手中。   另一个船舱显然也到了生死危机的时候,方琳琅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方钰也是个瘦弱文人,唯一能顶事的居然那是小厮小乙。   水贼刚登船的时候,方琳琅吓得花容失色,方钰更是喊道:“会不会是……”   “哥哥!”方琳琅被他这么一喊,反倒是回过神来。   小乙手持长棍守在门口,口中喊道:“少爷,小姐,你们放心,小乙不会让人伤害你们。”   若是寻常民房的话,关上门说不定还能挡一挡,毕竟房门厚实。   但船上的门薄片似的,那水贼一脚踹进来,瞧见屋内的人就哈哈一笑,口中喊道:“原来躲在这里,去死吧。”   方琳琅被方钰护在身后,冷声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我叔叔是青州知府,你们若敢伤人,他绝不会放过你们。”   “那就看你们有没有命去告状了。”那水贼也不多话,单刀一转跟小乙缠斗起来。   小乙看似有些功夫,但他只有木棍已经落到了下风,方钰鼓起勇气,手中抓住个长凳想要帮忙,但眼前两人缠斗在一起,他却不知道往哪儿砸才好。   “啊!”小乙惨叫一声,肩膀处一刀伤口深可见骨,他却依旧死死挡住那人。   “小乙!”方琳琅惊叫一声,随手抓住梳妆盒砸了过去。   她的举动惊醒了方钰,他抓着板凳一阵乱砸。   那水贼见他脚步虚浮,可见是个文弱书生,居然还敢拿着板凳砸自己,手中长刀一挥,直接将板凳一劈两半。   方钰一屁股跌倒在地,瞧见那水贼持刀落下,竟是闪避不能。   “哥。”方琳琅尖叫一声,猛地扑到了亲哥哥身上,竟是要为他挡住这一刀。   就在此时,小乙不要命似的抱住那水贼,一口死死咬住他的脖子,竟是硬生生咬下一口生肉来,那水贼一摸脖子,反手就是一刀,这才算把身后的人甩了下去。   “噗哧!”单刀入肉的声音传来,这一次中刀的却是那水贼,原来是苏凤章两人及时赶到,瞧见他水贼破绽大开,手起刀落,血光飞溅。   没等他们松了口气,外头竟有三个水贼朝着这边而来,苏凤章身体紧绷,知道这即将是一场恶战,苏二叔与他并肩而战,想着今日即使是死了,也得护住哥哥的血脉。   就在此时,一阵弓箭声破空而来,直接穿透了那几个水贼的背心。 第44章 得救   “是官兵,我们得救了!”   甲板上响起欢呼的声音,原本节节败退的船员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勇气来,剩下的水贼人数不多,又得闪避那些弓箭,一瞬间落到了下风。   形势反转,船员和家丁虽然缺乏战斗经验和武器,但这会儿在官兵的协助下却开始反杀,甚至还有几个家丁抡着木棍,竟是将一个水贼乱棍打死。   也有水贼眼看形势不妙,直接从甲板跳入了水中,只是不知道这人能不能活着游到岸上。   欢呼的声音震耳欲聋,就连苏凤章也是精神一松,握着长刀的右手微微发麻,他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虎口裂开了,正在往外渗血。   总的来说他们的运气还算不错,如果官兵再晚来一时半刻,恐怕船上的人就得死伤大半。   “琳琅,你没事吧?”方钰也清醒过来,第一时间关心的是扑在自己身上的妹妹。   方琳琅抬头看向苏凤章的方向,眼神盈盈一动,摇头说道:“我没事,多亏这位公子及时赶到,否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苏公子?”方钰这才认出来人,心中也是惊讶,毕竟在他看来苏凤章也是个文人。   但他很快掩住讶色,深深作揖:“多谢苏公子舍命搭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日后我一定结草衔环,以死相报。”   苏凤章连忙说道:“以死相报倒是不必了,都是一艘船上的人,这也是我应尽之义。”   方钰还要再说什么,苏凤章岔开话题:“你快看看这位小哥吧,他受伤不轻。”   小乙浑身是血,看起来奄奄一息,方钰也是担心,伸手按住他的伤口:“小乙,你再坚持一会儿,官兵马上就来了。”   “哥哥,用这个。”方琳琅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瓶药来,打开一看居然是金疮药。   金疮药撒下去,小乙的伤口倒是止住了血,只是脸色依旧惨白,他还强笑道:“少爷,小姐,你们不要担心,我没事。”   看着他这样,方琳琅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多年相依为命的感情不是假的,但她擦了擦脸颊,强行将自己那股子酸意压了下去。   “应该是官兵上传了,我们出去看看。”苏凤章开口说道。   等他跟苏二叔走出去,便瞧见水贼不是被杀就是被俘,剩下的估计都跳入了江中。   船上的尸体被分成两堆,船员和家丁的被好好的摆放整齐,那些水贼的却被随意的叠再一起,甚至有人恨恨的踹上两脚,恨不得将他们五马分尸。   苏凤章粗略一看,水贼的尸首有六具,家丁和船员的加起来竟然有八具尸体,估计还有人死在船舱还未收敛,可见在武器不对等的情况下,他们一船人付出了多么惨重的代价。   不同程度受伤的人更是无数,这会儿呻吟着,只能简单的包扎一下,幸亏那些官兵随身带着药,不然的话一般人出门哪里会带什么金疮药。   那个勇猛无敌的老王护卫居然没死,只是看起来十分狼狈,一只手垂着大约是废了,身上也是遍是伤口,不过他那主家蹲在旁边,帮他细心的包扎起来。   上了船的官兵脸色阴沉,尤其是听完船家的话之后,更是神色悲愤。   他这自然不是为死去的船员家丁伤心难过,而是气愤在青江之上,靠近青州府码头的地方,居然有水贼胆大包天动手劫船。   如今死了这么多人,船上又都是赶考的学子,这事情肯定是压不住的。   他们管控青江一带,水贼杀人自然也是归他们管,到时候免不得吃挂落,能不能保住这顶乌纱帽还是未知数。   带头的官员咬牙切齿,恨恨骂道:“检查一下有没有活口,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是哪路妖魔,竟敢在我青江作怪!”   “大人,此人还活着。”有官兵禀告。   他说的那人正是躺在地上的水贼,那水贼也是倒霉,被苏凤章和文竹浇了一身的水酒,又是点火又是砍杀,手脚都伤的严重,虽然没死也只剩下半口气,这会儿想要跳水逃走都不能,就像一条死鱼一般躺在地上。   “给我撬开他的嘴。”那大人怒道。   谁知道刑讯都没开始,那水贼怒吼一声,嘴角流出黑血,竟然就这么气绝而亡。   站在他身边的官兵阻止不能,脸色大变。   他拿刀撬开水贼的嘴巴,稍做查看就道:“大人,此人后牙竟然藏有毒囊。”   而且必须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才会在顷刻之间服毒自尽,没给他们任何阻止的机会。   在场所有人脸色都是一变,尤其是那大人脸色凝重,蹲下来亲自查看了一番。   “这不是普通的水贼。”   在场的人都意识到这一点,普通的水贼不可能在嘴中藏毒,更别说弄到这种见血封喉的毒药,不说别的,这个劫船的成本也太高了。   这不可能是水贼,反倒是更像死士,但死士怎么会出现在青州,截杀一条普通的客船。   查看过后,那大人抬头环顾船上的人,脸色变幻莫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是最后,他什么都没有多说,只是说道:“将他的尸体搬过去,既然水贼已经伏诛,其余的咱们回去禀告知府大人,他自然另有决断。”   说完这话,他看向船上的人,朗声喊道:“诸位也不必慌张,水贼已经被打退了,吾等会护送诸位安全抵达青州。”   听见这话,船上大部分人的神色都轻松起来,他们实在是被水贼吓怕了 。   苏凤章的眼光却落到了那具尸体上面,方才还凶神恶煞的水贼面色乌黑,嘴角滴落的血色乌黑,明显是中毒而亡的。   苏二叔也松了口气,手中的长刀脱手而落,差点没直接插在他脚上,吓得他自己跳了一下,拍着心口喊道:“幸亏没砸到。”   “二郎,怎么了,快把刀放下吧。”说完他又担心起来,“方才我们杀人不犯法吧。”   苏凤章也将长刀放下,笑着安慰道:“我们只是为了自保,大家伙儿都看到的,再说杀的还是水贼,朝廷不会追究的。”   事实确实如此,官兵过来的时候只收走了刀具,还笑着夸了两句:“你们两个倒是有胆量,要不要考虑来参军?”   苏凤章还未说话,苏二叔就连忙说:“这可不成,我家二郎是读书人。”   那官兵哈哈一笑,问都没问杀人的事情,提着两把刀就走开了。   苏二叔还拍着胸脯说道:“太吓人了,哎,咱们怎么老遇到这种事儿啊。”   苏凤章也觉得倒霉,半年之内遇到两次贼寇实在是小几率的事情。   “二叔,这事儿到时候别告诉我娘,我怕吓着她。”   苏二叔也道:“对,可不能告诉她们,她们要是知道了,以后哪里还敢让你出门,你可是要去京城赶考的人,可不能因为这个耽误前程。”   文先生和文竹也从房间里头出来了,脸色都还惊魂未定,但比起方才却都好多了。   文竹的脸色惨白惨白的,走过来低声说道:“我们这边还好,听说另一头的船舱里头死了好几个人,这些水贼太狠毒了。”   船员和家丁都在这一块,有水贼从另一头爬上来,自然祸害了不少人。   这会儿那边哭声一片,还有家丁出来帮忙,主人却死在了刀下的,这会儿更是哭得六神无主。他就算还活着,回去之后主人家也容不得他了。   “我们过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吧。”苏二叔被哭得心软了,心中却庆幸好歹他们几个都活了下来,若是侄子出事,他就算死了也无颜面对大哥。   “苏公子,文公子,我跟你们一道去。”身后传来方钰的声音。   苏凤章见他拿着药瓶出来,倒是问了一句:“那小哥没事吧?”   方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血止住了,但船上没有大夫,只能等到了青州府再说。”   苏凤章只能安慰道:“这里距离青州府不远,肯定来得及。”   “希望如此吧。”方钰又道,“这是金疮药,我跟你们一起过去看看能不能用上。”   走到另一头,他们才知道船上惨状,那些水贼凶残无比,简直毫无人性,有一户人家带了一个六七岁的小儿,竟然也没被放过,一家三口横尸当场,唯有那妇人还有一口气,但看着怕也坚持不了多久。   几个人都面露不忍,方钰握着药瓶的手更是青筋蹦起,眼中流露出几分内疚和痛恨。   苏凤章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方钰下意识的避开他的视线。   “凤章,你的手怎么了?”却是文竹喊道,一把抓住他的手看起来。   苏凤章无奈说道:“没事,这是裂开了一道口子。”   “这怎么能没事,马上就要府试了,你这伤的可是右手,谁知道会不会影响写字。”文竹却急吼吼的说道,“你怎么也不说啊!”   “真的没事,看起来血淋淋的,其实口子不大。”那虎口的裂口是用力太大震开的,估计养几天就能好,苏凤章并不当一回事儿。   但苏二叔却如临大敌,也不让他动手帮忙了。   文先生也眉头紧皱,亲自去打了水让他清洗干净,又用干净的帕子包了起来。 第45章 青州府   江楼阁参天立,全楚山河缩地来。   遥遥靠近青州码头,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栋拔地而起的高楼,那栋楼整整有五层楼之高,每一层都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傲慢的看着来来往往的行船路人。   如今已经是三月初,青州这边的天气更加暖和,河道两岸种满了杨柳,此时杨柳垂青,偶尔还有柳絮飞扬而过,为这一栋临江楼更添了几分姿色。   码头上行人匆匆,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船上众人在看见码头的时候,都忍不住欢呼出生,即使有官船护送,没下到实地他们心里头还是不安,这会儿心底的石头才总算落地了。   即使沉稳如文先生,这会儿也长长叹了口气:“总算是到青州府了。”   明明才三日的行程,倒像是过了三年似的。   文先生紧紧抱着一个竹简,之前砸人的时候他没有犹豫,砸完发现竹简破了又心疼不已。   苏二叔就痛快多了,笑着喊道:“到了就好,二郎,等咱们进了城先找大夫看看手,你的手可最要紧。”   苏凤章动了动手指,虎口的地方微微发麻,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晚他一口气干了一碗灵泉水的缘故,那伤口似乎已经愈合了。   他们一船人很快引来码头的注目,当然不是苏凤章气宇轩昂浑身王霸之气,而是他们一个个形容狼狈,有些人身上还带着伤口血迹,甚至还有官兵站在上头。   等那些水贼的尸身被抬下去,码头上的人发出惊叫,纷纷躲避不及。   “咱们也快些下去吧,我闻着那血腥味都要吐了。”文竹也说道。   另一头,方家兄妹俩却下来的稍慢,小乙受伤严重,方钰不得不花了好几倍的价格,才找来两个苦力帮忙,这才把人抬了下去。   方琳琅环顾四周,说了一句:“怎么不见那苏公子。”   “萍水相逢,怕是先行离开了。”方钰也有些后悔方才没早些出来。   方琳琅又道:“应该再谢谢他的。”   方钰却道:“他是考生,必定会参加此次的府试,等咱们到了青州见到叔叔,想要找到他也不难。”   方琳琅听见这话却沉吟了一声,道:“那样反倒是不好。”   苏凤章并不知道方家兄妹的心思,这青州的码头比起湖山县的热闹了不知道多少倍。   街边满是各种各样的食肆,天南地北的都能找到,这时候正是热闹的时候,各种香味弥漫在一起,形成一股子异样诱人的味道。   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一家肉饼铺子,诱人的肉香能飘出去一里路。   苏凤章的肚子不争气的咕咕直叫,下意识的开始咽口水,这是生理反应,他没办法控制。   文先生也听见了,笑着提议道:“如今到了青州,反倒是不急着赶路了,咱们过去坐下来吃点东西再走吧,不然铁打的人也吃不消。”   “爹,吃那家吧。”文竹兴冲冲的说道,指向的就是那家肉饼铺子。   不怪他,湖山县一带少有面食,这肉饼虽然寻常,但在他们看来倒是稀奇。   几个人在铺子里头坐下,一个人要了一个肉饼,店家还另外送一碗汤,那肉饼足足有成年男子两个巴掌大,一口咬下去肉汁四溢,再喝一口面汤可算一大享受。   苏凤章连吃了半个肉饼才缓了过来,昨天他花了大力气,肚子饿的更快了。   反倒是文竹眼大肚子小,吃了一半就吃不下了,索性撕开一半递给苏凤章,苏凤章也不客气的都吃了,吃完才刚刚饱。   文竹看了还说:“怪道你能长得比我高,比我大,原来吃的也比我多。”   文先生就在旁边嘀咕儿子:“从小就让你多吃点,你偏偏不听,个子矮只能怪你自己。”   眼看两个人又要吵起来,苏凤章连忙岔开话题:“先生,前面那栋楼就是临江楼吗?”   文先生点了点头,笑道:“是啊,那便是鼎鼎有名的临江楼了。”   临江楼不只是在这一带有名,甚至在整一个大周也颇有名气,甚至不少文人骚客不远千里而来,就为了一睹临江楼的风采。   他们这个角度抬头就能看到临江楼,苏凤章瞧了瞧,觉得除了高一些之外,似乎也没啥特别的,毕竟他可是曾经脚踏故宫各宫殿的人。   文先生又说道:“许多文人都喜欢在此文会,临江楼的主人也欢迎,每年乡试前后,就是临江楼最热闹的时候。”   至于为什么不是府试院试,自然是因为临江楼压根看不起人秀才,举人才算是门槛。   文竹忽然低声说道:“凤章,你是不知道,这地方收费贵着呢,跟杀猪似的,一楼大堂还好一些,二楼往上的雅座包间什么的,越往上价格越贵,还不是有钱就能进的,你得既有钱又有面子。”   话音未落,文先生一个脑瓜子过来,骂道:“你要是文采出众,天下闻名,进这地方就不用花钱,人家哭着喊着求着你去。”   文竹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无辜的说道:“爹,你想啥好事儿呢,我要有这种文采还不早考中举人,考中进士当官去了,哪里还要在家被你捶打。”   “你自己没有,就别在这儿说这些有的没得酸话,到时候还耽误了凤章。”文先生气的是这小子半点上进心都无,这倒是也算了,还老拖他弟子的后腿。   闹腾了一番,等真正走进青州府城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府城里头更加热闹,街边的铺子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   文竹不敢站在他爹身边,就靠在苏凤章这头,又说:“青州府热闹吧,我听说隔壁的临州府更加热闹,都说那边才算是江南最繁华的地方。”   “确实是热闹,将来有机会的话,咱们可以去临州府看看。”苏凤章应道。   临州府天下闻名,自然不是小小的青州可比的,前朝皇帝最喜欢私服的地方,可就是临州,那里甚至还遗留着一个前朝皇家园林。   苏凤章细细打量着两边街道,去年水患的影子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青州府依旧那么繁华,如果不是遭遇过流寇和水贼,苏凤章几乎也要忘记去年水患的事情了。   文家在青州府有一个小院子,面积不大,但位置极好,是靠近县衙那一块的,若不是当年买的早,现在价格只怕涨了两倍不止。   出发之前就说好了,到时候苏凤章借住在文家,意思意思给点房租就好,就这个还是苏凤章坚持,文先生才答应收下的。   这栋宅子虽小,却五脏俱全,门房夫妇既能看家又能洒扫做饭,知道主人要来已经早早的将房子收拾出来。   刚安顿下来,文先生将儿子和学生都叫到跟前,肃然问道:“今日进城,一路上你们可看到了什么?”   文竹一下子愣住了,不可置信的看向亲爹:“爹,昨晚那么累今天你还不让我休息一下?”   文先生见他这般越发生气,怒道:“你先说。”   文竹抓耳挠腮的,只得老老实实的回答:“人很多,很热闹,两边的商铺也热闹,青州府不愧是青州府,我还看到有卖番邦香料的店铺。”   “然后呢?”文先生继续问道。   文竹被他的声音吓得一个哆嗦,支支吾吾的说道:“然后,然后这不是挺好的。”   文先生已经不能用失望来形容了,瞪了他一眼,又满含期待的看向了苏凤章:“你呢?”   苏凤章想了想,也说道:“城市繁荣热闹,百姓安居乐业。”   “不错,还有呢?”文先生点了点头。   文竹不满意的插嘴:“爹,这不是跟我说的一模一样吗?”   “你闭嘴,让他说完。”文先生又瞪了他一眼,就差吹胡子了。   苏凤章这才接着说道:“青州水患严重,去年传来的消息都说青州府都被淹了,但今日一看似乎并未受到影响,可见当今知府方大人手段非凡。”   “若只是强硬手段,让百姓出钱出力修复家园,如此就算表面恢复了繁荣,当地老百姓也定会元气大伤,但今日一看,百姓们的精神头十分不错,眼睛有神,可见他们日子有盼头。”   “既是如此,这位方大人不但手段了得,恐怕还备受百姓爱戴。”   文先生眼中多了几分笑意,点头说道:“不错,你能想到这一点可见心中有成算。”   说完这话,他又瞪了一眼文竹,骂道:“整日里就只知道吃喝玩乐,你看街头那么热闹,百姓生活富足,就不会往上头想想吗?”   文竹摸了摸鼻子不敢说话了,怕触霉头。   倒是苏凤章开口解围:“先生若是先问我,恐怕我也不会多想,是文竹说了,我才敢往深处想一想。”   “你别帮他说话,多大的人了还跟孩子似的,哪一日我死了也不安心。”文先生骂道。   文竹却已经被骂习惯了,低着头装作顺从的样子,私底下却对苏凤章挤眉弄眼。   文先生对此心知肚明,骂得累了也就懒得再说,只又说道:“去年方知府上任之后做了几件大事,他是此次科举的主考官,案件就在我屋中,你们有功夫就揣摩揣摩。”   “是,先生。”苏凤章自然答应。   “是,爹。”文竹有气无力的答应下来。 第46章 愿为吴宫客   且说方氏兄妹将将下船,便有方家的马车在下面守候,因为两厢并不相识的缘故,码头又是乱糟糟的,差点没有错过。   幸亏方琳琅瞧见了马车上的标志,让方钰过去问了一声,才算是接上了头。   来接人的仆人瞧见重伤的小乙,心中便暗道不好,也顾不得客气赶紧拉着人进城。   方氏兄妹坐在马车上,撩开纱窗向外瞧了一眼,只看见街市满是繁华,人烟更是鼎盛。   他们的目光落到了驾着马车的仆人身上,即使是下仆,这两人穿戴不凡,说话做事自有气度,反倒是衬得他们这两个方家人落到了下乘。   方钰紧紧捏着拳头,低头只看着已经陷入昏迷的小乙,他不肯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生怕自己被人看轻了耻笑。   方琳琅的嘴角也抿得绷直,但是透过纱窗看着那些热闹,她首先想到的却是童年时光,曾几何时,她也曾无忧无虑,享受着世间繁华。   马车进了城,又走了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只见一座大宅矗立在面前,大门上兽头散发着金光,门口蹲着两头雪白的大狮子,又有几个衣着华丽的仆人守在门口。   “是钰少爷和琳琅姑娘到了吧,快请进,夫人已经等了许久。”   方琳琅有些紧张的捏住帕子,开口说道:“让婶婶久等了,只是我家仆人……”   “琳琅姑娘放心,我们这就送小乙小哥去医治。”   方琳琅下意识的瞧了一眼哥哥,但方钰这会儿只看着开着的西边角门,脸色阴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却是不能给她任何的回应。   两人随着仆人们走进方家大宅,前头带路的仆人笑盈盈的说道:“这边到底不比京城,也没有那么多讲究,两位少爷小姐还请别见怪。”   一路上他们绕过垂花门,走过抄手游廊,进了穿堂便看见一个上好白玉做成的大插屏,后头才是正房大院,也是雕梁画栋,端方大气。   进了厢房,两人才看见那里坐着一位妇人,看着不过是三十出头的样子,鸭蛋脸面,身材微丰,瞧见他们就露出慈善的笑容来:“是钰哥儿和琳姐儿吧,快到婶娘身边来。”   “婶娘!”方琳琅喊了一声,被身后的丫鬟一推,下意识地靠在了她的怀中。   方夫人搂着她,一番心肝宝贝的疼爱,眼角都带着几分晶莹:“我的琳姐儿,怎么看着这般瘦,可见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头。”   “从小我就最疼你,谁知道一别多年,再见却是……”   “你放心,以后就在这儿住着,谁也欺负不了你们,有婶娘替你们做主。”   方琳琅被她勾起往昔来,忍不住也开始垂泪,甚至方钰也眼角翻红,显然都想到了当年的事情,三个人就差没抱头痛哭。   反倒是旁边的丫鬟连忙劝慰,有一个姿容出色的更是说道:“夫人,如今琳琅姑娘到了,你合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是引得姑娘一块儿哭起来,到时候心疼的还不是你。”   方夫人这才收了眼泪,笑着握住她的手:“瞧我,年纪大了反倒是不经事儿了。”   方钰又再次拜见了婶娘,才问道:“婶娘,不知道堂叔他是否在家?”   方夫人微微一笑,倒是说道:“最近你堂叔忙着府试的事情,连我也不大能见着他,原本你那两位堂弟倒是在家,不过这两日也被你堂叔压着读书,这会儿还未回来呢。”   “不过你们放心,我已经派人送了消息,等你堂叔空闲下来,必定回来见你们的。”   谁知道话音未落,外头一个丫鬟走进来禀告:“夫人,老爷身边的王竹过来了,说老爷已在书房,要见两位少爷姑娘。”   方夫人的神色微微一顿,但迅速反应过来:“瞧,这可不就来了。”   方钰和方琳琅自然拜别了方夫人,朝着书房那边走去。   路上方钰压低声音,避开前头带路的小厮,说了一句:“婶娘倒是一如往年。”   方琳琅却只是看了他一眼,淡淡说了一句:“人都是会变的。”   方钰有些不明白妹妹话里头的意思,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方大人的书房门口。   “方钰、琳琅拜见堂叔。”   方大人年纪与方夫人相仿,但看起来却苍老许多,他脸上依稀可见当年的玉树临风,但两鬓竟然已经带着霜色,平白看起来大了五岁。   面对侄子侄女,他脸上也并无那种欢喜,看起来端肃有余亲热不足,他只是点了点头,直接问道:“我听下人回禀,你们路上遇到死士了?”   听见这话,方钰脸上露出几分气愤,怒道:“正是如此,那些水贼不图钱财,只为杀人而来,被俘之后服毒自尽,绝不是一般的贼人。”   “堂叔,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爹早已经化为尘土,太子竟还不能放过我们吗?”   “哥哥!”方琳琅下意识的喊了一声。   方大人脸色都没动一下,只是淡淡说道:“钰儿,你已经到了弱冠之年,怎么还不如你妹妹沉得住气。”   方钰的脸色一变,低下头不说话了。   方大人叹了口气,又看向方琳琅:“琳琅,你可有话说?”   方琳琅看了一眼亲哥哥,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依我看来,那些人与其说要杀人灭口,还不如说是威胁吓唬,若真的为杀人而来,人不够多,也不够狠。”   他们乘坐的不过是普通的客船,想要杀光一船人对于那人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这般兴师动众,最后却只杀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人,不是那人的风格。   听见这话,方大人倒是多看了这侄女一眼,脸上露出一分笑意:“你说的不错。”   “日前,太子曾向方家示意,想要结两姓之好。”   “什么?!”方钰惊叫出声,更多的却是愤怒,“他怎敢如此厚颜无耻,难道忘了当年我爹是怎么死的吗?”   方大人起身走到方钰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头,说出的话却不那么动听:“他是太子,又有什么不敢的,对他来说,这已经是向我方家示弱了。”   方琳琅一双盈盈双眸也带着愤怒:“是啊,若不是这些年堂叔官运亨通,备受圣眷,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如何能看得上我方家女,即使为妾也不堪一提。”   方钰却紧皱眉头:“若是答应,岂不是显得我方家毫无风骨。”   方琳琅心中叹了口气,无奈说道:“想必堂叔已经回绝了。”   方大人点了点头,道:“我已回绝了太子,道我方家女不堪为妾。”   “只怕这样一来,便又狠狠的得罪了太子。”   方大人倒是笑道:“得罪了又能如何,当年一事,太子与方家早就结怨已深,远不是一个外嫁女就能缓和的,这一点太子知道,我也心知肚明。”   “好了,此事有堂叔在,总不会让你们遭难。”方大人安慰了一句,就转开话题。   “听说此次水贼袭船,是一位读书人救了你们?”   方钰点了点头,倒是露出几分感激:“确实,苏公子是来参加此次府试的,他看着文弱,胆气却是不缺,是船上唯有一个敢跟水贼搏斗的读书人。”   “若不是他的话,我跟妹妹就算不死,恐怕也得重伤。”方钰对苏凤章是真的推崇。   方大人脸色看不出什么来,只是点头说:“哦,若是如此的话,确实是有几分胆气。”   “大周百年安稳,读书人越来越文弱,哪里还有太祖年间的胆大心雄。”   方钰又道:“只可惜苏公子下船太快,倒是没来得及跟他道谢。”   方大人哈哈笑道:“这有何难,既然是来参加府试的,到时候一查名录便知道了,等查到了,本官便送上一份厚礼,谢谢他救了你们兄妹俩。”   方大人又略略说了几句,就打发他们离开,只是道:“安心在家住着,若有不便就告诉你们婶娘,她自然会处置。”   两人从书房退出,方琳琅跟着走了几步,忽然停下了脚步,“哥哥,不知道小乙现在如何了,不如你去瞧瞧他,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这……”方钰确实是担心小乙的安危,但也不能把妹妹留在陌生的地方。   倒是方琳琅笑着说道:“不必担心,这里是方家,又有仆人带路。”   方钰一想也是,这里已经不是湖山县了,他便让小厮带着他往小乙那边走。   等他走远了,方琳琅却转身回到了书房。   一进书房,方琳琅便跪倒在地,口中喊道:“还请堂叔助我。”   方大人脸色莫测,就让她这么跪着,许久才站起身将她扶了起来,“琳琅,你可知道那是一条什么样的路,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这样真的值得吗?”   “你爹娘的仇,方家的仇,还有堂叔在,何需你一个女子委曲求全。”   “幼清以廉洁兮,身服义而未沫。主此盛德兮,牵于俗而芜秽。上无所考此盛德兮,长离殃而愁苦……豺狼从目,往来侁侁些。悬人以嬉,投之深渊些。致命于帝,然后得瞑些。”   方大人脸色沉凝,看着自己的这位侄女:“你可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   “粉身碎骨但无悔。”方琳琅再一次跪下,朗声喊道,“求堂叔助我。”   此时此景,方大人心中忍不住感叹起来,若琳琅是个男儿,他们方家何愁前程,只可惜……不知道他这一抉择,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 第47章 送礼   朝食之前,苏凤章习惯先出门跑几圈,如今到了青州府没有这个条件,他索性就在院子里头打拳,打的还是最为常见的军体拳,动作其实也不那么标准。   但练习的时间长了,看起来倒是也虎虎生风,颇有几分气势在。   文竹懒洋洋的起身,出门就瞧见他打完最后一段,额头都是细汗,他忍不住说道:“你这起来多久了?”   “也不久,比你早半个时辰。”苏凤章笑着回答。   文竹赶紧瞧了瞧他爹不在,才说:“哎,以前我不知道为啥只过了三年,你能进步那么大,现在算是明白了,每天睡得比我晚,起的比我早,可不就得比我厉害。”   谁知道这话碰巧让文先生听见,顿时冷哼道:“你知道就好。”   文竹缩起脖子不说话了,左右就是那么糊弄他爹,读书的劲头能有这糊弄的一半,他也不至于一直不上不下的。   毕竟要让他像苏凤章那般勤学苦读是不可能的,要知道这位一天里头除了中午午饭后会小憩一会儿,其余时间都在读书,不是读书就是练字,并且专心致志一心一意。   果然,吃完朝食之后,苏凤章就回屋子看书去了,他跟苏二叔一个房间,但白天的时候苏二叔觉得自己待在屋子里头会打扰他读书,索性就在院子里干活,偶尔跟文先生说说话。   文先生之所以堵在院子里头,是因为来青州府之后,文竹曾经偷溜出去玩儿被他发现,于是现在每天就往院子里头一坐,谁也别想避开他出门。   半个月过去,苏凤章早已经去衙门报了名,这会儿他正在整理带过来的书。   里头大部分都是知县蔡大人和文先生赠送的,都是跟科举相关的书籍,其中大部分都跟时事有关,还有十分珍贵的读书笔记和手稿,十分难得。   花了半个月的时间,苏凤章从头至尾都通读了一遍,如今按照自己理解的重要顺序开始第二遍,甚至自己写出来的笔记也积累了厚厚的一叠。   士农工商,读书人普遍受到尊敬和优待,但这种尊敬和优待并不是平白而来的,他这一次的目标就是秀才,取得秀才功名之后,能够免除徭役和见官不拜。   虽然都说穷秀才,但只要知道谋划的秀才都不会太穷,因为他们已经进入士族阶层。   读书就是这样,带着积极性读书会越来越感兴趣,苏凤章一开始还不习惯这种阅读方式,现在却已经乐在其中了。   与他相反,隔壁的文竹读了十几年,还是一看见书就觉得头疼,他天生不喜欢读书。   即使坐在院子里头,文先生也能察觉里头的儿子探头探脑,他要是走开一会儿,估计人就不见了,到底是亲生的,还只有这么一个,小时候没立好规矩,现在已经扭不过来了。   再对比那头的苏凤章,文先生又是羡慕又是庆幸,好歹这也是他学生。   “凤章才学不缺,为人勤奋,难得的是沉得住心,以后定然大有可为。”   苏二叔听了这话也高兴,拍了一下脑袋说:“嗨,这孩子就是像他爹,我大哥当年也这样,读书的时候屁股就跟粘在凳子上似的。”   “叩叩叩!”敲门声忽然响起。   苏二叔奇怪的说道:“家里头来客人了?”   这倒是奇怪,看家的夫妻俩都是从后门出入,文先生在青州也没啥亲戚。   打开门一看,却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外,那马车只是寻常,站在车前的人却气度不凡,正是换了一身锦绣衣裳的方钰。   “苏公子可在家?”方钰笑着问道。   “方公子?”苏凤章也从屋里头出来了,瞧见那往外不停搬东西的仆人有些惊讶。   “苏公子,文公子,还有两位老先生,之前船上救命之恩,方某此次是特意前来道谢的。”   苏凤章连忙说道:“举手之劳而已,方公子这就太客气了。”   文竹也从屋里头冒出来,笑着喊道:“是啊,我们救你也不是图谋钱财。”   方钰有些不好意思,倒是后头的仆人恭敬说道:“方大人知道两位公子不图什么,但方家却不能不知礼数,这些薄礼还请两位公子收下吧。”   苏凤章正要说话,就听见那仆人又说了一句:“府试在即,方大人也不好召见二位,若是有缘的话府试结束倒是能见到,还请二位不要推辞。”   方钰也帮着说道:“是啊,我也没啥好报答的,这些礼物还是婶婶准备的,不值救命之恩的千分之一,但也算是我们兄妹俩的一番心意,还请几位不要推辞。”   这时候文先生开口说道:“既然如此,凤章你就收下吧。”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苏凤章笑着说道。   方钰不过略作停留就离开了,等他一走,苏二叔过去一看,倒是皱眉说道:“这哪里是薄礼,也忒丰厚了一些。”   文竹走过去拿起礼单一看,也是咋舌。   倒是文先生叹了口气,说:“没想到这个方公子是知府方大人的亲眷,那日的水贼果然不简单,他们现在送来重礼,也算是清了这救命之恩,对你来说反倒是好事。”   “啊?清了?”文竹一听,倒是郁闷了,“方公子不是那个意思吧,再说了,能跟方大人搭上关系的话,对凤章以后的仕途也有好处啊。”   文先生瞪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朝廷水深莫测,方家更是来头不小,牵扯颇多,你难道没看到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水贼。”   “凤章如今连秀才都不是,跟他们搭上关系,恐怕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更甚者方大人是此次府试院试的主考官,他若是与你们私交慎密,恐怕到时候就算没什么,也有人会那你们作筏子攻讦。”   苏凤章也赞同这个观点,还说道:“先生说得正是。”   文竹却有些闷闷不乐的说道:“好歹是救命之恩呢,接过一点礼物就结清了。这方大人也忒小气了一些。”   文先生忍不住骂道:“噤声,瞎胡说什么,施恩不图报的道理还要我教你吗?”   文竹连忙闭嘴不说话了,他也就是有口无心,之前也没指望人家回报什么。   苏凤章又说道:“我倒是觉得这位方大人十分不错,那日说到底其实是官兵来的及时,不然即使我跟二叔有刀在,估计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   “但他知道了这件事之后没有假装不知,反倒是派人送礼道谢,可见其心真诚。”   “再看这些礼物,一来贵重,二来也是读书人可用的东西,其中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他是高高在上的知府大人,我们不过是没有功名的白身,他这般送礼道谢实属不易。”   “再者,结清了这事儿对双方都有好处,方家不用担心我们挟恩图报,我们接下来应考也不用担心横生枝节,可不是皆大欢喜。”   “说到底,其实还是我们赚了。”   文先生笑了笑,点头说道:“还是凤章看得清,正是如此。”   文竹挑了挑眉,笑嘻嘻的说:“那照你们这么说,方大人还是个好人喽。”   “勿要妄议朝廷命官。”文先生又骂了他一句,索性不搭理他了。   苏凤章也笑而不语,是不是好人他不知道,但肯定是个精明的官员,从送礼这事儿还能看出,也不是个特别冷漠无情心狠手辣之人。   原本他也没想着攀附方家,对此倒是乐见其成。   他走过去取出一块砚台,这砚台石质坚实、润滑细腻,正是四大名砚中最富盛名的端砚,虽然不知道品级,但想必也是价值不菲。   “给,你不是一直想要一块端砚吗?”苏凤章笑着递给文竹。   文竹却连忙摆手:“给我干嘛,你自己拿着用就是,救人的又不是我。”   “拿着吧,里头不止一块。”苏凤章笑着说道,“我一块,你一块,文先生一块,还多了一块,到时候只能带回去给我弟弟用了。”   不等文先生拒绝,苏凤章就笑着说道:“先生请勿推辞,这些东西都是读书人用的,看件数就知道把你们都算了进来,再说了,我一个人也用不完。”   “带回去慢慢用也是好的。”文先生不想占学生便宜。   “带回去还得跟我娘解释,到时候她问起船上的事情反倒是要担心。”苏凤章笑着说道。   文先生这才收下了,他没反对,文竹更是乐滋滋的,他不爱读书,对文房四宝倒是喜欢。   只能读书人用的就分了,吃食送去了厨房,剩下能用的就给了苏二叔,苏二叔忍不住说道:“我哪儿用得着这些,还是你放着吧。”   还不许他不答应:“我要带回去也不好交待,放着吧,不行咱们回去前换成银子。”   另一头,来送礼的仆人站在方大人面前,将送礼的事情说了一遍。   方大人只是点了点头,评了一句:“幸好是聪明人。”   说完这话,方大人若有所思的沉吟起来,那救人的是聪明人,被救的侄子却……都这么些年了,这孩子无父无母又有幼妹要照顾,怎么就还是当年的性子呢。 第48章 府试   大周宣武十四年,四月初八,青州府的府试如期而至。   天色还是一片漆黑,当天凌晨寅时,赶考的学子们就提着灯笼等候在门口。   府试考试的地点在儒学署的考场,因为跟乡试同一个考场的缘故,这边倒是有考棚能够遮风挡雨,整的来说比县试的条件还要好一些。   苏凤章身上只带了考引,那就是之前报名才拿到的古代准考证了,他排队站在考生之中。   府试的规矩比县试严格许多,考生除了考引之外不能携带任何东西,别说考篮了,连最起码的笔墨纸砚也不允许携带,都是考场官方统一提供的。   当然,考试中需要吃的那一餐也是官方提供的,别以为这很好,这些供给都是有偿的。   此时等在考场外的人不少,毕竟府试与县试不同,是整个府省的读书人都会来参加的,即使每个县过了县试的人不多,但集合在一起总数就多了。   苏凤章束手排队,这府试报名、保结甚至考试内容都跟县试差不多,不过保结的廪生要多一名,此次除了文先生之外,他又请了文先生当年的同窗好友作保。   队伍慢慢往前走着,排队进场的流程也跟县试相差无几,都是先搜身,然后是唱保。   搜身之前,苏凤章递出自己的考引,上头写得比县试更加详细一些:   苏凤章,年十八岁。约五尺八,偏瘦略高,面白无须,右眼有红痣,容貌甚佳。民籍。曾祖丰年,祖盖,父文辉。认保人文、吴。   唱保的时候主考官的位置空着,只有几个副考官在,苏凤章自然也没有见到知府方大人。   他按照座号找到位置坐下,发现位置还算可以,至少里头收拾的干干净净,也闻不到什么异味,可见运气还算不错。   等到天色蒙蒙发亮,所有的考生才全部进场完毕,一直到卯时左右,一声锣鼓声中,考卷开始发放了。   此时中堂上才传来一阵动静,大约是知府方大人出现了,苏凤章的位置看不到那边的情况,只是依稀看到一角官袍。   府试只需要考三场,第一场考经帖,第二场考杂文,第三场考策论,三场考试都是只考一天,而且当天交卷不过夜,这些规矩跟县试的也差不离。   经帖的考题出自《五经》,虽说是任意选取的,但其实就跟现代的填空题差不多,只需要熟记原文就能默写出来,其余就是考大家对《五经》的记忆程度和理解程度。   博闻强识正是苏凤章的强项,虽说此次的题目有些偏,但他花了半日的时间就做完了,确定自己抄写无错就放下了笔。   到了晌午时分,竟然还有人提前站起身交卷的。   大周朝科举允许你提前交卷,但卷子是交了,人是不能立刻离开的,只能在门口等着,一直等到全部的考试结束才能一起出场,这也是避免作弊的一个法子。   苏凤章完全没有提前交卷的意思,毕竟在他看来,去那边门口站着吹冷风还不如坐在棚子里头,至少这边还有棚子遮风挡雨不是。   当然,也可能那位提前交卷的学生并不是为了早些起身活动筋骨,而是趁着这个机会在主考官方大人面前挂一个印象。   结束的钟声响起,苏凤章才随着大流走出考场。   考生们两极分化严重,譬如提前交卷那一位就精神抖擞,红光满面。   但更多的还是神色凝重,甚至有人苦着脸诉苦:“此次经帖的题目怎么这么偏,我没读过啊,这下完了,肯定连第一场都过不了。”   像他这般焦虑的考生还不是一个两个,苏凤章这才恍然察觉这次的考题居然算是难的。   大约是考生们的表情不好,苏二叔都不敢问他考得如何了,家里头文先生和文竹更是避之不提,只是让他好吃好睡。   等到第三天,院试第一场的接过才算出来,贴出来的同样是团案。   苏凤章这次姗姗来迟,等他到考场外的时候人已经不算多了,很容易就在上面找到了自己的座号,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只是数了数人数,府试第一场竟然淘汰了三分之二的人,可见这位知府大人可没打算放宽松,许多人直接被刷了下来,这会儿在考场外欲哭无泪。   第二场考了杂文,跟经帖的考试方向截然相反,相对来说较为接地气,是一种反应社会时事的文体,拿到卷子的时候,苏凤章就微微一愣,因为上面写着几个大字。   《论青州府之水患》   这位方知府也太实在了吧,去年青州府水患可死了不少人,知府往下的官员都换了一批,听说之前的知府都被砍了脑袋,这可不是能随便议论的东西。   苏凤章略一想,就直接避开政治这一块,又猜测以这位方知府的性格,估计不是那种喜欢听人阿谀奉承拍马屁的,索性就从灾后治理开始写。   他虽然从未亲自治理过水灾,但好歹是看了几十年新闻联播的人,更甚者两世为人阅历丰富,看人待物的目光具有超前性,这就是其他考生不能相比的金手指。   灾后再建的事情可有的写,只要剔除不符合时代特征,或者受到技术发展水平限制的内容,几乎就是现成的东西。苏凤章要克制的反倒是别写太多,待会儿超过字数成了废卷。   写得来劲,苏凤章花了比昨日两倍的时间,这才把卷子全部抄录完毕。   等到第二场考试发榜之后,他的名字果然高高挂在上头,比其他人的名字都高了一字,可见他就是这一轮的头名。   正如他想的那样,方知府是个是非分明,并且又有能力的实干家,苏凤章这种扎扎实实接地气的文章,反倒是投了他心头好。   第二场是头名,只要第三场不出岔子基本上就定了能过,稳妥妥的一个童生。   不过第三场主要考的内容是策论,策论里头的说头就大了,因为这里你得议论当前的政治问题,甚至向朝廷献策。   至于朝廷会不会采纳,这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之前文先生和蔡知县送给他许多书,大半就是针对策论的,只因为考这一场若是对朝廷不熟悉,很容易就写出一篇锦绣风光却空空如也的文章来,除非你遇上好这一口的考官,不然铁定会落榜。   事实上,苏凤章也觉得策论是自己的弱点,这个弱点也是因为两世为人造成的。   跟诗词歌赋那种需要天赋文采的不同,他觉得策论难,矛盾点还是在思维上。   上辈子活了那么多年,有些想法已经根深蒂固,就比如他永远都不会理解这个朝代的人对皇权,对皇帝的那种敬畏之心。   他也敬畏皇帝,但更多的是因为对方手中的权柄,因为他能决定自己的生死,绝不是因为对方是皇帝,屁股下有一个特殊的座位,拥有一个特别的姓氏。   就是因为这种不同,苏凤章每次写策论的时候尤为慎重,生怕自己露出分毫不敬来,到时候可不是落榜的问题,一个闹得不好就要招来灾祸。   不过他苦练了三年,如今写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越是谨慎,耗费的心力越多,等写完策论走出考场的时候,苏凤章只觉得自己的头微微发疼,身体都带着几分疲倦。   “二郎。”   “小凤儿!”   这一次苏二叔和文竹都等在外头,两人不约而同的冲过来,一左一右的搀扶住他。   苏凤章无奈说道:“不至于,没到这程度。”   文竹却说:“怎么不至于,上次我考完府试出来,差点没直接摔在台阶上了。”   “对对对,二郎你可别逞强,二叔扶着你上车,这又不是丢人的事情。”苏二叔恨不得将他背起来走,当然,其实他尝试过被拒绝了。   于是苏凤章毫无办法,只得被他们来一起搀扶着到了马车上。   文竹不知道从哪儿翻出一个枕头来,说道:“你先靠一会儿,要不靠着我的腿休息也成。”   苏凤章揉了揉眉头,无奈说道:“小竹子,你的心意我心领了,但真的不至于,我坐着吹吹风反倒是清醒一些。”   “切,你真没事儿啊?”文竹仔细打量了一下,觉得他脸上有疲倦,但精神头似乎还可以,这才放弃了让他躺着回去的主意。   “那你喝点热水,我专门让人准备的。”文竹又说道。   苏凤章没拒绝这份好意,别说,喝了热水人确实是好多了。   文竹瞧着他迅速恢复过来,还说道:“啧啧,看来锻炼身体的好处不少。”   苏凤章翻了个白眼,忽然往外看了一眼,奇怪的问道:“那些是什么人?”   只见路边铺子走出来两个人,都穿着朱红色飞鱼服,大周并未设立锦衣卫,所谓的飞鱼服其实也只是一种官服,颜色以朱红为主,上头绣着四爪飞鱼,听说以飞鱼的数量可见品级。   要知道飞鱼服是御赐服装,除了皇家亲卫之外不可穿戴,显然不是青州府会出现的官服。   可惜文竹看了一眼,也是莫名:“那是飞鱼服吧,瞧着像是,上头好像有六条飞鱼,那他们岂不是六品的侍卫?到底从哪儿来的?”   苏凤章皱了皱眉头,总有几分不安,总不可能有人冒穿飞鱼服的,那可是死罪。 第49章 头名   四月末,等了足足有六日之后,一直到考生们都开始嘀咕,府试终于放榜了。   府衙面前再次挤满了人,除了看榜的考生和他们家人之外,还有许多爱凑热闹的老百姓。   甚至有人挑着担子在这边做起了小卖卖,核桃瓜子小零食什么的,居然生意还真不错。   苏凤章看向自家二叔,无奈劝道:“二叔,府试若是通过了,是会有人上门报喜的,咱们完全没必要在这边等着。”   苏二叔却坚持说道:“别人看哪有自己看来得快,再说了,当年你爹考中的时候,就是我帮他看的榜单,二叔在这块有运道。”   听见这话,苏凤章就不说话了,知道这是苏二叔的执念。   其实自己看的速度,说不定真的不比人家报喜的,毕竟在发榜之前,他们在衙门里头就得到了消息,早早的就出发了。   等榜单终于出来的时候,人群顿时涌动起来,苏二叔拿出力拔山河冲了进去。   没一会儿,苏二叔带着几分疯癫的神态再一次杀了出来,一把握住苏凤章的手:“头名,是头名,二郎,你是府试的头名。”   周围的人一片哗然,考生们自然是羡慕嫉妒恨,看热闹的百姓却不管这些,纷纷过来道喜,苏凤章花了不少时间才挤出人群。   回去的路上,苏二叔笑容都止不住,满口说道:“你像大哥,我就知道肯定能考中。”   结果刚回去,正巧看到两个衙役乐呵呵的出来,一人手中拿着一个荷包。   瞧见他们回来,文竹连忙招呼道:“凤章,恭喜你中了头名。”   原来这两位刚好是报喜的人,倒是凑巧在大门口撞上了,自然又是一番恭喜。   苏二叔连忙掏出一大把铜钱塞给两位衙役,这两位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倒是也不嫌弃铜钱太少,笑着都收下了。   等他们一走,文先生倒是微微皱眉,开口说道:“方才两位官差并不只是来报喜的,还带来知府大人的口信,让你们明日去衙门,他会设宴招待。”   苏凤章见他脸色不对,奇怪问道:“先生为何苦恼,府试之后知府设宴,不也寻常吗?”   文先生只是叹了口气,摇头说道:“希望是我想多了。”   知府方大人的私宴就在第二日的傍晚,这时间确实是有些赶,之前府试迟迟不放榜,如今刚放了榜又急着设宴,也不知道这位方大人到底是忙什么。   第二天下午,苏凤章提早了一些时候就赶往府衙赴宴。   文家距离府衙不算太远,很快马车就停到了府衙之外。   知府设宴的地点就在府衙后的衙门内,整个府衙的占地面积不小,前面是公堂,后院住着的便是一地父母官,有些在当地没有宅子的官吏也会住在后头。   对于这种布局苏凤章十分熟悉,毕竟当年他也是跟着亲爹住知县府衙后院的人。   苏凤章走进大门,微微环顾四周的装潢,作为知府宅邸,这一个后院不算太大,但却收拾的十分有意境,让他觉得惊讶的是庭院里头并无多少布置,甚至树上的灯笼都是旧色。   这时候还有暮光,灯笼却已经亮了,即使这样庭院里头依旧有有些昏沉沉的感觉,带着一股异样的不祥之气。   苏凤章到的时候,已经有些人在了,这次府试最后录取了足足五十人,知府大人邀请,这些学生自然不敢推脱都到了。   苏凤章一走进来就引起了在场童生们的主意,一来是他乃是案首,府试的头名,二来也是他身高鹤立鸡群,形容出色。   “咱们青州府的苏案首来了,失敬失敬。”这人却是湖山县的考生,认得苏凤章。   “徐兄客气了。”苏凤章不远不近的说着话,一会儿功夫,倒是跟在场的所有人套上了近乎,头名的身份好用,后头进来的童生也都愿意跟他打招呼。   “没想到苏兄这般年轻,可真是我青州府的青年才俊啊。”   “在下临州县王大海,见过苏案首。”   “是啊,不知道待会儿有没有机会跟苏兄切磋切磋,讨教一番。”   “不如就等私宴之后,咱们一起找个地方喝喝酒,互相切磋一下。”   文无第一,慢慢的,这话就带上了几分火药味,四周的童生纷纷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显然十分乐意看见苏凤章被围攻的场面。   他能扛过去,这些童生自然很愿意交流,如果抗不过去,那这个头名水分就大了。   苏凤章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露怯,笑着说道:“若是几位兄台真心相约,在下自然没有推脱的道理。”   他直截了当的答应下来,倒是让那几个童生不敢太过,毕竟苏凤章是湖山县的县试案首,如今又得了青州府的府试案首,可见绝不是无能之辈。   他这两个案首在手,除非意外,不然就是实打实的秀才公了,十拿九稳的事情,为难可以但不能闹得太僵,这一点在场的人都明白。   “知府大人到。”正在此时,有衙役大声喊道。   现场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入口,齐声喊道:“学生见过知府大人。”   知府方之问看起来四十岁模样,只是两鬓微微发白,胡须修的很短,此时依旧穿着官服,脸色十分平静看不出任何喜怒来。   苏凤章却下意识的觉得,这位方大人的心情似乎不那么美妙。   方之问的心情确实是不那么美妙,他眼睛扫过在场的人,在苏凤章的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不过也不算显眼。   很快,方之问举起手中酒杯,笑着说道:“诸位都是我大周良才,本官先敬你们一杯,希望诸位童生将来都能为国效力。”   说完,他直接满饮了一杯酒。   “多谢知府大人。”这时候不管能不能喝酒的,反正这一杯是都要喝的。   方之问放下酒杯,又说道:“既然是我大周的英年才俊,未来的国之栋梁,方某作为一地父母官,今日便有一事要请诸位帮个忙。”   “知府大人请尽管说,若能为大人效力是我等的福分。”有一个四十出头的童生抢先道。   苏凤章心中不妙的预感愈浓,但回头去看,却见在场所有人几乎都觉得如此。   方之问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诸位有这份心,本官心中佩服。”   “本官上任青州知府之后,自问兢兢业业,为国为民,这才让青州一地从水灾大祸之中缓过劲来,只是青江一日未曾疏通,本官一日不能安眠,此时事关江南一地无数百姓,实在是让本官食难下咽,故而,才要请诸位相助。”   这话却听的人糊涂,谁都知道治理青江的重要性,但这事儿哪里是几个文人能做主的。   “方大人,我们不过是童生,治理青江这种大事,我们又何德何能能够相助?”   方之问却笑了:“治理青江,你们自然不行,不过朝廷派遣的钦差已经抵达青州府,治理一事他来负责,却需要诸位来帮一个小忙。”   苏凤章猛地想到那几件飞鱼服,即使是朝廷的钦差,只要不是皇室身边的侍卫就无法穿戴飞鱼服,除非这一次过来的人是一位亲王或者皇子。   苏凤章飞快的回忆着,大周朝确实是存在亲王,但却是当今皇帝的亲叔叔,已经年近七十岁,不太可能被派出来治理青江,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皇子了。   但是现在更重要的是,这位知府大人到底要他们帮什么忙!   “还请方大人直言,我等愿意略尽绵薄之力。”   苏凤章暗道不好,果然,下一刻方大人就轻声笑了:“好好好,有志气。”   “钦差大人治理青江,服役的百姓不缺,却缺能够识文断字、能写会算之人,青州府还在复建,也挪不出那么多官吏来,本官便想到了诸位童生。”   “诸位可不都是识文断字、能写会算,身上又没有公务耽搁,可不就是最佳人选。”   “既然诸位有心考取功名,那必然是想为国效力的,既然如此,早晚都是一样,不如趁着此次施展本事,也免得终日里纸上谈兵。”   这话音还未落下,在场的童生脸色都是大变,其中一个更是失态喊道:“服役?”   方大人只是淡淡解释:“并不算服役,只是前往帮忙而已。”   话虽如此,但谁都知道治理青江的难处,往年疏通治理青江的徭役就是最重,当地老百姓最为抗拒和恐惧的。   别的不提,跟着一道儿去的官吏都叫苦不迭,甚至还有人死在这徭役之中的。   在场的都是青州府本地人,自然了解这件事,他们虽然有心报效大周,但也没想过去服役啊,甚至他们其中许多人,家中是有条件免除徭役的。   方才最为积极的那个童生最为震惊,他大喊道:“方大人,家父乃是举人,学生无需服役啊,再者学生自幼体弱,若是去了,只怕九死一生,还请大人体谅。”   他开了头,考生们纷纷叫苦:   “是啊,我愿意资助施粥,但服役一事匪夷所思,去了只能添乱。”   “我们是来考取功名的,又不是来服徭役的,怎么能如此随意?”   “家中老母还等着我回去,大人,此事万万不可啊。”   一时间童生们闹闹哄哄,乱成一团,苏凤章也是眉头紧皱,却觉得即使他们抱怨到底,这位方大人改变主意的可能性也不大,他看似和悦,却是个乾坤独断之人。   蓦地,一个略带几分沙哑的声音从中堂传来:“是谁不愿意,站出来让本皇子瞧瞧。” 第50章 五皇子   一个高挑的身影从暗处缓缓走出,只见他身着青衣,双肩上各有火纹,两袖各有火华虫三道,即便是便服,看着却比方大人的朝服还要精致。   他的长相极为俊秀,面如冠玉、目似朗星,脸上带着三分笑意,眼中却冰冷无比,冷冷的扫向在场的人,竟让人不敢直视。   他一出来,方之问立刻起身行礼:“微臣拜见五皇子殿下。”   知府大人说穿了来人的身份,在场的童生也纷纷起身行礼,脸上都带着慌乱。   五皇子摆了摆手,对待方之问的态度带着几分随意:“方大人何必多礼,您是我父皇面前的红人,是青州府一地的父母官,治理青江一事还得方大人多多协助,我还得求着你才是。”   方之问对待这位五皇子的态度倒是十分奇怪,他垂手而立,淡淡说道:“配合皇子办事,是我身为青州知府的职责,五皇子这一个求字可折煞我也。”   五皇子嗤笑一声,转头看向保持着拱手行礼状态的那些童生,挑眉问道:“方大人,你这事情似乎办得不那么顺利啊。”   “方才我在后头听着,怎么觉得这群人推三阻四,这是不想为我大周效力吗?”   说完这话,他忽然看向站在最前头的苏凤章,“这位就是此次的案首吗,长得倒是一表人才,你来说说看是不是不乐意?”   苏凤章莫名奇妙的被点名了,他心中暗骂了一声,硬着头皮回答:“能为大周,为皇上,为青州府一地的黎民百姓办事,学生万死不辞。”   听完这话,五皇子笑了一声,“倒是也不用万死不辞,不过是图你们一个能读能算,能帮着看顾一下役民罢了。”   “案首不愧是案首,做人做事至少有觉悟。”   五皇子夸了一句,苏凤章可不觉得他是真的满意自己,比起满意,更像是嘲讽。   但很快,他就知道五皇子对自己还是客气的,只见他走到一位童生面前,开口问道:“你亲爹是举人,所以家里头免除徭役,不想帮忙吗?”   那童生吓得满头大汗,连声说道:“回禀五皇子,家父确实是举人,但若是……”   “方大人,不如你派人去查一查这位举人,能教出这样的儿子来,只怕也不是良善之辈。”   那童生一下子跪倒下来,口中喊道:“五皇子,学生自愿服役啊。”   五皇子却道:“这怎么能行,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咱们得按规矩来。”   下一刻,他的眼睛看向第二个童生:“听说你家中有老母亲等着你回去?”   这童生倒是机灵的,下一秒就直接跪倒下来,口中义正言辞的喊道:“启禀五皇子,家中老母从小教导小人奉公守法,精忠报国,若能为国办事,小人愿意鞠躬尽肝脑涂地瘁死而后已。”   这说得掷地有声,说完之后还直接磕了三个响头。   在场的人都被他的举动惊呆了,大概是没想到这一位能这般被卑躬屈膝。   五皇子哈哈一笑,亲手将他扶了起来,还夸道:“哎呀,你有这个心就不错了,何必磕头为难自己呢,你受伤了,到时候能帮忙的人手就又少了一个。”   说完这话,他还拍了拍那位童生的肩头,吓得他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五皇子说完这话,才看向剩余的人,好声好气的问道:“诸位童生,还有困难需要我来解决的吗,若是有的话,尽管说出来,本皇子也不是强人所难之人啊。”   结果当然是一个敢说话的人都没有,一个个都恨不得将头低到裤裆里,生怕被人看到。   “方大人,你是知道我的。”五皇子转头看向方之问,“你也帮忙问问,我不是那么不通情理之人。”   方之问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诸位还有何困难?”   “一切只等殿下和大人吩咐。”苏凤章见无人回答,只能说道。   “行了,那就散了吧,明日自然会有安排。”方之问淡淡说道。   剩下的童生鱼贯而出,只有那一个被抓了典型的颤颤巍巍,最后还是来了两个衙役将他拖了出去,可想而知,他是不用参加服役,但他老子的功名能不能保住还是未知数。   他们一走,方之问就皱起眉头看向五皇子:“殿下,这般突然的征用他们,恐怕不妥。”   五皇子倒是笑了:“方大人,我原先要的可不是这批童生,他们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我要他们有何用,这人不是你推过来的吗?”   方之问脸色微微一变,道:“是我推荐的他们,但没想到殿下手段这般粗暴。”   五皇子哈哈笑道:“方之问啊方之问,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京城里头那些传闻没听过吗,何必现在这般假惺惺的。”   “左右你是父皇面前的红人,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但谁让我接了这个烂摊子,手中又是无人可用,只能来问你要人了。”   “反正最后那些恶名都是我来担着,你有什么好怕的。”   方之问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迎着五皇子看透一切的目光,最后只是一甩袖子走了。   五皇子对他的态度完全不在意,自己从桌上撩起一壶清酒才施施然离开。   这边相安无事,离开衙门的童生们却引发一场风暴。   为什么大家都尊敬读书人,上赶着想要读书考取功名,不就是因为功名带来的利禄。   只要考中了秀才,从此之后一家人都不用服役,对于老百姓而言这就是最大的好处。   但现在五皇子一句话,虽说不是让他们直接去服役,但跟服役有什么区别,一群童生高高兴兴的去赴宴,回来的时候却惨无人色。   苏二叔一直靠在门口等着,见他们出来时候的神色不对,心中也慌张起来,不过他瞧了一眼苏凤章,见他脸色还好,倒是压着先没问。   等上了马车,苏二叔压低声音问道:“这是怎么了,瞧着大家伙儿都不高兴的样子,有几个童生老爷脸都白了,难道知府大人为难他们了?”   “此事说来话长,还是回去再说吧。”苏凤章又补了一句,“放心,也不算坏事。”   结果等回到家中,苏凤章将事情的经过一说,苏二叔差点没哭出来:“这还不算坏事,青江的徭役有多重大家伙儿都知道,这五皇子怎么回事,怎么能让你们读书人去干这活儿?”   苏凤章连忙劝他:“二叔,不要非议皇族。”   苏二叔眼睛都红了,继续说道:“不成,咱家一定有人要服役的话,那我去就成了,再不济让你两个哥哥替你去也行啊。”   “二叔,这不是服役,也不存在谁替谁的办法。”寻常徭役的话,民间花钱买人替代的事情多了去了,民不举官不究,反正最后有人服役就成。   但此次不同,五皇子和方知府显然早就达成了协议,并且这位皇子亲自出面,不可能会放任他们在他眼皮子地下作妖。   苏凤章微微叹了口气,又说:“今日有人不愿意,之后怕是要被彻查。”   文竹也大皱眉头,忍不住说道:“凤章,你也太倒霉了,怎么就遇到这事儿了。”   文先生这次倒是没骂他,只是安慰道:“坏事自然是坏事,但你们毕竟是文人,而且都已经考中了童生,想必五皇子也不会故意折腾你们。”   “如果只是做官吏的工作,负责发放粮草,计算人时,固然辛苦一些,性命肯定是无碍的。”文先生这般说道。   文竹却说:“爹,事情不能这么算,八月份就要院试了,凤章他们去服役的话哪有时间复习,这院试可不是只有他们五十人,到时候岂不是吃了大亏。”   “没完没了了是吧,这些我能想不到,那你说怎么办,难道用你这小细胳膊去跟五皇子的大腿硬碰硬吗?”文先生怒吼了一声。   文竹一下子哑火了,闷不吭声的低下头。   苏凤章倒是说道:“其实方大人有句话没说错,行万里路,胜过读万卷书,而且治理青州也算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儿,虽说占用了读书的时间,但能参加院试的,大部分人已经通读,能有这个机会看看朝廷如何办事,也能体会一二。”   他这般一说,文先生首先点头:“你能这么想就最好,先生最怕你想不开,到时候应付了事,反倒是两边不讨好。”   苏二叔有些不明白他们的话,但侄儿过去不用干活,大概就是负责粮草他倒是听懂了,心中微微松了口气,但还是说道:“怎么上头的人这般乱来,从来也没有过的事情。”   苏凤章听了这话,也是拧眉,又有些担心的说了一句:“我倒是怕五皇子需要的,不仅仅是我们这五十人。”   “你的意思是……”文先生想到一个可能性,脸色也是大变。   文竹和苏二叔不明所以,但是第二天他们就知道了,因为方知府下令,五皇子征召青州府内所有在籍童生赶赴青江,共同治理青州。 第51章 任性   苏凤章是跟文竹一块儿出发的,前一天文竹还在替他担心,谁想到第二天他自己也得去,这一位欲哭无泪,甚至第一次产生在家被亲爹监督读书也不差的感觉。   苏凤章只能安慰道:“九月份的院试不会改时间,现在都四月底了,咱们最多在那边待四个月的时间,也不算太长。”   结果他不说还好,一说文竹就抱住他大哭:“四个月啊,我太难了。”   苏凤章只得拍着他的后背安慰:“四个月的时间不算长,一眨眼就过去了,再说还有我在呢,青江的风景也不错,你就当是陪我出门游山玩水。”   文竹眼睛哭得红彤彤的,苦着脸说道:“哪有人这么散心的。”   但听着苏凤章的安慰,他又觉得心情好多了,“小凤儿,你真是越来越皮了,居然用游山玩水来形容这件事。”   “我这是苦中作乐。”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想去干活啊,谁会乐意呢。   等到了会合的地方,苏凤章才知道文竹的状态还算是好的,大约是他过于镇定,文竹虽然恼火苦闷,但也就是叫唤了两声。   但其他的童生却不同,有几个想不开的脸色惨白,看着像是还没出发就得重病一场。   “苏案首?”忽然一个声音响起,苏凤章抬头就瞧见一张热闹的脸。   这位可不就是那天说要肝脑涂地的童生吗,只见他三两步冲过来,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苏凤章有些不习惯的挪了挪位置,避开了肩上那只手:“卢兄。”   他记忆力不错,还记得方知府夜宴的时候,这位曾介绍过自己叫卢明川。   卢明川有着一张圆圆脸,是那种一眼看去不起眼,但十分讨喜的长相,即使那一日他在五皇子面前媚俗的很,笑起来也很难让人有反感。   此时他就带着喜庆的笑容:“苏案首,咱们这次去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咱们不如结伴而行,到时候相互之间也能有个照应。”   苏凤章听了这话倒是也不反对,点头说道:“这样也好。”   “只是卢兄别这么叫我,喊我一声凤章就好。”   卢明川哈哈一笑,也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厚着脸皮喊你一声凤章兄弟。”   苏凤章又介绍了文竹一番,卢明川又是一番奉承,三个人倒是一派和乐融融。   这一次五皇子并未露面,直接由知府衙门的官差护送,或者说押送他们出发。   到一个点,那几个官差会直接拿出一份名单来念,名单上的人留下来,其余的接着继续走,一直到他们所属的目的地为止。   卢明川是个油滑的性子,一会儿功夫就跟几个官差混熟了,仔细打听了一番回来道。   “此次青江治理分上中下三段,延绵不知道多少路,所以需要的人才多,劳役的百姓昨日就到了,估计就等着咱们呢。”   “不过那些官差知道的也不多,只说五皇子昨天就出发了,也不知道去哪块盯着。”   说完这话,他又压低声音说了一句:“方才那位官差大哥的意思,五皇子不太好相处。”   文竹撇了撇嘴,说:“他要是个好相处的,能直接一句话将咱们拉过来使唤吗?”   这倒是实话,五皇子若是个礼贤下士的,至少就不会处罚不乐意来的人才是,毕竟这种事情,说到底也不是属于童生们的义务。   “哎,继续走就离开青州府的范围了。”卢明川是青州府府城人,这时候感叹道。   都是青州劳役,但所处的地方不同,待遇估计也有差别,能留在青州府内自然是最好的。   载送他们的马车慢悠悠的往前走着,原本庞大的队伍一车车的留下,一直到傍晚十分,苏凤章三人才被喊道了名字,唯一的幸运是他们三个人居然被排在了一个地方。   一下车,卢明川和文竹的脸色就绿了,只因为他们停留这地方荒郊野外的,除了朝廷临时搭建起来的草棚之外,竟是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卢明川脸色一白,喊道:“这是什么鬼地方。”   苏凤章环顾左右,发现附近确实是连村庄都没有,这不算奇怪的事情,青江蔓延半个大周,不可能都处于繁华的地带。   不过他注意到周围虽然没有村庄和行人,却有农田,只是这农田看起来久未有人照料,已经荒芜了,只能从田埂的痕迹看出一二。   “走吧,我护送三位老爷过去。”送他们来的官差倒是十分客气。   三人对视一眼,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走了几步,绕过一片小树丛,前面豁然开朗,只见青江岸边搭建着不少小棚子,这一片恰好是滩涂地,远远就能看到不少服劳役的百姓。   “张大人,三位童生老爷已送到,小的这就回去复命了。”官差禀告。   被叫张大人的是一位小吏,四十出头的样子,此时皱着眉头苦大仇深的,听见这话抬头看了他们三人一眼,点头道:“行了,我知道了。”   说完也不管他们三人,低头继续处理公务。   不断有人进来询问这位张大人治理青江的事宜,从如何疏通,具体从哪里下手,到每个人的疏通工具,每一位劳役百姓的吃喝拉撒他都得管。   这么繁琐的事情,也怪不得这位忙的脚不沾地了。   苏凤章等了一会儿,眼看文竹有些心浮气躁起来,也不见这位大人搭理他们,开口问道:“张大人,可有我等能搭把手的事情?”   张大人似乎这才注意到他们三人,抬头瞧了他们一眼,说道:“说说看你们能做什么?”   卢明川抢在前头说道:“学生别的不会,能读能写,能数能算。”   张大人呵呵一笑,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们出去帮忙放饭吧。”   文竹下意识的开口反驳,苏凤章一把拉住他,“学生遵命。”   到了外头,文竹颇有几分忿忿不平:“他搞什么啊,五皇子火急火燎的让我们过来,结果来了之后就让我们放饭,放饭谁不会,还用得着我们吗?”   卢明川却说:“你别看他是不入品的小官吏,但县官不如现管,咱们也不能跟他对着干。”   “放饭就放饭吧,反正安安稳稳熬过这几个月就是好事。”苏凤章只能这么安慰。   结果等他们到了地方却傻眼了,那粥棚搭建在岸边地势较高的地方,一共铺开了五个锅子,可见当地的劳役不少,锅里头熬着米粥,其余就是两桶咸菜,别说肉了,连馒头都不见。   文竹忍不住的问道:“咱们不会也只能吃这些吧。”   没有人能回答他这话,卢明川主动过去一说,才知道熬粥的人也是民夫,不过是从民夫里头挑选出来干这活儿的。   煮饭烧菜可比下水轻松多了,这两位民夫瞧见他们过来,却忙不迭的说:“三位童生老爷,我们俩都是粗人,这砍柴做饭熟练,分粥可不在行啊。”   “是啊,那么多人,谁能全部认得清,有那么几个就喜欢占便宜多吃几碗的,我们也控制不了啊,总不能不给他们吃。”   “好多都是乡亲呢,他们要多吃一口,我们总不能说不,但每天的口粮都是有数的,多一颗张大人都不给,有的人吃得多,就得有人挨饿。”   “饿着肚子干活可不成啊,哪能有什么力气。”   一顿乱七八糟的话,苏凤章算是听懂了,现在分粥这边一团乱,主要原因就是朝廷给的粮食不算充足,每天每个人是扣着口粮来发,如果有人吃的多了,就是吃了别人的份儿。   文竹就问:“每天只喝粥吃咸菜,能有力气吗,朝廷就给这个?”   卢明川倒是比他知道庶务,道:“这已经很好了,至少白粥是稠的,还有配菜。”   他压低声音说:“你们不知道,前几年青江这边的劳役,百姓们不但拿不到钱还得自己带着口粮,来服役的哪家哪户都不富裕啊,每次都要饿死累死几个人。”   文竹吓了一跳,他是有些少年不知愁滋味,但本身并不算是心肠冷硬的人。   “那咱们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么乱糟糟下去吧。”   苏凤章想到一个办法,提议道:“你们听听看这法子行不行?”   他将自己的办法一一说出来,眼前两人听的眼睛发亮,尤其是文竹一个劲的点头:“这法子不错,虽说第一天麻烦了一些,但有了规矩以后就方便了。”   倒是卢明川有些担心:“张大人只让我们来放饭,能同意咱们这么干吗?”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苏凤章笑着说道。   卢明川还有些犹豫,但文竹已经说了:“怕什么,咱们又没有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再说了,这事儿根本不用通过张大人,自己干就行。”   可不是吗,这办法只需要一些纸笔和柴火,前者他们自己带着,后者遍地都是。   苏凤章看向卢明川,等着他的答案,卢明川想了想,终于还是一咬牙答应了:“行吧,咱们先试试看,好歹咱们是童生老爷,总不能来了就管放饭啊。” 第52章 好法子   处理完一天的公务,张大人只觉得脖子发直,肩膀那两块地方酸疼不已,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缓解的程度十分有限。   这一刻,即使是张大人也有些怀念家中的妻子,若是她在的话按摩的手艺绝对能缓解。   到底是年纪大了,受不了这种办公的烦劳程度,张大人只得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免得待会儿不只是肩膀酸疼,手脚都要麻木了。   也不知道那三个新来的能不能帮上忙,别到时候不能帮忙反倒是添乱。   他们想要的是熟练有经验的衙门官吏,而不是一群不知所谓的童生,张大人叹了口气,暗道五皇子虽然是皇子,但年纪轻又是第一次出门办事,还是治理青州河道这种繁琐的事情,偏偏知府方大人并不是那么配合。   趁着四下无人,张大人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老腰,这才出门问道:“那三个童生呢,不会还在放饭吧?”   “大人,都在那边呢,不知道他们在折腾什么,弄到现在也没放完。”   张大人皱起眉头来,觉得这三人实在是不省心,这才来的第一天就惹出乱子来,这样的人还不如滚回去读书,“走,过去看看。”   平时放饭的时候就是最乱的时候,这些役民不知道规矩,一到吃饭就闹哄哄的,生怕自己少吃了一口,张大人看了都觉得头疼。   谁知道这一日他过来,却发现平时怎么喊都不听的役民居然都老老实实的在排队。   张大人心中忍不住纳罕,也不急着去问,顺着人流往前走过去,却见最前面摆着三张作案,今日来的那三个童生正坐在后头,桌上摆着纸笔。   倒是平时烧菜做饭的那两个役民正在维持秩序,口中喊道:“别着急,都有都有。”   这到底是有什么?   正在此时,眼尖的卢明川发现了来人,连忙起身行礼:“张大人。”   苏凤章和文竹这才反应过来,正要起身行礼,张大人就摆手说道:“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没发完饭,明日可还要上工呢。”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卢明川转头看向苏凤章,这意思很明白,让张大人一眼就知道带头人是谁。   苏凤章笑了笑,开口解释道:“方才过来与两位小哥商量了一下,每日发饭总有人觉得不公平,自己吃的少了,别人吃的多了,而且人太多布容易记住,有些人领了两遍,倒是让别人领不到吃的,只能往锅里头再加上一碗水。”   “长此以往,倒是容易让好逸恶劳的人贪了便宜,勤奋老实的人吃了亏。”   这种事情张大人自然也是知道的,他皱了皱眉头,看着他问:“难道你有法子?”   苏凤章就说道:“学生也没有太好的法子,就想着将所有人登记在册,每个人另一个牌子,上头写上基本的特征,就跟读书人的考引一样。”   “每日领饭的时候,就在上头画一个圈,一个月换一个牌子,只要他们不把自己的牌子借给别人,就不会出现这种事情了。”   张大人听了却是皱眉,道:“做考引可不容易,我们哪有那个时间。”   苏凤章却笑道:“说是考引牌子,其实直接用柴火堆里头的竹片就可以,那些竹片虽然不算齐整,但好书写,也不容易破,更难得的是随地取材不需要花费什么。”   青州一带,连带着他们湖山县都是产竹子的地方,这东西随处可见。   张大人低头一看,果然,他们的桌子后头放着一堆堆的竹子,那些竹子原本只是随意劈开,很粗糙,不过用来做临时的牌子倒是也无碍,毕竟民夫们不嫌弃。   只是他们统共只有三个人,而民夫却有一百多人,动作就慢了一些。   张大人仔细一看,倒是也点头:“倒也是个好办法,只是略有些费事。”   苏凤章又说:“其实学生还有一个主意,今日做的这牌子粗略了一些,只是勾了编号免得错乱,到时候划上三十道线,过一天划掉一根,这样简单明了,也不需要每次计算。”   张大人一听果然点头,他原本还想着这东西有些复杂,岂不是每次都得识字的人在这边盯着,这般操作的话倒是容易许多,认不认得字都无所谓了。   至于作假这事儿,张大人却不是那么担心,毕竟民夫们一来不识字,就算是有识字的人,他们出来服役也不可能带着笔墨,自己涂改是不可能的事情。   见他的神色还好,苏凤章再一次建议道:“张大人,其实学生还有一个法子,只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张大人倒是多看了他一眼,见他年纪轻轻却成熟稳重,倒是更添了几分喜欢:“你且说来听听,就算说错了我也不会怪罪。”   苏凤章这才开口说道:“既然这牌子都做了,吃饭可以用,做工也可以利用,到时候做工勤劳的,多给他们一勺饭,偷奸耍滑的,就少给一些,都是出来服役的,下了力气和没下力气的人,自然也不能一概而论。”   这话一说,张大人的眼神变了,他忍不住笑了一声,点头说道:“确实是,你这法子不错,不然只靠几个监工打骂也无甚用处,总不能他们啥事儿都不干,一天到晚盯着。”   “这法子我记下了。”张大人越想越好,服役的时候民夫偷懒,那是他们最头疼的事情,总不能下重手打骂,把人打死了他们也得偿命不是。   说完这话,张大人倒是有心夸赞道:“没想到你们三个有些本事。”   文竹还傻乎乎的站着呢,旁边的卢明川倒是个打蛇上辊的,连声说道:“张大人谬赞了,学生几个初来乍到,对河道事务也不熟悉,能帮上一二就是好的。”   张大人笑了一声,又有些好奇的问道:“这些人就这么听话,你让他们排队就乖乖排队了?以前他们可没有这么乖顺。”   苏凤章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学生擅自做主,言明排队的人能先打饭,并且多给配菜,领完牌子之后,以后他们若是要写书信,也尽可以来找我们三个,不收钱。”   此次劳役持续的时间肯定不会短,这边又是荒郊野外的,除了衙门的人不会有人来,但隔几天就来送粮的衙役却能帮忙把信件带回去,所以这话对百姓们还有几分吸引力。   张大人这才明了,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问道:“还未问过你们名姓。”   “学生苏凤章,乃是湖山县人士。”苏凤章自我介绍道。   “学生文竹,也是湖山县人士。”文竹也跟着说道。   “学生卢明川,乃是淮山县人士。能以童生之身,与大人共事,真乃三生有幸。”   张大人扫了他们一眼,算是大致明白这三个人的性格了,他对喜欢拍马屁的卢明川没啥感觉,反倒是对苏凤章颇感兴趣。   “原来你就是苏凤章。”张大人笑着说了一句。   “大人认识我?”苏凤章有些惊讶,他虽然是府试案首吧,但实际上府试案首不算什么,再者这位张大人并不是青州府城内的官。   “你可认识一位名叫刘威的百户。”张大人笑着问道。   苏凤章自然还记得当初在流寇手中救下整个月溪村的刘威,连忙点头:“当初是刘大人缉拿流寇,才让我月溪村免受灭村之灾。”   “他同我是邻居,昔日一道儿喝酒的时候,倒是听他提起过你。”张大人哈哈笑道,刘威可不是简单的提起,言语之间对这位少年颇有几分佩服赞扬,说他年纪轻轻却有胆量,将来毕竟有所出息。   苏凤章眼神微微一动,笑着说道:“没想到刘大人还记得我,原本还想着府试之后便去拜见救命恩人,没想到事出突然,倒是错过了好机会。”   张大人却笑道:“也不算错过,你去了也是寻不到他,他年初便调走了。”   苏凤章正要再问,张大人却不提这事儿,笑着说道:“你们好好办事,若有困难便来寻我,我也不耽误大家伙儿的功夫了。”   张大人一走,卢明川就迫不及待的问道:“凤章兄弟,原来你认识张大人?”   苏凤章坐下来继续写牌子,一心两用的回答:“并不认识,只是张大人的一位邻居曾与我有救命之恩,倒是也巧了。”   文竹也说道:“就是你提过的那位刘威刘百户吗,这也太巧了。”   卢明川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也不知道私底下在想些什么,最后只是嘀咕道:“看来张大人对我们颇为满意,也不知道他具体官职,到时候能不能在知府老爷面前夸夸我们。”   苏凤章没打击他的幻想,但却觉得他这是做梦,张大人的品级肯定不高,不然不可能亲自处理那些乱七八糟的小事情,能不能见到方知府还是未知数,再说了,就算他能见到知府,凭什么要夸他们。   但卢明川却觉得这件事值得奋斗一下,接下来几日他对张大人可谓是倍加殷勤,那劲头看得文竹咋舌,暗地里对苏凤章说这个人没风骨,不像读书人,倒像是个商人。 第53章 意外   光说青州府境内,青江这条河流就蔓延出四百多公里,其中积淤的地方不少,之前青州大水堤坝坍塌,更是造成下游三分之一的地段都淤积严重,这一次朝廷的办法很简单,多开支流,疏通河道,加固堤坝。   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不提别的,就一个疏通河道就难上加难,这时候可没有什么挖掘机,一切都得靠人力,那都是拿着老百姓的性命在治理。   而开支流,让缺水的地方充盈,又减少青江主干的压力,其中涉及到的事情就更多了。   苏凤章来了几日,便听说上游一带几个天然湖泊修建成了水柜,也就是现代的水库,并且设置了斗门以方便蓄滞和调节水量。   这绝不是一年半载就能完成的事情。   相比起来,他们这一段要处理的劳役就简单多了,这一片地方比起河道更像是滩涂,而他们要做到就是讲河道疏通,将淤泥挖出来,加固两边的河堤。   河道中间的水不算深,浅的地方只没过脚背,深得地方也最多到承认膝盖处,只是遍地都是树木、石头和泥沙,处理起来不太容易。   几日下来,宽阔的河床被挖的坑坑洼洼的,这活儿不轻松,也幸亏现在已经是春天,天气不算冷,否则民夫们可有得受。   苏凤章从自己住的草棚出来,这些临时搭建的棚子四处漏风,但好歹能挡住雨水。   他往河道那边走去,一路上不少人跟他打招呼,苏凤章都是笑盈盈的回了。   一个监工模样的人看见他,也招呼道:“苏公子,起这么早啊。”   苏凤章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这还早啊,林大哥你们不是早就下河干活了。”   这林大哥哈哈一笑,拍着自己脑袋说:“你是读书人,跟我们哪能一样,再说了,我们昨晚天黑就睡了,苏公子可是一直熬到了半夜。”   看来昨天张大人拉着他说话,一直说了大半宿的事情大家伙儿都知道了。   苏凤章就笑道:“林大哥,我想去看看河道那边的情况。”   “那边还不是天天一样,有啥好看的。”林大哥又道,“走,我带你过去。”   两人有说有笑的走到河道那边,大约是大清早大家伙儿刚吃饱下去干活的缘故,民夫们的精神头看着都还不错,至少没几个愁眉苦脸的。   有的民夫负责挖,有得负责把淤泥挑到岸上去,但不管是挖掘用的锄头还是搬运用的箩筐,都是这些民夫自己带来的。   是,这时候的劳役制度就是这么坑爹,做工的时候朝廷甚至不提供工具。   或者也不是他们不想提供,而是提供不了那么多,只能让老百姓自己带上。   这一次青江治理工程四月底才开始,估计也是为了避开最为农忙的那段时间。   “这不是苏公子吗,苏公子,你来当我们监工啊。”民夫中一个人大声喊道,显然跟他十分熟悉,声音中都带着亲近。   苏凤章也笑起来,大声喊道:“这可不成,我可不能抢了林大哥的活儿。”   林大哥却站在旁边哈哈大笑:“苏公子要是乐意的话,我倒是还能轻松轻松。”   那民工一听,又喊道:“苏公子,你要不要下来玩玩,挖泥沙看着累,其实还挺好玩的。”   林大哥瞪着那人骂道:“臭小子说什么呢,苏公子是读书人,你以为跟你似的皮糙肉厚。”   谁知道苏凤章却脱了鞋子,挽起裤腿来,“那我就下去试试看。”   他这么一弄,方才招呼他的民夫都愣住了,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哎,别啊,苏公子你不会真的要下来吧,水里头冷着呢,还有蚂蟥,蚂蟥你知道吧,会吸血的那种。”   苏凤章却已经慢慢走下河道了,笑着说道:“我家也是有田地的,农忙的时候也需要下地种田,怎么可能连蚂蟥都不知道。”   听了这话,身边的几个人倒是更加惊讶了:“苏公子不是读书人吗,家里头还让你种地?”   “是啊,我们村那几个读书的,县试都还没过呢,一个个在家里头就跟大爷似的。”   “可不是吗,苏公子看着就是读书人,文气的很,没想到读得了书,下得了地。”   “各位大哥,你们这是夸我还是损我。”苏凤章笑着问了一句。   在岸上看的时候,他就觉得在河道里头干活肯定不容易,自己下来之后才发现更加困难,在淤泥里头走路已经很不容易了,更别提其中还有一些石头和硬物,硌脚的很。   林大哥在岸上看着也是担心,喊道:“苏公子,你下去试试就得了,赶紧上来吧。”   “我没事。”苏凤章喊了一声,又向身边的人借了锄头,实打实的干起来。   河里头的淤泥带着水,又湿又重,挖起来比挖地可难多了,尤其是站在淤泥里头重心不稳,用力的时候容易摔倒,一旦摔倒浑身是泥还湿透,风吹过来那滋味就别提了。   只干了一会儿,苏凤章就觉得腰酸背痛,跟春日里种田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就在这时候岸上传来一个声音:“凤章,你在下面干嘛呢,快上来。”   “我再干一会儿。”苏凤章不信邪的喊道。   文竹看着都觉得心慌,大声喊道:“快上来,是张大人要找你。”   苏凤章身边的人也忍不住劝道:“苏公子,既然张大人找您的话,那您就赶紧上去吧。”   文竹一直在上头催,苏凤章无可奈何只得往上走,走一步就得拔一下腿脚,等到了岸上双腿都是泥巴,他随意用草皮擦了擦,用手巾抹了一把才穿上鞋。   文竹瞧他裤脚上都是泥巴了,蹲下来帮他擦了擦也没能擦掉,只能嘀咕道:“你怎么想到下去干活了,这弄得脏兮兮的。”   “就是想试试看。”苏凤章自己倒是不在意,还笑得挺开心。   文竹觉得自己越来越不理解这位小伙伴的心思了,以前他们一起吃一起喝一起玩,但现在他常常听不懂苏凤章的话,做的事情。   即使如此,文竹还是喜欢跟他一道儿玩,只是心里头到底有些失落。   “走吧。”文竹有些奄哒哒的说道,眼角还看着苏凤章脚下的泥巴。   “去哪儿?”苏凤章莫名奇妙的问道。   “张大人找你啊,当然是去他那儿。”文竹抬头说道。   “张大人真的找我?”苏凤章惊讶了一下,他还以为文竹想让他赶紧上来故意那么说的。   文竹一眼就看懂他的意思,无奈说道:“我怎么会拿这事儿说笑,我还没起来呢,张大人就过来找你了,结果没找到人还把我们骂了一顿。”   文竹觉得自己冤枉极了,他又没有睡到日上三竿,起来的时辰比在家里头还早呢,每天也勤勤恳恳的办事儿,结果张大人还是看他们不顺眼。   苏凤章只能拍着他的肩头安慰:“张大人就是这个性子,你瞧他什么时候对人有好脸了。”   文竹瞥了他一眼,说:“对你就不一样,张大人喜欢你。”   “大约是看在刘百户的面子上,才略和善了一些。”苏凤章笑着说道。   结果文竹倒是来劲了,在他耳边嘀咕道:“才不是只看刘百户的面子,是咱家凤章优秀,人才,你想的比张大人还周到,做事情也利索,他这才倚重你,不然的话估计都不带正眼看你的,嘿嘿,说到底还是你本人厉害。”   说着这话,文竹的也变得兴致昂扬起来,还故意撞了撞他的肩头,挤眉弄眼的样子,看着倒像是他才是最骄傲的那一个。   文竹就是这样,明明前一秒还垂头丧气的,下一秒自己就能高兴起来。   苏凤章就喜欢他这个性格,似乎什么坏事儿都不会过夜,挑了挑眉头,笑着说道:“那我是不是得更加努力,不能给你丢人。”   文竹一听更加高兴,扒拉着他的肩头说道:“那可不是,我这辈子是没打算出息了,但能有一个出息的哈好兄弟也不错啊。”   “先生听见这句话的话肯定会气死。”苏凤章拿他也毫无办法。   文竹却不在意的说道:“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会知道。”   “再说了,我爹应该早就有这个觉悟了,他让我来参加府试,那就是最后一搏,嗨,我娘年初就给我定了亲,等回头生个十个八个孩子,我爹也就有的忙了,不会再来管我。”   对于他这个宏伟的志愿,苏凤章表达了自己的佩服之情。   文竹还在继续说:“到时候咱们结一个儿女亲家,你看中哪一个就自己挑,挑中哪个是哪个,觉得我教育不好就自己带走慢慢教,保准教出合心意的女婿媳妇来。”   “越说越不像话了。”苏凤章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你们在磨磨蹭蹭什么呢。”卢明川急吼吼的走过来,瞧见苏凤章一身邋遢的样子皱了眉头,“你这是怎么弄的?”   “这一身怎么去见张大人啊,要不你回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卢明川提议道。   “不能让张大人久等,只是裤脚上有些泥巴,不碍事的。”苏凤章笑着说道。 第54章 办法   “凤章,你来了,快进来。”张大人连声招呼道。   苏凤章连忙行礼进去,文竹倒是想走,却被卢明川一把拉了进去。   张大人也是个痛快人,示意他走到身前,才指着一本册子说道:“你先看看。”   苏凤章低头一看,却是近几日这一块治水工程的进度,他的计算能力极好,粗略的一看便知道现在的进度有些慢了。   “你们俩也看看。”见苏凤章看得差不多了,张大人开口说道。   文竹和卢明川挤在一起看,不过他们两人读书还行,心算能力显然十分一般,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所以然来,只是迷茫的看着张大人。   张大人叹了口气,暗道果然人才不是能随便捡的,三个里头能有一个就差不多了。   略过两人,张大人直接看向苏凤章:“你可有解决的法子?”   苏凤章苦笑了一声,无奈说道:“张大人太高看学生了,这,实在是人力不及。”   来这边的民夫人数就那么多,每天能干的活儿也实在是有限,他又不可能凭空弄出挖掘机来,就算是想发明一个水泥,他也记不清楚配方啊。   张大人听了顿时失望不已,叹了口气说道:“上头要求我们一个月做完的工程,如今已过去半个月,却只做了三分之一,若是不能如期完成的话,只怕都要吃挂落。”   卢明川急了:“大人,这……这人不够多,咱们能有什么办法,要不再征徭役?”   不用张大人说话,文竹就怼他:“胡说什么呢,徭役是能随便乱征的吗?”   “那你说怎么办,要是误了工期的话,咱们岂不是要一起担责任,就那位的性子,咱们肯定讨不到任何好处,这也太倒霉了。”卢明川心惊肉跳。   “好了,吵吵什么。”张大人不耐烦的吼了一句,直接让他们闭了嘴。   苏凤章忽然想到一个办法,试探着说道:“办法倒也不是没有。”   “那你还不快说。”卢明川嘀咕道。   苏凤章也不在意他的态度,笑着看向张大人:“这办法其实也简单,就是让更多的老百姓参与进来,人多了,事情办得自然就快了。”   其他三人还以为是什么好办法,听见这话顿时失望。   卢明川冷哼道:“凤章兄弟,你这法子跟强征徭役有什么不同?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好法子呢,结果就是这个。”   文竹也说:“是啊,这可不能乱来,今年治理河道已经征用了比往年更多的徭役,若是再加的话,只怕当地的百姓会怨声载道。”   张大人倒是对他还有几分信心,问道:“这里头有什么说法?”   苏凤章解释道:“若是强征徭役自然是不行的,不说百姓愿不愿意,只怕朝廷的钱粮都跟不上,再者,就算咱们有心,五皇子和方知府也不会答应。”   “但若是当地百姓自愿过来帮忙,那五皇子殿下和方知府也会乐见其成。”   卢明川奇怪的问:“百姓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服徭役,你以为他们傻啊。”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文竹怼了他一句,又看向苏凤章,“凤章你继续说。”   “若是寻常时候,百姓们自然是不乐意的。”苏凤章笑着说道,“但若是有利可图,这就不同了,人都有驱利性。”   就连张大人也觉得疑惑,奇怪问道:“这疏通河道能有什么有利可图。”   苏凤章却笑了:“对于寻常人来说,确实是无利可图,但对于周边的百姓而言却不同。”   “从青州府过来的路上,我曾看见周边的田地大部分都荒芜着,距离这里最近的村庄也有一里路那么远,问了官差才知道,原来之前这一带受灾严重,屋子都倒了,田地也变得贫瘠起来,因为泡水的时间太长,甚至有些结块。”   “不只是附近如此,青州一带尽是这般的情形,大水带走了无数百姓的性命,也带走了农田的肥力,让原本肥沃的土地变得贫瘠起来。”   “咱们这边服劳役的民夫中,有几个就是附近村子里的人,他们就说今年的收成只怕不好,所以才硬着头皮来服劳役,一来能省一个人的口粮,二来也能赚一点朝廷的银钱。”   “确实是如此。”张大人解释了一句,“此次劳役范围极广,朝廷怕出了乱子,所以前来服役的百姓都能拿到一两银子的安家钱。”   “五皇子为人虽然……却不贪婪,这些银钱倒是能够发放到百姓的手中。”   文竹听得云里雾里,好奇的问道:“凤章,难道其他百姓也会为了银子过来,家里头的事情不顾了?”   “就算他们愿意来,咱们也拿不出多余的银子啊,劳役的名额是固定的。”卢明川不看好这个法子。   苏凤章却摇了摇头,说:“我的意思是,既然青州一带都却肥料,这时候想去青州府买人中黄也难,若是有白得的肥料,百姓岂不是上赶着挑回家中?”   “我们去哪儿弄肥料来?”卢明川更加疑惑了。   张大人却猛地反应过来,惊喜的说道:“你是说青江中的淤泥?”   苏凤章点头笑道:“不错,这些淤泥沉积已久,方才我下去挖掘的时候,发现里头有大量腐烂的树叶水草,沃泥的肥力肯定比不上正经的肥料,但对于缺肥的百姓而言,这些东西不要钱,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东西了。”   “这,淤泥还能种田?”文竹惊讶的问道。   “自池塘及运河中掘取沃泥以为肥料,斯则土壤最大改良之一道也。”张大人念出一句话,点头说道,“古人也曾用过这样的法子。”   但是很快他又皱起眉头来:“只怕我们说,百姓也不一定会信。”   卢明川也跟着点头:“是啊,百姓愚昧,我们直接说淤泥能做肥料,他们八成是不会相信的,说不定还以为我们让他们做白工呢。”   其实可不就是让人做白工吗,说什么淤泥能做肥料,卢明川心里头也不相信,觉得这个苏凤章真的是什么话都敢说,淤泥要有用的话,那些种地的农民能不知道。   “直接说的话,百姓们确实是不容易相信。”苏凤章也说道,“其实自古以来,许多种地的好手都知道荷塘淤泥能肥田,不过用青江的淤泥倒是少见。”   “所以我们得想一个好法子,才能让百姓相信,心甘情愿的来。”苏凤章说道。   张大人抬头看着他,心中忍不住再一次感叹后生可畏:“你可有好法子?”   苏凤章微微一笑,低声在他们耳边说起来。   说着说着,文竹的眼睛越来越亮,猛地一拍手说道:“这法子不错。”   倒是卢明川瞧了一眼张大人变幻不定的脸色,犹豫的说道:“这,这不是骗人吗?”   文竹却说:“这怎么能是骗人,咱们不过是便宜行事,说到底百姓才是受益之人。”   张大人也有些犹豫,但想到压在头上的进度条,还是很快说道:“既然如此,这件事就由你们三个来办吧,一定要给我办好了,别惹出大乱子来。”   第二天一大清早,苏凤章就让监工们去跟劳役说,要求挖上来的淤泥全部堆到一块儿地方去,不能随意胡乱丢,监工问原因,他们就语焉不详。   话说半句最让人挠心,很快就有人问道卢明川这边来,苏凤章跟他们也相处的好,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位面前不管是监工还是劳役都有些收着。   卢明川就不同了,他来了几天跟监工们打成了一团,跟劳役却不那么说话。   他们一问,卢明川就暗地里透露出一个消息:“青州府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淤泥能肥田,是好东西,让他们好好收着,到时候有官兵来收,转手卖给地主家还能赚一笔。”   见自己说漏嘴,卢明川又补救道:“你可别说这话是我说的。”   他又带着几分神神秘秘嘀咕:“其实咱们完全可以私底下卖掉一些,反正这淤泥不要钱,谁也记不清楚有多少,难道知府大老爷还能一个个去称重不成。”   他这么一说,那监工果然心动了,这次五皇子雷厉风行的,手段狠辣,一上来就处置了好几个贪墨钱粮的官吏,吓得他们也不敢随意乱动。   这没油水的日子难过,现在有一条路摆在面前可不就挺好。   监工便想着偷偷放出一堆来,只是这消息瞒不住,一天功夫当地的劳役都知道了。   他们私底下窃窃私语,将信将疑,有人觉得这不靠谱,淤泥能是什么好东西,但也有人觉得很有道理,知府大人要的肯定是有用的东西。   等到第二天,衙门果然派人来运送一批淤泥离开,虽然那几个人面露嫌弃,但劳役们看在眼中,却真的相信了。   家里的远的还好,只觉得没能早些知道太可惜了。   这家就在旁边村子的心思就活络起来,当晚就瞧瞧的溜出去送消息去。   他们对本地熟悉,一个晚上跑一个来回完全没问题,更重要的是这边的看管不严格,监工们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消息传出去的第三天,河道边忽然来了不少人,一个个挑着担子扛着锄头,气势汹汹。 第55章 这人有意思   一场春雨一场暖一场秋雨一场寒,几场雨下来,南方的春天似乎一下子跳到了夏季,天气闷热的让人心里头发慌,尤其是烈日当空的时候,让人恨不得一头钻进井水里头纳凉。   夏天带来的不只是炎热,还有生机,至少南方放眼看去满目苍翠,就连去年带走无数人性命的青江也变得热闹起来,时不时便能看到胆大的孩子在里头游水。   除非家里大人喝骂,不然这些孩子能从早到晚都泡在青江里头。   谁让泡在水里头才最凉快呢。   与这群孩子不同,青州府内的宅子里,五皇子不用泡水也足够凉快,他的书房里头放着一盆冰块,正散发着凉气。   只是书房的主人却不享受这份愉悦,反倒是眉头紧皱,尤其是看到一份份书信的时候越发如此,身上冷凝的气氛几乎比冰块更加冷硬。   忽然,五皇子翻阅的手微微停顿,抬头问了一句:“这个张怀明是哪里人?”   站在旁边的下属立刻回答:“是青州府下属临川县的一位从九品的吏目,为官多年。”   五皇子笑了一声,倒是说道:“临川县受灾严重,当时的县令都掉了脑袋,他还能继续当官可见是个有能力的。”   下属也道:“确实如此,之前方知府也对这位吏目多有夸赞,说若非只是秀才出生,以这位的才干早就不止如此,还道了一声可惜了。”   “的确是有才干。”五皇子翻了翻那册子,道,“河道治理至今三个月,他负责的这一段不但赶上了进度,还能提早完成。”   “倒是前头几个说得天花乱坠的,如今想着法子找借口推脱,恨不得都怪到劳役身上去,可见才干跟是不是举人进士毫无干系。”   这下属也是机灵,笑着说道:“殿下若是中意他,到时候提拔一番也是好的。”   五皇子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方之问是个聪明人,这样的人他不会不用。”   随后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手指划过上头的一个名字:“倒是这个苏凤章有点意思。”   下属不知道他这话意思,有些犹豫自己该不该回禀。   五皇子很快又问道:“青州府的府试案首,瞧着挺年轻英俊的一孩子,没想到年纪轻轻倒是有几分本事,是个有脑子的。”   听见自家主子叫同龄人孩子,下属的脸上囧囧,每每这种时候他都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尤其他记得这位苏凤章苏案首个儿比五皇子还高。   五皇子挑了挑眉头,眯着眼睛看着他:“铁石头,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   名叫铁磊的护卫连忙说道:“殿下若是觉得此人值得培养,倒是不妨递出橄榄枝,苏凤章年纪不大,必定会继续科考,将来若是能高中的话,对陛下也有助力。”   “助力?”五皇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哈哈笑道,“我要助力有个屁用,到时候我那皇帝老子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担心。”   他语言粗俗,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但铁磊已经习惯了,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一副什么都没有听见的样子。   五皇子也不在意,继续笑盈盈的说道:“不过你有句话倒是说得对,这个苏凤章确实是可以培养培养,现在的读书人不是迂腐守旧,顽固不化,就是自视甚高满腹草包,难得瞧见这般知情识趣,还有几分真本事的人。”   “呦,这位张大人也挺看好苏凤章,话里话外带着夸赞,说他身体力行,与民夫打成一团,这才能想出那样子的好法子来。”   下属这才补充道:“那边传来的法子确实是不错,不费吹灰之力就让百姓上赶着帮忙,不但不会抱怨朝廷,回过头来还得道谢,这简直是……”   “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是不是?”五皇子帮他说完了后头的话。   铁磊摸了摸鼻子,连忙说道:“殿下,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位苏公子脑袋瓜子好使,当官的夸他,老百姓也夸他。”   被一边的人夸不难,被两边的人夸可不简单。   五皇子哈哈一笑,忽然提了一句:“你去查一查这个苏凤章的履历。”   铁磊就说:“不用,之前查这一批童生的时候了解过这位苏公子,他是青州府湖山县人,祖父和爹都是举人,亲爹以前也是小吏,不过后来辞官回家了。”   “他原本还有个大哥,听说是恶疾去世,当时苏凤章才十五岁,如今家里头有寡母和庶母,下头还有一对龙凤胎庶出弟妹,半大小子就要撑起门户,压力可想而知。”   五皇子听完,却不再继续问了,点了点头没有再提起苏凤章。   另一头,苏凤章他们负责的这一段河道已经梳理的差不多了,比其他所有河道的进度都要快,比预计快了整整一个月。   这其中自然脱不开苏凤章的功劳,他虽然拿不出提升劳动力的好办法,但在提高积极性方面却办法层出不穷。   之前论劳吃饭不提,后头还给表现好的人写家书,这还不算,苏凤章出了个法子,让张大人另外挤出一些口粮来,这些粮食最后会作为优秀劳役的奖品。   这单独拉出来的粮食其实不多,但单独发给其中十个劳役,他们分摊一下就不算少了,足够一个劳动力三个月的口粮。   对于老百姓而言,这可不是小数目,消息一放出去,果然第二天干活大家伙儿都充满了劲,恨不得一天干上十二个时辰。   张大人也没想到小小的一个奖励,居然让劳役们这般勤奋。   到最后,他甚至愿意自掏腰包,再出一些银两作为奖励。   苏凤章心中也是庆幸,他们三个人遇到的官吏是清廉而且愿意办实事的,若是遇到个不闻不听,任你想出千万个办法愣是不答应的,他就算浑身是本事也没用。   但张大人不同,他看着严厉,为人也略微严苛,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但其实心肠不错。   这一片的劳役能吃饱,粮食没有人敢克扣,发下来的银子也能完完整整的拿到手,这其实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这会儿苏凤章已经听说过五皇子的雷霆手段,但即使如此,许多地方的银子发下来还是被层层盘剥,不过是多少问题。   在这儿待了三个月,即使不用下河道干活儿,苏凤章三个人也黑了不止一个色号,尤其是苏凤章原本皮肤白,又是最经常晒太阳的那个,黑的程度更加。   闲来无事的时候,文竹还会打趣他说:“等九月份咱们院试,去报名的时候人家还能不能认那个路引,咱俩的路引上可都写着面白无须,结果现在都变成面黑无须了。”   苏凤章也跟着笑:“怕什么,又不是只有咱俩变黑,估计整个青州的书生都变黑面了。”   文竹也偷笑:“你听说没有,咱们隔壁那一段的三个童生,一天晒晕了两个。”   文竹其实也是文弱书生,但这并不妨碍他取笑比他还不如的那些。   “现在锻炼锻炼也好,到时候院试正是最热的时候,这点太阳也撑不住,考试的时候晕倒岂不是更加糟糕。”苏凤章这么说道。   文竹又低声说:“我怀疑他们是装晕,这样能打着生病的名义回去,谁知道就算晕倒了也不能走,醒来了还得继续干。”   人就是这样,自己惨的时候,看见更惨的人心里头就踏实多了。   这时候卢明川走过来,瞧见他们直接坐在地上说话无奈的摇了摇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俩怎么还有这个心情说笑。”   文竹奇怪的看着他:“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卢明川一直觉得自己是个镇定的人,但看着眼前这两个,他才觉得自己太沉不住气了。   他走过去一屁股坐下来,也不管地上脏不脏了,压低声音说:“这都快九月份了,五皇子到底什么时候放我们回去,这要是回不去的话,咱院试怎么办,还考不考了?”   文竹并不关注院试的事情,天知道他都要忘了,毕竟院试非他所愿。   苏凤章倒是安慰道:“既然方大人没有说院试取消或者推迟,那肯定是如期举行,除非他不想让大部分人参加,不然咱们早晚都能回去。”   卢明川却愤愤不平的说道:“几个月没读书,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考中,哼,我现在倒是羡慕那些偏远地区的童生了,他们压根不用来。”   “早晚能回去,那到底得多晚,不会明天院试,今天才来通知我们吧。”   时间临近,卢明川的焦虑几乎能溢出来,相比起来苏凤章两人确实是淡定多了。   越是如此,卢明川越是着急,这会儿就问他们:“你们难道不着急吗,咱们多亏啊,白干了几个月的活儿,什么好处都没拿到,临了考试的时候还差一筹。”   苏凤章却说道:“我觉得不至于,此次大家前来治水,是五皇子和方大人共同的决定,既然如此,他们必然不会寒了这些学子的心。”   “你也不必着急,方大人是一地父母官,对院试的事情肯定比咱们还要上心。”   卢明川脸色还是不好看,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听说方大人不想让手底下的官吏听五皇子的,这才把咱们退出来,他能……”   话说到一半,卢明川瞧见苏凤章不赞同的眼神,立刻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苏凤章拍着他的肩头安慰:“正因为如此,方大人才不会亏待咱们。”   “希望吧。”卢明川说了一声,到底是不再抱怨了。 第56章 回城   “凤章,你们三个一块儿过来吧。”张大人刚从河道那边巡视回来,瞧见他们三人肩并肩坐着,开口招呼道。   “青州府那边刚送过来的消息,院试在即,方知府与五皇子商量,让你们先回去参加科考。”张大人笑着说道,显然也知道他们必定欢喜。   一听这话,即使是苏凤章脸上也露出几分喜色来,倒不是他不喜欢治理河道,只是院试也是人生大事,错过这一次,他就不能参加明年的乡试,这一等就又是三年。   卢明川更是喜形于色,忙不迭的说道:“真的吗,太好了。”   “张大人,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五皇子和方大人体谅学生们,学生心中感激不尽,此次院试定会全力以赴。”   张大人摆了摆手,淡淡说道:“得了,不用跟我来这套。”   “既然是方大人的意思,那你们收拾收拾东西,待会儿直接跟着官差回去,也省的来回折腾。”   这话他们自然是愿意的,毕竟这里距离青州府有一日的行程,光靠两条腿的话可不成。   卢明川已经按捺不住跑出去的心情了,但还是勉强拱手说道:“多谢大人体恤。”   张大人笑了笑,也没有留下苏凤章单独说什么,直接将他们打发走了。   他们三个人的行礼都不多,除了几件衣裳之外,也就是一些小东西,原本他们倒是带着一些吃食,但三个月过去多少都吃光了。   倒是苏凤章这边有一个小册子,上头记载的都是一些小事情,他想了想,还是将这个册子单独拿了出来。   临走的时候,三人再次去拜别张大人,张大人却已经离开接着去巡视河道了。   苏凤章只能将小册子给了一位交好的监工,让他到时候转交给张大人,左右不算特别重要的信息,倒是也不必担心。   卢明川原本急着离开,看见他这动作却有些发酸,“苏兄,你这偷偷摸摸的给张大人什么东西呢?”   文竹一听不乐意了:“你会不会说话啊,什么叫偷偷摸摸,明明是光明正大。”   苏凤章笑着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只是记载民夫情况的小册子,之前我写的时候卢兄不也看到过吗?”   卢明川回想了一下也记起来了,苏凤章平时喜欢跟那群民夫混在一起,累了一天回到屋子里头也不急着休息,反倒是在纸上涂涂写写。   他曾经看过一次,原本以为这家伙是在做学问呢,谁知道一看就是写鸡毛蒜皮的事情,压根不值得注意,卢明川心底看不上,觉得苏凤章虽是此次的府试案首,却是个目光短浅的。   这会儿知道是哪个册子,他又奇怪了:“那东西给张大人做什么?”   “反正带走也没有用,索性就给张大人了。”苏凤章笑着说道。   卢明川不知道相信了没有,但也转开了话题:“现在这时候回去还能有时间准备准备,只是不知道等院试结束之后,这位五皇子还会不会让我们过来。”   文竹也皱了眉头:“不至于吧,不说我们,劳役也需要休息啊,总不能让他们一年到头在那里干活,再等等就得秋收了,他们总得农忙吧。”   卢明川看向苏凤章,问道:“苏兄,你觉得呢?”   苏凤章倒是笑道:“多想无益,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准备院试,这才是摆在眼前的事情,至于院试结束之后会怎么样,那咱们也做不了主啊。”   文竹点头同意:“可不是吗,想那么多干什么,难道五皇子让我们继续来,你敢不来。”   卢明川有些泄气了,坐在马车上嘀咕道:“我是不敢,但总得准备准备不是,就算让家里头多做一点干粮也是好的,这些日子我都饿瘦了。”   提起这个,文竹也觉得自己肚子都小了:“是啊,待会儿回到家,我得好好吃一顿,要东边那家的烤鸡,还有红烧肉,如果再来一盘水晶肘子就更好了。”   他这么一说,苏凤章也觉得自己口中生津,忍不住咽了口水:“红烧排骨也不错。”   另一头,张大人一直忙到了天黑才回到自己的草棚里,以前苏凤章三个人在的时候他还不觉得,这会儿他们一走,事情一下子就多起来。   明明之前他们三人没来的时候,他也没觉得事情这么多啊。   果然,人都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尤其是苏凤章在算数上颇有天分,别人算一个时辰都理不清的东西,他一炷香的时间就能整理的明明白白。   这般想着,张大人都有些记挂苏凤章了,也不知道院试之后他们还会不会来。   其实在其他地方,这些被分派下去的童生大多是做一些文书记载,人员统计的工作,毕竟没啥经验,也就是能读能写还算有用。   但这一片不同,张大人是个知人善用的,见苏凤章确实是有才干就很舍得交代他事情,慢慢的,不说左膀右臂,他的存在确实是让张大人省心很多。   “张大人,您可算回来了。”监工瞧见张大人的人,连忙将那个册子取出来,“苏公子走之前嘱咐我转交给大人您的,我也不识字,看不懂到底是什么东西。”   “凤章留下的?行了,放这儿吧。”张大人说了一句。   他先洗漱了一番,将身上的泥巴灰尘洗了个干净,这才坐到桌前翻开了这本册子。   这一看张大人倒是惊讶起来,因为这本小册子将这一片劳役的情况记载的清清楚楚,甚至连为人性格以及小缺点都写进去了。   也不知道他花了多少的功夫才能了解的这么清楚,这册子看似无用,对劳役的管理却十分有利,张大人合上册子,露出一个笑容来。   苏凤章三人晃荡晃荡的进了青州府,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卢明川跳下马车,招呼道:“苏兄,文兄,咱们就此告别吧,以后有空再约。”   苏凤章两人也下了马车,这辆马车是衙门送货用的,自然不可能直接送他们回家。   文竹大大伸了个懒腰,看到旁边的店铺眼睛都挪不开了:“哎,还是城里头好啊,那荒郊野外的地方就是有钱也买不到东西,闻不到这种热闹的人气。”   “走吧,估计家里头也收到消息了。”既然全部的童生都回来了,那距离近的肯定先到家,这消息自然是瞒不住的。   “等下,我去买两个烧饼,馋死我了。”文竹急吼吼的说道。   “可别。”苏凤章一把拽住他,“家里头肯定做了好吃的,你现在吃饱了待会儿可就吃不下你最喜欢的水晶肘子了。”   文竹一想也是,又拉着苏凤章往家里头跑,别说,几个月的劳役生涯别的不提,倒是让他们的身体强健了不少,没办法,体力活就是比读书锻炼身体。   一路跑到家门口的时候,文竹居然也只是微微喘气,苏凤章更是脸色都没红一下。   “少爷回来了,苏公子也回来了。”   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原来是门房早早的侯在门口等着呢,瞧见他们到家就喊出声。   下一刻,文先生从屋子里头跑出来,他向来是个严父,但这会儿瞧见文竹又黑又瘦的模样,心疼的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黑了,也瘦了,是不是吃了许多苦?”   文竹没能体会这番慈父心肠,笑嘻嘻的喊道:“可不是吗,干活比牛多,吃的比猪差,爹,咱们赶紧吃饭吧,有没有做肉,我现在就像吃肉,越肥越好。”   文先生一颗慈父心直接被打下去,意识到即使黑了瘦了儿子依旧是不着调的儿子,直接就把注意力放到了旁边的弟子身上。   这一看,文先生就笑了。   自家儿子黑了瘦了,但还是跟土蛋儿似的,但苏凤章黑了一些,看着反倒是更加精深了,眉宇之间也多了几分英气。   “好好好,这段时间这小子是不是净给你添乱了。”文先生和煦的拍着他的肩头说。   “爹,你还能不能想我点好事儿,我怎么就只能添乱了?”文竹为自己叫屈。   苏凤章忍不住也笑了:“先生,这一次文竹可没有添乱,反倒是帮了不少忙,连管理我们那一片的张大人也满口夸他。”   他这么一说,文竹倒是不好意思起来,笑呵呵的说道:“当然,主要还是夸凤章的,凤章能干着呢,不过爹,咱这事儿能不能边吃边说,我都要饿死了。”   “你饿死鬼投胎吗?”文先生骂了一句,但还是让人赶紧摆饭。   苏凤章出发之前花了一番口舌,到底是劝说苏二叔先回家去,毕竟这边有文家能看顾着,苏二叔待在这儿无所事事,反倒是容易想太多。   再者,到时候院试如果能顺利考完的话,苏凤章直接跟着文家回去就行,相互间也有个照应,苏二叔总不能一直在这边等着。   所以这会儿摆好饭菜,桌上就他们师徒父子三人,文先生虽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这会儿也急着知道他们在外头好不好,也就没阻止儿子说话。   文竹平日里大约是没少看话本,说起话来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加工的程度让当事人苏凤章都开始怀疑,那到底是不是自己经历过的那件事。 第57章 不可能   连续好吃好喝了几顿,文先生终于克服了自己的父爱,再一次对文竹举起戒尺来,狠狠的逼他努力读书,否则这家伙能浪到天边去。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文竹借着外出采购文房四宝的机会,拉着苏凤章就出门了。   结果东西买了,他却不乐意立刻回家,反倒是拉着他进了酒楼,叫了慢慢一桌菜。   苏凤章看着那些大鱼大肉都觉得腻味,他也是爱吃肉,但也挡不住天天吃顿顿吃,忍不住吐槽道:“你在家还没吃够呢,还出来吃。”   文竹却道:“这跟在家怎么能一样,咱们往这儿一坐,还能看到青江的美景,小酒喝着,肉菜吃着,那岂不是很潇洒。”   苏凤章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此时再看青江心里头的感觉却十分不同:“如今看着青江总觉得别有滋味,青江清如许,也有我们的一份力在。”   “可不是吗,看见青江我就觉得腰酸背痛。”文竹也笑嘻嘻的说道。   “你啊。”苏凤章拿他无可奈何,伸手倒了一杯茶,“吃饭可以,别喝酒,不然待会儿我可不会帮你打掩护,那就等着挨打吧。”   “行吧,喝茶就喝茶。”文竹也是个容易满足的人。   这个酒楼就临江而建,这时候微风徐徐倒是也有几分凉意,坐在那边吃喝也算享受,难得的是这酒楼的饭菜滋味十分不错,跟家里头的味道确实是不同。   他俩正喝着,就听见隔壁桌几个书生碰了杯,其中一个人嗓门不小,嚷嚷道:“来来来,喝喝喝,统共就几日了,这时候再读书能读书个什么玩意来,还不如好吃好喝的招待自己。”   “就是,哎,好好的院试,现在闹得跟什么似的,还不让人说。”   “要我说,还是我大周朝的南北榜单不成,这要是一起考的话,能有他们北方学子什么事儿,不说别的,就赵兄的文采,那还不是妥妥的进士。”   “谬赞谬赞了,不过你们听说过一个笑话没有,这事儿发生在北边的一个小县城里头。”   “本朝有规定,每个县每年至少要录取三个童生,但有一个县城地处偏僻,是个山区,里头的老百姓别说读书识字了,连肚子都吃不饱,教育文化落后不堪。”   “有一年朝廷县试,结果报考的统共才三个人,考试结束了,这主考官把卷子收上来一看,你们猜猜看怎么滴?”   “原来这三个人的卷子,一个只抄写了题目,写了且去二字,一个连且去都没有,最后一个直接交上了白卷,连考题都没抄。”   “但至少也得录取三个人啊,主考官无可奈何,大手一挥,这好歹写了内容的就得了第一,评语为满腹经纶,只抄了试题的拿了第二,评为可造之材,最后一个就是第三,还要夸他虽然交了白卷,但此人不肯轻易下笔,也是个行事谨慎之人。”   这话一说,果然在场的读书人一片哗然,纷纷问道:“真的假的,我们南方士林想要考一个童生难上加难,不少人读书读了一辈子,就卡在这个关口上了。”   “是啊,若是北方真的如此的话,岂不是大占便宜。”   “要我说,弄什么南北榜单,那不是平白无故的便宜了他们,一个个自己没有真才实学,还要怪我们才华出众,天底下也没有这个道理。”   “可不是吗,可怜当年顾大儒一世英名,竟是落到了这般的下场。”   “噤声,你们不要命啦,这是太祖皇帝的决定,五皇子还在咱青州府呢。”   一提起五皇子,几个读书人虽然满腹怨言,却也不敢说得那般直白了。   文竹竖着耳朵听了一路,转身问苏凤章:“凤章,你说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南北百姓生活水平不同,江南之地更是富裕,恐怕无法想象北方荒僻之地的艰难,在那种条件下,填饱肚子已经不易,更别说读书了。”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不外乎如此。”   若是以前,文竹大约是也是不懂这话,只觉得北方读书人占了大便宜,但经历过治水之后,他反倒是能听懂有些:“你这话倒是也有些道理。”   “不过我还是觉得,若是交白卷也能变成童生的话,未免不公了一些。”   苏凤章又说道:“童生不过是个好听的名头,若真的没有才华,等到院试乡试自然不能成,更别提后头的会试了。”   “这些年来,北方士林人才辈出,虽说是南北分榜,但最后的排名却是一起的,拿状元的北方人也不少,所以也不能一概而论。”   文竹听了也是点头:“这倒也是,不过也有人说皇帝喜欢北方士子胜过南方的。”   苏凤章不知道想到什么,凑到他耳边说道:“别的皇帝我不知道,但当今圣上肯定不是。”   文竹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两个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当今圣上是个什么性子,天底下的人大约都是知道的,太祖时期挑状元会考虑才华,籍贯,甚至是家世,权衡朝廷的南北官员。   但这位却不同,但凡是读书人大约都知道,当今圣上是个颜控,他喜欢长得好的,若是你长得好还识情识趣那就更好了。   最著名的一次就是曾有一位进士样貌十分出众,据说玉树临风姿容不俗,但他会试的时候只得了个吊车尾的名次。   结果到了朝堂之上殿试,皇帝一眼就看中了这位进士,觉得他长得这么好看,学识肯定也不同寻常,铁了心要把他提拔上来。   当时几位大学士极力劝阻,最后退了一步说不能是状元,不然给探花也行。   可皇帝也不答应,对外说:“这般的人才怎么能屈居人下,于是就点了状元郎。”   姑且不提当时会元郎的憋屈,在当今在位期间这样的事情可不止发生一次,当今皇帝挑老婆挑媳妇挑女婿都看脸,这倒也罢了,挑官员也看脸。   那头几个读书人对北方士子同仇敌忾,恨不得将他们抽筋拔骨,主要还是因为南北文教程度不同,分榜之后,南方人觉得被占据了资源。   慢慢喝酒上了头,那几个读书人就越发的放浪形骸了,原本不敢说的话也敢说了,不敢怼的人也敢怼了。   甚至有一个人拍案而起,骂道:“不是我说,五皇子殿下治理河道的办法简直乱来,凭什么让咱们白白干活,他要不是皇子的话我早就……”   “王兄,好了好了,咱们不提这个,该吃吃该喝喝,不说那些。”有人还勉强有理智,知道大庭广众议论五皇子可不是好事儿。   偏偏那王兄还不罢休,道:“皇帝还不管读书人说话,难道五皇子要让所有人闭嘴不成。”   其他人显然不这么想,有人就说:“哎,吃都吃了,喝也喝了,不如咱们散了吧,也该回去复习复习,可不能耽误了院试。”   方才那人脸颊红扑扑的,大言不惭的喊道:“用不着复习,我上榜绝对没问题。”   “王兄就这般自信?要知道方大人乃是两榜进士出生,才华十分出众,他若是有心刁难我们的话,稍微动动考题就能难倒一批人。”   “他方大人难道还能出个含一百个人名的难题来刁难我们吧。”王兄哈哈大笑道。   一群人听了也哈哈大笑起来,苏凤章这边已经吃完了饭,文竹倒是想要再坐一会儿,别的不提,听他们说说八卦也是好的。   苏凤章却把他一把拽走了,还说:“这几个也是读书人,说话口无遮拦不说,还在背后非议皇子和朝廷命官,真是不知所谓。”   就算朝廷和皇室不会追究,但这般背后说人也不是正人君子,不是可结交之人。   文竹也是点头:“那倒是的,嘴太毒,不是好人。”   忽然,苏凤章的脚步微微一停,眼角透过包间看到了一抹身影。   一直走到楼下,苏凤章才低声说道:“方才在旁边包间里头的人,似乎就是方大人。”   “什么?”文竹惊讶的叫道,心中为那几个读书人感到同情。   苏凤章想了想方才的事情,他们倒是并未高声说话,不过他很快想到一件事:“方才那王兄说方大人不会出含一百个人名的难题,方大人若是听见了,你说他到底会不会出?”   文竹听了也是惊讶,反问道:“不会吧,谁会出一百个人名的难题。”   苏凤章挑了挑眉,觉得真不是不可能。   他不知道的是,楼上包间里头的正是方之问方知府,他身边还跟着方钰,眼看外头越说越不像话,方钰问道:“叔父,要不要我去赶走他们。”   方之问却只是淡淡摇头,冷笑一声:“随他们去吧,这种不知所谓之人何需搭理。”   说完这话,方之问又看向方钰,说道:“方才我交代你的话可都记住了?”   方钰点了点头,脸上却有些犹豫:“叔父,此事真的可行吗,会不会……”   “你只要按计划行事即可,若有意外,就听琳琅的。”方之问这般说道。 第58章 院试   院试的考场与府试的是同一个,凌晨时分,考生们便陆陆续续的出现了,一个个打着灯笼在门口安安静静的等候入场,队伍越来越长。   别以为院试的参考人数就会比县试府试少,恰恰相反,院试是科举的第一道关卡,不少人被卡在这个道儿上十几年,老童生的名头就是由此而来。   苏凤章环顾四周,倒是没瞧见白发苍苍的老头儿,他转念一想,觉得可能并不是不存在,而是前段时间高强度的劳役,让这群老童生彻底倒下了。   这可不是他自己胡思乱想,前段时间他们回城之后,才知道事关此次劳役的传言什么样都有,其中占大头的就是某某童生吃不消病倒了之类的话。   院试是考秀才最重要的一道关卡,只要通过了就能获取秀才功名,成为正式的读书人,到时候即使你考不中举人,但也能体体面面的过日子了。   正因为如此,考场外的气氛有些凝重,等待着进场的考生们一个个神色沉重,又带着对功名的热忱,纷纷在心里头祈求一切顺利进行。   来之前文竹还坦坦荡荡的,这会儿被周围的气氛一带也紧张起来,忍不住撞了撞苏凤章的胳膊,说:“凤章,你说我还有没有点机会。”   即使一直口口声声喊着不爱读书,考不中秀才,但作为读书人文竹不可能一点想法都没有,就算他没有,日日夜夜的被文先生念叨着也该有了。   苏凤章好笑的看向他,问道:“我说话又不管用,管用的话咱俩现在都是状元了。”   被他这么一说,文竹倒是闷声笑起来,怕引来周围人的注意使劲捏着大腿肉,免得自己笑得太大声:“你说的也是,现在担心也没啥用。”   “对,就是这个心态,你就想着全力以赴,至于能不能考中就得看老天爷了。”   文竹点了点头,说道:“那可能性还是蛮大的,老天爷还挺喜欢我的,当然,更喜欢你。”   苏凤章觉得文竹不是普通人,因为普通人应该是不会有这种天命之子的自信心。   院试入场的程序跟府试也差不离,还是搜身唱保抽取号牌那一套。   不过今年验证考引的时候倒是出了麻烦,因为许多书生的考引上还写着面目清秀,皮肤白皙,结果验证的人抬头一看,呵,好一个黑炭头。   幸好知府方大人对此早有准备,这一次负责作保的廪生可得担上大责任,因为他们才是确保人员无误的主要责任人。   跟前面的人相比,苏凤章的肤色变化还不算最夸张的,至少没从白皙直接跳跃到炭黑。   验证完身份之后,衙役才说道:“苏凤章,选号吧。”   说是选号,但其实跟抽奖似的,你得伸手进一个木盒子里头随机抽出一个号码,这个号码对应的就是座号,这也是为了保证公正,抽到坏的也只能说自己手气不好。   苏凤章摸出一块木牌,低头一看,上头刻画着“丁六十”这三个字。   那衙役瞄了一眼,顿时露出同情的神色,但也并未多说什么。   苏凤章拿着号牌找到自己的座号,才知道为什么方才那衙役面露同情了,只因为他的座号旁边就是茅房,依稀能看到里头的恭桶!   这会儿大约是刚清理过倒是闻不到任何味道,但开始考试有人使用了,那味道可想而知。   一想到那味道苏凤章的脸色就有些发黑,赶紧深呼吸了两口才平静下来,他得珍惜现在干净的味道,因为很快他就享受不到了。   苏凤章略微清理了一下号房坐下来,发现除了是厕号之外,这号房其实还不错,光线充足,桌椅板凳都是完好无损的。   他心情是平静了,对面刚坐下来的那人却悲痛无比,一坐下来就哀嚎了一声,喊道:“这下子完了,我肯定是考不中了。”   “噤声!”   没等他继续哭嚎,一个冷厉的声音传来,吓得那人赶紧收起了眼泪。   青州府是大府,江南又是文风鼎盛的地方,考场里头足足近三千个座位,分别排列成一行一行的,这么大的场地自然不可能只有一个厕所,事实上每一排最后的位置都是茅房。   所以跟苏凤章一般待遇的考生至少也得有五十个人,这几率可不小。   号房有些狭窄,也低矮,苏凤章在南方是个难得的大高个儿,可想而知坐在里头会有多么憋屈。唯一要庆幸的大约就是这里靠近茅房,因为格局的缘故显得特别宽敞一些,这倒也是意外之息了,苏凤章苦中作乐的想着。   很快便有衙役拿着笔墨纸砚开始发放,原本因为进场显得有些杂乱的考场也立刻变得安静下来,苏凤章照旧检查了一遍,确定没问题才开始等待。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方知府又带着一群监考官开始巡视考场,他脚步不停,很快转完了整一个考场,这才宣布考试正式开始。   苏凤章意外的发现这位方知府确实是个秒人,这考场里头定有许多他熟悉的考生,但这位知府大人的脚步稳稳当当,毫无变化,对谁都没有特别留意。   行事这般小心点知府方大人,跟文先生口中那个肆意放荡的年轻人截然不同。   院试只有正试、复试二场,主要考的是时文和试帖诗,按照规矩第一场考试录取的人数应该是最后录取秀才名额的一倍,也就是说,青州府录取秀才名额是五十名,那么这近三千人中,只有一百人能够通过第一场。   一百人中只有一个人能通过第一场,第二场又得直接腰斩一半,可谓十分残酷。   试题公布之后,苏凤章倒是微微松了口气,只因为第一场的试题中规中矩,时文和策论几乎都是围绕着治理河道一事。   若是以往,这对于童生们而言有些难了,可此时来参加院试的童生,只有八九都是参加过治理河道一事的,除非那几个月光顾着怨天尤人去了,不然好歹能写出一些东西来。   在从河道回来之后,苏凤章就琢磨过考题的事情,当时还拉着文先生和文竹写了不少有关治理河道的时文,这会儿自然是下笔如有神。   早有准备,心中又有真货,苏凤章只觉得这一番写得酣畅淋漓。   不只是他,等在考场外见到文竹的时候,后者也高高兴兴的,私底下拉着他说:“我觉得自己写得挺好的,这次说不定真的能中。”   如果不是隔壁茅房的味道不屈不挠的传过来,苏凤章甚至会觉得正常院试不错。   终于现在,他记忆之中留下最深刻的印象,依旧是隔壁那挥之不去的恶臭。   果不其然,发案的一百个名字之中,苏凤章位居榜首,而文竹也吊在了尾巴上。   等到第二场开始的时候,文竹倒是轻松多了,笑着说道:“我能考过第一场就不错了,也算是对得起我文家的列祖列宗喽。”   此次进场的考生少了许多,苏凤章终于摆脱了坐在厕号的命运,毕竟人少好安排,根本没必要让考生坐在那边去。   除非是恶趣味的考官,不然文官对于读书人都是较为体谅的。   苏凤章不知道的是,在发卷之前,坐在方知府身后的几位山长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鼓起勇气问道:“方大人,这考题未免太难了一些,现在修改还来得及。”   按理来说院试应该是各省学政来主持,但青州府学政一直没有补上,这次的主考官就还是方知府方大人,他身后坐着的都是五百里外较远的书院山长,他们会担任监考和评卷。   听了这话,方知府笑了一下,转身反问道:“难在哪里?这题难道超纲了?”   那山长愣了一下,摇头说道:“倒是并未超纲,只是……”   “没超纲就行,没超纲的东西他们都答不出来,可见确实是没有真才实学。”   于是这话就被堵住了,那山长叹了口气,下头坐着的到底也不是他的学生,他一个来帮忙评卷的人,没必要跟当地的父母官过不去。   考题一张张放下去,看见题目的学生都是倒抽一口冷气,甚至还有人惊叫出声。   方之问表现的冷酷无情,他身边的衙役冷声喝道:“肃静!噤声!”   苏凤章坐在靠口的位置,隔了一会儿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般反应。   只见考题上写着一句话,一句足以让考场内大部分考生头痛欲裂的话。   “孔门七十二贤,贤贤何德?云台二十八将,将将何功?”   两篇时文尽在于此,后头需要默写的《圣谕广训》相比之下都变得无辜可爱起来。   七十二加上二十八,不多不少正好一百人,苏凤章猛地想起酒楼里头那一幕,算是明白了这位方知府小心眼的程度,这是明摆着跟考生们过不去啊。   与其他人不同,苏凤章不但没有觉得头秃,反倒是兴高采烈起来。   不怪他喜形于色,只因为那一日回家之后,他越想越觉得不妥当,心中十分担忧,索性就将这些人翻来覆去的看,甚至还自己整理出来给了文竹一份。   虽然没有完全猜中这个考题,但苏凤章整理的人名更多,孔门七十二贤云台二十八将都包含了进去,可谓是压中了考题! 第59章 古来能有几人   “完了,完了,这次彻底完了,孔门七十二贤,贤贤何德?云台二十八将,将将何功?到底是哪七十二贤,二十八将啊!”   “谁能想到会是这样的考题,这古往今来也没出现过!”   “我只写了十八个出来,时间就到了。”   “你居然还能写出十八个,我连八个都没能写全。”   “苍天啊,大地啊,难道我这辈子都考不中秀才了!”   “呜呜呜呜呜,我勤学苦读十几年,没想到连题目都做不完。”   “此次落第,我还有何脸面却见家中父老。”   “我不活了!”   扑通一声,居然真的有童生扛不住压力,一个翻身跳下了县衙边的那条小河。   只是他跳下去之后被水一泡清醒过来,不用人来捞就直接游了过来,青州一带即使是读书人也大多会水,避免了造成跳河惨案。   文竹一直压抑着自己的笑容,等上了马车才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拍着马车,直接把马车拍得啪啪响。   旁边的童生听见了顿时摇头,跟身边的小厮说:“这考不中就考不中,再等两年就是了,一个个又哭又笑跟疯了似的,弄坏了身体岂不是更糟。”   笑得被人以为疯癫的文竹并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高兴,他笑得差点也缓不过起来。   苏凤章连忙帮他拍背,生怕他也闹出一个好歹来。   文竹挥了挥手,不在意的说道:“不用担心,我这是高兴的。”   “凤章,你真是绝了,你这脑袋瓜子怎么长的,怎么就能猜到方大人会出这种考题。”   “要不是你逼着我背下那些东西,这次一看到考题我就懵了,哪里还能答出来。”   “就连我爹也说不可能,方大人不会那么干,谁知道他居然就这么干了。”   “这位方大人真是个秒人,不过,嘿嘿嘿嘿嘿,我喜欢。”   “当时我还笑你想太多,现在恨不得跪下来喊你爷爷。”   苏凤章被他推得左摇右摆,连忙伸手阻止他:“行了行了,骨头都要被你摇散了,你可千万别喊我爷爷,不然我岂不是成先生的爹了,这乱了辈分。”   “我呸,你还真想当我爷爷啊。”被他一打岔,文竹也笑了。   大喜过望,文竹整天都乐呵呵的,还说:“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是没法考中秀才了,不过今天考完却不那么想了,你瞧瞧外头一个个都哭丧着脸,肯定是答不出这道题。”   “有道是矮子里头拔高个儿,跟他们一比,我怎么样也把卷子写得满满当当,至少一百个人名都写全了,哎,果然老天爷是喜欢我的。”   这一次不只是文竹觉得自己备受老天爷宠爱,就连文先生也这么觉得,他纳闷了:“这小子平时读书不用心,上赶着还得倒退着走,没想到这次居然走了大运。”   文先生拍着苏凤章的肩头,笑着说道:“说到底多亏了凤章了,小小年纪心细如发,只是听见一句话,看到一个人,便猜到了考题,可见其中利害。”   说完,他习惯性的打击了一下儿子:“倒是你,虽然这次沾了光,不代表以后每次都沾光,给老子滚回去好好读书。”   文竹一点儿也不介意自己挨骂了,他现在高兴着呢。   文竹是高兴了,但这回儿外头的童生们不高兴,有些哭得大老远的邻居都能听见声响。   正在评卷的山长们也不那么高兴,本来他们只要按部就班的评卷,排列出一个名次来,最后让方大人拿主意就是了。   可这一次不同,方之问弄出个这么刁钻的考题,偏偏也不能说他完全超纲。   考试还没结束的时候,几位山长就觉得要难了,等拿到考卷一看,更是觉得头疼。   大半的考生只能零零碎碎的写出几个,能写出十个以上的已经难得,一个个卷子过去,竟是连合格的都没有。   王山长平日里性格温和,对待学生也是格外的宽容,他是最反对方之问出的这考题的人。   这会儿又翻了几张考卷,王山长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眼睛看向旁边的人:“这可如何是好,按照大周律法,青州府每一次秀才名额的上限是五十人,这,这恐怕是凑不齐人数啊。”   另一位山长也觉得自己稀少的头发这几日越发少了,无奈说道:“可不是吗,每一个地方的父母官都想着多出几个秀才举人,好显得自己文教成功,这方知府倒是好。”   正巧这时候方之问走进来,听见这话只当做没听见,还笑着问道:“诸位山长,可是评卷过程中遇到了什么难题?”   几个山长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说的这是客气话还是实在话。   最后还是王山长鼓起勇气,问道:“方大人请恕我直言,此次的考题未免太难了一些,至今为止我们还没看到答对的人。”   “一个都没有?”方之问状似惊讶的问道。   王山长心情沉重的点了点头:“正是如此,还剩下三分之一的考卷尚未评卷,不过依现在的情况来看,恐怕答对的人很难出现。”   方之问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走过来拿起一份卷子,这份卷子的童生大约是才学确实是不行,写出来的答案零零碎碎不说,字迹都有些混乱,一看就知道看见考题就怕了。   “哎。”方之问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卷子,语气沉重的开口了,“这考题虽然偏了一些,却不难,这些童生却写得七零八碎,可见还是学识不到家。”   “若是按我的心思,既然连这考题都答不出来,便一个也不录取才对。”   “虽说秀才名额与本官的考评也有干系,但总不能因为这个就放低要求吧。”   “人人都说江南之地文风鼎盛,是个出人才的地方,现在看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几个山长偷偷对视了一眼,都不太明白这位知府大人的意思。   难道他真的想一个都不录取,这样做对他这个知府有什么好处,不说当地文人可能对他心生不满,就是朝廷也会如此,甚至这件事传出去之后,直接成了其他官员茶余饭后的笑谈。   王山长心里头也觉得不妥,读书人看似轻贵,其实也辛苦,尤其是贫寒学子好不容易出来考试一次,花费了无数银钱,若是正常没考中也罢了,这般的话实在让人寒心。   他皱眉说道:“大人,若是都不录取的话恐怕也不妥。”   “十年寒窗苦读,秀才的名额针对一府之地的童生而言,已经是少之又少,府试三年两次,这次不录取,下一次人就更多了。”   “你这话说的倒是也有道理。”方之问居然十分赞同的点头了。   王山长就顺着他的话茬试探着问道:“那大人的意思是否能放宽一些?”   方之问却拧着眉头,一本正经的说道:“学问一道重在专精,随意网开一面的话,岂不是对其他数百成千未能考中的童生不公?”   王山长也被他弄糊涂了,无可奈何的问他:“那方大人的意思究竟是……”   方之问忽然说道:“要按我对学生的要求,这些人既然答不出来,那落榜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王山长有句话说得也对,一个也不录取的话未免太过严苛。”   “这倒是让本官想到,此次应考的童生不同以往,他们自愿为朝廷奉献自己的一份力,主动参加到此次河道治理之中,甚至还有数位考生辛苦劳作,因为病倒的。”   “虽说才学普通,但这番为大周尽忠效力的精神还是好的,值得天下读书人学习。”   “哎,正因为如此,他们考前也没能好好准备,因而有疏漏倒是也情有可原。”   “不如这样,看在他们为大周流血流汗的这份心上,便对他们放宽一些,这也不算徇私枉法,毕竟录取人才,还得看他们为国为民的心才是。”   王山长算是明白了,感情这位方大人早就想好了,甚至说他这一次故意出这么难的题目,就是为了在科举中对参加治理河道的童生网开一面?   他迅速转过好几个心思,最后点头说道:“方大人所言甚是,青州府童生有心报效大周,方知府又甚是体恤下民,可见本地文风极好。”   方知府笑了笑,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你们就按照他们所出答案,答出名字多的,就排在前头,答出名字少的,就排在后头,录取满五十名额为止。”   一锤定音,评卷的几个人也都放宽了心,终归不是一个都不录取就行。   他们只是帮忙来评卷的,至于过程到底如何不重要,再说了,主动帮助大周治理河道什么的,说破了天也没错,谁也捏不住把柄。   这么一来,评卷的速度反倒是快起来,因为标准简单,就看谁回答出来的人数够多就是了,其他文笔什么的反倒是成了其次。   方知府满意了,重新坐回到位置上眼观鼻鼻观心,等待着他们评选出最后的名次来。 第60章 奇人   “咦!”忽然,王山长看着手中的卷子,脸色有些奇怪。   他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想了想又开始数数,从头至尾一直数了三遍,确定自己没有数错才开口说道:“奇了怪了,这么难的题目,居然还有童生答对了。”   “真的假的,居然有人能答出来。”旁边的山长忍不住探过脑袋来看。   这一看更是惊讶:“还真的写出来了,写的密密麻麻的,我来数一数有没有一百个。”   不怪他们惊讶,在看到方知府拿出那考题的时候,在场的山长都觉得惊讶,甚至有几个人暗暗琢磨了一下,一时半会儿他们也答不出来。   这显然已经不是偏题的问题了,而是谁会有事没事去计算这个。   但是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这一份考卷整整齐齐写满了一百个人名,大约是因为时间有限,每个人人名之后只写了一句话概括事迹。   从上面的字迹来看,写这卷子的人从从容容,并不心急,可见是胸有成竹。   这一位山长的算数大约是不大好,输了三遍每一次的数字都不一样,不是多了就是少了,倒是弄得王山长重新又数了一遍,确定确实是不多不少正好一百人。   就在这时候,旁边又有一位山长惊讶说道:“我这儿也有一人答对了。”   王山长过去一看,果然,那上头也写的满满当当,不过跟他手中的那份卷子一对比,这份卷子就像是次品一样,不说内容缺斤少两,字迹也匆匆忙忙,显然没那么从容。   他将两份考卷放到一起,皱眉说道:“这么难的题目,居然有两人答出来了,这怎么可能?莫非有人提前知道考题不成?”   “王山长。”有人咳嗽一声,提醒他慎言。   王山长这才反应过来,瞧着那边的方大人连忙收起了心思。   这考题他们都是进了考场才知道的,在此之前只有方大人一个人知道,方大人的为人他们是清楚的,总不可能自己泄露考题。   王山长排除这个想法,越看这两份考卷越是满意,抚着长须说道:“没想到我没想到,此次考题艰深,青州府竟有两人能够答出,可见此地确实是文教兴盛。”   “孔门七十二贤,贤贤何德?云台二十八将,将将何功。”王山长继续说道,“此人能一一写出,可见学识渊博,绝不是一般的学子可比,当为第一。”   “这份卷子的笔记虽然仓促了一些,内容也略有不及,但好歹都写全了,光是这一点就胜过无数考生,当为第二。”   很快,排好名次的卷子被送到了方之问的面前。   方之问低头一看,也是心中一惊,脸上露出几分笑容来:“诸位山长都说我出的题太难,未免严苛,但是你们看,这不是还有人能答出来吗。”   他从头至尾仔细看了一遍,心中更加满意:“此人文章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难得的是字迹颇有风骨,已是小成,可见平时没少花功夫,确实是可堪案首。”   放下这份卷子,他拿起下一份,也是点头:“这份也是不错。”   剩下的那些就差远了,但有这两份卷子在,方之问的心情便好了许多,还朗声大笑道:“能为我大周选拔人才,也是我这父母官的职责,想必此次院试也能史上留名。”   几个山长心中暗笑,史上能不能留名他们不知道,但至少这考题会流传出去,将来也不知道会不会祸害到更多的人。   他们都不知道的是,方之问一语成谶,青州府此次的院试并没有其他值得人注意的地方,但他们的案首却一路走向大周,盛名传递了千百年。   苏二叔不在,终于没有人抢着要去看榜了,其实文先生也有些坐不住,但他好歹要面子,这会儿是不可能亲自去挤的。   苏凤章和文竹索性也不出门,就在院子里头摆了一个小桌子对面对坐着。   桌上放了一壶凉茶,一盘西瓜,两个人一边下棋一边吃喝,倒是也算闲情逸致。   当然,很可能闲情逸致的只有苏凤章一个人,文竹下一颗棋子就得朝门外看一眼,原本下棋他就不是苏凤章的对手,这会儿更是一败涂地。   苏凤章见他心思不在棋盘上,索性也不下了,拿着西瓜啃了一口,味道还真甜。   文竹瞧他吃的开心,忍不住问了:“凤章,你就一点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苏凤章反问道。   “当然是担心没考中了,我没考中就算了,你也没考中的话那些辛苦岂不是都白费了。”   苏凤章语重心长的说道:“怎么能说白费呢,读书是为自己读,为了增长见识,也不仅仅是为了科考啊。”   文竹翻了个白眼,吐槽道:“得了,你就别装了,我爹在屋里头也听不见。”   苏凤章哈哈一笑,索性就说:“你自己也说了,此次能答出来的人绝无仅有,咱俩就算不能排第一第二,至少也能吊尾巴上吧。”   “话是这么说,但一日没看到榜单,我心里头就不安心。”   苏凤章安慰他:“你要这么想,报喜的人估计都在路上了,天黑没来,咱俩就回屋子继续苦读,等下一个府试,若是来了,那就皆大欢喜。”   “哎,我怕是这辈子都学不会你的波澜不惊。”文竹叹了口气,愤愤的往嘴巴里头塞了一大块西瓜,现在只有美味能稍微抚平他的担忧一些。   蓦地,文竹竖起耳朵问道:“你听,是不是有敲锣打鼓的声音往这边来了!”   苏凤章的身体经过灵泉改造,比文竹的听觉要灵敏许多,他点头说道:“确实是有声音往这边来了。”   文竹整一个人蹦跶起来,迅速的朝着门口跑去,打开门就往外看。   这一看果然有两个报喜的差役敲锣打鼓的往这边走,文竹克制不住的露出笑容,连忙打开大门,又下意识的整理了一下衣冠,抹了抹嘴角以免有西瓜汁。   他都准备好接受恭喜了,谁知道那两个差役都没往这边看一眼,直接越过文家宅子继续往里面走,很快进了其中一户人家的大门。   文竹恍然想起那里头也是一位童生,似乎年纪不小了,之前他们被征用的时候还曾见过。   方才有过么惊喜,现在就有多么失落,文竹也顾不得关门,灰溜溜的回到小板凳上,低头开始啃西瓜,吭哧吭哧的似乎能把失落都啃光了。   苏凤章十分体贴的将自己的那一半也递过去,免得他吃光了继续尴尬。   过了许久,一直到那边的热闹消失了,这边宅子也没啥动静,文竹已经不是失落而是担忧了,西瓜也不吃了,捧着一个凉茶杯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是奇怪,明明在考试之前文竹并不觉得自己能考中,甚至一度拒绝去考试,但这下子去考了,考完之后还觉得自己考得不错,他就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好像又有人往这边来了。”苏凤章忽然说了一句。   文竹闷闷不乐的说道:“哪有什么声音,我怎么没听见。”   很快,外头确实是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文竹这一次没起身,实在是方才太丢人了,他觉得有失风度不肯再去了。   苏凤章笑了一下,倒是起身走了过去,结果还没出门就迎面撞见两个差役。   这两人脸上都是喜庆的笑容,满口子喊道:“这位必定就是文竹文公子了,恭喜文公子,贺喜文公子,此次院试高中第二,不不不,小的应该喊你秀才爷了。”   苏凤章哈哈一笑,转身喊道:“恭喜文公子高中第二。”   文竹猛地站起来,屁股下的小板凳摔了个底朝天,他兴冲冲的冲过来问道:“真的吗,我中了,还是第二?”   两个差役这才知道自己弄错了,其实不怪他们,谁让进门就瞧见了苏凤章,一看就是个读书人,这不就道喜道错了人。   这两位反应也快,立刻转身继续恭喜。   文竹完全不介意方才那点小意外,兴冲冲的往他们手里头塞喜钱,那笑容完全没有掩饰。   蓦地,他想到自家好友还未得到消息,一时有些担心,但一琢磨觉得苏凤章不可能不中,毕竟那考题还是他猜中了,整理了让他背诵的。   没等他发问,外头又走进来两个差役,瞧见里头已经有人了还略带惊讶,“张大哥,刘大哥,你们俩怎么也在这儿?”   双方碰面都是惊奇:“我们是来送喜的,你们这是?”   “我们也是送喜的啊,这,这是不是……”   两批人还以为相互之间抢了报喜的事儿,这种事情以前可不是没有发生过,毕竟报喜能拿到喜钱,有些大方的送的喜钱还不少,是个肥差。   幸亏文竹打断了他们的眼神厮杀,开口问道:“你们是不是给我苏兄弟报喜的?”   那两位差役立刻说道:“是,我们是来给苏凤章苏公子报喜的,恭喜苏公子高中榜首,乃是院试案首,真可谓是青州才俊。”   前头的两位差役松了口气,暗道幸亏不是同一个人,不过一想到这小户人家居然出了两个秀才,一个第一,一个第二,简直是祖坟冒青烟难得一见。   他们也跟着一块儿恭喜起来,苏凤章也跟着给喜钱,文先生也出来了,自然又给了一遍,乐得这几个差役走得时候笑容满面。   误会解开真相大白,可谓是皆大欢喜。 第61章 为难   院试结束,照理来说知府大人是要宴请众多新鲜出炉的秀才的,往年这时候都是最为热闹的时候,能够在知府大人面前露脸就是这群秀才最为在意的事情。   但是这一天,宴席还未开始,秀才们的气氛却有些沉闷。   不怪他们,毕竟有府试结束那场宴会打底,在同一个地方,看着相同的风景,其中不少人都回忆起当时最后的结果来。   即使已经从河道回来,但吃了不少苦头的秀才们还是无法释然,以至于对这次宴席的期待值也大大下降,甚至有人觉得若是能拒绝的话,不来参加才是最好的。   不得不说,方知府落到这个份上也是可怜,毕竟之前的事情五皇子才应该负主要责任。   文竹倒是兴高采烈的,第二名的名次让他万分满意,以至于对这场演戏也期待起来。   这会儿他看了看桌上的点心,凑到苏凤章耳边嘀咕道:“这点心现在能吃吗,还是就摆着做做样子的?”   苏凤章有时候都不理解这位的脑回路,无奈说道:“吃当然可以吃,你不怕吃到一半知府大人过来,然后嘴巴里头都是点心吗?”   文竹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似乎挺丢人的,连忙甩掉了尝一尝衙门里头点心味道的想法。   因为最后录取的秀才名额统共才五十人,所以这一次院子里头摆着的不是方桌,而是长条桌,一个人一案,按照名次排列了顺序。   他们一个第一名,一个第二名,位置刚好靠在一起。   之前府试结束之后,按理来说是会有文会让童生们交际的,谁知道刚巧碰到五皇子那事儿,于是这一届的秀才苏凤章看着都觉得眼生。   唯一一个还算熟悉的就是卢明川了,这位也吊车尾考中了,这会儿乐颠颠的过来打招呼,笑着说道:“早知道苏兄弟和文兄弟才华出众,果然一个中了案首,一个是第二名,在下自愧不如啊,以后有机会还得多请教请教。”   卢明川的话音未落,忽然有人冷哼一声,冷笑道:“这一进来就听见有人拍马屁,简直是臭不可闻,这样的人居然也能高中。”   卢明川脸色微微一变,瞄了一眼第三名的位置,笑着说道:“在下的名次确实是不好,比不得我这两位兄弟,一个比一个厉害。”   “怎么,这位兄台另有高见?”   这第三名乃是一位二十出头的青年,即使是在南方他的个子也算是矮的,比文竹还要矮小半个脑袋,这会儿却鼻孔朝天冷冷看着他们。   只听见他继续冷笑道:“吾乃县试案首,府试案首,若非此次院试身体不适,也轮不到野鸡来称凤凰。”   这话却有些难听了。   文竹哈哈笑道:“这么巧,我家凤章也是县试案首,府试案首,如今更是拿了院试案首,妥妥的一个小三元,这位兄台乃是前一届的府试案首吧,也是,过去好些年了,莫非你中了案首就不好好读书,这才输给了我们?”   苏凤章也跟着笑道:“文竹,就算是实话也不能当着手下败将的面说出来,不地道。”   文竹也点头:“这倒是也,咱们已经赢了,也得给他留点面子。”   那第三名的脸色气得通红,鼻子因为生气呼哧呼哧的,指着他们的手指都在颤抖。   最后他竟时失去理智一般,骂道:“你们休要嚣张,此次方大人出题这般艰深,偏偏你们二人都答了出来,你二人出自同一门下,同吃同住,又同时答出,谁知道里头有什么不能说的勾当。”   “王兄,这话可不能乱说。”却是旁边第四名的秀才见情况不妙出来阻止。   王志高却像是得到了什么证据,继续不管不顾的说道:“我这话难道说错了,整个青州府只有你二人答出了题目,这事儿谁相信其中没有蹊跷。”   “胡说八道。”文竹怒道,“凤章一路中了小三元,自然是有真才实学,你这个手下败将休要辱没他的名声。”   王志高却盯着他说:“他是小三元,你可不是,据我说知你才学平平,此次却答出了难题,不只是我,我相信在场的诸位都不信吧。”   这话却是把所有人都拉下水了,但除了他之外的人还有理智,心中信不信暂且不论,反正口中一个个都说:“这有什么信不信的,王秀才不要胡说。”   “就是,知府大人的宴席你们就别吵了。”   毕竟在场的人都已经中了秀才,虽说名次靠后一些到底也中了,他们是最不喜欢这一次院试再出什么波折的人。   若是在外头,王志高演讲的对象换成落榜的童生,情况就大大不同了。   王志高见他们一个个顾左右而言其他心中更加恼怒,低吼道:“这两人私交甚密,偏偏都答出了考题,你们就不想知道其中有什么勾当。”   “王秀才这话我确实听不懂了。”苏凤章笑着开口了,“听你这话的意思,倒像是怀疑我们事先知道考题,怀疑方大人和诸位山长行事不公了。”   他直接戳穿了王志高的话,反倒是让他清醒了一些,连忙说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某些人做贼心虚也不是没有可能。”   苏凤章伸手拦住想要开口的文竹,又道:“倒是要让王秀才失望了,我这个人自小就喜欢整理杂七杂八的东西,之前确实是有整理过孔门七十二贤,云台二十八将。”   “我不但自己喜欢看,还喜欢拉着文竹兄一起看,这有什么问题吗?”   他说得坦坦荡荡,反倒是让王志高哑口无言。   苏凤章继续说道:“不只是孔门七十二贤,云台二十八将,我还整理了黄帝二十五子四十二族姓,陆终六子五虎上将五子良将之类的,这是苏某的兴趣,不行吗?”   文竹也一下子回过神来,十分默契的笑道:“是啊,我这苏家兄弟自小就喜欢折腾,不过也是他将史书翻得滚瓜烂熟,才能摘抄出这些来,若是普通人的话听一听就晕了,到了院试写不出来只能怨怪他人。”   “哎,怪就怪凤章你太过于出色,这才惹来旁人嫉妒。”   苏凤章淡淡笑着接话:“不招人妒是庸才,若有人嫉妒倒像是在夸我。”   两人一搭一唱的,倒是把这王秀才气了个仰倒,一把推开旁边劝架的人,怒道:“我就不信你真的都能背下来。”   苏凤章好笑的问道:“那不如你出题考考我,看能不能难住我。”   王秀才不知道自己中计,立刻问道:“那你倒是说说看,八拜之交,到底是哪八拜?”   苏凤章眉头都未动一下,口齿清晰的回答:“所谓八拜之交,八拜是方位,即东、南、西、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其中指羊角哀和左白桃为生死之交,于伯牙钟子期为知音之交,廉颇蔺向如为负荆之交,孟良焦赞为永伴之交,刘备关羽张飞为桃园之交,管仲鲍叔牙为同命之交,忽子公子寿为患难之交,程樱公孙杵臼为拖孤之交。”   “苏某说得可对?”苏凤章笑盈盈的问道。   王秀才脑子还在转,文竹已经喊道了:“不会你自己也记不得到底是哪八拜之交吧?”   王秀才确实是记不太清,谁无缘无故去记这个,但这会儿他绝对不会承认,继续问道:“三令五申是哪三令,又是哪五申?”   “一令观敌之谋,视道路之便,知生死之地;二令听金鼓,视旌旗,以齐其耳目;三令举斧,以宣其刑赏。所谓五申:一申赏罚,以一其心;二申视分合,以一其途;三申画战阵旌旗;四申夜战听火鼓;五申听令不恭,视之以斧。”   “王秀才,这未免太简单了一些,我能答出来,在场的诸位秀才爷都能答出来。”苏凤章一直笑盈盈的看着王秀才。   王秀才心底却已经将他骂了个底朝天,暗道这小子看着文质彬彬是个好脾气的,没想到居然是只笑面虎,忒是惹人厌恶。   偏偏这时候文竹还在起哄:“是啊王秀才,你出一道难一点的考考凤章,这么简单的有什么意思,这不是平白浪费口舌吗?”   王秀才的脸色涨的通红,尤其是看到周围人的眼光更是恼怒不已,蓦地,他冷笑道:“好,既然如此我便不留情面了。”   “最后一题,若是你能答出来,今日我便认了你才华出众,确实可堪案首。”   苏凤章却道:“这话不对,案首之位乃是方大人和诸位山长评选出来的,你我都不过是刚中的秀才,哪有脸面对此置评?”   王秀才脸色青白交加,最后喊道:“好,若你能答出最后一题,以后我便对你俯首贴耳,再无二话。”   “请出题。”苏凤章淡淡道。   他越是风轻云淡,越是显得王秀才心胸狭窄,以至于原本真觉得苏凤章两人有什么古怪的秀才们,这会儿也不那么想了,觉得苏凤章至少是有真才实学的。   王秀才却冷笑着提问了:“王八蛋,你倒是给我说说看到底是哪八种蛋。”   苏凤章微微挑起眉头,暗道这王秀才也不算太蠢,知道给他挖坑。   明面上听了这个问题,正常人都会下意识的去想到底是哪八种蛋,就比如文竹就掰着手指在嘀咕:“鸡蛋鸭蛋鹅蛋鸟蛋蛇蛋,难道还有水蒸蛋什么的?”   盘点不出,文竹就嚷嚷道:“王八蛋是骂人的话,跟圣人之言有什么关系。”   王秀才却像是得了便利,笑着问道:“怎么样,苏秀才莫非答不出来?”   苏凤章哈哈一笑,摇头说道:“倒不是答不出来,只是觉得王秀才误会了,其实王八蛋原本应该是忘八端,这八端是指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原本是说做人忘本。”   “只是这忘八端是文人之言,难免艰涩,到了民间以讹传讹,变成了王八蛋。”   “王秀才方才的问题便是错的,你不该问我是哪八种蛋,而是该问是哪八样德行才是。”   “原来是这样,我一直以为王八蛋乃是民间粗俗之语,谁知道还有这个说头。”文竹倒是听得兴致勃勃,还说,“凤章,你怎么啥都知道啊。”   “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苏凤章谦虚的说道。   周围的秀才们却纷纷说道:“苏秀才谦虚了,不愧是此次案首,才学果然过人。”   苏凤章看向王秀才,后者此时吓得满头大汗,似乎已经想到自己讲来俯首帖耳卑躬屈膝的画面,以至于都不敢直视苏凤章的眼睛。   苏凤章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笑着说道:“都是同窗,俯首帖耳倒是不必了,不过有句话我倒是想送给王秀才。”   说完这话,他贴近王秀才的耳边说道:“一乡二里共三夫子,不识四书五经六义,竟敢教七八九子,十分大胆!”   语音落下,苏凤章朗声笑道:“苏某十分喜欢以文会友,诸位以后若是得闲,尽管前来寻我,只是苏某才疏学浅,还请不要嫌弃才是。”   这么一闹,反倒是让原本沉寂的宴席热闹起来,众人都见识到苏凤章才学出众涉猎极广,并且为人风趣,纷纷过来凑热闹。   只有王秀才脸色难堪,偏偏此时还有同乡凑过来问道:“王兄,方才苏秀才在你耳边说了什么悄悄话?”   王秀才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气鼓鼓的坐下闷头喝酒。   那人十分无辜,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也坐了下去,暗道这王秀才气量未免太小了一些,比不过人家就比不过,挑衅还输了,人家苏秀才网开一面,他还越发来劲了,这种人不可交。 第62章 皇子很大方   “在说什么呢,这般热闹。”一个声音穿透庭院传来。   原本喧闹起来的院子顿时安静下来,抬头便瞧见方知府站在廊下,方才他们说得太起劲,以至于居然没有人注意到这位大人的出现。   方知府走近众人,笑着问道:“怎么,难道还是什么本官听不得的东西?”   苏凤章的位置最靠前,首当其冲,连忙拱手回答:“学生几人不过闲聊几句,因为是闲言碎语的,倒是不好污了大人的耳朵。”   方知府的眼神落到了苏凤章脸上,瞧见他的模样便眯了眯眼睛,似乎带着几分满意:“你便是原始案首苏凤章吧,果然是一表人才。”   “方大人谬赞。”与方才不同,此刻的苏凤章不肯多说一个字。   方知府却对他来了兴趣,继续夸道:“本官这可不是谬赞,孔门七十二贤,贤贤何德?云台二十八将,将将何功,这题目就算是让举人来做,恐怕也没有几人能全部答对。”   “原以为此次院试一人也无,没料到居然还能有两个,可见你们功底确实是扎实。”   “也是学生平日里喜欢杂学,这才碰巧了。”   方知府哈哈一笑,还说:“运气好也是本事,古往今来多少读书人就差在一个运字上。”   这话倒是让苏凤章不知道怎么回,幸好方知府似乎也不在意他的回答,眼光看向在场其他人,笑着说道:“诸位如今都是秀才了,对此次院试可有什么想法?”   这话一出,在场的秀才们都不敢说话了,生怕多说一句话又要被送去治理河道。   他们不说,方知府却没有停下的意思,继续说道:“这考题难是难了一些,到底也不算出纲,最后却仅有两人答对,可见诸位平日里还是有所欠缺。”   “之前本官也曾想过,如实都答不出的话,此次就算是丢了颜面也不能随意录取。”   下头的秀才们精神紧绷,有几个额头都是冷汗,显然是担心这位知府大人随便一句话,直接将他们的功名都抹去了,与其如此的话,他们宁愿继续去治理河道。   方知府继续说道:“不过此次青江治理,大家伙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为此花费了不少时间,在院试上宽容一二也是情有可原。”   这话的意思,就是在场的各位能站在这里,取得秀才的功名,那都是托了青江的福气了。   苏凤章微微垂着眼睛,眼观鼻鼻观心,在他看来这位方大人是玩得一手好把戏,原本因为治理河道的事情,童生们怨声载道,如今这般一说反倒是成了功绩。   等今天的秀才们离开这里,将消息散落出去,恐怕读书人都知道这其中的好处了。   至于这好处不过是方大人左右换右手的把戏,谁会在意呢?   方知府道:“本官与几位山长再三商量,才定下名次来,如今一看果然都是大周栋梁。”   “来,本官敬你们一杯,这一杯庆贺诸位取得功名,已是秀才公。”   方知府举杯,下面的人自然都满饮了这一杯酒。   方之问等他们喝完,又举起第二杯酒:“这第二杯酒,本官替青州的百姓,对诸位说一声感谢,若不是你们此次青州治理也不会这么顺利。”   这一杯酒大家喝得也高兴,毕竟事情已经做了,能被知府感谢也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这第三杯酒是替我自己来敬诸位,本官身为青州的父母官,能有诸位作为助力,心中实在是高兴,官民一心,青州一地才能昌盛。”   不得不说这位方知府是个说话的高手,来之前大部分秀才对他都有所埋怨,觉得这位方大人并不尊重本地学子,甚至对他们多有为难。   但三杯酒喝下肚子,他们恍恍惚惚产生一种方知府重视他们,才重用他们的错觉。   就连苏凤章也这么觉得,一位高高在上的知府大人能够这般和蔼可亲礼贤下士的敬酒,已经是对他们这一群秀才的重视了。   三杯水酒下肚,方知府才笑着说道:“来来来,吃菜,诸位还请不必客气。”   只是这样的场合大部分人都是放不开的,倒是文竹很高兴的塞了两口点心,结果吃完觉得味道不大好就放满了动作。   苏凤章跟他几位熟悉,瞧见他的小动作就知道他的想法,偷偷递给他个收敛一些的眼神。   这时,方知府忽然开口问道:“听闻苏秀才是湖山县人士?”   “正是,学生与文秀才都出生湖山县。”苏凤章回答道。   方知府笑了一下,问道:“去年青州水祸,湖山县曾有流寇出没,不知道两位可曾听闻?”   “确有其事。”苏凤章倒是也没隐瞒,“学生所在的村落就曾遇到流寇,幸亏官兵及时赶到,将他们擒拿归案,倒是无人伤亡,也算是大幸。”   “学生在此多谢方大人,若不是方大人下令缉拿流寇,学生与族人只怕会受难。”   方知府哈哈一笑,点头说道:“本官身为父母官,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略过苏凤章,方之问又开始问其他人家乡的事情,苏凤章默默的听着,恍然发现这位方知府居然对每一位秀才都熟悉异常。   他不开口但也罢了,一开口就像是当地人一般,提起的事情让在场的秀才熟悉异常。   这是一位对治下地区十分了解,控制力极强的知府。   苏凤章心中下了这个定论,就听见他将所有人都仔细询问了一遍,一个人也不冷落,一个人也不特别热络,却成功的留下了体贴的印象。   一圈转完,方知府才点头说道:“明年便是乡试之年,本官等着诸位再进一步。”   说完这话方知府的话音急转:“本官还有一事要告知诸位,却是五皇子殿下交代下来的。”   下头的秀才们脸色大变,原本的轻松愉快都消失不见了,有几个脸色都白了。   显然方知府的一举一动让他们想到上一次的飞来横祸,这一次难道还要去治理河道,也不是没有可能,青江治理原本就是长期的事情,这一次要去多久,难道是一年,一直到明年乡试开考才把他们放回来?   方知府却像是没看见他们的脸色,笑着说道:“殿下体恤诸位辛苦,原本今日是要来参加夜宴的,只是他怕自己来了,反倒是让诸位不自在。”   “殿下虽然并未亲自来,却让人送了奖赏过来。”方知府笑着喊道,“来人,抬上来。”   后头几个衙役抬着两个大箱子过来,看那重量可是不轻,放下来的时候发出一阵声响。   等箱子被打开的时候,在场所有的秀才都看直了眼睛,无他,这箱子里头放着的是满满当当的银锭,两个大箱子加起来可实在是不少。   方知府笑着说道:“此次诸位帮忙治理河道,朝廷并未发放工钱,五皇子殿下便从私库取了一些,本官也略添了一些,凑足了五百两银子。”   “银子只是俗物,但也能略表心意,还请诸位不要推辞。另有嘉奖令一份,以兹鼓励。”   于是这一次从知府衙门离开的时候,大家伙儿都是喜气洋洋的。   苏凤章和文竹也挺高兴,他们不但一人领了十两银子,另外还有一封用红色绸缎绑起来的嘉奖令!相比起十两银子来,对于大部分秀才而言后者才更重要。   这嘉奖令虽然只是青州府衙方法的,但却压着府衙的公章,十分正规。   大红的纸张,明确的嘉奖,甚至大家伙儿愿意的话回家就能立一个牌坊流传下去。   文竹也是笑得合不拢嘴,乐颠颠的说道:“没想到我没想到,我这辈子居然还有能拿到嘉奖令的时候,这可是嘉奖令啊。”   苏凤章也看了个稀奇,不过在他看来这个跟三好学生的奖状没什么不同,人人有份并不稀奇,甚至还没有十两银子来得实惠。   文竹显然跟他不同,一路上都在说:“哎,以后我若是考不中举人的话,凭着这嘉奖令也能过上好日子,这可是朝廷发的。”   “我爹要是知道我拿到了嘉奖令还不知道会怎么高兴,以后估计也不会打我了。”   “凤章,你说这嘉奖令是供在祠堂好,还是供在书房好,或者放到床前每天睡觉醒来都能磕个头,上一炷香。”   苏凤章忍无可忍,提醒道:“这只是青州府的嘉奖令。”   文竹也叹了口气,有些失落的说:“是啊,若是大周的嘉奖令的话,那肯定得供奉起来,每日鲜花水果不停才行。”   “五皇子和方大人好算计。”苏凤章在心底默默的说了一句。   五百两银子对这两位来说都不多,嘉奖令更是无本买卖,但就这么点东西一下子就让这两位的名声改了,不出一日,恐怕青州府的读书人都要拥戴这两位了。   不过苏凤章看了看手中红底黑字的嘉奖令,觉得他自己虽然不喜欢,估计带回去之后亲娘会十分高兴,一想到家里,他倒是有些归心似箭了。 第63章 归乡   送行路上,文竹还在劝苏凤章改变主意:“凤章,你真的要回去吗,留在青州府多好啊,咱们能够一起进府学,说不定就考中廪生了呢。”   苏凤章却摇了摇头,坚定的拒绝了:“出来大半年了,之前二叔回去的时候消息也不清不楚,如今院试结束我再不回去的话,只怕家里头要担心坏了。”   文竹还在可惜:“你要是进府学的话肯定能考中廪生,不说每个月能给廪米六斗吧,还有名师教导,错过了可就都没有了。”   在前朝的时候,只要是院试名列前茅都会直接成为廪生,领取朝廷的廪米和廪银,但前朝后期廪生越来越多,渐渐形成了一种负担。   到了本朝,太祖皇帝大手一挥,直接将廪生的制度改革了。   如今即使你是院试的第一名也不可能直接成为廪生,而是你得进入府学、州学或者县学,参加其中的岁考和科考,这样才能竞争廪生的名额。   府学最多能有廪生四十人,州学三十人,县学只得二十人,这个名额是固定的。   就像是文先生,他想要保留廪生的名额的话,其实每年都要来一趟青州府,参加这边的府学统一考试,完全没有可能坐享其成。   当然,对于秀才们而言进入府学学习就是难得的好机会,这里头的教师等级绝对是超越不部分私塾的。   不过苏凤章考虑的事情更多,留在青州府花费且不说,一直寄居在文家也终归不是事情,这可不是一日两日,而是一年两年,明年若是考不中的话,他难道要一直住下去不成?   虽说文先生和文竹不会在意,但他心里头也该有自己的计较才是。   再有一个,回去之后他能去县学,县太爷蔡大人对他青眼有加,进入县学之后,也许师资力量比不上府学,但其他的说不定更好一些。   县学也有廪生的名额,虽说府学的名额是县学的一倍多,但竞争压力肯定也更大。   苏凤章心里头也不是没有动摇过,但还是拒绝了文竹的好意:“我已经想好了,回去之后就去县学,到时候也能学到东西,离家也不算远。”   文竹不太理解他这种心思,只以为他担心家里头,叹了口气说道:“要是伯父和宗章大哥还活着的话,你也不需要这般操心了。”   苏凤章却笑了,道:“他们若是还活着的话,我每日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哪里会想读书。”   这么一想倒也是,文竹想起当年两人一起仗剑走天涯的日子,颇有几分怀念。   “那你也可以多留几日啊,等我安顿好了,我爹肯定也是要回去的。”文竹又说道。   如今他还未进府学,文先生不放心自家这个跳脱的儿子,只能留下来帮忙,不过文先生私塾还在,离开这么长时间已经不易,不可能留下来一直陪读迟早是要回去的。   “我怕再不回去,我娘就得出来找人了。”苏凤章半真半假的开玩笑。   他拍了拍文竹的肩膀,笑着说道:“行啦,我不过是回家而已,弄什么儿女情长,等明年秋天还得过来参加乡试,到时候咱们就又能见面了。”   文竹还是有些舍不得,天知道苏凤章不在他跟老爹面对面的日子有多么难过。   他甚至担忧的说道:“来的路上那么危险,你一个人回去连个照应都没有。”   “哈哈哈。”苏凤章忍不住笑出声来,道,“我总不会那么倒霉,再说了,那次水寇之后朝廷派兵横扫,现在青州之上别说水寇,连小毛贼都不会有了。”   “行了,我走了,江湖再见后会有期。”苏凤章故意这般喊道。   果然他这么一说,文竹哈哈一笑,也喊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明年再见。”   苏凤章跳到船上,这一次他一个人回去没有人照应,却比来的路上安稳多了。   船家知道他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对他客客气气,同船虽然没有读书人,其余人都好相处,不是那种惹人生厌的。   一路过去平静无波,连青江上面都没有多少涟漪,让苏凤章松了口气的同时,甚至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下船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依稀还能记起那一日的血光四溅,还有那种双臂用力过度到酸疼的感觉。   因为行礼不少,苏凤章不得不在码头雇了一个挑夫,不是他不乐意雇佣马车牛车,而是前者得去车行才有,或者是大户人家,一般雇用不到,后者就更少了。   相比起来码头上挑夫却是到处都是,而且都是附近村子知根知底的本地人。   苏凤章临走前在青州府买了不少吃的用的,放满了整整两个箩筐,但请来的这位刘姓挑夫走起路来稳稳当当,甚至还说:“苏秀才,你要不要把背上的包袱也放进来,不碍事儿的。”   苏凤章看着那放得满满当当的两筐,连忙说道:“这个不重,我自己背着就行了。”   不然他总有压榨劳动力的感觉:“刘大哥,你累不累,若是累的话咱们可以走一回儿歇一会儿,不用急着赶路。”   刘姓挑夫嘿嘿一笑,扯着嗓门说道:“这哪儿会累,两个箩筐都轻飘飘的,往年交公粮的时候箩筐比这个大多了,我挑着能一路走十几里地,都不带歇气儿的。”   苏凤章看了看他露在外面的腱子肉,表示了自己的羡慕:“我力气也不小,但挑着担子就是不稳当。”   刘大哥就笑了:“这怎么能比,你是读书人,我就是种地干活的料。”   两人有一句每一句的聊着,一直快到村口了,刘大哥才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秀才公,我能不能求您一件事儿?”   苏凤章有些意外,但还是问道:“你说说看?”   刘大哥又是笑了一声,才说:“我家四小子前几日刚刚落地,这不是还没起名字,就想着秀才公能帮忙起个名儿,也能沾沾您身上的福气。”   苏凤章还以为是什么麻烦事儿呢,听见这话倒是乐了:“这有什么难的,如今正是季秋,这孩子又是家中排行第四,不如就叫刘季显,希望他以后能够声名显达。”   刘大哥听得似懂非懂,但还是觉得这名字好,比他随口起的什么老大老二好多了。   苏凤章还说道:“伯仲叔季,若是刘大哥有心的话,上头的几个儿子也能照着这个改名。”   “好好好,我回去就改,这名字一听就有文气,像个读书人,以后有钱了我也送儿子去读书,不求能考中秀才,能识字就是好的。”   起名一事对苏凤章而言不过是随口之举,却不知道许多年后,有一个名叫刘季显农家书生从湖山县出发,最终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二哥!”这声音的欢喜怎么都掩不住,苏凤章往村里头一看,只见苏兰章就像是踩着风火轮似的朝着这边跑过来。   苏凤章一把接住小炮弹,就这力道不是他力气大的话真得被掀翻了。   苏兰章大约经常在外头玩耍,脸上晒黑了许多,这会儿眼睛都笑得眯起来了:“二哥,你可算回来了,我好想你啊。”   “你瞧着可不像是想我的样子,这些日子没少在外头疯跑吧。”   苏兰章嘿嘿一笑,伸手要帮他背包袱,口中喊道:“就是太想你我才出来跑,跑快了就不会那么想了,不只是我想,娘和妹妹也想,姨娘也想,魏娘子和枣儿也想你。”   “凤儿!”听见动静的苏赵氏走出门,看见儿子的那一刻眼泪都落了下来。   她三俩步上前,看着他连声说道:“怎么瘦成这幅模样了,也黑了,这是吃了多少苦头。”   苏凤章见势不妙,连忙说道:“娘,我中秀才了,还是头名,你高兴不?”   苏赵氏的眼泪都准备好了,听见这话又是一惊,下意识的被带着走:“院试头名?!”   “是啊,你儿子这次争气不。”苏凤章笑盈盈的说道。   这时候白姨娘也带着苏慧慧出来了,听见这话也是满脸笑容,口中喊道:“夫人,这可是大好事啊,二郎如今也是有功名的人了。”   苏赵氏脸上又是欢喜又是心疼,一时间不知道摆出什么姿态来,但最后还是欢喜占据了上风:“上天保佑,老爷保佑,我苏家终于又出了个秀才。”   苏凤章伺机将嘉奖令也拿了出来,笑着说道:“娘,你看这是什么,之前我们帮青州治理河道,五皇子殿下和方知府感恩大家辛苦,特意办法了嘉奖令,另外还有十两银子的褒奖。”   正如苏凤章猜测的那样,这一面对他来说毫无意义的嘉奖令,在苏赵氏等人的眼中可比秀才还要值钱。   那张嘉奖令已经不仅仅是一张普通的纸,在他们的眼中简直是金光闪闪,自带光环!   苏赵氏下意识的擦了擦自己的手心,还掏出干净的帕子来接了过去,眼中含泪喊道:“这可是皇子和知府大人发的嘉奖令啊,凤儿,今日你可算是光耀门楣了!” 第64章 祭祀   苏凤章到家的时候正好是晌午,一会儿功夫村里头大家伙都过来看热闹了,等听见嘉奖令的事情更是舍不得走了,都想要摸一摸沾沾喜气。   面对着七嘴八舌的问题,苏凤章好不容易回答了,转身一看那挑夫的人影没了。   他连忙问道:“方才帮我挑东西回家的刘大哥呢,工钱还没给他呢。”   白姨娘原本带着苏慧慧站在旁边,听见这话就笑道:“二郎放心,工钱已经给他了,还添了十文钱算作喜钱。”   苏凤章这才松了口气,至少没白占别人便宜。   这时候苏二叔从门口跑进来,脸上红彤彤兴冲冲的:“二郎回来了?快让我瞧瞧嘉奖令。”   得,又是个被嘉奖令迷了眼睛的,不过在场的人也绝不会笑话他。   苏二叔手指头拂过嘉奖令上的官印,眼睛也红了,他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声音都带上了一分哽咽:“二郎出息了,这孩子就是像他爹。”   旁边还有人哈哈笑道:“比他爹还要出息,他爹可没有拿过朝廷的嘉奖令。”   苏二叔听了不但不生气,反倒是更高兴了:“出息好,以后苏家就又有盼头了。”   “二郎,今天你好好休息,等明日咱俩上山拜祭你爹,大哥若是知道此事一定也会高兴,他活着的时候没拿到的嘉奖令,如今儿子拿到了。”   “光是拜祭怎么够,二郎拿到嘉奖令这事儿值得开祠堂祭祖。”却是村长来了。   苏凤章听了连忙阻止:“大伯,开祠堂祭祖就罢了吧,这也太折腾了,我不过是中了秀才,又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   村长却瞪了他一眼,道:“谁说是因为你中了秀才,中秀才不稀奇,十里八乡的秀才多了去了,咱们村也有几个,但拿到嘉奖令可绝无仅有。”   苏凤章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好意思的提醒道:“其实这次拿到嘉奖令的人也不少,考中秀才的五十人都拿到了。”   村长却不爱听这话,说:“咱们月溪村是不是第一个,湖山县是不是只有你一人?”   “这倒是的。”如果不算还没从青州府回来的文竹的话,他确实是独一份。   村长继续说道:“这不就得了,这可是青州知府发的嘉奖令,听说还有五皇子在,归根究底这就是皇家发的嘉奖啊,这难道还不值得开祠堂祭祖?”   没等苏凤章回答,苏二叔就忙不得的点头了:“还是村长想得周道,光是去坟前祭拜怎么够,就得去祠堂祭祖让祖宗都知道才行。”   周围的村人也纷纷说道:“是啊,这可是我们月溪村的大好事儿,怎么样也得热闹热闹。”   “二郎,这事儿不用你操心,有叔叔婶婶们在呢,到时候你就出个人就成。”   “二郎,这嘉奖令能不能放到祠堂里头供奉起来,也让祖宗们好好看看 。”   苏凤章见大家伙儿都是这个意思,只得答应下来:“那好吧,到时候就供奉到祠堂。”   定了祭祖的事情,村人们才陆陆续续的走了,他们都得回家准备去,村长和苏二叔两个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兴致勃勃。   等人一走安静下来,苏赵氏就叹了口气:“我原还想着把嘉奖令放到屋子里头,每日祭拜呢,现在是不成了。”   苏凤章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暗道幸好不成,不然他娘每天祭拜一张纸算是什么事儿啊。   “娘,三郎,慧慧,我给你们带了礼物。”苏凤章笑着岔开话题。   “你独自在外多得是花钱的地方,怎么还给我们买东西,娘跟你弟弟妹妹在家什么都不缺,以后可别浪费银子了。”苏赵氏嘴上说着,脸上的笑容却是挡不住的。   苏凤章笑着说道:“本来住在文家也没花什么钱,除了房租,其他的文先生执意不肯要。”   “后来知府大人和五皇子各有赏赐,我身上的银子倒是比去的时候还要多。”这主要也是得益于在青州府的几个月他们都在治理河道,包吃包住。   “那也不需要给我们买东西,你自己留着花用就是。”苏赵氏依旧这么说。   苏凤章却把礼物塞进他们的手中,苏赵氏的是时兴的花样子和簪子,苏兰章的则是砚台和狼毫,苏慧慧的是几朵头花。   白姨娘看着手中的东西,有些惊喜:“二郎,这,这我也有啊、”   她身份尴尬,作为庶母跟嫡子其实是不该亲近的,白姨娘也一直很注意分寸,两个人亲近不足客气有余,没想到这次她也有份。   “都是一家人,当然不能拉下姨娘的,魏娘子,枣儿,这是你们的。”苏凤章笑着说道。   他买的礼物不算昂贵,但每个人都能用得上,枣儿年纪小,这会儿高兴的叫起来:“谢谢二少爷,这头花可真好看,待会儿我就要带上。”   一堆并不贵重的礼物让苏家更加其乐融融,等分完后白姨娘就知趣的带着孩子走开了。   苏赵氏握着儿子的手,笑着说道:“凤儿长大了,为人处世可比你爹和大哥强多了。”   苏典吏的性子且不说,当年苏宗章也是曾赶赴青州科考的人,可从未惦记过家里头的亲娘,更别提下头的弟弟妹妹了。   苏宗章自小出色,是苏典吏一手带大的,性子颇有几分高傲,跟自己的亲娘也不算亲近。   故而虽说都是亲儿子,苏赵氏却还是觉得次子更加贴心,她笑看着越来越出色的儿子:“这些日子娘心里头日夜担心,也不知道逼你读书上进是对是错。”   这还是苏二叔隐瞒了水寇的事情,不然苏赵氏就不只是担心了。   苏凤章却笑着安慰道:“娘,读书上进是我自己要的,怎么能说是你逼的。”   “你以前是什么性子,若不是娘日日夜夜的念叨,哪里会想到好好读书。”苏赵氏一直这么觉得,“不过我儿自小聪慧,这一用心可不就考中功名了。”   苏赵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娘也不求你有多大出息,现在这般也够了。”   苏凤章一听就知道她肯定又想到了自家倒霉的老爹和老哥,只得安慰道:“娘,你放心吧,你还不知道我吗,从小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性子。”   苏赵氏一想也是,虽说没心没肺不是好词儿,但心里头却诡异的安心了一些。   村长和苏二叔都恨不得第二天就开祠堂祭祖,但实际上祭祖要准备的东西太多,并不是半天时间就能完成的,而且也讲究时辰。   于是真正祭祖的时间放到了三天后,那是一个良辰吉日。   这一日天还蒙蒙亮的时候苏凤章就被唤醒了,苏赵氏将他打理的清清爽爽,这才推着他出门,苏凤章只带了小弟苏兰章,同样身为苏家子嗣,苏慧慧却是不能去看祭祖的。   事实上祭祖的场合之中只有一个女性,那就是同时既是村长又是族长的苏文辉的婆娘,她算是这一辈分的宗妇,负责操持这一次的祭祖。   村长对这一次祭祖十分看重,竟然花了大价钱买了牛头回来,另外还现杀了一只羊,一头猪,凑满了三牲。   古代祭祀讲究三牲九礼,其中三牲一般是指牛羊猪三种牲口,如果是皇家祭祀的话,这三种牲口还会要求毛色越纯越好。   只是在民间老百姓少有这般条件的,尤其是牛作为耕种的主要劳动力,老百姓可不会舍得杀来祭祀,通常就是用鸡来替代,像是往年过年的时候,月溪村祭祀也是用的猪头、鸡和鱼三样,连羊都不会出现。   这一次村长可是出了大血,那头被杀的羊虽然是苏凤章家里头出的,就是之前买来喝奶,后来没奶了的母羊。但牛头却是他托人买的,其中花费了不少功夫。   那头为苏家贡献了羊奶的母羊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被杀的时候苏凤章有些于心不忍的挪开视线,结果就瞧见自家弟弟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盯着那边。   “兰章,你不怕吗?”苏凤章忍不住问道。   苏兰章抬头莫名:“害怕什么?二哥,待会儿我可以跟在你身后吗?”   得,这胆子比自己的大,苏凤章好歹是杀过人的,这会儿听见羊惨叫也还是觉得不适。   祭祖的整一个过程隆重繁琐,苏凤章作为中心还得亲自捧着热腾腾的鲜血祭拜天地,然后带着众人一起上香,将嘉奖令正式供奉起来。   光是在祠堂就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一群人这才出发上山去祭拜祖坟。   虽说月溪村并不是都姓苏,但祖坟的地方却在一块地方,那是后山的一处山坡,虽说不是风水宝地,但据说早年也是找了风水先生看过的。   苏凤章的亲爹就埋在这一片小山坡上,而且是较为中央的位置,旁边就是他爷爷的坟墓。   越是往中间走,坟头大部分都是苏家的人,由此可见在月溪村,苏家人还是一头独大。   苏凤章一路上香磕头,等终于拜祭完毕下山的时候,额头的地方都青紫了一片,肚子里头更是咕咕直响,可谓是折腾的死去活来。 第65章 书童?!   苏凤章醒了,却难得的不想起床,他一直是个自制力极强的人,这一种特质跟了他两辈子,以至于文竹经常说他跟当兵的似的。   但这会儿他软绵绵的躺在床上,就这么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帐子,这帐子是出发之前苏赵氏花了无数时间绣出来的,上头是五子登科的复杂花样。   曾经就是在这个房间里头,他为自己定下了一个小目标,现在这个小目标已经达成了。   也不知道是昨天祭祀太累了,还是目标达成之后的放松,让苏凤章想要睡个懒觉,即使睡不着也想继续躺一会儿,什么都不想。   结果不一会儿,外头就传来嘀嘀咕咕的声音,说话的人压着声音似乎不想吵醒他。   但苏凤章的耳力非凡,还是发觉这里头有外人陌生的声音。   他到底是没能继续躺着,爬起来之后喝了大半碗的灵泉水,奄哒哒的身体一下子恢复过来,又变得精神抖擞起来。   “娘,您这是在干嘛呢?”打开门瞧见院子里头的人,苏凤章奇怪问道。   “怎么醒了,是不是娘吵到你了?”苏赵氏转身问道。   苏凤章摇了摇头,眼光扫过那六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本来也该醒了,都习惯了。”   “醒了就去吃点东西吧,都给你热着呢。”苏赵氏笑盈盈的说道。   “娘,这些孩子是?”苏凤章却没走开,继续问道。   苏赵氏这才说道:“如今你也是秀才了,往后不管是出门读书,还是赶赴科考,一个人总是不成样子,也不能每次都让你二叔跟着走。”   “娘就想着买一个书童回来,趁着还有时间调教调教,等教好了正好出门。”   “书童?”苏凤章有些恍惚,苏家是有下人的,但当初情况特殊,魏娘子和枣儿与其说下人,不如说是半个家人,平日里吃饭都在一道儿。   一直到这时候他才恍然想起,这还是个人口可以买卖的年代,就连家中的魏娘子枣儿两人也都是签了卖身契的。   不过南方富裕,即使是普通村民也少有卖儿卖女的,常常只是签长契而已。   苏凤章低头去看那六个孩子,不难发现他们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手脚粗大,皮肤黝黑,一个个乖顺的低着头不敢看他。   “娘,不用了,我自己能照顾自己。”苏凤章皱了皱眉头,还是这么说道。   苏赵氏却有不同看法:“这怎么能行,没有书童的话你身边连个跑腿的人都没有。”   “其实早就该买的,还是之前娘粗心给忘了,当年你哥还未考中秀才,身边可就有书童了。”苏赵氏这般说道。   提到那个书童,苏赵氏声音倒是有些低落下来。   苏宗章身边确实是有跑腿的书童,那书童来苏家五年多,一直跟在他身边,只是后来苏宗章出事,苏赵氏迁怒于他,觉得都是他没能照顾好少爷才导致悲剧,就狠心将他发卖了。   苏凤章也想起来那个书童,微微叹了口气:“娘,我又不是什么大家少爷,哪里有需要人跑腿的时候,平日里我自己就能照顾自己。”   苏兰章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笑嘻嘻的喊道:“娘,我也能帮哥哥跑腿。”   苏赵氏被逗笑了,但还是坚持说道:“终归不好,谁家秀才身边每个服侍的人?”   “爹身边不就没有?”苏凤章笑着反问。   苏赵氏却说:“那如何能一样,你爹那时候在当官,衙门的人就能随意差使。”   苏凤章笑着挽住她的手,笑着说道:“这么大点的孩子能懂什么事儿,到时候还不知道谁照顾谁,再说了,我习惯独来独往的,身边有个人反倒是不自在。”   苏赵氏不知道想到什么,拍了拍他的手背说道:“行了,娘知道了,你快去吃饭吧。”   苏凤章一走,人牙子就笑盈盈的说道:“苏夫人,秀才公可真是一表人才,一看就知道是个有才学的,明年定能高中举人,将来给您挣得一个诰命回来。”   苏赵氏笑得客气:“承你吉言了,哎,我琢磨了一下,这些孩子的年纪是太小了,买回来也不知道谁照顾谁。”   人牙子立刻说道:“年纪小才养的熟,要是年纪大了可不好说,性子都定了。”   苏赵氏又说道:“这话虽然有道理,但我总有些担心,这样吧,你让我好好想想,想好了再来寻你。”   “不好意思,今日让你白走了一趟,白姨娘,你把我准备好的荷包取来。”   人牙子原本心中不乐意,但摸到厚厚的荷包又笑了:“瞧夫人说的,我就是做这行当的,走一趟又不费什么事儿,夫人想好了尽管差人喊我过来就是。”   把人送走了,白姨娘转身有些担忧:“夫人,真的不买书童了吗?若是担心年纪小照顾不了人的话,买年纪大一些的也行啊。”   毕竟他们家都是女眷,也不能总让二叔家帮忙,有个人在身边才更妥当。   苏兰章连声说道:“娘,姨娘,还有我在啊,我可以跟在二哥身边当书童。”   这话一说,白姨娘的脸色就变了,皱眉喝道:“瞎说什么呢,哪有把弟弟当书童的。”   喊完之后白姨娘才回过神来,看着苏赵氏解释道:“夫人,我不是那个意思。三郎愿意跟着二郎自然是好的,但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哪里知道照顾人。”   苏赵氏反倒是拉住白姨娘的手,笑着说道:“行啦,你着急什么,你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咱们这些年相依为命,难道你还不信我。”   白姨娘讷讷答道:“我自然是信的。”   苏赵氏又说道:“方才二郎有句话说得对,买来的人不知道根底,虽然签了卖身契,但哪里能够尽心尽力呢,当初宗章不就是因此才……”   提起已经去世的大少爷,白姨娘也感慨道:“这倒也是,如今我想起那青竹还是心中厌恶,若是再来一个那样的也是糟心。”   苏赵氏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她很快想定了主意:“你看顾着家里,我去一趟村长那儿。”   等苏赵氏走开了,苏兰章就在那边嘀咕:“娘,我已经十岁了,比那几个都大。”   白姨娘恨铁不成钢的敲了一下他的额头,说道:“你二哥一手帮你启蒙,如今还送你去学堂读书,难道就是为了让你当书童的?”   因为苏凤章要参加科举时间有限,出孝之后苏兰章就去了镇上学堂,如果不是文先生有心暂时关闭私塾,他八成已经成为哥哥的同窗了。   苏兰章撅了噘嘴,说道:“先生教的还没有二哥教的好。”   可不是吗,苏凤章到底是经历过信息大爆炸年代的人,知道因材施教,对着弟弟妹妹也耐心,可古代的先生却不同,他能盯着你读书已经是难得负责了。   白姨娘却不懂这个,只是说道:“二郎自己也要读书,你平时跟着先生用心读书,遇到难题再拿来问你二哥,不要老是去烦他,知道吗?”   苏赵氏去了一趟村长家,第二天村长就带着一个人上门了。   跟在村长身后的小伙子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但长得粗壮,站在他身后跟一座小山似的,两条手臂上都是腱子肉,别的不提,力气肯定有一把。   如果不是他脸上还有些婴儿肥,别人看着都要以为是成年的汉子了。   村长介绍道:“二郎,这是你堂叔家的三小子苏阿荣,祭祖的时候你应该见过。”   苏凤章确实是见过,他们两个年纪相仿,不过不算熟悉,只是远远的见过几面:“原来是阿荣,我们小时候还曾一起玩过呢。”   村长一听就笑了,苏凤章小时候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没想到居然能记到现在,“阿荣他爹儿子多,现在的婆娘又是后娘,他两个哥哥已经成亲了,都分出去单过了,就剩下他这个半大小子,跟后娘相处总是不自在。”   “昨日你娘来寻我,说怕买来的书童不放心,我琢磨了一下就想到他了。”   “阿荣是我看着长大的,别的不提,知根知底,他爹那边也愿意,说跟着你跑腿以后也能谋生,不然将来就得出去干苦力。”   村长解释了一番,苏凤章算是弄清楚苏阿荣家的事情,亲爹后娘,两个哥哥已经分家另过,后娘跟他相处的不大好,他家田地原本就少,依他爹的意思是不想分给他田地的。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能打发苏阿荣出门的话,他家是千万个愿意的,再说这也不是卖儿子,是给村里头最有出息的苏二郎当书童。   就苏家这条件,苏阿荣他爹还觉得这是送儿子来享福呢,后半辈子都给他想好了。   “阿荣性子不算机灵,却是个老实听话的,一身力气更是没话说,二郎,你看怎么样?”   苏凤章犹豫了一下,比起买书童,让族人来自然更合他的心意,但他还是问道:“阿荣,你自己愿意吗,若是跟着我,我也不会亏待你。”   苏阿荣憨笑了一下,说:“愿意,只要能吃饱肚子就成。” 第66章 苏阿荣   苏凤章到底是留下了苏阿荣。   村长满意了,苏家从苏典吏那时候开始就常居湖山县,跟族人不算亲密,有苏阿荣在也能拉近一下关系,同时解决了苏阿荣家最大的矛盾。   苏赵氏也满意了,苏阿荣是村里人知道根脚,年纪也够大能顶事儿,更难得的是是个实心眼儿,那身板往那儿一站,别说书童了,当侍卫都够了。   白姨娘也放心了,谁让她儿子上赶着想当书童,她还真怕这小子放着好好的少爷不当,偏要却当书童,明知道二郎和夫人不会同意,她也还是担心。   苏凤章也满意了,熟悉的族人总比买来的书童好,说他伪善也好,说他矫情也好,他是个自带秘密的现代人,实在是不喜欢身边有陌生人出现。   苏阿荣看起来也十分满意,第二天一大清早就过来了,二话不说就抢过魏娘子的水桶,一会儿功夫就把厨房的大水缸填满了。   挑完了水,苏阿荣又开始撸起袖子砍柴,他显然是干习惯这些活儿的,柴火一堆堆的叠起来,很快就成了小山峰。   枣儿在厨房里头帮着一起忙活,见状笑嘻嘻的说:“魏娘子,你瞧,咱家这是多了一个书童,还是多了一个干粗活的,他一会儿功夫把咱俩一天的活儿都干了。”   魏娘子也是笑:“可不是吗,没见过这么喜欢干活的。”   她们不让还不答应,直接动手抢过去了,也实在是憨实。   “这样也好,咱以后省力气了。”枣儿笑嘻嘻的说道。   魏娘子就在旁边打趣她:“你什么时候花过力气,粗活儿不都是村里头的二柱子帮你做的,他是不是要来提亲了?”   枣儿脸颊红扑扑的,又有些担心的说:“他是那么说的,还说帮我攒够了赎身的钱,但我终归是下人,你说夫人会答应吗,我要是走了的话,家里头就没有人帮忙做活了。”   魏娘子却比她看得明白,笑着说道:“这有啥好担心的,夫人若是知道了说不定还能送你一副嫁妆,现在不是三年前了,家里头不缺你一个人。”   “不过你想好了吗,若是嫁给村里人的话,你这一辈子就得留在这里了。”   枣儿不明所以的问道:“不嫁给他我还能去哪儿?”   魏娘子笑了一下,只是说道:“你从小在苏家过活,虽说不是锦衣玉食,但也鲜少做粗活,嫁了人可不一样,家里头样样都要自己操持。”   枣儿脸上也有几分担忧,但最后还是略带甜蜜的说道:“我知道,但我不怕。”   “年轻姑娘。”魏娘子笑着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笑话还是感叹。   她们俩说话的功夫,苏阿荣已经劈完柴开始打扫院子了,拿着大扫把不放过一片树叶。   苏凤章晨起跑步的时候就瞧见这样的画面,顿时笑了:“阿荣,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这些不用你干,明日可以睡得迟一些再来。”   因为家里头有女眷,苏阿荣的年纪也不小了,所以为了避嫌苏阿荣还是住在自家,白天过来晚上回家,三餐都在苏家吃,都是一个村倒是也方便。   苏阿荣憨笑道:“少爷,我习惯这么早起来,这些活儿顺手就干了,不费事儿。”   苏凤章笑着说道:“叫什么少爷,你是我远方堂弟,直接喊我二郎或者二哥就成。”   苏阿荣脸色有些古怪,扭捏的说道:“少爷,我比你还大了三天呢。”   “你比我大?”苏凤章这倒是有些惊讶,毕竟苏阿荣虽然人高马大,但一张娃娃脸特别有欺骗性,“那成,直接喊我二郎吧。”   苏阿荣倒是也没推辞,大声喊了一句二郎。   瞧见他要出门,苏阿荣连忙要跟上去,苏凤章阻止道:“我就在村里头转转,松快一下筋骨,你不用跟来,若是累了就歇一歇,待会儿就能吃饭了。”   歇是歇不住的,苏阿荣扫完了院子又开始擦桌子地板什么的,等白姨娘他们出来的时候,就发现屋子里头擦的锃亮,都能反光了。   白姨娘一天的活儿也被干完了,弄得她有些无所适从,私底下跟苏赵氏说:“这孩子也太实在了,这一大早就过来帮忙干活。”   等到大家伙儿坐下来吃饭的时候,苏凤章硬压着苏阿荣才让他坐下来,这坐下来之后吃东西也不敢伸筷子,苏凤章只得往他往里头夹。   苏赵氏笑着说道:“阿荣,别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只要你能把二郎照顾好,吃点东西算什么,尽管敞开了吃。”   苏阿荣已经喝了一碗粥吃了两个大馒头,听了这话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婶娘,我,我胃口有点大。”   苏赵氏还以为是什么事儿,不在意说:“胃口大算什么,一点粮食还是吃得起的。”   苏凤章也说:“吃得下尽管吃,吃完了不够再去厨房盛。”   “那,那我真的吃了。”苏阿荣脸颊有些泛红,衬得他的肤色更黑了。   “吃吧,别客气,不吃饱怎么能干活。”苏凤章笑着说道,又给他递了一个馒头。   苏阿荣也是个老实人,这会儿就真的敞开了开始吃,这一吃倒是把桌上的人都吓着了。   他一气儿喝了三碗粥,大海碗那种碗,除此之外还吃了六个大馒头,每个馒头都有成人巴掌那么大,还吃了一颗鸡蛋两块大饼子,鸡蛋是苏凤章硬塞给他才吃的。   苏兰章看得目瞪口呆,惊讶的问道:“阿荣哥哥,这么多东西你吃到哪里去了,这肚子为什么还是瘪瘪的,你好能吃啊。”   苏阿荣顿时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说道:“我从小就能吃,所以才能长得高长得壮。”   苏兰章深以为然:“娘也说吃得多才能长得高,我也要多吃点,以后要长得跟二哥和阿荣哥哥一样高一样壮。”   苏凤章听的好笑,月溪村里头最高的两个男人,估计这会儿都坐在这里在吃饭。   不过现在他倒是能理解苏阿荣他爹的无奈了,这么大肚的儿子是要养不起了。   “吃饱了吗,没吃饱的话再吃点。”苏凤章提议道,桌上菜已经吃没了,不过馒头还有一个,饼子也还有一些。   “那我就再吃点。”苏阿荣嘿嘿一笑,伸手又吃了一个馒头。   苏家人多,做得早饭也不少,尤其魏娘子是北方人喜欢做馒头饼子什么的,因为苏凤章爱吃面食的缘故,苏赵氏也常让她多备着一些。   等众人吃完了,苏阿荣又将桌上剩下的零零碎碎都清空了,最后才满足的拍了拍肚子:“从小到大,这是我吃的最饱的一次了。”   苏凤章就笑道:“以后每天都能吃饱。”   苏阿荣却说:“魏娘子,明天麻烦你做一些粗粮饼子,我吃那个就行了,每天吃白面的话到时候把二郎家吃穷了可怎么办?”   苏赵氏听了笑起来,道:“哪里至于就吃穷了,放心,吃得起。”   魏娘子也说:“咱家可没有粗粮,不能特意给你做了。”   苏慧慧也跟着一起笑:“阿荣哥哥别担心,原本每天早上都有的剩下,总是要烧烧炖炖下一餐再吃,现在有你在每天都能吃新的啦。”   苏阿荣这才放了下心。   吃过了饭,苏凤章跟苏赵氏打了招呼出门了,今日他要去县学报名,随后还得买一辆牛车回来,不然以后每天出门借车总是不方便的。   苏兰章也跟着一道儿走,他来去城里头私塾也不方便,之前都是蹭村里头的牛车,以后兄弟俩一起走的话倒是更妥当。   一听这话,苏阿荣立刻说:“二郎,我看后头的牛棚常年不用有些旧了,到时候我去扛一些木头回来修一下,保准能马上用。”   苏凤章自然答应,但等出了门,苏阿荣还是有些犹豫的问:“二郎,我真的没有吃太多吗?”   苏凤章笑着说道:“吃得多力气才大,你这样挺好的,看见你吃东西我的胃口也好多了。”   苏阿荣一听,道:“二郎你以后也多吃一些,现在吃的太少了,难怪看着那么瘦。”   苏凤章笑得无奈,他瘦不是因为吃得少,而是因为发育期未过还在长个儿,所以人是纵向拔高没有横向发展啊。   苏兰章在旁边提问:“二哥,你说我吃多点的话能快点长高吗,我想长得比你还高。”   “那你好好努力吧。”苏凤章摸了摸弟弟的脑袋,对比了一下身高高挑的亲娘和娇小玲珑的白姨娘,他觉得弟弟这个愿望实现的可能性太小了,几近于无。   转头看了看苏阿荣身上粗布衣裳都挡不住的腱子肉,苏凤章心底也只有默默地羡慕。   等屋里头只剩下女人了,枣儿终于鼓起勇气跟苏赵氏提起了赎身的事情,她脸颊红扑扑的,也带着几分不安。   苏赵氏听了这话倒是有些恍惚,才想到枣儿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到了成亲的时候。   一时间她想到相伴的几年日子,拉着她的手说道:“你自己愿意,我自然也不会拦着,赎身的事情不用说,若是他来提亲,我便烧了那卖身契还你自由身,这几年多亏了你在我身边,将来你日子过得好,我也就安心了。”   枣儿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道:“夫人,我舍不得你。”   苏赵氏却笑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再说了,都是一个村的,苏家也算是你半个娘家,到时候受了委屈还能回来。”   说完这话,她还对魏娘子说:“魏娘子若是想走,我也绝不会拦着的。”   魏娘子却说:“我可不走,这辈子我就留在苏家了,夫人可别嫌弃我年纪大就好。”   苏赵氏也笑了:“哪里会嫌弃你年纪大,你做的饭菜二郎最爱吃,将来就算是老得走不动了,苏家也会给你养老的。”   魏娘子听了这话更加高兴,哈哈笑道:“那我就安心啦,这辈子能跟着夫人就是我的福气,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第67章 县学   前往湖山县的牛车上,苏兰章正在背诵前一日的课文,自从苏凤章回来之后,他放羊的日子总算是结束了。   苏凤章自己的课业也忙,但这并不妨碍他每天来回的路上听弟弟背书,瞧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心中直乐。   此时他穿着直裰,这是一种生员才会穿戴的冠服,普通老百姓是不能随意穿戴的。   大周等级森严,各个阶层人士的冠服制度也较为严谨,像他们这样还是秀才的生员,通常都是穿戴直裰,这种衣服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直筒的袍子,因为是蓝色的,也常常被人称为蓝袍,所谓的蓝袍书生就是说生员了。   蓝袍衣身宽松,衣袖宽大,膝下拼一横幅,四周镶大宽边,前面系着两根带子,这种款式的衣服宽松舒展,很有几分文儒优雅之风。   苏凤章也挺喜欢这种衣服,因为穿起来方便痛快,唯一的坏处大概就是袖子太大,干活儿的时候不方便,当然,大部分读书人是不需要考虑干活的,他也是其中之一。   等苏兰章背完了,苏凤章才点了点头,夸道:“今天背的很流利,可见是花了功夫的。”   苏兰章忙不迭的说道:“是啊是啊,我昨晚背书背到很晚呢。”   苏凤章见不得他骄傲自满,敲了一下他的额头:“还有脸说,我不在家那段日子你干嘛去了,背书的进度连慧慧的一半都不到。”   苏凤章觉得自家这对弟妹可惜生错了性别,苏慧慧一心向学,读书的劲头十足,但只可惜是个女儿家进不得学堂,他平日里也只能多看顾一些。   苏兰章却是个性子跳跃的,尤其是回到村里头眼馋其他的孩子可以上山下河的,白姨娘整日里念叨他也不改,只是见了苏凤章才有几分害怕。   提起这事儿苏兰章总算是有几分羞愧,闷闷不乐的说道:“慧慧跟大哥二哥一样聪明,我就不行了,像了姨娘。”   苏凤章又敲了他一下,说道:“瞎胡说什么,读书之道贵在坚持,你只要拿出慧慧的那种劲头来,不愁被她超过去。”   前头驾车的苏阿荣也回头笑道:“可不是吗,三郎你看我,脑子总归没有你聪明吧,但二郎教我什么,我就一遍遍念,一遍遍写,最后还不是都记住了。”   苏兰章一言难尽的看着苏阿荣,都不好意思打击他了,这位哥哥每天只能记住一个字,一个月下来还颠来倒去忘记,根本不是读书的料。   只可惜苏阿荣没读懂他眼中的同情,他自己个儿挺高兴的,以前他哪有读书的机会,现在他可是能写出自己名字的人了。   进了湖山县,苏凤章先送了弟弟去私塾,这才转道去县学。   湖山县的县学不大,里头的学生却不少,毕竟这里已经是湖山县最好的“学校”了。   除了少部分家里住得远的学生,这边的生员都是走读的方式,没办法,县学里头压根容纳不了这么多人居住,听说注销的那些生员得四个人住一个小屋子,睡大通铺。   刚到门口,苏凤章便瞧见了一个熟人:“刘兄?”   那刘姓生员乃是一个童生,还未考中秀才,回头见是他便笑着招呼道:“原来是苏兄,巧了,咱们一块儿进去吧。”   苏凤章点了点头,交代苏阿荣回家去晚上再来接,就跟着一道儿进门了。   “苏兄,早。”   “苏兄,昨日教谕讲的那段我还是不懂,待会儿可以来请教你吗?”   “苏兄,待会儿一块儿吃饭吧?”   “苏兄,你帮我看看这首词做得怎么样?”   “苏兄……苏兄……苏兄……”   一路上生员不少,纷纷都跟他打招呼,苏凤章脸上也一直带着笑容。   县学的生员并不复杂,大部分都是通过了府试却没过院试的童生,少部分才是秀才,举人自然是一个都没有的。   苏凤章刚刚入学的时候,倒是也有几个人不太服气,主要是他一来就抢走了县学第一,直接占据了一个廪生的名额,这群先来的自然心中不满。   会对他不满的通常也是秀才,自觉没有比他差在哪里,知晓他父亲曾经是官吏,又跟县太爷关系亲近之后,私底下便嘀咕县太爷偏心之类的话。   他们待在县学的时间久,结交的人脉多,一起排挤苏凤章的时候,倒是让他的日子难过。   只是没过三个月,这群人的态度就来了个大急转。   苏凤章人长得好,学识也在,更难得的是为人处世颇有几分风度,县学里头的教谕喜欢他,多有几分看顾,同窗们相处久了,也难免生出几分好感来。   尤其是一次文会之后,苏凤章面对十几人围攻而不败,又知道给人下梯子,慢慢的反倒是将这群人收服了,若不是他一心读书没有拉帮结派的意思,估计已经成了老大。   到了课堂之上,刘雄忍不住转身道:“今天下午还有骑射课,苏兄,到时候你可得教我。”   苏凤章自然是答应:“你别怪我教的不好就成。”   刘雄却说:“你若还不好的话,我们这些人只能给马骑了,哎,老天爷就是不公平,看看苏兄你,学识好,六艺也好,长得都比一般人好,再看看我……”   苏凤章适时笑道:“刘兄这话可不对,你若是学识不好的话如何能进县学?”   刘雄听了更高兴了,两个人商业互吹的十分开心。   别以为古代人只会读死书死读书,其实古代地方的传统儒学课程,除了四书五经之外还包括六艺,何为六艺,那就是礼、乐、射、御、书、数。   也就是说,县学教育除了掌明经史,让生员知道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之外,还得教导他们六艺的技能,德智体全面发展。   六艺之中,礼、书、数三科其实是分不开的,同时也是县学之中较为重视的学科。   乐、射、御三门就更像是兴趣课,每日有规定的时间要学习,但你学的怎么样,在这方面有没有天赋县学也是不管的。   左右每年岁考的时候,这三科成绩其实是不计入的,你学得好固然好,学得差其实也不影响最后的科考,许多生员对此也不重视。   苏凤章倒是很喜欢,不管是音律还是骑射都很感兴趣,如今他甚至能够稳稳当当的驾驶马车,那技术绝对比苏阿荣更好。   相比起正经的课程,苏凤章对县学的藏书才是最感兴趣的。   湖山县县城不大,这边的教谕才学也是有限,但县学里头这一栋藏书楼确有一些年份。   里头放满了各种经史,四书五经甚至有整整十套供给学生们借阅,另有《性理大全》、《资治通鉴》、《两代名臣奏议》、《近思录》等于科举相关的书目。   更难得的是,藏书楼里头另有一些孤本,那可是花钱都买不到的东西,也不知道小小的一个湖山县中,到底是从哪儿来的这些书。   苏凤章曾经好奇的问过教谕,只是教谕对此三缄其口,只说是有人捐赠的。   苏凤章只以为是多年之前有人捐赠的,不然有人一下子拿出这么多书来,他们这些人不可能听不见任何消息,对此一无所知。   藏书楼的书随便生员们节约,只是得在县学里头翻阅,绝对不能带出去,同一时间只能借阅一本,读完了还回去才能读第二本。   苏凤章借一本,若是家里头没有的书就直接抄下来,这样既能加深记忆,到时候装订一下,家里头还多了一本藏书。   跟他一样做的生员不少,此事是不禁止的,不过像他这般三个月下来,竟是抄了足足三十本的也绝无仅有。   从骑射课下来,刘雄只觉得自己腰酸背痛腿抽筋,只想躺着不说话,抬头一看,赫,苏凤章已经坐得端端正正开始抄书了。   他抄书的极为仔细,上头的字方正茂密,笔力雄厚,丰裕大气,比外头专职抄书的写得还要好,且写得又快又准确。   刘雄忍不住说道:“苏兄,你到底是怎么做到抄书抄的这般好的,明明咱俩一天都是十二个时辰,但我一个月能抄下来一本书就不错了,你三天就能抄一本。”   苏凤章笑了一下,头也不抬的说道:“无他,唯手熟尔。”   刘雄也是无奈了,可不是手熟吗,这位在学堂的时间除了上课几乎都在抄书。   他不得不承认人比人气死人,苏凤章读书的时候读得快,抄书的时候抄的快,连上骑射音律课程的时候也频频被训导夸赞。   这个人难道就没有缺点了吗?刘雄忍不住这么想到。   他却不知道,苏凤章每天的作息表规划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时间碎片化处理之后效率反倒是更高了。   其他同窗觉得他在县学里头整日抄书,那是因为抄书只能在县学里头进行,这时候不抄书也做不了其他的事情。   但等离开县学之后,苏凤章完全不像其他生员想的那样埋头读书,他早起晨跑,睡前弹琴,甚至还驾着马车到处溜达,闲情逸致和读书奋进一样都不缺。 第68章 小学生吵架   刘雄觉得方才骑马的两条腿软绵绵的,索性就趴在苏凤章的桌子上看他写字,不得不说,这一位写字的时候行云流水,即使做得是抄书这样的俗事儿也显得赏心悦目。   “啊!”原本看得入神的刘雄惊叫一声,却是他后头的书生推搡起来,将他整个人往后撞过去,一张脸差点没直接扑到了砚台里头。   得亏苏凤章拦了一下才没让惨案发生,但他原本抄得好好的书上多了一个墨团子,不只是那一页,后头的几页都毁了。   刘雄恼怒的回头骂道:“刚才谁推的我!”   那撞了他一下的生员脸色也不好看,转身骂道:“林长青,你竟然还敢动手!”   刘雄却不管他们的官司,一把抓住穆围:“我不管你们有什么官司,你看看你做了什么好事儿,这可是苏兄抄了好半天的,现在都毁了。”   穆围挣开他的手:“干嘛,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了不就是一本书吗,大不了我帮他抄。”   刘雄却不愿意那么简单放过他:“就你那狗爬字谁稀罕,撞了人至少得先道歉吧。”   穆围却指着林长青说道:“这事儿可不怪我,是林长青先动的手,要道歉也是他道歉,凭什么让我道歉。”   众人的视线都落到了林长青身上,在县学里头林长青也算是特立独行的人,据说他是前一次院试第二名,按理来说这样的成绩是能直接进府学的,但他却跟苏凤章一样选择了回来。   苏凤章回来主要是因为放心不下家里,再有就是蔡大人的缘故。   林长青却不同,他不留在府学纯粹是因为家境贫困,相比起来在县学更宽松一些。   只是与苏凤章在短短一段时间内就跟同窗打好关系,甚至成为隐约的领头人,这位的人际却不那么好,他沉默寡言,与其他人说点头之交都是美化了。   苏凤章入县学这么久,跟这位统共也只说过两句话,可见这位的性格。   这会儿他脸色铁青,整个人绷直站在那里,一双拳头捏得死死的。   穆围却继续骂道:“你瞪什么瞪,动手打人难道还有理了,今天你要不给我一个说法,咱们就去教谕面前辩一辩。”   这时候有人出来打圆场:“快别吵了,大家都是同窗好友,何必因为一点小事伤了和气?”   林长青却一反常态,没有选择沉默反倒是怒道:“是不是你弄坏了我的书?”   穆围却冷笑一声:“你不要污蔑好人,就你那几本破破烂烂的书我能看得上,原本就快散架的东西,自己弄坏了还要怪我。”   “我好好的放在枕头边上,怎么会无缘无故坏了?”林长青却越发愤怒了。   “谁知道怎么坏了,说不定是你晚上梦游弄坏的,哼,我还没嫌弃你梦游磨牙吓人呢。”穆围却是一点也不怕他,越发理直气壮。   “一定是你,有人看到了!”林长青说着朝着另一头的一位同窗看过去。   他们一个屋子住着四个人,那一位就是其中之一,只可惜现在迎着林长青的目光,那人往后退了一步假装没有看见。   穆围就更加得意了:“谁看到了,你让他站出来说!”   林长青看向那一人:“王兄?”   那王兄却连声说道:“别喊我,我昨晚早早的睡了什么都没看到。”   他显然两方都不想得罪,脚底抹油直接溜走了。   穆围像是得到了胜利,嘲笑道:“既然没证据就赶紧给我道歉,否则的话别怪我去教谕面前告状,现在我算是知道什么叫做恶人先告状了。”   话音未落,林长青扑过去就是一拳头,他个子不高人也瘦弱,但全力之下一拳头下去,竟是把穆围的鼻子打出了血!   穆围一摸一手血,口中惊叫起来:“血,你竟敢打我!”   他也不是肯吃亏的人,扑过去就要揍回去,两人一拳一脚的打起来,周围的同窗也不敢再看热闹,纷纷上手想把他们拉开。   刘雄这会儿也顾不得被撞的事情了,连声喊道:“别打了,快别打了,待会儿先生要来了,到时候大家伙儿都吃不了兜着走。”   苏凤章将自己的书本放好,这才走了过去。   穆围和林长青看起来打得热闹,其实两个人都是菜鸡,手舞足蹈的没两下打在实处,倒是拉架的同窗有几个倒霉,反倒是挨了两下乱拳。   苏凤章长臂一挥,一边扣住一人的手腕,直接将他们隔了开去,穆围被他扔到了几个同窗手中,林长青也被他按住了。   穆围首先叫嚣道:“苏凤章,你别多管闲事,今日不报此仇我就不信穆!”   苏凤章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先生马上就要来了,你们不怕被抓到的话尽管继续打,看看到时候到底是谁挨罚。”   “事情真相如何我没兴趣,也不关心,但在学堂上打架斗殴的罪责你们是知道的,若是先生插手的话,别管对错你们都要受罚。”   “马上就是月考了,你们不怕被取消资格吗?”   几句话一说,他们两人都冷静下来,穆围死鸭子嘴硬的喊道:“先动手的也不是我。”   “那不如顺你的心意,现在就去找先生,或者直接上公堂,让县太爷来审一审这个案子。”   这般一说,穆围的脸色也变了,此次事情的起因他心知肚明,自然明白真的闹到公堂上的话他也讨不到任何好处。   苏凤章又转头去看林长青,“事已至此,你若是想继续打的话随意,但打他于事无补,最后挨罚的反倒是你自己。”   说完这话他放开了林长青的手,后者还在愤怒之中,却也没有扑过去。   刘雄也连忙喊道:“是啊是啊,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算了吧,要是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你们也不想害得大家伙儿都一起受罚吧。”   更有一人说道:“前几年还有人在县学打架,结果生员被劝退了十几人,你们要打回家再打,可不能再闹了。”   听得出来他们其实并不关心孰是孰非,只担心这件事会影响到自己。   穆围冷哼一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走回座位坐下。   林长青深深吸了口气,到底也没有继续为难,只是眼睛阴沉沉的。   负责这堂课的教谕走进来的时候,扫了一眼还有些乱糟糟的课堂,眼神落到了穆围脸上:“这是发生什么事了,穆围,你鼻子怎么了?”   穆围是很想在教谕面前告状的,但方才苏凤章的话敲醒了他,知道闹大了对自己也没好处,只得说道:“先生,是学生自己不小心撞到了柱子。”   教谕扫了一眼下头的生员,对他们的暗潮涌动心知肚明,但也没有多问,只是淡淡说道:“咋咋呼呼的,以后走路小心一些。”   一堂课结束,穆围立刻起身走了出去,路过林长青的时候冷哼一声,显然这事儿没完。   林长青看着他的眼神也冷厉的很,若不是怕被县学开除的话方才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林长青。”苏凤章叫住走出课堂的人。   林长青回头,语气却不那么友善:“苏秀才有何高见?”   苏凤章没在意他话里头刺人的部分,提议道:“我常年自己修订书本,倒是有些修书的好法子,如你的书还在不如让我看看?”   林长青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倒是有些犹豫。   苏凤章上前了一步,笑着说道:“都是同窗,这对我而言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如果你放心的话就让我去看看?”   林长青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抿了抿嘴角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那就麻烦苏秀才了。”   “苏秀才请略等一会儿,我回去把书拿过来。”林长青说道。   他一走,刘雄就不明白的问道:“苏兄,你干嘛要帮他?这个林长青跟一屋子的人都处不好,方才他们俩把你的抄文都弄坏了,一个也没道歉。”   苏凤章倒是笑道:“我听闻林长青那几本书乃是亡父所留,平日里十分珍惜,作为读书人,无论如何也不该损坏书籍的。”   “这倒也是,那穆围也太过分了,小肚鸡肠不像是个读书人。”刘雄这么说道。   不知道想到什么,刘雄压低声音说道:“苏兄,你大概不知道吧,穆围和林长青听说是一个村子的人,据说还好沾亲带故的,但他们屋里头另外两个生员都说,这两人关系差得很,平时连话都不肯多说一句,反正挺别扭的。”   这倒是奇事,毕竟古代讲究亲族关系,通常而言一个族内出来的人关系都会更加亲近一些,这样以后才能相互扶持。   苏凤章对此倒是不太在意,只是说道:“那是他们俩的事情,我们外人何必纠缠。”   刘雄也觉得是:“我就觉得他们俩都是怪胚,一个沉默寡言,多一句话都不肯说,一个老是叽叽喳喳的,恨不得其他人都听他的,偏偏没什么本事。”   看得出来,林长青的人际关系一般般,但穆围的也没好到哪里去,只是差的方向不同。 第69章 修书   “苏秀才!”林长青快步跑回来,他平时特别注意行止,嫌少有这般匆忙的时候。   看到苏凤章还在林长青喘了口气,小心翼翼的将破碎的书卷放到桌上:“麻烦你了,你看看还能修补吗?”   桌上的书坏的很厉害,不但被撕成了两半还泡了水捏成一团,看起来皱巴巴的。   苏凤章看了一眼也是心疼,对穆围的印象更差了。   都是读书人为何没有一颗爱书的心,即使本身有矛盾,不对人却对书也是让人无法理解,这种小动作不伤筋动骨,却恶心人。   “修是能修,只是破的太厉害,即使修好了也会有痕迹。”苏凤章这般说道,他到底不是专门做古书修补的,古代也没有趁手的工具。   林长青有些失落,但还是说道:“能修补就好,修成什么样算什么样吧。”   “那我带回去慢慢弄,可以吗?”苏凤章问道。   林长青倒是毫不犹豫的说道:“那就麻烦苏秀才了,不知道还需要准备什么东西?”   “不用,我家里都有。”苏凤章笑着说道,他家里头也有旧书,修补都是他自己来的,所以工具确实都有。   这一日林长青一直把他送到了门外,在他要走的时候欲言又止。   苏凤章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他帮林长青与其说是同窗情谊,还不如说爱惜书本。   “二哥,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我都等急了。”苏兰章看见他就喊道。   苏凤章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有点事情耽搁了。”   苏兰章跳上马车,有些讨好的靠在苏凤章身边,朝着他露出讨好的笑容。   苏凤章微微挑眉,问道:“说吧,这是怎么了?”   苏兰章抱着他的手臂,撒娇说道:“二哥,明年元宵节的时候我能来县城看花灯吗?”   如今已经入了冬,很快一年又会过去,仔细算一算距离过年也不远了。   在苏兰章记忆力头,小时候元宵节都是热热闹闹的,苏典吏虽然是个古板的性子,但苏赵氏却是喜欢热闹的,每年这一日会允许他们出门看看。   只是苏典吏过世之后家中守孝,又从县城搬到了乡下,看花灯也显得奢侈起来。   “私塾里头的同窗都说会去,我也想去看看。”苏兰章说着,又有些不好意思。   苏凤章挑了挑眉,倒是觉得自己疏忽了,他本身不是孩子自然也不在意这些节日,忘记了弟弟妹妹却是喜欢的。   他也没直接答应,反倒是说道:“若是年末考试你能得前三名,二哥就说服娘带你们出来玩,怎么样,有信心吗?”   苏兰章的脸色一下子眉飞色舞起来,喊道:“有信心。”   回到家中,吃过晚饭苏凤章就关起房门来修书,想必林长青也等着他修好。   这年头没有浆糊可买,修书之前还得自制糨糊。苏凤章在面粉里头添加了除虫菊,又放了一些明矾,仔细搅拌均匀之后放凉了才使用。   修书的过程讲究一个心细和耐心,力道也要均匀,否则一个心急反倒是让破损的书籍伤上加伤,这中间手稳很重要。   苏凤章别的没有,耐心和手稳倒是妥妥的。   这一修倒是入了迷,等到全部的书页被修补完毕的时候天色都蒙蒙亮了,他竟时修补了一整个晚上,现在除了封面其他都修好了。   苏凤章揉了揉眼睛赶紧去睡了,免得第二天精力不济。   修补之后还得简单的去污,用熨斗将书页躺平,将书脊部分涂上浆糊贴上纱布。   最后将整本书晾干之后合并起来,一本书才算是修好了。   上面修补过的痕迹依旧清晰可见,但总算是一本完整的书了。   修书的时候苏凤章看了看内容,发现这本书并不是普通的四书五经,而是一本手记,与其说这是书,倒是更像一个人的日记本。   这大约是林长青父亲的遗物,所以他才会那般的在意,书虽然不算珍贵,但对于林长青而言却是独一无二的。   当他将这本书放到林长青面前的时候,这个沉默寡言的书生眼眶一下子红了,他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掩饰,这才翻开书本来看。   看的出来林长青的情绪不算平静,但他很快放下了书本,情真意切的说道:“苏秀才,这次多谢你了,若不是你的话这本书恐怕就毁了。”   苏凤章谦虚笑道:“即使不是我,拿到外头修补也是可以的,说不准还比我修得好。”   林长青手指拂过书皮,摇头说道:“其实我问过书斋了,且不说他们接不接这种小生意,即使接了也价格不菲,我囊中羞涩哪里拿得出来。”   说起囊中羞涩的时候,林长青倒是一副坦然的样子并无异样。   “苏兄,这本书对我而言意义非常,你能帮忙恩同再造,林某心中感激不尽。”林长青说道,“以后若有用得上我的,还请尽管开口。”   “林秀才这般客气,反倒是让我无地自容了。”苏凤章笑着说道,“我们是同窗,相互帮忙也是应该的,不必这般生分。”   林长青也笑了一下,他平时沉默寡言的有些严肃,笑起来倒是有几分孩子气:“你说得对,是我魔怔了。”   “苏兄,其实我很羡慕你,”林长青忽然提起一事。   “往日见你与其他生员走得近,关系好,我私底下还曾想过你这人太过圆滑,没有读书人的风骨,颇有几分看不上。”   “经过此事才知道,苏兄真的是个好人,对待同窗也是真心实意,倒是我自己心胸狭隘,背地里嘀咕你的不是,不像是君子所为。”   “我自己不爱说话,同一个屋子的也说不得几句话,这性子从小就是这般,想改也改不了,如今见你人缘好还嫉妒,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苏兄,我向你道一个不是,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这番话倒是把苏凤章说愣住了,其实林长青就是在心里头吐槽他,他不说无人可知,但偏偏这会儿隆重的跟他道歉,不知道该说他诚恳还是直白。   不过苏凤章倒是不讨厌这种直肠子的人,总比心里头弯弯道道无数次的强:“林兄从未做过对不住我的事情,何需道歉。”   林长青却说:“我心里头嫉妒你,嘀咕你,就是不对的。”   苏凤章却笑了:“你怎么知道我心里头不嘀咕你?嫉妒你?”   林长青听了这话微微一愣,下意识的反问道:“你什么都比我强,为什么要嫉妒我?”   苏凤章实事求是的说道:“你作诗厉害,极有天赋,就连教谕也时常夸你,我就不行了,每次都被说匠气太重,没有灵气。”   林长青忍不住又笑了:“作诗不过是小道,算得了什么,你的时文可是知县都夸过的。”   “作诗能流传千古,怎么能算是小道。”苏凤章这话也是真心,“只可惜我就没有这一块的天分,恐怕这辈子都做不出让人惊艳的诗作来。”   林长青见他说的认真,摇头笑道:“哪有作诗流传千古的。”   苏凤章不赞同的说道:“你往前看看,千古留名的可不就是诗人最多。”   林长青顺着他的想法一琢磨,似乎还真的是这样,随后又连忙说道:“被你这么一夸我都要找不到北了。”   “我只是实话实说,论诗词的话林兄的本事县学之中无人可比,这也是公认的。”   聊了几句之后,林长青倒是开始明白为什么苏凤章那么受欢迎了,就像是他们屋里头那几个,一开始话里话外还在酸他,但几个月后对苏凤章的风评就提高了许多。   这确实是个很讨人喜欢的人,更难得的是同他说话十分舒心。   林长青的神色也和缓了许多,“你若是有心学的话,我倒是可以教你,其实作诗也不难,只要掌握了诀窍就行。”   苏凤章也没推辞,十分自然的答应道:“苏某求之不得,到时候林兄你可别嫌弃我榆木脑袋,当初文先生教我作诗,后来气得恨不得敲开我的脑袋塞进去。”   林长青只以为他是谦虚,满口说道:“放心,我耐心着呢。”   忽然两人对视一眼,齐声大笑起来,林长青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的说道:“咱们怎么好像在互夸似的,挺让人不好意思的。”   苏凤章脸皮厚多了,还笑着说道:“这算什么互夸,咱俩说的不都是实话吗?”   正巧这时候刘雄从外头走进来,瞧见他们俩对面对坐着面带笑容顿时脸色惊悚。   一看到他,林长青就起身点了点头,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刘雄坐下之后就低声问道:“刚才林长青是笑了吗,你们俩啥时候关系那么好了?”   苏凤章解释道:“我帮他修好了那本书,就多聊了两句。”   刘雄倒是惊讶道:“那么破的书真的能修好啊,苏兄,你是不是什么都会,到底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苏凤章无奈说道:“那可多了去了,三百六十行,大概有三百五十九都是不会的。”   刘雄一听,哈哈笑道:“我不信,最多三百行你不会,剩下五十行肯定都是会的。”   一直到教谕进门刘雄才舍得转过身去,私底下还偷偷朝他挤了挤眼睛,苏凤章脸上还带着笑意,教谕似乎也看到了他们的眉眼官司,也是一笑置之。 第70章 相得   苏凤章说自己是作诗苦手还真的不是谦虚,这并不是说他完全没有作诗的天分,而是缺乏这种对声律的素养。   这其实不能怪他,原主苏凤章并不爱读书,更别提作诗了,而他自己穿越之前也不是学古文学的,对诗词歌赋的记忆还停留在语文课本上。   要知道在古代,一般的孩子启蒙都有声律这门课程,也就是说他们从小娃娃开始就抓听和说,《训蒙骈句》、《笠翁对韵》这样的书在启蒙阶段就得熟读熟背。   所以古代读书人一般都知道声韵格律,在他们作诗的时候自然而然知道平仄韵律,这是一种刻画到骨子里头的习惯。   可苏凤章不同,他前面没有积累,在穿越之后努力读书,主攻的方向也是科举这一块,虽然也有诗词歌赋,但占据的时间绝对是最少的,甚至比不得他锻炼的时间。   长此以往,他虽然也会作诗,也知道作诗的技巧,但总是缺乏几分灵动。   就比如著名诗人看到春日红杏,会写出“红杏枝头春意闹”,而他这般看来看去,最多只能憋出一个“晴春红杏满枝头”。   他脑袋里头有中州千年的文化,若是抄袭的话倒是不难凸显,可苏凤章从未如此考虑过,文人作诗靠天赋,他能抄一二,难道还能抄一辈子,道不道德另说,想不露馅太难了。   林长青说要教他作诗是认真的,这位也是个行动派,第二天就找到了他。   苏凤章自然不会拒绝他的好意,甚至带着十分感激,他们都是要参加下一年乡试的人,林长青愿意为他耗费时间是一件十分难得的事情。   在检查完苏凤章的基础之后,林长青无奈的说道:“凤章,你平日里作时文总有出彩之语,为何作诗反倒是平平无奇。”   苏凤章讪笑了一下,摸着鼻子说道:“大约就是没有天赋吧。”   林长青却摇头说道:“作诗天赋固然重要,但技巧也很重要,只要将技巧锻炼的炉火纯青,即使做不出千古传诵的好诗来,也能让人眼前一亮。”   苏凤章一听,抬头看着他说:“我说长青兄台,你是不是太高看我了?”   林长青却比他有自信,笑着说道:“这不是高看,我觉得你可以。”   “其实以前我也不会作诗,我父亲曾说过我缺少灵气,作诗带着一股子匠气,但这么多年下来不也改了,可见作诗也是能锻炼出来的。”   苏凤章好奇的问道:“长青兄也被说过匠气?伯父的要求这么严苛吗?”   林长青点了点头,解释道:“是啊,那时候我才五岁,缺乏人生阅历,实在是写不出什么好东西来,现在回头瞧瞧当年的诗词也觉得丢人现眼。”   苏凤章闭嘴了,果然他不该拿自己跟这些天才比,不然会被气死。   林长青并不是个情商高的人,他甚至没发现苏凤章的无语,继续说道:“天赋灵感固然重要,但技巧也不是凭空就会的,需要厚积薄发。”   “天赋这块我帮不上什么忙,再看凤章你的文章,也知道并不是个笨人不需要我提点。”   “倒是技巧这块可以改进,其实一开始作诗,大家都是从模仿开始,甚至很多著名的诗词都是从诗经楚辞之中变化而来。”   “都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多看古人的诗作总是没错的,咱们县学里头别的没有,书倒是有许多。”   “这几日我也发现了,凤章兄你喜欢看书,但看得都是经义,要么就是杂文杂谈甚至游记,很少看诗集,这样可不好,你偏科太严重了。”   “长此以往的话,你的策论自然能进步,诗作却会原地踏步,虽说如今科举不重诗作,但总也需要作诗,可不能因此拖了后腿。”   苏凤章听的频频点头,还说道:“正是如此,如今想来是我自己耽误了学诗。”   这是他来自现代思维的局限性,正因为缺乏对诗歌的真心喜爱,所以他在看书和学习的时候无意识的避开了这部分。   知识和阅历他都不缺,也知道创作诗词的规则和方法,却从未想过更进一步。   这会儿被林长青长篇大论的提醒,他倒是恍然大悟,这可不是现代了,在现代你不会作诗完全没关系,但在古代你一个读书人,将来还是要考科举的,出门应酬的时候可能都是文会,你可以不是天赋型诗人,但绝不能太差。   想到这些,苏凤章长长作揖,认真感谢道:“多谢长青兄提醒,若不是你的话,我怕是一再耽误,将来成了庸碌之人。”   林长青原本觉得自己说得太多怕他心里头不高兴,谁知道苏凤章居然这么郑重的道谢。   这般一来,林长青就有些不好意思了,笑了一声说道:“凤章,其实你的诗作已经不错了,至少比那几个好多了。”   自己有多少底细苏凤章一清二楚,苦笑道:“那我还想着继续考,那几个都已经放弃了。”   林长青喜欢这般上进的人,他原以为自己跟苏凤章说不到一块儿去,真正相处起来却发觉十分合拍,两个人的念头通常能想到一块儿去。   “既然如此,那咱们一块儿努力吧,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你尽管来问我。”   苏凤章也笑着说道:“你教我作诗,我帮你时文,咱们共同努力共同进步。”   林长青很喜欢共同努力进步这个词,连带着人都活泼了一些。   于是一段时间内,苏凤章跟林长青同进同出,几乎形影不离,连带着原本与他关系最好的刘雄都有些吃味儿。   私底下,他就偷偷跟苏凤章抱怨:“如今你整日里跟那个姓林的在一起,都不跟我一道儿玩了,他那个人脾气古怪,怎么就入了你的眼。”   苏凤章觉得好笑,笑着说道:“你不觉得我如今作诗都强了一些吗,都是林兄教导的好,不如你同我们一起学?”   “总觉得他整个人神神叨叨的,眼睛里头除了书就是书,平日里跟我们说一句话都嫌多余,我要是跟你们一块儿读书的话,他能乐意吗?”   “林兄对学业要求是高了一些,但只要你用心读书,跟他便有话说。”   刘雄有些心动,但跟着学了一天就吃不消了,赶紧的溜走了。   转头还说:“怪不得你进步了,这背下来的诗作都能有几千首了能不进步吗,哎,我四书五经还没记熟呢,还是继续背吧。”   林长青也一点也不喜欢他,说:“他无心读书,一点苦头都吃不得,这样如何能够进步,这辈子也就止步于此了。”   于是林长青和刘雄两人相看两厌,幸好林长青从不花费精力在无关人员身上,刘雄的性格温和,跟穆围完全不同,平日里倒是也相安无事。   无论别人怎么说,苏凤章对最近的学习进度是满意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观念的转变,他在学做诗词这一块也突飞猛进,其中林长青功不可没。   苏凤章回到湖山县已经是九月末,很快天气转凉入了冬,腊月之后,湖山县的天气也终于冷了起来,虽然一直没有下雪,但苏凤章每日早晨去县学的时候,路边的草丛上都是白色的霜花,看起来白茫茫的一片。   他是大人还好,苏兰章每天早上都起床难,白姨娘可容不得他偷懒,不准点起来直接就掀开被子,浸过冷水的帕子捂脸让他清醒清醒。   难得有一日休沐的,苏兰章就赖在床上不起来了,白姨娘拿他没办法,就坐在床边念叨:“你怎么就不知道学学你哥,二郎读书从来不用人催。”   苏兰章还振振有词的说道:“娘,我二哥小的时候也天天睡懒觉。”   白姨娘语塞,苏凤章那时候不但睡懒觉还逃学出去玩,曾经被苏典吏狠狠打过一顿家法。   但很快白姨娘就拍了一下他的屁股,骂道:“你怎么光学坏的不学点好的。”   苏兰章还要再说什么,就听见外头有动静,他抬头问道:“有客人来了吗?”   白姨娘往外瞧了一眼,说:“我出去看看,你快些起来,再不起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苏兰章磨磨蹭蹭的起了床,走到外头才瞧见一个面生的书生,个儿比他哥矮瘦黑瘦黑的。   见他出来,苏凤章招手喊道:“兰章过来,长青,这位是我弟弟兰章,三郎,这位是二哥的同窗好友林长青,长青兄才华出众,你可得跟他好好学习。”   林长青还是第一次来别人家做客,浑身带着几分不自在,尤其是方才苏赵氏热情万分,恨不得将家里头好吃的都拿出来招待,更是让他不习惯。   这会儿苏赵氏出去了,只有苏凤章和他的弟弟在,林长青才放松了一些。   苏兰章大声喊了一句林大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   林长青应了一声,才想到第一次看到弟弟应该给见面礼,幸亏他来之前多有准备,从口袋里头掏出一册书来:“听凤章说你也在读书,这是我自己抄录的书,还请别嫌弃。”   苏兰章收到一本书的表情是僵硬的,但他教养极好,还是乖乖的道谢收下了。   苏兰章知道他的心思,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这本书你可得好好看,别辜负了长青的一片心意,行了,出去吃东西吧,这会儿才爬起来肯定饿了吧。”   苏兰章笑嘻嘻的离开了,走出房门的时候回头瞧了一眼林长青,觉得二哥的这位同窗跟他以前看过的都不一样。   苏凤章的人缘好,出孝之后常有人上门拜访,那些读书人通常也性格开朗,来得最多的文竹和顾北辰两个,更是与苏兰章的关系十分不错,将他当半个弟弟看待。   不过二哥这一次的同窗,看着似乎不太爱说话呢,苏兰章这么想着。 第71章 借书   苏兰章刚坐下吃了一口早点,苏赵氏就过来了:“三郎,你可见过那位林秀才了?”   苏兰章连忙咽下口中的东西,点头说道:“见过了,林大哥还给了我一本书当见面礼。”   这话一说,白姨娘先高兴了,还说道:“这林秀才真不错,是个读书人的样子。”   苏赵氏瞧了一眼苦着脸的三郎心中也是闷笑,以前文竹顾北辰他们送的都是孩子喜欢的小玩意,苏兰章可高兴了,谁知道这位送的书。   不过对比起来,苏赵氏也挺喜欢这位看着很读书人的林秀才,还道:“瞧着我进去的时候林秀才十分不自在,待会儿你吃完了,给你二哥他们端一些茶水进去。”   白姨娘也说:“送进去了也不急着出来,听听他们读书也是好的。”   苏兰章的脸色更苦了,倒是旁边的苏慧慧低下了头,抓着自己的小辫子不说话了。   苏兰章匆匆忙忙的吃了早点,端起苏赵氏准备好的茶点就进了书房。   苏赵氏往那边看了一眼,回头说道:“家里头到底还得买一个小厮,不然总不能每次都让三郎跑腿吧,三郎自己也得读书呢。”   他们家里头都是女眷,而且还是寡妇,待人处事总有几分不方便的。   白姨娘听了也说:“可不是吗,枣儿马上要出门了,丫鬟也得添一个,到时候不如一起买了,这样也省得来回折腾。”   苏赵氏一听也是,都说读书花销大,但苏凤章开始考科举之后家里头的银子不减反增,倒是不至于买不起两个人。   “枣儿来了七八年,也算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到时候给她添一份嫁妆吧,无需太多,也省得别人小瞧了她。”苏赵氏又这么说道。   白姨娘也笑了:“还是夫人好心,不但还了她卖身契,还给她添了嫁妆,乡下人家的姑娘能有几个有嫁妆的,她这也算是有脸面了。”   苏赵氏这么想着,出去将枣儿喊进隔壁屋子说话,她走了白姨娘才注意到女儿的异样。   “慧慧,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白姨娘摸了摸女儿的脑袋问道。   苏慧慧抿了抿嘴角,抬头瞧了她一眼才低声说道:“姨娘,为什么我不能见二哥的朋友?”   白姨娘愣了一下,又理所当然的回答:“你是姑娘家,怎么能随便见外男。”   苏慧慧脸色有些失落,白姨娘又说道:“慧慧,你跟兰章不一样,他是男丁,将来得撑起门户来,会跟你二哥一样考科举,如今多见一些人自然更好,可你不同。”   苏慧慧很想问到底是哪里不同,她比三哥会读书,记性好,连二哥也常常夸她,但为什么她却不能出门读书,甚至不能见二哥的朋友呢?   但是最后,苏慧慧并未问出口,她只是低头说了一句知道了。   白姨娘却不懂女儿这么复杂的心思,只以为她在跟儿子争宠,还安慰道:“慧慧,别担心,你二哥三哥出息了,将来你才能有一个好前程。”   另一头的苏兰章端着茶点进门,就瞧见他二哥将许多书整理出来,一本一本仔细的放到了书箱里头。   听见动静,苏凤章头也不抬的说道:“放那边小桌子上吧,别弄湿了书。”   苏兰章将茶点放下,好奇的问道:“二哥,你整理这些书干嘛?”   家里头的书是二哥的宝贝,苏兰章平时调皮捣蛋没事,要是敢弄坏书的话不但亲娘会打,二哥也会生气,甚至苏慧慧都要捶他。   林长青顿时有些不自在,苏凤章却笑着说道:“我跟长青交换一些书看。”   说完他将书全部放好,解释道:“先这些吧,大抵都是文先生和蔡大人赠予我的邸报时文,对科举颇有好处。”   林长青自然知道这些东西的珍贵,对于苏凤章愿意借给自己看更是感激:“凤章,多谢了,我会好好爱惜的,绝不会损坏分毫。”   苏凤章倒是笑道:“倒是也不用那么小心,这些都是我自己抄写的副本。”   他有一个习惯就是一本书到手,看的时候另外再抄写一本,一边是为了记忆,另一边也是为了以防万一书本损坏,毕竟古代的纸质书太容易损坏了。   听了这话林长青才安心了一些,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能拿出来交换的不过是大路货,估摸你都是看过的。”   苏凤章却摇头:“那可不一定,你珍藏的那几本诗词就不是凡品。”   林长青忍不住也笑起来,说道:“那几本确实是不错,其实是我在书店看书的时候默记下来,回去之后再默写出来的。”   苏凤章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在县学里头从未看见过,原来如此,好记性。”   林长青是个不经常被夸的人,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就是喜欢这个,倒是占了书店的便宜,每次都是光看不买。”   这年头穷书生多得是,书店对外开门,通常也并不禁止书生们进门看书,只要你不把书弄坏弄脏,书店的人是不会管的,毕竟他们都知道不起少年穷的道理。   林长青囊中羞涩,也是常常如此,他的记性极好,不过默写下来的书却不多,大部分都是经典的诗词,主要原因是笔墨也都要花钱的。   苏兰章在旁边听的咋舌,原以为他家二哥看一本书就抄一本书已经够夸张了,没想到他的这位朋友更加夸张,在书店看书都能默写出来,简直太厉害了。   这么想着,苏兰章看向林长青的眼中也带着几分钦佩。   林长青在苏家待了小半天,吃过午饭才告辞离开,坚持不要苏凤章送,但那一匣子的书重量不少,最后苏凤章还是让苏阿荣送他去县学。   送完人回来,苏凤章就瞧见自家弟弟一脸钦佩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三郎,你这是做什么怪样子?”   苏兰章连忙说道:“二哥,我只是觉得当秀才太难啦,你已经很厉害了,但林大哥更厉害,只看过一遍的书都能默写出来。”   “那个,二哥,我不是说你不如林大哥厉害,是说他真的太厉害了。”   苏凤章不介意自家弟弟成为别人的小迷弟,还笑着说道:“长青确实是很厉害,他出身贫困,一开始读书的时候连笔墨纸砚都凑不齐,却能一步步走到今日,这其中天赋固然重要,但勤学苦读更加难得。”   说完这话,苏凤章还趁机敲打了一下弟弟:“所以啊三郎,你也得加倍努力才行。”   “比你聪明,比你有天赋的人读书还比你努力,你要是再不加把劲的话岂不是会被人远远的甩开?”苏凤章笑眯眯的说道。   苏兰章的脸色都苦了下来,拧着眉头瞧着他二哥,觉得此刻的二哥有点可怕。   再看另一头廊下十分赞同的白姨娘,面带羡慕的小妹,苏兰章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二哥,我记住了,以后我一定会努力的。”   苏凤章笑了:“那就好,不如这样,你先把昨天的功课背诵十遍。”   苏兰章只得灰溜溜的进书房背书去了,心中再一次羡慕林长青的天赋,他要是看一遍就能背下来的话,岂不是就不用天天背书了。   就在这时候大门被敲响了,苏凤章暗道莫不是林长青拉下了东西,谁知道打开房门一看却是顾北辰!   顾北辰两年前就从私塾退学回家了,倒不是他家负担不起那个费用,而是他年纪越来越大,连文先生都劝他回家算了,毕竟也不打算科考了。   回家之后,顾北辰就开始帮着家里头跑生意,来得自然也少了,算起来他们竟有一年未见。这会儿顾北辰脸上还带着风霜,虽然修正过依稀能看出几分风尘。   “北辰?!你回来了。”苏凤章见到是他也是高兴。   顾北辰嘿嘿一笑,也就是那副爽朗的样子:“这不是马上要过年了吗,我爹可算舍得喊我回来,不然都来不及回家过年了。”   “快进来,这一年你过得好不好,在外行商辛苦吗?”苏凤章笑着问道。   顾北辰说道:“辛苦还好,其实到处跑走商也挺有趣的,还能赚到钱,就是烦心事也多。”   “我就不进去了,这不是带了一些土特产回来,赶着年前送过来一些,到时候不管是送礼还是自家吃都是好的,不值得什么银子,都是我从各地带回来的。”   顾北辰这般说着,苏凤章这才瞧见他身后跟着两辆马车,上头都堆满了东西。   苏凤章连忙说道:“你来就来,何必又带这么多东西,倒显得我们生分了。”   顾北辰却笑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跟着商队一块儿带回来不花费什么,再说了,你中了院试案首我还未恭贺呢。”   见他还是不想收,顾北辰打开马车让他看:“这不是什么之前的东西,你看这个,就是我去过的一个北边小镇的特产果子,放的住味道好,但当地遍地都是,一文钱都能买一兜。”   虽然是不值钱的东西,但大老远的运过来也是价值不菲。   顾北辰又说道:“我还有事儿要求你呢,十里八乡就你的字写得最好,到时候多给我写几幅春联吧,这你总不能推辞吧。”   他们俩的关系一直不错,苏凤章见确实不是什么之前的东西到底是收下了。   等他一走,苏赵氏这才带着人出来收拾东西,这些东西看着却是不算是精贵的,但胜在一个心意,而且在湖山县看来还挺新奇。   苏赵氏都忍不住说道:“顾家可真是会做人,北辰这孩子也太实在。”   被说实在的顾北辰马不停蹄的,将跟他关系好的几个读书人家都走了一遍,不过仔细看的话不难发生,他送往苏家的东西最好,最精细。   这些礼物之中,也只有苏家的是他自己料理的,其他不过是管家整治的。   其中固然有苏凤章是院试案首的缘故,但更多的还是他跟苏凤章交情确实不错。   等他送完一圈回到家中天色都黑了,顾老爷瞧见他回来,点头说道:“你这一年都在外头,如今回来了就多走动走动,关系这东西,不走动就会慢慢淡了。”   顾北辰点了点头,又笑道:“凤章果然中了院试案首,我早猜到他不是平庸之才。”   顾老爷也对他颇有看重,又说道:“前途无量啊,只可惜他家暂时不打算定亲,不然的话你那些堂妹总能挑出一个好的来。”   顾北辰却撇了撇嘴,淡淡说道:“得了吧,就他们那个德行,那是结亲还是结仇呢,有时候我真的是不明白,爷爷那么精明的人,怎么就养出几个蠢笨如猪的。”   顾老爷瞪着他怒吼:“有你这么说长辈的吗,滚滚滚,看见你就心烦,回去陪你媳妇去。”   “本来就是吗。”顾北辰嘀咕了一句麻溜的滚了,要他说苏凤章虽然只是秀才,但人家才十八岁,还能继续往下走,将来怎么样谁都说不准,何必现在急着定亲。 第72章 尹邢   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下锅,发出滋滋滋的响声,加入白糖生抽和料酒,又堆了葱姜蒜和八角香叶进入,炖上半个时辰,红烧肉香甜无比的味道就喷香扑鼻。   这是苏赵氏亲手烹制的美食,她寻常并不自己动手,但今日是大年夜,自然是要做一顿丰盛美味的年夜饭的,不只是她,白姨娘魏娘子一个个都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来。   苏赵氏做的红烧肉有一个诀窍,那就是不用铁锅,反倒是用砂锅慢慢熬煮,这般做出来的红烧肉味道更加好。   眼看成色差不多了,苏赵氏夹出一块来:“二郎,来常常看味道。”   苏凤章今日也难得不读书了,反倒是凑在厨房里头一起帮忙。   听见这话他凑过去一口吞了,比出一个大大的拇指:“香甜松软,入口即化,娘,你做的红烧肉绝对是一绝,我一个人就能吃一大盆。”   苏赵氏被哄得开心,笑道:“你要是能吃就尽管吃,我熬了一大砂锅呢,够咱家吃两三天了,吃完了娘再烧就是了。”   苏凤章是真心觉得味道好,猪肉的味道正,他娘的手艺更好,吃完嘴巴里头的那块肉,他还招手说道:“三郎,慧慧,过来尝一块。”   白姨娘正在做包子,她的手巧,能做出小兔子小刺猬之类可爱的造型来,听了这话也笑道:“看把你们馋的,快去吧。”   苏赵氏也不拦着,一人喂了一块这才说:“可不能多吃,今天晚上好吃的多着呢。”   说完她还盛了一碗出来,说:“二郎,待会儿你给小叔家送过去,你二叔也喜欢吃这一口,东西不多也算是一份心意。”   家里头人丁单薄,虽说妯娌张氏不讨人喜欢,但苏赵氏一直将两家关系维护的很好。   苏凤章点了点头,忽然问道:“娘,今天的肉菜还多吗,多的话给我单独盛一份出来,待会儿我送去给长青尝尝。”   苏赵氏一听倒是惊讶:“怎么,你这位同窗过年也没回去吗?”   县学课业虽然繁忙,但过年还是放假的,一般生员都早早的回家过年了。   苏凤章就说:“他家里头没人了,说回去也是冷清,还不如留在这里读书。”   苏赵氏皱眉说道:“早知道如此的话,应该喊他来家里头过年的。”   苏凤章却摇头说道:“那倒是不必了,就算我喊了他也不会来。”   大过年的,谁会去别人家吃年夜饭,林长青自尊心极重,苏凤章连开口都没开口。   苏赵氏瞧了一眼儿子,忍不住问道:“凤儿,你为何特别看重这个林长青?”   苏凤章笑着解释道:“一来是我们俩投契,长青兄教导作诗,让我受益匪浅,教谕也说我最近进步良多,为此也该对他好一些。”   “二来是他才华横溢,以后必定大有可期,既然如此为何不对他更好一些。”   对于自己的亲娘,苏凤章向来是把话说得很透,只因为家中除了他之外就是苏赵氏做主,这般一来他们前进的道路才能完全一致。   苏赵氏算是明白儿子的心思了,她又笑着问道:“你就这般看好他?”   苏凤章毫不犹豫的说道:“自然,长青兄能凭一己之力走到现在,天赋出众,勤学不缀,更难得的是他有一种灵气,光是这一点就比我强多了。”   “只要他能继续走下去,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在苏凤章看来,那种灵气就是他最为缺少的,即使后天努力也无法彻底改变。   苏赵氏听不得他贬低自己,还说道:“我家凤儿也不错,人人都夸你出色呢。”   “但是你现在出门的话会不会赶不上回家吃饭?”苏赵氏也同情林长青,但也不想大年夜的儿子出门。   苏凤章笑着说道:“怎么会,赶车过去一个来回最多半个时辰。”   “娘,你帮我多收拾一些饭菜出来吧,我送过去就回来。”   苏赵氏拗不过他,又说:“要不去喊阿荣过来,陪你一道儿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能赶车,大过年的何必喊他过来。”   苏阿荣在村里头也有亲人有家,苏凤章觉得实在是没必要专程喊他过来驾车。   苏赵氏不放心,但也无可奈何,到底是收拾出一些好菜色来用食盒装好了,下头还塞了一个暖炉进去:“这样饭菜不会凉了,你快去快回啊。”   “娘请放心,我很快回来。”苏凤章笑着喊了一声。   提着食盒走出门,苏兰章和苏慧慧就跟两个小跟屁虫似的跟着,苏兰章还喊道:“二哥,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苏凤章弹了一下他的额头,笑道:“路上多冷,我去去就回。”   想了想,他又从怀里头掏出两颗糖来偷偷塞进弟妹的嘴巴,食指放到唇上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别告诉娘,行了,赶紧回去吧。”   偷吃到糖的两孩子就跟耗子似的,喜滋滋的回去了。   苏凤章六艺都学的不错,驾车自然也不在话下,他赶的车稳稳当当,甚至比苏阿荣的手艺还好,放在车里头的食盒一动不动。   大年三十家家户户都忙着吃年夜饭,即使时辰还早路上也人烟稀少,苏凤章的车速不慢,一路到了城门口才见着人。   城门口的守卫也懒洋洋的,其中有两个还在吃东西,瞧见他就抬头喊了一句:“这不是苏秀才吗,怎么今日还要进城?”   苏凤章笑着打招呼:“给同窗送点东西,马上就回。”   等他的马车过去了,门口那两个侍卫笑嘻嘻的谈论起来。   一个说:“这苏秀才的脾气真好,每次见着咱们也是和声和气的,跟那些读书人不一样。”   另一个也说:“这倒是的,听说苏秀才每次月考岁考名次都数一数二的,却不傲气,比那几个好多了,哎,都说满瓶水不响,半瓶水响叮当,可不就是这样。”   “对同窗也好,这大过年的还惦记着没回去的那位。”   “哎,你听说过那位的事情没,都说他以前是给人当书童的,家里头穷的叮当响,老爹老娘都早死了,靠着主家才能读书,结果……”   苏凤章并未听见他们的八卦,他没走弯路一路到了县学前,平时还算热闹的县学这会儿也冷冷清清的,毕竟大部分生员都回家过年去了。   门房那边只有一个老头子看着,瞧见他也是惊讶:“苏秀才,您怎么这个点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还是拉下什么东西了?”   “老刘叔,除夕吉祥。”苏凤章先道了一声喜,才笑着解释,“我送一些吃的过来给林秀才,还请老刘叔开个门。”   老刘叔赶紧把门打开了,笑着说道:“得亏你惦记着林秀才,这饭菜送来的刚刚好,你可不知道,今日县学的厨子都回家过年了,林秀才估计只能啃冷馒头了。”   提起这个老刘叔心里头也唏嘘,他无儿无女自己觉得凄凉,但看到林长青年纪轻轻也无家可归的,心里头更是同情。   苏凤章跟他唠嗑了两句话才进门,还将一个小罐子留下了,里头也是红烧肉,是他让苏赵氏单独留出来的,就是为了给老刘叔。   收下一罐子红烧肉的老刘叔乐呵呵的,倒不是贪图这一口,而是觉得这大过年的有人惦记的感觉实在是不错。   虽然没在县学住宿过,但与林长青熟悉之后苏凤章倒是没少去他们的屋子。   所以这会儿他也不用人带路,熟门熟路的往县学的后院走。   绕过学堂那一块就是竹林,湖山县适合竹子生长,即使现在寒冬腊月看起来也是郁郁葱葱的一片,倒不会显得那么的萧条。   过了竹林就是林长青所在的屋子,那屋子里头住着四个人,除了他之外其余人应该都回家过年了,此时大门紧闭着。   “叩叩叩!”苏凤章腾出手来敲响大门,但是里头并无人回应。   苏凤章心里头觉得奇怪,这大过年的林长青能去哪儿,他若是出门的话老刘叔也会记得。   他又敲了一会儿,开口喊道:“长青,你在里面吗,长青?”   里头还是没有动静,苏凤章伸手推了一下门,没想到这大门只是虚掩的,一推就开了。   “长青?我是凤章,你在吗?”若是出门的话不至于不关门吧?   苏凤章下意识的觉得哪里不对劲,主人不在不该进门,但他还是伸手将门彻底推开了。   “长青!”   只见屋内一片狼藉,林长青躺在地上生死不知,而他的脑袋周围一片都是鲜血。   苏凤章哪里还顾得了其他,手中的食盒一下子砸在地上,他冲进去伸手想把人扶起来,却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他手指颤抖的伸到林长青的鼻下,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生息。   “长青!”苏凤章又摸了摸他的脖子,似乎还能感觉到跳动和温度。   他心思飞转,迅速将灵泉水取出来要喂他喝下。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一个声音:“苏秀才,这小罐子还你……啊啊啊啊啊啊,死人啦!”   老刘叔的惊叫之下,周围几个屋子里头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回乡的生员都被喊了出来,这三人不约而同的冲过来,看见屋内的场景都是大惊失色。   其中一个人冲过来撞开苏凤章,喊道:“你,你把林秀才杀了!”   苏凤章只看到自己手中的碗被撞翻,灵泉水撒了一地,他连忙伸手去挽救却无能为力。   其余几个人却不知道自己的鲁莽断了林长青最后一丝生机,他们也摸了摸林长青的呼吸,一个个脸色惨白:“他,他真的死了,快报官!” 第73章 凶杀案   一桌饭菜都已经整治好了,有鱼有肉,甚至还有一只猪蹄子,煮的烂熟烂熟的,油光光的看着就知道一口咬下去是个什么滋味。   苏赵氏站在门口往外看,却没瞧见儿子的身影,忍不住皱了眉头:“怎么这会儿还不回来?难道是路上有事儿耽搁了?”   苏兰章的肚子发出咕咕咕的叫声,他连忙捂住肚子假装不饿。   苏赵氏皱了皱眉头,说道:“要不让三郎和慧慧先吃点吧。”   白姨娘却不同意:“这可是年夜饭呢,再等一会儿吧,就算有事耽搁也该快回来了。”   苏兰章也说:“娘,我不饿,我要等二哥回来一起吃。”   “好孩子。”苏赵氏夸了一句,只是又等了小半个时辰还是没见人影,这时她已经不只是担心了,“我不该答应让他一个人去的,这路上万一摔着也没有人看到。”   此时苏赵氏万分后悔没去喊苏阿荣,或者没早早的买个跑腿的小厮回来。   白姨娘心中也有些担心起来,但还是劝道:“是不是那位林秀才留二郎一块儿吃饭了,这逢年过节的,也不该出什么事情啊。”   他们这儿往湖山县去不远,路上从未听说过有贼人出没,一个大男人能有什么事情呢?   苏赵氏却等不住了:“不成,我得去找找。”   “夫人,我跟你一块儿去吧。”魏娘子连忙说道。   白姨娘也想跟着一道儿去,苏赵氏却说:“你在家等着,说不准凤儿就回来了。”   谁知道苏赵氏和魏娘子还没走出多远,就瞧见一个陌生的人影朝着这边走来,看着是个书生打扮的样子,此时走得满头是汗。   苏赵氏心中咯噔一下,她虽说不常出门,但村里头仅有的那几个读书人却都是熟悉的。   “这位公子从哪里来,可有见过我家凤章,他今日去了县学。”苏赵氏试探着喊了一声。   “您就是苏伯母吗?”那书生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她带着几分同情,“苏兄他遇上麻烦了,此时已经被下了大牢。”   “什么!”苏赵氏只觉得头晕目眩,紧紧抓住魏娘子的手臂才没直接软倒,“这怎么可能,凤儿是秀才,正经的读书人,怎么可能被下了大牢?”   “哎,此事说来话长。”那书生踹了口气才继续说。   “我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何事,只是听县学那几位生员说,苏兄与林兄发生了争执,错手把人给杀了,有人报了官,可县太爷不在,下面的人不敢随意做主,就先把他收监了。”   来人却是刘雄,他家与县衙住得近,听说了消息这才匆匆忙忙的过来报信。   这大年三十的,刘雄能走这一趟可见跟苏凤章的交情确实不错。   这会儿眼看苏赵氏脸色惨白,他连忙安慰道:“都是那些人的一面之词,苏兄为人处世大家伙儿都知道,绝不是冲动之人,只是现在他在牢里头,我能帮的也只是来送个口信。”   震惊和惊恐过后,苏赵氏反倒是冷静下来,喊道:“对,我家凤儿今日特意出门,为林秀才送去一些吃食,怎么可能反倒是出手伤了他。”   刘雄看着她,叹了口气说道:“林秀才已经去了。”   苏赵氏心中的侥幸破灭,魏娘子用力的搀住她,她颤颤巍巍的问道:“这位秀才,你可知道我家凤儿现在如何了?”   刘雄却只能摇头:“人在大牢里头不能随意探视,我也是没有见到他。”   报信之后,刘雄匆匆忙忙的喊道:“苏伯母,既然信送到了,那我就先走了。”   苏赵氏情真意切的道了谢,回到家中一双腿却都软了,她做过官夫人,正因为如此才知道下大牢有多么苦,普通老百姓进去一趟,就算还能再出来也得脱掉一身皮。   白姨娘几个见状担心不已,魏娘子三两句把事情说了,更是吓得他们脸色大变。   苏兰章喊道:“不可能,我二哥怎么可能会杀人?”   “对,凤儿不可能会杀人,他肯定是被冤枉的。”苏赵氏勉强爬起来一些,喊道,“不能让他待在牢里头,我去求县太爷,求他看在老爷的份上放过凤儿。”   “娘,只怕现在县太爷并不在湖山县。”苏慧慧忽然喊道。   苏赵氏下意识的朝她看去,苏慧慧瑟缩了一下,才说道:“今日除夕,按照大周惯例衙门封印,一直到初八才会开印,蔡大人不是湖山县本地人,这会儿恐怕早就回家过年去了。”   苏赵氏也恍惚想起刘雄的话,蔡大人并不在湖山县:“这可怎么办,我的凤儿啊!”   苏慧慧又说道:“娘,蔡大人虽然不在,衙门定有值班的人,现在肯定只是先把二哥收押,二哥已经是秀才,他们绝不敢随意动用刑罚。”   “娘,冬日苦寒,大牢里头肯定更加潮湿阴冷,不如我们先去求一求村长,让他带着我们去顾家,顾家大哥与二哥是好友,定不会坐视不理。”   “我们家没有能出面的男丁,二叔跟衙门不熟悉,去了只怕连里头大人的面都见不着。”   “顾家有里长在,听闻与衙门的关系一直不错,他们肯出面周旋的话,虽不能直接让二哥出来,也能让他在里头安稳一些,娘,你说呢?”   “这,这顾家能帮忙吗?”苏赵氏有些不确定的问,毕竟今日除夕,为了这种事情上门去求人家,只怕人家还觉得晦气。   苏慧慧却斩钉截铁的说道:“顾家会不会我不知道,但顾北辰顾大哥若是知道肯定愿意帮忙,他跟哥哥的交情极好,年前不还特意送了一车土产过来。”   苏赵氏一想也是,事关苏凤章,她很快就打起精神来:“白姨娘,你在家看着孩子们,我出门去求村长。”   临走之前,她摸了摸苏慧慧的头发,说了一句:“慧慧像你二哥。”   却说苏赵氏寻了苏二叔,两人一块儿到了村长门前,村长苏文辉一听果然没有推辞,也顾不得吃饭就急匆匆的跟着他们出门了。   等他们兜兜转转找到顾家,顾家里长果然不那么乐意帮忙。   依照顾里长的说法就是,若是苏凤章真的违法乱纪杀了人,那被抓是应该的,若是没有,迟早能放出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何必今天上赶着去衙门。   可顾北辰却道:“爷爷,凤章是读书人,哪里吃得消衙门的大佬,你不帮忙那我去。”   顾里长其实不想孙子趟这一趟浑水,但见他满脸坚定,只得无奈说道:“罢了罢了,好歹是我们里的秀才,总不能置之不理。”   话说的好听,他却没有亲自出面的意思,只是让顾北辰拿了名帖跟他们一块儿去。   等人走了,顾里长还抓着自家老三骂道:“你瞧瞧你瞧瞧,北辰跟着你都被教成什么样了,趋吉避凶都不懂!”   顾老爷摸了摸鼻子,为自己辩解:“这怎么就是凶了,苏凤章好好的秀才为啥要杀人?这其中肯定有误会。”   顾里长却说:“我可不管他为何杀人,是不是误杀,但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干系,他这以后的仕途可都毁了,这样的人避而远之还不够,北辰倒好,上赶着去帮忙。”   另一头顾北辰心中焦急,却也在安慰苏赵氏:“伯母,凤章从来不是冲动之人,他跟林长青的交情不错,即使有争执也不可能会动手,这件事肯定只是误会。”   苏赵氏也相信儿子绝对不会杀人,但她拽着手帕道:“可是,林秀才死了。”   顾北辰心中也叹了口气,林长青的名头他也是知道的,在苏凤章来之前他一直都是县学第一,无论人品如何,至少本事是在的。   苏凤章进县学之后,这第一的位置就是这两人轮流坐,听说今年岁考时两人还是并列第一。苏凤章跟林长青交情好他并不奇怪,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苏二叔这会儿只会懊悔的拍大腿:“你说这大过年的,二郎做啥去城里头啊,要是他不去哪里会有这事儿,这不是飞来横祸吗!”   村长苏文辉也是皱紧了眉头,要知道苏凤章可是他们村里头最出色的苗子了,要是这苗子折了,往后十年村里头都出不了多出息的人。   一直到了衙门口,苏赵氏三人就傻眼了,要说这地方他们三都是来过的,但苏赵氏几年不出门早就生疏了,以往她是妇道人家也没有打过这些交道。   苏二叔是个闷油瓶,村长倒是有话想说,但在衙门人面前气势都矮了三分。   反倒是顾北辰在外历练一年多,可谓是八面玲珑,很快就疏通好关系,虽说值班的大人没有亲自出来见他们,却派了人出来给了话。   “苏秀才与林秀才一事事关重大,得等蔡大人回来再下定论,不过苏秀才到底有功名在,你们要见倒是也无妨,只是不能久留。”   苏赵氏三人紧张无比,倒是顾北辰听了这话松了口气,转身低声安慰:“凤章应该没事,若罪证确凿的话这位大人肯定不会这般宽容,定是他也觉得此事蹊跷,才网开一面。”   “伯母,二叔,村长且放心,我们先去大牢见见凤章吧。” 第74章 狱中生涯   苏凤章被押进大牢的时候是颓丧的,不是因为自己背上了莫须有的罪名,而是他错过了最后一个救回林长青的机会。   灵泉水被打翻了,那几个生员都不让他再靠近林长青的身体,似乎生怕他当众做出什么毁尸灭迹的事情。   因为有秀才的功名,押送他过来的捕快倒是还算客气,将他推进去之后还说道:“苏秀才请见谅。”   职责所在,苏凤章自然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   结果等他们一走,同一个牢房的几个犯人对视一眼,起身喊道:“呦,这还是个秀才公。”   “这秀才公是犯了什么事儿啊,说出来让我们也高兴高兴。”   “哎呦呦,瞧这小白脸的模样,不会是出门睡花娘没给钱吧。”   苏凤章回头瞥了一眼他们,自顾自走到墙边坐了下来,屁股下面的稻草有些潮湿,坐着的感觉十分不好,但他却无心顾及这些。   “竟敢不理我们。”其中一人冷冷喝道。   “臭小子,你以为自己还是秀才公吗,进了牢房那就都是犯人!”   隔壁牢房里头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朝着这边喊道:“几位大哥何必生气,他一个读书人大过年的被抓了进来,肯定心里头不气顺,几位还请宽容大量别在意。”   “我呸,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小白脸,你给我起来!”那犯人伸手就要去抓苏凤章。   苏凤章看着高瘦,养了几个月之后皮肤特别白,又穿着文人的长衫显得文雅,一看就知道是读书人不擅长打架那种。   谁知道那人一探手,苏凤章伸手捏住他的手腕,竟是让他动弹不得。   他的力气极大,眼神冰冷,就这么捏着他的手盯着。   明明他是坐着的姿态,比站着的人还矮了不少,却让那人心中狠狠一颤。   “你,你给我放手,啊!快放手!”苏凤章微微用力,那人就哀嚎起来。   一把甩开那手腕,苏凤章的声音很平静,却让人不寒而栗:“离我远点!”   跟他同一个牢房的三个烦人都倒退了一步,原本装出来的凶狠显得色厉内荏,最后对视了一眼不敢强来,到底是讪讪的窝了回去。   其实捕快送苏凤章过来的时候就选过牢房,没把他跟真正穷凶极恶的犯人关押在一起,毕竟他们也知道蔡大人似乎挺看重这位苏秀才的,在事情不明朗之前不想把人得罪狠了。   所以跟他同一个牢房的那三个人看着凶狠,其实犯下的都是小偷小摸的事情罢了。要不是湖山县牢房太小,基本都住了人的话,估计苏凤章还能得到单人间。   不过这个发展显然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原本因为他秀才的名头就有几分关注的犯人们纷纷朝着这边探头探脑,想要看清楚他的模样。   隔壁那帮着说话的男人也是如此,挤到他附近的木栏前喊道:“秀才公,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一手,我还以为天底下所有的读书人都跟弱鸡崽子似的呢。”   “你刚才那一下太帅了,太男人了,要不咱们来比划比划?”   “秀才公,你怎么不理我,哎你犯了什么事儿啊,难道是吃年夜饭吃醉酒把人打了?”   苏凤章被他烦的不行,这时候哪有心思搭理一个不相干的人,索性转过身去不说话了。   隔壁那人却还不依不饶的继续说,苏凤章忍无可忍,抬头问了一句:“你这么聒噪,就不怕我打你?”   那男人连忙倒退了三步,这才笑嘻嘻的说:“你打不着。”   苏凤章叹了口气,仔细一看对面那男人倒是觉得有些惊讶,在牢房里头的人别管是不是真的犯了王法,脸上都有苦闷和戾气,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牢房的条件可不好,一日两餐都吃不饱,睡得是稻草。   可对面的这个男人穿戴破烂,露出来的皮肤却光滑,并不是真正穷苦老百姓能有的。   更奇怪的是他脸上有对他的好奇,有假装出来的担心,却绝对没有犯人该有的愁苦担忧。   也许是苏凤章的眼神太专注了,那男人挑了挑眉,笑嘻嘻的问道:“秀才公,你老是盯着我做什么,难道是被我的玉树临风迷倒了?”   “哎呀,你要是看上了我的美色就直说啊,你不说我也不能知道,你说了,说不准我会考虑考虑呢。”他说着还靠近了一些,似乎要让他瞧瞧自己的盛世美颜。   蓦地,苏凤章猛地伸手抓住他的手,顺手将他拽了过来:“现在可以打了。”   被人拽到了手边,那人却也不害怕,反倒是笑盈盈的说道:“咱们说话就说话,别动粗啊,秀才公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苏凤章原本心情黯然,被他这么一打岔反倒是好了一些,他松开了手,忽然有了倾诉的欲望,但很快他自己打消了这个主意,重新坐下来闭目养神。   他一直不回去,这会儿恐怕家里头已经知道不对劲了,只希望这件事别吓着他们。   任由那个奇怪的男人如何多话聒噪,苏凤章就是闭目不语,很快那人也觉得没趣,一屁股坐下来说道:“我就没见过比你更难说话的人。”   不用夜幕降临,大牢里头的光线一直很暗,县衙的大牢也完全没有给烦人浪费灯油的意思,只有几个狱吏身边放着一盏灯,勉强能看得清。   苏凤章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南方的阴冷潮气在这一刻发挥到极致,毫不犹豫的攻击着牢房里头的人,在这样的地方待久了,即使不受刑罚也是吃不消的。   就像是嘴里头牢房里头那个老头一样,或许他进来的时候也不是老头,但这会儿头发花白,瘦的跟竹竿儿似的,一动不动的躺在那儿,看起来就跟死了似的。   犯人们的身体状态和精神状态都跟在牢狱里头的时间有关,就像是他这牢房里头那三个,还有力气找新人麻烦的,通常是进来没多久的。   “当当当当当!”狱吏敲了敲饭盆,大声喝道,“今天是大年夜,县太爷仁慈,特许你们每个人吃块肉,一个个的排好队别抢,谁敢乱来看我不揍他!”   随着这个声音,犯人们哗啦啦的全到了栅栏那边,一个个期盼的往外看。   苏凤章也随大流走过去,结果等发到他这儿一看,冰凉的糙米饭,绿色中带着黄色的小青菜,另外只有一块一寸长短的肉,也不知道是什么肉,反正看起来脏兮兮的。   那狱吏还笑着朝他看了一眼,说道:“秀才公多吃点,上头交代我们别为难你。”   苏凤章无语的看着那块肉,然后抬头说了一声谢谢。   他觉得寒碜,偏偏还有人羡慕嫉妒恨,若不是摄于他的武力值不敢动手,恐怕都要动手抢,他们不敢跟狱吏咋呼,只敢偷偷摸摸的抱怨:“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吃肉都比咱们大块。”   苏凤章坐了回去,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这饭菜带着一股子馊味,也是他的身体在灵泉水的不断优化下五感过人,味觉嗅觉都比人家灵敏,平时在家不觉得,如今却遭了罪。   形式比人强,不吃就得饿死,比起饿死苏凤章赶紧抛掉那点矫情,准备闭着眼睛往口中塞,谁知道刚塞了一口白饭外头就传来一阵响声。   却是狱吏带着几个人走进来,口中还道:“既然是大人发话,那今日我就行一个方便,只是你们记住以后这个点可别来,这时候牢狱里头早就不准探监了。”   “是是是,差爷辛苦了。”苏二叔说着,偷偷给他塞了一个荷包。   狱吏掂量了一下,原本觉得麻烦的心思也高兴起来,乐呵呵的说道:“苏秀才,你家里人来了,好了,快过去吧,最多一炷香的时间就得离开,记着点时间。”   “娘!”在他们还在茫然的寻找苏凤章的时候,他已经看清楚来人,惊讶的喊道。   苏凤章原本担心这件事吓坏了家里人,但也知道迟早会有人通风报信,却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能找来,毕竟蔡大人不在,苏赵氏跟县衙也早就断了联系。   “凤儿!”苏赵氏几乎是扑到了栅栏前,一把抓住儿子的手。   他们才分开几个时辰,但看着简陋的牢房,苏赵氏只觉得儿子定是吃了不少苦头,口中喊道:“凤儿,你受苦了,是娘来晚了。”   苏凤章反倒是镇定一些,还安慰道:“娘,我没事,也没吃苦,几位狱吏大哥对我多有照顾,同牢房的几位兄台也都和善,并无人难为我。”   被点名的几个人呵呵一笑,对此不予置评。   倒是后头的狱吏笑着喊道:“是啊,夫人你放心吧,我们不会为难苏秀才的。”   苏凤章视线落到顾北辰的身上,大致猜到他们为什么这么快就能进来,“北辰,这次多谢你了。”   顾北辰倒是笑道:“应该的。”   苏凤章安抚的拍了拍苏赵氏的手,才问道:“长青他是不是已经……”   提起林长青,顾北辰的神色也凝重起来:“他已经过世了,凤章,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都相信你绝不会杀人的。”   “我确实没有杀人,下午我想送一些饭菜给长青,谁知道刚进门就瞧见他满身是血倒在地上,原本想要救他,谁知道其他人正好闯进来,直接报官把我抓了。”   “我进门的时间有老刘叔佐证,到时候上了公堂也能说得清,这点倒是无需担心。”   “娘,牢里头阴冷,待久了对身体不好,您也安心回去吧,告诉二郎妹妹让他们别怕,我很快就能回去了。”   顾北辰心中却没有这么乐观,但看了一眼苏赵氏也不敢仔细说,只得先咽下了,想着等苏赵氏不在的时候再来探监,到时候仔细问问。   苏赵氏却哪里肯走,又是怪自己来的匆忙没有带上饭菜,又是怪自己无能不能救走儿子,左右还是苏凤章百般安慰,到了时间狱吏催着了,她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第75章 苦中作乐   一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不见了,苏凤章才吐出一口气坐了回去。   谈了一会儿原本就凉的饭菜已经冰冷了,要不是南方这边的温度不低,估计这会儿饭菜都要结成冰块了。   苏凤章却像是并未察觉是的,大口大口往口中塞,没一会儿就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   隔壁那男人瞧了一眼,笑嘻嘻的说道:“啧啧啧,秀才公,你看着细皮嫩肉的,倒是真的能吃得下苦头啊,这饭菜我都嫌弃难吃。”   苏凤章将空盘子递出去,淡淡说道:“不吃就得饿死。”   他越是淡定,隔壁那男人越是好奇,还追问道:“秀才公,方才那些是你的家人和朋友吗,你真的杀人了,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杀人犯啊。”   即使苏凤章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但牢房这地方避不开别人,他们还是听到了只言片语。   方才那三个找过他麻烦的犯人这会儿恨不得离他远点,还说:“怪不得那么凶,原来是杀过人的,狱吏怎么就把他关这儿了?”   苏凤章懒得搭理他们,吃完饭不想直接坐下来,索性就一边活动身体一边在心中背诵书本,这般背完了几本书,不但手脚暖和起来,连带着情绪也平静了。   他和衣躺下,鼻尖隐约闻到稻草里头发霉的味道,稍微动一下就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   “苏秀才。”狱吏抱着一卷破棉被过来,虽说是破的,但周围犯人都看了过来。   狱吏却直接递给了苏凤章,瞪了他们一眼吼道:“你们想要也成,让家里人花钱买就是。”   稻草上即使铺上棉被也是睡不好的,但不得不说比起直接睡在稻草上体验好多了。   闭上眼睛,苏凤章忍不住想起林长青满身是血的模样,明明几日前他们还在谈论诗词,约好了明年一起参加乡试,那人却躺在了冰冷的地上。   人命何其脆弱,就算是你才高八斗,天赋过人,面对死亡依旧是那么的脆弱无力。   这种无力感让苏凤章越发的不屈,尤其是他别人扭送到衙门,灵泉水被打翻的那一刻,他痛恨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如果他更加勇敢一些,直接把那几个人打开的话,或许就能喂林长青灵泉水,灵泉水虽然不是万能的,但喝下去之后谁知道会不会有奇迹呢?   内疚和无力徘徊在他身体之中,苏凤章不得不默默的做深呼吸,免得自己被那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逼疯。   也许科举对他而言,不只是让母亲放心,能够稳定地位稳定生活的手段。   只有走得更远,站得更高,他才能有做主的权利,不只是为自己做主,还能为别人做主。   这一夜苏凤章想了许多许多,甚至无心顾及心疼那不断滴落消失的灵泉水。   一直到第二日的晨光透过低矮的窗户洒落进来,他才眯了眯眼睛爬了起来,看了看周围才恍惚想起来这是牢房,他甚至没有洗漱的条件。   “苏秀才,早啊。”隔壁那个男人也醒了,这会儿翘着二郎腿往这边看来。   比起前一日,苏凤章的心情稳定了许多,他往那边坐了一坐:“大叔,早上好。”   那人没想到他居然会回答,嘴巴里头咬着的稻草杆儿都掉了,哈哈笑道:“早早早。”   “在下苏凤章,是县学的一位生员,还未请教高姓大名。”苏凤章缓过劲来,对这个人也有几分好奇,开口问道。   对面那人将他仔细看了看,眼中带上了几分莫名,但还是笑嘻嘻的说:“什么高姓大名,王欢,就是个游商而已,来这边做生意得罪了人,被人套了个罪名扔进来的。”   “原来是王大叔。”   王欢嘿嘿一笑,又问道:“苏秀才,你怎么不着急,这牢狱可不是好地方,他们都说你杀了人,要真的是这样的话你可是要被杀头的。”   “我没有杀人,判案讲究真凭实据,不是我做的事情我又何需害怕。”   “你说不是就不是啊,这世上冤假错案难道还少了,就算你是冤枉的,要是那县太爷是个糊涂人把你先砍了头,到时候就算知道是冤枉也晚了。”   苏凤章挑眉看他:“这世上冤假错案确实是不少,但本县县令蔡大人却不是糊涂之人,定会细细查探,只要查探就不难发现我是冤枉的。”   “你还真有信心,莫非你跟那蔡大人有什么私交?”王欢好奇的问道。   苏凤章却摇头说道:“这与私交无关,父母官为民办事,只要不是贪赃枉法糊涂透顶之人,都不会随意断案。”   他这话说得光风霁月的,但事实上与蔡大人亦师亦友的关系十分重要,若不是他与蔡大人平日里交情多,一直走动热络,这会儿可没有那么好待遇。   王欢眼神一转,又说道:“按你这么说的话,这湖山县县令倒是个好官,既然是好官怎么还把你抓进来了,我也被塞进来,你我不确定,但我肯定是好人啊,我是冤枉的。”   苏凤章解释道:“过年期间蔡大人回乡了,并不在湖山县,这边发生了案子,值班的大人都会先收监,等蔡大人回来再一一断案。”   “不过王大叔放心,只要你是被冤枉的,迟早都是能出去的。”   王欢哈哈一笑,“我不担心自己,那点小事最多罚点钱,你可是人命官司。”   “我没有杀人,也没有官司,一切只是误会。”苏凤章斩钉截铁的说道。   王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就说:“就算最后被放出去了,这几日你也得吃苦头了。”   “牢狱虽然艰苦,但来一趟也算是积累阅历了。”苏凤章说了一句。   王欢瞧着他问:“苏秀才,这话你是真心的吗,不会是嘴上说的好听,心里头已经在咒骂了吧,其实你咒骂也没关系,这里人人都骂过,我们又不会笑话你。”   “我确实是这么想的。”比起蹲监狱,反倒是林长青的死亡让他耿耿于怀。   王欢哈哈一笑,倒是想看看这位是不是真心的,或者说现在还能风轻云淡,等他多住几天,知道了这里的艰难还能不能如此。   苏凤章也不管他的心思,靠在窗边坐了下来。   这地方能晒到一点太阳,是牢房里头的宝座,不过经过昨日两件事之后那三个都不敢跟他抢,生怕他忽然暴起杀人,他们可都是蹲几天就要出去的,犯不着招惹他。   苏凤章就靠在有太阳的地方开始默背,如果不是条件实在有限,他倒是更想要练一练书法,但显然牢房是没有笔墨纸砚的。   背了一会儿觉得乏了,他就起来活动一下筋骨,等手脚热络了就继续坐下来背   一天十二个时辰,苏凤章依旧按照严格的作息在继续,只是将练习书法和其他六艺的时间全用来背书,不知道是不是在牢房心无旁骛,背书的进度倒是不慢。   背得实在是无聊了,他就捡出一些干净的稻草来编织小动物,他的手艺十分一般,只能看出一个大致的形状来,但好歹也是个打发时间的玩意儿。   隔壁的王欢看得啧啧称奇,这位到底是来蹲牢房的,还是来进修的,如果不是周围牢房犯人的存在,他几乎以为苏凤章是在寺院当苦修士呢。   等到第三天,苏凤章的日子才多了波澜,却是顾北辰又来了一趟,他这次不是光身来的,不但带了美味的食盒还有许多用品。   他肯定是塞了银子,不然这些东西绝不能随意带进来。   闻着食盒的香味,苏凤章也忍不住咽口水,牢房的食物实在是太折磨人了,他每次都只能咬牙吃完,一切为了不饿死。   “北辰,又让你破费了,我在这里一切都好,你不用记挂。”   顾北辰倒是笑道:“以咱俩的关系你何必客气,再说了,这些东西都是苏伯母准备的,我只是负责帮忙带过来,她怕进来花银子,还塞了我不少钱,我只是负责出个力而已。”   即使如此,苏凤章却知道这里头花费的人力物力并不是可以用银子来计算的。   他承了这份情,又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待会儿还得劳烦你走一趟老宅,告诉我娘这里一切无恙,等蔡大人回来我就能出去。”   顾北辰点了点头,又说:“林长青死在县学,此事恶劣,衙门已经派人去查看,又急召了仵作验尸,想必蔡大人那边也收到了消息,定会早些回来。”   除此之外也无其他好说的,不过是相互宽慰罢了。   等顾北辰走了没一会儿,刘雄却带着几个同窗过来了,一进来就说:“苏兄,我们都相信你绝不会杀人的,你放心,我们在外会帮你奔走,绝不会让你蒙冤。”   林长青一时闹得极大,自然也有人因此避讳苏凤章,与他划清界限。   但也有人信任苏凤章,愿意为他奔走,甚至毫不避嫌的入狱探视。苏凤章心中感动,却也只能先劝慰他们。   “刘兄,你的心意我心领了,但还请几位兄台切勿如此,免得牵扯进来。”   不等刘雄几个说话,苏凤章又说道:“我知晓诸位的好意,但我相信蔡大人绝不会错杀好人,一切只等查清楚就是。”   “若是因此事让诸位受到牵连,反倒是让我寝食难安。”   “刘兄,赵兄,孙兄,卢兄,你们能来看我,与我说说话,我心里头已经很高兴了。”   原本义愤填膺的几个人被他这么一说,反倒是冷静下来,其实他们能做什么呢,总不能去县衙抗议的,只得听了苏凤章的,一切等县衙那边调查清楚。 第76章 污蔑   然而事实却不像苏凤章预料的那般顺利,在他入狱的第四天,衙门外的登闻鼓被敲响了。   大周律例,凡关军国大务,大贪大恶,奇冤异惨,即可击鼓鸣冤,否则不得击鼓,违者重罪。有人挝登闻鼓,主司即须为受,不即受者,加罪一等。   这话的意思就是,除非是重大的事情,否则击鼓鸣冤之人是要获罪的。   但一旦击鼓,官府就得立刻受理,否则的话当官的也得获罪,这是一把双刃剑,湖山县民治较好,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出现击鼓鸣冤的事情。   代替蔡大人坐班的官员姓陆,乃是一年前才被朝廷派遣过来的县丞,因为他是新人的缘故,这过年当差的苦差事这才落到了他头上。   原本以为差事麻烦了一些,但大过年的也没啥事情,他只管在后衙休息就是,谁知道除夕这一日县学就出了命案,将县学里头最出色的两个生员都牵扯了进去。   接到报官的时候陆县丞差点没把茶杯摔了,一个林长青,一个苏凤章那都是他知道的人。   前者成绩出色,他没少听教谕提起,话里话多多有夸赞,甚至有几首诗他看了也觉得好,这样的人最是合上头的心意,若是能走下去的话对湖山县大有裨益。   后者是蔡大人的半个学生,听说以前父亲也是县衙的官吏,这些年与县衙多有来往,他都收过苏家的礼物,虽然礼物轻薄,但重在心意。   哪知道这最被看好的两个生员,如今一个惨死,一个被扔进了牢房。   陆县丞只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头发都要秃了,立马让人去给蔡大人送信,一边又让人去查看现场,打算一切等蔡知县回来再说。   哪知道还没松口气,居然有人胆大包天的敲响了登闻鼓!   可如今登闻鼓都响了,他若敢不受的话就得获罪,陆县丞只得硬着头皮走进公堂,他不是知县,所以只坐了下首的位置,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位孙主簿,也是被他唤来的倒霉鬼。   陆县丞跟孙主簿对视一眼,彼此都觉得万分为难,孙主簿先咳嗽一声,提醒道:“陆大人,方才门口的衙役来报,那击鼓鸣冤之人乃是县学林长青的同乡,只怕此时还是跟林长青的命案有关。”   就是因为如此才更加难办,陆县丞苦着脸说:“可不是吗,此案还未查清,蔡大人也没回来,这人怎么这时候来击鼓了?”   最后两人叹了口气,到底是将人传召进来。   很快衙役就带着人走进公堂,方才闹出的动静极大,周围的老百姓也不顾正在过年,纷纷过来看热闹,倒是将衙门门口挤得满满当当水泄不通。   却见来人披麻戴孝,脸色憔悴,与林长青年纪相仿,正是在学堂里头与他颇为不和的穆围,他一进门就不顾秀才身份跪倒在地:“还请大人为我做主啊!”   陆县丞微微皱眉,连忙说道:“穆童生何必如此,你是童生,身上有功名,可见官不跪,有什么话好好说就是。”   孙主簿也说:“就是如此,有什么冤屈好好说来就是,何必击鼓鸣冤,你可知道若无天大冤屈,随意击鼓可是要获罪的。”   穆围却执意跪在地上,口中喊道:“陆大人,孙大人,长青除夕惨死,血流满地,你们可一定要为他做主,惩治真凶啊。”   陆县丞更觉得事情不好,皱眉说道:“这个自然,林长青是县学的生员,我们自然会查明真相,让逝者安息。”   “我知道凶手是谁。”穆围忽然喊道。   孙主簿暗道不好,正要开口阻止就听见陆县丞顺口问道:“是谁?”   “此人平日里是一副和善嘴脸,骗过了无数人,背地里却是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竟然在除夕之夜杀害我长青兄弟。”   “此人正是湖山县月溪村人士,去年院试的案首,县学生员苏凤章!”   陆县丞这才知道不好,拧眉道:“苏凤章与林长青无冤无仇,他有大好前程为何要杀害同窗?你可有证据?”   此时看热闹的人群中也有人喊道:“是啊,苏兄向来和善,脾气也好,在县学从未与人有过争执,他为什么要杀害林长青?”   “穆围,你可不能因为跟苏兄有私仇就冤枉他,命案可不是小事情。”   穆围听着周围人纷纷为他说话,大声喊道:“大人,学生有证据。”   孙主簿眉头皱得死死的,追问道:“你有何证据,可证明苏凤章乃是真凶。”   穆围喊道:“还请两位大人传唤苏凤章上堂,我愿与他当庭对峙。”   他说的斩钉截铁,倒是让围观的人拿不准到底是不是有真凭实据了,毕竟是人命官司,穆围总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污蔑苏凤章吧。   甚至连陆县丞和孙主簿都不确定起来,他们低声商量了两句,到底是同意了。   刘雄也站在人群之中,再看见穆围信誓旦旦的模时就暗道不好,这会儿眼看周围人议论纷纷更是心中乱糟糟的。   “刘兄,你说苏兄到底有没有……”   “不可能,苏兄前程无量,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做自毁前程的事情。”   牢狱之中,苏凤章正在编织第三个小物件,编的次数多了,他的手艺见长。   隔壁的王欢看着有趣,还问他:“苏秀才,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手艺,瞧着倒是别有一番味道,不如送我一个把玩把玩。”   苏凤章将刚刚编好的递过去,道:“你不嫌弃就好。”   王欢哈哈笑道:“粗糙是粗糙了一点,但想到这是一位秀才编的,就觉得挺好。”   苏凤章微微挑眉,正要说话却听见外头狱吏喊他的名字。   “苏秀才,陆大人有令,还请你配合提审过堂。”来提人的衙役倒是也还算客气。   苏凤章心中却咯噔一下,走出大牢的时候他低声问了一句:“这位大哥,是蔡大人已经回来了吗?怎么今天就要提审?”   那衙役同情的看了他一眼,只说道:“蔡大人还未回来,是陆大人在审案。”   很快苏凤章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对刘雄等人安抚的点了点头,眼光落到了跪在公堂上的穆围身上,神色不明。   “学生苏凤章,见过陆大人,孙大人。”苏凤章躬身行礼,却没有下跪的意思。   陆县丞点了点头,也不多说:“穆围,苏凤章已经到了,你有证据就拿出来吧。”   穆围抬头瞪向苏凤章,只见他虽然被关押了四天,下巴处略有几分胡渣,头发也有些凌乱,但整个人往那儿一站就显得光风霁月,竟是有几分不同于平时的风采。   就是这个人,这个人!   穆围心底忍不住生出几分嫉恨和羞恼,他甚至忘记跪着求同情的姿态,猛地站起身来仇视的瞪着苏凤章,似乎要在他身上烧出一个个洞眼来。   却不知道在旁人的眼中,原本他跪着,苏凤章站着,他反倒是有几分弱势可怜。   但这会儿他气势汹汹的站起来,反衬的脸色惨白的苏凤章弱小可怜无辜了。   穆围却不知道周围人的心态变化,厉声喝道:“苏凤章,你可知罪?”   他大声一喊,倒是把上头两个大人吓了一跳,陆县丞心中忍不住暗骂这个穆围咋咋呼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断案那个人呢。   苏凤章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穆围越是着急,他越是冷静:“不知。”   穆围果然被他这种姿态气到了,伸手指着他骂道:“你残忍杀害林长青,害他大好年华魂断湖山,竟然还不知道悔改吗?”   苏凤章却不把他的气愤放在眼中:“穆童生何出此言,长青之死我也惋惜难过,但此事与我绝无干系,还请穆童生不要血口喷人。”   穆围骂道:“死到临头你还在狡辩,可怜长青对你推心置腹,把你引为至交好友,却不知道有朝一日命丧黄泉,若不是有我这个同乡在,恐怕只能死不瞑目。”   陆县丞忍不住了,皱眉提醒:“穆童生,你有证据就赶紧拿出来,不要废话。”   穆围做了一揖,朗声喊道:“大人,学生有三个问题要先问一问苏凤章。”   “行了,要问就快问。”陆县丞方才还觉得穆围是不是有真凭实据,这会儿又觉得不该。   穆围转身看向苏凤章,喝道:“苏凤章,我且问你,这段时间是不是长青教导你写诗作词,令你大有长进。”   “你不要顾左右言其他,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苏凤章点头说道:“确实如此,长青兄对我多有教导。”   穆围点了点头,继续问第二个问题:“在你入县学之后,几次月考都是第一,但此次岁考马前失蹄,第一是长青的,此事可是真的?”   苏凤章却摇头说道:“我与长青并列第一,此事是教谕亲自评定,穆童生应该知道才是,两位大人,此事县学有记载,一查就知真假。”   不用去县学,下头的几个生员都喊道:“确实如此,两人并列第一,教谕还夸林长青与苏凤章为湖山县学双壁,以后大有可为。”   穆围脸色微微一黑,也顾不得故弄玄虚了,直截了当的问出第三问:“长青诗才远胜过你,此次又抢走了第一,你可是对他心怀嫉妒,表面交好,暗地里却恨不得寝皮食肉?” 第77章 当庭辩论   公堂之上,苏凤章忽然轻笑了一声。   穆围却像是抓到了把柄似的:“你笑什么,你居然还敢笑,可见不但毫无悔过之心,反倒是因此而沾沾自喜。”   苏凤章甚至都不看他一眼,对着上头的两位大人一揖,朗声说道:“两位大人,学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你为何不回答,难道是心虚了?”穆围跳脚道。   甚至陆县丞也皱了皱眉头,问:“这问题难道很难回答吗,你如实说就是,即使心里头嫉妒,与此命案也是两码事。”   苏凤章却道:“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显诸仁,藏诸用,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盛德大业至矣哉!富有之谓大业,日新之谓盛德。生生之谓易,成象之谓乾,效法之谓坤。极数知来之谓占,通变之谓事,阴阳不测之谓神。”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而淫者只能见淫。”   穆围的脸色十分难看,指着他骂道:“你,你居然敢当着大人的面骂人。”   苏凤章却还是不搭理他,继续说道:“长青兄擅长诗词,而我擅长时文,我们二人虽不如伯牙子期,却也是至交好友,偶尔相互切磋总是相得益彰。”   “想必以穆童生的为人,是不会了解这种知音之交的,在他眼中,见着比自己强的人便要嫉妒,见着比自己弱的人便要鄙夷。”   “我不屑与此人相交,也可怜他这一辈子,竟是从未有过交心知音之人,也是可怜可悲可叹,同时却又十分可恨。”   话音未落,刘雄几个就大声拍手喊道:“苏兄说得好,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像他这般的小人,哪里知道君子的胸怀。”   不只是他,公堂上的两位大人也觉得颇有道理,苏凤章本身就十分出色,一定要说他嫉妒贤能的话确实是十分牵强。   甚至陆县丞不耐烦的说道:“行啦,穆童生,你到底有没有证据,有证据就直接拿出来,别在这里浪费大家时间,你若是无证污蔑同窗,可也是要获罪的。”   穆围脸色扭曲,但听了这话也只得说道:“大人,我并不是要诋毁苏凤章,而是告诉大人,告诉在场的诸位,此人嫉妒长青已久,故而才会凶性大发暴起杀人,他……”   孙主簿打断他的话,“好了,你不是说有真凭实据吗,证据呢?”   “我有人证。”穆围转身喊道,“袁兄,你来说。”   却是一个秀才被推了进来,他脸色慌张,连忙摆手说道:“这事儿跟我没关系啊。”   “怎么没关系,那时候你不是就待在隔壁,方才你可不是跟我这么说的,难道你要为苏凤章做假证不成?”穆围咄咄逼人的问道。   陆县丞没想到还真的有证据,立刻追问道:“袁秀才,你可看到听到了什么,还请照实说来,若要隐瞒可也有罪。”   袁秀才一脸尴尬,他就是当时发现凶案现场的三位生员之一,与另外两个临时有事回来的不同,他家中出了点事情,这一年也没回去过年。   但陆县丞都问到他身上来,袁秀才咬了咬牙,开口说道:“那一日我身体不舒服,加上县学里头冷冷清清的,外头街道上都没有人,就想着早些休息。”   “我随意吃了一块干饼子,就打算上床休息,谁知道临近傍晚的时候听见隔壁有动静。”   “隔壁有两个人在吵架,我知道林长青那屋的同窗都回乡了,只有他一个人在,所以好奇心重就仔细听了听。”   “他们的声音不大,我也没听清楚具体说了什么,但隐隐约约有听到苏秀才的名字。”   “后来一声巨响,隔壁就没有了动静,我琢磨着大概其中一人走了。”   “你们也知道林长青的为人,他不爱跟人说话,跟我的关系也不好,我们虽然同在县学读书,但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当时我也没想到会出人命啊,也就没过去看看。”   “大人,若是我知道林长青出事的话,就算无亲无故我也肯定会过去帮忙,可,可我也没想到啊?我不会有事吧?”   陆县丞也听得大皱眉头,心中觉得这袁秀才未免太过冷清,不然他过去多看一眼的话说不定林长青就不用死了。   可现在说这个无济于事,就像袁秀才说的那样,谁也想不到隔壁有人动手杀人的:“行了,你只听见,能确定当时吵架的人是谁吗,有没有看到什么?”   袁秀才连忙摇头:“我当时已经躺在床上了,能看到什么,至于声音的话,隔壁那两人声音压得很低,我也不能确定,真的只是隐隐约约听见苏秀才的名字而已。”   穆围却急了,喊道:“袁秀才,你怎么回事儿,昨日不是你跟我说听见苏凤章跟长青在吵架,长青还喊了他的名字?”   袁秀才却说:“我什么时候说听见他跟林长青吵架了,我说的是似乎听见他的名字,后来他在隔壁敲门喊人。我可没说听见他在隔壁吵架。”   穆围气得两眼发黑,怒道:“你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眼看他们都要吵起来了,陆县丞猛地一拍惊木,喝道:“都给我住口。”   “袁秀才,你把当时的情况原原本本的说来。”   袁秀才这才磕磕碰碰的将那天的事情又说了一遍,最后强调道:“后面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我是听见老刘叔的声音才出门的,当时另外两位生员都在。”   陆县丞这才下了定论:“既然如此的话,只能说当时吵架的两人曾提到过苏凤章的名字,并不能确定苏凤章就是其中一人。”   穆围却插嘴喊道:“大人,我还有证据。”   陆县丞喊道:“一次说完。”   穆围开口说道:“我与林长青是同乡,此次回乡之前曾问过他是否要一起回乡,虽说我们平时关系不算好,但好歹也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人。”   “但是当时林长青回绝了,理由就是他拗不过苏凤章的好意,准备留在湖山县过年。”   “只是同意是同意的,林长青却曾与我私底下抱怨过,说苏凤章此人颇有几分意气,从不许别人强过了他,两人看似交好,其实多有龃龉。”   “方才三问,我便是要确定苏凤章对林长青心怀嫉恨,没想到此人巧言令色,反倒是让诸位觉得我才是小人,想必他就是用这幅嘴皮子欺瞒了长青。”   “还有一事大家恐怕不知,苏凤章近来诗词水平大大提高,并不是他跟长青切磋得益,而是长青暗地里帮他代笔!”   这话一说,却比方才那些废话的杀伤力大了不知道多少倍,下头的人一片哗然。   甚至有几个书生都怀疑起来,窃窃私语道:“这话倒是有可能,苏凤章作诗一直普普通通,怎么忽然就突飞猛进了?”   “怪不得林长青平日里阴沉沉的不爱说话,偏偏跟苏凤章走得近。”   “林长青缺钱,苏凤章家中宽裕,他们私底下做了交易倒是也有可能。”   穆围眼看周围哗然,继续说道:“长青因为银子帮他做了枪手,但心底一直不愿,他是个读书人,深知这种事情王法天理都是不容。”   “年前,长青说他手中的银子也能够用上一段时间,便决定跟苏凤章断了交易,想必苏凤章已经尝了滋味断然不肯,这才跟长青起了争执。”   相比起方才的嫉妒之语,这话听起来倒是合情合理多了,至少下头普通老百姓都觉得真。   陆县丞的脸色也郑重起来,他转头看向依旧脸色平静的苏凤章,“苏凤章,代笔之事可是真的?”   文人之中代笔一事并不少见,但若是无人所知倒也罢了,一旦传出去声名尽毁。   苏凤章没料到这穆围竟敢无中生有的造谣,拱手喊道:“绝无此事,学生冤枉!”   “长青教我诗词,我教他时文,此时县学生员都知道,之后考试作诗,题目也是教谕临场出题,我如何能够提前得知,甚至还让长青为此准备?”   “方才便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穆童生怕是早有此番想法,见我与长青亲近便多加臆测,这一切都是他臆想出来的,绝不是实话。”   “二位大人,学生非但不会承认这莫须有的罪名,还要控告此人诬告,请大人还学生一个清白,否则此后县学之中,但凡嫉妒贤能便要诬告,岂不是绝了生员上进之路。”   苏凤章一番泣血之语,倒是也让周围的人清醒过来,毕竟这话空口白牙的毫无证据,确实是有可能被人污蔑。   刘雄更是说道:“大家伙儿大约不知,苏兄乃是院试案首,曾得过知府大人的夸赞,甚至拿到过嘉奖令,他进入县学之后次次都是第一,岁考与长青并列第一,他这般的人才,哪里有让人代笔的必要,他又何必因此杀人。”   “倒是穆围此人才学平平,嫉贤妒能,县学里头都是知道的。”   穆围转身怒道:“刘雄,你是吃了苏家的米,还是娶了苏家的女人,不分青红皂白的帮这姓苏的说话,难道你们是一伙儿的。”   刘雄却不怕他,冷笑道:“我帮理不帮亲,看不得你污蔑人。” 第78章 成诗   穆围与刘雄口角了几句,才意识到跟他争论毫无益处,转身再次跪下:“大人,学生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一句虚言便让我天打雷劈,永无考中举人之日。”   对于一个秀才而言,这边是最毒辣的誓言。   古代人对于誓言十分看重,原本因为苏凤章和刘雄的话心生怀疑的围观百姓们,一颗心又偏到了穆围这儿,觉得他不可能为了诬陷一个人而发毒誓。   就连陆县丞也皱了眉头,看向苏凤章的眼神带上了几分严厉:“苏秀才,你可有证据。”   苏凤章只能苦笑:“陆大人,若要证明一个人做了一件事简单,让一个人证明他从未做过一件事却很难,但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   “大人,他心虚了!”穆围喊道。   苏凤章停顿了一下,却又道:“作诗作词的本事是自己的,进步了就是进步了,若是大人心存怀疑,可以直接出题让我现场作诗。”   “这……倒也是一个办法。”陆县丞觉得这话说的很对,若是苏凤章能当庭做出好的诗词来,那就证明他自己有这个本事,既然有本事何必找人代笔。   穆围脸色一急,失声喊道:“这怎么能行,谁知道他是不是提前准备好了诗词,只等着这会儿拿出来用,就算当庭做出来也不能证明是他自己写的。”   陆县丞不高兴了,喝道:“穆童生这话何意,莫不是觉得我会徇私枉法?”   穆围见他脸色不好,连忙解释道:“学生绝无此意,只是怕此人阴险狡猾早有准备。”   陆县丞却道:“他这几日都在牢中,怎么可能提前准备,再者他又不是算命的,难道还能知道我提前出什么题目不成?”   孙主簿也附和道:“正是如此,穆童生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拦,反倒是显得心虚。”   陆县丞更是觉得穆围在隐射自己徇私,心中十分不悦,说道:“既然你觉得本官不公,那就这样,从围观的百姓中找出十个人,由他们来选定题目。”   “此十人不能是生员,不能是读书人,不能与苏秀才认识,这样你可满意了?”   穆围脸色微微一沉,周围的百姓没想到自己还能掺和进去,给一位秀才出题,一个个倒是兴奋起来,纷纷说道:“这确实是公正,这十个人总不可能都为苏秀才作假吧。”   穆围只得咬牙说道:“学生满意。”   陆县丞又看向苏凤章,眼神反倒是柔和了一些:“苏秀才,你可有意见。”   苏凤章也点头说道:“大人的法子十分妥当,学生并无意见。”   文人的名声太重要了,若是不能洗脱代笔一事,即使命案与他无关,最后掉进茅坑粘上屎,不死也是浑身臭,对他以后的仕途大有影响。   陆县丞这才说道:“在场的百姓可有主动报名的,愿意出题的往前一步。”   围观的生员和读书人都识相的后退一步,倒是看热闹的老百姓不嫌事儿大,纷纷上前。   陆县丞跟孙主簿一起挑选了十个人,又让他们签字画押,保证自己与苏凤章和穆围都不认识,知道要画押好几个百姓都退缩了,幸好凑热闹的人多,最后还是凑齐了十个人。   那十个人在一边嘀嘀咕咕的商量,一个个争辩的脸红耳赤的。   穆围见状挣扎着喊道:“大人,即使待会儿这首诗是苏凤章自己作的,也不能证明之前那些都是,他是院试案首,偶尔灵光一现也是有可能的。”   “穆围,你既然知道苏兄是院试案首,为什么还一直污蔑他找人代笔。”刘雄喝道。   连陆县丞也说:“你虽然发誓赌咒,可也是一面之言,总不能因为你片面之词就让苏秀才背了罪名,那样的话本官跟糊涂官有何不通过。”   “现在你不能拿出实在的证据来,苏秀才也没有,本官以为这就是最好的办法。”   孙主簿也说:“确实如此,难道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穆围恨恨的瞪了一眼苏凤章,又说道:“我只是看不得有人侥幸逃脱。”   苏凤章转头看了他一眼,相信即使他做出好的诗词来,这一位穆童生也绝不会承认代笔一事是污蔑,不把他的名声弄臭这位童生不会善罢甘休。   蓦地,苏凤章朗声说道:“二位大人,学生家中有些东西,倒是可以佐证一二。”   “什么东西?”   苏凤章道:“学生跟随长青学习作诗,一开始做出来的也依旧毫无灵气,当时长青看了,便提笔帮学生修改,这些底稿依旧在学生书房之中。”   “这算什么证据。”穆围冷笑道。   苏凤章却说:“从月前第一首诗开始,到最近的诗作,学生都未曾丢弃,上头既有长青的修正,也有学生一点一滴的进步,想必只要是读书人便能看出一二。”   陆县丞与孙主簿对视一眼,觉得很有可为,事实上他们也不想县学再丢掉一名好学生,林长青已经死了,苏凤章再折了的话,他们县学可没有拿得出书的学生了。   眼看两位大人心思动摇,穆围又骂道:“你还说自己不心虚,谁会一直藏着草稿,一放就是几个月,甚至连修正过的也不丢弃。”   苏凤章却冷笑道:“我可不像穆童生你视书籍如粪土,最爱随意毁坏书册。”   “大人,学生自幼爱书,入县学之后更是喜欢抄书收藏,家中不只有这几个月的草稿,连三年前的也能找出来,若是大人不信,派人一查便知。”   这事情做不得假,事实上大部分读书人都不会随意丢弃书稿,倒是穆围这种破坏书籍的人少之又少,连带着周围的人对他都看不上。   陆县丞更是不顾他的意见,直截了当的下令:“既然如此,张三李四,你们两人立刻前往苏家,将那些书稿都带回来。”   张三李四应是离开,苏凤章又喊道:“等一下。”   穆围抓住机会喊道:“大人你看,他害怕了,那些书稿肯定是假的。”   苏凤章对他理也不理,只是对张三李四做了个揖:“两位差大哥,苏某家中只有寡母和年幼的弟妹,还请二位耐心一些,不要吓着他们。”   他这般一说,倒是赢得了周围一片人的好感,纷纷觉得一位孝顺的儿子,一个爱护弟妹的兄长,肯定也不会是什么坏人。   甚至孙主簿特意走到陆县丞身边,嘀咕道:“苏凤章早逝的父亲,以前乃是县衙的典吏,与我也有几分交情,他家中父亲和大哥都早早亡故,颇有几分艰难。”   陆县丞倒是也多了几分怜惜,又想到蔡大人一直很看重苏凤章,就发话道:“你们去的时候小心一些,不要吓着苏夫人和孩子。”   “是!”两个衙役纷纷答应。   苏凤章又提醒了一句:“三弟兰章自小跟随苏某读书,对书房十分熟悉,你们问他便能知道草稿所在,辛苦二位了。”   陆县丞看着他这般作态,再对比旁边气势汹汹的歪鼻子穆围,更是觉得两人差距甚大,蔡大人对苏凤章的看重不是没有理由的,此人光是气度就远胜过他人。   这边衙役匆匆离开,那头十位百姓总算是想好了题目,领头的那人站出来喊道:“两位大人,诸位,我们已经定好了题目。”   “今日的考题就是屠夫,也就是杀猪的。”   这个考题听得大伙儿都是一愣,那人还洋洋得意的说:“自古以来文人写诗词都喜欢风花雪月的,这些杀猪的人少之又少,方才这位穆童生不是怕苏秀才早有准备吗,他就算是准备,一个读书人难道还会准备杀猪的诗作不成。”   他这般一说,其余人倒是纷纷觉得有理,陆县丞虽然觉得粗鄙不堪,但也点头说道:“确实是如此,谁会准备这般的题目。”   “苏秀才,题目就是屠夫,不知你需要多长时间?”   苏凤章自然不可能七步成诗,开口道:“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之后他的书稿也被带回来了,到时候两两佐证就能证明他绝无代笔。   陆县丞又让人拿了文房四宝过来,见苏凤章慢条斯理的磨墨,心中也是叹服。   只是原本这是命案的官司,怎么这会儿倒像是穆围各种诬告苏凤章似的,什么恶毒的罪名都拿出来说,陆县丞自己也是读书人,对代笔一事深恶痛绝。   若苏凤章真的找人代笔,不管人命案是不是他做的,陆县丞都会严厉处罚。   可他若是没有找人代笔,而是清白无辜的被人冤枉,他也绝不会放过这个穆围,这般肆意污蔑同窗的行为实在是可恶可恨。   苏凤章一边磨墨一边思考,他这会儿很庆幸自己曾见过杀猪的场景,否则的话一个屠夫的题目就让人十分为难。   很快,苏凤章脑中已经有了句子,他开始落笔写字。   陆县丞伸长脖子看着,一会儿忍不住走下来站在他身边看,周围的百姓也探头探脑的,不识字的也在凑热闹,显然这般戏剧性的情节十分符合老百姓的审美。   派出去取文稿的人还未回来,陆县丞却是大喊一声好,只见他亲自将那首诗举了起来。   上头写着:   寄身小邑倚利刀,染指羞谈脂与膏。   屠夫白日杀饱豕,有情休分贵贱高。 第79章 自清   陆县丞也是举人出生谋的官职,基本的鉴赏能力还是有的,这一眼看下去便知道这首诗十分不错,工整押韵不说,里头更有几分意境在。   他忍不住朗声念了出来,临了还点评道:“羞谈脂与膏,休分贵贱高,不错不错,屠夫虽然做的是屠杀牲畜的勾当,但也是清清白白的老百姓,比那些作奸犯科之人好了不知道多少,反倒是有些读书人……”   陆县丞自知失言连忙住口,顺带还看了一眼穆围。   穆围气了个仰倒,可偏偏旁边的百姓却不管他的心思,一个个兴高采烈的,尤其是打头那个就是干屠夫的,不然也不能说服大家出这个题目。   这会儿他拍着膀子扯着嗓子喊道:“寄身小邑倚利刀,染指羞谈脂与膏。屠夫白日杀饱豕,有情休分贵贱高。可不就是这样吗,咱们平日里干死干活的,那都是某生计,又不是真的心狠手辣之人,可从未做过枉法的事情。”   “苏秀才不愧是秀才,这做出来的诗也有意思,比那些光会耍嘴皮子的书生强多了。”   刘雄更是高声喊道:“怎么样穆童生,以苏兄这样的才华何需让人代笔。”   “有些人自己写不出好东西来,便觉得其他人都不行,也不知道当初你是怎么进的县学,不过是个童生,平日里还趾高气昂的,谁还不知道谁啊。”   “就是,穆围每次月考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不过都是倒数的,他还有脸说别人。”   有才华的人总是让人佩服的,更别提苏凤章在短短时间内做出这么冷僻的诗词来,并且写的十分不错,可见其本事。   穆围脸色也是难堪,大声喊道:“大人,他自己也承认了一开始诗才低下,还是长青精心教导才有所长进,谁知道里头有没有鬼。”   正在此时张三李四回来了,他们并不是单独回来的,身后跟着一长串的人。   不只是苏赵氏和苏兰章在场,连苏二叔苏阿荣苏村长和村里其他人都跟着一道儿来了。   张三李四抬着一个木箱子禀告:“大人,草稿都搬来了。”   苏赵氏他们却止步于公堂前,看着里头的苏凤章凄然欲泣:“凤儿!”   苏凤章只是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安抚的点了点头,转身拱手:“还请大人查证。”   说完此话,他又看向穆围,冷冷说道:“穆童生若是有所怀疑也可以一起来看。”   甚至他转身面向众人,朗声喊道:“苏某还请诸位同窗生员一起来看,查证书稿,也好证明苏某的清白。”   陆县丞也不想完全承担这个责任,看了看众人就说道:“孙主簿,若是只有你我二人的话难免有失公道,不如就请在场的诸位一起来评定。”   孙主播也明白他的意思,自然不会拒绝。   于是一群来围观的读书人都被请了进来,一箱子的书稿被打开,众人第一眼看过去就是一叹,暗道苏凤章的才华先不提,这一手好字肯定是花了功夫的。   刘雄几个跟他熟悉的人还说道:“苏兄常年练字,一手好字时常得到教谕夸赞。”   等书稿一本本的被摊开,首先他们感受到的就是苏凤章的努力,据说这只是最近三个月的草稿,居然就攒起来满满当当的一箱子,可见他花费的时间。   再仔细一看里头的内容,从一开始诗词工整却缺少灵气,略显死板,到后头渐渐有了几分气色,一直到最近几首已经颇为出色。   上头不只是苏凤章的笔记,另有一人用红笔圈圈画画,显然是对他多有指导。   一开始苏凤章写得诗词平平无奇,但这红字修改之后,总是能让平淡的诗词多上几分风采,可见其中的天赋。   刘雄更是说道:“这确实是林长青的笔迹,他留下的书稿不少,一核对就能确定。”   都是一个县学的人,林长青往年还老是第一,他的卷子常常被贴起来让众人围读,所以大部分生员是熟悉他的笔迹的,苏凤章的笔迹亦然。   一开始黑字红字几乎一样多,到了后头红字慢慢减少,到最后修改的红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夸赞和点评,可见苏凤章确实是进步飞速。   陆县丞甚至还在里头找到一册时文,与其他的书稿不同,这上头林长青的笔迹是黑色,苏凤章的才是红色,可见他们的师生关系反转了。   陆县丞好奇的从头翻到尾,看完之后对这两人倒是心生佩服,林长青教导丝毫不藏私,苏凤章的点评也是尽心尽力绝无敝帚自珍。   原本只是评断,一群读书人看着看着反倒是入了迷,其中一个平时苦于作诗的,此时更是一拍脑袋喊道:“原来如此,我写诗的时候总觉得别扭,就是缺了一个好老师啊!”   刘雄高声喊道:“诸位,现在可信了我苏兄才华横溢,代笔一事绝无可能。”   读书人们纷纷说道:“确实如此,从书稿可见苏凤章进步神速,无需代笔啊。”   “而且林长青与苏凤章的关系必然极好,不然怎么会这般用心教导。”   “他们确实是君子知音之交,方才倒是我们误会了这两人,罪过罪过。”   “陆大人,王大人,我们都觉得苏凤章确有才华,无需弄虚作假。”   陆县丞也点头说道:“不说其他,最后几首诗都是难得的佳作,上头还有林长青的评语,他总不可能给自己的诗写评语吧?代笔一事确实是无稽之谈。”   尘埃落定,陆县丞看向穆围的眼神就十分不善,怒道:“穆围,你空口白牙的诬陷苏秀才,如今可知罪了?”   却见穆围再一次猛地跪下来,噗通一声听起来就痛。   他不但没有认罪,反倒是大声喊道:“大人,苏凤章能作诗,不代表他不会动手杀害长青啊,难道就因为他有才华,就能犯下这般凶残冷血的命案吗?”   陆县丞却不耐烦地骂道:“方才说他嫉妒的是你,说他代笔的也是你,如今水落石出又说他杀人,此事难道你也有证据?”   “方才那袁秀才的话可不能当证据,他一没有听清声音,二没有看见人影,本官不会采信,袁秀才,你再来说说看,当日可曾看到听见?”   袁秀才连忙说道:“启禀大人,我确实是没听清也没看见。”   穆围却喊道:“陆大人,苏凤章在杀人时被当场抓捕,有四个人同时看到,当时他身上还有长青的血,除了他之外并无他人进过屋子,不是他又能是谁。”   “袁兄几个赶到的时候,苏凤章竟然还拿着凶器,这难道不是真凭实据吗?”   苏凤章冷冷一笑,问道:“穆童生口口声声说凶器,难道你知道凶器是什么?”   “就是一只破碗,袁兄,这总是你亲眼看到的吧?”穆围再一次瞪向袁秀才。   袁秀才这次倒是犹豫了,犹犹豫豫的说道:“我们进去的时候,确实是看到苏秀才手中拿着一只碗,但那是不是凶器我可不知,我又不是仵作。”   “那只碗上有血,不是凶器还能是什么?”穆围喝道,“再说当时长青满身是血,不是凶器的话,苏凤章他拿着一只碗做什么?”   陆县丞皱了皱眉头,倒是孙主簿说道:“那只碗上虽然有血,但是落地之后沾上的,仵作检查过确定并不是凶器。”   “瓷碗脆弱,就算用来击打后脑也很难杀人,仵作的意思杀死林秀才的,应该是一块坚硬无比的物体,比如砚台之类的东西。”   “但是林秀才所用的砚台还在屋内,其余三个人的砚台也都在。”陆县丞也是奇怪。   孙主簿就说:“也可能不是砚台,而是其他坚硬的物件。想必那凶器已经被凶手带走,或者临时藏了起来,但捕快们搜查了整个县学,并未发现像是凶器的东西。”   穆围却不依不饶的追问道:“既然不是凶器,当时人命关天,苏凤章为何要拿着一只碗?”   这事情确实是带着几分古怪,就连陆县丞也是皱了眉头。   苏凤章心底叹了口气,只得解释道:“学生进屋之后看到满地是血,当时惊慌失措,下意识的想端一碗水喂长青喝,后来想起此事也觉得鬼使神差,大约是当时吓坏了。”   穆勋冷笑道:“你这话未免也太过牵强,看到有人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居然还有心情喂他喝水,说出来也不怕人笑话。”   “事实就是如此。”苏凤章确实是无法解释灵泉水的作用。   虽说牵强,但人在惊慌失措的时候做出荒唐事也是情有可原,陆县丞虽然觉得有疑惑,但那只碗确定不是凶器,水也没有毒,他自然也不会硬要追究一个小问题。   穆围却抓着此事不依不饶,甚至说出了:“大人,谁能十成十确定那只碗不是凶器,万一那就是呢,苏凤章带着吃食过来,为何还要带一只破了口子的破碗?”   此时苏凤章忽然高声喊道:“二位大人,当日发生之事学生早已经告知狱吏,且学生有证据能够证明自己绝不是凶手,还请大人传唤三人。” 第80章 自清(二)   平时县衙是极具威严的地方,普通老百姓都是避着走,即使开堂围观也是有限。   但此次的案件一波三折,一开始说是命案,后头又变成了文人代笔,弄出当堂作诗的事情来,这已经够传奇了,现在却又有了变化。   这案子从早上一直持续到晌午,有几个百姓肚子都在咕咕直叫了,这还舍不得走开一会儿,生怕自己错过了精彩的部分。   他们中大部分人其实并不关心生员的死活,或者堂上谁对谁错,全当时看戏了,还是特别精彩的一出戏,可不就是入了迷。   但这么长时间看下来,不仅苏凤章的亲朋好友牵肠挂肚的担心,原本只是看热闹的老百姓也开始琢磨起来,觉得这个姓苏的秀才可真的厉害。   陆县丞办事情的速度极快,苏凤章说完之后,很快那三人就被带到了公堂上。   老刘叔倒是知道是什么事情,另外两位城门护卫却是一头雾水。   陆县丞受了他们的跪拜,才问道:“苏秀才,人已经到了,你有话便问吧。”   苏凤章转身对三人点了点头,才开口问道:“还请问两位大哥,可记得除夕那一日苏某是何时抵达城门口的吗?”   那两个护卫对视一眼,老老实实的回答:“记得记得,正是申时。”   话音未落,穆围就喝道:“这都过去几日了,你们为什么还记得清清楚楚?”   陆县丞不满他打断了证人回答,一拍惊木喝道:“穆围,噤声!有话等本官问你再说,你若是再敢扰乱公堂秩序,可休怪本官处罚。”   在陆县丞的警告之下,穆围只得讪讪的闭了嘴,只是看着苏凤章的眼神跟淬毒似的。   “多谢大人体谅。”苏凤章这般一说,陆县丞的心思就更偏了,“你继续问吧。”   苏凤章又问道:“既然穆童生有所怀疑,两位大哥可能解释为何记得如此清楚?”   那两个护卫连忙说道:“这大年夜城门口没什么人进出,到了下午更是只有苏秀才一人,他进城的时候还曾与我们说话,这才记得清清楚楚。”   众人一听也是,大年夜家家户户都在家呢,谁会去城门口,人少记得清楚也是自然。   苏凤章又问道:“老刘叔,你可记得我是何时到县学的?”   老刘叔对公堂和大人有些畏惧,但他能在县学看门也不是那种糊涂之人,点头回答:“记得,当时做多不过申时一刻。”   这是不只是穆围奇怪,连陆县丞都忍不住问:“老刘,这时间可能确定?”   毕竟县学门房里头可没有滴漏,老刘怎么能记住准确的时刻。   老刘叔却解释道:“就是这个时辰不错,因为今年除夕最好的吉时就是申时一刻,到了那个点周围的民居就有人放炮仗,苏秀才到的时候炮仗还在响呢。”   他们湖山县这边的习俗就是,大年夜吃年夜饭前要放炮仗辞旧迎新,一些讲究点的人家还会特意去求一个吉时,在那个点放炮仗以求大吉大利。   老刘叔这么一提,旁观的百姓也纷纷点头:“不错,除夕申时一刻确实是最好的吉时,我家也是那个时间放的炮仗,不会错的。”   苏凤章继续说道:“从城门口到县学门口花费一刻钟的时间刚好,除非学生会飞,否则这段时间确确实实都在路上,绝不可能提前进入县学。”   陆县丞也觉得有理:“就算确定你是申时一刻才进了县学,也不能证明你完全无辜。”   “请问袁秀才,你可记得什么时候听见苏某叫门的声音的?”苏凤章又问道。   袁秀才拧着眉头,无奈说道:“这我哪里记得,不过隐隐约约的,似乎周围还能听见炮仗的声音,我那时候听着只觉得心烦,有些凄凉。”   苏凤章也没逼着他回忆,转头问老刘叔:“老刘叔,你可是将一小碗红烧肉倒出来后,就跟上来寻我了?”   老刘叔点头说道:“对,本来是想吃的,但正好我有一叠花生米,就想着送给林秀才加个菜,当时冲了一下那个罐子,装了花生米就过去了。”   “请问达人,袁秀才和老刘叔的证词相互印证,可能证明学生叫门的时间就在申时一刻后不久,甚至有些人家的炮仗都还未燃尽。”苏凤章问道。   陆县丞点头说道:“确实如此,可这跟林秀才有何关系?”   孙主簿也说:“若是你先杀了人,再叫门,岂不是也行?”   苏凤章又问:“听见我叫门之后,到我推门进去,老刘叔喊叫,三位生员发现凶案现场,都不过是转瞬间的事情,请问四位可还记得当时的情况?”   老刘叔第一个说:“当时林秀才躺在地上,已经没气了,身下都是血。”   袁秀才几个也说:“正是如此,苏秀才扶着林秀才,手里头端着一碗水,满地都是血,那血流的到处都是,颜色暗红暗红的,看得人害怕。”   苏凤章拱手说道:“大人,仵作可在?”   仵作早就在旁边候着,此时拱手说道:“启禀大人,这人被砸破了脑袋,也不可能瞬间就流出那么多血,属下当时不在现场,但从之后勘察现场来看,林秀才那样子,只怕至少流血也流了一刻钟,所以屋内才会都是人血。”   苏凤章点了点头,又问袁秀才:“袁秀才可记得听见争吵到听见我叫门的声音,中间隔了多久?”   袁秀才皱了皱眉头,犹豫的说道:“大概,大概是有一刻钟吧。”   陆县丞皱眉骂道:“一刻钟就一刻钟,什么叫大概。”   袁秀才无奈叫屈:“大人,我哪儿记得那么清,不过当时确实是没有听见炮仗的声音,大家伙儿也知道炮仗多吵闹,要是当时有人放炮仗,我估计也听不清有人吵架。”   “那就是说,隔壁有人争吵的时候绝对没到违申时一刻,是不是这样?”苏凤章问道。   陆县丞也点头:“这般推断合情合理,县学隔壁就是民居,若是放炮仗袁秀才不可能听不到,而且这除夕可不是一家一户会放爆竹。”   苏凤章拱手问道:“既然如此,申时一刻学生甚至还未踏进县学的大门,又如何能够跟长青争吵,更加不可能动手杀人,还请大人还学生一个清白。”   陆县丞觉得此事合情合理,点头说道:“此事有多个人证,能够确定苏凤章进门时候已经申时一刻,再有袁秀才和仵作的证词,他与林长青之死确实是毫无干系。”   穆围尖声叫道:“大人,即使苏凤章申时一刻才进门,他路上跑得快一些,打人的时候脑袋开的口子大一些,说不定就能流出那么多血呢?”   这时候仵作不乐意了,喊道:“胡说什么呢,林长青的尸身是我检查的,后脑勺的伤口并不算大,短时间内绝对无法流出那么多血,你这是怀疑我的仵作手艺?”   穆围还未说话,苏凤章忽然大声喝道:“你如何知道长青是后脑勺受了伤?”   穆围脸色剧变,连忙解释道:“我,我只是随口一说啊,如果不是伤了脑袋的话,这人怎么可能不呼救,只有后脑受伤才会这般的严重。”   “袁兄,老刘叔,你们四人当时可看清长青伤了哪里?”苏凤章问道。   袁秀才连忙摇头:“并未看清,当时我们错怪了苏秀才,都抓着他要报官,林长青死的那么惨,浑身都是血,我们哪里敢过去细看。”   苏凤章冷笑道:“连现场的几人都未曾看清,你穆童生倒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莫非在我之前进入房间,并与长青发生争执的人就是你?”   “你,你休要血口喷人!”穆围的脸色惨白一片,大声喊冤,“大人,方才我诬告苏凤章确实是不对,但长青惨死,我情急之下误会了也是情有可原,这苏秀才也不能血口喷人啊!”   陆县丞眉头拧得死死的,皱眉问道:“苏秀才,你可有证据,本来你被诬告,若是毫无证据的话,反倒是要成了诬告者了。”   苏凤章却道:“大人,方才在公堂上看到这位穆童生,学生就十分奇怪。”   “县学里头大家都知道,穆童生与长青水火不容,甚至因此有过口角,曾经还动过手,此时大家可还都记得?”   周围的生员纷纷点头,文人鲜少会动手,那一次他们可都还记得。   穆围却辩解道:“对,我跟林长青平日里关系确实平平,可我们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人,是同乡,你们是知音,我对林长青就不能有一点同乡之谊吗?”   苏凤章却道:“同乡之谊自然可以有,但除夕佳节,我可是清清楚楚的记得穆童生早早回乡去了,如今不过是初三,县学过了十五才会重开,穆童生此时为何会出现在湖山县?”   无人提起还好,他一说众人也纷纷觉得奇怪,站在这里看热闹的老百姓和读书人都是县城人,就像是苏凤章说的那样,大过年的,外地的学生都还在家过年呢。 第81章 问心   陆县丞猛的一拍惊木,厉声喝道:“穆围,你究竟为何出现在湖山县?”   穆围下意识的辩解道:“我是听闻林长青惨死,这才……”   “撒谎!”苏凤章冷冷喝道,“长青惨死在除夕之夜,县衙并未向村中派人,即使派了,以两地的距离来往也得四日,你就算是得到消息赶路,也是明日才能抵达湖山县!”   “不不不,我,我是回乡路上忽然不舒服,这才转头回来的。”穆围大惊失色的喊道。   却不知道他这么前后矛盾的证词,却让原本觉得苏凤章只是反咬的陆县丞也怀疑起来。   他脸色冰冷,若不是穆围还有一个童生的功名,估计就要动用刑罚了。   周围的百姓更是一片哗然,纷纷议论起来,刘雄冷哼道:“我就知道这家伙鬼鬼祟祟,不是好人,原来他才是凶手,居然还敢贼喊捉贼!”   “既然你半路回来,又是何时到了湖山县,这几日又是住在哪里?”苏凤章冷声问道。   穆围喊道:“我,我是初一才回来的,随便找了一家客栈住下了。”   苏凤章笑了起来:“这倒是好笑,你年二八就启程回去了,这初一才回来,莫非你都走到了家门口,身体不适反倒是又回到了湖山县?”   “不不不,我年二九就回来了,只是当时身体不舒服,怕过给一个屋子的人,这才找了一家客栈住下了。”   这会儿不说陆县丞和孙主簿,围观的老百姓都知道他的证词有问题了。   陆县丞更是厌恶此人,大声喝道:“穆围,你还不从实招来!”   穆围嘴唇都在哆嗦,却咬牙喊道:“大人,我真的是冤枉的,除夕那晚上我还病得昏昏沉沉的,压根就起不来啊,再说了,如果我是杀害长青的凶手,怎么会自己送上门来。”   苏凤章淡淡说道:“也许你听袁秀才说似乎听见了我的名字,又知道我是在现场被抓住报官的,生怕蔡大人回来查明真相,想趁着此时先将罪名推在我身上吧!”   “若不是几位城门守卫大哥记得准确的时辰,又有除夕吉时来确定我到县学的时间,光凭袁兄的证词,苏某又是在当场被抓住,就算不能完全定罪,此生也是洗不脱嫌疑了吧?”   此时可没有DNA鉴定,苏凤章若是不能自证清白,遇到一个糊涂官直接把他杀了也是可能,毕竟他确实是嫌疑最大的一个人。   穆围之所以急着跳出来,恐怕也是知道蔡大人与苏凤章颇有几分私交,这是县学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并不算秘密,他怕蔡大人有所偏向,这才想要先下手为强。   只要陆县丞判定了案子,即使蔡大人官大一级,想要再更改也得面对是非,到时候苏凤章的前途可想而知,再者,蔡大人爱惜羽翼,并不一定会为了苏凤章翻案。   陆县丞听了心中怀疑更甚:“穆围,你还不快快招来,否则修改本官动刑!”   迎着众人怀疑的视线,穆围瞪着苏凤章目眦尽裂,“大人,之前苏凤章被当场抓住,也不过是下了牢狱,并未受到刑罚,现在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与此事有关,难道大人您这是要屈打成招吗?”   “难道他苏秀才的话就是证据,我的话就是诬告,就算我只是一个童生,大人也不能如此偏颇,这天理公道何在。”穆围跪在地上,倒是真有了几分可怜。   “就你还好要什么天理公道!”苏赵氏是最愤怒的一个,她绝对相信儿子的清白,故而对污蔑他的人越发憎恨,“若是有天理公道的话,林秀才就该爬起来活生生咬死你这个凶手。”   苏凤章回头给了亲娘一个安抚的眼神,才说道:“大人,要确定这几日此人在哪儿并不难,若是住客栈,掌柜的会记得,若是住私宅,也能找到痕迹。”   “湖山县并不算大,客栈统共就那么几家,派人询问便能知道真假,再有一个,长青被人重伤而亡,凶器不知所踪,想必当时那人惊慌失措,必定是把凶器一块儿带走了。”   “他肯定不敢出城,也不敢随意丢弃带血的凶器,要么是带回去藏起来,要么是丢在了隐蔽的地方,这凶器必定不是纸张之类容易烧毁之物,只要东西还在,别管是扔了还是埋了,找到也是早晚的事情。”   说话的时候,苏凤章一直看着穆围的表情,穆围并不是一个心机深沉之人,甚至还有几分冲动,看他以前在县学里头的人缘就知道了。   “依学生看,穆童生若是住在客栈,出入容易被人发现,他半路返回定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绝不可能随意找地方住下。”   “大人,学生听闻穆童生家中富裕,说不定在湖山县置办了房产,不如派人查一查?”   这事儿倒是也方便,陆县丞看了一眼孙主簿,后者就起身说道:“我去查,还请大人略等一会儿,很快就能有消息。”   穆围只觉得眼前一黑,他这时候才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冲出来诬告苏凤章,早知道的话还不如赶紧离开湖山县,说不定还不会被人抓住把柄。   很快孙主簿就带着消息回来了:“此人在湖山县确实是有房产,是个一进的宅子,那地方就在县学后头!”   苏凤章说道:“还请大人派人搜查穆家宅邸,若那地方与县学紧邻,此人很可能将凶器带回了家中藏了,或者埋了!”   此时穆围已经整个人软倒在地上,连为自己辩解的话都说不出口了,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也不知道之前哪来的胆子大闹公堂。   那宅子距离衙门也不算远,要知道那地段的房子可不便宜,这个穆围的家中确实是十分富裕,否则他一个外地来的生员不可能买得起这种房子。   没用多久,派出去的几个捕快就气势汹汹的回来了:“启禀大人,属下找到了凶器和血衣!”   苏凤章看过去,却见一块沾满了县学的砚台,另外还有一件破破烂烂的血衣,那衣服大约是被烧过,只是没能烧得干净,两样东西上都沾着不少泥土。   仵作上前已检查,就点头说道:“凶器大小都能对的上,血衣上的血迹也是最近沾染的。”   陆县丞脸色冷厉,怒喝道:“穆围,你还不快快招来!”   这次不等穆围说话,他就让人直接动刑,童生可不是秀才,没有不能动刑的说法,再说了,如今罪证确凿,陆县丞完全不怕被人说动用私刑。   谁知道板子只落下了三下,穆围就害怕的大叫道:“别打我,我招我招。”   陆县丞铁面无私的喝道:“从你为何半路回城,为何与林秀才争吵,为何动手杀人,如实招来,若有一句虚言就是罪加一等。”   穆围挨了三下板子,哭得满脸是泪,看起来凄惨无比。   但此时围观的人却无一人同情他,这可是个敢于杀人,杀死的还是自己同窗的狠毒之人。   穆围脸上也有悔恨,但更多的却是茫然和恐惧,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听着却让人心底发寒:“年前我真的邀请过林长青,让他同我一起回去,大家伙儿大约不知道,他以前不过是我的书童,父母早逝,若不是我父亲仁慈,他连读书的机会都没有。甚至在他赶考之后多有资助,说一句真心话,我父亲对他比对我好多了。”   “可林长青此人却不知好歹,不知感恩,他中了秀才之后就看不起我,看不起我家,宁愿一个人留在县学之中吃冷饭,也不愿意随我回去。”   在场的人微微皱眉,暗道这若是实话的话,林长青未免薄情寡义了。   苏凤章却冷笑道:“穆童生这话未免偏颇,林兄平日里多么节省大家都是知道的。”   陆县丞也说道:“直接说你为何没回去。”   穆围低下头,又说:“此事就是与后来发生的事情有关,回家路上我越想越生气,他看不起我倒也罢了,为何还要看不起我父亲,父亲对他恩重如山,他却连回去拜访一下都不愿意,甚至还,还出言辱骂他。”   “走了一天,我又半路回来了,想要说服他跟我一起回乡,因为我知道父亲见他未归必定是要伤心的,我不想让老父伤心。”   “因为怕人看见我低声下气求他回乡的样子,回来之后我没走县学大门,而是从家中爬梯子过去,直接找到了林长青。”   “大人,我真的没想杀他,一开始好声好气的劝说,谁知道他不但不同意,反倒是辱骂的更加起劲,甚至牵扯到我母亲,作为人子,谁能忍受自己的父母被人侮辱。”   “当时我一怒之下,抓起那块砚台就砸了他一下,谁知道他就死了……”   “大人,是我鬼迷心窍,诬告苏凤章想让他顶罪,但事出有因,我绝不是故意的啊,谁知道他平时看着健壮,砸了一下就死了呢?”   “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杀他的,当时见他死了,我心中恐惧,脑子一懵就逃走了,这几日在家中寝室难安,长青与我从小一起长大,虽说感情不好,但也曾像亲兄弟一样啊!” 第82章 绝命诗   “撒谎!”苏凤章冷声打断了他的痛哭。   “长青为人虽然寡言少语,却不是口出恶言之人,那一日你将他亡父留给他的书稿撕毁,他也不曾辱骂,怎么可能因为不肯回乡就辱骂你父亲?”   “再者你说你想要劝说长青一起回乡,却一直拖延到了除夕下午,此时就算长青答应了,你们也是来不及赶回家中。”   “若是怕父亲伤心难过的话,你自己也不能回去过年,这般举动岂不是本末倒置?”   “大人,此人满口谎言,多般狡辩,铁证如山还要诬陷长青,不就是欺他已经被杀,再也无法爬起来为自己辩解?”   “他口口声声不是故意,但却不着痕迹的误导我们,一番话听下来反倒是成了长青的不是,把自己的罪责推脱的一干二净,可见此人心思歹毒,此时认罪不过是看到了证据,知道大人明察秋毫,绝不会放过他这个凶手,所以先行认罪好减轻刑罚罢了。”   陆县丞对穆围也已经厌恶至极,猛地喊道:“给本官继续打,打到他说实话为止。”   但穆围这一次却咬紧牙关,口中痛呼:“大人,学生说的就是实话啊,天地可鉴。”   可两位大人和百姓们都不是傻子,甚至有人吐了一口唾骂,骂道:“我呸,就凭你也配说天地,老天爷若是有灵就该下来一道雷把你劈死。”   十几个板子下去,穆围的屁股处已经渗出鲜血来,但他却一口咬定事实就是如此,竟是连死都要拖累林长青的名声。   苏凤章努力回忆那一日的场景,忽然喊道:“不对,你说自己是一怒之下杀了人,但长青身上的伤口却是多次击打才会有的。”   “伤口在后脑勺上,可见你是从身后攻击将他击倒在地,当时长青定是已经毫无还击之力,但你却还不罢休,追上去蹲下来将他活生生砸死,所以你身上才会满是鲜血。”   “杀了人之后你不但没有直接逃走,反倒是在房中翻找东西,你从他房间拿走了什么?”   “我没有拿东西!当时你又不在,如何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穆围嘶吼道。   苏凤章却道:“长青平时十分爱洁,总是把自己的东西整理的整整齐齐,此事你们屋中的人都知道,除夕时其他三人都不在,长青怎么会让自己的屋子乱糟糟的?”   “是我们起了争执推搡了几下,屋子这才乱了。”   苏凤章却冷笑道:“推搡到了他床上,把他床头的书都弄乱了吗?”   众人都笑了,去查看过现场的捕快也说道:“林长青枕头边的书确实是乱了,不过都是一些书,我们也没发现到底少了什么东西。”   “再者,大家请看这块砚台,方才大家怀疑凶器是砚台,但屋中四个人的砚台却都在,这砚台瓜肤而縠理,金声而玉德,乃是歙砚中的精品,绝不是长青能有的东西。”   “唯有一个可能,这歙砚是穆围带过去的,除夕之夜,你要劝说长青回乡为何要带上名贵的砚台,最后还用这砚台杀了人?”   “若是我没有猜错,事实与你方才所说的恰恰相反,你并不是来劝说长青回乡,而是有求于他,知道他喜欢歙砚才特意带上,想要以此让他帮忙!”   “你不回答也可以,还请大人再派人搜查穆家,他既然不惜杀人也要拿走那样东西,肯定不会随意丢弃,必定是藏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你翻找长青的书,想必那样东西定是与书有关,是书稿,还是绝本?”   陆县丞的脸上都掩不住厌恶,怒道:“来人,去把穆家所有书册都搬过来。”   “给我继续打,不说实话就打死不论!”   听见这话,原本还死撑着不说的穆围整个人喷出一口血,嘶哑的喊道:“不用去了,我说,我都说。”   陆县丞示意衙役暂停刑罚,穆围依旧保持着受刑的姿势,泪水横流,也不知道是终于后悔了,还是害怕。   “林长青以前确实是我的书童,但谁知道他只是旁听,读书的天赋却远胜于我,他父亲早逝,母亲体弱多病,哪里能拿出钱财来科考?”   “但族中有一位叔叔看重他的天赋,愿意出钱资助他。”   “你们以为他为何要资助长青,那是跟他那寡妇娘有一腿,这婊子倒是也有几分骨气,生怕拖累了儿子投河死了,不然的话有这么一个亲娘,林长青连贡院的大门都走不进。”   “明明我才是少爷,他不过是一个陪读而已,先生夸他,同窗夸他,所有人都觉得他比我出色,呵,他却不想想若不是我家,他哪里能识字,哪里能读书?”   “他不但不感激我,反倒是处处敌视我,陷害我!”   “等到院试的时候,他一举高中,我却落了榜,好不容易进了县学也处处被人嘲笑,童生身份被人看不起,若不是他不肯帮我,我怎么可能连秀才都考不中?”   陆县丞给气笑了:“你要他帮你舞弊!”   “是我给了他机会,他难道不该为我做牛做马吗?”   穆围知道自己已经必死无疑,反倒是不再孤寂,继续说道:“在县学那时候,每次看见他形单影只,穿着落魄,每天只能啃冷馒头过日子,我心里头那叫一个高兴。”   “他活该的,若是他愿意帮我,难道穆家还能亏待他。”   “只是我没想到,他这般鲜廉寡耻之人,居然也会有朋友,也许是一丘之貉。”   苏凤章都无法理解他的脑回路,“我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做厚颜无耻颠倒是非。”   陆县丞也喝道:“说正题,是不是还想要挨板子?”   穆围这才继续说道:“我瞧见他教苏凤章作诗,短短几个月进展神速,便有些动心,想要跟他一起学习。”   “偏偏他却不肯教我,宁愿帮一个外人也不想教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跟这苏凤章有什么说不得的勾当,谁知道呢,说不定他喜欢苏凤章那张好脸。”   “你别血口喷人,我也曾跟随林秀才一起学作诗,不过是太苦太累没能坚持罢了,他不愿意教你,你怎么不反省反省自己有多面目可憎惹人生厌!”刘雄骂道。   “再给我打,这时候还要攀扯他人,真是死性不改!”陆县丞喝道。   孙主簿也质问道:“是不是因为他不愿意教你,所以你心怀怨恨才痛下杀手?”   穆围忽然大笑起来,猖狂的笑声之中,他吟出一句诗:“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外头的读书人一听,忍不住跟着念了一遍,即使是刘雄也惊讶说道:“这穆围什么时候有这种诗才了?不,不对,这不是他自己做的诗。”   穆围却狂笑着问道:“这首诗是不是很好,能不能千古传唱,值不值得一块歙砚?”   “一块歙砚值得百两白银,林长青不是一直想要吗,时不时就去书斋只为了偷看一眼,我用这块上好的歙砚换他短短一首诗,这样合算的买卖他为何不愿意?”   “不愿意倒也罢了,还要骂我天生蠢材,一辈子只配当一个童生,他怎么这么恶毒?”   “大人,是我杀了他,但是他该死,他的命就是我穆家给的,他就是我穆家养的一条狗,这条狗不但不帮着看家,反倒是撕咬主人,你们说是不是该打,该杀!”   苏凤章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在此之前他想过许多可能,但从未想过会是这么荒谬的理由。   “就为了一首诗,你杀了一个人?”苏凤章不可置信的问道,“林长青是一个人,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条狗,他现在的功名都是自己一点一滴的努力出来的,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做?”   不只是苏凤章觉得荒唐,在场大部分人都觉得荒唐无比,他们都承认那是一首好诗,可为了一首诗就去杀人又是何必,他们都是生员,也不是靠诗词吃饭的啊!   穆围却已经疯狂的笑着,他看起来已经不像个正常人了,是啊,正常人哪里会为了一首诗去杀人,更加不可能杀了人之后再去陷害另一个同窗。   蓦地,穆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从怀中掏出一把刀,一个翻身朝着苏凤章的方向扑过去,口中喊道:“你跟他一起死吧!”   “凤儿!”苏赵氏再也顾不得其他,猛地朝着这边扑过来,她爱子心切,动作居然比周围的男人都要快。   穆围击鼓鸣冤,谁也没想到他身上居然还带着刀。   陆县丞吓得大喊救人,觉得这个穆围简直是疯了,竟敢当堂杀人。   所有人都以为苏凤章这一次怕要步林长青的后尘,却见他飞快散开,一个飞踢踹中穆围的心口,竟是将他整个人踢飞出去,直接砸在了用来打板子的长凳子上。   几个捕快飞快的压住穆围,这时候也没有管他是不是在吐血,恨不得将他五花大绑才好。   苏凤章很想上去再补上一脚,看到捕快的动作才放弃了,他握住苏赵氏冰凉的手,安慰道:“娘,放心,我没事。”   苏赵氏这会儿还是手脚冰冷,确定儿子无事之后,她猛地跪下来喊道:“青天大老爷,这姓穆的当着众人的面在公堂上都敢杀人,这般穷凶极恶,大人绝不能放过他啊!”   陆县丞也是喝道:“穆围杀害林长青一事罪证确凿,为了偷盗同窗所作诗词就下手杀人,性质恶劣,罪大恶极,来人,将所有人证词画押,等蔡大人回来便能结案。”   若是乡间小事,陆县丞自己决定就行了,但人命官司他是无法定案的,只能等蔡大人回来,这是朝廷的规矩。   就在这时候,外头传来一个声音:“本官在此!” 第83章 去晦   陆县丞早早的往外送信,蔡大人对苏凤章确实是十分看重,而且此事事关重大,影响恶劣,他收到信之后连夜启程,总算是赶上了这一场官司。   此时他脸上还有风霜,神色冰冷,被迎着走到公堂上坐下,看向穆围的眼中满是厌恶,看着苏凤章的眼神却带着几分欣慰。   “陆县丞不能当场断案,本官却可以。”   “来人,将此次案卷全部呈上,本官要立刻断案。”   “凡是有供词者,复述确认画押,凡有物证仔细入档,孙主簿,还请你多走一趟,请湖山县几位德高望重的老爷子过来旁听,以免有人说本官判案有失公允。”   蔡知县知道以自己跟苏凤章的关系,即使有铁证如山在,若是办案过程有一丝不妥当也容易引人非议,他自然不会放任这般的事情发生。   孙主簿亲自去请,即使那几位德高望重的老爷子不肯趟浑水,也不得不给蔡大人这一个面子,当着众人的面,蔡大人又将案情重新梳理。   如今更是找出三四个目击证人,有人能证明穆围提前回来,也有人看到了穆围翻墙而入,甚至还有人说见过他浑身是血慌慌张张,这一位还是穆家雇佣的下人。   几个被请来作为见证的老爷子纷纷点头说道:“证据确凿,既有人证也有物证,林长青命案定是这穆围所为无疑。”   这一场持续了大半日,一波三折的命案官司,终于以苏凤章当庭释放,穆围被判处押入死牢,秋后处斩作为结局,听见判词的那一次,穆围整个人嚎啕大哭起来。   只是方才见识过他的凶残和阴毒,周围围观的众人不但没有同情,反倒是离得更远一些,生怕他再一次暴起杀人。   精彩纷呈的官司让一群老百姓看得心满意足,蔡大人不得不拿出知县的威严来,才让他们慢慢散开。   事情了解,苏赵氏的眼泪就再也控不住了,紧紧握着儿子的手喊道:“没事儿,凤儿没事了,我们回家,现在就回家。”   “娘,略等一下。”苏凤章说了一声,这才过去拜见了蔡大人。   “学生多谢几位大人高悬秦镜,才让我免了这一次牢狱之灾。”   蔡大人哈哈一笑,倒是拍着他的肩头说道:“无需多礼,其实即使本官不回来,你也不会有事。方才本官在外头听着,你心细如发见微知著,一步步紧逼之下已经让那穆围避无可避,自己承认了罪名。”   陆县丞想到方才的事情,也忍不住笑道:“是啊,苏秀才着实厉害,若是将来能够入朝为官,定是个断案的好手。”   “若不是知道大人们清正廉明铁面无私,学生哪里敢自辩,又哪有机会自辩。”   这句感谢苏凤章说得真心实意,他们湖山县的县衙虽不能说两袖清风大公无私,但蔡大人带了一个好头,小事情可以含糊,大面上还是比较公允的。   正是如此他才有辩解的机会,说句不公道的话,若是遇到一个贪官,穆围哪里需要弄什么诬告,直接塞上多多的银子,让那贪官将他断成凶手就是,毕竟他确实是在现场被抓到,没有人听辩解的话,真相如何哪里重要。   见他知道感恩,蔡大人的心情更好了,笑道:“这次你也吃了不少苦头吧,原本是一片好心,竟然因此在狱中过年。”   “既然此案了解,你便早些回去吧,好好养养身体。”   苏凤章点了点头,正要离开又说:“蔡大人,陆大人,孙大人,不知道几位可记得狱中有一位王欢,王姓的商人。”   还是陆县丞说道:“似乎是听过这个名字,说是卖了次品给店家,这才被告了。”   苏凤章低声说道:“这几日我与他略有交往,听他满口喊冤,这倒也罢了,此人言谈举止颇为大气,不像是寻常商人。”   蔡大人几个能够在朝为官自然也不是傻子,很快就意识到这话的意思,蔡大人眯了眯眼睛,笑着说道:“本官知道了。”   苏凤章并未多言,只是做了个长长的揖才离开。   路过仵作身旁的时候,苏凤章又停下脚步,开口说道:“仵作大哥,不知道长青的尸首会如何处置?”   仵作道:“自然是通知家人领回去发丧,若是没有家人的话,便会通知他族中人。”   苏凤章点了点头,又道:“到时候烦请大哥告知我一声,朋友一场,我想最后送送他。”   “苏秀才真是善心。”仵作感慨道,若是他因为一个朋友牵累坐了牢狱,甚至差点毁了名声,不迁怒已经不错了,哪里还记得送他。   苏凤章这才走向自己的亲人,苏兰章已经忍不住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腰:“二哥!”   “这次是不是吓坏了?”苏凤章摸了摸他的脑袋,尤其是看见他巴掌肉都小了一圈,这心底忍不住心疼起来。   “我才不怕,就是担心二哥受苦。”苏兰章这么说着,眼圈儿却诚实的红了。   这几日苏凤章入狱,苏家就跟天塌了一样,娘和姨娘日日以泪洗面,他却毫无办法,苏兰章更是恨自己平日里读书不用功,若他也有功名的话好歹还能帮上忙。   苏凤章还不知道经此一事弟妹都有了变化,弟弟更是一改往日的惫懒:“二哥没事。”   “娘,二叔,村长,还有各位叔叔伯伯,这次害你们担心了,都是凤章的不是。”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事儿也怪不得你啊。”苏二叔原本也是愁眉苦脸,这会儿才总算是安心了。   不止是他,跟着一块儿来的月溪村人都是如此。   村长也笑道:“你没事就好,这次真的是无妄之灾。”   “行了,咱们先离开这里,总不能在衙门口说话。”村长提醒道。   苏阿荣是驾着牛车来的,于是苏凤章跟苏赵氏和苏兰章上了一辆牛车。   苏赵氏往后看了一眼其余的牛车,交代儿子:“此次多亏了小叔和村长帮忙奔走,村里头的人也帮了不少忙,你以后可要记得这份好。”   “娘,我省得的。”古代氏族观念深入人心,苏家跟族人的关系也在一日日亲近。   苏赵氏又说道:“还有顾家大少爷,这次若不是他愿意帮你,恐怕我们连衙门的门都进不去,我塞银子他也不愿意收下,对你,他可算尽心尽力了。”   “娘请放心,等明日我会亲自登门拜谢。”苏凤章也知道顾北辰定是花了不少人脉财力。   “娘,家里头可好,这次是不是把你们吓坏了?”苏凤章有些愧疚的问道。   “家里头好着呢。”苏赵氏拍了拍他的手,笑道,“只要你没事,家里头就不会有事。”   “是我做事不严,才害得你们担惊受怕。”若是当时他多一个心眼,恐怕就不会如此了。   苏赵氏却不乐意听这话,道:“你是一片好心,谁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还是那个姓穆的心狠手辣,从未听过为了一首诗就要杀人的,他竟然还要污蔑你。”   听见这话,苏兰章也恨恨说道:“那个人太坏了,太可恶了,蔡大人为什么不判他斩立决,还要秋后处斩,那不是还得等大半年。”   这会儿儿子没事了,苏赵氏安心了反倒是冷静,说道:“你道为何掌管刑狱的官员被归为秋官,自古以来杀头都在秋天,老人都说秋后处决不逆天象,合天时,顺天意,不仅不会受到上天的惩罚,还会收获福报。”   苏兰章忍不住说:“这杀头还能有福报?”   苏赵氏就说:“杀的都是罪大恶极之人,自然会有福报。”   苏凤章倒是在旁边解释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其实在大周,除非陛下下令斩立决,否则别说是知县大人,就算是宰相大人也没法立刻杀人。”   “即使现在蔡大人定了秋后处斩,但这人命官司都需要层层上报,从知府那边上禀皇庭,由陛下来最后定案,一来一去,等真正的判决下来至少也得是一两个月后的事情了。”   苏兰章听的目瞪口呆,惊讶的说道:“那为何戏文里头总有狗官草菅人命。”   “以后少看点戏文,那都是骗人的。”苏凤章说了一句。   他没有说的话,若是遇到土皇帝草菅人命,人死都死了,想要告发都难,中央的控制力不够的情况下大周律例等同虚设,老百姓又能如何。   也许他应该庆幸自己所处的县城还算安稳,蔡大人也是个好官。   苏赵氏却恨恨说道:“真是便宜了他,让他多活了几个月。”   苏凤章反倒是不那么看:“死牢条件只会比大牢更差,关押的都是死刑犯,穆围出身富贵,想必在死牢里头反倒是生不如死。”   苏赵氏听了这话才算出气,还说道:“就应该如此,若是让他这般的恶人舒坦,恐怕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   苏凤章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即使穆围受到严厉的惩罚又有什么用呢,林长青已经死了,死者不能复生,他再也见不到那个活生生才华横溢的书生了。   回到家中,其余人都识趣的离开了,苏凤章刚走进院子,就瞧见地上放着一个火盆,原来是白姨娘准备的:“二郎,快从火盆上跨过来,去去晦气。”   不只是跨火盆,但凡是能打听到的去晦气的法子,他们都恨不得给他试一遍,苏赵氏还拿出一盒子的护身符来,说:“附近的寺庙娘都去求过了,这些你换着带,其余的就放屋里头,有菩萨看着,那些妖魔鬼怪都不敢近身。”   苏凤章好笑又无奈,却接受了这份好意,从数量不少的护身符上可以看到前几日苏赵氏的惊慌,这些都是她对儿子的拳拳爱意。 第84章 赠画   要感谢的人太多,苏凤章不得不花了三天的时间一一上门致谢,经过这一次,他对苏氏家族的感情更深一层,对月溪村也越发喜欢起来。   即使知道人情来往的重要性,苏凤章也一直在维持,但他以前的这种行为都带着几分功利性,说到底其实心底也会觉得繁琐,但为了生存才会那么做。   可现在他的心态却转变了,不是所有人在知道他成为杀人嫌犯的时候,还愿意为了他到处奔走,固然其中有他获取功名的作用在,但却让他见识到氏族的一脉相承。   尤其是顾北辰,这一次苏凤章欠下了大人情,若不是他帮忙的话,苏赵氏几人恐怕大费周章也不一定能见到他,不知道他安然无恙,家里头还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   顾北辰执意不肯收下银子,苏凤章也没有勉强,隔了几日却送过去一幅画。   顾北辰早已经娶妻生子,如今膝下已经有一儿一女,他与妻子的感情十分不错,这一次急着赶回来过年,也有要陪一陪妻子的意思。   孙氏出生富商之家,样貌柔美却是个精打细算之人,她自己不识字,对于丈夫一门心思交接读书人的心思也不太懂。   不过出嫁从夫,孙氏虽然不懂,顾北辰交代她的事情却做得很好,往日里顾北辰不在的时候,就是她逢年过节的往苏家那边送礼保持来往。   只是这一次顾北辰被连累的年夜饭也没能吃好,除夕初一都在外头跑,都没时间陪陪孩子,孙氏心里头也有几分不乐意。   苏凤章来了一趟之后,孙氏心里头就存了事儿,憋了两日就被顾北辰发现了,追着问她。   被问的烦了,孙氏才说了心里话:“相公,这苏公子不过是秀才,湖山先的秀才难道还少吗,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当官,你为何这般看重他。”   “就说这次,花下去的银子就不提了,搭上的人脉可也不少,就是老爷子那边也颇有微词,几个堂兄弟都是你做了亏本买卖。”   顾北辰一听却笑了:“原来你在发愁这个,娘子,你可千万别听那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还说是读书人呢,一点眼光都没有,跟他们当兄弟我都觉得丢人。”   孙氏其实也不喜欢自家那几个堂叔子,但还是瞪了他一眼道:“这话可别让老爷子听见,小心他拿着拐杖捶你。”   顾北辰哈哈一笑,道:“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多聪明,现在年纪大了反倒是看不开了。”   “那些人脉不用都是死的,用了才是活得。”   “凤章现在虽然只是秀才,但蔡大人颇为看重他,县学教谕也是满口夸张,这样的人何愁将来不会一飞冲天?”   “难道他能考中举人,我听人说考中举人可难了,有些人一考就是一辈子,临死还是个秀才呢。”孙氏猜测道。   “若是举人的话倒是也不错,找准路子谋一谋,就是县令也当的。”   举人谋官其实不难,不过要是没有门路的话一辈子都是小吏,能当上知县的都少之又少,在想要往上爬更是难上加难。   顾北辰被她逗笑了,捏一下娘子的脸颊,被她又瞪了一眼才道:“我觉得他不仅于此。”   “莫非他还能考中进士不成?”孙氏不太相信,“咱们整一个湖山县,这都多少年了,真正考中进士的能有几人,苏凤章既没有名师,也没有家世,凭什么就能考中。”   顾北辰也不跟她争辩这个,只是说道:“那你且等着瞧吧。”   “相公,你就这么看好他?”孙氏也觉得奇怪,“另外几个书生秀才,甚至是举人那边,我瞧着你也不那么重视。”   “这不一样,我是看好他,我们俩还是朋友,这关系自然与众不同。”顾北辰笑道。   孙氏嗤笑道:“这倒是稀奇,你平日里不爱看书,跟读书人真的能做朋友?”   “凤章此人是不同的,哎,说了你也不懂,若是你与他多说几句,多相处相处,便知道很难不把他当朋友。”顾北辰笑道。   他确实是没有多爱读书,当初被顾老爷送进私塾也是为了积累人脉,顾家并不是这一条路,事实上但凡是有前途的读书人,顾家都是愿意资助交好的。   但其中苏凤章绝对是最特殊的,算起来他们俩熟悉起来的时间不算太长,但相处之后的感情却越来越好,读书人总有几分轻傲,苏凤章是特别的。   孙氏却被他这话气着了,骂道:“胡说什么呢,我是个妇道人家,怎么可能跟一个外男多说话多相处,相公,你这话传出去让我还怎么做人?”   顾北辰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连忙搂着她说道:“行行行,是我口无遮拦,还请娘子不要生气,我让你打几下总成了吧,哎打几下就打几下,绝不反手。”   孙氏原本生气的很,听了这话又憋不住笑起来,两个人打情骂俏好不甜蜜。   就在这时候,鸿雁小心翼翼的捧着一卷画册到了门口:“少爷,方才苏家派人送了一幅画过来,苏少爷说了要送到少爷的手中。”   “拿进来我看看。”顾北辰立刻笑道。   “娘子,你也留下来一块儿看,凤章的字写得好,画也不错,不过他忙于科举,反倒是不常作画。”顾北辰索性拉着孙氏一起观赏。   “我倒是想看看到底有多好。”孙氏颇有几分挑刺的说道。   顾北辰仔仔细细的洗了手,这才将画册放到书桌上,小心翼翼的慢慢打开。   只见画上远方有被云雾缭绕的山峦,层层叠叠,近处却是一片河岸,河岸两旁有亭台,那亭台旁就是一座小瀑布,更难得的是亭台之中居然有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对弈。   整幅画的色彩十分鲜明,一眼就能看出正是春光灿烂,山清水秀,漫山遍野都是鲜花的时刻,最为亮眼的是画中人物活灵活现,带着友人相伴赏景的轻快喜悦。   天晴云淡,惬意自然,一对知己在亭中悠然闲适,天地美景,都不如这志趣情谊。   “这,这莫不是湖山下的送贤亭?”孙氏很快认出来这地方,实在是画作太过于传神。   “就是那里。”作为当事人的顾北辰更能体会画中含义,他看得目不转睛。   半晌,顾北辰才感叹道:“这是我离家之前,苏兄为我送行的那一日,那时候春光正好,他在送贤亭一茶代酒送我远行。”   “啊,怪不得这个人越看越是眼熟,原来就是相公你。”孙氏捂着嘴偷笑起来。   可不是吗,仔细一看面对着他们而坐的男人与顾北辰被人十分相似,熟悉的人都能找到一二痕迹,倒是苏凤章自己只留下一个背影,看不清楚。   顾北辰越看越是爱不释手,嘴角的笑容也是掩不住,还说:“凤章一幅画,这心意可是比一千两,一万两银子还要值钱。”   孙氏可不觉得这画值得一万两,但也点头说道:“苏秀才的画技确实是神乎其神,比书斋里头出售的那些画好多了。”   顾北辰道:“那些不过是靠卖画为生的人,能有什么高雅志趣。”   “相公,这画我看着喜欢,不如就送给我吧?”孙氏兴致勃勃的问道。   顾北辰这一次却不肯忍痛割爱,反倒是说道:“娘子啊,这上头还有凤章在呢,送给你到底是不好,再说这幅画代表的是我们的友谊,送你成什么体统,这样吧,以后有机会我求求凤章,让他帮你画一幅春山图。”   “哼,舍不得就舍不得,说这些有的没得。”孙氏冷哼道,扭过头走了出去,出门之前却还留下一句,“那你可别忘了春山图。”   顾北辰忍不住又欣赏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收起来,打算到时候找一家老字号把这画装裱起来,这样才能永久存放。   想了想,他又寻出一样东西交给鸿雁,让他送去给苏家。   另一头,苏兰章也对这副被送出去的画念念不忘,他一直知道二哥画技不错,但二哥平日里忙着读书,并不常常画画,难得一副最好的还送人了。   可送的对象是顾北辰,苏兰章就算是嫉妒也不能说,他也是知道好歹的人,这一次顾北辰确实是帮了家中大忙,他不该如此。   苏兰章目送苏阿荣离开,转身走进书房,乖乖的拿起一本书开始背诵。   他这般乖巧,倒是让苏凤章有些不习惯了,抬头问道:“怎么不出去玩了?”   苏兰章冷哼道:“村里头那些小屁孩太幼稚了,我现在不爱跟他们玩。”   苏凤章看了他一眼,倒是想到了什么,招了招手让他过来。   苏兰章背着手走过去,苏凤章却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让他跟自己共用一张桌子,还说到:“这里光线更好一些,你看书也不会伤了眼睛。”   苏三郎心中高兴,嘴上却问:“二哥,我不会打扰你吗?”   “桌子这么大,我一个人又用不了,哪里会打扰。”苏凤章笑着说道,又说,“慧慧呢,怎么不见她过来看书?”   “大约又被姨娘拘着做女红呢,哎,当姑娘也太难了,十根手指头上都练得都是针眼儿,姨娘还不满意,说她绣花一点也不用心。”苏兰章看着都有些同情妹妹了。   苏凤章皱了皱眉头,还是走了出去,果然看见苏赵氏白姨娘和苏慧慧都在廊下绣花。   “娘,姨娘,让慧慧过来一起读书吧,女红过得去就可以了。”苏凤章喊了一句。   苏慧慧连忙放下绣花针,原本无精打采的样子,现在眼神都亮晶晶了。   白姨娘有些犹豫,倒是苏赵氏笑着说道:“行了,去吧。”   “谢谢娘。”苏慧慧连忙跑进书房,对着苏凤章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苏兰章见状扮了个鬼脸,苏凤章敲了一下他的额头,带着弟妹开始读书。   外头的白姨娘却叹了口气,说:“慧慧也不知道像了谁,让她做女红就苦大仇深的,让她读书就兴高采烈的,她是个姑娘家,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她这是打算考状元吗?”   倒是苏赵氏看得开,笑道:“能像了谁,还不是像了苏家人,慧慧聪明,遇到事儿比你我还要立得住,就跟二郎一模一样。”   “你看着吧,慧慧这孩子以后比我们出息。”   白姨娘却有些忧心忡忡:“我就是怕她太要强,姑娘家太要强可不好。再说了,一个姑娘家,要那么出息做什么呢?左右都是要嫁人生子的。” 第85章 葬身之地   一个姑娘家读书到底有何用,白姨娘其实不喜欢女儿读书,比起读书,她觉得会做女红,会料理家事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在这个家里头她说的话不算数,二郎愿意带着弟弟妹妹读书,苏赵氏也不阻止,甚至乐见其成,最主要是苏慧慧自己愿意,白姨娘拦也拦不住。   日子久了,她也就随她去了,只要女红不要拉下太多就是。   毕竟慧慧以后要嫁人,还得靠苏赵氏相看,也得让二郎三郎撑腰,让他们平日里亲近一些也没什么不好的,白姨娘颇有几分自己的智慧。   苏赵氏见她忧心忡忡,反倒是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你看那些当官夫人的,哪一个不是读书识字的,慧慧以后也是那个命。”   白姨娘听了倒是也高兴起来:“是啊,二郎以后肯定能当官,慧慧说不定能嫁个好人家。”   这时候传来敲门的声音,因为之前出了那件事,苏阿荣说什么也不肯再歇着了,白天就来这边帮忙看门,他打开门一看,朝里头喊道:“婶儿,是顾少爷家的鸿雁。”   “快请他进来。”自从顾北辰帮了忙,苏赵氏对他就更加重视了。   鸿雁对这儿也是熟门熟路,进来就笑道:“夫人,我家少爷让我送一份回礼过来。”   “二郎就在书房,苏阿荣,你带鸿雁小哥进去吧。”苏赵氏笑盈盈的说道。   瞧见他走进书房,白姨娘忍不住说了句:“顾家也是十里八乡的好人家呢。”   苏赵氏却笑道:“二郎的婚事都不及,三郎和慧慧的何必着急,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夫人,我省得的,就是念叨一句。”她之前还听人说顾家想跟苏家结亲呢,但看夫人的意思怕是不太能成了。   鸿雁一进书房,面上带笑朗声喊道:“苏公子,您送的那幅画我家少爷特别喜欢,喜欢的不得了,他说让我谢谢你,还让我带了这份礼物过来。”   “少爷说了,这也是他的心意,还请苏公子一定要收下。”   苏凤章打开那盒子一看,却是一块上好的田黄石,颜色纯正一看就不是凡品,常言道一两田黄三两金,这恐怕比他一幅画的价值要高上许多。   这不但没能还上人情,反倒是越欠越多了,不过苏凤章不是拘泥之人,债多不怕愁。   “回去帮我谢谢北辰。”苏凤章笑着接过去收好了,“等我寻个能工巧匠,就把这田黄石做成私章,到时候还能在那幅画上压个图。”   “那小的就先回去了。”鸿雁也没有多留。   “阿荣,你帮我送送鸿雁。”苏凤章笑着说道。   苏凤章将那田黄石收好,这成色上好的田黄石并不多见,得找一个好工匠才不辜负。   这时候外头传来一阵声响,苏凤章皱了皱眉头,喊了一声:“阿荣,发生什么事情了?”   苏阿荣走进门,脸色却不大好的样子:“少爷,是衙门来人了。”   苏凤章也下意识的皱眉,但很快说道:“应该是长青的族人来接他回去了。兰章,慧慧,你们继续读书,我去去就来。”   他一走,苏兰章就坐不住了,倒是苏慧慧瞪了他一眼,警告道:“别出去添乱。”   衙门来的是熟人,正是当初前来搬走手稿的捕快张三,他这会儿正坐着大口喝茶,苏赵氏还拿了一些糕点出来招待,神色中带着几分小心。   见苏凤章出来,张三起身拱了拱手,说道:“苏秀才,木仵作让我带个口信过来,说若是你有心的话,便去义庄送林长青最后一程。”   “可是他族人过来了,是要扶灵回乡吗?”苏凤章问道。   “这,倒是一言难尽。”张三脸色有些犹豫,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苏赵氏。   苏凤章想了想,就道:“娘,阿荣陪我去一趟义庄,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苏赵氏其实不想让他去,但也知道这事儿阻止不了,只得说道:“那你早些回来,阿荣,你可得把二郎照顾好了。”   苏阿荣连忙喊道:“婶子放心,就算豁出性命,我也不会让二郎损伤分毫。”   张三连忙说道:“这倒是不至于,虽然是义庄,但绝对不会有危险的。”   等走出苏家大门上了牛车,苏凤章才开口问道:“张大哥,可是长青的后世有什么不妥?”   张三拍了一下脑袋,叹了口气说道:“可不正是如此,这穆家村的人简直蛮横至极,怪不得养出穆围那种又蠢又毒之人。”   “长青都已经死了,他们还要做什么?”苏凤章奇怪的问道,命案已经尘埃落定,他们难道还要做什么文章不成。   张三压低声音说道:“苏秀才有所不知,那穆围的父亲乃是穆家村的村长,也是他们穆家的族长,地位非同一般,在当地是说一不二的人物。”   “林长青被杀一案的消息传回去之后,这穆族长急急忙忙的赶来,在蔡大人面前又哭又求,想要大人从轻发落。”   “这怎么可能,案卷都已经送往青州府了,说不定现在都已经送到了京城。”苏凤章对此比一般人还要了解一些,毕竟他爹以前就负责文书。   “确实是不可能,蔡大人说他教子无方,才让穆围这般阴毒,不但没有从轻发落,反倒是将他也打了一顿板子打发了出去。”张三说道。   “蔡大人打得好。”苏阿荣忍不住兴奋喊道。   张三叹了口气,说道:“谁知道这穆村长知道此事绝无转圜之地,竟是撇下林长青的尸首都不顾了,直接带着人回乡了。”   “他放下话来,说林长青本来就不是穆家村的人,只是个外姓,若不是族人可怜哪里会有读书出头之日,如今他还害死了他们村唯一的童生,这样的人不配藏在穆家村。”   张三叹了口气,也觉得这穆家无赖,骂道:“这姓穆的是要让林长青死无葬身之地啊!”   苏阿荣也气愤的喊道:“当儿子的心狠手辣痛下杀手,当父亲的阴险奸诈心思歹毒,可见这恶人也是一脉相承,代代相传的。”   “是啊,可现在人都已经走了,总不能带着尸首追上去吧。”张三无奈说道,“就算我们把尸首送回穆家村,若是他们抛尸荒野,林秀才岂不是更惨。”   苏凤章眉头紧锁,古代人对丧葬十分重视,甚至超过了对婚庆的重视程度,对他们来说客死异乡已经很惨,最后还不能落叶归根更加凄凉。   “张大哥,如此的话长青的后事会由谁来处理?”苏凤章问道。   张三解释道:“往年也有客死异乡的旅人,若是找不到亲人的,先是停放在义庄,停满了日子就直接抬到乱葬岗埋了,若是留下钱财的,也能得一口棺材,若是没有,用草席卷一卷也是有的。”   苏凤章怎么可能让林长青被扔进乱葬岗,连忙问道:“张大哥,我能把他接走吗?”   听见这话张三倒是笑了一下,点头说道:“若是有友人愿意处理后事,衙门自然也不会拦着,林秀才的死因已经查清,凶手也抓拿归案了,苏秀才愿意的话只要跟义庄打个招呼就是,他们巴不得有人接手。”   “我自然是愿意的。”苏凤章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张三又说道:“苏秀才心善,湖山附近有几座荒山,花几个钱就能买一块地,找人挖个坟买块墓碑也用不了几个钱,以后也算有个祭祀的地方。”   “墓立在荒山之上未免太过凄凉,孤孤单单的,跟孤魂野鬼有什么两样。”明明他以前是无神论者,但这会儿却有了古人思维。   张三叹了口气,道:“虽说如此,好歹也有墓碑,比那些孤魂野鬼好多了,苏秀才以后每年记得祭祀一下,他在地下也不会饿着。”   连苏阿荣也说道:“是啊,这已经是最妥当的办法了,若是送回去穆家村,就算咱们强压着他们下了葬,等咱们一走,他们说不定就要掘坟刨墓,也不会有人供奉。”   “阿荣,你说能不能把长青葬在月溪山上?”苏凤章忽然问道。   苏阿荣吓了一跳,连忙说道:“二郎,这,村长和族老们肯定不会答应的,村里头外姓人都不一定能埋进祖坟,他们怎么会答应一个外人埋到那里?”   连张三也说:“不止如此,林长青是横死,死状凄惨,喊冤带恨,是个人都会心怀芥蒂,苏秀才,你能帮他立碑已经很不错了。”   可荒山之上无人看顾,一个孤坟又能留存几年,尤其是等他将来进京赶考,这般偏僻的地方长满了野草,说不准别人都不知道有坟墓,采山货的时候直接从上头才过去。   苏凤章却越想越觉得可行,他跳下车喊道:“张大哥,阿荣,你们等我一等。”   说完这话就直接朝着村子的方向跑去,他跑走的速度极快,苏阿荣在后头叫都叫不住,只得记得跳脚。   “二郎,二郎,村长肯定不能答应啊,你快回来,哎,要不咱们选一个好一点的山头。”   张三更是无奈喊道:“这苏秀才对林秀才也忒好了一些,哎,读书人的交情我是不懂,不过林秀才这辈子能有这么个朋友,愿意为他收尸,也不算白来人间这一趟喽。” 第86章 重泉   “不行,此事我绝不会同意。”作为月溪村的村长,苏文辉其实是一个很和善的人,即使遇到事情也愿意与人商量,但此时他却大皱眉头。   若不是来求他的是苏凤章,他们村最为出色的读书人,苏文辉恐怕会直接破口大骂。   苏凤章却并未直接放弃,反倒是继续说道:“大伯,长青是我至交好友,我实在是不忍心见他葬在荒郊野岭,死后凄凉。”   村长叹了口气,劝道:“你若是不忍心把他葬在荒山野岭,就出钱买一块地,找个人看着,其实也花不了多少钱,但是月溪山是万万不行的。”   月溪村人时候,大部分人都是葬在月溪山上,那一片地方等于村人的祖坟所在。   村长见他还要说话,一抬手阻止,又道:“你是知道的,林长青这是横死,别说他不是月溪村的人,就算是,我也不大赞同将他葬入月溪山。”   “这横死之人入葬有讲究,容易破坏一个地方的风水。”   “二郎,你就算不想想以后,也得想想你自己啊,把他葬到了月溪山上,影响了这一块的风水,到时候影响到你仕途可怎么办?”   “既然他是你的至交好友,那泉下有知的话,定然也不愿意因为此事反倒是牵累了你,二郎,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你已经因为此事有了牢狱之灾,怎么还能影响到以后呢?”   苏凤章却说道:“正因为知道他是好友,所以我才不怕,长青此人心地善良,若能葬入月溪山,他只会庇佑此地的村人,哪里会有害处。”   村长却还是摇头:“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就算我同意了,几位族老也不会同意,村里人也不会同意,此事不要再提了。”   苏凤章忽然一撩下摆,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村长连忙要扶他起来:“二郎,你这是做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你这是要折大伯的寿啊!”   苏凤章却抬头说道:“大伯,不需要葬在村人祖坟那一带,只需不太偏僻的地方就可以,求求您帮我这一次吧。”   “文人自有正气,长青也已经沉冤昭雪,又不是葬入苏家的祖坟,绝不会影响此地风水。”   “到时候我会请来高僧做法事,让村人们安心,大伯,我只是不想他身前活得艰难,死后连一个像样的安身之所也没有。”   见他苦苦哀求,甚至不惜下跪,苏文辉忍不住有些动摇,心中想着既然不是祖坟,又在偏僻之处的话,说不定真的不会有影响。   “只能是西半坡那边,且不能靠近村人的坟。”苏文辉最后说道。   苏凤章见状,连声说道:“是,侄儿知道,绝不会影响到村里人的。”   等他起身走了,听见动静的村长夫人走出来,皱眉说道:“当家的,你就这么答应了?林长青又不是月溪村的人,又是除夕横死,实在是不太吉利。”   苏文辉心底何尝是愿意的,但他叹了口气,说:“二郎执意如此,若是我不日不同意,只怕他要一直跪着。”   村长夫人也说:“这孩子平日里进退有度,怎么这次这般较真,死都死了,葬在哪里还不都一样,林长青又没有子嗣,以后早晚都是要断了香火的。”   苏文辉听了这话,反倒是说道:“话不能这么说……二郎这孩子重情重义,对一个友人也能尽心尽力,这倒也是一件好事。”   村长夫人不明白的问道:“好在哪里?”   苏文辉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其实这几年看下来,苏文辉也发现了,二郎看似对谁都客客气气,但实实在在能被他放在心上的,也就是苏家那几人罢了。   之前他还在担心二郎与族人不太亲近,将来就算出息了也庇护有限,但如今看来倒是他想多了,二郎对友人都能如此,对族人肯定会更加上心才是。   苏凤章却不知道村长会勉强答应,却有这些缘故在里头。   他一回来,苏阿荣就喊道:“二郎,村长他是不是不答应,其实不答应也没事,咱们慢慢找,给林秀才找块好地方就是了。”   苏凤章却说:“他答应了,只是长青的身后事怎么办还得商量一下。”   “答应了?!”苏阿荣惊讶的叫道。   连张三都奇怪,还说道:“看来这月溪村村长倒是通人情,既然如此,倒是解决了一件难事儿,想必义庄那边也能安心了。”   林长青死在除夕,至今已经在义庄停灵了十天,如果不是这时候天气冷,恐怕尸身都要有味道了,若不是他有秀才的功名,义庄那边早早的就要处理掉。   等苏凤章赶到义庄的时候,里头只有一个半老头子看着,听闻他们的来意就连忙说道:“总算是来了,哎再不来就看不到喽。”   苏凤章随着他一路走进去,苏阿荣跟在后头脸色发白,低声说道:“二郎,这义庄里头凉飕飕的,看着都渗人。”   看门的老头听见了,笑道:“可不是吗,这是住死人的地方,能不渗人吗?”   “行了,就在这里,你们瞧一眼,看看什么时候把他抬头。”   义庄里头自然不会附赠棺材,事实上在这年头棺材是金贵的东西,价格不菲,乡间人家的棺材通常是自己打的,不然可买不起。   林长青就这么躺在一块木板上,身上蒙着一块白布,只是依稀能够看出身形来。   苏凤章慢慢靠近,伸出手想要拉开那块白布。   苏阿荣一把拽住他,说:“二郎,还是我来吧。”   苏凤章却摇了摇头,亲手慢慢的拉开那块布。   白布底下,林长青的脸是青灰色的,大约是清理过了没有什么血迹,也并无伤痕,但这种颜色带着冰冷,一直能把人的心都凉透了。   苏凤章忽然想到了第一次遇见林长青的那一日,那天他第一次去县学,在学堂里头被几个生员围着说话,林长青坐在最后头的位置,自顾自的看书,连头也没抬一下。   那时候他是怎么想的,似乎是想要过去打个招呼,但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谁能想到几个月后,他们反倒是成了最好的朋友,而那个会跟他争论诗中用哪个字最好,会因为别人的一点善意而心怀感激的人,永远失去了生息。   “二郎,你没事吧?”苏阿荣有些担心的问道,实在是苏凤章此刻的神情让人担心。   “我没事。”有事的不是他……苏凤章伸手将白布拉好,这才对那位老头说道,“还要劳烦大爷看顾几日,等我回去准备好了就来接他。”   “死人还用什么看顾,你记得来把他接走就成。”看门大爷不知道想到什么,补了一句,“早点来,不然尸身臭了可不好办喽。”   苏凤章没让林长青就等,回去与苏赵氏商量之后,第二日就过来接人了。   苏赵氏其实也不愿意林长青在家中出殡,但村长已经同意了,她知道儿子与林长青的交情,最后也只得答应了。   对此苏凤章也是心怀愧疚,这年头除非是自家人,否则出殡一事十分晦气,连办丧事的时候都不能随意借用别人家的地方,怕沾了晦气。   苏赵氏能答应下来,无非是对儿子的一腔爱意,又因为他才是苏家真正当家做主的人,但因为此事,村中颇有几分非议。   虽说大家心中都有几分忌讳,但丧事还是顺顺利利的办起来了,依照月溪村这边的规矩停灵三天之后再出葬,苏凤章请了僧人念经超度,却是没有办丧宴。   林长青无亲无故,他的族人甚至不打算将他接回去,苏凤章也没有通知他们的意思。   月溪村人与林长青素不相识,自然也不会上门吃这顿豆腐饭,苏凤章索性就不办了,只是每日供奉饭菜,他自己在灵前烧纸守灵。   苏赵氏舍不得儿子这般辛苦,端了饭菜让他吃,又说:“吃完了你就去睡一会儿,娘帮你守着,放心吧,娘会好好烧纸的。”   苏凤章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才说道:“娘,还是我来吧,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苏赵氏叹了口气,道:“你做的还不够多吗,林秀才去世跟你毫无关系啊。”   “我知道。”苏凤章却时不时会想起那一晚没有喂进去的灵泉水,他扫开似有若无的愧疚,说道,“只是想要送他最后一程,尽最后一份心吧了。”   “罢了,娘也不劝你,只是你记住可不能弄坏了身子,别让我这当娘的担心,知道吗?”苏赵氏见他还能好好吃饭,倒是略微放心了一些。   苏凤章原以为不会有人过来祭拜了,等到第二日却陆陆续续有读书人前来,有些是同窗,有些看着眼生,应该不是县学的生员,只是听闻了此事过来祭拜。   刘雄几个索性留下来陪他一起烧纸,口中说道:“想他活着的时候才华横溢,人人夸张,没想到落到这般的下场,只怪那个心狠手辣的家伙。”   苏凤章却不想在灵前提起那个名字,只是说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长青若是能听见的话,恐怕也是不爱听的。”   刘雄听了也是叹气。   第三天早上,天色蒙蒙发灰,这一日的冷风吹得人骨子里都发冷,苏凤章出了大价格才请来抬棺的人,他自己提着一篮子的纸钱,一路洒下去。   一直到很多年后,苏凤章依旧记得洒落值钱的感觉,值钱粗糙的手感让人心生厌恶,它们无牵无挂随风飘落,甚至不能带给他一点安慰。 第87章 旅人   林长青出殡后没几日便是元宵,村里头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灯笼,有些心灵手巧的还做了兔子灯老虎灯,还没天黑,小孩子们就提着灯笼到处跑了。   原本苏凤章答应过弟弟要带他们进城看灯会,如今出了这事儿自然是不成了。   苏兰章是个懂事的孩子,主动拉着哥哥说:“二哥,灯会年年都有,以后我们再去看就行了,今年我想在家里头陪着娘和姨娘。”   伸手摸了摸苏兰章的头发,“好吧,那待会儿让魏娘子多做一些好吃的。”   领了弟弟的好意,苏凤章也不想因为自己难过,就让一家人都跟着冷冷清清,城里头不想去,花灯却是能做的。   苏凤章的手艺十分一般,草编都刚刚上手,但挡不住他有奇思妙想啊。   趁着冰块还没融化,苏凤章找了几块最厚实的,把中间掏空了,周围雕刻上简单的花纹,雕刻完毕之后往里头放上一截蜡烛就完工了。   苏凤章点燃蜡烛试了试,因为透明度不够的温度,光线有些昏暗,但看起来别有一番风味,只是冰灯提着太重,很容易掉下来。   想了想,他有做了个简单的罩子,这样提着罩子就不怕弄坏冰灯了,罩子只有几根竹签制成,也不用担心影响了美观。   捣鼓了一个下午,苏凤章才弄出两盏勉强能看的冰灯来:“三郎,慧慧,拿去玩吧。”   一直守在他身边的两个孩子欢呼起来,一人一盏分好了,苏兰章咋咋呼呼的喊道:“二哥,没想到冰也能做灯啊,它会不会融化?”   “现在冷,一时半会儿是不会,不过热起来就不一定了。”苏凤章笑着解释道。   苏慧慧却把冰灯左看右看,笑着说:“二哥,上头的画可真好看。”   “行了,你们也出去玩吧。”苏凤章笑着说道。   苏兰章立刻撒欢的跑出去了,倒是苏慧慧说:“二哥,我留下来陪你吧。”   苏凤章伸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我哪里需要你陪,难得元宵佳节,去玩吧。”   苏慧慧这才跟着一道儿走了,苏凤章笑了笑,心中知道家里人心里头的担心,其实他比所有人想象中恢复的都要快,只是他们依旧不放心罢了。   元宵节过后,县学就得正式开始上课了,每天依旧是苏阿荣送他们兄弟俩进城。   县学依旧是那个县学,甚至生员的人数都是一样的,之前因为少了两个人,县学反倒是多出两个名额来,城里头立刻有童生走关系插班进来。   不管是林长青还是穆围,他们的消失似乎并未影响到任何事情,课堂上他们的位置已经补上了人,林长青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眼熟的生员,跟苏凤章还是曾经的同窗。   注意到苏凤章的眼神,那位生员转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套近乎道:“苏兄,你还记得我吗,以前我也在文先生那边读书呢。”   “自然记得,我们还曾一起练过字。”苏凤章笑着说了一句。   那白姓生员听了倒是高兴起来,说:“可不是吗,当初文先生还让我教你练字,谁知道过了几年你都是秀才了,我还是个童生,我给先生丢人了。”   苏凤章却没心情跟他叙旧,应付了两句就转头继续看书。   他看得极为认真,倒是忽略了前面欲言又止的刘雄,一直到放学时分,刘雄才三两步追上了要离开的人,喊道:“苏兄,你等等。”   苏凤章回头见他气喘吁吁的样子:“怎么了?”   刘雄这才说道:“这几日你来得早走的也早,有没有听见什么谣言?”   “什么谣言?”苏凤章奇怪的问道。   刘雄抿了抿嘴角,还是说道:“苏兄,我是相信你的人品的,那一日在大堂上也都审清楚了,代笔一事完全是无稽之谈。”   苏凤章眯了眯眼睛,问道:“还有人说我请长青代笔了?”   刘雄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谣言,都说长青与你要好,主动帮你代笔写诗,穆围知道了心生嫉妒,想要抢走他的那首诗这才动手杀人。”   “当然,我是肯定不会听信谣言的,那几日从头看到尾的生员也是不信这些。”   “怕就怕有些人没看到那日的审案,人云亦云,倒是平白无故的污蔑了你的名声。”刘雄又提议道,“不如请知县大人,或者教谕出面辟谣?”   苏凤章却摇头说道:“谣言止于智者,再说了,即使大人们愿意,那些人嘴上不敢说,心里头却依旧会那么想。”   “到底是谁传出去的,真是可恶,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刘雄怒道。   “无非就是嫉妒罢了。”苏凤章笑了一下,觉得世间嫉妒二字实在是可怕,它能让人发狂杀人,也能让人无事生非,只是因为别人比自己好一点罢了。   刘雄却颇为愤愤不平,骂道:“难道就任由他们污蔑你吗,虽说大家都知道是假的,但这谣言传得时间长了,一些不知道事情真相的人怕要当真了。”   苏凤章忽然笑了一声,说道:“放心吧,我有办法。”   刘雄却不放心的问道:“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抓着每个人解释吧,其实不只是县学里头,外头也传得沸沸扬扬的,昨日我娘还问我了。”   “你放心,不出三日这事情就能解决。”苏凤章胸有成竹的说道。   见他掷地有声,刘雄倒是放心了一些,但还是不相信苏凤章能够完全阻止谣言,谣言的可怕就在于它完全不需要什么证据,只要有人说,说得时间长了自然有人相信。   苏凤章拍了拍他的肩头,拎着书袋子就走开了,留下刘雄一脸无奈。   倒是有人走过来打探道:“刘兄,你跟这苏凤章关系好,你说代笔一事是不是真的?”   刘雄怒视着来人,骂道:“假的假的假的,我说了几遍了是假的,在公堂上审的清清楚楚,大家伙儿都看到了书稿,怎么可能是真的。”   来人摸了摸鼻子,讷讷说道:“好吧,假的就是假的,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但是一转身,他却嘀咕道:“大家都那么说,谁知道真的假的,反正现在也死无对证了。”   “苏秀才!”   苏凤章刚走到外头,就听见有个爽朗的声音大声喊道。   他一抬头,就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只见狱中相处过三日的王欢朝着这边走来,脸上依旧是笑呵呵的模样,不过这会儿他换了一身衣服,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原来是王大叔。”苏凤章笑着说道,“恭喜王大哥重获自由。”   王欢哈哈一笑,眯着眼睛说道:“哎呀,多亏了苏秀才在知县大人面前帮我美言,不然我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出狱呢。”   “都是知县大人英明,与我并无多少干系。”苏凤章笑着说道。   王欢却道:“怎么能这么说呢,如果不是你在县太爷面前提了一句,一天那么多的案子,说不定我还得蹲上十天半个月呢,年纪大了,牢房里头阴冷,我可吃不得那个苦。”   “苏秀才,不如今日我来做东,请你吃一顿好的表示感谢?”王欢提议道。   苏凤章却只是客客气气的回绝了:“家中怕是已经准备好饭菜,不好让长辈久等。”   王欢也是个秒人,笑着问道:“那不如我去苏秀才那边蹭一顿饭。”   苏凤章看了他一眼,见他十分认真的模样倒是也笑道:“王大叔要是不嫌弃家中粗茶淡饭的话,我倒是十分欢迎。”   “不嫌弃不嫌弃,能跟苏秀才一起吃饭,我怎么会嫌弃呢?”王欢笑呵呵的说道。   他既然这么说,苏凤章就真的邀请他一起上了牛车,王欢朝后头自家的马车挥了挥手,那辆马车就慢慢的跟了上去。   等去另一头的书院接了苏兰章,小孩儿上了马车就盯着王欢看,心中十分好奇。   王欢对着他露出一个大笑容,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来:“这位就是弟弟吧,果然跟苏秀才一样一表人才,来来来,这是叔叔给你的一点见面礼。”   苏兰章下意识的看向苏凤章,后者点了点头,他才乖乖收下道谢。   “呦,可真乖,比我家那几个小的可爱多了。”王欢夸道。   牛车缓缓从城门口走出去,王欢看了看周围的小道,笑着问道:“苏秀才,你这每日来回的走不嫌麻烦吗,为何不在城里头买一栋房子?”   苏凤章十分实在的回答:“没钱。”   王欢哈哈一笑,道:“我有银子啊,看在你这救命之恩上,不如我送你?”   苏凤章却说道:“有银子也不想买。”   “这是为何,难道你喜欢每日早出晚归的?”王欢奇怪的问道。   苏凤章却说:“苏家族人都在村中,我家人丁单薄,住在村里头总能相互照看一下,若是到了城里头,反倒是连串门的地方都没有。”   “你这个读书人,看着倒是有几分人情味。”王欢哈哈笑道,这句话听着怪怪的,也不知道是夸他还是骂他。 第88章 贵客   “三郎,你先进去告诉娘一声,今日有客人到访。”苏凤章拍了拍弟弟。   “好。”苏兰章跳下马车,一溜儿跑进屋子,远远的还能听见他的声音。   等苏凤章带着王欢进门的时候,苏赵氏果然已经将饭菜都收拾好了,看见来人就笑道:“不知道有贵客临门,粗茶淡饭的,还请不要嫌弃。”   王欢拱手说道:“夫人客气了,是我贸然打扰。”   两人客气了几句,苏赵氏就笑道:“二郎,你好好招待客人,若是有少的就让兰章来说。”   往常他们都是一个桌上吃饭,但王欢是个壮年男子,苏赵氏白姨娘却都是寡妇,还年轻,自然不能在一个桌上吃饭的,苏赵氏就在屋里头收拾出另外一桌来。   所以这会儿桌上就剩下苏凤章苏兰章兄弟和王欢苏阿荣四人。   王欢也不客气,尝了一筷子菜就说:“味道不错,可见苏夫人手艺。”   “应该是家里头厨娘做的。”苏凤章笑着帮他倒了一杯水酒,笑着说道,“若是合胃口的话就多吃一些。”   王欢吃了几筷子,又自顾自喝了一杯水酒,笑嘻嘻的问道:“苏秀才,你就不觉得我脸皮太厚,说跟着一块儿回来吃饭,就真的跟着一块儿来了吗?”   “厚是厚了一些,倒是也不惹人生厌。”苏凤章淡淡笑道。   王欢挑了挑眉,猛地一拍桌子,倒是把旁边的苏兰章吓了一跳。   他却哈哈笑道:“你这话有意思,哎呦,我自知脸皮厚,却从无有人敢说,他们一个个心里头讨厌我也得笑脸相迎,你倒是第一个说我不惹人生厌的。”   “苏秀才,你这话是是真的吗,不会嘴上这么说,心里头恨不得我去死吧?”   苏凤章抬头瞧了他一眼,忽然笑道:“你跟我无冤无仇,还颇有几分交情,能坐下来一起吃顿饭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为什么要让你去死,那对我有何益处?”   “哎呀,这世间没啥好处也害人的事情多了去了。”王欢哈哈笑道。   苏阿荣在旁边憨憨说道:“你这大爷好生有趣,若是讨厌你的话,二郎干嘛还要带你回来好吃好喝,还给你斟茶倒酒?”   王欢却说:“谁知道呢,有些读书人心眼比莲心还多。”   不过很快,他就转过话茬说道:“不过我喜欢你这小子,看着痛快,不像是那种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小人。”   “嗨,你这大爷是不是要找茬啊?”苏阿荣不悦的问道。   苏凤章对此却只是笑笑,又给他夹了一块肉,笑着说:“王大叔,多吃点,吃饱了就好好赶路,也不用记挂着湖山县的事情。”   王欢好奇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走?”   “只是看王大叔不像是会在小小的湖山县久留之人。”苏凤章笑道。   王欢对他更加好奇了,问道:“苏秀才,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这么说,你瞧瞧我这个年都是在牢里头过的,哪里像是个大人物了?”   “我瞧着王大叔倒是悠闲自在,一点也不像是遭了牢狱官司的小商人。”   “哎呀呀,所以我说你们这些读书人心窍儿太多,你瞧,你这不就是想太多了?”   “想多想少也无甚关系,王大叔,我再帮你倒一杯水酒吧。”   苏凤章越是风轻云淡的,王欢越是心里觉得有趣,这要说是猜到他的身份,这小小的秀才为什么不诚惶诚恐,这要是没猜到,为什么对他一个商人这般客气。   王欢忽然问道:“哎,苏秀才,你现在这幅好脾气的样子,跟你在公堂上倒是不大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苏凤章笑着问道。   王欢就说了:“平时看你像一只好脾气的小绵羊,但在公堂上指证穆围的时候,就跟暴怒的山羊一样,怎么说呢,就是一下子从吃草,变成吃肉了。”   苏凤章就反问了:“不管是绵羊还是山羊,都是吃草的。”   “哎呀,你肯定知道我那意思。”王欢笑道。   苏凤章却问:“王大叔,当时你不是还在狱中吗,如何能看到我在公堂上的样子?”   王欢愣了一下,嘿嘿笑道:“我这不是听别人说的吗,你在狱中打人的时候,也跟山羊差不多,我想象一下就能想到。”   “原来如此。”苏凤章点了点头,自顾自开始吃饭。   王欢原以为他会寻根问底,谁知道苏凤章只是轻飘飘的带过,但越是如此,他这心里头越是痒痒,恨不得拉着他问你为啥不继续追问了。   很快,王欢的眼睛转悠了一下,问道:“苏秀才,听说最近县学之中颇有几分传言,对你十分不利,这事儿你知道了吗?”   “今日才刚刚得知。”苏凤章没有回避这个问题。   王欢连忙说道:“这事儿可不能拖下去,拖得时间越久,越容易出事啊。”   苏兰章忍不住紧张起来,抬头问道:“二哥,出什么事情了?”   “不过是一点小事。”苏凤章轻描淡写的说道。   倒是王欢说道:“这读书人的名誉可不是小事,你别看现在蔡知县相信你,但等你到了青州府,更或者将来去了京城,那些大人难道也会相信你?”   苏凤章笑而不语,王欢就问道:“看在你帮我说话,也算是有恩的份上,只要你开口,叔叔我就帮你这一回,怎么样?”   苏凤章却说:“我已经想到了解决的办法,倒是不用劳烦王大叔了。”   “王大叔,之前我也说了,你能出来与我无关,谈不上什么恩情。”苏凤章说道,“能坐在一起吃饭喝酒就是缘分,今天我们不提其他的。”   王欢心里头那叫一个憋屈,见他硬是不搭话,愣是给吃撑了。   吃完这顿饭时间也不早了,王欢告辞离开,苏凤章一直送了他出门。   等他回来,苏兰章就过来问道:“二哥,这个王大叔是什么人啊,你看,他给我的荷包里头居然是金银裸子,有足足六个呢。”   苏凤章看了眼,是打造成花生枣子形状的金银裸子,一看就知道大户人家才会有的东西。   “收下吧,他家不缺这个。”苏凤章笑着说道。   苏兰章一向很听哥哥的话,见他这么说就乖乖收起来,“那我分几个给慧慧,她肯定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东西。”   苏赵氏也看出几分不对劲来,晚上偷偷的问他:“凤儿,那个姓王的到底是什么人,从前也没听你说起过他,整个人看着神神道道的。”   对着亲娘,苏凤章倒是实话实说:“在是狱中认识的一个长辈,身份应该不一般,但看着也不是坏人,他估计是觉得我有趣罢了,很快就会离开湖山县了。”   苏凤章笑了笑,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就如他说的那样,如果真的是什么大人物的话,哪里会真的在意他,不过是一时有趣才来这一趟罢了。   相比起这个古古怪怪的王欢,摆在眼前的事情更加重要。   他不知道谣言背后是谁,但此事绝对是有人推动的,或许是对他心怀嫉妒的生员,也可能是穆家人,左右都是想要败坏他的名声。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谣言的力量如今还看不出来,但一日日,一年年的下去,将来若是他高中进士,那时候有人拿这个作为攻坚,他才是真的有话说不清。   到了那个时候,事情的真相也不重要了,那个污点会永远都留在他身上。   不能让这个谣言继续的传播下去,苏凤章无比的确认这一点。   阻止谣言是十分困难的事情,即使让蔡大人出面也无济于事,就像是他说的那样,蔡大人出面,不但不能阻止谣言,反倒是会火上浇油。   而且他还有更好的选择,这个办法出乎所料,有些无赖,却会十分好用。   苏凤章走进书房摊开空白的纸张,这一天的晚上他没有复习巩固,书房的灯却一夜未灭。   湖山县一栋宅子里头,王欢正翘着二郎腿吃着新鲜的瓜果,如今南方也还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想吃到新鲜的瓜果可实在是不容易。   让人惊讶的是,此时满头大汗站在他身边的人,可不就是湖山县的父母官,蔡文蔡大人。   这会儿他满头都是冷汗,也不敢伸手擦一下,只是静静的躬身站在王欢面前。   王欢吐出果核,这才问道:“蔡文,你知道县学这几日的谣言吗?”   蔡文恨不得大叫我这几日光顾着对付你了,哪里有心顾其他的事情,但口中却问道:“这几日公务繁忙,倒是并未关注县学,若是王爷想知道的话,不如我现在去问?”   王华嫌弃的瞧了他一眼,道:“算了算了,既然他说有办法,那等等就能知道了。”   蔡文暗道这个他是谁,就听王欢问道:“这苏凤章是你的子侄?”   蔡文心中咯噔一下,小心翼翼的回答:“王爷,苏凤章虽然不是我的子侄,但他父亲曾经在县衙为官,与我有几分交情,这些年也颇有来往。”   王欢起身问道:“那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蔡文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想着苏凤章那一日既然特意提醒他,肯定知道王欢身份不同,自然也不会故意得罪他,就说:“是个聪明好学的孩子。”   王欢显然不满意这答案,“我倒是觉得他不像个读书人,不对,是不像村长的读书人,这人挺有意思,我得再多留几日,看看他到底能想出什么法子来。”   这时候有声音道:“王爷,陛下和王妃都等着你回去。”   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阴影里头还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   王欢却不耐烦的挥手说道:“反正年都过完了,早几日迟几日有什么区别。” 第89章 妙法   进城的牛车上,苏兰章时不时偷看自家二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苏凤章原本无视,见他整张小脸都皱起来了,便捏了捏他的脸颊问道:“做什么这幅鬼样子,有话就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苏兰章嘿嘿一笑,这才问道:“二哥,谣言真的没关系吗?”   “怎么,你不相信二哥能解决?”苏凤章反问道。   苏兰章抓了抓耳朵,说道:“我当然是相信二哥的,只是,只是谣言这事儿……”   家里头娘很少出门,姨娘更是寻常从不踏出家门一步,不就是担心传出风声风语吗?   苏凤章弹了一下他的额头,笑道:“既然相信就放心,小小年纪别想那么多,小心变成小老头子。”   苏兰章撅起嘴巴扭过去不说话了,觉得这个二哥越来越皮,老是欺负他。   等吧苏兰章送进学堂,苏凤章却并未直接去县学,反倒是绕路走到了另一头。   苏阿荣有些犹豫的问道:“二郎,这,这大清早的去望春园不好吧?”   “想什么呢,我是有正事儿。”苏凤章瞪了一眼胡思乱想的人,跳下马车走了进去。   另一头,大宅之中一人快速的走进院子,拱手禀告:“王爷,您让盯着的那位秀才方才去了望春园,不过王爷说了不要被发现,属下就没有跟进去。”   “望春园,那是什么地方?莫不是秦楼楚馆?”王欢好奇的问道。   属下解释道:“并不是秦楼楚馆,不过也差不多,是湖山县最有名的戏楼。”   “这大清早的,苏凤章去戏楼做什么,难道在里头有哪个相好的?”王欢顿时来了兴致,八卦精神十足的问道。   只可惜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属下只是说道:“需不需要属下查实?”   王欢摆了摆手,道:“罢了,你继续盯着他,管他有几个相好,本王对这个没兴趣,不过这时候他还有心情去戏楼,难道真的能轻松解决这次的事情?”   只是让王欢觉得奇怪的是,苏凤章从望春园出来之后就去了县学,似乎对谣言完全不在意,依旧每天读书练字,一副任由风吹雨打的样子。   连带着王欢都疑惑起来:“这家伙不会觉得谣言自己会平息吧,这事儿一看就知道背后有人,估计跟他有仇呢。”   跟随着他过来的属下连忙问:“王爷,若是你看好这位苏秀才的话,不如属下去处理此事,等解决了,您也好早些启程回京。”   王欢却说:“不行不行,他既然说了自己会处理,那我可不能上赶着买卖。”   苏凤章自己不着急,身边的人却一个个着急起来,简直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典范,任由他如何安抚,一个个都心浮气躁的。   刘雄身处县学,听到的谣言最多,心里头更是为他担心,还说:“别让我知道是谁传出来的谣言,不然的话要他好看。”   苏凤章感动的同时又有些无奈,只得说道:“刘兄,今日请你去望春园看戏,如何?”   刘雄听了倒是惊讶,问道:“望春园看戏?苏兄,你不是一直不喜欢看戏吗,以前喊你都不乐意去,怎么今天这么有兴致?”   “今天这出戏跟以前的可不同。”苏凤章卖了个关子。   刘雄被吊起胃口来,但去的路上还是说他:“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去看戏,哎,罢了罢了,看戏至少能高兴点,我还有些想念闵大家的唱腔了。”   湖山县这一带的民间戏曲偏向于越剧,但又比越剧多了几分通俗易懂,听闻青州府那边的戏班子才叫真的好,名伶上台的时候时长是一票难求。   而他们湖山县最有名的角儿就是闵大家了,不管是唱腔还是身段都是一绝,就是蔡大人家中办宴的时候,也是会请他过去唱上一出。   刘雄是闵大家的忠实粉丝,路上还在担心苏凤章的事情,等到了望春园门口看到挂出来的牌子,倒是兴奋起来:“真的是闵大家来演,今天这可是赚到了。”   “咦,《岁花吟》?这是什么戏,以前从未听过,难道是新出的?”刘雄奇怪的想着,抓住一个小厮问道,“今日这戏名从未听过,是哪位大家写的新戏吗?”   小厮只是憨憨笑道:“公子,这出戏我也并未看过,待会儿您瞧了就知道了。”   刘雄却有些不甘愿的说:“我还是更喜欢《碧玉簪》、《红楼缘》,闵大家在那两个里头的扮相才叫好看,哎,不知道这出新戏到底怎么样。”   不只是刘雄好奇,周围的一个个观众也好奇的很,毕竟这些年望春园演出的经典曲目,通常还是那几样,虽说有新的,但比起最经典的总是差了一些。   忽然有人坐到了他们旁边,刘雄吓了一跳,转头去看却是个陌生人,只是浑身锦绣,一看便知道是富贵人家出来的,看着他们的眼神有些莫名。   很快,那人就打招呼喊道:“苏兄今日好兴致啊。”   苏凤章挑了挑眉头,笑着问道:“王大叔还在湖山县吗,咱们倒是有缘。”   “可不是有缘,我这可是第一次来这草台班子。”王欢哈哈笑道。   刘雄有些不乐意了,说:“望春园可是湖山县最好的戏班子,怎么能说是草台班子。”   “哎呀,都差不多。”王欢摆了摆手说道,只是那随意的姿态让周围人看着不乐意。   幸亏随着一声鼓声,这一场《岁花吟》开始了,众人纷纷看向舞台,放弃了跟他争辩。   只见舞台上摆着一个登闻鼓,一人穿着青衫长褂击鼓鸣冤,场景迅速的赚到了公堂之上。   刘雄惊讶的说道:“岁花吟这名字听着像是才子佳人,现在这么一看,倒像是冤假错案的,不会是跟窦娥冤一样的剧情吧,这倒是有点意思。”   苏凤章也抬头去看这场戏,悬着高堂明镜的公堂出现在观众们的面前,一声惊木乍响。   舞台之上,闵大家被捕快推搡着上了台,他就是那个被告之人,不得不说这位闵大家作为望春园的台柱子也有几分本事,将人物的心情表现的淋漓尽致。   随着案情进展,周围的人一惊一乍,有人甚至喊道:“闵大家扮演的肯定是好人,此人击鼓鸣冤告状,八成是要陷害他!”   “不错,我方才就觉得他不对劲,说得好!”   “县太爷清明,没被他骗过去!”   “哎呀,这可怎么办,他这是要信口雌黄污蔑好人,闵大家不会有事吧!”   “太可恶了,此人实在是可恨,居然为了一首诗就要杀人,杀完人还要诬陷好人,这等刁民居然也能考中童生,实在是可恨至极。”   刘雄却是经历过那场官司的,看到这里忍不住转身看向苏凤章,“苏兄,这……”   苏凤章笑了笑,答道:“这剧本确实是我写的,写得如何?”   “抽丝剥茧,环环相扣,看得人也跟着一起担心一起着急,至少我看着觉得比窦娥冤还要好。”刘雄这般回答。   “那就继续看,有问题看完再问我,如何?”苏凤章提议道。   刘雄这才把一肚子的问题都咽下去了,明明他是经历过那场审案的人,但如今再看,依旧觉得心惊肉跳,好几次都想要冲上去将那奸角暴打一顿,看他还怎么陷害好人。   如果苏凤章知道他的心情的话,一定会解释这就是所谓的艺术加工,他自然不可能原原本本的将案件写出来,那样子未免太单调了一些。   经过艺术加工之后的剧本,穆围原本就被丑化了不少,而到了舞台上,闵大家显得那么的清白无辜,又是那么的聪慧,对比之下,另一个画着三角眼的白面奸角,上台的时候就让人下意识的觉得是个坏人。   电视剧电影的魅力就在于,他可以主宰观众的情绪,在过程中将自己的观点无声无息的渗透出去,这是一种十分可怕的魔力。   古代的戏剧也是如此,跳出剧本来看,或许一些人会注意到配角的可怜,但沉浸在其中的时候,你只会因为主角的待遇而义愤填膺。   于是这本出自苏凤章手下的《岁花吟》,原本就有极强的偏向性,而闵大家他们在改编的过程中,为了增加戏剧性和冲突性,又将两个人物的对立性加强了一些。   两两激化出的化学反应,造成了如今的盛况,台下的观众似乎忘记了这是一场戏,甚至有一人冲动的冲上了舞台,口中怒吼道:“狗杂种,我让你陷害好人!”   幸亏望春园早有准备,把人彻底的拦住了,不然这场戏甚至不能唱完。   从击鼓鸣冤开始,一波三折的审案过程,以飘散的纸钱作为结束,虽说邪不胜正,但最后凄凉的二胡配乐,却让人觉得凶手罪大恶极,即使死了也不能消除他们心中厌恶憎恨。   在闵大家带着众人出来道谢的时候,观众纷纷喊道:“闵大家,方才那戏份真的是绝了。”   “可不是吗,哎,你演的书生也太可怜了,原本是一腔好意,谁知道被人屡屡陷害,幸亏现实中不会有这种恶心之人。”   谁知道闵大家忽然盈盈一笑,说道:“诸位这话可说错了,《岁花吟》虽然是一出戏,却不全是假的,是咱们班主听说了年初那场官司,才找人写了这个剧本。”   “哪场官司,这《岁花吟》讲的故事莫不是真的?”   “哎呀,我想起来了,这,这不就是那……”说话的人压低声音,说,“就是除夕那晚出的命案,可不就是跟这场戏唱得一模一样!”   “到底是什么事情,快跟我说说!”   “事情还得从去年除夕夜开始说,其实是这样的……” 第90章 舆论   “绝了!苏兄,你写的台本绝对是这个!”刘雄比出一个大大的拇指,夸道,“我都看过一次了,这次看还是心惊肉跳的,生怕闵大家被陷害,明明就是那回事儿,为什么看起来更加惊心动魄,这真的是你写的吗?”   苏凤章笑道:“千真万确。”   刘雄又夸了几句,但还是皱眉问道:“可是,就算你把这案子写出来,演出来,也不能让那些谣言消失啊?”   “再看几日你就知道了。”苏凤章笑着说道。   刘雄很想问问清楚,但见他不愿意细说也无可奈何,心里头就跟许多只蚂蚁在爬似的。   倒是王欢看完之后若有所思,对着苏凤章似笑非笑,最后拍着他的肩头说了一句:“文人的一支笔,可比杀人的刀还要厉害啊。”   说完这话,他也不管苏凤章直接带着人离开了。   刘雄好奇的问道:“苏兄,这人是谁啊?”   苏凤章只是淡淡解释:“一个认识的人罢了。”   走到望春园之外,王欢转头问身边的侍卫:“你觉得方才那场戏怎么样?”   侍卫如实回答:“挺好看的,唱得不错,演得不错,写得也很不错。”   王欢哈哈笑道:“都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我看啊,是宁可得罪小人,也别去得罪文人,尤其是拿起笔杆子就能写的读书人。”   侍卫有些听不明白他的话,问道:“王爷,您这是夸苏秀才,还是在骂他呢?”   “我这是赏识他诡计多端。”王欢笑呵呵的说道。   “诡计多端可不是好词儿。”侍卫这么吐槽道。   不过看完这场戏,王欢终于不在湖山县耽搁了,准备启程回京,倒是让身边的几个侍卫就差感激涕零,他们要是再不回去的话,估计脑袋都要保不住了。   为了让这位王爷舒心,侍卫甚至主动提出:“王爷,你要是记挂苏秀才的话,不如属下去帮他处理了麻烦,您也好安心回去。”   王欢这次却笑了:“得了吧,他用不着你。”   想了想,他又说了一句:“临走之前,你派个人将屋里头那个盒子送去,告诉他一句话。”   苏凤章是在第二天的清晨收到那个盒子的,盒子里头安安稳稳的躺着一块木牌子,木质的材料乌黑,在阳光下却隐约有着金色的纹路,闻着有一股子挥之不去的香味。   “主人说,将来苏秀才若是进京,以此木牌作为信物,在城东王记米铺就能找到他。”   “那就多谢王大叔了。”苏凤章笑着说了一句,暂时将这块木牌收了起来。   看到木牌的那一刻,苏凤章觉得王欢的身份或许比他认为的更加尊贵,否则的话不会有这么大的口气,京城啊,那可是个遍地勋贵的地方。   王欢来去无踪,除了少数人之外,没有给湖山县带来任何的影响。   《岁花吟》却不同,这部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红了起来,望春园场场满座,甚至连走廊里头都站满了来看戏的人。   没多久,其他的戏班子也一个个开始唱起这一出《岁花吟》,他们唱得肯定不如闵大家那么好,但价格便宜,倒是也不缺来看戏的人。   街面上的书斋也出现了《岁花吟》的话本,读书人愿意买一本,看看世间人心险恶,看看到底是什么样惊才艳艳的诗作,才让人不惜杀人。   识字的商人掌柜们也乐意买一本打发时间,想看看青天大老爷如何审案,再看看案情如何的一波三折。   就连闺中妇人也愿意买上一本看看,看到恶人诬告,她们惊呼出声,看到绝地反击,她们庆幸,最后恨不得将闵大家抓到家里头来每日唱戏。   似乎在一夜之间,这一出《岁花吟》就传遍了整一个湖山县,甚至开始往外传播。   而人人都知道《岁花吟》乃是真人真事改编的,即使知道事情并不一定一模一样,却也忍不住代入进去,看完之后一个个对穆围咬牙切齿。   以至于某一日蔡大人回到家中,蔡夫人急急忙忙的过来寻他,开口就问道:“老爷,你可知道盗诗案?”   蔡大人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听了就是大皱眉头,反问道:“你是哪里知道的,莫不是这谣言连县衙都传得沸沸扬扬了?”   “还真的有?”蔡夫人惊讶说道,她听说之后还以为有人假借县衙的名义呢。   蔡大人拧着眉头说道:“不管你听说了什么,都不要轻易相信。”   蔡夫人却追问道:“老爷,这穆围偷盗林长青的名诗,狠毒将他杀害,之后反倒是恶人先告状,先是污蔑苏凤章偷走了那首诗,后来又要诬陷他杀人,这难道是假的不成?”   蔡大人一听,惊讶说道:“此事是真的,你如何知道?你不是一向对官府的事情不感兴趣吗?”   蔡夫人却咬牙切齿的骂道:“世间竟有这般狠毒无耻之人,哼,幸亏望春园将这出戏唱了出来,不然岂不是让他骗了过去。”   “这都什么跟什么!”蔡大人觉得莫名奇妙,等他看到了《岁花吟》才总算是明白过来。   蔡大人一开始是有些不悦的,毕竟生员在县学被杀,杀害他的还是另一个生员,此事对于湖山县而言其实是丑闻,蔡大人恨不得此事从未发生过。   但这话本就像是有魔力似的,他忍着不悦从头至尾的看完了,看完之后深深叹了口气,暗道这话本写得着实不错,这苏凤章不但聪明,还颇有几分手段。   当然,蔡大人是不会承认自己高兴起来,是因为话本里头的县太爷英明神武,明镜高悬,为民做主,而是单纯的为苏凤章解决了一个隐藏的大麻烦而高兴。   在《岁花吟》传遍整个湖山县的时候,之前的谣言就变得无足轻重起来,那个谣言首先是从县学开始的,但如今哪个生员回家提起苏凤章。   他的姐姐妹妹亲娘嫂子甚至是父亲哥哥都会问一句,“是不是那个被人陷害偷诗杀人,最后在公堂上与人对峙,才让真相大白的苏凤章?”   其实在《岁花吟》中,苏凤章和林长青的名字都是假名,与真人毫无干系,只有穆围的角色依旧姓穆,但谁让湖山县就那么大,很快就被挖出来了。   舆论的威力是巨大的,之前还有人私底下怀疑苏凤章,如今看了听了被人影响了,反倒是开始嘀咕起来,觉得他肯定是被冤枉的。   甚至之前信誓旦旦的几个人也闭口不言了,还有人亲自去跟苏凤章道歉,说:“我不该因为几句闲言碎语就怀疑苏兄的品行,事实真相刘兄早就告诉大家了,偏偏我们还听信谣言。”   刘雄听了都奇怪,私底下问道:“真的是奇了怪了,之前我说破了嘴皮子他们也不信,如今倒好,听了几场戏就深信不疑,这人脑子到底怎么了?”   苏凤章笑了笑没说话,这其实不难解释,人都有群体效应,当群体都是一个思维,周围人都是一个思维的时候,与之相反的理念才是不被理解的。   这在历史进步中屡见不鲜,而苏凤章利用的就是这种舆论趋势。   辟谣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正确的观念深入人心,一旦达成这个目标,即使那些谣言再厉害,也不得不烟消云散。   只是他也没想到《岁花吟》会这般受欢迎,以至于传播的速度大大超过他的预料,让他觉得为难的是,随着这场戏传播的越来越广,竟是有人找到了林长青的墓地开始祭拜。   苏凤章不知道的是,他写话本原本只是为了辟谣,谁料到这话本传播的越来越广,以至于千古留名,成为了经久不衰的一本作品。   在许多许多年后,文学家们普遍认为《岁花吟》是真人改编的话本,而写出其中最为经典诗句的林长青,更是被人感叹英年早逝。   但此事比苏凤章更加为难的,绝对是穆家族人。   从当初穆家做出丢弃尸体,不肯接林长青回乡安葬的事情,便能知道此地的风气。   穆族长最出息的儿子身处狱中,秋后就要处斩,他对林长青恨之入骨,痛恨当年自己不够狠心,没能阻止林长青走出这个村子。   要说他第二恨的,肯定就是苏凤章了,若不是他能言善辩,竟然摆脱了嫌疑,怎么会让穆围暴露,要他说,苏凤章就应该背上这个黑锅,乖乖的去死才好。   所以在离开湖山县之后,穆族长忍不住做了一些小动作,他是拿苏凤章没办法,却能暗地里毁了他的名声,看他将来能走多远,他儿子不能当官,别人也是休想。   但穆族长没料到的是,苏凤章没有倒霉,霉运却在穆家村头上挥之不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围村子看他们的目光都有些不对劲了,这是不应该的,穆家村是十里八乡最富裕的一个村子,向来都是被人羡慕的。   终有一日,一个族人上门之后,穆族长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手指哆嗦的翻开话本,穆族长连声骂道:“假的,都是假的!他这是血口喷人,我要去县衙告官,告他一个污蔑之罪。”   来人却不信这话,提醒道:“老叔,得了吧,他又没有指名道姓的,你能告的赢?”   “再说了,阿围那事儿别人不知道,咱们还不知道底细?他可不就是为了偷走林长青的一首诗就杀人吗,不是我说,这事儿他做得也太不地道了。”   “老叔,当年林长青他娘是怎么死的,您心中也是有数,何必再去为难他?”   “哎,原本好好的苗子,现在全毁了,这阿围也是过了,抢就抢,何必杀人,现在让全村都跟着一起抬不起头来,当年就不该……”   “滚滚滚……”不等他说完,穆族长抓起扫帚将他赶了出去。   那人是走了,穆族长又翻开那本书,等看到其中知县大人大骂穆围老夫教子无方,枉为人表的话,只觉得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穆家村发生震动,穆家族人闹哄哄的要换族长的事情,远在湖山县的苏凤章一无所知,他更加不会知道,当年林长青的母亲之死,背后也有着千万个闲言碎语。 第91章 文艺皇帝   “苏兄,晨安。”   “苏兄,待会儿一块儿用饭吧?”   “苏兄,这是我新买的诗集,你要不要一起看?”   “苏兄,我正巧也要去校场骑射,咱们一道儿走吧。”   “苏兄,你是不是要去茅厕,走走走,咱们一起去。”   苏凤章一直是爱笑的人,许多人都说过他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但现在他脸上的笑容都是僵硬的,实在是笑得太多。   大约是因为愧疚,又或者是真的想要请教什么,反正苏凤章的人缘一下子好到不可思议,似乎县学里头人人都喜欢他,推崇他。   以前苏凤章的人缘也不错,但也没夸张到这种程度,以至于他百般的不自在起来。   连刘雄都私底下说:“苏兄,你最近可真是受欢迎,我都挤不到你身边啦。”   “等着一阵子新鲜劲过去就好了。”苏凤章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他没想过《岁花吟》能红遍大江南北,听闻青州府那边的戏班子也都已经唱上了。   临下课的时候,教谕还特意将他喊了过去,询问道:“前几日的谣言我也听说了,如今水落石出,你也无需放在心上。”   “学生知道了。”苏凤章笑着答应。   教谕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转而问道:“今年的乡试你可是要参加的?”   “确实是要去。”原本他与林长青已经约好了一起出行,这样路上也能相互照应。   教谕点了点头,又说道:“文人的名声十分重要,话本是末流,不可长久为之。”   苏凤章听了这话才反应过来,感情教谕是担心《岁花吟》红了,让他沉迷此道反倒是忽略了正经的四书五经。   苏凤章连忙解释道:“学生并没有继续写的意思,读书才是正道。”   教谕这才满意的笑起来,说道:“你知道就好,县学之中,你跟林长青的才学最为出众,只可惜他英年早逝,如今只剩下你一人,苏凤章,你不要辜负这份天赋。”   苏凤章自然全部答应下来,离开之后却只能苦笑。   《岁花吟》爆红,人人都以为他拿了许多的润笔费,但实际上苏凤章分文未取,甚至一开始为了让望春园排练这出戏,他付出了不少的银子。   虽说在这场戏爆红之后,望春园也曾送过来一些银两,但与外界的猜测是大大不符。   书斋售卖的话本说到底其实是盗版,苏凤章愿意追究的话倒是能拿到一部分钱,但对他而言传播出去更重要,自然不会自断后路。   对于苏凤章而言,《岁花吟》不过是辟谣的手段,他从来没有以话本为生的心思在,比起写话本,他宁愿去研究诗词歌赋。   但此时的苏凤章却不知道,他带着这样的目的捣鼓出来的《岁花吟》,在此后却将他的人生轨迹彻底的改变,成了一条广为人知的捷径。   甚至在以后的许多年中,戏曲话本呈现出一种爆发的趋势,都是因为《岁花吟》带了一个好头,让文人们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一条路可走。   林长青命案的案卷才刚刚抵达京城,送往刑部,后脚《岁花吟》也跟着一块儿进城了。   一辆看起来有些寒酸的马车停在了京城门口,门口的守卫刚要上去检查,却被人一把拽住:“找死啊!林大人,快请进。”   驾车的林鑫扫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依例检查。”   那守卫连忙翻看了一下,却不敢去打开车厢,就禀告说:“没问题。”   林鑫这才驾车进城了,他们一走,方才被拦住的守卫就奇怪问道:“老大,就这么一辆破车,你紧张个什么劲儿?”   “什么破车,你不认识那人啊?”老大松了口气,教训道,“那可是荣亲王身边的近卫,林鑫林大人,这里头坐着的八成就是荣亲王。”   “荣亲王,不应该吧?那样的大人物会坐这种小破马车?”   “这你就不知道了,别的皇亲贵胄我不知道,这位什么事情干不出来,你以后小心点,他们身上都会有荣亲王府的暗纹,遇到荣亲王府的人千万别较真,不然有你受的。”   另一头,林鑫撩开帘子一看,果然看见自家王爷翘着个二郎腿,手中还拿着蜜饯在吃,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完全没有到了京城的紧张。   林鑫试探着问道:“王爷,咱们是先回王府,还是先去皇宫?”   谁知道荣亲王瞥了他一眼,笑嘻嘻的说道:“都不去,先去永乐坊。”   林鑫听了十分头疼,忍不住提醒道:“王爷,这,这怕是不太妥当吧,若是王妃知道的话,岂不是得闹一个天翻地覆,再者,陛下也一直等着您回来呢。”   “切,闹就闹呗,都闹了一辈子了我还怕她不成。”荣亲王撇了撇嘴,又说道,“我去永乐坊不是为了享乐,是要送我皇兄一份大礼。”   林鑫心中更是害怕,低声问道:“王爷,你不会是想要送陛下那个吧?”   “碰!”荣亲王将手中东西砸过去,骂道,“臭小子,想什么呢你,我是那样的人吗?”   林鑫很想说一句是的,您就是,但他不敢,只得挪开自己怀疑的视线。   “快走,别哔哔。”荣亲王不耐烦的喊了一句,林鑫到底是迫于他的淫威,不得不将马车调转了方向,心中却更加担心起来,估计一会儿陛下和王妃就能知道王爷回来了,到时候可怎么办才好,哎,他怎么就跟了这么个不省心的主子呢?   永乐坊位于京城的西面,这一片地方人员混杂,但却最是繁荣,一进来就能看到遍地的铺子,奢华的气息连绵不断。   而永乐坊就是其中最为奢华的所在,不管是那高挑的房檐,还是门口的白玉台阶,都昭示着这里的不同寻常。   事实上,永乐坊确实不是寻常的烟花之地,能踏进这个门槛儿的,不是达官贵人,就是文豪诗杰,你要没点本事的话,就算是一掷千金也得不到人家头牌的一个笑容。   当然,永乐坊的大门,对于荣亲王而言一直是敞开的。   这头荣亲王进了永乐坊,另一头宫中的皇帝果然很快得到消息。   皇帝的年纪比荣亲王还要更大一些,但他并不像一般男子一样留着胡须,下巴上反倒是刮得干干净净,脸颊圆圆的,看起来颇有几分和善,就像是一个白面馒头。   李公公进来禀告的时候,皇帝正在给最近受宠的美人画画,他脸上还带着笑容,落笔之后画出来的美人活灵活现,若是放到民间也能被称一声大师。   这会儿他正落下最后一笔,为美人点上绛唇,点完之后,整副画都变得活灵活现起来。   “琳琅,你过来看看可还满意?”皇帝笑盈盈的招手。   坐在那边让他画画的,可不就是进宫不久,却已经被册封为玉嫔的方琳琅。   只见她露出一个盈盈笑意,走到画前仔细看起来,这一看却微微拧起眉头来,皇帝连忙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画的不妥?”   方琳琅却说道:“陛下,你把臣妾画得跟九天玄女似的,琳琅自觉没有这般美貌,如今见了画中人反倒是自惭形秽了。”   皇帝一听哈哈大笑起来,搂着她说道:“怎么会,在朕的眼中,琳琅才是世间最为美丽的女子,就是九天玄女来了也是不换的。”   方琳琅不但没有高兴起来,反倒是撅着嘴巴说道:“陛下说得好听,转过身还不是今日宠幸这个妹妹,明日宠幸那个姐姐,心里头哪有琳琅的影子。”   皇帝略略有些尴尬,却有爱她这幅吃醋的样子,连声求饶:“好好好,朕以后只看你行不行,你个小丫头,年纪不大,心眼也小。”   方琳琅原本还要再说几句,但瞄了一眼守在门口的李公公,就笑道:“陛下,您能不能将这幅画赏赐给琳琅,我想挂在屋子里头,看得多了,人说不定也能多几分美貌。”   “本来就是帮你画的,尽管拿走就是。”皇帝倒是大方。   李公公见时机差不多了,这才进来禀告:“陛下,城门口传来的消息,荣亲王在一个时辰之前就进京了。”   皇帝一听,果然也顾不得美人了,连声问道:“那他人呢?”   李公公有些尴尬的回道:“从城门口直接去了永乐坊,也没回荣亲王府。”   原以为皇帝要发怒呢,毕竟亲弟弟进了城,不回家倒也罢了,也不先来看看他这个亲哥哥,但谁料到皇帝居然哈哈大笑起来:“这个阿乐,多大年纪了还是这般调皮。”   人世间能用调皮来形容荣亲王的人,估计也就只有眼前的陛下了。   李公公眼观鼻鼻观心,等待着皇帝的吩咐。   果然,皇帝很快提议道:“你去把我内库里头的鹿茸找出来,炖了汤送过去,玩归玩,可别毁了身体,哎,都怪朕派他出巡,这次定是吃了不少苦头,这才一回来才急匆匆的去了永乐坊,以前他都不屑去这种地方。”   李公公看了看旁边玉嫔的脸色,这位也是个人物,听见这些荒唐的话脸色都没变一下。   “是,陛下,奴才这就去办。”李公公笑着答应下来。   “等等。”皇帝忽然喊道,“待会儿荣亲王妃若是进宫面圣,那就让皇后去应付,千万别让她找到朕跟前来,就说荣亲王的家事朕也不好管。”   得,这位偏心是偏到了咯吱窝里头,直接把荣亲王妃的哭诉都给堵回去了。 第92章 一出好戏   当朝皇帝的偏心眼人人皆知,但谁让他是皇帝,谁也拿他没办法。   这一次皇帝难得耐心的等了三日,这才把李公公又叫了过来,问道:“阿乐还没歇好吗,这孩子长大了,就跟我不亲了,回来三天了也不进来看看我这个哥哥。”   如果这时候跟着皇帝的话吐槽荣亲王,那估计会死的很惨。   李公公能当皇帝心腹十多年,自然也是个机灵人,连忙说道:“陛下可不能这么说,谁不知道荣亲王跟陛下最亲,就是王妃也是比不过的。”   皇帝满意了,追问道:“那你说说看,他怎么还不进宫?”   李公公解释道:“这个奴才就不知了,这几日永乐坊闭门谢客,也不知道王爷究竟在做什么,陛下,要不奴才派人去打探打探?”   皇帝眼睛一动,猛地说道:“不用,朕亲自去看。”   李公公连忙阻止:“陛下,您是一国之君,怎么能去永乐坊这样的地方,不如还是奴才过去传召王爷吧。”   皇帝神色不悦的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京城的地界上有什么是朕不能去的?”   李公公一听这话就暗道不好,连忙说道:“陛下,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您是一国之君,一身安危身系天下,冒然出宫太过危险了一些。”   皇帝却道:“朕身边的亲卫又不是花架子,有他们跟随能有什么危险。”   “若是在京城都有危险,可见这天下危机四伏,朕这个皇帝也坐得不安稳。”   到了这份上,李公公也不敢再劝,只得说道:“陛下,那奴才这就去安排。”   皇帝点了点头,李公公出门找到大内禁军统领常在把这事儿一说,常在整个人都不好了,恨不得现在就出宫将荣亲王揪进来。   皇帝在宫里头不靠谱倒也罢了,反正折腾的是别人,他本身不会有危险。   可现在他要出宫,这皇帝若是有半点闪失,他这个禁军统领就是第一个领责的人。   常在忍不住劝道:“李公公,陛下这般胡来你怎么不劝着一些,要见荣亲王还不容易,我现在出去把他带进来就是。”   李公公也是一脸苦瓜,说:“常大人,陛下心意已决,不如您进去劝劝?”   常在能不知道皇帝的德行,他摆了摆手,认命了:“我现在就去安排,做到万无一失。”   皇帝一张嘴,底下跑断腿,等皇帝“低调”的车架鱼龙白服出宫的时候,街边的行人都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熟面孔。   皇帝原本还有七分兴致,拉开车窗一瞧,正好瞧见常在那张苦瓜脸,顿时只剩下了三分。   他恹恹的放下帘子,道:“这常爱卿也太小题大做了一些。”   李公公只能说道:“陛下九五之尊,再怎么小心也是应当,常大人他也是尽职尽责而已。”   皇帝悠悠然叹了口气,有些幽怨的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话:“虽是九五之尊,也像是笼中之鸟,朕有时候倒是羡慕阿乐能够到处跑。”   李公公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是没听见这句话。   皇宫与永乐坊的位置一东一西,走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到地方,皇帝一开始的兴致只剩下一两分了,若不是真的想要见一见弟弟,他恐怕半路就回去了。   被搀扶着下了车,皇帝抬头瞧了一眼永乐坊的门面,只是说了一句:“景致只是一般。”   李公公不知道他这话何意,只是说道:“凡俗之地,自然是比不得宫中。”   “大哥!”一个声音远远传过来,却是荣亲王笑着迎了出来。   他显然早就知道皇帝要来的消息,但这会儿只做民间称呼。   皇帝显然十分满意他的称呼,跟着喊道:“五弟!”   荣亲王哈哈笑着,搀住皇帝的胳膊撒娇:“大哥,你怎么来了?我正为你准备一份大礼呢,原本还想着明日带着人进宫,谁料到您今日就来了。”   皇帝与荣亲王十分亲近,两人就这么手搀着手走进永乐坊,皇帝口中笑道:“你回来好几日也不来看朕……看我,我就只能来看你了。”   又好奇问道:“准备了什么大礼?怎么还要带进宫?”   旁边的李公公也是好奇,暗道莫非荣亲王也为皇帝准备了美人,虽然人人都知道皇帝喜欢美人,献上美人的官员数不胜数,但实际上真正能进宫,进宫还会得宠的少之又少。   荣亲王是皇帝的亲弟弟,一母同胞,他向来是不屑于做这种事情的,难道出门一趟倒是换了性子不成?   下一刻,荣亲王就笑道:“大哥既然来了,不如就进来看看,正巧也排的差不多了。”   皇帝更是好奇,十分给面子的说道:“既然是五弟的一片心意,那朕,我就看看。”   走到里头,李公公便知道荣亲王早就处理过,这边招待的侍女规规矩矩,一看便知道不是烟花之地能有的,八成是直接从荣亲王府调遣过来的人。   桌上也已经摆满了美食,皇帝扫了一眼也没啥性质,只问弟弟:“到底是什么?”   “大哥,您就等着看一出好戏吧。”荣亲王笑着说道,拍了拍手。   只见永乐坊中间的舞台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击鼓鸣冤之人,鼓声之下这一出戏开始了。   皇帝一看,倒是乐呵起来:“莫不是要演窦娥冤?我倒是不爱看那些哭哭啼啼的。”   “大哥,您看下去就知道了。”荣亲王并不剧透。   皇帝果然就跟着看了,这一看就入了迷,案件层层递进,公堂上唇枪舌战,你来我往的交锋好不精彩。   民间改编《岁花吟》的时候,通常是往通俗易懂的修改,毕竟老百姓文学素养有限,若是太深奥了怕他们看不懂。   但荣亲王让永乐坊的人改编,却是往高雅走,不但沿用了《岁花吟》中的诗词歌赋,还加入了一些新的唱腔,显得越发的阳春白雪。   显然,这种阳春白雪更加合皇帝的心意,他看得入了迷,跟着舞台上的人一惊一乍。   这时候戏曲的曲目少,大部分都是才子佳人,要么就是冤假错案,即使是冤假错案也围绕着天地公道来,少有这般当庭对峙精彩纷呈的。   永乐坊的伶人知道来人身份,表演的更加卖力,《岁花吟》的魅力被宣誓的淋漓尽致。   “寄身小邑倚利刀,染指羞谈脂与膏。屠夫白日杀饱豕,有情休分贵贱高。”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曲目在送殡中终了,皇帝却低吟着方才听到的两首诗,忍不住拍手叫好:“好好好!写这话本的读书人定是才华横溢,否则写不出这般的诗词来。”   “哎,这般的才子,只是写话本的话未免浪费了一些,也无甚前程,不如把人找到,让他进宫来为朕读书吧?”   李公公听见这话吓得嗓子眼都要跳出来了,暗道话本只是末流,谁知道背后是个什么落魄书生,皇帝一句话就把人召进宫做伴读如何是好?   旁边的荣亲王一听,倒是哈哈大笑起来:“大哥,若是顺利的话,明年二月的春闱您就能见着他了。”   皇帝一听也是高兴,追问道:“哦,莫非此人已经是举人,要参加明年的会试?”   荣亲王却说:“我返程进京的时候,他还是个秀才,不过我观此人确有才华,今年的乡试定是能过,明年便能进京参加会试。”   皇帝听得更加高兴,说道:“就该如此,这般的人才可不能埋没了。”   李公公低下头不敢搭话,暗道秀才考举人可不容易,话本写得好不代表读书也读得好,多少人考了一辈子还是个秀才呢。   只是这会儿他是玩玩不敢说出来,打扰了这两位的性质的。   皇帝越是想这两首诗越是喜欢,尤其是其中那首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他念着念着就像是着了魔似的,更是感慨道:“这般的好诗,也怪不得那人要杀人夺诗了。”   说着又问道:“读书人都不爱写话本,此人是不是家中贫困,这才写话本赚润笔费?不如我赏赐一些,也好让他专心读书。”   荣亲王却摇头说道:“他家中虽然不算富裕,但也衣食无忧,此次写话本却不是为了银子,而是想要洗刷自己的冤屈。”   “这话怎么说?”皇帝惊讶问道。   于是荣亲王就从在狱中认识苏凤章说起,将这个案子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听见舞台上的案子居然是真的,旁边的李公公都难掩惊讶,开口说了一句:“世间真有这般阴险毒辣之人,这林秀才也死的太冤了。”   刚刚被林秀才那首诗征服的皇帝更是伤心难过,喊道:“写出这般好诗的人,竟然已经英年早逝了吗,这穆围实在是可恶,让我大周少了一位英才啊。”   说着说着,皇帝只觉得悲从中来,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合心意的读书人,居然已经死了。   见他哭得不成样子,李公公连忙给荣亲王使眼色。   荣亲王这才说道:“大哥,林长青虽然已死,但此案总算是真相大白,穆围秋后问斩,苏凤章也安然无恙,也算是一件好事。”   皇帝却恨恨说道:“秋后问斩还便宜了他,这样的人就千刀万剐,李公公,你去刑部一趟,问问他们这案子判了没有。”   显然他是打算重罚凶手了,临了,皇帝又说:“这湖山县的县令倒也没糊涂到底,不然朕可饶不了他,哎,让这般无德之人进了县学,也是当地教谕无能。”   眼看他这是要株连了,荣亲王岔开话题说道:“这穆家实在是可恶,竟是不肯收敛尸身,幸亏苏秀才愿意接手,倒是没让林秀才死无葬身之地。”   皇帝一听,也说道:“这苏凤章确实死重情重义,话本写得也好,是该让天下人知道林长青的才华,也让世人记住他的名声。”   “哎,天底下的文人若都跟苏凤章似的,也不会一个个都斗鸡眼似的,朝堂也能安稳了。”皇帝感叹了一句,却是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 第93章 斩立决   秦王曰:“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当今皇帝虽然不是秦王,但他随随便便的一句话,也能影响无数人的身家性命。   皇帝派遣的使者带着文书抵达湖山县的时候,已经是这一年的五月。   这时候的湖山县绿荫如海,繁花似锦,风光如画,走在乡间都是一种享受。   蔡大人接到消息时心中大惊,连忙亲自迎到了县衙之外,生怕有半点失仪:“下官参见刘公公,未能远迎还请公公见谅。”   刘公公年纪不大,作为阉人面白无须,长相清秀,看着也还算和气。   其实宫中但凡是有名姓的太监宫女,长相都不会差,毕竟他们的皇帝就是出了名的看脸,这一点朝堂之上人人皆知。   刘公公这会儿也客气说道:“蔡大人多礼了,咱家只是替陛下办事,无需这般客气。”   见他还算客气,蔡大人略微放心了一些,陛下要是想处置他的话,这些惯会看人脸色的太监肯定不能是这个态度:“刘公公一路定然辛苦了,不如先进去休息,晚上再接风洗尘?”   刘公公却道:“还是正事要紧。”   “蔡大人请听旨。”   蔡大人连忙跪下听圣旨,摆出自己最恭敬的神情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闻岁花吟案,知痛失良才,朕五内俱焚,犯人穆围穷凶极恶,罪大恶极,不死难消此冤,判斩立决,即时处刑!”   “穆氏族人,鼠目寸光,心术不正,有忝祖德,不堪为士,特赐二十年内穆氏不可科考,不可为官,不可为吏,以示惩戒!”   “念林长青英年早逝,朕甚可惜,着知县蔡文重修新墓,替朕祭祀。钦此。”   “蔡大人,还不快接旨?”刘公公开头提醒道。   被皇帝一番话吓得心惊胆战的蔡文这才回过神来,立刻恭恭敬敬的将圣旨接了过去。   判罚穆围斩立决倒也罢了,针对穆氏族人的一番话,可是将他们整个穆氏的前程都给断了,二十年没有人能够成为士,如今穆氏的风光哪里还能维持的住。   不过此事与他无关,蔡知县对穆家也颇为迁怒,尤其是之前知道穆家居然不顾林长青的后世,心中便有一些恼怒他们不知好歹。   这会儿他心思一转,就笑着说道:“陛下英明,此事大快人心。”   刘公公也不管他心中到底如何想,笑着说道:“蔡大人,这人该杀的杀,该罚的罚,墓碑也得早早的修完,咱家得看着大人祭祀完毕,才好回去回禀陛下。”   蔡知县立刻说道:“是,下官这就去办。”   “穆围还在狱中,今日午时三刻就能处斩,不知公公可要去观刑?”蔡知县问道。   刘公公倒是笑道:“那场面血淋淋的有什么好看,咱家就不去了,只要验明正身,别弄虚作假就是,陛下盯着此事,想必也不会有人弄虚作假,蔡大人,您说是不是?”   蔡知县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弄虚作假,更别提他本身对穆围也绝无好感,立刻说道:“这个自然,下官会亲自观刑。”   “穆家村那边,下官也会让人尽快通知,并且彻查湖山县内穆姓官吏,族人失德,他们并未监督劝诫,如此品行也不足为官。”   刘公公听了,顿时满意的说道:“蔡大人说得甚是。”   皇帝的圣旨在那边盯着,整个衙门空前绝后的运转起来。   穆围被关押在死牢之中,因为有人疏通的关系倒是并未吃多少苦头,但在里头待了几个月也是形容狼狈,憔悴不堪。   被拖出去的时候,穆围惊喜喊道:“是不是要放我出去,我没事了,我不用死了!”   拖着他的狱吏哈哈一笑,骂道:“到这个时候还做美梦呢,马上就要送你上西天喽。”   穆围惊恐叫道:“不可能,这还没到秋天!”   狱吏直接给了他一脚,踢着他往外走:“你运气,皇帝老子亲自下令,要把你斩立决!”   “不可能,不可能,陛下日理万机,怎么可能注意到我?”穆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虽说所有命案都要递到刑部,按理来说需要皇帝亲自批示。   但谁都知道这只是形式,大部分都是刑部的官员查证无误,就直接下发了。   “所以才说你运气好,快走,别耽误时间,误了时辰大家都要跟着倒霉。”狱吏粗鲁的推搡着,半点没有平时那么好说话。   穆围一把抓住他的手,喊道:“大哥,求求你去告诉我爹,让我爹想想办法救我。”   狱吏却猛地拽回自己的手,骂道:“狗屁,你爹还能让皇帝老子改主意?”   不知道想到什么,狱吏脸色微微一变,直接捂住他的嘴往外推:“死到临头还要作祟,快走,把他的嘴堵上,别让他瞎嚷嚷。”   对面那狱吏显然也想到了什么,脱下臭袜子就塞进他的口中,堵住了他剩下的话。   穆围心中绝望无比,他还记得父亲临走前说的话,让他在狱中慢慢等,乖乖的别惹事儿,等到了秋天他就想办法买一个体型相似的人,直接将他换出去。   虽然这么做需要砸下去很多钱,而且将来他再也没办法参加科考,但活着总比死了强!   但是现在秋天还没到,他爹承诺的人也没送进来,他却要死了。   一直到这一刻,穆围依旧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林长青不愿意当书童是错,不愿意帮他作弊是错,不愿意给他写诗代笔也是错。   他不过是失手打了他一下,林长青死了,那是自己福薄命短,怎么能怪他呢?   他不能死,他怎么能给一个书童偿命!   时隔几月再见阳光,穆围不但没有感受到温暖和舒服,反倒是浑身发抖,恨不得再一次钻进自己曾经避之不及的地方。   更可怕的是,在他被押送往刑场的路上,周围的百姓指指点点,骂骂咧咧。   第一个人扔出了烂菜叶子,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臭鸡蛋,臭菜叶,甚至还有人扔过来一坨屎,如果不是周围有官差看着,他们怕是要冲过来打人。   “就是他,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好歹是同乡呢,为了一首诗就动手杀人,平白无故毁了一位大诗人。”   “连皇帝老子都听说了此事,为此大发雷霆,这才要把他斩立决呢!”   “就我看斩立决还不够,这样的恶人就该千刀万剐,才对得起死去的无辜之人。”   等抵达刑场的时候,有人狠狠的敲了一下他的膝窝,穆围整个人跪倒在地,抬头便看见上头冷面无私的蔡大人。   蔡大人亲自下来验明身份,又让当地的教谕等人确认,这才皱眉问道:“为何堵住了嘴?”   狱吏连忙解释:“大人,这小子一路上骂骂咧咧有辱斯文,我们这才堵住了他的嘴。”   蔡大人没发现异样,还点头说道:“那就别拿到了,省得他临死还要攀咬他人。”   狱吏心中窃喜,连声说道:“小的遵命。”   被堵住嘴发不出声音的穆围抬起头来,依稀还能看到周围有熟悉的面孔,那些似乎是县学的生员,也曾经跟他称兄道弟。   但是此时,他们一个个羞于与他对视,看他如同看见了什么脏东西。   不,不是如同,他确实是脏东西,衣摆上甚至还有人粪。   此刻的县学也空空荡荡的,教谕几个临时被叫走,到时候要验明穆围的身份。   而其他生员听说穆围要被斩立决,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也纷纷赶往刑场观刑,往日热闹的县学一下子不剩下几个人。   刘雄原本也是要去的,他对穆围深恶痛绝,但见苏凤章没动身,他奇怪问道:“苏兄,你不跟着一起去看看吗?”   苏凤章却摇了摇头,继续拿出一本书来抄写:“不必了。”   刘雄有些看不懂苏凤章的心思,问道:“苏兄,难道你不想看着穆围人头落地?”   苏凤章却只是说道:“他人头落地,长青也不会再回来了,看了,不会让我高兴几分,不看,也不会有什么遗憾,还不如留在这里多看几本书。”   刘雄想了也觉得是,这么一想闹哄哄的看人处刑是挺没意思的,“倒也是,不过苏兄你听说没有,陛下的使者还在县衙呢,听说还要修缮林秀才的墓。”   提到此事,苏凤章倒是有些出神。   刘雄还在继续说:“林秀才活着的时候生活拮据,死了之后倒是运气好,连陛下都听闻了他的大名,还让知县大人亲自祭拜。”   “恐怕咱们湖山县一带,除了他之外再也无人有此殊荣,他这般就算是死了,也是值了。”   “值吗?”苏凤章反问道。   刘雄抓了抓头发,不好意思的说道:“当然,我还是觉得活着更好。不过人都是要死的,死的风风光光总比窝窝囊囊的好吧。”   苏凤章笑了一下,是啊,谁想死呢,活着多好啊,能看春日的风光,也能晒冬日的暖阳但既然死了,能有这份哀荣也能略表安慰。 第94章 死后哀荣   班,次也。祔,卒哭之明日,祭名。祔犹属也。祭昭穆之次而属之。   不是百日也不是周年,林长青的墓前却分外的热闹,他的新墓被重新修缮了一番,足足拓宽了三倍有余,而坟前的墓碑更是高耸而起。   周围负责超度的僧侣比出殡那时候还要多一倍,超度念经的声音此起彼伏,从未停歇。   坟前不但堆着纸钱人偶纸马车,甚至还有活着的牲畜,都是待会儿要用来祭奠的,别说是一般老百姓家,就算是士族也少有这般奢侈张扬。   更让人惊讶的是,此次哭灵的人竟是知县蔡文,此时他眼睛通红,声音嘶哑,哭起来简直比死了亲爹还要卖力。   苏凤章并未站在靠前的位置,他不远不近的跟着,看着豪华的祭祀物品被点燃,原本清新的空气中漂浮起奇怪的味道,让人喉咙有些发痒。   他微微垂下眼睑,静静的等这一场盛大热闹的祭拜过去。   确实是热闹,这会儿月溪村的人几乎都来了,明明还是农忙的季节,他们一个个宁愿放下手头的事情,也要过来看这一场热闹。   这些人甚至并不为林长青的死去而感到伤心,只是对这一场盛事津津乐道。   站在苏凤章身边的正是村长苏文辉,此时他也忍不住低声感叹:“没想到林秀才活着的时候过得落拓,死后却有这般殊荣。”   甚至还有人说道:“是啊,若是我死后能有这般的风光,就是现在立刻死了也是值得。”   苏凤章往说话的人方向看了一眼,却见他一脸认真,似乎真的是那么想的。   村长见他的神色不对,低声问道:“二郎,你这是怎么了,看着似乎不大高兴。”   苏凤章摇头说道:“我挺为他高兴的。”   他说的也是实话,既然已经死了,那么有这份哀荣总好过没有,他一直是这般理智的人。   只是心底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罢了,是可惜,还是哀叹,还是愧疚,苏凤章自己也有些分不清了,最后只成了一种沉甸甸的情绪。   那头祭拜已经到了尾声,刘公公只是旁观,最后跟着一起上了一炷香,倒是不像蔡大人那般的夸张。   他盯着祭祀完毕,才笑着说了一句:“林秀才有这般死后哀荣,也算不枉人世间走一趟。”   蔡知县也说:“还是陛下恩宠,礼贤下士、爱民如子,林秀才才能有今日殊荣。”   刘公公只是笑了一下,并不搭话,反倒是转身朝着人群看去,问道:“听闻林秀才的好友苏凤章就是月溪村人,怎么今日不见他来?”   “苏凤章就在那边,大约是怕打搅了祭祀,这才没有靠近。”蔡知县解释了一句。   蔡知县连忙对着人群招手:“凤章,快过来见过刘公公。”   苏凤章顺着他的话走过来,对着两人做了个揖:“草民见过蔡大人,刘公公。”   刘公公把他从头至尾细细打量了一遍,脸上的笑容倒是深厚了几分:“这位就是苏凤章苏公子吗,看着果然是仪表堂堂一表人才。”   苏凤章淡笑回答:“刘公公谬赞了,草民才疏学浅,还上不了大雅之堂。”   他越是这般不卑不亢,刘公公反倒是高看了他一眼。   当然,刘公公会高看他,并不是因为自己喜欢这般品行的书生,而是深深知道皇帝的喜好,这个苏凤章既然已经入了皇帝的眼,长得又是这般英俊潇洒茂林修竹,一看便知道是陛下最喜欢的文人类型,只要走得稳将来便能有前程,这样的人他自然愿意卖个好。   “苏公子自谦了,谁不知道您与林秀才并为湖山二杰,是此地数一数二的人物,林秀才一首诗传诵千古,苏公子也是差不离,可不能这般妄自菲薄。”   这话让旁边的蔡知县都惊讶起来,什么湖山二杰,他怎么没有听说过。   但既然是刘公公说的话,蔡知县立刻抚须笑道:“正是如此,凤章自幼勤学,颇有才华,之前去青州府参加院试,果然夺得案首,还曾被五皇子和方知府夸赞过。”   刘公公一听,跟着笑道:“原来还有此事,苏公子器宇轩昂,果然不是无能之辈。”   他甚至说道:“去年五皇子夸了苏公子,今年陛下也曾夸赞苏公子,可见是有缘。”   蔡知县的耳朵都竖起来了,有缘,与谁有缘,与皇家人吗?他心中一片火烫,恨不得替苏凤章立刻跪下谢恩。   却见苏凤章只是微微躬身,答道:“公公谬赞,实不敢当,草民日后定要悬梁刺股,勤学不辍,这才不负圣恩。”   刘公公见他虽然年轻,却不气盛,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心中倒是更加高看了几分。   他笑着说道:“理当如此,咱家还等着会试之年在京城见到苏公子呢。”   说完这话,刘公公忽然问道:“这《岁花吟》可是苏公子亲自写的?”   “正是。”苏凤章回答。   刘公公就说:“《岁花吟》环环入扣,更难得男人喜欢看,后院女眷也是喜欢,不说别人,陛下也屡屡称赞,称其为难得一见的好话本。”   苏凤章不知道他这话何意,倒是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表态,只得再次道谢。   刘公公笑了一下,道:“行了,大伙儿也该累了,都散了吧。”   说完他自己打头先下山了,蔡知县却没立刻跟上去,反倒是走到苏凤章身边,低语道:“这刘公公的意思,莫不是想让你再写几个话本,好让他呈给陛下?”   苏凤章听了就皱起眉头,蔡知县提议道:“若是如此的话也是大幸事,不如试试看?”   “只是话本而已,刘公公不喜欢扔了就是,也是无伤大雅。”   苏凤章却道:“《岁花吟》乃是真人真事,所以才惊心动魄,学生本身没有写话本的天赋,就算写了也是四不像,还不如就此罢手,反倒是留下一个好名声。”   蔡知县觉得可惜,这可是直接能够上达天听的好事儿。   他当官那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跟皇帝陛下搭上关系,恨不得死死的抱住这条大腿。   “要不你先写写看,还没写怎么知道不行呢?”   “那好吧,我试试看。”苏凤章口中这么说,心底却打定主意不会写。   先不说他真的不是那写话本的料,就算肚子里头有千万个故事,他此时也绝对不会写。   《岁花吟》倒也罢了,原本只是为了洗刷污名罢了,若是继续写其他的话本,即使被送到皇帝面前,那跟唱戏的伶人有什么区别。   他并未看不起伶人,但在这年头伶人的身份就是低下,他为什么放着好好的科举仕途不走,反倒是要走这种歪路子。   再者,别看刘公公在湖山县地界十分牛气的样子,真正受宠的内臣是不会被外派的,毕竟林长青和他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   左思右想,这话本送出去简单,得到的好处却微乎其微,甚至很可能疑惑无穷,苏凤章是个清醒人,怎么会做明摆着亏本的买卖。   苏凤章无比清醒,身边的人却不一定了。   也不知道周围人一个个都长着什么顺风耳,这还没下山呢,当时他们说的几句话就被传出去了,甚至越来越不靠谱。   村长过来问的时候,第一句就是:“二郎,皇帝陛下要看你写的话本吗?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儿啊!”   苏凤章微微皱眉,摇头说道:“大伯,你这是哪儿听来的谣言,断无此事。”   “啊,没有吗,都说在山头上的时候,那个宫里头出来的公公跟你提的。”村长疑惑了,心中遗憾无比。   苏凤章连忙说道:“假的,估计是听岔了。”   村长一拍大腿,遗憾喊道:“居然是假的,我这岂不是白高兴一场。”   苏凤章还提醒道:“大伯,你得提醒大家别乱说话,虽说咱们这儿山高皇帝远,但非议陛下可是大罪,你看看穆家村就知道了,陛下一句话,他们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人脉全毁了。”   村长一听这话立刻谨慎起来,若说这几日月溪村兴高采烈,那么另一头的穆家村就愁云密闭,谁让他们族内出了一个大奸大恶的穆围,以至于整个家族都受了惩罚。   皇帝一句话,穆家但凡跟官府沾边的亲眷都被打发回家吃自己,听说连外嫁的女儿也遭了嫌弃,心善一些的还愿意养着,心狠一些的直接休弃回家。   村长哆嗦了一下,连忙说道:“也不知道是哪个混小子胡说,我这就去让他们闭嘴,万不可胡言乱语,到时候给村子招来灾祸。”   如此苏凤章才安心一些,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苏二叔也是失望,这会儿叹了口气说道:“罢了,假的就假的吧,二郎将来一定能更加出息的。”   “二郎,之前二叔一门心思不同意林秀才入葬的事情,你心里头也别在意,二叔那时候死脑筋,只觉得不吉利。”苏二叔不好意思的说道。   他是之前反对的最激动的那个人,深深觉得林长青从苏家出殡会带来霉运。   但这会儿他拍了拍苏凤章的肩头,笑道:“谁想到时隔几月,皇帝陛下让县太爷亲自过来祭拜,这哪里是霉运,简直是祖坟冒青烟了。”   苏凤章看着兴高采烈离开的苏二叔,一时间内心五味杂陈。 第95章 秋闱   秋色宜人,雁过留声。   苏凤章背上行李整装待发,这一次他只带上了苏阿荣,连苏二叔都只送到码头就会回来,秋天农忙季节,苏凤章并不愿意他们耽误时间。   离开之前,苏凤章蹲下身来,拍着弟弟的肩头说道:“三郎,我不在的时候家里就靠你了,帮我好好照顾娘和姨娘妹妹,知道吗?”   苏兰章连忙点头答应,拍着胸脯保证:“二哥,家里有我你就放心吧。”   苏凤章笑着捏了一下他的脸颊,又看向旁边的妹妹:“慧慧,你比二郎沉得住气,二哥不在的时候你帮我看着他一些,别让他惹祸捣乱。”   苏慧慧立刻说道:“二哥放心,我会盯着三郎的。”   苏兰章不高兴的说道:“二哥,你老是偏心慧慧。”   苏凤章一边一个牵着他们的手,笑着说道:“你们一个是我亲弟弟,一个是我亲妹妹,我谁也不偏心,二哥不在家的时候不要吵架,要好好相处,别让娘她们操心,记住了吗?”   苏兰章跟苏慧慧对视一眼,纷纷喊了一声记住了。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他们两个是龙凤胎,但不知为何从小到大性子都有些合不来,比起同胞兄妹,反倒是跟异母的二哥更加亲近一些。   最后一次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苏凤章坐上马车,对着门口的苏赵氏挥了挥手:“娘,我出发了,您就在家等着我的好消息。”   苏赵氏连忙点头,但等他的马车一走,一直忍着的眼泪顿时落了下来。   旁边的白姨娘连忙劝道:“夫人,咱家二郎此去必定能蟾宫折桂,到时候让您诰命加身,这可是大好事情。”   苏赵氏抹着眼泪,道:“虽然盼着他有出息,但每次看二郎离家远行,心里头总是舍不得,此次若是顺利的话,怕得一年也见不着他了。”   乡试在八月份,但考完公布成绩就得靠近九月份了,而会试却是在第二年的二月份,从青州府去京城路途遥远,出发之前苏凤章便与苏赵氏商量,若是考中了举人便不会回乡,直接从青州府出发去京城,这样时间宽裕一些。   所以这次出发的时候,苏凤章不但带上了秋衣,连冬衣也带上了,就是以防万一。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若是考完之后中了举人再回来收拾行李,一来一回又是小半个月的时间,到时候都进了十月份,万一运河结冰的话,他们想要进京就更难了。   白姨娘想着将来苏兰章也是要出门赶考的,一时间也是思绪万千:“是啊,儿行千里母担忧,不过二郎是个有成算的人,此行定能顺顺利利。”   苏凤章此次出行确实还算顺利,青州之上风平浪静,既没有水贼出没,也没有横生波澜。   唯一的困扰大概是船家知道他的姓名之后,看着他啧啧称奇,恨不得拉着他说上三天三夜,这都是托了《岁花吟》的福。   好不容易扛到了青州府,苏凤章忙不迭的带着苏阿荣下船了。   苏阿荣背着大包小包,他身材壮硕,这会儿背着那么多东西也是轻轻松松。   苏凤章只提了一个随身行李,这还是他争取之下才能拿到的,对此苏阿荣说道:“二郎,我可是答应了婶子会把你照顾的妥妥帖帖的,她要是知道我让你自己拿行李,到时候还不得拿着捣衣杵捶我。”   苏凤章到底还是拿了一个小包袱:“行了吧你,我要是一样都不拿,显得自己跟没手没脚似的,走吧,别磨蹭了。”   “凤章,这儿,这儿!”文竹扯着嗓子喊道,兴冲冲的朝着这边冲过来。   苏凤章见到他也是高兴,拍着他的肩头问道:“你怎么过来了?哪里要专程来接我。”   文竹哈哈笑道:“接到信之后,我估摸着你大概就是这几天到,这才求了我爹让我出门。”   “你可不知道,你那好先生,我那好爹爹恨不得我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读书,我读的眼睛也花了,头发都白了,好不容易才求了他出门。”   感情是借着来接他的理由,自己也出门转转。   苏凤章忍不住笑起来,仔细打量了他一下,无情说道:“有这么惨吗,我看你红光满面的,身体都圆润了不少,哪里像是吃了苦头的。”   提起这个文竹更加委屈,说:“我能不圆润吗,我娘来了之后一天三顿有鱼有肉,每天都要喝补汤,简直是把我当小猪在养。”   说起来当初文先生是不打算在青州府久住的,只打算将儿子安置好,自己就回去继续开私塾,谁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   文先生观察了几日,发现自己一旦不在,文竹别说是读书了,到时候整天出去跟一群狐朋狗友玩耍,哪里还有心思读书,别被带的吃喝嫖赌样样来就不错了。   左思右想,文先生到底是没回去,索性就在青州府安置下来,每天亲自盯着儿子读书。   他要在青州府久住,文夫人自然也搬了过来,一家人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   只是这样一来,文竹的苦日子算是来了,文先生如今连学生都没有,整天就盯着独子,可不就让文竹苦不堪言。   文竹这会儿抓住苏凤章说:“你来了就好,你来了我爹就不会只盯着我了。”   苏凤章挑了挑眉,笑问道:“哦,原来你不是想念我,只想让我帮你分担先生的教导?”   “我当然也想你啊,恨不得天天想你,夜夜想你,吃饭睡觉都在想你。就想着你赶紧过来让我爹别老是闲着没事抓着我骂人。”文竹笑哈哈的说道。   说着又提起一件事:“你可真是厉害,在湖山县都弄出那般动静来,如今青州府的读书人可都知道你的大名。”   提到此事,苏凤章脸上的愉悦淡去,反倒是多了几分无奈。   文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拍着嘴巴说道:“你瞧我,口无遮拦,该骂。”   “行了,别作怪,不是来接我的吗,走吧,别让先生久等了。”苏凤章笑道。   马车缓缓往青州府内走,文竹一停不停的在说他走之后,青州府内的变化,苏凤章也说起这一年来湖山县的点点滴滴。   苏凤章坐在车前的位置上,不得不说秋天的青州府也十分美丽,与他们湖山县不同,青州府的桂花树很多,这会儿都已经带上了花骨朵。   文竹顺着他的视线瞧了一眼,笑道:“等咱们考完秋闱,这些桂花树也都开了。”   苏凤章笑着说了一句:“那就预祝咱俩都蟾宫折桂,考完了之后一起吃桂花糕。”   文竹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道:“你对我可真有信心,我自己都没底气能考中。”   苏凤章笑道:“上次你也这么说,最后不是考中了吗?”   文竹更加无奈:“那次是你压中了考题,我就是蹭着这个运气才能考中的,你还不知道我有几斤几两,八成这辈子最多就这样了。”   苏凤章一直觉得文竹是个矛盾的人,他平时看着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乎,偏偏在科举上对自己毫无信心,这大概是文先生从小开始的高压教育造成的。   “既然都要去考了,进场之前自然得对自己有信心。”苏凤章笑着说道。   文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想了一下,忽然问了一句:“凤章,我记得之前苏大哥的未婚妻子是陈家的姑娘,是不是?”   自从去陈家闹过一场,退了聘礼,苏家跟陈家就再也没有联系,苏凤章是个半路货,对陈家其实也没有那种深仇大恨,只觉得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听了这话他倒是奇怪:“是,怎么忽然提起陈家来?”   “我娘说她见到陈家小姐了。”文竹压低了声音,“听说是嫁给了青州府的一位同知为妾,颇为得宠,这位钱同知还让她出来招待女客。”   文竹对陈家也分外的看不上,甚至说道:“真不知道陈家怎么想的,苏大哥怎么样也是年轻才俊,前程似锦,他们偏要退婚,还以为会为女儿找一户什么好人家,结果眼巴巴的把人送给人做妾,那钱同知的年纪比我爹还大,都一把胡子快要入土了。”   这般的事情,若不是文夫人过来出门交际,他们其实是不会知道的。   因为当初退婚的事情,陈家在湖山县的口碑极差,文先生对他们家也是万分看不上,文竹更是如此,颇有几分同仇敌忾的气势。   苏凤章看着反倒是平静,听了只是说道:“他家的事情,早就与苏家无关了。”   文竹却说:“我这不是担心你吗,陈家一家子的魑魅魍魉,之前《岁花吟》一闹,他们定然也知道你要过来参加乡试,谁知道会不会背地里动手脚。”   苏凤章倒是笑道:“事情都过去四年了,不至于如此。”   “再说了,你也说了那陈小姐不过是妾室,同知是知府的副职,掌管的通常是地方盐、粮、捕盗、河工水利以、抚绥民夷等事务,并不能插手科举大事。”   文竹听了也安心了一些,但还是说道:“希望如此吧,我就厌恶这陈家,做事情太过下作,这般卑鄙无耻的小人,看着我都恶心。”   “既然觉得恶心,那就不要看了,不如多看看我。”苏凤章笑着说道。   文竹一想觉得甚是,拍着自家朋友的肩头说道:“说的不错,瞧着你玉树临风的样子,可不比那些人赏心悦目多了,来来来,让哥哥好好看看。” 第96章 恩怨   提起青州府的同知钱大人,青州府的老百姓估计也不大熟悉,他们知道知府方大人,也知道通判李大人,但对这位钱大人却知道的少之又少。   这其中自然是有缘故的,同知并不是一个固定的官职,通常是视当地的情况而设,一般来说,这是知府的副职,等同于知府的秘书。   通常而言,同知必定是当地知府的左膀右臂,十分受到器重,可这位钱同知与方知府的关系却十分值得玩味。   只因为钱同知并不是方知府一手提拔起来的,而是在那一年青州水患,当地官员大半落马获罪,而方知府却还未抵达青州的时候,朝廷暂时打发过来处理事务的一员。   钱同知刚来青州府那时候,也过了一段山中无老虎的日子,只可惜方之问从天而降,不但是皇帝的嫡系,本身也是个乾坤独断之人,事无巨细都要过问。   若是钱同知聪明,便知道这般的上司只能捧着,乖乖听话就是了。   可惜这位钱同知却也不是什么聪明人,占着同知的位置颇有几分倚老卖老,方知府面上笑嘻嘻,下手却毫不犹豫,很快钱同知手里头的权利就被分去七八,只剩下一些边角料。   更糟糕的是,当时皇帝派遣五皇子前来救灾,钱同知掌管当地水利河工,自然少不得跟这位皇子打交道。   众人都知救灾其实是油水丰厚的事情,钱同知当时也有几分小心思,结果还未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就被五皇子一番干脆利落的手段吓得掉了魂,从此越发胆小了。   不过他毕竟还是同知,有正五品的官职在身,只要朝廷没有直接罢免他,钱同知在青州府就还有几分底气,老百姓知不知道并不重要。   他想必也知道以方知府对自己的厌恶,想要再进一步难上加难,索性也不做什么实在事,这般下来反倒是相安无事。   别看钱同知在外头一副小心谨慎,老神在在的样子,回到家中却是截然不同。   他喜好美酒,喜欢美人,家中除了正房之外,有名分的女人便有八个人,没名分的更是数不清,多少都是被正房夫人随意打发出去的。   而昔日的陈娉婷就是如今最为受宠的八姨娘,当初一顶小娇子抬进来,钱夫人都不把这个商家女看在眼中,谁料到几年过去,这个女人不但没死,反倒是成了最受宠的那一个,如今更是敢直接下她的脸,她还得百般忍让,谁让钱大人就是喜欢呢。   虽说是妾,但作为受宠的爱妾,陈娉婷在这钱家后院住着,反倒是比钱夫人还要舒坦。   譬如这会儿,她就在自己的院子里接见亲娘,旁人家的小妾别说见家人了,联络一下都是难上加难,但陈娉婷却时常能够见到父母。   她脸色有些苍白,一张娇艳的面容微微带着倦色,整个人懒洋洋的靠在贵妃椅上。   见着亲娘也并未起身的意思,眼皮子都未动一下:“娘,你怎么又来了?”   如今对着女儿,陈夫人倒是颇有几分讨好的意思:“娘这不是想你了,这才来看看你。”   陈娉婷嗤笑了一声,淡淡说道:“前几日不是刚来过,这次又是谁惹事儿了?娘,你也不管管哥哥,你瞧瞧他这一年都惹了多少事了,我家老爷不耐烦的很,早就不想搭理这事儿了,您这是要看我失宠才高兴是不是?”   陈夫人听了这话,连忙说道:“娉婷,你可不能不管你大哥,这女人出嫁之后还不得依仗娘家人,他就是刚来青州府,被这花花世界迷了眼睛,这才糊涂了几次。”   陈娉婷嗤笑道:“我靠他?快给我省省吧,他不给我惹麻烦就不错了,若不是爹死了,陈家只剩下他一个男丁,我管他是死是活。”   陈夫人脸色难堪,却也不敢直接跟女儿争吵。   陈娉婷心气不顺,但瞧见陈夫人这幅模样又是叹了口气,到底是亲娘,从小到大她们俩的关系也十分亲密,她缓和了语气问道:“娘,你直说吧,到底是什么事情?”   陈夫人这才说道:“女儿,这次真不是你哥哥的事情。”   她下意识的看向旁边的丫鬟,陈娉婷皱了皱眉头,还是挥手让她们下去。   陈夫人跟上去关上门,才过来说道:“娉婷,苏家那小子考中了秀才,如今已经到了青州府,打算要考举人呢。”   一听到苏家的名字陈娉婷就浑身不自在,尤其是想到当年英俊且有才华的苏宗章,再看如今那脑满肠肥还好色,又有不能见人嗜好的钱大人,她心中愈发不甘。   但很快,陈娉婷就嗤笑了一下,道:“考举人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就算考中了举人,也不一定能当官,你怕什么?”   陈夫人连忙说道:“娉婷,你可听说《岁花吟》?”   陈娉婷自然是听过的,去年开始这戏红遍大江南北,他们府内也曾请了戏班子来唱,当时钱夫人满口夸赞,倒是陈娉婷觉得不甚喜欢。   陈夫人跟着说道:“你有所不知,这《岁花吟》说的,其实就是苏凤章与他好友林长青的事情,这话本还是苏凤章亲手写的。”   “若是以前,娘自然不着急,他苏凤章就算是考中了举人又能如何,最好不过是跟他爹一样,在湖山县谋一个小吏当当罢了,给咱女婿提鞋都不配。”   “可谁知道他那朋友死得好,一出下三滥的戏,竟是连皇帝老子都看了,听了,还特意派了宫里头的太监过来祭拜。”   “湖山县那边传来的消息,都说那宫里头的太监亲口说了,陛下对苏凤章满意的很,只要他进京赶考说不定就能高中,一旦高中还不是入了皇帝的眼?”   “真到了那个时候,他肯定不会放过我们陈家啊,当初苏宗章和苏典吏怎么死的,恐怕他们还记得清清楚楚,等到他出头之日,便是我们倒霉之时啊!”   “什么?《岁花吟》竟是他写的?”陈娉婷惊讶问道,她现在是内宅妇人,还是小妇,外头的消息只能靠着娘家人传递进来,自然比不得钱夫人消息灵通。   陈夫人哭丧着脸说:“可不是吗,谁能知道苏凤章能有这般造化呢!”   陈娉婷皱着眉头,尤其是看见陈夫人哭丧的脸更加烦躁,以前陈老爷还活着,陈家的事情根本不用她操心,如今陈夫人没主意,她大哥又是个扶不起的。   “就算如此,我又能有什么办法,科举大事别说是我了,就算我家老爷也插手不上。”对此陈娉婷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陈夫人就哭着喊道:“娉婷,你现在是钱家人了,就算苏凤章发达了也不一定能为难你,可我跟你哥怎么办,他要是当了官,对付一家商户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陈娉婷忍不住骂了一句:“当初爹让你别把事情做绝,好声好气的退婚,你偏不听,如今结了仇我能有什么办法,难道还能让苏宗章活过来吗?”   陈夫人只是一味的哭:“那你倒是想想办法啊,等他真中了举人进京赶考,咱们再想要动手可难上加难。”   “再说了,当年要不是他咄咄逼人,你爹也不会赶着送你来青州府,也不会在回去的路上遇到水贼,更加不会死的那么惨。”   “苏宗章和苏典吏死的早,那是自己自找的,你爹的一条人命才该让他家偿命。”   “就算不为了我们,为你自己也不能让他出头啊,等他出头,或许不能直接把你怎么样,但在钱老爷面前说几句话,到时候还不得……”   这般颠倒是非无中生有的话,大约也只有陈夫人这般自私自负的妇人才说得出来。   “好了!”陈娉婷见她说得越来越不像话,忍不住怒吼了一句。   陈夫人被吓了一跳,捂着脸抽抽搭搭。   陈娉婷缓和了一下怒气,对她说了一句:“行了,这事儿我来想办法吧。”   说完这话,陈娉婷也不管陈夫人的脸色,直接让人把她送走。   只是人一走,陈娉婷心里头却觉得为难,陈夫人的话固然难听,但有一句说得对,若她是苏凤章,有朝一日发达的话也绝不会放过欺辱过自己的人。   想定了主意,陈娉婷略施粉黛走出房门,直接往钱大人的书房走过去。   到了书房门口,便有小厮拦住她的去路,低头不敢直接看她:“八姨娘,老爷还未回来。”   陈娉婷娇柔一笑:“我知道,只是昨日陪老爷在房中画画,倒是把一根金钗落下了,我进去找到了就出来。”   “这……”小厮有些犹豫。   陈娉婷冷了脸色,嗔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老爷的书房我还进不得了?”   “那是老爷送给我的金钗,若是有所闪失的话卖了你也赔不起。”   小厮知道她最为受宠,平日里也时长出入钱大人的书房,当下也不敢狠狠拦着,“八姨娘请进,书房重地,还请小心一些。”   “行了,知道了,等老爷回来,我会在他面前夸你尽责。”陈娉婷笑着走了进去。   进了书房之后,她扫了一眼书桌,迅速伸手将其中一张名帖塞进怀中,动作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这般操作。   让钱大人亲自插手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有了名帖能做的就多了,之前她哥哥出事,陈娉婷生怕招惹钱大人厌弃,也是偷偷拿了名帖办事,一点痕迹也无。 第97章 人情债   乡试之所以被称为秋闱,正因为他是秋天举行,这一年青州府的乡试就放在八月。   这时候偶尔有几棵心急的桂花树已经盛开,青州府内漂浮着隐隐约约的桂花香,苏凤章十分喜欢这种感觉,比桂花集体盛开的时候好闻许多。   文家的院子里头就种着一棵桂花树,据说当初因为这棵桂花树,这个院子的价格都涨了好几两,就因为折桂的意头好。   文先生起了个大早,亲自去折了桂花枝条,在儿子和得意门生的肩头微微扫过,他们院子里头的桂花树开得晚,这会儿连花骨朵都没有,只能这么意思一下。   听闻昨日上马宴时,方知府也一同参加,亲自折下桂花预祝今年的乡试顺顺利利。   吃了文夫人精心准备的朝食,苏凤章跟文竹拜别了两位长辈,一起朝着贡院出发。   一上马车,文竹就整个人瘫倒下来,无奈说道:“乡试得连考三场,每场都得考三日,连着一考就是半个月,我真怕自己撑不下来。”   苏凤章伸手拍了一下他圆滚滚的肚子,笑道:“放心,你这身板,就算饿上半个月也不会有事。”   文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些忧伤,羡慕的瞧了一眼苏凤章的身材,暗道都是男人,都被她娘喂了半个月的汤汤水水,这家伙怎么还跟青竹似的呢。   苏凤章见他这般,就安慰道:“我们考生还好,中间好歹能出来透透气,你想想那些考官们,他们初六吃了上马宴就得进内帘,等监考官封了门,内外帘官就不相往来,内帘官除批阅试卷外不能与闻他事,他们从初六进门,一直到批完卷子才能出来,岂不是更苦。”   这么一想,考官们似乎真的比考生还要惨,文竹顿时觉得自己被安慰了,笑着说道:“这倒也是,不过咱们只有一个小号房,考官们肯定住的舒坦多了。”   就像苏凤章说的那样,等到乡试的时候,主考官会由朝廷之间委派,青州府如今虽然有了学政,但这位学政是不能插手乡试事宜的。   而等到考试的时候,这些主考官又会分为内外帘官,内帘官负责批阅试卷,评定最后的名次,而外帘官就是通俗的监考官,只负责监考事宜。   贡院大门一旦关上,即使里头着火,不到时间也是不能开的,不但考生如此,对于监考官们也是如此的不人道。   远远的看见贡院大门,苏凤章两人排队走到门口等到进场。   这会儿文竹也不敢多话了,万一说错话得罪了可不是好事情,即使如此,背着人他的面部表情也多变的很,有时候苏凤章都忍不住被逗笑。   蓦地,一个书生从旁边擦过去,路过他们的时候却使劲撞了一下苏凤章。   苏凤章动作极快的避开,那人收不住力气,整个人差点直接跌倒在地。   苏凤章一把拽住他,淡淡笑道:“这位兄台,走路还请当心一些,不然临近开考摔伤了可是不大好。”   那秀才冷哼一声,甩开他的手往前走去,临走的时候还狠狠瞪了他一眼。   文竹见状,低声笑道:“肯定又是知道你的大名,邀请你去参加文会,结果你不给面子没去得罪的那些。”   这话得从苏凤章抵达青州府说起,《岁花吟》让他名声大振,但在青州府知道《岁花吟》就是他所作的人还是少,不过文人之间倒是略有耳闻。   当下便有一些人递出橄榄枝,邀请苏凤章前去参加文会,说是文会,其实就是一些秀才吃吃喝喝,相互交流的场所罢了。   苏凤章对此毫无兴趣,就连文先生也说此时准备乡试更加重要,要应酬乡试之后多得是机会,没必要急于一时。   于是他就把那些帖子都推了,这一推,便推出一个恃才傲物,看不起人的名声来。   对此苏凤章一笑置之,倒是没想到贡院门口居然还有人来找茬,他抬头看了一眼那位书生,见他一脸气鼓鼓的样子,心中只是觉得好笑。   偏偏文竹还低声嘀咕:“我琢磨着,他们肯定是对你佩服的五体投地,想要巴结一二,结果你不愿意去,一个个的心生失望,因爱生恨了。”   苏凤章的回答是狠狠敲了一下他的额头,“文先生骂得没错,你最近是不是偷看话本了。”   这不过是个小插曲,乡试的进门搜查比院试更加严格,有三个人前后分别搜身,确保每一个考生都不会夹带小抄。   等他们全部进场之后,贡院的大门便要锁起来,乡试这才算正式开始。   苏凤章打量了一下自己分到的号房,跟上次一样十分狭窄,里头摆着上下两块木板,上面的木板是用来当做写答卷的桌子,下面的则是用来当椅子。   等到晚上,两块木板拼接在一起,那就是用来睡觉的床铺了。   这种号房对于身材高挑的考生十分不友好,尤其是南方的号房又矮又狭窄,苏凤章站起身来的时候,总觉得脑袋都要碰到屋顶,在号房里头甚至不能敞开手脚。   比起考试内容,他倒是觉得这种幽闭狭小的空间才是真正的考验。   苏凤章微微叹了口气,又开始检查屋内的东西,除了木板之外还有一盆炭火,一支蜡烛,别的地方乡试如何不知道,不过他们这边倒是可以自己带着米面工具进来。   乡试衙门并不发放食物,也就是说他们得自己解决三日三餐,对此文先生十分有经验,让文夫人准备的都是放的住,稍微煮一下就能吃的食物。   号房的坏处显而易见,好处倒是也有,至少有屋顶,不至于风吹日晒,等开考之后,只要你不是作弊,不影响到周围的考生,甭管你在里头做什么,监考官都一概不问。   八月初九,乡试第一场正式拉开帷幕。   苏凤章瞧见考题的时候微微松了口气,都是他熟悉的考题,甚至连那首五言八韵诗的题目他也曾经做过不止一首诗,只要挑选一首最好的用上就是。   这边苏凤章考试时专心致志,另一头后堂内帘之处所,几个内帘官正在喝茶说话,此时考卷未出,他们正是最为空闲的时候。   打头的王学士瞧了一眼身边的人,奇怪问道:“箫大人,你这是怎么了,这两天一直是魂不守舍的样子,莫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箫大人听了这话,连忙说道:“王大人误会了,我就是认床,这几日没有歇息好,这才有些恍惚,无碍的,不会影响到我阅卷。”   王大人这才笑道:“那就好,乡试是科举大事,青州府又是文风鼎盛的地方,若是因为我们阅卷疏忽闹出什么不好的事情,陛下可是要怪罪的。”   这话就有几分敲打的意思了,箫大人立刻说道:“王大人还请放心。”   王大人呵呵一笑,似乎是真的放心了。   他放不放心箫大人不知道,他自己个儿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拿不准。   却说几日之前,箫大人在临时的府中收到了一张帖子,按理来说,他虽然只是翰林院的人,官职不高,但毕竟是京官,又是来监考乡试的,对当地的官员完全可以不管不顾。   可这钱大人当年确实是对他有恩,箫大人自觉是个重情之人,倒是不好完全无视。   看了拜帖之后,箫大人却是大皱眉头,心中十分懊悔,早知道还不如不看。   原来钱同知仗着当年对他有恩,却是要他在乡试中动手脚,将一位秀才直接刷下去。   若是钱同知求他开后门,让某人高中,箫翰林肯定是不会答应的,但让某一人落榜,他倒是犹豫起来,毕竟在钱同知的口中,此人似乎品行十分低下。   这一犹豫,便到了乡试之日,一直到此时箫翰林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一会儿觉得不该如此,一会儿又觉得借着此事还了人情,也是一身轻松。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抬头便看见外头的太阳,从他们这边看不到考场的情况,但依稀能够听见一些动静,大约是考生们已经进场准备了。   苏凤章?这名字听着为何有几分耳熟?   箫翰林苦思冥想,也想不起到底是哪里听过,很快就不再琢磨,只以为是钱同知的帖子上看过,所以才有几分印象。   罢了,若是真的有才,这次不中,三年后也是能中的,年轻人压着几年也是好事。   箫翰林心中这般安慰自己,把这人情了解了也也能一身轻松,不然老是记挂着此事,在钱同知面前反倒是矮了一头似的。   心中已经将苏凤章的名字划去,箫翰林脑海中飞快的盘算起来,第一场不能动手脚,因为此时他还不认得苏凤章的字迹,看不到糊名。   第一场先辨认一番,放他过了,也让他心里头先高兴高兴。   等到第二场的时候把名次压下去,也不会显得特别突兀,箫翰林心中这般一盘算,觉得自己面面周到,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下定了决心,箫翰林反倒是觉得轻松了,重新坐下来慢慢喝茶,等着第一场考试完毕。 第98章 阴差阳错   当考生们走出考场,能够休息再战的时候,考官们才真正的忙碌起来,所有的考卷被糊名封弥,送到了内帘官的面前。   与会试不同,大周朝的乡试依旧是采取三场分别录取制,也就是说第一场如果没有中的话,连后面两场参加的资格都没有。   大周的规矩是,试卷的录取与否最终决定权在主考官,但实际上阅卷中副考卷起到的作用更大,他们会从“理、法、辞、气”四个方面来批阅。   直白的说,那就是从对儒家经典的掌握和理解,对时文的运用,文字组织能力和表达能力,以及蕴含在文章中的思想才情,通常评卷的标准是“清真雅正”,也就是你得用简洁、典雅、畅达来阐述自己的中心思想。   限定这般的规矩,主要也是为了公平公证,但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每个考官的审美都不同,最后录取的人自然也有不同。   此时内帘官们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按照规矩,他们只能评阅分给自己的考卷,不得干预其他人的阅卷,同样也不能议论考卷内容优劣。   箫翰林有自己的心思,阅卷的时候难免有些分心,他忍不住瞄了几眼身边的几位副考官,想着到底哪一张卷子才是苏凤章的。   也是那个钱大人做事情不妥当,真的要给人下绊子的话,为何不早早的弄来手稿,这般他一眼就能记住,哪里还要这么麻烦。   时间紧迫,箫翰林扫去其他心思,这一看倒是发现一份十分合他心意的卷子。   只见卷子上的字行云流水,笔走龙蛇,铁画银钩十分动人,字写得好,答案写得也不差,箫翰林看着看着便入了迷。   能进翰林院,箫翰林的文化素养肯定是没问题的,这代表着他文人的审美也十分在线。   见猎心喜,箫翰林拂过那一笔一划,一边看一边点头,忍不住看了两遍,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提起蓝笔在试卷上做了标记。   这种蓝色的标记代表上等的试卷,是要举荐给这一次的主考官的。   落了笔,箫翰林又有些犹豫,万一这张卷子就是苏凤章的如何是好,岂不是打自己脸了?   但随即一想,既然钱同知说苏凤章品行低劣,这等人如何能写出一手妙笔丹青,这种巧合绝对是不存在的。   箫翰林不但没有涂掉自己的标记,反倒是洋洋洒洒的写了一篇荐语,写完之后颇有几分得意洋洋,暗道自己果然是个慧眼识人的伯乐。   要是会试,考生的卷子是所有考官都得看一遍,每个人都打分,最后按照三场考试的综合分数以及主考官的意见来录取。   但乡试相对来说宽松许多,因为时间紧张的缘故,几个考官都是各自看卷子,最后合并在一起呈给主考官来评定优劣。   这个时间甚至还是并行进行的,王学士坐在上首,时不时就过来巡视一遍,确保下头的考官们认真批阅,而他们批阅完毕的卷子自有人会呈到他面前。   箫翰林荐卷给王学士的时候,心中还有几分紧张,毕竟这位王学士是出了名的严格,甚至有传闻这位曾经当面批评过陛下和太子!   递上去之后,箫翰林就发现除了自己之外,其余考官居然一个人都未曾荐卷,心中顿时有些懊悔,觉得方才太过于冲动一些。   但王学士没给他后悔的机会,伸手接过去那张卷子,还说道:“一日也不见有荐卷的,本官还以为青州府学子空有虚名。”   箫翰林只能咬牙等着,总不能将卷子抢回来吧。   谁料到王学士低头一看,就叫了一声好:“好字!”   “文章也好,不错不错,这才像是南方学子。”   他这么一提,箫翰林倒是想起来王学士其实也是南方人,虽然不是青州府人士,但往常惯有几分南方人的自豪在。   王学士不但夸了卷子,还笑着夸了一句箫翰林:“箫大人果然眼光毒辣。”   箫翰林只得微笑以对,正要再跟着夸两句,就瞧见王大人在试卷上写了一个中字。   上天怕给箫翰林的打击还不够,等撕开糊名一看,那份他十分称道、连王大人也赞不绝口的卷子,上头居然写着苏凤章的大名!   箫翰林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眼看着手底下的人抄写了名次出去发榜,他心中滋味百千,暗道怎么可能这么巧!   苏凤章不是品行低劣,才华平平吗,这叫才华平平?若他才华平平的话,那其他人写得岂不是都是狗屎?!   此时箫翰林便知道,自己大约是被钱同知骗了,虽然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有什么矛盾,但苏凤章的为人才华肯定不像信中写得那般。   一时间他百般挣扎,一边觉得不可辜负了这般好才华,一边又觉得还了人情才最重要。   这般的挣扎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场乡试结束,又是一批卷子放到了他们面前。   再次看到那曾经令他欣赏的一手好字时,箫翰林暗道这莫非就是上天给他的机会。   最后,箫翰林一咬牙,苏凤章既然才华好,那再过三年来考一样能中举人,左右不过是浪费三年时间而已,钱同知不可能每次都给他下绊子。   他却不同了,这一次的人情不还了,谁知道下一次会遇到什么麻烦事儿,一件事牵挂在心里头食不下咽,只能委屈一下这位苏秀才。   带着一颗挑刺的心,箫翰林低头去看这份卷子,这一看心中不免有些叹服。   苏凤章还未弱冠,也不是什么书香门第出生,写得一手好字可以说是勤学苦练,但笔笔言之有物,见识不俗却是天赋所在。   一瞬间,箫翰林甚至起了几分爱才之心,心中万分的责怪那位钱同知,若不是他从中作梗的话,他何必要对这般的人才下手呢。   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给自己找借口,箫翰林一边唾骂着钱同知,一边倒是看得愉快。   看完之后,他深深的吐出一口气,到底是没有再提起蓝笔来,有些可惜的将这份卷子放到了旁边,显然已经做出了决定。   这一叠放着的都是落卷,也就是他看不中的那些卷子,但苏凤章的卷子放在其中十分委屈,格格不入,甚至箫翰林都有些心虚了。   一直到临近结束的时候,箫翰林想了想,又把苏凤章的卷子从落卷中翻了出来。   上一场苏凤章还是头名,甚至是他荐卷的卷子,若是这一场直接落卷的话,未免过于牵强,尤其是王学士也曾夸过,若是问起他要如何说?   箫翰林琢磨了一下,又把卷子放在一大叠卷子的最后,这批也是第二场考试会过的卷子,越是往下卷子的质量越是一般。   王学士是个挑剔的人,对于差的卷子向来都是扫一眼就过去了,甚至有些看都不看一眼,上一场他就不曾搜落卷。   箫翰林将苏凤章的卷子塞到最后,放在王学士最可能不去看的卷子之中,到时候第二场的名次必定十分靠后,这般一来,第三场落榜便显得自然而然起来。   一张算盘打得精细,箫翰林定下了计划,心中暗道自己果然是心细如发一点把柄都不留。   果然如他所想,王学士并不是那种谨慎小心的主考官,或者说他对下属的几个考官较为信任,一般都是先看他们推荐的卷子,看完之后再往下刷。   这一次他倒是想起来搜落卷,结果一搜就大皱眉头,那些被落榜的卷子果然各有各的差处,有些实在是让人大长见识。   几份落卷看完,王学士觉得自己的双眼都要瞎了,暗道这般的人若是也能中举人,那才是大周的不幸,若不是朝廷的规矩,他才懒得看落卷。   看了落卷心情大不好,王学士就直接略过了那些名次靠后的卷子,左右这些都是过了第二场的,名次如何不重要,第三场结束还能看到。   眼看已经开始抄写发案,箫翰林心中窃喜,没料到自己的计划这般顺利。   倒是抄写发案的小吏心中纳闷,暗道这苏凤章难道是偏科,怎么第一场是第一,第二场居然落到了最后,这差距也未免太大了一些。   不过他一个抄名字的小吏,在几位考官面前毫无发言权,对此只是暗自嘀咕了一番。   考场之外,众多的秀才也等着第二场的名单出来,他们也好准备第三场考试。   站在苏凤章身边的是文竹,他此时无事一身轻,反倒是比之前还要精神一些,笑着说道:“凤章,待会儿我冲进去帮你看,这个我擅长。”   苏凤章听了无奈,笑话他:“这会儿你倒是龙马精神了。”   文竹连第一场都没过,榜单出来那天就在家装病,以求避过文先生的念叨。   文竹哈哈大笑起来,说:“只要我爹放过我,我就一直很精神。”   “哎,出来了,出来了。”   场外一下子热闹起来,瞧见人多,文竹忍不住吐槽道:“要我说本朝什么都好,就是乡试也一次次的发案不好,前朝那时候跟会试一下,都是三场考完了再发成绩。”   苏凤章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这般的话可不能让别人听了去。   文竹赶紧闭嘴,他说自己去看榜,但实际上个子矮力气小,三两下就被人推开了,还是苏凤章一把扶住他挤了进去。   文竹被挤得满头大汗,喊道:“凤章,咱们都是吃一样的米,你看着比我瘦了一圈,力气怎么就那么大,你是不是背着我吃肉了。”   苏凤章懒得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抬头去看榜单。这一看倒是微微皱眉。   文竹的反应比他还大:“这怎么可能,你的名次怎么这般靠后?”   这话引起周围人的注意,尤其是连这名单都没上的秀才更是嫉妒万分,苏凤章一把拽住文竹往外走,口中说道:“能上就不错了,走,回去吧,还得准备下一场考试。” 第99章 犹记在心   第三场乡试开始之前,文竹颇有几分忧心忡忡,暗地里说道:“第一场明明是第一,怎么到了第二次就吊在尾巴上了,难道出了什么事情?”   “凤章,会不会是你得罪了什么人?”   苏凤章无奈,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考场里头,能得罪谁?”   “难道是进考场之前得罪的?”文竹托着自己的下巴推理道。   旁边的文先生受不了了,骂他:“胡咧咧什么,考场前得罪的话,第一场还能是第一?”   “说的也是,这进了考场考官也跟坐牢似的,不是,是你坐牢还难,不可能有人从外头传递消息进去啊。”文竹自己也打消了这个可笑的想法。   苏凤章也想不到自己能得罪谁,他自问为人不算讨厌,而且能影响科举的哪一个不是至关重要的大人物,哪里会跟他一个秀才过不去。   这般想着,苏凤章就笑着安慰道:“人上有人山外有山,考得不好就是技不如人。”   文竹十分佩服他这个心态,就他考之前觉得自己绝对考不中,但第一场没能过也伤心了好几日呢,苏凤章第一场第一,第二次却垫底,这个心理落差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的。   倒是文先生笑着点头:“凤章这般想就对了,你们才见了几个人,恃才傲物要不得,你啊,以后多学学凤章,坏毛病不少,好模样一个不学。”   眼看这火要烧到自己身上,文竹连忙吐了吐舌头,捂着自己的额头喊道:“哎呦哎呦,我不行了,头疼的快死了,我得去躺着歇一会儿。”   苏凤章看得哭笑不得,文先生都懒得搭理这个倒霉儿子了,转身又说道:“凤章,这第三场要全力以赴,只要尽力了,就对得起这些年的辛苦。”   “你才十九岁,多少人十九岁的时候,连童生都还未考中呢。”   苏凤章心知先生是怕自己得失心太重以至于失了分寸,当下说道:“先生,我省得的。”   若是能中了,他固然是高兴,但没考中的话,苏凤章也不会有多少难过,虽然他已经下定决心走科举仕途,却也从未觉得自己是世界中心,男主角振臂一挥天下皆从的事情,是不会发生在一个平平无奇的秀才身上的。   再一次进入考场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文竹的话带来了影响,苏凤章下意识的去看周围的考官,但仔细观察之下,也没发现谁对他有别寻常。   苏凤章摇了摇头,暗道他这是想太多,谁会为了对付他,在科举这种大事里头动手脚。   乡试的第三场一共有五道题,并且都是时务策,也就是结合经学理论对当时的时事政务发表议论或者见解,这才是科举考试的核心内容。   这一项的时务策不同以往,是院试府试中并没有的东西,要求也极高,许多童生考了一辈子还是秀才,就是因为过不了这一道坎儿。   在大周,考中了举人就有举官的资格了,所以从秀才到举人这一道坎儿分外的严厉,要求也更偏向于官员的时务。   别以为古代科举顽固不化,脱离现实,事实上科举原本就是为了选拔人才而来,撇除发展到最后的那种固化,一开始还是极具时代的鲜明特色和独特需求的。   苏凤章低头一看,也是有趣,当初府试的时候,考的内容是水患,如今乡试居然也没脱开水患的范围,一共五道题,三道都是围绕着水患来出。   他甩去脑袋中繁杂的心思,深深吸了口气开始答题,能不能考中举人就看这一场了。   另一头内帘之内,箫翰林内心也是忐忑不安,但是他不能表现出来。   第二场考试成绩一出去,箫翰林其实就后悔了,谁知道这第三场的考卷分配的时候,苏凤章的卷子会不会落到他这儿。   若没有分到他这儿,他想要动手脚可难了,之前他到底是怎么想的,那么好的机会不动手脚,现在反倒是落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待会儿考卷进来的时候,若是真的没给他,难道他要起身去其他考官那边瞧?   箫翰林心中想过万千种可能,对钱同知就更加埋怨了,你说你一个同知,想要收拾一个秀才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何必让他在科举中动手脚呢。   要动手脚也简单,为什么还不把他的手稿字体先递过来,不然也不会出现第一场那种乌龙事儿,闹得他第二场也得考虑。   箫翰林原本就是哥优柔寡断的性格,这会儿这种性格更是表现的淋漓尽致。   坐着坐着,他又开始安慰自己,第一场第二场都过了,先让那个苏凤章高兴高兴,等到第三场再落榜,自己也算对得起他了。   也不知道上天是不是跟苏凤章过不去,第三场卷子递进来的时候,他的卷子好巧不巧又分配给了箫翰林。   在看见那俊秀的字体时,箫翰林只觉得精神一震,心中暗道:“苏凤章啊苏凤章,三场考试,你的卷子每次都分到我手中,可见连上天都见不得你中举。”   “这次可怪不得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得罪了钱同知,偏偏运气还这么差吧。”   心里头这么想着,箫翰林其实应该直接把这份卷子扔到落卷里头,但不知为何看着那挺拔的文字,他又低头看起来。   这一看,他心中的可惜怎么都藏不住,“苏凤章确实是有几分才能的。”   即使有先入为主的坏名声在,箫翰林还是忍不住这么想,“若是三年之后他再来考,必定能够高中举人。”   可惜归可惜,但也没有自己还人情重要,一想到没有人情一身轻松的未来,箫翰林顿时闭上眼睛,昧着良心将这份卷子放到了落卷的底部,死死的压住。   大约是前一场落卷的质量伤透了王学士的心,这一次他并未提看落卷的意思,反倒是让他们将录取的卷子赶紧呈上去。   几个考官在他的催促之下,一个个将批阅完毕的卷子放到了他桌上。   王学士也是个秒人,一边看一边摇头,点评道:“这个不过是平平,勉强可中。”   “毫无新意,老生常谈,这个估计年纪大了,中了举也无甚用处。”   “这个倒是尚可,只是这一手字怎么跟狗爬似的,有碍观瞻,罢了,饶他一次。”   看来看去,王学士这份也不满意,那份也不赞同,原本呈上来的卷子超过录取人数,被他这么一点评倒是去了许多。   箫翰林见状不对,连忙提醒道:“王大人,青州府虽然是文风鼎盛的地方,但这毕竟是乡试,论才华见地,这些秀才自然是比不过朝中诸位大人的。”   王学士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本官并未将他们跟朝中大人们相提并论,只是听闻明年会试,圣上有意南北合榜,想当年……”   王学士差点口误说出当年南北榜单的悲剧来,幸好及时改口:“我是怕这群南方十字多年以来都自得自满,如今反倒是技不如人了。”   箫翰林只当是没听见那句口误,只是问道:“王大人,南北合榜的事情莫非已经定了?”   虽说之前京中一直有传闻,但毕竟是太祖时期定下来的事情,如今难道要改吗?   王学士点了点头,说了一句:“近些年朝中南北文人颇有几分水火不容,想必圣上也想要借此机会来缓和双方的关系。”   说完这话,两人对视一眼都是无奈,暗道这位圣上可真的会天马行空,这般的馊主意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个献给这位的,真的是一个敢提,一个敢做。   无奈归无奈,箫翰林倒是明白王学士的心思了,不管这件事是不是真的,王学士作为南方人,肯定想要通过这一次乡试选拔出真材实料的士子来。   这么一打岔,王学士不得不正视这一届的秀才可能没到他期待值的这个事实。   往后他就放低了要求,就像箫翰林说的,他不能以朝中那些人的水平来要求这些秀才。挑剔归挑剔,举人的名额还是得凑满。   “罢了,这篇还行,至少通篇顺畅,虽说缺了点什么,倒也勉强能够入眼。”   “这个人的字还不错,看得出来是下过功夫的。”   “这篇有些老成,但胜在一个沉稳,罢了,让他过吧。”   箫翰林心中微微松了口气,暗道一切顺利就好。   谁知道就是这个时候,王学士猛地一拍桌子,怒道:“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卷子,居然也呈到了面前来,简直是污了我的眼睛。”   箫翰林心中咯噔一下,总觉得事情不大妙,接过那卷子看了一眼也是头疼。   其实这卷子的内容倒是也未尝不可,但不知为何上头的字有些紊乱,最奇怪的是上面总是弥漫着一股子臭味,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学士却宁死不肯再去看那张卷子了,他平日里嗅觉就特别灵敏,实在是受不了那股味道,方才递上卷子的考官过来一看,只得低头说道:“是下官的失误。”   王学士厌恶的挥了挥手,喊道:“拿走拿走,别污了其他卷子。”   可是等最后一数卷子,录取的人数比预期的少了一个人,箫翰林连忙说道:“不如就录取这些人,少一个倒是无妨。”   王学士却说:“这可不成,说了几个就是几个,一个也不能多,一个也不能少,少了到时候方大人那边肯定不高兴。”   “这样吧,你们再看看落卷,有没有能够递上来的。”   偏偏其他几人都说没有,王学士皱了皱眉头,看向箫翰林:“箫大人,你这边有吗?”   不等箫翰林说话,他又说道:“罢了,你去拿一份过来,就拿你记得最清楚那份卷子。”   见箫翰林一脸为难,王学士不悦的问道:“怎么了,有什么困难的地方?”   箫翰林麻木的摇了摇头,朝着自己的桌子走去,想要从那堆卷子随便抽取一份却又不敢随意糊弄王大人,偏偏王大人还好催促道:“赶紧的,别耽误时间。”   箫翰林只觉得脑中一空,此时他的脑海之中除了苏凤章,就是苏凤章,竟是不能想起其他人分毫,唯一剩下的只有他的行文走字! 第100章 叫好   抽出那份记忆犹新的卷子时,箫翰林内心是崩溃的,谁让他这时候除了苏凤章之外,竟是一个人也不记得了,平白无故给自己挖了坑。   王学士见他磨磨蹭蹭就不耐烦,伸手抽过那份卷子,这一看倒是笑了。   看王学士的一派作风就不难猜测他是个什么性格的人,这会儿他越看越是满意,频频点头赞道:“这份卷子不错,颇有几分见地,有年轻人的冲劲,却又有沉稳,十分难得。”   “咦,这边笔记也有些眼熟。”王学士一琢磨就想起来了,“这不是第一场的头名吗,我记得他的字,让人赏心悦目。”   夸完这字,王学士看向箫翰林的眼神却带上了几分犹疑:“这般的好卷子,箫大人怎么会放到落卷之中,这要求未免也太高了吧?”   这一刻箫翰林只觉得自己头皮发麻,连忙解释道:“启禀大人,方才看这份卷子的时候,下官正好也闻到一股恶臭,糊里糊涂的就给落卷了。”   王学士不知道相信了这话没有,他只是深深的看了一眼箫翰林,淡淡说道:“是吗,方才就说那种臭卷就该早早的扫出去,免得影响了旁人。”   至于一张卷子的味道会不会弥漫整个屋子,甚至沾染其他的卷子,这话却没有人深究。   “你们也来看看这卷子,品评一下。”王学士笑着说道。   几位考官纷纷上前,箫翰林只觉得自己的后背全是冷汗,暗道王学士这话是不是针对自己,他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考官们一看,纷纷点头称赞,道:“确实是一篇好文。”   王学士笑了一声,又道:“这几日诸位日日看卷,难免有头晕眼花的时候,如今已经是第三场,若是落了好卷子倒是可惜。”   “这样吧,都把落卷翻出来,每个人轮流看一遍,本官也亲自过目,绝不能遗失良才。”   王学士都这么说了,即使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但没有一个考官敢反驳。   箫翰林更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只因为他知道此事绝对是因为自己而起,王学士心中必定起了疑心,否则的话不会这般要求。   为了还人情扫落一个秀才,箫翰林并未觉得有哪里不妥,顶多只是在心里头可惜一番。   可现在因为此事,让朝中颇有几分清名的王学士对他有了芥蒂,这位王学士可是朝中清贵,颇有几分分量,此时箫翰林才真正后悔起来。   但后悔也晚了,他总不可能对王学士托盘而出,那才是真的找死。   脚不沾地的将落卷全部扫了一遍,不过这一次倒是并未发现被错杀的,几位考官的水平放在那里,评点乡试还是足够了。   王学士的脸色不动,点头说道:“如此便好,诸位辛苦了,等乡试结束,本官还得犒劳,才算不辜负了诸位大人这般用心。”   其余几个考官下意识的瞧了一眼箫翰林,见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心里头嘀咕起来,口中却纷纷感谢起来。   王学士又将录取的卷子审阅了一遍,这才说道:“本官以为,此人言之有物,文字不俗,堪为乡试解元,诸位大人意下如何?”   主考官都这么说了,其他的考官哪里会反对,连声说道:“王大人说得有道理。”   “本官也看好此人,别的不说,这一手好字已经难得。”   “文章也写得好,虽不是锦绣生辉,却能引经据典,言之有理、持之有故、言简意赅。”   王大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看向了箫翰林:“箫大人可有异议?”   箫翰林此时笑容都僵硬起来,连忙说道:“下官也觉得此卷甚好,今年无人出其左右。”   王学士哈哈一笑,道:“箫大人也这么说本官就放心了,本官虽为主考官,但也不能枉顾诸位的意见不是,大家伙儿都如此想,这解元才是实至名归。”   王学士一锤定音,等终于能从内帘出来的时候,箫翰林只觉得自己双腿发软,恨不得从未收到过钱同知的那张名帖。   箫翰林脸色苍白,看着比考完乡试的那些秀才还要凄惨,他家随从连忙过来搀扶:“大人,您没事吧?要不要请大夫?”   箫翰林挥了挥手,一直到回到家中,他才一把抓住随从问道:“进贡院之前,我让你去查一个人,如今可有确切消息了?”   随从连忙说道:“大人,小的已经查到了。”   “这苏凤章是青州府的名人,小的出门一问便找到了人。”   “大人可记得年前红遍京城的《岁花吟》,都说这《岁花吟》就是苏凤章写得,是在湖山县发生过的真人真事,当初陛下还专程派人过来,替那位惨死的秀才修缮坟墓。”   听到这里,箫翰林终于知道为什么觉得耳熟了,这《岁花吟》可是皇帝陛下称赞过的曲目,他也曾听过,不过那时候倒是并未关注这首曲目背后的故事。   “不过苏凤章本人颇为收敛,在青州府的时间不长,也并未有至交好友。”   “小的拐着弯儿才找到一个秀才,叫卢明川,说年前曾经与苏凤章一起参与青州河道治理,只是他是个秀才,此次也参加了乡试,并不愿意搭理小人,最后小人不得不想了个法子。”   箫翰林脸色一变,问道:“你可曾透露了本官名姓?”   随从连忙摇头:“并未,小的如何敢这么做。”   “只是透露了几分方大人的意思,那秀才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箫翰林缺不耐烦他这般居功,喝道:“快说,别兜圈子。”   随从摸了摸鼻子,接着说道:“苏凤章的口碑倒是不错,都说他为人处世颇有几分君子之风,平日里为人温和,寻常不与人起冲突。”   “平常不起冲突,那什么时候会起冲突?”箫翰林抓住了重点。   随从凑过去说道:“卢明川曾说过,若是有人见苏凤章脾气好,犯到他头上去,就得做好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准备,当初院试结束之后,在方大人的宴上,曾有人挑衅苏凤章,原以为这位苏秀才会忍气吞声,谁知道……”   箫翰林算是听明白了,这话的意思是,苏凤章平日里看着是个脾气温和,待人处事十分温润的人,但谁要是踩在他脸上,他却也不是那种毫无脾气之人。   越是如此,箫翰林越是焦虑,偏偏随从最后补充了一句:“前两场考试结束的时候,小的远远的瞧了一眼,这位苏秀才长相出色,玉树临风,正是陛下喜欢的文人模样。”   箫翰林只觉得脑袋发疼,他捏了捏眉心的位置,又问了一句:“陛下喜欢的模样啊……”   当今陛下喜欢什么样的文人,大家伙儿有目共睹,最鲜明的一件事就是,如今朝堂上但凡是能说得上话的人,都长得很好!   就因为陛下这个喜好,后宫的美人不说,文人之中男子傅粉也并不是少见的事情。   一想到此事,箫翰林心中就是克制不住的嫉妒,当年科考的时候他的名次靠后,可不就是因为长得不够好吗?   这些年他自问在翰林院也是兢兢业业,但却只能眼看看一个个绣花枕头往上爬,他却多年原地踏步,好事情没他的份儿,坏事儿倒是一大堆。   这般想着,箫翰林对还未曾谋面的苏凤章更添了几分敌意,但是很快他深深吸了口气,他一个翰林,不必要自甘下贱跟一个秀才比高低。   即使这么安慰自己,箫翰林的心中还是忍不住升起一种,若是第一场开始就把苏凤章刷下去的话就太好了的想法。   “罢了。”箫翰林这么说道,找来纸笔迅速写下一封信,又差遣随从出了门。   那随从飞快的走出门,迅速的找到了钱同知家,将那封信递给了门房就回去了。   他不知道的是,这封信刚进门就被人劫走了,压根没落到钱同知的手中。   却说钱家内宅混乱,钱夫人并不能将一窝子的妖精压服,也给了陈娉婷动手的机会。   刚送出名帖的时候,陈娉婷心中还有些忧心忡忡,此次乡试考官之一是箫翰林,而箫翰林与钱同知当年颇有几分渊源,此事她是在床笫之间听到的,那时候钱同知颇有几分自得。   陈娉婷也是大胆,明知道钱同知必定不愿意耗费这份人脉,却偷偷的做下了此事。   在送出名帖之后,陈娉婷更是一直派人守在门口,生怕那箫翰林送信过来,到时候在钱同知面前露了馅。   她这番安排果然有用,箫翰林的信刚进门,就落到了她的手中。   打发走下人,陈娉婷自己打开信看起来,这得多谢陈老爷有先见之明,让子女都读书识字,陈娉婷虽然不是才女,读信倒是不需要假手于人。   一封信还未看完,陈娉婷的脸色就阴沉下来,死死的捏住手中信纸。   “真是没用,一个翰林居然对付不了一个穷酸秀才。”陈娉婷咒骂了一句,心中憋气的很,她冒着风险盗用名帖,却没料到箫翰林这般无能,反倒是浪费了她一番作为。   小心翼翼的将这封信毁尸灭迹,火光映衬的陈娉婷脸色阴阳不定:“得另外再想个法子,娘说得对,不能让他继续往上走了。” 第101章 赞赏   “啊,第一,小凤儿你是解元了!”文竹一把搂住苏凤章的脖子喊起来。   苏凤章心里头也高兴,但为了不至于窒息而死连忙把他的手拽下来:“说了别这么喊我。”   文竹却忘乎所以,嚷嚷道:“走,咱们回家喝酒庆祝去。”   苏凤章跟着他往外走,口中无奈说道:“你自己要喝酒就喝酒,别老是拿我当借口,先生前几日已经找我聊过了,让我别陪着你喝酒。”   文竹嘿嘿笑着不说话了,谁让他爹管得严,除了苏凤章这个得意门生,其他人的面子文先生都是不给的,他这不是馋吗!   “苏兄,恭喜你高中解元。”一个声音喊道,却见卢明川乐颠颠的走过来。   苏凤章见到是他,也是笑道:“同喜同喜,也恭喜卢兄你高中经魁。”   过了乡试就是举人,第一名称解元,第二名称亚元,第三、四、五都叫做经魁,第六名称为亚魁,卢明川正是此次乡试的第五名。   两个人客套了一番,卢明川忽然提起一事:“苏兄,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苏凤章笑道:“有什么话不能直说的?就算是骂我这个解元名不副实,我也不至于揍你。”   卢明川哈哈一笑,倒是放心了:“前几日有人跟我打听你,问的极细,一开始我是不愿意说的,也不好说,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帮着方大人打听。”   “我一琢磨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儿,就把知道的一些事情告诉了他,只是这两日越想越不对劲,如果是方大人的下属,想知道什么还不简单,为何还要来问我?”   “那随从看着面生,听口音也不像是咱们青州府人士,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来路。”   苏凤章微微拧眉,脸上神色淡淡,笑着说道:“想必卢兄也没有说我的坏毛病,苏某在这里还得多谢卢兄美言了。”   卢明川笑了起来,拍着他的肩头说道:“咱们好歹也同吃同住了几个月,我怎么会说你的不是,苏兄,那我先回去了,咱们改日再聚。”   等他一走,文竹就皱眉说道:“什么人会去跟他打听你啊?”   苏凤章猛地想起自己几场乡试的名次变化,一时间脑中似乎抓住了一根线索,但没等他找到源头就散了,反倒是更加模糊。   “罢了,青州府这么大,想找一个人太难了,不过是问几句话而已。”   文竹却说:“总觉得有人在背后捣鬼,不然为甚做这种鬼鬼祟祟的事情,可见不是好人。”   苏凤章也这么觉得,但他们无权无势,总不可能兴师动众的找人。   最后他只能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行得正坐得端,无所畏惧。”   文竹一想也是,但还是说道:“这个姓卢的也不是什么好人,忒是圆滑,之前他咱们不说,现在见你得了解元才颠颠的来告知。”   卢明川的为人,他们相处的几个月中就能看的明明白白,要说他坏人的话倒是不至于,但要说好人,这位的小心思能有一箩筐那么多。   苏凤章对他的定义就是,寻常做朋友倒是可以,交心就不必了。   连骑匆匆画鼓喧,喜君新夺锦标还。金罍浮菊催开宴,红蕊将春待入关。他日曾陪探禹穴,白头重见赋南山。何时共乐升平事,风月笙箫一夜间。   乡试放榜次日便是鹿鸣宴,这一日知府方大人出面宴请此次考中的举人和内外帘官。   苏凤章赶到门口的时候正巧遇到了卢明川,两人便一道儿走了进去。   还未进入院子,远远的便能听见里头奏响的《鹿鸣》之曲,苏凤章两人对视一眼,还以为自己来晚了,加快脚步走进院子。   绕过回廊才发现,到场的举人还不算多,只是府衙的乐师早早在了,奏响了乐曲而已。   “这位就是解元郎吧,久仰久仰,在下徐子峰,正是此次乡试的亚元。”   说话的这人大约三十出头的样子,看着还算年轻,样貌也十分端正,他的人缘大约很好,至少方才苏凤章进来的时候,看见他被围在人群之中。   有人主动打招呼,苏凤章自然不会下面子:“徐兄客气了,在下苏凤章,失敬失敬。”   徐子峰十分自来熟的样子,伸手拉着他往里头走:“早就听闻苏兄大名,一直以来都想跟你讨教讨教,只可惜阴差阳错总不能遇上,没想到反倒是在乡试撞上了。”   “如今你是解元,我是亚元,可见是我技不如人,以后苏兄可得好好教我。”   苏凤章算是知道他为何受欢迎了,此时他看着对名次毫无芥蒂,话里话外都带着几分熟络,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实在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徐兄这话可让我羞愧,切磋尚可,哪里会有什么指教。”苏凤章顺着他的话说道。   两人你来我往的,倒是看着十分热络,旁边的卢明川都插不上话来。   就在此时方知府带着此次的考官们一道儿进来了,方知府与王学士并肩而行,脸上都带着几分笑意,显然关系不错。   行礼之后,方知府大声笑道:“三年大比尘埃落定,我等为陛下选贤拨能,今日以礼宾之,与之饮酒,来,满饮此杯!”   在场所有人都举起手中酒杯,一饮而尽。   鹿鸣宴提供的水酒大约是桂花酒,带着浓浓的花香味,入口甘甜,也带着乡试的喜气。   此时伶人们唱起了呦呦鹿呜,方知府索性走进举人之中,与他们一个个对饮,倒是颇有几分礼贤下士的气度。   他走到苏凤章面前,抬头瞧了眼苏凤章的模样,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王大人,昨日你不是问我苏凤章是何人,这位英才便是苏凤章了。”   王学士跟着走过来,看见苏凤章的时候就是眼前一亮。   虽说大部分官员内心都看不惯皇帝靠脸选人,但实际上爱美之心人人有之,这位王大人显然也是其中之一,见苏凤章芝兰玉树的模样喜爱也多了三分。   他哈哈笑道:“果然是一表人才,阅卷的时候本官就在想能写出一手好字的人会是什么模样,如今一看,果然是字如其人。”   方知府不知出于何意,笑着道:“这位苏举人可不只是字写得好,书读得好,文章做得好,品行也颇为出众。”   王学士一听倒是来了兴致:“哦,莫非方大人认识苏举人?”   方知府摇头笑道:“倒也不算认识,不过苏举人是去年院试案首,倒也记忆深刻。”   “方才我提起他品行出众,却不是因为他是本官亲自点的案首。”   “那又是为何?”王学士好奇问道。   方知府笑道:“王大人可曾经过一曲目,名叫《岁花吟》?”   王学士何许人也,一听这话便猜到了几分,看向苏凤章的眼中带上了几分惊讶:“莫非这位苏秀才,便是……”   “正是如此。”方知府点头说道。   “林秀才含冤而死,青州府这边的规矩,横死之人不好入葬,怕影响当地风水,苏举人却能力排众议,将他葬入村中,可见是有情有义之辈。”   王学士一听这话,果然看着苏凤章的眼神更加柔和了,文人讲究一个君子义气,苏凤章当初不过是小小的秀才,却能为死去的好友做到这种程度,可见确实重情重义。   反倒是苏凤章心中眉头大皱,他实在是不想别人频频提起林长青,将那一场惨死当做他的功绩来说给旁人听。   这会儿他拱手说道:“学生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实在不值一提。”   “天底下若是人人都能行应尽之义,就不会有那么多不平之事了。”王学士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尤其是想到了如今京城的乱象横生。   “确实如此。”方知府也笑着说了一句。   这时候旁边的徐子峰也朗声说道:“方大人王大人说得极是,此事对于苏兄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小事,却不知道多少人连这点应尽之责也做不到,由此可见苏兄高义。”   方知府这才看向徐子峰,他微微一笑,问道:“子峰,一眨眼的功夫你就这么大了,我倒是有些认不出来了。”   “晚辈拜见方大人。”其实徐子峰的年纪跟方知府并未相差多少,但方知府为官多年,与徐子峰的父亲是旧时,他说自己晚辈倒是也不怪。   “原来是徐家人,怪不得文章做得四平八稳。”王学士淡淡的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夸赞还是挑剔,看起来倒是兴致不高。   徐子峰却好像没听见他话外之音,笑着说道:“多谢大人夸赞,晚辈就厚着脸皮应承了。”   方知府与他们饮了一杯酒,再往后的举人就无甚出色了。   徐子峰趁着那边热络,又靠近苏凤章说道:“苏兄,请恕我冒昧,只是我十分喜欢《岁花吟》,今日见到苏兄更是倾慕不已,这才想要跟你多亲近亲近。”   苏凤章听着这话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瞧了他一眼:“徐兄,话本只是不入流的小道而已,不值得你这般称赞,来,我敬你一杯,今日不提此事了。”   徐子峰听了果然不再提起,笑呵呵的喝了一杯酒,又说起其他风花雪月的事情来。 第102章 临江楼   暗地里,箫翰林忍不住看了苏凤章一眼又一眼,他这一日特别的沉默,只是一个坐在后头默默喝酒,不过其他几位考官也并不活跃,倒也不算突兀。   在亲眼看到苏凤章的时候,箫翰林算是知道为什么随从要说这是陛下喜欢的文人模样。   南方人普遍矮小,不如北方人挺拔,王学士就是如此。但苏凤章长身玉立,往哪儿一站就把其他的举人都比了下去。   芝兰玉树的长相,谈吐文雅的气度,更有一手好字一笔好文章,这般的人才正是当今圣上最后偏爱的,更别提还有一部《岁花吟》珠玉在前。   箫翰林忍不住想得深远,若是将来某一日苏凤章高中,到时候入朝为官,得知今日自己曾下过绊子,他会不会怀恨在心。   越是琢磨越是后悔,他当时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听了钱同知的话呢。   猛地,箫翰林又觉得自己想太多,贡院之内的事情无人可知,王大人几位也绝不会告知他人,只要他不说,最后苏凤章还是解元。   这都中了小三元了,苏凤章又没有顺风耳千里眼,哪里知道他曾经动过手脚?   对,就是这样,只要他打死不认,此事就悄咪咪的无人可知,箫翰林想通了这事儿,整个人松懈下来,这一松快又多喝了几杯。   鹿鸣宴热热闹闹到了晚上,苏凤章才跟着一群举人往外走。   徐子峰从身后快步追上来,一把拽住苏凤章的胳膊,笑着喊道:“苏兄,三日之后我在临江楼摆宴,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来。”   人家特意来请,苏凤章也没有拒绝:“那到时候就叨扰了。”   徐子峰见他答应十分高兴:“那咱们三日后再见,我在临江楼静候苏兄。”   说完这话,他瞧了一眼旁边的卢明川,不甚热情的喊了一声:“卢兄,到时候一起来啊。”   卢明川自然也答应了,只是等徐子峰走了,就有些酸溜溜的说道:“这个徐子峰听说是京城人士,官宦人家出生,居然还能在临江楼摆下宴席。”   临江楼的花销可不低,普通的读书人去一次都觉得心疼,更别说摆宴了。   苏凤章只是笑道:“这不是很好,咱们也能见识一下临江楼的风采了。”   卢明川听了这话好受了许多,但又跟了一句:“连知府大人和王学士都知道他呢,可见是家学渊源,我们拍马也是不及的。”   苏凤章无奈摇头,知道卢明川心里头酸得不行,大约是见到方才两位大人对他特殊以待。   苏凤章不说话了,卢明川倒是也不好意思继续抱怨,毕竟徐子峰为人其实并不算讨厌。   正要告辞离开,卢明川忽然指着一边喊道:“咦,那个小厮好生眼熟,像是来问我那人。”   苏凤章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依稀看见一个小厮搀扶着一位身穿官府的男人走上马车,方才方知府曾经提过,这位大人姓箫。   卢明川好奇问道:“苏兄,你认识那位大人吗,他为什么要打听你?”   苏凤章摇头说道:“我土生土长的湖山县人,连青州府都未曾出过,怎么会认识从京城来的大人物。”   卢明川一想也是,还说道:“可能也是听过《岁花吟》,所以才想跟你结交的。”   苏凤章笑了笑,回到马车上之后他的脸色却沉了下来,箫翰林为什么会特意打听自己?他可不觉得是因为《岁花吟》,这番举动实在是有些鬼祟。   可他苦思冥想也实在是想不出自己跟这京城来的大人有什么纠葛,他们甚至素未谋面。   见他脸色不好,苏阿荣有些担心的问道:“二郎,这是怎么了,可是喝酒上头了?”   苏凤章笑了一下,摇头道:“没喝多少,只是有些累了。”   苏阿荣连忙说道:“那你进去躺着吧,等到了家我再喊你。”   苏凤章点了点头,到底是先把这事儿藏在了心里头并未告诉他人。   第二天,徐子峰又规规矩矩的送了请帖过来,不知道是不是打听过这边有他的同窗,徐子峰送过来的请帖是两张。   文竹见自己也有请帖倒是惊讶,翻开一看,这请帖用的是上好的金镂纸,价值不菲。   “我并未见过这徐子峰,他居然连我一起请了。”文竹惊讶说道。   文先生瞪了他一眼,骂道:“人家是请你吗,那是给凤章面子。”   说完又道:“这徐子峰为人处世倒是八面玲珑,是个滴水不漏的。”   能知道苏凤章同住的还有考生,肯定是提前打听过,知道之后还能照顾到文竹,可见这位做事情的风格,文先生虽然并未见过徐子峰,心中也有了几分模样。   “那我要去吗?”文竹有些蠢蠢欲动,他可是觊觎临江楼许久了。   “当然可以……”   “当然不行!”   苏凤章和文先生一前一后的说道,文先生瞪了一眼儿子,骂道:“你一个秀才去凑什么热闹,去丢人吗,到时候给自己丢人倒也罢了,还给凤章丢人现眼。”   文竹一下子就奄了,叹了口气说道:“好吧好吧,我不去就是了,本来也没打算去。”   这么一闹,苏凤章倒是不好意思起来,出门之前偷偷溜过去跟他说:“文小竹,等我回来给你带临江楼的好酒,等着。”   听见这话文竹立刻打起精神来,给他比了个赶紧走的手势。   也就是苏阿荣送苏凤章过去,临江楼建造在青州府的码头附近,也是十分繁华热闹的地方。   去的路上,苏凤章嘱咐道:“今天徐兄设宴,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到了地方就把马车放酒楼里,你去附近转转吃点东西,别傻呆呆在下面等着。”   苏阿荣嘿嘿笑道:“二郎,真不用我跟着吗,人家举人老爷身后都跟着随从呢,就你没有。”   苏凤章笑道:“我是缺手还是缺脚,哪里要你跟前跟后的。”   苏阿荣又道:“你好着呢,跟其他读书人完全不一样,那我不走远,有事儿你在楼上喊一声,我肯定就能听见。”   等苏凤章上了楼,苏阿荣果然并未走远,就在附近找了个面摊坐下吃,觉得又实惠又方便。   “苏兄来了。”苏凤章还在楼梯上呢,就听见了徐子峰热情的招呼声,人也已经到了跟前,一把拉着他就往里头走。   “来来来,诸位,我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此次解元苏凤章。”徐子峰笑着介绍。   苏凤章扫了一眼,这才发现此次来的人并不都是这一届的举人,因为其中有好几张生面孔是他之前从未见过的。   坐在靠窗的一个文人挑了挑眉头,笑着打趣道:“我还道是谁让徐兄你心心念念,往楼梯道儿看个不停,原来是苏解元啊。”   徐子峰哈哈笑道:“孟兄这话怪了,难道是嫌弃我怠慢了您不成?”   那孟兄却不管他,看着苏凤章说道:“苏解元,乡试之前邀你来喝酒,你定是不来,如今可算是见到庐山真面目了。”   苏凤章微微挑眉,笑着反问了一句:“苏某其貌不扬,希望没让孟解元失望。”   原来此人一说话,苏凤章倒是猜到他的身份了,应该就是前一届乡试的解元郎,青州府孟家的孟庭解元。   苏凤章会知道此人,只因为这位解元郎十分有名,是青州府颇负盛名的风流才子,却不想他本人的长相面如秋月,色如春花,行事却截然相反的豪迈。   他如今看着才十八九岁的样子,也就是说,三年前十五六岁的时候,这位已经中了举人。   孟庭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起来,拍着桌子说道:“哎呦,你这解元也挺有趣,原本见你整日里死读书不愿意出来喝酒,还道是个死板无趣之人呢。”   徐子峰在旁边也笑道:“孟兄,你这可是打眼了吧,能写出《岁花吟》这般的好戏,苏兄怎么会是无趣之人呢。”   孟庭这会儿去把徐子峰抛开了,拉着苏凤章说道:“既然来迟了,苏解元你得自罚三杯才是,不然我可不依的。”   苏凤章二话不说,直接端起酒杯干掉了三杯,干脆利落。   孟庭顿时拍手叫好,喊道:“我就喜欢你这般的爽快人,不像是某些人喝杯酒都叽叽歪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娘们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另一头的一个书生脸色难看,可见之前略有龃龉。   徐子峰就出来打圆场,笑道:“各人有各人的喝法,咱们也不能一味强求,不过今日看来,孟兄你跟苏兄倒是颇为合得来。”   就在这时候,对面那书生冷笑一声,骂道:“会喝酒算什么,咱们读书人能作诗才厉害。”   孟庭显然是个刺头,一听这话就笑骂道:“我说李三郎,喝酒你肯定是喝不过我的,这作诗难道就能赢了我?”   李三郎眼睛赤红的瞪着他,谁料到下一刻就喊道:“今日我不跟你比,倒是想见识见识咱们新一任解元郎的厉害,看看是不是空有虚名,靠着下三流的把戏博人眼球。”   苏凤章看戏不成,这火倒是烧到了自己身上来。   徐子峰见事情不妙,连忙说道:“李兄,何必如此,今日这是喜宴,大家伙儿都得高高兴兴的才是,何必这么扫兴?”   李三郎却不听,继续说道:“怎么,不敢比,前任解元郎属蛇,新任莫非属龟?”   “李三,你找死!”孟庭拍案而起,似乎下一刻就要冲过去打人。   苏凤章一把拽住这位新认识的小兄弟,笑着说道:“苏某不善诗词,不过若是阁下想要切磋,倒是也不惧的。” 第103章 斗诗   一提起斗诗,周围的一群文人倒是都来了性质,甚至临江楼的掌柜也乐颠颠的带着人过来,收拾出两张桌子铺上纸笔,好让这两位能够斗的尽兴。   李三郎出生青州府的大家族李家,曾经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只可惜他自小身材瘦小,长相也是普普通通,偏偏跟孟庭年龄相近,难免有人将他们放在一起比较。   论文采,李三郎不是孟庭的对手,论样貌,他更是被比的渣渣都不剩。   尤其是他心仪的姑娘,一个个都满心春思的想要嫁给孟庭,更让这李三郎嫉恨到了骨子里头,原想着在乡试里头找回场子来,谁料到他是第二,孟庭却是第一。   那一次乡试之后,李三郎克制不住内心的嫉妒,也是在临江楼挑事儿斗诗,看看今日大家伙儿的反应就知道他当时输的有多惨痛了。   也是徐子峰是外来人,并不知道这两位的恩怨情仇有这般严重,这才会在一场宴席上请了他们二人,在苏凤章来之前,这两人已经斗过一回了。   在孟庭面前,李三郎还是收敛的,毕竟孟家与李家不相上下,甚至还有姻亲关系,闹大了他自己也得挨批。   可见了苏凤章,他却没有丝毫的收敛,尤其是在看见苏凤章样貌出众,站在孟庭身边简直像是公子一双,硬生生将其他人比成了山芋,心中更是愤恨不已。   为什么有些人生来就能压着别人一头,李三郎一度都怨恨这副父母给的皮囊,甚至先生夸他的时候,都要说一句,才华尚可,只可惜姿容普通,不受上喜。   种种原因之下,才有李三郎挑衅苏凤章斗诗这一事。   他身边也有二三好友,看着倒是比苏凤章那边热闹,此时有人在他耳边说道:“元昊,你真的要跟他比吗,苏凤章可是写出了《岁花吟》,想必诗才也不会太差。”   李元昊完全没领会这话中劝解的意思,冷哼道:“小乡村里头出来的举人,能有什么见识,岁花吟里头的诗还不知道是不是他作的呢!”   那人还要说话,李三郎已经不耐烦的质问道:“怎么,你觉得我会输给他?”   一听这话,那人连忙摇头说道:“怎么会,不说孟庭,在场所有人中你才是第一。”   谁知道听了这话李三郎反倒是更加生气了,总是这样,有孟庭的地方他永远是老二,家中亲爹亲娘也口口声声的夸他,好像孟庭才是亲儿子似的。   带着这种怒气和怨气,李三郎狠狠的瞪了一眼孟庭,却见他正笑意盈盈的跟苏凤章说话,这种完全不把他放在眼中的态度,让李三郎心中更是暴怒。   他不知道的是,孟庭也瞧他特别不顺眼,任由谁从小到大被人盯着挑刺,时不时都要冷嘲热讽一番,都不会对此人有什么好感。   相比起李三郎,孟庭反倒是更喜欢苏凤章一些,觉得这位新朋友很合心意,此时还好心提醒道:“李三郎虽然不是什么名家大拿,却也有几分本事,待会儿你小心了。”   苏凤章接受了他这份好意,笑着说了一句:“迟早都要来的。”   《岁花吟》将他的名声带到了青州,之前他一直不参加文会,想必文人之中早就议论纷纷,今日不是李三郎,明日也会有张三郎、李四郎来找茬,想掂量他的斤两。   在出发之前,苏凤章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如今果然如此。   掌柜的也是个妙人,迅速的撤了东西让他们斗诗,还笑道:“两位公子有此雅兴,实在是我临江楼的幸事儿,不如就由老儿做东,请诸位喝上一杯助助兴。”   徐子峰原本有些头疼,听了这话倒是笑道:“林掌柜,你这是要跟我抢着做东啊。”   一杯水酒下肚,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倒是缓和了一些,徐子峰哈哈笑道:“既然大家伙儿有兴致,这斗诗是不是得出一个彩头?”   孟庭一听,直接将自己腰间的玉佩扯下来,笑着说道:“红粉赠佳人宝剑配英雄,今日没有宝剑,不如用这块玉佩做礼。”   徐子峰连忙说道:“怎么能让孟兄你破费,不如用我这块。”   孟庭却说:“这好玉也该到才子手中才配,就这样吧。”   李三郎却冷哼道:“你倒是穷大方,这可是……”   不知道想到什么,他把后头的话咽了下去。   孟庭却笑嘻嘻的说道:“你不是一直想要这块玉佩吗,若是赢了就送你,怎么样?”   “待会儿你可别后悔。”李三郎冷哼道。   孟庭哈哈笑道:“不过我觉得,还是我这苏兄带着玉佩更合适,毕竟他长得赏心悦目。”   苏凤章瞧了他一眼,觉得孟庭这人简直是拉得一手好仇恨,简直要让他成为公敌了。   果然李三郎受不了了,恼羞成怒的吼道:“既然是斗诗,一切笔下见真章就是,说这么多废话作甚,苏解元你说是不是?”   “那就开始吧,不知谁来出题?”苏凤章笑着问道。   孟庭立刻说道:“既然是我的出的彩头,理所应当由我出题才是。”   他看了一眼李三郎,又说道:“不过我与李三郎向来不合,由我出题的话他心中定然不服气,这样吧,让今日的东道主出题,这般也算公平。”   李三郎原本正要骂他,听见这话也是没意见:“还要劳烦徐兄了。”   徐子峰倒是笑道:“能为两位出题,倒是徐某的荣幸,且让我琢磨琢磨。”   他琢磨的时候,苏凤章偏过脸看了一眼李三郎,只见他气鼓鼓的,发现他的视线就狠狠瞪眼,倒是有几分小孩子脾气。   他们一个是此次的解元,一个是上一届的亚元,也都算是少年才子,此次的斗诗显然也大有看头,此时不光是他们一桌的文人,连临江楼其余的客人也纷纷过来凑热闹。   客人中倒是少有人知道苏凤章写过《岁花吟》,大部分却听过李三郎的名声,一时间议论纷纷,都觉得李三郎的赢面更大一些。   徐子峰想了又想,才说道:“今日既然到了临江楼,此处也算是大周知名的地方,不如就来写写临江楼,诸位意下如何?”   临江楼的佳作可不少,曾有文人不远千里而来就是为了一睹临江楼风貌,此言一出,顿时引得一片附和。   临江楼的掌柜更是笑道:“若是以临江楼做题,那小老儿也得表示表示,出一个润笔费才是。到时候胜者可得一百两,另一位也可得五十两,全当小老儿的一番心意。”   一百两银子不算少,至少对于在场的大部分人而言不少,这下子气氛一下子更热闹了。   楼中二人都算是青州府知名的才子,今日斗诗以临江楼为题,到时候定然也会传颂开去,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临江楼终归是不会做赔本买卖的。   此时苏凤章和李三郎都站在了书案之后,李三郎的书童赶紧上前磨墨,苏凤章正要动手,却见孟庭凑过来,笑着说道:“我来替苏兄磨墨。”   李三郎在旁边冷哼一声,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孟庭却丝毫不在意刷刷刷磨好了墨。   随着题目出现,楼中其他人都默契的安静下来,不敢打扰两人作诗,此时楼中鸦雀无声。   大周文风鼎盛,斗诗之事并不少见,通常赢了的声名远扬,输了的却会颜面扫地,举人之间的斗诗虽说不如大拿们厉害,但也事关名声。   苏凤章阖目沉思,斗诗比的不仅仅是写诗的才华,还有速度。   不远处,也有人低语说道:“你说这两人谁会赢?”   “肯定是李三郎吧,虽说他之前跟孟庭斗诗输了,但也是成名已久的才子,苏凤章虽说是今年解元,以前却从未听说过,写诗跟科举也是不同的。”   就在这时候,李三郎已经开始奋笔疾书,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光是速度这一项他绝对是超过苏凤章许多,因为等他写完,苏凤章还未曾动笔。   李三郎斜着眼睛晲了一眼,冷笑道:“苏举人,你这还未动笔呢,莫不是要让大家伙儿等到日落西山,我们可没有那么多功夫好浪费。”   李三郎的友人走到他身边,朗声将他写完的那首诗念了出来,虽然不算精彩绝伦,却也颇为出色,完全不像是短短几息时间写出来的。   周围的文人也纷纷点头称赞:“好诗,确实不错,李公子写得又快又好,不愧是青州才子,诗才过人。”   倒是孟庭哈哈大笑,打趣道:“李三郎,你这么快就能写出来,这首诗不会是早就准备好的吧?若是如此的话,就算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这话一说,李三郎的脸色铁青,怒道:“孟庭,你别随口污蔑人。”   其实一般在参加文会之前,文人们都会准备一些诗作放着以防万一,毕竟谁也不能确定当场作诗还能写出来,这种事情大家私底下都知道,只是心照不宣而已。   孟庭也没有追究这事儿的意思,只是刺了他一下,就立刻说:“行啦,是不是也不重要,咱们还是看看苏兄做好的诗吧。”   原来在李三郎那边闹出动静的时候,苏凤章也已经落笔写完了。   这速度不算太快,但也不慢。   众人围拢过去,孟庭站得最近,看了第一眼就夸道:“果然是一手好字,也是,连王学士也是满口称赞的。”   其他人也纷纷称赞,李三郎心中不服,走过去探头看了一眼,心中也不得不承认苏凤章的字确实是写得好,把他比了下去。   他连忙为自己挽尊:“还是先看看诗吧!” 第104章 扬名   “好诗!”   “字好,诗更好!”   “只是不知道与李公子的想比孰胜孰负?”   苏凤章笑了一下,却并未放下手中狼毫,反倒是在这首诗的旁边提笔画起来。   只见一副水墨山水在他笔下成型,天地间烟云变灭,风雨晴晦,远处的山头灌木丛生,状若覃菌,甚至还能依稀可见有一老翁戴笠而行。   青江绕山而下,让人似能听见那水声湍湍,客船顺流而下,分明是一派欣欣向荣之景象。   这幅画右侧露出一角屋檐,明明整幅画中并未出现临江楼的身影,可熟悉的人在看见的第一眼想到的便是这栋临江楼。   若是看到那首诗的时候人人称赞,那么此时楼上鸦雀无声,竟是无人打扰这画中的烟云变灭,生怕惊扰了画中美景。   苏凤章放下狼毫,自己看了也颇为满意,取出私印按了下去。   这块田黄石的印章还是当初顾北辰所送,他找了好的工匠打造而成的,上头刻着湖山怪客四个字,其中的意思怕是只有他自己明白。   通红的私章印下,这才让在场沉浸在这幅画中的人回过神来。   孟庭第一个夸道:“没想到苏兄诗才过人,画技也是不俗,寥寥几笔就将临江楼画的栩栩如生,让人宛如身处画中,这般刻画入微的佳作,今日能够得见也是平生大幸。”   孟庭的话打开了话匣子,其余人也纷纷称赞道:   “常言道笔酣墨饱,说得必定就是苏兄这般的高人。”   “你们看这画力透纸背,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竟是连山中覃菌也依稀可见,山石浑厚苍劲,青江宽阔大气,更是难得。”   “最难得的还是这意境,画临江楼的人不少,但能画出这幅意境的却少之又少……”   李三郎脸色青黑,尤其是看到那副画的时候心中更是懊恼,恨不得现在立刻也画上一副。   但他好歹还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短时间内是画不出这般佳作的,只能冷哼一声说道:“画是好画,但苏举人是不是忘了,我们现在是在斗诗,不是在斗画。”   苏凤章笑了一声,也说道:“确实如此,是苏某鲁莽了,方才画兴大发,一时间倒是忘记还在斗诗,还请诸位品评的时候无视这幅画就是了。”   话虽如此,但这幅画一出,顿时让那首诗增色不少,哪里是想无视就能无视的。   孟庭更是朗声笑道:“这有什么鲁莽的,若是方才苏兄不下笔,这才是在场诸位的憾事。”   这话得到了在场大部分人的赞同,有几个爱画之人更是高声说道:“就是如此,苏举人这幅佳作难得一见,让我等大开眼界。”   苏凤章含蓄的笑了笑,表现的如同一朵纯洁无辜的白莲花。   实际上此事他就是故意为之,说到底,苏凤章的诗才只是普通,即使有林长青教他也只是进步而已,距离惊才绝艳还有一些距离。   这是天赋水平决定的,苏凤章深深觉得除非抄袭古人诗作,否则他这辈子的水准也就是这样了,别想在诗词上头弯道超车。   可作为文人,他以后必定有数不清的文会,这般的斗诗也多少会发生,苏凤章可不想输多赢少,每次都要绞尽脑汁的应付。   既然避不开,他只能另辟蹊径,比如画画就不错。   上辈子带过来的技能不用也是浪费,在场其他人觉得这幅画十分惊艳,是因为其中采用的布局和技巧十分先进,构图综合高远、深远、平远法,呈现了黄金分隔的优美。   果然,这幅画一出,众人的关注点就从诗作转移到这幅画上来,纷纷点评称赞。   李三郎等的不耐烦,冷哼道:“诸位想要欣赏画作有的是时间,不如先来定胜负?”   孟庭不给面子的嘲笑道:“我说李三你跳什么脚,你自己睁大眼睛瞧瞧,大家伙儿都只顾着看苏兄的诗作,对你的熟视无睹,谁赢了难道还不明显吗?”   李三郎脸色一黑,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只说道:“他们是看画,又不是看诗?”   孟庭却道:“画中有诗,诗中有画,光是这意境就把你那首匠气十足的绝句甩开十万八千里,你又何必上赶着自取其辱呢?”   李三郎恼怒不已,抬头却见周围人竟然纷纷赞同,甚至自己的几位好友也挤过去看那副画,他冲动的挤过去喊:“苏凤章,你怎么说?”   苏凤章微微拱手,一脸无辜的说道:“诸位盛赞苏某愧不敢当,论诗作,苏某这首诗平平无奇,只能说不出错而已,与李兄的平分秋色,难分胜负。”   “诸位如今夸我,都是看在这幅画的面子上,若是让我赢了,确实是胜之不武。”   “你知道就好。”李三郎哼哼道,“亏你还有自知之明,斗诗就斗诗,弄这些奇技淫巧做什么?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这话一落地,人群中爱画的人不乐意了,大声呵斥道:“写诗是才,作画也是才,李三郎,我敬你有才华,但你也不能用奇技淫巧来侮辱画技。”   读书人多有爱画画的,听了这话心里头自然不舒服,纷纷附和这话。   李三郎方才也是口快,说出口就有些后悔,此时反倒是骑虎难下了,冷着脸说道:“我说错了吗,这位苏举人之前靠着话本戏曲扬名,现在斗诗变成了画画,可见不是君子所为。”   孟庭脸色一冷,怒斥道:“李三,你这话过了!”   倒是苏凤章脸色不变,开口说道:“孟兄不必生气,李兄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不如这样,这幅画暂且放起来,我另外誊写一份让大家点评。”苏凤章如此说道。   临江楼的掌柜看见这幅画就挪不开眼睛,听见这话连声说道:“苏举人,请允老朽来保管此画,若是此画损伤分毫,便是我临江楼的不是。”   苏凤章点了点头,又誊写了一边诗作放下,两首诗晾干之后都被挂了起来,任由在场的人点评,觉得哪首好就在下面的册子上添上一笔。   这是斗诗中相对比较公平的办法,但这一次在场的人偏向性极强,落到李三郎这边的寥寥无几,气得他脸颊通红,一副择人而噬的样子。   李三郎不知道的是,他越是表现的气急败坏,周围围观的人越觉得他没有文人气度,相比起来站在旁边玉树临风,又是温文尔雅的苏凤章就强多了。   原本外貌差距就很大,这会儿连气质也比不上,在两首诗不相上下的情况下,除非是李三郎的好友,否则下意识的就投给了苏凤章。   眼看着票数差距越来越大,李三郎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这不公平,他们都看过那副画,都记住了,当然偏向你。”   孟庭最是不耐烦他这般不依不饶,冷笑道:“那你说怎么样才公平?按照你的意思,在场的诸位都更熟悉你李三郎,对苏兄陌生,对他来说岂不是也不公平?”   李三郎脸色一黑,怒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孟庭冷笑道:“那你是几个意思?”   倒是苏凤章出来说道:“李举人的话也有道理,都怪我方才技痒画了画,我倒是有个主意,不如大家听一听。”   徐子峰连忙说道:“苏兄请说。”   “楼上的人确实是都看过了,但楼下和楼外的人并未看过那副画,不如请掌柜的将两幅诗作取下来,挂在临江楼门口,让来往行人点评,我与李兄不能出面,这样是不是公正了?”   徐子峰一听,立刻说道:“这主意好,楼外的人别说那副画了,连苏兄和李兄也并未见过,这样若还不算公平的话,岂不是得让陛下亲自点评才公平。”   李三郎也冷哼道:“算你识相。”   孟庭不悦道:“李三,苏兄脾气好次次礼让,你也不是咄咄逼人。”   李三郎瞪了他一眼,又道:“若这次我输了,我李三就斟茶倒酒,亲自跟苏举人道歉。”   掌柜的亲自动手,将两幅诗取下来挂到了门外,又让两个小厮在门口守着叫唤,甚至还让人搬了桌椅出来,放了茶水点心,引得路人纷纷来看。   李三郎在窗口往下看了一眼,心中十分满意,暗道这苏凤章也是个傻子,若他们下去站在旁边的话,旁人见他长得好,肯定会投票给他。   如今他们不下去,就算苏凤章长得如同潘安再世也不能让那首诗增色分毫,可不就亏了。   他洋洋得意的看着楼下越来越多的人,心中暗道今日的赢家必定是他,早知道这种好办法的话,上次跟孟庭斗诗的时候就该用,他倒是想看看孟庭没有那副小白脸,到底还能不能赢过他!   等李三郎高兴完了一回头,脸色又沉了下来。   只见孟庭压根没有注意他分毫,正围着苏凤章问:“苏兄,快把方才那副画拿出来,如今反正我们不点评,正好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欣赏欣赏。”   其余人也纷纷点头称是,李三郎甚至看到自己的几位好友也在人群之中,顿时气炸了。 第105章 化敌   临江楼中气氛古怪,一边是围着一幅画聊得热火朝天的文人们,另一头则是气鼓鼓一口接着一口喝闷酒的李三郎。   李三郎的朋友倒是也有良心,看够了那副画就走回去,低声问道:“三郎,你这是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借酒浇愁呢。”   李三郎恨不得给他一脚,怒道:“你还知道回来。”   朋友笑嘻嘻的说道:“哎呀,我这也是替你去侦察敌情。”   李三郎不信这话,哼哼了两声问道:“侦察出什么来了?”   朋友就说了:“这苏凤章长得好,脾气好,画的也实在是太好了,我从未见过孟庭这般佩服一个人,他俩已经引为毕生好友了。”   李三郎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到他脸上,怒道:“你这是帮忙还是讥讽我?你是我朋友吗?”   朋友摸了摸鼻子,解释道:“我这说的都是实话啊,说真的,这个苏凤章除了家世普通了一些,跟孟庭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不过脾气比孟庭好多了。”   “就你刚才那番话,那些事儿,跟你斗诗的人要是孟庭,还不得拿大脚板将你踹下楼。”   李三郎一想觉得真有可能,以前他惹毛了孟庭挨打的时候真不少,顿时更加心酸了。   心酸无比的李三郎闷闷说道:“他敢么他,一个小山村出来的穷举人,他那不是脾气好,是胆小如鼠,不敢跟我对着干。”   朋友却不赞同这话,还说:“你这话就不对了,能写出《岁花吟》的人,怎么可能胆小如鼠,人家是真的不在意罢了,你看过《岁花吟》吧,那里头可真是精彩,就是……”   李三郎听得更加烦躁,一把拉住朋友,低声耳语道:“你偷偷溜下去帮我看看现在到底谁领先,看到了上来告诉我。”   朋友尴尬的一笑,偷偷看了另一头一眼,道:“你,你这是让我帮你作弊,不行不行。”   “作什么弊?我有没让你帮我作假,先看看怎么了?”李三郎不乐意的骂道。   朋友却说:“那早知道晚知道有什么区别,孟庭在那儿盯着呢,他那人你还不知道,我要是敢下去他就敢骂人,到时候面子里子都没了,三郎,你就耐心等等,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说完这话,朋友一溜烟儿跑开了,生怕被他逼着下楼去看。   李三郎倒是能让自己的小厮下去,但他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尤其是绝对不肯当着孟庭的面示弱。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一直到日暮西斜,余晖落到了临江楼上,正常斗诗才落下帷幕。   还是掌柜的亲自捧着两幅字和记名的册子上来,一上来就喊道:“老朽先恭祝二位公子,二位的佳作备受喜爱,可是人人称赞呢。”   李三郎皱了皱眉头,喊道:“掌柜的,你就直接说票数吧。”   掌柜的被他打断了话也不生气,笑盈盈的说道:“方才老朽跟小二一块儿数了三遍,确定票数无误,选李公子的一共有三十二人。”   三十二可不是小数目,李三郎眼中露出几分窃喜。   谁知道下一刻,他就听见掌柜的笑着继续说:“选苏公子的,一共有一百三十二人,不多不少,正巧比选李公子的多了一百人。”   “什么,这怎么可能?”李三郎下意识的喊道。   掌柜的脸色不变,继续说道:“这是路过的行人自己选的,老朽带着人盯着绝没有算错。”   李三郎脸色一片惨白,显然没想到自己会输了,还是这般惨败。   倒是孟庭冷笑一声,朗声问道:“李三,这比试结果你认不认,不会真的要请城中大家们出来点评,你才能心甘情愿的认输吧。”   李三郎到底是有几分骨气的人,方才他找茬,那是觉得自己确实是吃亏了,如今最后结果出来,他反倒是能心平气和的看待。   虽然脸色惨白一片,甚至身体都摇晃了两下,但李三郎还是强撑着,沙哑着声音说道:“是我输了。”   说完这话,李三郎冲过去斟了一杯茶,双手捧着走到苏凤章面前:“苏举人,此次斗诗是我输了,是我心胸狭隘,步步为难。”   苏凤章原以为他定然不会直接认输,谁料到这位倒是干脆利落。   李三郎示弱,苏凤章对他的印象反倒是好了许多。   他伸手将李三郎扶起来,带着温和的笑容:“李举人不必如此,原本斗诗也是为今日文会助兴,没必要上纲上线的,再者李举人也不曾故意为难。”   李三郎听了这话却是一愣,他这会儿倒是明白方才朋友为何说苏凤章脾气好了,若是他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刁难,可不会这般轻易的放过。   这么一想,李三郎倒是更加过意不去了,羞红了脸颊说道:“方才我确实是故意为难你。”   这话倒是让苏凤章也惊讶了一下,暗道这李三郎看着嚣张跋扈,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架势,没想到几句话下来还是个心思直白的小单纯。   这么一对比,他自己反倒是成了妖艳贱货了。   要知道这场斗诗虽然是李三郎提出来的,但后头事情一步步的发展却在苏凤章的计划之中,他需要通过这一场斗诗为自己扬名,更重要的是将擅画的名声传出去。   就比如方才他提议下楼让外人点评,从一开始苏凤章就知道自己必胜无疑。   只因为在最开始酝酿的时候,苏凤章写得这首诗就直白易懂,朗朗上口,读书人看着或许会觉得略微浅显了一些,其他人却更喜欢。   事实也正如他所预料的那般,最后票数相差极大,还真不是李三郎就比他差了那么多,而是这场比试从一开始就在他的计划之中,身边之人皆是旗子。   苏凤章的笑容更加真诚了一些,他就喜欢跟单纯的人打交道:“虽是故意,却不算恶意。”   不等李三郎说话,苏凤章接过那杯茶喝了一口,笑着问道:“赔罪我收下了,今日能够相见就是有缘,李兄,不如我们坐下来喝一杯。”   “你要跟我喝酒?”李三郎惊讶的问道,他还以为苏凤章会跟孟庭似的,看见他恨不得躲出去远远的。   “李兄可愿意给苏某这个面子?”苏凤章笑问道。   “这有什么不愿意的,走,我请你喝临江楼最好的酒。”李三郎哈哈大笑起来,拉着苏凤章就走,走之前还得意的看了一眼孟庭。   孟庭被他看得莫名奇妙,拽住身边的人问道:“徐兄,你说他瞪我做什么,难道是觉得抢走了我的朋友很得意?”   徐子峰是受不了这两人每句话都要吵,连忙说道:“我什么都没看出来,你别想太多。”   “不过今日怎么一个个的都要跟我抢着当东道主,我这银子还花不出去了。”   李三郎果然让上了临江楼最好的酒,这种临江春一小壶就得二两银子,几口就没了,寻常人还真的喝不起。   苏凤章喝了一口,觉得滋味确实是非常不错,酒液是一种清澈的绿色,喝起来微醺醉人。   他拿过酒壶,亲手为李三郎倒了一杯酒,笑着说道:“李兄方才为我斟茶,如今我为你添酒,咱们这算不算是一杯抿恩仇?”   李三郎十分喜欢这个说话,笑着说道:“那我干了。”   一口干了这杯酒,李三郎又道:“早知道你不像孟庭那么惹人讨厌,我也不会找你麻烦。”   正巧这时候孟庭从后头走来,听见这话就冷哼道:“论惹人生厌,我可比不得你。”   说完这话他也不走了,就顺势在这边坐下来,自顾自倒了一杯酒喝了。   李三郎冷哼道:“别喝我买的酒,要喝你自己买去。”   孟庭却偏要跟他作对:“你的银子还不是孟叔叔给的,孟叔叔肯定乐意请我喝酒。”   李三郎顿时又气得要死,若不是看苏凤章还在旁边,这会儿就要扑过去跟他厮打了。   他索性转过头眼不见为净,又说道:“苏兄,我能不能看看那副画,其实方才我看着也喜欢,只是怕你心中笑话才不敢说。”   “这有什么不能的。”苏凤章笑着说道。   那副画还放在另一头的桌案上,三个人索性又走过去,这会儿李三郎没了挑剔,真心实意的说道:“姓孟的嘴毒,方才的话却是没错,我差你远矣。”   苏凤章笑着说道:“李兄现在这般夸我,是不是想让我发晕少喝几杯,好为你省点银子?”   这话一说,李三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见他们这边气氛缓和,掌柜的才又走了过来,笑着说道:“苏公子,老朽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道苏公子能不能答应。”   “还请老先生先说。”苏凤章问道。   掌柜的这才说道:“这首诗这幅画都是为临江楼而作,与咱们临江楼就是天作之合,老朽想请苏公子留下此墨宝,装裱之后挂在楼中,不知公子可能答应。”   苏凤章一听,倒是笑道:“原本就是为临江楼所作,老先生留下就是。”   倒是李三郎笑着打趣了一句:“我说老先生,方才你可是答应了润笔费,现在银子呢?”   掌柜连忙说道:“方才老朽随口一说,只当是为两位助兴,谁知道二位的诗作画作精妙绝伦,哪里是一百两银子可比的,且让老朽准备一番,贺礼待会儿便能送上。”   李三郎摆了摆手,他其实完全不在意那点银子,就是顺口提了一句罢了。   不过一转身,李三郎倒是笑着说道:“苏兄,有机会的话我倒是也想求一副墨宝。”   “这有何难,画诗赠友也是雅事。”苏凤章笑道。   孟庭也忍不住说了一句:“那你送我,别送他,李三郎是个庸碌铜臭的哪里能懂你的画。”   于是李三郎又跟他吵起来,两人吵得面红耳赤,一副下一刻就要动手的架势,不过看着他们身边人的样子,反倒是习惯他们这般张锋相对了,一点也不担心。 第106章 诡计百出   酒过三巡,李三郎已经满脸通红,走路都踉跄起来,得靠着小厮搀扶才不至于跌倒。   孟庭脸颊也是微微泛红,但这位显然是喝惯了酒的,见他狼狈的模样就哈哈大笑道:“几杯酒就成这样了,你还算不算男人。”   要是李三郎没醉的话,这会儿肯定要爬起来反驳,跟他狠狠的吵一架,只可惜如今他连人话也听不懂了,只知道靠在小厮身上不知道嘀咕什么。   孟庭也不搭理他,拉着苏凤章喊道:“苏兄,别理他,我们继续喝。”   苏凤章瞧了一眼外头的天色,无奈说道:“孟兄,我倒是很想继续喝,但天色已晚,再不回去天都要黑了,我借住在长辈家中,总不好大晚上打搅他们的。”   孟庭却不放开他,还说:“怕什么,晚了索性就别回去了,在哪儿睡不是睡,我派人回去告知一声不就成了。”   苏凤章可不想野宿,掰开他的手说道:“恕我直言,你家随从已经来催过了三次,恐怕待会儿嫂夫人都要找上门来喽。”   不错,孟庭是出了名的风流才子,但他其实一年前就已经娶妻。   果然听了这话,孟庭露出一脸扫兴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早知道就不该听我娘的话早早成亲,如今家里头多了一头母老虎,喝酒也不痛快。”   话虽是这么说,孟庭却也不说外宿的事情了,闷闷不乐的干了一杯酒。   徐子峰见他们喝得差不多了,笑着喊道:“若是诸位给面子,咱们以后多聚就是。”   等他们三三两两的从临江楼出去,喝醉的几个都被抬着上了车,苏凤章竟是里头最为清醒的,连孟庭都佩服的说道:“苏兄,没想到你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居然这么能喝。”   苏凤章忍不住笑道:“我喝得可没有你多。”   孟庭靠在他肩头,哈哈笑道:“今天喝得还算痛快,咱们这是棋逢对手,你是不知道,往日里与他们喝酒,几杯下去全倒了,临了临了成了我一个人喝闷酒,那又有什么意思。”   徐子峰在旁边听见了,道:“酒量能跟你比的有几人,这下好了,以后就让苏兄陪你喝,别老是灌我们酒,省得每次都醉醺醺的回去。”   三人说笑着正要出门,却猛地听见一阵哭声,孟庭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骂道:“大傍晚的哪个在哭丧。”   店小二往外瞧了一眼就大皱眉头,喝道:“你这女子怎么赶了也不走,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你能乱来的吗?”   却见门外跪着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此时她穿着一身白衣,头上还带着一朵白色小花,整个人弱不胜衣楚楚可怜。   还未说话,她的眼泪就如同珍珠一般一颗颗落下,哽咽的说道:“求求几位公子帮帮我吧,小翠被逼无奈才想要卖身葬父,只要能让父亲风光大葬,小翠什么都愿意做。”   说着这话,她跪着往前,伸手就要抱住苏凤章的腿。   苏凤章连忙后退了几步避开,徐子峰喝多了酒行动缓慢,竟是被她一把抱住。   店小二见势不妙,连忙上前来要把她撕扯开去,口中骂道:“方才掌柜不是已经给了你一两银子,难道还不够埋了你爹,作甚还要纠缠客人。”   小翠却只是哭诉道:“几位公子,求求你们了,小翠不想爹死了还这般寒酸的入葬。”   都说女带孝一身俏,这小翠穿着白衣哭诉的模样还真得有几分楚楚动人。   偏偏让她意外的是,眼前的几个人都心如铁石。   店小二生怕影响了生意,扯开她的力道都未曾收敛,苏凤章孟庭冷眼旁观,徐子峰更是恨不得将她一脚踹来,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   掌柜的也听见了这边的动静,走出来一看这还了得,连声说道:“小翠姑娘,银子我也给了,你怎么还在这儿,如今天气还热,你就不怕尸首异味吗?”   说完这话他使了一个眼色,身后两个小二连忙过去把人扯开了。   小翠见势不妙,大声哭喊道:“几位公子发发善心,帮帮我吧。”   这时正巧有一书生路过,见状冲了过来,一把将两个店小二推开,骂道:“你们几个大男人,作甚欺负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   掌柜的脸色发黑,口中解释道:“公子误会了,这位姑娘说要卖身葬父,我同情她可怜,早前已经给了安葬老人的银子,只是她依旧不走,现在还要纠缠客人,实在是令人为难。”   书生看向小翠,但后者只是摇头落泪,一副可怜的模样。   不用她多说什么,书生就喝道:“方才你们合伙欺负她,这是我亲眼所见,尤其是你们几个枉为读书人,难道不知道怜惜弱小?”   孟庭可不是能受气的人,听了这话冷笑道:“这人谁啊,一副假仁假义的样子,说得这么好听那你帮她吧,我们可没功夫浪费。”   “快走快走,今日真是晦气。”徐子峰也是皱眉不已,尤其是他衣裳上还有一摊泪水。   掌柜的又是连声道歉,又亲自将他们送上了马车。   小翠正要追上去,却被那书生一把拽住,他大声喊道:“姑娘,别求他们,这些冷心冷血的人不帮你,我来帮你!”   小翠甩了一下也没能甩到他的手,脸上只能含泪说道:“多谢公子。”   另一头,孟庭拉着苏凤章两人上了自家宽敞的豪华马车,一上车就笑了起来,骂道:“这傻子哪儿来的,第一次瞧见这种愣头青。”   徐子峰也说道:“可不是吗,那女子一看就有问题,居然还上赶着帮忙。”   孟庭又看向苏凤章,带着几分笑意问道:“不过苏兄,没想到你居然躲得那么干脆,原以为像你这般脾性好的文人,肯定也是怜香惜玉的。”   徐子峰也打趣道:“可不是吗,躲开的时候也不知道拉我一下,害我被她抱着腿哭。”   苏凤章摸了摸鼻子,也觉得自己方才有点过分,至少也得把徐子峰也拉开才是:“徐兄,我给你赔个不是,下次一定拉着你一起躲开。”   三人对视一眼,顿时都哈哈大笑起来。   徐子峰笑问道:“你们是从哪里看出那女子不对劲的?”   孟庭挑了挑眉,淡淡说道:“老子十三就纵横风月,遇见过的事情多了,这种小伎俩怎么能骗过我,不是本公子骄傲,她一哭我就听出来了。”   徐子峰也笑道:“当年我还曾被骗过一次,不过那人是我娘安排的,怕我出门在外,一个人反倒是落了套,索性找一个来骗骗我,让长记性。”   苏凤章听得目瞪口呆,暗道原来你们古代人这么会玩。   此时两人同时转身,问道:“苏兄,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苏凤章也不隐瞒,分析道:“青州是繁华之地,或许也有食不果腹的人家,但毕竟很少。”   “这女子说要卖身葬父,但却精心打扮,拿了掌柜的银子也不走,难道贫苦人家还想要风光大葬不成?”   “她一个女子,还是妙龄女子,上来就敢抱男人的大腿哭诉,没有半点羞怯犹豫,可见此事对她来说不算为难,正经人家的女儿哪里会如此?”   “再者,若是外来户,口音便不该是青州的,若是青州本地人,难道就寻不到亲朋好友?”   “从头至尾,她身上都是矛盾,让人怀疑卖身葬父到底是真是假。”   “不过即使是真的,既然掌柜的已经给了银子,我们与她非亲非故,男女授受不亲,若是上门帮忙反倒是不妥,害了人家的名声岂不是罪过大了。”   听了这话,孟庭与徐子峰对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孟庭更是搂着苏凤章的脖子说道:“苏兄,我是越来越喜欢你了,今日幸亏李三郎醉过去了,要是他醒着必定被纠缠不清,他那个人啊看着一脸精明,其实是个蠢的。”   苏凤章疑惑的看过去,孟庭凑在他耳边说道:“你是不知道,李三郎之前为一个妾室下了他家媳妇的面子,闹得家里头不得安宁,最后还是李夫人出面收拾的,啧啧。”   徐子峰也深有同感的说:“咱们这样的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这种来路不明的可不能碰,不但帮不了人,反倒是惹了一身骚。”   孟庭哈哈笑道:“此话极是。下次我带你们见识见识阳春河岸的姑娘们,那才叫一个风情万种,仪态万千,绝不是野花野草可比的。”   眼看话题往一个奇怪的方向转,苏凤章连忙打住:“咱们很快就得启程上京,恐怕是不会有这个下次了。”   徐子峰就提议道:“这倒也是,不如咱们一道儿走,路上还能有个照顾。”   三个人就在车上把这事儿定了,进了城中,苏凤章才回到自家的马车上。   一上车,苏阿荣就转头问道:“二郎,方才临江楼掌柜送了个礼盒过来,我一开始不收,但他说你知道此事,是今日画画作诗的润笔费,我就留下了。”   苏凤章点了点头,打开盒子一看到是惊讶了一下,他很快合上盒子,笑道:“确实是润笔费,这位掌柜可真是大方。” 第107章 花样百出   就如苏凤章所言的,八月秋闱结束,他们这群新晋的贡生并没有多少闲暇时间,马上就得准备上京,如果不能在冬天之前赶往京城,等到运河冰封,到时候想要去可就难了。   对于南方的贡生而言,坐船虽然慢了一些,但稳当,并且比走陆路安全许多。   这一次文先生取代了苏赵氏,忙里忙外的帮忙收拾,口中不无感慨的说道:“当年我也曾上京赶考,只可惜去了两次都是无功而返,后来年纪愈发大了,只好断了这个念头。”   文竹撞了一下身边的人,笑道:“爹,你看着吧,凤章肯定能考一个进士回来。”   文先生对弟子和煦如春风,对儿子却秋风扫落叶:“凤章的本事我是相信的,你怎么就不知道好好读书,也为你爹面上增光。”   文竹摸了摸鼻子不肯说话了,背地里使劲的给苏凤章做鬼脸。   文先生将需要注意的事情一一道来,见苏凤章身边只有一个苏阿荣又不放心,甚至提议道:“凤章,不如先生随你一起去京城?”   苏凤章连忙拒绝:“先生,此事哪能劳烦您啊。”   “我有苏阿荣跟着,此次又是跟孟庭徐子峰他们一起出发,相互之间也能有人照看。”   这么一说,文先生倒是放心了一些,“倒也是,徐子峰是京城人士,孟庭也是青州大族出生,你跟着他们一起走倒是安稳。”   提起这个,文竹好奇的问道:“徐子峰倒也算了,我听说孟庭此人恃才傲物,是个油盐不进的家伙,你怎么跟他好上了?”   苏凤章解释道:“传闻未过言过其实,孟兄虽然不算平易近人,但也不难相处。”   文竹挑了挑眉,颇有几分醋意的说道:“哎,什么时候开始你人缘这么好了,以前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如今都不知道能排到第几。”   苏凤章一把勾住他的肩膀,笑道:“放心,你永远是第一。”   文先生见不得他们这般说笑,摇头无奈:“整天嬉皮笑脸没个正行。”   文竹被骂得多了根本不怕,只当没听见这话,继续嘀咕道:“哎,你这一去,咱们还不知道多少年之后才能再见。”   苏凤章就笑了:“你对我就这么有信心,万一没考中的话,明天我就灰溜溜的回来了,到时候想见还不容易。”   “啊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文竹比他还要紧张,“你怎么可能考不中,现在出青州府一问,谁不知道咱们苏大才子的名声。”   苏凤章翻了个白眼,问他:“苏大才子给你的画藏好了没,丢了别再问我要了。”   文竹嘿嘿笑道:“早就放好了,到时候我要裱好了挂起来,就挂在大堂里头,让那些求画不得的家伙看看,什么才是千金难买的佳作。”   这话是说苏凤章一战成名,若说之前《岁花吟》带来的名声还是虚的,那么现在苏才子的名声扎扎实实,甚至有人捧着银钱上门求画。   苏凤章如今又不缺银子,自然一概拒绝了,谁知道这般一来名声更胜,甚至有人愿意花一千两白银求购临江楼那副画,最后虽然没成,这千金难求的名声倒是传出去了。   两人正说笑着,苏阿荣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二郎,方才有个小厮送了一封信过来。”   文竹打趣道:“又是谁家送来的请柬吧。”   苏凤章接过去打开一看,倒是微微挑眉。   文竹探过头一看,下意识的想要惊叫,但注意到自家老爹还在旁边才止住了。   下一刻他就瞧见苏凤章若无其事的将这封信叠好塞回信封,十分坦然的继续收拾东西。   等苏凤章站起身进了书房,文竹连忙跟了进去,鬼鬼祟祟的锁上门问道:“凤章,这是哪家小娘子给你写的情信。”   苏凤章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上面没有留下署名,我如何知晓。”   “我帮你仔细看看。”文竹一把抢过那封信,念了起来,“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哀。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小女子敬慕苏公子人才,愿两情相许。”   “公子若有意,今日黄昏,月前柳下静候佳音。”   文竹念到最后脸颊绯红一片,讷讷说道:“这小娘子也太大胆了吧,居然约你私会。”   抬头一看苏凤章一就四平八稳,脸颊都没红一下,文竹忍不住问道:“小凤儿,这你要去吗,虽说作风大胆了一些,可这小娘子怕是十分敬慕你,才敢如此。”   苏凤章淡淡说道:“当然不去。”   这话虽然在预料之中,但文竹还是可惜的说道:“真的不去吗,我还想看看这小娘子长得漂不漂亮,若是漂亮的话倒也不是……”   苏凤章拿书砸了一下他,冷哼道:“别想了,被先生知道的话肯定会狠狠责罚你。”   “不过你看不上她也是正常。”文竹话音一转,“凭你这相貌人才,以后爱慕的小娘子肯定多得是,错过一个也不可惜。”   “哎,你对这情信怎么看?”文竹十分八卦的问道。   “笔迹虚浮,内容应付了事,无甚心意。”苏凤章评价了一句。   文竹愣了一下,暗自觉得有些奇怪,苏凤章并不是那种尖酸刻薄之人,如今有小娘子求爱上门,即使他看不中也不该诋毁人家才是。   虽说这封信并不文采斐然,但也不用如此吧,文竹瞧了他一眼满腹疑惑。   苏凤章却没管他,过了一会儿就把外头的苏阿荣喊进来,避开文竹嘱咐了几句。   苏阿荣急急忙忙的出门了,文竹看着心中更加疑惑,难道苏凤章思前想后觉得不能让小娘子白白等着,这才派苏阿荣过去赶人?   这头苏阿荣出了门,顺着苏凤章提到的地点赶了过去,但他并未露面,反倒是钻进了对面的一栋酒楼里头。   日暮西斜的时候,苏阿荣盯着那边的一棵大柳树左看右看,果然瞧见一个身穿嫩黄色长裙的女子走了过来,脸上蒙着面纱,依稀可见一双盈盈双目。   那女子在树下左等右等也不见有人来,一直到夜色深了才愤愤不平的离开了。   苏阿荣立刻转身跟上去,远远的缀在后头。   他曾经跟村中猎户学过一些本事,这会儿跟踪一个弱女子不在话下,那女子也无甚防人之心,一门心思往前走,最后从后门进了一栋大宅子。   苏阿荣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她出来,索性绕到正门口查看,弄清楚了这宅子的主人这才回去。   回到文家,苏凤章并未歇息还在书房中等着,见他进来便问道:“如何?”   苏阿荣立刻说道:“二郎,你猜的不错,那小娘子最后真的进了钱家。”   “我在附近打听了一下,确定那是钱同知的宅子,不过她是偷偷从后门进去的,有人在那边守着,并未惊动其他人,我怕被发现跟的远,也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二郎,你为何知道那小娘子是钱家的人,难道那是钱家的小姐?”   苏凤章微微笑着,眼中却带上了几分冷意:“她怎么可能是钱家的小姐。”   苏阿荣一头雾水:“那会是谁,难道是丫鬟,但一个丫鬟哪里敢写信给你,就算她想写也不该识字吗。”   苏凤章没有回答这话,今日这封信送过来的时候他便觉得不对劲,他的名声传出去才多久,怎么可能就有小娘子求爱上门,要知道大周对女子虽然不算苛刻,但这行事实在大胆。   他忍不住想到昨日遇到那卖身葬父的女子,若说巧合的话,现在回想当时她的眼神从头至尾都在自己身上,实在是有些诡异。   毕竟论外貌的话,孟庭更加风流俊秀,论穿戴的话,徐子峰才是最豪华的那个,为什么那女子却盯上了他?   今日他便多了一个心眼,让苏阿荣跟上去瞧一瞧,果然那人露出了马脚。   箫翰林、钱同知、陈娉婷,一条清晰的线索出现在苏凤章面前,当初卢明川的话历历在目,再结合这两日的事情,他终于抓住了背后之人。   苏凤章手指敲打着桌面,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钱同知这个人他不熟悉,但从这几年他在青州府如同隐形人一般的存在,也能看出是个什么性格的。   这般的一个人会因为一个妾室,即使是很喜欢的妾室,就胆大包天到收买朝廷派来的考官,在乡试中动手吗?   说到底,陈家攀附权贵,但钱同知本人跟苏家却是无冤无仇,但想让箫翰林动手可不是简单的事情,至少不是银两就能解决的。   再想到这两日出现的女人,种种行事之中带着一股子后宅妇人的小家子气,两件事都脱不开女色引诱,心中顿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并不曾记恨陈家,也从未想过寻仇,但既然他们不怕死的找上门来,不把这些还回去岂不是对不住失去的亲人,总是要让他们自食恶果才是。   苏凤章眯了眯眼睛,又抬头说道:“阿荣,你再帮我去做一件事。”   “二郎尽管吩咐就是。”苏阿荣连忙说道。 第108章 计中计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规律而不间断的敲门声持续着,原本在打盹的门房立刻惊醒过来,带着几分不耐烦喊道:“谁啊,这大半夜的上门。”   他怕是贼人,小心翼翼的打开门探出脑袋:“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辰了,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半夜敲门,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因为背着光,他看不太清楚外面人的长相,只是依稀觉得穿戴有些眼熟。   “箫翰林让我前来带个口信,切记一定要告知钱大人,他托付的事情已经做了,最后结果不是我能控制的,此事已了,以后切勿再去寻他。”   说完这话,这人转身就走叫都叫不住,三两下就消失在巷子口了。   门房一听这话,原本的恼怒消失的一干二净反倒是警醒起来,他拧着眉头若有所思。   箫翰林的名声他还是听说过的,再一想,前几日可不就是箫翰林的小厮送了一封信过来,看身形衣裳似乎跟方才那人差不离。   只是老爷到底让箫翰林帮忙办了什么事情,让这箫翰林大半夜的派人过来传话。   此举越是鬼鬼祟祟,这门房越是不敢小觑,心中甚至担心自己知道了什么不可宣口的秘密,忍不住有几分害怕起来。   想了想,门房到底不敢大半夜的打扰箫翰林,索性就八姨娘的院门口等着,昨晚箫翰林正是歇在八姨娘这边。   第二日清晨,钱同知身边的随从瞧见他有些惊讶,奇怪问道:“老刘,一大清早你杵在这儿当门神呢?”   老刘急得满头大汗,经过一晚上的酝酿,他越发觉得自己知道了不可告人的机密,自己把自己吓得不行,连声求道:“树哥,老爷起来了吗,我有要事禀报。”   树哥瞧他满头大汗的样子也奇怪,问:“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儿,把你吓成了这样?”   老刘也不隐瞒,在他耳边说了出来。   树哥跟在钱同知身边多年,自然是知道箫翰林的,听了这话也是脸色大变:“你等着,我进去禀告大人。”   没一会儿就有人出来喊他进去,一进门便瞧见钱同知脸色阴沉,冷声喝道:“这般的大事怎么现在才来说!”   “你确定那个人是箫翰林的随从?”   老刘擦了擦额头冷汗,说道:“确实是他,这位小哥前两日上过门,我还记得他的打扮。”   钱同知眉头大皱:“好端端的,箫翰林怎么忽然会这么说,我何曾让他办什么事情?”   “不对,你说前两日他曾经来过?他来做什么?”钱同知问道。   箫翰林这边的人脉他极为看重,不过此次箫翰林是考官,他怕走得太近反倒是不好,一直等到乡试结束才送过去拜帖,可坐等右等也不见有回复。   可现在门房却说,箫翰林的小厮曾经上门过,还不止一次,这让他如何不惊讶。   门房擦了擦冷汗,解释道:“送来了一封信,后来是老爷身边的青竹拿走了,说会亲自送到老爷跟前。”   钱同知猛地一拍桌子,骂道:“去把青竹给我绑来!”   很快一个十几岁的小厮就被推搡进来,他脸色苍白惶恐,不用钱同知如何盘问就都说了。   “老爷,不关我的事情啊,那封信是八姨娘派人拿走了,说会亲自递给老爷,我以为这封信早就到了老爷手中了。”   钱同知浸淫官场多年,哪里看不透其中的蹊跷,此时他还想不通为何八姨娘要拿走这封信,但也不妨碍他暴怒不已。   他甚至不顾八姨娘还在床上,直接冲进去把人拖了起来,两个大巴掌扇下去,直接把还在睡梦中的陈娉婷打得眼冒金星。   此时的钱同知却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喝道:“贱人,那封信呢?”   陈娉婷捂着脸颊还在挣扎:“什么信,老爷,妾身不知道啊,你是不是听了什么谣言错怪了妾身,自从嫁给老爷妾身一直本本分分,老爷您……”   “来人,给我搜。”钱同知却不跟她辩驳。   陈娉婷这才慌张起来,伸手就要阻拦,却被树哥直接推到了一边。   她猛地抬头瞧见树哥冰冷的眼神,心中就是咯噔一下,钱同知身边的这个随从其实是钱夫人的远房侄子,一直都是钱夫人那一脉的,向来看她不顺眼。   很快,树哥从床垫下翻出一封信来。   钱同知打开信封看了起来,这一看更是五内俱焚,握着信纸的一双手都在哆嗦。   蓦地,他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往后倒下去。   树哥一把搀扶住钱同知,连声问道:“老爷,您没事吧,要不要请大夫?”   陈娉婷也一脸关心的叫喊起来,她此时衣衫凌乱,垂泪关怀的模样却也动人,正是平日里钱同知最喜欢的那种楚楚可怜柔弱动人。   钱同知摇了摇头,喘着气好歹回过神来,此时看着陈娉婷的眼神哪里还有什么柔情蜜意,反倒是恨不得啖肉饮血:“说,你如何会有本官名帖?”   陈娉婷半跪在地上只是喊冤:“老爷,我真的什么都知道啊,一定是有人冤枉我。”   这时候树哥却说了一句:“老爷,你还记不记得前段日子曾有人禀告,八姨娘曾经进过一次书房,会不会就是那次她偷走了名帖?”   钱同知也恍然想起此事,那时候陈娉婷撒娇弄痴,他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没有追究。   想通了此事,钱同知一把拽住陈娉婷的头发,怒道:“你这个贱人,竟敢私自偷用名帖,还敢背着我做下此等大事!”   “她有什么不敢的。”钱夫人及时出现在房门口,显然早有人通风报信。   瞧见陈娉婷此时狼狈的样子,她口中冷笑道:“老爷是不是忘了,之前妾身提醒过您,这个商家女可不是什么善茬。”   “她那一家子都烂在根上了,尤其是她那哥哥吃喝嫖赌样样都沾,还能在青州府内混可不就是靠着老爷您的面子。”   钱同知一听更是愤恨,一脚踹在陈娉婷身上:“贱人,你究竟偷用过几次?”   陈娉婷哪里能承认,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宿怨:“老爷,我真的是被冤枉的,一定是夫人看不得我受宠,这才合伙冤枉我。”   “老爷,我对您一颗真心,一夜夫妻百夜恩,您是知道我的呀?”   美人落泪尤其可怜,钱同知这一瞬间都有些犹豫。   可钱夫人哪里会给陈娉婷糊弄过去的机会,冷声提醒道:“老爷,箫翰林派人带了这话过来,显然是要跟老爷您一刀两断,当年好不容易攒下的人情也白费了。”   一想到此事,钱同知的怒气沸腾起来,再也不管陈娉婷多么可怜,怒道:“来人,把她拖下去关起来,不许任何人探视。”   陈娉婷是亲眼见过那些被关起来的姨娘最后落到什么下场的,当下大喊道:“夫人,我只是妾室,从来不能动摇你的地位,你为何还要这般害我?”   钱夫人嗤笑了一声,迎着钱同知的目光说道:“有些人真的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老爷,这几日我倒是知道了一件机缘巧合的事情。”钱夫人贴了贴自己的发髻,道,“老爷一定很奇怪,为何八姨娘要对付这位最近声名鹊起的苏举人吧。”   这件事确实是古怪,钱同知也不明白身处内宅的陈娉婷为何要害苏凤章,让苏凤章落榜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钱夫人却道:“老爷有所不知,八姨娘在嫁入钱府之前,曾有过一门亲事。”   钱同知皱了皱眉头,打断她的话:“此事我知道,别兜圈子。”   钱夫人也不介意他的语气粗暴,继续说道:“妾身可没兜圈子,今日这事就是跟八姨娘以前那桩亲事紧密相关。”   “老爷,您被陈家骗了,什么未婚夫死于意外,全都是用来诓骗老爷的假话罢了。”   “实际上八姨娘当年的未婚夫婿也是英年才俊,谁知道陈家无理退亲,硬生生把他给逼死了,死后甚至连上门祭拜致歉都不肯。”   “老爷怕是不知道,八姨娘的这位未婚妻名为苏宗章,正是如今苏大才子的嫡亲哥哥。”   “当年害死了人家亲爹和亲哥哥,如今瞧着苏大才子一日日风光,陈家怕是吓得食不下咽,生怕他打击报复,这才打算先下手为强。”   钱同知总算是理清楚来龙去脉,怒视陈娉婷吼道:“你这个贱人胆大包天,竟敢在乡试中动手,你可知道此事一旦败露,会给钱家引来多大的灾祸。”   “不用关了,直接把她拖下去乱棍打死!”钱同知怒道。   倒是钱夫人掩住嘴角的笑容,道:“老爷,打死动静太大,您就交给我处置吧。”   钱同知摆了摆手默认了这话,钱夫人得意的笑起来,陈娉婷吓得直打哆嗦:“老爷,求求你饶了我这一次,我怀了你的骨肉啊……”   可钱夫人已经派人将她拖了出去,骨肉?一个妾室的哪里算骨肉,他们钱家可不缺儿子。   就算处置了陈娉婷,此事却已经无法挽回了,钱同知心中恼怒,连带着对钱夫人也迁怒:“你既然知道苏凤章的事情,为何不早早告知我?”   钱夫人顿时委屈说道:“老爷,我这也是刚打听到啊,苏大才子的名声传出来才几日?”   “再说了,我就算知道了,平日里想要见老爷一次都难上加难,哪里还敢说扫兴的事儿。”   钱同知哪里听不懂她话里话外的幽怨,摆了摆手说道:“行了,行了,你先下去吧。”   等她走了,钱同知却头疼起来,听箫翰林这话的意思,就是他曾经动手了,偏偏没能阻止苏凤章,如今苏凤章声名鹊起,马上就要进京赶考,想要动手也来不及了   幸好苏凤章最后中了,他肯定也不会想到陈娉婷曾经动过手,现在他把陈娉婷处理掉,即使将来苏凤章听见了风声,也不至于与他为难吧! 第109章 大船   与当初湖山县前往青州的客船相比,孟家准备的这艘客船显然是庞然大物,豪华无比。   船上光是客房便有十数个,这还是不算船员的房间在内,每一个屋子都宽敞无比,住上一家人都不会显得拥挤。   不只是苏凤章会坐这一艘船,孟庭的三五好友都在船上,甚至连徐子峰也抛弃了自家的船只,直接上了孟家的船。   倒是李三郎不肯坐孟家的船,宁肯自己另开一艘船跟在后头,是的,两艘船一前一后的走,上头除了主人,就是他们请来的客人。   拜别文先生,将自己写好的家书托付给他们带回湖山,苏凤章就踏上了上京的旅程。   苏阿荣将行礼一样一样搬进房间,看了看不只有床榻,甚至连书桌、小案一样不缺的客房,他忍不住咋舌:“孟家可真是富贵,这还只是客房呢。”   苏凤章笑着说了一句:“在青州,孟家若是只称第二,便没有家族敢称第一。”   苏阿荣倒是说道:“二郎,能跟着他们走倒也省心省力,这位孟公子可真是好人。”   苏凤章也觉得孟庭十分不错,身为富家子弟,他的性格洒脱,略有几分放荡不羁,但却并不是那种肆无忌惮瞧不起人的。   若是旁人知道苏凤章的评价,恐怕会大笑三声,仔细瞧一瞧孟庭身边的好友便知道,他交友可不是一般的挑剔,入眼的人,他自然是样样周到,不入眼的那些,可是连孟家的门槛儿都迈不过,这位就是个憎恶分明的任性家伙。   任性归任性,孟庭却是也有任性的资本,不提家世,光是一身文采在青州也数一数二。   说曹操曹操就到,孟庭清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苏兄,你收拾好没有?”   苏凤章往外一瞧,不只是孟庭,徐子峰也跟在身后呢,他笑着问道:“才出发没多久,你们这幅兴师动众的模样是要做什么?”   徐子峰一脸无奈的说:“还不是孟兄突发奇想,想要取江心水煮茶。”   苏凤章挑了挑眉头,打趣道:“孟兄好兴致。”   孟庭一把拽住他往外拉:“走走走,咱们一起去,这些东西让你加随从收拾就是了。”   “孟兄,阿荣不是我随从,是我远方堂兄。”苏凤章解释了一句。   然而这两种身份在孟庭看来无甚区别,事实上如果不是苏凤章文采斐然,人也有趣,十分能对他胃口,孟庭肯定不会这般跟他亲近。   徐子峰也是个风雅之人,这会儿好奇问道:“这河水难道能比上好的清泉还要好喝?”   “凡煮茶之水,以河心水为佳、近河岸次之,山泉水再次之。”孟庭笑着说道,“《齐民要术》里头不也说了,所谓收水法,河水第一好。”   苏凤章听了也十分奇怪,开口问道:“这里头又有什么讲究,在寻常人看来,这山泉水清冽甘甜,河上船来船往,难免污浊,为何反倒是说河水最好?”   孟庭见他们都是一头雾水的样子,顿时有些得意,哈哈笑道:“这下你们都不知道了吧,让孟某来跟你们说道说道。”   “不要一提起河水就觉得污浊,码头上的河水自然是喝不得的,但到了江中河水清澈,哪里有什么污浊。”   “再者,这江中之水乃是天上雪山所化,一路历经山川河流,有雪山的纯净,也有各地的风韵,这般的底蕴哪里是山泉水可比的。”   “得了吧,就算源头是雪山冰雪所,到了咱们这儿也不是了。”徐子峰没那个浪漫情怀。   苏凤章倒是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古代的河水并不如现代污染严重,水质肯定更好。   不过他琢磨了一下,问道:“取江中水应该不简单吧,总不能直接一个水桶下去打上来。”   孟庭搂着他的肩哈哈笑道:“苏兄,还是你有天赋,一听便知道关键了。”   “何止是不简单取江心水困难重重,不是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不能为,你们看,这一套取水工具乃是我招人专门打造的,寻常人拿到了也用不了。”   这时候苏凤章几个人才知道,这位为了取江心水早有准备,不只是打造了工具,请来了老师傅,甚至还特意打算在适当的位置停留一天。   这种过程操作复杂,细节繁琐,耗费也非常巨大,除非是孟庭这般出生豪门之人,否则一般的读书人固然想要尝试江中水,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孟庭说要带他们看人取江中水,但实际上这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取上来的事情,就算是取到了还得静止一夜才能使用。   几个人在甲板上看了一会儿热闹,徐子峰第一个说了:“我就不陪你盯着了,昨晚没歇好这会儿困得很,我回去睡一觉再来。”   其他几人也纷纷说道:“对对,我们先去收拾行李,取到了要煮茶再喊我们。”   孟庭不乐意的喊道:“你们这群人,这水不自己亲自盯着打上来有什么意思,到时候别指望我会分你们一杯。”   苏凤章正要说话呢,这位拽着他说:“苏兄,你可不许走啊,我让丫鬟过去帮你收拾行李,你就在这儿陪我。”   苏凤章无奈摇头,提议道:“这么干等着也不算事儿,不如在旁边摆个桌子,咱俩一边下棋一边等,不然眼睛都要看酸了。”   “这主意不错。”孟庭一声令下,很快桌椅板凳都准备好了,上头不知多了一盘白玉黑曜石的围棋,清茶点心一样不缺。   孟庭爽快的坐下来,笑着说道:“我还从未与苏兄对弈过,不如各自尽力来分胜负。”   苏凤章也跟着坐了下来,“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苏某棋艺一般。”   到了大周之后,他主要的时间放在科举上,练字画画能兼顾已经不错,棋艺确实是从未研究过,还停留在上辈子电脑博弈的程度上。   孟庭却不信这话,还说:“苏兄你就别谦虚了,放心杀过来。”   结果一下,孟庭就知道苏凤章确实是不善棋艺,虽说比初学者略好一些,但跟他想象中也有极大的差距。   孟庭心中惊讶,想到苏凤章的出生倒是觉得情有可原,又说道:“下次咱们要比试的话就对弈,这般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赢了。”   不到半个时辰苏凤章就被杀得片甲不留,他捡起自己的棋子,笑着问道:“你是要继续下打发时间,还是再寒碜我?就不怕我恼羞成怒甩手走人?”   “这个倒是真的不怕。”孟庭哈哈一笑,瞧着他说,“苏兄不是那种心胸狭隘之人。”   等到第二盘开始,苏凤章的棋艺还是普通,但对弈的孟庭却发现他进步极快,几乎上一盘自己用过的技法,他立刻就能学会了。   原本下了一盘觉得兴致缺缺的孟庭又来了精神,看着苏凤章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的东西,很快这一盘棋还是在半个时辰内结束了。   孟庭一边捡旗子,一边兴致勃勃的说道:“苏兄,虽说你现在不擅此道,但颇有天赋,不如我来当一个老师教教你?”   苏凤章想着船上的时间还很长,总不能终日里只是读书,就笑道:“若是孟兄愿意的话,苏某求之不得,只要你别嫌弃学生笨头笨脑才好。”   孟庭哈哈大笑起来:“你要还算笨头笨脑的话,那李三郎岂不是成了傻子。”   这位时不时就要怼一句李三郎也是绝了。   孟庭说要教他,但实际上他自己压根不是好为人师的人,他棋艺高超,但教导起来天马行空,思维跳跃,简直像是上一句还是英语,下一句就是高数。   若是寻常人的话,被他这么教着恐要更加糊涂了,别说进步,别被折磨的发疯就不错了。   可苏凤章也不是什么寻常人,他的思维极快,竟能跟得上孟庭的节奏,更难得的是他记忆力超群,能把孟庭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记下来。   苏凤章本身也不是完全没基础的人,一边下棋,一边听学,一边验证实践,他的棋艺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提升。   等到日暮西斜,那边终于能够取出江心水的时候,两人对弈一局的时间竟然延长到了一个时辰,苏凤章的落子偶有佳笔。   孟庭原本说要教他不过是打趣,并无几分认真,这会儿却忍不住高兴起来。   没有老师不喜欢这种聪明机灵的学生,即使是孟庭也不例外,在看见学生进步飞速的时候,他得到的满足和自豪是难以言喻的。   落下最后一子,孟庭兴高采烈的说道:“没想到我还有当人老师的天赋,苏兄,这一路上你就跟着我学,保准到了京城你已经是大师水准了。”   苏凤章忍不住笑了,点头说道:“那我需不需要敬你一杯拜师茶?”   “你要是执意如此的话,我也只能喝了。”孟庭笑道。   苏凤章笑着提起茶壶,果然给他倒了一杯茶,孟庭装模作样的喝了,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彼此都觉得十分有趣。   笑了一会儿,苏凤章倒是想起了一个人,忽然说了一句:“以前在县学的时候,长青也是这般教我作诗,若没有他,我的诗词恐怕还上不了台面。”   孟庭显然知道林长青的名字,他一时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只能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头,最后憋出一句:“有你这么聪明的学生,他肯定跟我一样高兴。” 第110章 冤家   江心水取出来也能直接饮用,但据说静置一晚之后会更加甘甜,像是孟庭这般的完美主义者当然不会随意。   第二天一大清早,孟庭就将他们全部叫起来,说要用江心水煮茶给他们喝。   除了苏凤章习惯早起精神奕奕,其余人都有些萎靡,尤其是徐子峰一脸无奈,口中喊道:“孟兄,孟庭,孟悠然,我的好兄弟,你就不能让我多睡一会儿吗?”   孟庭一巴掌拍在他背上,笑道:“睡觉啥时候不能睡,这江心水煮茶可不是时时刻刻能喝道的,喝过这一轮保准你日日惦记。”   徐子峰只觉得自己上了这艘贼船就是个错误,他苦着脸说道:“我宁愿喝井水煮茶。”   就算他苦着脸,也没能影响到孟庭的兴致勃勃,他这次不要小厮动手,道:“今日我亲自煮茶,你们心里头就偷着乐吧。”   徐子峰哀叹了一口气,转身问苏凤章:“昨天你们守到什么时候,你还真受得了他。”   苏凤章笑着说道:“昨日孟兄教我下棋,倒是受益匪浅。”   徐子峰一听,下意识的多看了苏凤章一眼,暗道这个苏举人也是古怪,你说他贪慕权贵吧,平日里不卑不亢的,从未见他刻意讨好。   但你说他毫无心机,徐子峰却觉得不可能,短短几日内让孟庭视作好友,更奇怪的是与李三郎的关系也不差,这可不是光有才华就可以的。   徐子峰对他颇有几分兴趣,这般有才华,没背景,还特别会做人的年轻学子,可不就是徐家最喜欢招揽的类型。   想到这里,徐子峰的语气倒是更加和善了:“哦,孟兄还会教人?不会是没指点两下就开始骂人吧?”   孟庭抬头瞥了他一眼,骂道:“徐子峰,有你这么恶意揣测的吗?”   “孟兄,别人我不知道,但你我还不知道,当初府学的时候别人请教你,还未说过三句话就被你骂得狗血淋头,这事儿不是我造谣的吧。”徐子峰哈哈笑道。   这种事迹发生在孟庭身上实在是太正常了,即使是他的朋友,平时也鲜少跟他讨教的,就是生怕被他骂。   孟庭也不否认,还强调道:“那家伙蠢笨如猪,听不懂人话还出来丢人现眼,我有哪一句话说错了不成。”   苏凤章对孟庭的心性也有了了解,忍不住说了一句:“孟兄,你这般不羁,难道就没有人套你麻袋吗?”   孟庭奇怪的反问:“为什么要套我麻袋?”   倒是徐子峰意会到了,拍着苏凤章的肩头哈哈大笑起来。   孟庭翻了个白眼觉得他们神经,他向来随性惯了,骂人的时候也多了去了,自己完全不当一回事儿:“来,尝尝我的手艺。”   苏凤章端起茶杯,一股茶香味扑面而来,他低头闻了一闻,觉得那味道似乎是比平时更好一些,茶汤清澈,一口下去香醇无比。   徐子峰已经高声夸赞道:“好茶,茶叶好,江心水更好,茶香悠扬,味道醇厚,后韵十足,确实是回味无穷。”   孟庭也不理他,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喝起来,他跟苏凤章面对面坐着静静品茶,一下子倒是显得徐子峰特别聒噪。   徐子峰也意识到这一点,闭上了夸张的称赞,也低头安安静静的品茶起来。   一时间除了徐徐清风和茶香的味道,这甲板上安静无比。   不远处,苏阿荣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偏过头去问孟庭的小厮:“小哥,他们怎么忽然没有动静了,一个人都不说话了。”   那小厮能跟着孟庭也是个奇人,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咱大少爷在发生什么事情都别惊讶,习惯了就好。”   苏阿荣更加迷糊了,暗道自家二郎已经很难懂了,有时候他完全听不懂二郎话里头的意思,如今这孟庭孟家大少爷就更难懂了,反正等一天一夜的江心水泡茶这种事情,可真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出来的。   茶是一种神奇的饮品,它明明有替身的作用,但喝的时候内心会十分平静,尤其是此时此刻,三人都产生一种幽居山中的错觉。   只可惜很快便有事情打碎这一片清风朗月。   “啊!”发出惊叫的是徐子峰,只见一支快箭从旁射来,竟是将他手中的茶杯击的粉碎。   苏凤章几乎是下意识的拉住两人一个翻滚,躲到了桌子之后:“难道有水寇?”   “怎么可能,咱们这么大的船,这里还是运河之上,怎么可能会有水寇?”孟庭说道。   徐子峰惊魂未定,抬头往射箭的方向一看脸色更是漆黑。   他推开身旁两人站了起来,苏凤章还是第一次瞧见这位京城来的徐公子脸上出现愤怒的神态,他不顾危险冲到甲板上,怒吼道:“何隽,你他娘的做了什么!”   向来风度翩翩的徐子峰居然气得破口大骂,也是难得一见。   从他的一举一动中,苏凤章倒是意识到此次肯定不是水寇所为,心底顿时一松,他还真的怕再遇到水寇,谁知道这一次会不会有上次的幸运。   苏凤章抬头朝着对面看去,却见他们客船的右侧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艘大船,那艘船规格十分不同,一眼便能认出来是官船。   此时那头甲板上站着一个男人,比徐子峰还要年轻几岁的样子,身材健硕皮肤黝黑,穿着一身靛蓝色劲装,手中持着一把弓弩,显然就是凶器。   面对徐子峰的叫骂,那何隽哈哈一笑,朗声说道:“徐大少爷这么时候这般胆小了,在下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徐子峰一口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几乎是从牙缝里头挤出一句话:“你把这个当做玩笑?”   孟庭方才也被吓得够呛,听了这话怒骂道:“玩笑,有人是这么开玩笑的吗,要不要我拿箭对准你射一道,让你也尝尝这种玩笑。”   何隽却又给手中弓弩上了箭头,对着他们这边左右瞄准,口中说道:“你要有本事百发百中的话,要试试也行,在下奉陪。”   “不过你要是一个没射准,到时候让我缺胳膊短腿可得拿性命来偿。”   徐子峰气得脸色铁青,却不敢跟何隽似的真的拿箭射过去,只得跳脚骂道:“何隽,你别太过分了,有本事你朝着这儿射。”   何隽慢条斯理的比划着,口中笑道:“你可是徐家人,我哪里敢对着你喉咙射,瞧你,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何必上纲上线的。”   “我不觉得这是玩笑。”徐子峰骂道,“等到了京城,我便要去何家问问何老夫人,何家的家教就是让人拿着弓弩对着旁人吗?”   听见这话,何隽的脸色蓦地变冷,手中弓弩一松,箭就射了出去。   这一次倒不是冲着徐子峰而来的,反倒是击中了他们的一根桅杆,发出啪的一声,若不是那弓弩的力道不够,恐怕整一根桅杆都要折断。   即使如此,徐子峰也被吓得够呛,他脸色惨白一片,哆嗦着手指指着对面船上的人,不敢相信他会这般肆无忌惮。   何隽甚至还笑嘻嘻的问道:“这次可不是对着你人,徐大少爷不会又被吓到了吧。”   “我说你们徐家人是不是不行,一个个靠着女人爬上来,只知道四面逢迎,当家的男人胆小如鼠,一点当家做主的魄力都没有。”   “我若是你们的话,早就找个洞藏起来,哪里还敢出门。”   “不过也是,除了这些裙带关系,你们徐家还能有什么真本事。”   徐子峰原本脸色发白,这会儿却气得涨红一片,怒吼道:“何隽,你欺人太甚,有本事等回到京城,咱们去圣上面前说道说道。”   谁知道何隽听了就哈哈大笑起来,嘲笑道:“哎呦呦,你这是被吓哭了要告状吗,我是打你了,还是骂你了,还是有哪句话说错了?”   “就算是去圣上面前说道,我何隽也是不怕的。”比起徐子峰,这位找茬的反倒是更加理直气壮,丝毫不惧的样子。   孟庭那个暴脾气已经忍不住了,大声骂道:“今日我算知道什么叫恶人先告状,巧言令色的小人,放冷箭算什么英雄好汉,你还嘲笑徐兄胆小,我看你才是无胆鼠辈。”   何隽却道:“徐大少爷,你自己嘴皮子利索,这狐朋狗友也有一张利嘴,他叫什么名字?”   徐子峰下意识的拽住孟庭,但后者已经喊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青州府孟庭是也。”   “你很有胆量,如果你不是徐大少爷的好友,我倒是想要结交一番了。”   说完这话,何隽的脸色却是一冷,“你可知道辱骂皇室是何罪名!”   徐子峰这时候才有时间解释:“那人虽然姓何,却是荣和公主的嫡子,他七岁的时候就被册封为熙郡王。”   孟庭虽然脾气暴躁,但也不是脑子不清楚的人,显然也意识到这罪名若是落实的话,别说是他,孟家都要吃挂落。   那头何隽哈哈一笑,又喊道:“如果你现在朝我磕头认错,本郡王倒是可以放你一马!” 第111章 干戈   孟庭的长相俊美,还是偏向于女子柔和的那种色如春花,平日里即使是发怒的时候也是眉飞色舞的,但此时此刻他的脸色扭曲,哪里还有平时的俊朗。   站在他身旁的苏凤章能清晰的听见这位咬牙切齿的声音,好几次苏凤章都要以为他忍耐不住就要破口大骂,但孟庭只是冷着脸道:“熙郡王,方才是孟某口无遮拦,对不住了。”   谁料到他一示弱,何隽反倒是更加嚣张了:“呦,方才不是挺硬气的吗,谁知道居然是个银样镴枪头,碰一下就软了。”   孟庭面如土色,他是孟家人,对朝堂也是略有所知,自然知道这位熙郡王的大名。   若是旁人的话,即使自己错了孟庭也不是能服软的人,可偏偏遇上这位霸王,孟庭知道事情一旦闹大吃亏的只有孟家,这才软了声音。   他捏紧了拳头,道:“还请熙郡王大人有大量。”   何隽却哈哈一笑,说:“啧啧啧,方才你不是还骂我是小人,这会儿又盼着我大人有大量,可见文人心狡,一个个惹人生厌。”   徐子峰知道此事因为自己而起,怒道:“何隽,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事儿就算是闹到圣上面前也是你的不是,方才那箭头可还在船上。”   何隽掏了掏耳朵,不耐烦的说道:“颠来倒去就是这么几句话,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是抱着圣上的大腿上位的吗。”   这下子徐子峰的脸色也一样难堪,但是有些话何隽敢说,他却不敢应,一口气憋着心口不上不下:“你到底要如何?”   何隽笑道:“我不是说了吗,你们要是磕头认错,这事儿就过了。”   “你别太过分了。”徐子峰脸色冰冷一片。   “这就算过分了,我还想再射上几箭呢!”何隽再一次举起弓弩,挑衅的说道,“射中了你,我是会倒霉,但是射中这个辱骂皇室的家伙,想必圣上也不会罚我吧。”   “让我看看,先射哪一个更好。”他挪动着弓弩的方向。   孟庭捏紧了拳头,喊道:“有什么事情你冲我来,是我得罪了你,不必牵连别人。”   “呦,这话倒是有几分骨气。”何隽笑了起来,“那不如我就成全了你!”   孟庭此生第一次吓得浑身颤抖,硬扛着才能站在那儿,还未进入京城,他算是知道这位京城恶少的厉害了,怪道出门之前爹嘱咐了千万不可得罪那几个人。   忽然,一只手按在了孟庭的肩上,手掌宽厚温暖有力,将他的恐惧害怕都驱散了一些。   清润的声音朗声而起:“熙郡王,方才不是说要比试吗,不如就比射箭,若是我们赢了,此事就到此为止,你看如何?”   何隽放下弓弩,似乎这才注意到苏凤章的存在,他把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嗤笑道:“你又是谁?”   徐子峰忍不住劝道:“苏兄,你别冲动,何隽自小习武绝不是寻常人可比的。”   孟庭也说:“是我牵累了你,此事我自己解决,你就别掺和了。”   苏凤章却已经开口了:“在下湖山苏凤章,乃是徐兄和孟兄的好友,正好往日里对射箭也有一二研究。”   何隽倒是被他挑起一丝兴趣来,但瞧着他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当下嘲笑道:“你要跟我比,确定不是自寻死路吗,到时候输了可别哭哭啼啼的不认账。”   “若是输了,就是技不如人。”苏凤章笑着回答。   何隽一挑眉,道:“既然如此那就比一比,若是你赢了,方才的事情就算了,若是你输了,你们三个都得给我磕头认错,你看如何?”   徐子峰和孟庭都要阻止,苏凤章却已经点头说道:“可以,不过若是我赢了,希望熙郡王也能就事论事,孟兄的事情算了,你朝徐兄射箭一事,也得略表歉意才对。”   何隽不在意的笑道:“可以啊,反正你是赢不了的。”   苏凤章似乎没有听见这话,继续说道:“熙郡王,在下不擅弓弩,不如就比射箭如何?”   何隽倒是也不为难,道:“这个自然,我可不会占你一个书生的便宜。”   “这样吧,要怎么比,规矩也由你来定,别到时候传出去说我何隽欺负小白脸。”   苏凤章笑了笑,没有推辞直接说道:“不如就比朝着对方的船射箭,对准桅杆上的旗帜来,以三箭为准。”   何隽没料到他说得这么干脆,倒是更多看了这位一眼,暗道莫不是为了拖延时间,若是的话他恐怕想得太美了,因为此次他绝不会轻易放过徐子峰。   “可以。”   苏凤章继续说道:“现在两船的距离太近,不如其中一条船往前开出百米,以此为准。”   “可以。”何隽再次答应,却嘲笑道,“不如我的船在前,省得有些人趁机逃了。”   “也可。”苏凤章笑了一下,道,“只是希望到时候熙郡王别在意风向。”   “现在平静无风,有个屁风向。”何隽懒洋洋的说道,正要喊人开船,却听见苏凤章喊了一声,他挑眉问道,“怎么了,莫不是后悔了?”   苏凤章只是笑着说道:“忽然想起来徐兄船上都是文人,并未随身带着弓箭,还得问熙郡王借一把弓箭使使。”   “借弓箭自然可以,但我这儿可没有小孩子玩耍的竹弓。”据何隽所知,虽说大部分人都学过君子六艺,但很多读书人连弓箭都拉不开,平时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   他见苏凤章看起来也是文弱,下意识的这般觉得,甚至开始觉得这场比试是一场玩笑。   苏凤章却淡淡的扔出一句话:“上力之弓即可。”   这话一说,何隽倒是忍不住把他看了又看,到底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差人找来一把弓箭送了过去。   不怪他惊讶,这时候弓拉力的上限是120斤,即156磅,中力减掉十之二三,差不多110到120磅,下力是中立的一半,也就是55到60磅。   大周朝的武举之中,考试用的弓箭都是下力,而县学府学之中用的弓箭更是不入流,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的传言可不是虚话。   不只是何隽惊讶,就连徐子峰和孟庭两人也是惊讶不已。   他们对苏凤章的印象还停留在才华出众,酒量不错,画技高超上,瞧着苏凤章一副温文儒雅的样貌,从未想过他还是个大力士。   孟庭更是懊悔无比:“都怪我一时说错了话,反倒是让他捉到了把柄,如今反倒是害的你们被他奚落,看这熙郡王的行事作风,等咱们输了定然也不会善罢甘休。”   徐子峰也说道:“几年不见,此人越发的肆无忌惮了,偏偏圣上还护着他。”   “凤章,不如咱们直接认输吧,左右死撑着不下跪就是了,难道他还真的敢动手杀人不成,等到了京城,我就去何家找何老夫人,何隽不听旁人的话,总不至于忤逆老夫人的。”   苏凤章指了指前面的官船,无奈说道:“我瞧着他这个架势,不解决此事是绝对不会让我们走的。”   徐子峰脸色青黑,骂道:“这家伙,偏要跟我们徐家过不去,今日真是遭了霉运。”   苏凤章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你不怪我擅自做主就好。”   徐子峰叹了口气,道:“我哪里不知道你是为了解围,原本此事是与你无关的。”   苏凤章笑着说道:“咱们都在一艘船上,怎么能说与我无关。”   “可是……”徐子峰看了看他瘦削的身材,无奈说道,“这事儿倒是能拖延而已,可现在运河之上,咱们也搬不到救兵,难道最后只能磕头认错?”   苏凤章奇怪的问道:“我说徐兄,你对我就毫无信心吗?”   徐子峰看了他一眼,惊讶反问:“苏兄,你提出这比试不是为了拖延时间吗?”   苏凤章举起送过来的那把弓箭,这把弓箭颜色漆黑,上手沉重,光是弓箭的重量已经不轻,更难得的是弓弦柔韧无比,一看便知道工艺极好。   苏凤章试着拉了一下,赞叹道:“是一把好弓。”   徐子峰却道:“这送过来的是重弓,只怕咱们拉都拉不开?”   孟庭建议道:“不如咱们从船上找一个侍卫来拉弓,反正隔的远,熙郡王不一定能发现。”   徐子峰好歹知道熙郡王的为人,连忙说道:“千万别,何隽眼力极好,换一个人肯定那会被发现,到时候反倒是连苏兄的名声也牵累了。”   孟庭有些急躁,主要是因为他反倒是连累了别人,让这个一直行事不羁的年轻人心中愧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如索性认输,我去磕头认错,让他别揪着不放得了。”   苏凤章无语了,又提醒了一句:“我说两位兄台,你们对我有点信心成不成。”   徐子峰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慰道:“苏兄,你的心意我们领了,但也别为难你自己,论写诗画画无人可与你比,但论射箭的话……”   下一刻,徐子峰失去了言语,只见苏凤章随手架上弓箭,看似十分轻松的拉开了弓弦。 第112章 玉帛   “苏兄,你——你——你……”徐子峰惊讶的话都不会说了。   苏凤章笑了一下,说道:“在县学学过一些。”   孟庭也是惊讶的目瞪口呆,说道:“这是在县学能学到的吗?你力气居然这么大?”   这位直接举着弓还能轻轻松松的跟他们聊天,可见真的是有力气。   苏凤章笑而不语,倒是苏阿荣在旁边有些骄傲的说道:“我家二郎自小力气大,在县学的时候骑射总是第一,当时的先生还想让他去考武举人呢。”   徐子峰哈哈大笑起来:“苏兄,是我等小看你了。”   “只是何隽家学渊源,骑射出色,恐怕到会儿比试你的赢面还是不大。”   苏阿荣却不乐意的说道:“二郎时长练习,每日早晨起来都会上山射箭,说不定那个何隽压根不是他的对手。”   这话就夸张了一些,苏凤章确实是每天起来晨跑,也会在山头上练习射箭,但每日练习的时间实在是不算太长。   方才他激何隽将距离拉开,既需要用重弓,又需要照顾距离,还得射中桅杆上头的旗帜,其中考验的就不仅仅是射箭的才能了。   这时候他们需要比试的还有力气,眼力,甚至还有运气。   苏凤章依靠的不仅是县学学到的半吊子手艺,而是多年以来经过灵泉水强化过的身体。   光论视力这一项苏凤章就拥有绝对的优势,毕竟普通人类的眼睛可不能在百米之外将对面桅杆上的旗帜看得清清楚楚丝毫不差。   这场比试明面上看起来,似乎是何隽更占优势,但实际上苏凤章才是占优势的那一个,谁让他有日积月累出来的金手指呢。   这边徐子峰和孟庭重新打起精神来,甚至期盼着苏凤章来一个绝杀。   另一头,何隽也是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啧,你说那个小白脸能不能拉开弓?”   站在他身边的人挑了挑眉,毫不客气的说道:“我觉得你会大意失荆州。”   何隽没想到会听到这话,下意识的转身去看身边的人,追问道:“哎,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比起我来你更看好对面那位,就那个小鸡仔的身材,我一只手就能赢他你信不信?”   旁边的人却笑道:“一只手可拉不开弓。”   “我就打个比方,比方你懂不懂?”何隽恼怒的说了一句。   忽然他又瞥了身边的人一眼,好奇的问道:“表弟,你是不是认识那家伙?不然以你的性格绝对不会轻易看好一个人。”   站在他身边的人远眺了一眼,即使两船的间隔已经超过了一百米,他却觉得对面的苏凤章似乎认出了自己。   曾经在青州府与苏凤章打过交道的五皇子微微挑眉,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话:“确实是认识,别的不清楚,不过这个苏凤章心有成算,不是那种鲁莽之人。”   “你这么说,我倒是更加感兴趣了。”何隽哈哈笑道。   五皇子的回答是拍了拍他的肩头,表示:“加油,不然丢人的可是你。”   何隽不在意的说道:“丢人怕什么,我都习惯了。”   五皇子有些不懂他,问道:“我理解你讨厌徐家,但何必去找徐子峰的麻烦,赢了毫无好处,输了更加丢人,怎么看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何隽却道:“你当然不懂,能让徐家人不舒坦我就高兴,看见他们高兴我就难受。”   五皇子也知道何隽跟徐家的恩怨情仇,淡淡说道:“罢了,随你高兴。”   左右不管他闯下多大的乱子,他家那位好父皇都会拉偏架,京城那些人为什么都怕何隽,还不是因为这一位行事霸道出格,偏偏身后站着皇帝吗。   何隽见距离差不多了便看了一眼属下,自有人敲响了船上的锣鼓示意。   苏凤章站到了船头的位置,摆好了自己的架势。   何隽远远的看了一眼,倒是说道:“呦,真的是他,我还以为徐子峰会弄虚作假,换一个侍卫来跟我比,那样还能有几分胜算。”   最后一声擂鼓之下,何隽飞快的松开手中弓箭,一支箭飞射而出,正是朝着对方的桅杆而去,却不料这支箭只到了半路,竟然被另一支箭击中碎裂成了两半。   那支弓箭破空而来,在穿透何隽那支之后继续往前,歪歪斜斜的射中了他们的桅杆,距离原本的目标旗帜还有不少距离,但是,它还是中了!   而此时,方才何隽射出去那支弓箭已经落到了两船之间的水面上,箭头沉入水中,带着尾羽的另一半倒是漂浮在水中沉浮不定。   何隽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竟是一时回不过神来拉出第二下。   而此时苏凤章的第二箭第三箭已经接连而至,看得出来他的箭法其实一般,虽然都射中了桅杆,但都并未射中旗帜,距离最近的第三箭距离旗帜也还有一手间距。   迅速的射完之后,大约是见这边毫无动静,那头一阵敲锣催促。   五皇子伸手拍了一下表兄,提醒道:“继续吧。”   何隽深深吸了口气,提起弓箭刷刷又是两箭,他的箭法极为精准,两箭一前一后的射中了旗帜,前后两箭的距离只差了几毫而已。   即使如此,何隽的脸色也并未缓和,反倒是更加阴沉了。   见对方的船只在靠近,五皇子拍了拍他的肩头就走回了船舱,显然是不打算让徐子峰几个人发现自己的存在。   等徐子峰的船靠近这边,何隽的脸色阴沉沉的,眼神更是凶狠无比,看得人心中发慌。   靠近的徐子峰看得心中发毛,生怕这位直接发作,但还是鼓起勇气喊道:“熙郡王,不如算一算输赢?”   何隽将手中弓箭扔给下人,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徐子峰,反倒是死死的盯着苏凤章看。   此时苏凤章手中还握着那把弓箭,他平日里看着略有几分文弱的意思,但此刻手持弓箭挺身而立,倒是多了几分英姿勃勃。   徐子峰怕何隽输了恼羞成怒,朗声喊道:“熙郡王意下如何?”   何隽忽然笑了一下,一扫方才的那种阴沉,他笑着说道:“你很不错,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破了我的箭。”   苏凤章答道:“只是巧合。”   确实是巧合,他一开始对着射箭只是希望影响一下那支弓箭的进程,增加自己的胜算,谁料到这把重弓的力量太大,以至于直接断了那支箭。   “这般的巧合也不是一般人可有的。”何隽挑眉说道,“行了,不用让人看距离了,你射中了三箭,我只射中了两箭,自然是你赢我输。”   他这般干净利落的认输,倒是对面的徐子峰有些不习惯了,甚至低声说道:“他怎么认输的这么快,不会有其他诡计吧。”   谁料到对面的何隽淡淡说道:“既然如此,此事到此为止,一开始射箭跟徐大少爷打招呼,也是我鲁莽了,徐大少爷可别放在心上,你若是到处告状的话,本王也是苦恼的很。”   徐子峰嘴角抽搐了一下,这话是道歉吗,听着更像是挑衅一些吧。   不过经过一连串的事情,徐子峰也不想继续纠缠下去,主要是他知道纠缠到底的话输的人肯定是自己,只得含着怒气说道:“熙郡王知道就好。”   何隽挑了挑眉头,没在意他的阴阳怪气,反倒是笑看着苏凤章:“你是我见过第一个上力的文人,倒是颇有几分太祖风光。”   这话说的却是太祖时期重武轻文,那时候朝中人人皆兵,不管文臣武将都有两下子,能骑善射的文臣数不胜数,文臣武将当朝乱斗也时有发生。   只是如今百年过去,大周朝越发的重文轻武,当今皇帝又是个爱好风雅的,朝中那些文人别说骑射了,一个个恨不得涂脂抹粉以求讨好尊者。   何隽最厌恶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方才见苏凤章第一眼便以为他也是,尤其是这一位还长得分外英俊貌美,正是皇帝偏爱的类型,他心中就更加不喜。   如今一比,发现这一位只是长得瘦弱,其实却是个力拔河山的,何隽心底倒是多了几分喜欢,觉得人不可貌相。   苏凤章对此只是笑道:“只是农家出生,空有一身力气罢了。”   何隽挑了挑眉头,瞥了一眼旁边的徐子峰,忽然提议道:“你确定要跟着徐家走,不如来我船上,咱们俩也能时长切磋。”   徐子峰脸色又是一黑,一把拉住苏凤章道:“千万别去,何隽此人就是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谁知道他在抽什么风。”   孟庭也说道:“是啊苏兄,那家伙比我还嚣张,去了岂不是要受委屈。”   苏凤章无奈说道:“你们想什么呢,我又不是考武举人,当然不会过去。”   说完这话,他也朗声拒绝道:“多谢熙郡王好意,只是我在这边能与二三好友讨教诗文,倒是不好过去打扰。”   “你想好了?”何隽意有所指的提醒道,“若是你过来哄得我开心了,想见圣上也不是不可能,可比苦哈哈的读书强多了。”   这话就有几分侮辱人的意思了,苏凤章只是笑着回答:“苏某还是觉得诗文更有趣。”   “如此便罢了,不过劝你少读一些迂腐书,省得成了榆木疙瘩惹人厌烦。”何隽说完这话也不理他们,直接转身去了船舱。   苏凤章不觉得如何,倒是徐子峰和孟庭气得够呛,之后的行程之中,对坐骂何隽成了这两位的每日必修科目,简直比四书五经出场的次数还要更多。 第113章 繁京   “孟庭,姓孟的你等等。”李元昊快步追上来,一把拽住前面的孟庭,“让你等等。”   孟庭回头就翻了个白眼:“李三,你又要做什么?”   李元昊怒视着他,追问道:“之前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之前孟家的船跟另一条官船发生了争斗,甚至动用了弓箭,此事李三郎也是知道的,只是他在后头的船上不知道详情,如今问了孟庭也不说。   孟庭哪里会告诉他自己丢脸的事情,只说道:“你是读书人不是村里媒婆,怎么事事都要打听,有这个闲工夫还不如多读几本书,省得到时候名落孙山丢人现眼。”   李元昊原本有些担心他,听了这话反倒是自己生气起来:“狗嘴吐不出象牙来,我就不该关心你,要不是怕表妹伤心难过,你死了也不关我的事情。”   孟庭的妻子正是李元昊的表妹,都是青州府的大户,两人看似水火不容其实却是迎亲关系,这也是为什么平日里他们吵归吵,别人却不担心的原因。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你死了我也不会死。”孟庭冷哼了一声,又转头不搭理他了。   “懒得管你。”李元昊也不想再问他,转头去看另一边的苏凤章,“苏兄,到了京城不如你随我一起住,保证不会让你不自在。”   苏凤章感激这份好意,但还是说道:“上门打扰总是不便,我去住士子楼就可以了。”   所谓的士子楼其实就是朝廷安排的,专门接待上京赶考学生的地方。   以前是没有士子楼这样的好地方的,进京赶考的学生只能自己租赁房屋,或者租住在客栈之中,谁知道后来发生过一起士子惨死租房无人知的惨案,这才有了后来的士子楼。   非会试之年的时候,士子楼也会接待其他的客人,不过到了科举之年,科举前后一年之中,这地方就只会接待赶考的举人,并且价格十分便宜。   李元昊一听就不答应,还说道:“士子楼虽好,但到底是人多嘈杂,整日里没个清净,也不是能安心读书的地方,不如还是跟我一起走吧。”   这次不等苏凤章说话,孟庭就帮他说了:“李三郎,苏兄要是乐意借住别人家的话,哪儿还用得着你,我跟徐兄抢着都来不及。”   徐子峰也凑热闹的说道:“是啊苏兄,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孟兄和李兄原本也是借住亲戚家,你跟着确实是不方便,但我本来就是京城人士,家里头父母最是欢迎读书人,你若是能一起回去的话,他们只会欢迎。”   孟庭和李元昊家中都有人在京城为官,如今进京赶考自然是借住他们家中。   苏凤章笑了起来,还是坚定的说道:“多谢徐兄了,只是初来乍到,我也想多逛逛京城,怕到时候反倒是惊扰了主人家。”   他话说得客气,但意思却坚决,徐子峰心中觉得有些遗憾,经过船上那件事之后,他越发觉得苏凤章是个可造之材,颇有几分拉拢意思。   只是如此他也不能强逼着,只得说道:“那我先送你去士子楼吧,若是看了不满意就跟我回家,家里头客房一直都是准备好的。”   苏阿荣那边已经收拾好行李,此时有徐子峰在倒是省下许多事情,徐家的下人是带着车队过来的,不只是徐子峰的行礼,连带着其余人的都能一起带走。   孟庭和李元昊自有亲自来接风,半路上就跟他们分开走了。   车队一分开,李元昊就憋不住又问了一句:“孟庭,之前我怎么好像看到了何家的船?你是跟何家的人起冲突了吗?”   孟庭瞪了他一眼,骂道:“你还有完没完了?”   李元昊心中憋气,但还是说道:“你以为我很想说吗,这不是怕你真的得罪何家的人,进京之前表妹可是亲自拉着我千叮咛万嘱咐的,就怕你这脾气太臭,到时候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你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终归现在都解决了,你别管。”孟庭没好气的说了一句。   李元昊怒道:“你记住这里是京城,不是你可以肆无忌惮的青州府就好。”   两人对视一眼相看两相厌,彼此都觉得对方事情太多。   另一头苏凤章跟徐子峰倒是其乐融融,徐子峰是一个很好的东道主,即使知道苏凤章不愿意去徐家有几分避嫌的意思在,但他脸上看不出丝毫的不悦来。   他原本就是京城人士,口才又好,介绍起京城的水土人情来朗朗上口。   他们的车队缓缓穿过外城,繁华的京都才算是打开了全貌,对比城外这简直像是另一个世界,宽阔笔直的青石大街,应有尽有的热闹商铺,只要你能想到的,在这里都能找到,可真是说不尽的繁华富贵。   店铺中熙熙攘攘,人群进进出出,似乎就连这京城的百姓们脸上都多一分皇城的自豪劲。   旁人看热闹,苏凤章看的却是来往行人的精神气,大周朝如今安安稳稳,百姓们也算安居乐业,而从京城百姓的脸上更能看到安逸。   当今皇帝一定不是个苛刻的皇帝,苏凤章这么想着。   徐子峰见他看得入神,笑着问道:“苏兄,你看这京城对比青州如何?”   苏凤章笑了一下,道:“不能比,青州风雅精致,京城富贵大气,各有各的好处。”   徐子峰一听也说道:“正是如此,不过我倒是很怀念青州的十里河堤杨柳岸,那样子的风雅景致难得一见,看得人诗兴大发。”   苏凤章笑道:“因为徐兄是京城人士,所以才觉得青州新奇,像我这般的南方人寻常见的多了,也就不稀奇了,反倒是现在只觉得大开眼界。”   徐子峰也道:“确实,这里作为京都已有五百多年,历经几朝才有这份尊贵气度,确实是别的地方比不了的。”   “等苏兄安顿好了,到时候我再带你逛一逛京城的名胜古迹,倒是也有几分古韵。”   苏凤章没拒绝这份好意,笑着说道:“那到时候就要劳烦徐兄你了。”   就在这时候人流纷纷让道,只见后头一队官兵打头,走来一个一眼望不到底的车队,车队里头几乎都是马车,而且一匹匹都是良驹。   徐子峰对此习以为常,他们的马车也跟着人流避开车道,让那一队车队先行。   苏凤章仔细去看,只见那些板车包裹的严严实实,而跟在后头的马车富丽堂皇,上头还插着一面郡王旗,可见来的还是个熟人。   果然,在那辆马车经过他们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一人撩开帘子探出头来,可不就是之前为难过徐子峰的熙郡王何隽。   熙郡王此时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手指敲了一下马车,问道:“呦,这不是徐大少爷和苏凤章吗,咱们倒是有缘。”   徐子峰心中暗骂了一句,他们前后脚到的京城,会遇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此时他恨不得掉头就走,但也不想落人口舌,只得应酬道:“徐某见过熙郡王。”   苏凤章也跟着一起行礼,何隽哈哈一笑,挑眉说道:“现在倒是客气。”   说完也不管徐子峰的脸色,看向苏凤章喊道:“苏举人,良禽择木而栖,你跟着徐大少爷回去做什么,他们徐家的门槛儿太高,到时候难免磕磕碰碰。”   苏凤章只是拱手回答:“启禀熙郡王,苏某正要赶往士子楼。”   何隽听见这话倒是惊讶了一下,看了他一眼笑道:“去什么士子楼,不如你跟我回王府吧,再让本王看看你的本事。”   “多谢郡王厚爱,苏某此次为赶考而来,每日诵读必定扰人,还是不去叨扰了。”苏凤章婉拒道,他连徐家都不想去,更加不可能去郡王府了。   何隽倒是也不生气,挑了挑眉说道:“那行吧,我也不强人所难,苏举人什么时候得闲就来我王府玩,郡王府庙小,但肯定比徐家厚道。”   说完也不管徐子峰难看的脸色,直接驾车走了。   他一走,徐子峰忍不住骂了一句:“真是晦气。”   说完这话,徐子峰又有些歉意:“苏兄,你怕是受我牵累了。”   “说这个做什么。”苏凤章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抚道。   徐子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你到了京城别的倒是也不怕,但是切记不要得罪四个人。”   “何家何隽熙郡王,皇家顽童荣亲王,云家云晦云长寿,荣亲王女和郡主。”   苏凤章并未拜名师,对京城的情况一知半解,只得问道:“莫非他们有什么不对?”   徐子峰压低声音解释:“这几位位高权重倒也罢了,最最最重要的是,他们说话做事都不讲道理,要是哪一日你遇上他们,能忍就忍,不能忍就避开,别管对错,闹大了就是你吃亏,就算闹到圣上面前也是一样。”   说完这话,徐子峰又有些放心的说:“幸好除了何隽,其他人应该也很难碰上。”   苏凤章也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听起来都是鼎鼎大名的大人物,哪里会关注到他一个小人物,若不是徐子峰的话,何隽也不会特意寻他麻烦。   此时苏凤章不知道的是,徐子峰颇有几分乌鸦嘴的趋势,他口中四个绝对不能招惹的麻烦人物,在未来的几个月中苏凤章会一一对上。 第114章 士子楼   离开繁华的商铺一带,店铺渐渐减少,但道路却越发的宽广,依旧还是车水马龙好不热闹,一直往前走,民居也越来越少,道路两侧开始出现富丽堂皇的门户。   不用看别的,光是那些门户门口一对对威武霸气的石像,就让人知道这不是寻常人居住的地方,更别提高墙之内依稀可见的高挑屋檐了。   就是在这般贵气逼人的街道上,其中却有一道青灰色的石墙显得格格不入,偏偏此处的占地面积还不小,青砖红瓦,漆红的门户,与周边富丽堂皇的宅邸比多了几分清雅。   黑底金字的匾额上,写着豪迈大气的三个字,士子楼。   那是高祖皇帝的手笔,也代表着士子楼在大周朝的非凡地位。   用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来形容此处再贴切不过,尤其是此时入住士子楼的都是赶考的学子,一个个身上都带着书香气。   “士子楼到了。”徐子峰笑着说道,“走吧,我带你进去。”   苏凤章挑了挑眉,倒是看见徐子峰笑着解释:“以前我常来此处会友,对这里还算熟悉。”   苏凤章顿时明白他话里头的意思,跟着一起走了进去。   还未进门,便有一人迎了上来,不愧是士子楼,即使是掌柜的也多一分文雅,少一分铜臭,看着不像是看门做生意的,反倒是像个文人。   他同样穿着青衫,笑盈盈的招呼道:“这不是徐公子吗,几个月不见,徐公子想必已经考中举人,恭喜恭喜。”   徐子峰与这位掌柜显然十分熟悉,笑着说道:“刘掌柜客气了,这位是我好友苏凤章,正要参加明年春闱,还请刘掌柜安排一个清净的屋子。”   刘掌柜见他开口就是好友,便知道他们俩的关系必定亲近,再看苏凤章长得玉树临风,心中好感大盛,笑着说道:“这有何难,这位公子请随我来。”   走进士子楼,苏凤章才发现此处是真的宽阔,比从外面看起来面积更大。   刘掌柜带着他们往西边走,一边走一边解释道:“士子楼坐北朝南,分为东西两座,院子和屋内布置都是一样的,南方学子多是住在西楼。”   苏凤章一听就明白过来,南北学子之争延绵多年,甚至逼得朝廷不得不南北分榜来缓和矛盾,虽说今年传出消息来,当今陛下想要再次合并榜单,但士子楼怕是不敢直接让这两派的人住在一栋楼里头。   绕过中间的小花园,刘掌柜带着苏凤章走进二楼的一间屋子,“苏公子请看这间屋子可算合适,此处不高不矮正好能照到日光,不是临街也不会吵闹。”   苏凤章瞧了一眼倒是满意,笑着说道:“这里很好,多谢刘掌柜了。”   “苏公子满意就好,待会儿自然有小二回来办理入住,刘某就不打扰了。”刘掌柜笑着告退。   徐子峰跟过来看了看屋子,说了一句:“尚可。”   苏凤章笑道:“哪里是尚可,这已经是士子楼里头最好的几间屋子之一了,若不是看徐兄的面子,这刘掌柜恐怕不会这般安排。”   徐子峰忍不住说道:“苏兄,你真的不改主意了吗,这屋子虽然不错,但左右都住着人,对面还都是那群北方文人,若是吵闹起来实在是烦人。”   “若是实在吵闹,到时候还得摆脱徐兄帮我找两团棉花,好让我堵住耳朵一心只读圣贤书。”苏凤章笑哈哈的打趣了一句。   徐子峰眉头微微一动,到底是没有继续劝说,略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等他一走,原本一直沉默的苏阿荣倒是说话了:“二郎,这里的客栈看着真不错,屋子够大,也亮堂,往下一看还有小院子呢,这得花多少钱?”   苏凤章正在将自己的书一本一本翻出来放好,听了这话笑着解释:“士子楼可不是一般的客栈,说到底这里是皇家产业。”   “只要你有举人的凭证,要参加明年春闱,入住士子楼的花费不多。”   “还有这么好的事情,会读书就是好。”苏阿荣感慨道。   他手脚几位利落,很快就将他们的行礼都收拾好了,刘掌柜安排的这个房间宽敞的很,除了床之外还有专门的小塌,铺上之后睡上两个人都足够了。   不止如此,房间内甚至还有火炉之类的东西,苏阿荣看了高兴万分:“还有炉子,到时候咱们要想在屋子里头煮点东西吃也方便。”   书柜书桌应有尽有,苏凤章深深觉得即使是士子楼,也不可能每间屋子都是这般,他能住进来真的是托了徐子峰的福。   苏凤章打开窗户往下看,在他的位置正好能把下面的院子一览无遗,小小的院子亭台楼阁一样不少,更难得的是院子里头种了一棵海棠树。   这棵海棠树的树龄应该不小,如今已经是初冬,但树上依旧挂满了水红色的果子,应该是士子楼特意不采摘的,因为看起来色泽艳红,喜气洋洋。   略收拾了一番,苏凤章就抬头说道:“阿荣,手头东西放一放,咱们出去走走熟悉一下。”   “二郎,你不累吗?”苏阿荣问道,“要是累的话我一个人先先去看看,或者等明天再看也行。”   苏凤章笑道:“不累,精神的很。”   于是两人就放下东西走出房间,一路上倒是没有遇上几个人,不知道是他出来的时机不对,还是这会儿士子楼中入住的举人还不多。   在楼上看院子挺大,但下来走几步就到顶了,苏凤章转了一圈觉得没有新意,索性又回到了那棵硕大的海棠树下。   他们南方很少能见到海棠树,能见到也多是盆栽,少有这般体型庞大的。   苏阿荣忍不住抬头说道:“这果子看着红彤彤的皮薄肉厚,不知道吃起来是不是鲜嫩多汁。”   苏凤章笑起来:“不然问过刘掌柜,上去摘一颗尝尝味道?”   苏阿荣连忙摇头:“这可不成,那太丢人了。”   苏凤章倒是笑道:“听说北方还有人用海棠果做糖葫芦的,若是能看到的话就买一串尝尝味道,好吃的话到时候多买点。”   “嘿!”忽然楼上扔下来一个纸团,苏凤章抬头一看,瞧见三楼的位置有人探出脑袋,正朝着自己用力挥手。   他指了指地上的纸团,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那人大声喊道:“兄台,就是给你的。”   苏凤章心中疑惑,苏阿荣已经捡起那个纸团来递给他,打开一看,苏凤章倒是乐了,上头画着一副游园图,寥寥几笔却活灵活现,可不就是方才他们围观海棠树的场景吗。   就在他们看画的时候,楼上那人快步跑下来,一看见他们就露出大大的笑脸:“兄台你好,在下和棠,以和为贵的和,这棵海棠的棠。”   “在下苏凤章,天文凤章的凤章。”苏凤章也客气说道。   谁知道和棠一听,连声说道:“不对不对,应该是龙章凤姿的凤章才对。”   苏凤章愣了一下,就瞧见和棠已经十分自来熟的挽住他的胳膊,笑着说道:“方才我在楼上往下一瞧,看见苏兄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亮,比这海棠树还要让人赏心悦目,便想着若是不能与之相交实在是可惜。”   “所以你就想到以画会友?”苏凤章笑问道。   和棠点头说道:“正是如此,苏兄你看这画可还满意,方才仓促,没能画出苏兄风姿。”   苏凤章微微挑眉,不客气的说了一句:“自然不是不满意的,听着和兄的话,苏某简直都要被夸得找不到北了。”   和棠却哈哈大笑起来:“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看着不顺眼的我都不爱搭理他们。”   “苏兄,我是临州府人士,昨日刚到京城,你是哪里人?”   “临州府?那咱们能算半个老乡,我是青州府人士。”苏凤章笑道,这也是巧合,临州府和青州府相邻,两边距离极近。   “青州府?”和棠一听却啊的一声,抓着他的手说道,“苏凤章,莫非你就是写出《岁花吟》的苏凤章苏才子?”   知道了此事,和棠更加兴奋的说道:“苏兄,我可喜欢《岁花吟》了,光是那话本都看了不止百遍,几乎都能倒背如流了,比起曲目来,我倒是更喜欢话本,上头写的实在是太好了,没想到今日居然能见到你!”   “苏兄,我请你喝酒,你再跟我说一说着《岁花吟》好不好?”   《岁花吟》这事儿都过去一年多了,苏凤章没料到还能遇到个书迷,还是个热情的不得了的书迷,一时间都让他深感吃不消。   “和兄,我今日才刚到,行礼尚未收拾妥当,怕是要抱歉了。”苏凤章婉拒道。   和棠一听也不勉强,只是一脸可惜的说道:“怪道我放在瞧见你就觉得喜欢,原来咱俩早就认识,这可不就是天定的缘分。”   “苏兄累了就早些歇息吧,我就住在三楼,等你有空了只管来找我,随时都可以。”   好不容易回到房中,苏阿荣深深叹了口气,说了一句:“这个和举人也太热情了一些。”   苏凤章也笑了:“不过总比难相处好。” 第115章 窃书   入住士子楼几日,苏凤章倒是认识了不少南方士子,比如就住在他楼上的和棠,这一位大约是他的书迷,几乎每日都要来门前报道。   比如住在他隔壁的白瑜,比他晚了三日到京城,也是他们府的解元。   在青州府,苏凤章小三元的名头还算响亮,但等到了士子楼中,出门遇到的士子一个个都是鹤立鸡群的人物,如今一群仙鹤住到了一道儿,倒是谁也不显得出挑了。   这住的人多了,是非自然也多,更不用说士子楼中的各位原本就是竞争对手。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要让读书人承认别人比自己强原本就是难事儿,如今春闱还未至,一群读书人住在一起自然是谁也不服谁。   若不是春闱在即,士子们都知道抓紧时间读书的厉害,这会儿恐怕也是各种斗文斗诗。   人多了,又是远离家乡放手一搏,难免有人心浮气躁。   苏凤章倒是能静下心来,第二天开始就恢复了以前的作息,每日晨起日落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倒是让苏阿荣觉得闲得慌。   这一日和棠拎着点心过来的时候,就瞧见苏凤章又在练字了,他忍不住咋舌:“我说苏兄,你也太刻苦了一些吧,旁人每日里恨不得时时休息,你倒是好,也不怕太累。”   “你怎么知道我不休息,我休息的时候,你恐怕还在房中夜读呢。”苏凤章打趣道。   这是实话,每个人都作息不同,比如苏凤章喜欢早起早睡,和棠就喜欢晚起晚睡,白天的时候精神萎靡,晚上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和棠摸了摸鼻子,讪笑道:“我也不想啊,白天太吵了,堵上耳朵我都读不进书,还不如躺着睡觉,倒是晚上安静一些。”   说着这话,和棠就更加佩服了:“我说苏兄,白天外头闹闹哄哄的,到处都是声音,你怎么就能静下心来?”   此话无解,对于一个能够一边带着耳机听歌,一边还能做方案的人而言,这种程度的噪音实在是不算什么,他完全能够主观屏蔽。   想了想,苏凤章只解释了一句:“一心读书,似乎就听不见其他声音了。”   和棠深深叹了口气,道:“我也想啊,但隔壁有点动静就头疼。”   苏凤章对此也是无奈,他的五感过人,若不是习惯性屏蔽其他杂音的话恐怕早就受不了了,这种技能可能是天生的,习惯成自然。   和棠忍不住唏嘘,正要说什么就听见外头一片嘈杂的声音,他捂住额头骂道:“这又是怎么了,这里不是士子楼吗,怎么比普通客栈还要吵。”   苏凤章竖起耳朵一听,倒是皱了眉头:“好像出事了。”   他走到窗口往下一看,就瞧见院子里头闹闹哄哄的围着不少人,一个个脸红脖子粗的。   “那不是白瑜和纪楚吗,我们下去看看。”和棠说道。   白瑜住在苏凤章隔壁,纪楚则是和棠的邻居,这两位也颇有几分才情,与他们也算熟悉。   等他们走到楼下,正巧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士子一把揪住纪楚的衣领,口中喊道:“偷书的小贼,你们南方人就是阴险狡诈,到现在还要狡辩。”   纪楚一张脸都涨得通红,他平日里是个细声细气的人,这会儿也忍不住大声吼道:“谁偷书了,你不要血口喷人。”   那士子却死死抓着纪楚不放,口中冷笑道:“人赃并获,你还要狡辩。”   “有话好好说,先别动手。”白瑜跟纪楚要好,上前就要阻拦。   但他细胳膊细腿的哪里是对方对手,那人随手一推就把他扔开了,白瑜整个人往后倒去,差点没直接撞到假山上。   还是苏凤章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拽了回来,不然这一下子下去他非得破相不可。   白瑜吓得脸色惨白,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才怒喝道:“竟然还要动手伤人,你们别太过分了。”   眼看白瑜差点受伤,南方士子楼那边的学子纷纷下场指责:“事情真相还未可知,你们便要动手伤人,这到底是读书人还是市井屠夫。”   “就是,你们说纪楚偷书可有证据?”   “白瑜可没得罪你们,方才那一下子若是撞到了可会破相,你们这是要毁了他的前程吗,还是说今年南北合榜,你们这群北方士子先怕了,打着毁掉一个是一个的主意?”   眼看南方士子激愤不已,北方士子中走出一人,他手中还拿着折扇,样貌俊秀,衣着华贵,颇有几分才子气派:“诸位这话有失偏颇,此事与南北有何关系,难道他偷书不成被抓了还不能说了?”   方才那位粗狂士子晃了晃手中的纪楚,冷笑道:“便是如此,休要颠倒是非。”   苏凤章一把按住他的手,淡淡说道:“既然要好好说话就先放手。”   “少来多管闲事。”这士子却是个喜欢耍横的,尤其是发现南方士子多体弱,伸手一推就倒,这会儿故技重施的想要推到苏凤章。   他却不知道苏凤章看似单薄,身上全是腱子肉,这一推丝毫不动,反倒是被他握着的手一阵阵发疼,那人连忙甩开手,再一看自己的手腕已经红了一片。   “你做了什么!”那人怒道。   苏凤章低头去看纪楚的脖子,果然发现已经通红一片,顿时说道:“比不得你。”   “你!”那人就要暴怒,却被方才之人拦住,“林兄稍安勿躁,既然此事你无措,咱们当场对峙就是了,若是动手反倒是落人口舌。”   白瑜已经走到两人身后,低声解释道:“对面带头那两人,冲动易怒的叫林昱烨,笑面虎叫苏莯,是这一届北方士子里头带头的人物。”   “纪兄,方才发生了何事,他们为什么说你偷书?”苏凤章惊讶的问道,在他记忆中纪楚是个书呆子似的人物,但也绝不可能偷书。   事实上偷书这事儿在场的人都是不信的,毕竟能入住士子楼的哪一个不是举人,哪里用得着去偷书。   纪楚摸着自己的脖子心有余悸,解释道:“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方才我在屋里头闷得慌就想出来走走,走到院子这边正巧看到石凳上有一本书,我见四下无人以为是有人落下了,就捡起来看了几眼。”   “谁知道这书写得极好,我一看就入了迷,一边看一边想往回走,他们就冲出来喊打喊杀的,我哪儿知道那书是他们的。”   众人听了都是无语,算是明白了此事的起因。   对面那林昱烨却冷笑道:“怎么样,他自己都承认了偷书。”   和棠不认这话,朗声喊道:“林举人怕是聋了吧,纪楚明明说了是捡到了一本书翻看了一会儿,跟偷书根本搭不上关系。”   “他捡到书不还回去,难道不是打算带走?”林昱烨缺不放过此事,“不告而取谓之贼,强而取之谓之盗,这样的道理你们这群南蛮子不懂吗!”   “你骂谁南蛮子,你们才是粗人!”白瑜忍不住反唇相讥。   林昱烨喊道:“骂得就是你们,一个个自视甚高的家伙,不知道的还以为状元是你们的囊中之物呢,我看着都替你们臊得慌。”   和棠冷笑道:“哪用得着你臊得慌,我看该害臊的是你自己,不明是非不分清白的诬陷人,难不成这就是你的德行,这倒是让我大长见识。”   林昱烨呸了一声,骂道:“巧言令色的小白脸,别以为几句话就能糊弄过去。”   白瑜也喊道:“你要是不服就索性报官,我倒是想看看顺天府会不会判纪楚偷书。”   “报官就报官,你吓唬谁呢你!”林昱烨显然是个软硬不吃的,口中叫嚣道。   白瑜见他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忍不住退后一步藏在苏凤章身后,这才继续骂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怎么,你还要动手打人吗?”   林昱烨有些警惕的看向苏凤章,到底是没上前:“只会藏在别人身后的鼠辈,有本事你出来,咱们打过。”   他们越吵越厉害,周围还有理智的学子生怕事情闹大,连忙上来劝架:“好了好了,别吵了,原本也只是一场误会。”   “是啊,大家伙儿各退一步,都是要参加明年秋闱的人,真的闹到公堂上难道有谁的脸面有光,说不定大家都得挨罚。”   其实看似吵得厉害,在场的人还是有理智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北方士子借着那本书的事情,故意下南方士子的面子呢。   林昱烨下意识的看向身后的苏莯,后者微微一笑,打开折扇笑道:“确实是一个误会,不过这本书乃是林家祖传的手稿,昱烨紧张了一些也是情有可原。”   “这位兄台,以后出门在外,可不要捡到一本书就往家里头带,谁知道这本书有没有主人。”苏莯说话带刺,“若是家中无底蕴,羡慕人家的藏书,借也是可以的。”   纪楚一听此话脸色青灰一片,显然是心中羞耻万分。   “哎呦呦,让我看看说这大话的是谁,这不是林昱烨林兄吗,你家往上三代都是种田的,莫非也有一屋子的藏书不成?”一个声音打破了这份僵持。   苏凤章有些意外的看向来人,却见孟庭一副风流打扮,他手中也拿着一把折扇,论模样跟苏莯还有几分相似,这会儿脸上都是讥笑。   苏莯眯了眯眼睛,笑着问道:“这不是孟大才子吗,什么歪风把你吹到了士子楼。”   孟庭径直走到苏凤章身边,淡淡说道:“什么歪风把你吹进来,就是什么风把我吹过来。”   苏莯哈哈笑道:“你这话我倒是不懂了。”   孟庭扫了他一眼,又把视线放到了林昱烨的身上,笑了一声:“不如让我看看是什么珍贵抄本,倒是能引得你们俩兴师动众。”   不等林昱烨答应,他直接伸手取过来看起来,看了就笑:“原来是这劳什子玩意儿,我还以为多珍贵呢,让你们当宝贝似的,可见是没有见过世面。”   “你找死!”林昱烨哪里受得了这种讥讽。   孟庭却笑了:“怎么,光许你们贬低别人,受不得别人讥讽?”   说完也不管他脸色如何难看,专盯着苏莯说道:“我说苏大才子,你要扬名有的是办法,这般手段是不是太下作了一些。”   苏莯挑了挑眉,淡淡说道:“孟大才子误会我了,今日确实是偶然。”   孟庭却不听解释,笑道:“你不是要踩南方士子的脸面吗,不如我给你这个机会,三日之后,士子楼中,咱们双方各出三人来比赛,到时候笔杆子下论真章。”   苏莯有些惊讶的看向孟庭,暗道这孟庭忒是大胆,他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吗。   这般的机会送上门来,苏莯自然不会放过,当下说道:“既然孟大才子下了战帖,我等岂敢不应,不如这样,我们各自邀请三位文士做评以示公平。”   “一言为定。”孟庭斩钉截铁的说道。 第116章 论海棠   定下约定,一群南北士子总算是散场了。   苏凤章看了一眼孟庭,后者笑着问道:“这是怎么了,拿这般的眼神瞧我。”   苏凤章也不跟他兜圈子,直截了当的问道:“你今日是不是来得太巧了一些,若不是知道纪楚是个书痴,我几乎以为这是你们商量好的事情。”   孟庭哈哈一笑,伸手想要搭他的肩头走路,去发现身高差距只能挽着胳膊:“虽然不是商量好的,但也差不离了。”   苏凤章挑了挑眉头,孟庭继续说道:“士子楼中分南北,南北士子之争几乎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偏偏今年圣上还要将南北合榜,这矛盾就更大了。”   “其实南北士子早就有意比拼一场,只是没有好的名头而已,苏莯那家伙你不熟悉,他这个人就是笑面虎,从来不做无意义的事情,今日他放任林昱烨挑事儿,自然早有准备。”   和棠在旁边听着,倒是十分同情的说:“那今日纪楚也是倒大霉了,遇上正常无妄之灾。”   纪楚自己却说:“到底是我行事不谨慎,就不该拿那本书的。”   苏凤章安慰道:“读书人瞧见别人拉下的书,谁都会捡起来看看到底是谁的。”   白瑜却瞪着他说:“只是你瞧就瞧了,还差点带走了,幸好他们原本也没打算闹大,不然的话就算不被定罪,这名声也不好听。”   纪楚有些颓丧的低着头,他是书痴,但也不至于不知道好歹:“倒是我牵累了诸位。”   “说什么牵累不牵累的,若是正如孟兄所说,那这就是迟早的事情。”和棠安慰道。   白瑜也没有再提这话,只是转头看向孟庭,显然他们也是熟识的:“孟兄,这作为见证的三位文士只怕还得劳烦你出面。”   孟庭二话不说,笑道:“你们放心吧,此事徐兄肯定会帮忙。”   一提到徐子峰的名字,在场的南方士子都略安心了一些,毕竟京城无人不知徐家人脉广,最是广结善缘,他们家出面请来愿意当见证人的文士还真的不难。   孟庭跟着苏凤章回到房中,一进门就挑剔道:“这里也忒简陋了一些,得亏你住的惯。”   苏凤章微微挑眉,笑着反问了一句:“孟兄,现在就剩下咱们俩了,你有话就直说吧。”   孟庭哈哈一笑,道:“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苏兄,三日后南北士子大比,还得请你助我一臂之力。”   苏凤章奇怪的问道:“孟兄声名显赫倒也罢了,苏某不过是寂寂无名之辈,我若是代表南方士子出战的话只怕大家伙儿心里头不乐意。”   孟庭却说:“苏兄你也太谦虚了,士子楼中谁不知道你苏凤章的大名。”   苏凤章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们是不是策划已久?”   孟庭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不敢直接回答,只是说:“迟早都要发生的事情,方才他们商量了一番,都觉得由我、苏兄、白兄一块儿出战胜算更大。”   “我擅诗词,苏兄你擅作画,白瑜擅书法,这般一来岂不是最好。”   苏凤章再一次确定,在此事发生之前,恐怕以孟庭为首的南方士子已经早有打算,不然的话不会这么快把出战的人选都决定了。   他倒是不觉得愤怒,但这种被蒙在鼓里头,最后还得出人出力的事情到底是不愉快。   眯了眯眼睛,苏凤章笑着说了一句:“这看起来倒不像是孟兄你的主意。”   孟庭哈哈笑道:“当然不是我的,若是我怎么会瞒着你,都是徐兄那家伙的打算,怕早早的告诉你反倒是让你记挂,得罪人的事情我来出面就好了。”   苏凤章直接问道:“既然是徐兄的主意,他自己为何不出战。”   孟庭却道:“他是徐家人,若是他出面的话终归不好。”   徐子峰背后站着一个家族,而家族之上是宫中的徐贵妃,徐贵妃膝下还有备受圣上宠爱的四皇子,若是徐子峰代表南方士子站出来,确实是有些不好。   苏凤章深深的看了一眼孟庭,他还记得在青州府的时候,孟庭跟徐子峰的关系其实不算特别亲近,甚至隐隐约约有一种疏离。   但抵达京城后还不到半个月,这两位的私交倒是一日千里。   “孟兄,你跟徐家……”苏凤章挑眉问道。   孟庭打开折扇摇起来,也不避讳直接回答:“徐家出生青州府,是土生土长的南方士子一脉,又是最谦恭下士、敬贤礼能,咱们迟早都是要进入朝堂的,与他们亲近一些倒也无妨。”   说完此话,孟庭盯着苏凤章说道:“不过听徐兄的话,进了京城之后,苏兄你倒是与他生疏了一些,话里话外都分外客气。”   苏凤章笑着回答:“君子之交淡如水,这有什么不好的?”   孟庭合上折扇,忽然问道:“苏兄,你真的不懂徐兄的意思吗?”   苏凤章拉着他走到窗口位置,点了点海棠树的方向,问道:“孟兄,你看那是什么?”   “一棵海棠树。”孟庭停顿了一下,又说了一句,“一棵结满了海棠的海棠树。”   苏凤章又转身问:“果子这么多,多一颗少一颗想必这棵树也是无所谓的。”   孟庭却道:“你怎么知道自己是最特别的那一颗?”   “能有多特别?特别到这棵树愿意为了一颗果子,抗住秋风不落叶吗?”苏凤章笑了起来,看着孟庭的眼神带着几分了然。   孟庭皱了皱眉头,又说道:“苏兄,你的意思我懂,但你可曾想过,我跟李三郎好歹还算朝中有人,你却……若是无人相助,岂不是一辈子默默无闻?”   苏凤章却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想默默无闻?”   孟庭惊讶的看着他,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苏凤章与自己是同一种人,是那种在人群之中闪耀无比,永远不会被埋没的人。   苏凤章却好声好气的说道:“朝堂大事,官宦之争,我都不懂,苏某一开始考科举也不过是想让家里头日子好一些,实在是不想掺和太多。”   孟庭的眉头都拧在了一起,忍不住问道:“莫不是徐家有什么不好吗?”   想了一下,他自己又说道:“虽说那熙郡王辱骂何家靠裙带关系上位,但这话未免言过其实,如今的户部尚书就是徐家家主,可见其能力。”   “旁的不提,如今朝中权贵多骄奢淫逸,嚣张跋扈,像徐家这般礼贤下士的实在是难得。”   “进京之前,我父就曾说过若是徐家特意拉拢,不需故意疏离,进京之后,我叔叔也夸过徐家许多次,京城之中除了徐家之外,又有什么权贵值得投效的?”   “即使是有,北方派系的那些官员说不定还瞧不上咱们南方人。”   苏凤章低头凝视着孟庭的神情,忽然发现进京还不到一个月,这个曾经意气风发,颇有几分浪荡才子模样的年轻人竟然就变了许多。   在青州的时候,孟庭似乎心无牵挂,为人处世总是带着几分傲慢不逊和随意而为,可现在他拧着眉头帮徐家说话,曾经的天真都消失了。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苏凤章忍不住这么想着,难道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吗。   孟庭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忍不住问道:“苏兄,你怎么了?”   苏凤章叹了口气,只是说道:“我说过了,不是徐家不好,只是这不是我要的。”   孟庭长长叹了口气,一时间觉得不能懂,但还是说道:“既然如此,不管是我还是徐兄都不会逼你的,撇开徐家我们也还是好友,对吧?”   苏凤章也笑了:“这个自然。”   孟庭又问道:“那此次的比试你真的不愿意下场吗?”   苏凤章却说:“南北士子比试,我为何不下场,若是大家都没意见的话,苏某十分乐意。”   孟庭听见这话十分奇怪,抬头问道:“你愿意?你不是不喜欢跟徐家搭上关系吗?”   苏凤章笑道:“南北士子比试,跟徐家能有什么关系,即使做评的文士是他们请来的,只怕此事也不会宣之于众。”   孟庭一下子明白过来,确实如此,不只是徐家不会出面,连徐子峰都不能出面,因为这是南北士子之间私下的比斗,是双方的私事儿才行。   不只是南方如此,北方那边亦然,背后多少人支持掺和不说,明面上肯定不会有人出面。   孟庭只得说道:“你愿意出战就好,那我就先回去了,明日再来找你们商量。”   苏凤章送他离开,到了门口,孟庭忍不住说了一句:“苏兄,作为朋友,我还是想告诉你背靠徐家对你有利,多少人想要靠上去徐家还不答应。”   “我知道。”苏凤章只是这般说,却丝毫不松口。   孟庭只得叹了口气离开了。   他一走,苏凤章也是叹了口气回到房中。   若是在青州府的时候,他就知道徐子峰背后的关系网这般复杂,当时就不会走得太近。   他不是孟庭,身后没有一个孟家,作为一个毫无根基的举人,他想要靠着徐家出头实在是太难了,这背后需要付出的代价绝不是苏凤章想要付出的。   更糟糕的是,徐家可不是简单的权贵,他们的权势一半都来自于宫中的徐贵妃和四皇子,要知道四皇子上头还有一位太子爷在。   徐家简直是一潭深水,苏凤章怕自己这条小鱼贸贸然进去到时候直接成了渣渣。   徐家带来的风光和助力是一时的,但他们带来的麻烦可能会影响他一生,苏凤章自然不肯继续深入这种关系。 第117章 争南北   三日之后,士子楼的院子已经收拾出来,刘掌柜带着人硬生生的凹出一个比试的台子来。   苏凤章走下楼的时候下头已经满满是人,前头的和棠招呼道:“苏兄,这里。”   他正抬脚走过去,却听见对面冷哼一声,林昱烨高声说道:“这些小白脸别的没有,倒是挺会装腔作势。”   苏凤章斜了他一眼,直接走到了和棠身边并未搭理。   说来也奇怪,明明跟林昱烨起冲突的是纪楚,后来对骂的是和棠白瑜,提出挑战的又是孟庭,但这一位似乎对苏凤章的敌意更深一些。   苏凤章往外扫了一眼,今日大约是士子楼里头人最多的一日,不只是原本住在这里的士子们,居住在其他地方的士子们也闻讯而来。   此时这些人泾渭分明的分成两个阵营,南方士子多是青衫长褂,看着文质彬彬,相比起来对面的北方士子身材更高大一些,形容也更加粗狂。   孟庭也已经在了,看见苏凤章就低声说道:“你来了就好。”   苏凤章笑着说了一句:“没想到大家伙儿都来得这么早。”   孟庭笑了一声,又低声说了一句:“我们不急,他们一个个心里头可着急着呢。”   说来也是造化弄人,大周朝太祖时期,因为太祖本身是北方人,身边的老一辈臣子也都是北方人居多,甚至还有传闻这一位吃过南方士子的苦头,所以在朝堂上颇有偏向。   当年的科举舞弊大案导致南北分榜,其中很难说没有这位太祖皇帝的手笔。   一连三任皇帝,某种程度上而言都在遏制南方士子的发展,一度造成朝堂上南北官员差距甚大的后果,以至于先帝时期不得不放宽起来。   因为皇帝的这种偏爱,早些年北方士子想要出头可比南方士子容易多了,那时候他们绝对不会想到,当今圣上的审美与亲爹亲爷爷截然不同。   上行下效,在封建王朝之中,一个皇帝的喜好足以改变整个王朝。   比起粗狂的北方士子来,当今皇帝更喜欢唇红齿白样貌俊秀的南方士子,甚至连他最为宠爱的徐贵妃都是南方美人。   这位皇帝在位已经二十多年,曾经朝堂北方官员占据绝对优势的局面已经完全消失,如今南北旗鼓相当,甚至南方一派隐隐约约占据上风。   这其中固然有政治的考虑,但皇帝的偏爱一目了然,以至于许多官员都不愿意蓄须,以求迎合皇帝的审美。   就像满口子喊着小白脸的林昱烨,这会儿脸上也是收拾的干干净净。   这时候刘掌柜出来喊道:“诸位才子,六位文士皆已到场,未免出现平局在下厚着脸皮也投上一票,诸位意下如何。”   苏凤章入住之后才知道,刘掌柜确实不是一般的生意人,而是举人出生,曾经中过同进士的读书人,只是不知道他为何一直留在士子楼。   苏莯笑着说道:“刘掌柜愿意赏脸,我等感激不尽。”   孟庭也笑道:“这次就辛苦刘掌柜了。”   刘掌柜这才笑道:“今日要比的是诗词、绘画和书法,不如就从书法开始如何?”   众人也没有意见,刘掌柜又说道:“未免不公,请两位当场书写,写完之后六位文士一起品评投票,当场宣布胜者。”   白瑜已经站了上去,拱了拱手表示恭敬。   苏凤章倒是有些好奇的问了一声:“孟兄,难道你就不担心各家请来的文士投给各家,这般的话比赛还有什么意思,岂不成了刘掌柜说了算?”   孟庭却说道:“这不可能,双方都有共识,请来的人中至少有一位品行出众,能够不偏不倚,既然是文士,自然是注重名声的。”   对此苏凤章不以为然,既然是人怎么可能做到没有私心不偏不倚,想必此事背后插手的人无数,才能形成一种平衡吧。   书法笔力是最考究一个勤学苦练的东西,在场的士子年龄都不算大,白瑜也只有三十出头,而站在他对面的北方士子却有四十岁左右。   光论在术法上的浸淫对方已经赢了,这十年的差距可不是光靠天赋就能比得上的。   比试结果还未出来,这边和棠就低声说道:“不该让白兄上去冒险的,咱们也应该找一个年纪大一些,书法练了几十年的上去才对。”   孟庭却道:“白兄书法过人,颇有名声,他既然自己主动请缨,想必是有几分把握的。”   苏凤章还未见过白瑜的字,但也曾听过他书法写得极好的名声,这会儿倒是也有几分期待。只见台上两人龙飞凤舞一番,终于停笔。   站在他们的角度看不清字,被请来当评委的文士们倒是纷纷走近围观,点评起来。   这时候有下人将两幅字都挑了起来,悬挂在半空之中。   在看清楚两幅字的时候,苏凤章就皱了皱眉头,心中咯噔一声,白瑜的书法确实是非常不错,凭良心说苏凤章自愧不如。   但与他相比的那一位举人更加出众,那字如同鬼斧神工一般,力透纸背,一看便知道没有几十年的浸淫苦练是出不来的。   孟庭的脸色也僵硬了一刻,果然,那六位文士虽然略有龃龉,但很快评出了胜利者,甚至不用刘掌柜献出那宝贵的一票,就定了北方士子先胜了第一轮。   白瑜失魂落魄的下来,听到结果颇有几分不甘心,却也只能愿赌服输。纪楚站在他身边想要安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还是和棠笑道:“别担心,咱们还有孟兄和苏兄。”   谁知道一听这话白瑜的脸色更差了,低着头不去看身边的人。   林昱烨就像是自己赢了一般,笑哈哈的说道:“怎么样,输的可心服口服?”   孟庭和苏凤章都不搭理他,前者转头跟身边的人说了一句:“苏兄,我上了。”   说完这话孟庭就径自上了台,低头看向下面的苏莯,眼中是熊熊战意。   苏莯同样以诗词最为出名,按理来说这一轮肯定会对上孟庭,谁知道他此时慢条斯理的摇着扇子,倒是他身边的林昱烨跳上了台子。   孟庭的脸色微微一变,就听见林昱烨冷笑道:“我来会会你。”   孟庭冷冷的盯着他们,口中喝道:“你不是我的对手,换人再来。”   林昱烨却喊道:“今日我就是你的对手,够不够格比过就知道了!”   “苏莯!”孟庭忍不住喊了一声,声音中的恼怒一目了然。   与他相比苏莯却一副悠悠然的样子,显然这种田忌赛马的法子就是他出的:“孟兄,马上就要开始比赛了,还请你专心应敌。”   孟庭明知道他们在玩把戏却也无可奈何,只想着在台上狠狠的打他们的脸。   苏莯这时候却走到苏凤章身边,笑着说道:“听闻你画技出众,待会儿倒是要领教一番。”   北方学子使出书法那个杀手锏,又用田忌赛马的策略,苏莯一脸胜券在握的样子,倒像是已经赢了苏凤章。   苏凤章笑了一下,暗道这是把他当做软柿子在捏了吗:“还请阁下切勿手下留情。”   苏莯微微挑眉,倒是认真扫了他几眼,他对苏凤章并不熟悉,只是依稀记得他与和棠的关系不错,刚开始他还以为南方那边会派出和棠,毕竟和棠擅长美人图的名声不小。   在他的印象中,这个长相俊美的男方士子身材高挑,高的倒不像是南方人,那日林昱烨与他对上,回去之后手腕淤青,说这一位力气极大。   苏莯眼神微微一动,暗道力气大又如何,画画可不是拼力气的东西。   忽然,他笑着问了一句:“在下出自山东苏氏,祖上倒是也略有几位名人,兄台也姓苏,不知道是哪一地的望族?说不准咱们俩往上攀一下还是亲戚。”   苏凤章十分冷淡的回答:“苏某出自青州,祖祖辈辈都是青州人士,从未听先辈提起过北方血脉,只怕无缘做苏兄亲戚。”   苏莯眯了眯眼睛,挑起眉头不说话了。   就在他们几句话的功夫,台上却已经得出了胜负。   若说第一场胜负还有争辩,毕竟白瑜的字实在是不错,只是比另一位略差一些罢了。   那么这一场斗诗几乎是毫无悬念的,孟庭文采飞扬,作诗就跟吃饭喝水一般的容易,他这般的本事青州的学子都见识过,苏凤章也曾经万分钦佩。   而现在身处台上,孟庭恨不得将对面的人狠揍一顿,一首首诗词不断落下,不但让林昱烨面如死灰,就连来围观点评的几位文士都啧啧称奇。   其中一人,还是北方士子请来的文士此时大加称赞,念着那首诗啧啧称奇,甚至还说道:“还点评什么,孟才子的诗作立意新颖,朗朗上口,绝不是林昱烨可比的。”   其他几个觉得这话过分了一些,但也是一句大实话,竟然也没反对。   林昱烨上台之前就知道自己会输,毕竟苏莯自己都没有赢的把握,这才把他推上来的。   但那时候他还有几分幻想,觉得自己就算是输也不会输的太难看,谁知道短短半个时辰过去,他不但输了还颜面尽失,无地自容。   林昱烨冷着脸跳了下去,心中甚至开始后悔答应了苏莯的事情,那脸色绝对比方才白瑜的还要难看许多。   倒是白瑜见他输得这般惨烈,心情反倒是好了一些,相比起来他似乎也没有那么丢人了。 第118章 妙笔成画   “马上就要开始文斗第三场,之前两场一胜一负,这第三场便是定局之赛。”   “这北方士子苏莯姓苏,南方士子苏凤章也是姓苏,今日两苏斗画,将来也是一桩佳谈。”   “你们说苏莯对阵苏凤章,谁更厉害一些?”   “自然是苏莯苏大才子,其实他不只是作画厉害,写诗也厉害的很,方才若是他上场对战孟庭的话,谁胜谁负还真不一定。”   “你这话我不同意,其他才情不论,论作诗的话这一届的士子之中,孟庭只称第二没有人能称第一,苏凤章既然是他好友,想必也不是凡人。”   “这倒也是,苏凤章名声不显,不过与孟庭交情好才能上场吧。”   第三场还未开始,下头的士子们议论纷纷,尤其是北方士子窃窃私语,对苏莯极有信心。   南方士子听了心中不免惶惶,甚至有人说道:“真的要让苏凤章上场吗,虽说是孟兄你推荐的人,但是不是换成和兄更踏实一些?”   不等孟庭反驳,和棠自己就说了:“胡说什么呢,我苏兄岂是那笑面虎可比的。”   得,这位是个颜控,从第一天见到苏凤章开始就单方面与他成了至交好友,等到知道《岁花吟》是他作品之后,更是往脑残粉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孟庭撩起眼皮子瞧了那人一眼,淡淡说道:“临场换人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   他蓦地一笑,又道:“苏莯敢把我苏兄当软柿子捏,就得看看自己的牙齿够不够硬。”   此时苏凤章和苏莯都已经站在了台上,两人之间只隔了不到一丈距离。   乍一看,苏凤章与苏莯穿戴相似,容貌都十分出众,一个玉树临风,一个英俊潇洒,身高相差无几,竟然真的看出有几分相似的感觉来。   不得不说,不去管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只看台上这两人的话倒是也赏心悦目。   苏莯慢慢摇着扇子,对苏凤章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来:“苏兄,一会儿还请多多指教。”   苏凤章回以一个看似真诚的笑容,淡淡说道:“苏兄客气了,彼此指教。”   刘掌柜站在两人中间,明明两边都是和煦如春风的笑容,却让他觉得背脊发凉,他连忙开口说道:“既然如此,比试就正式开始。”   “今日身处士子楼中,还请二位以士子楼中风景人物作画。”   苏莯终于舍得放下手中的折扇,背着手在台上慢慢走着,显然是在关注周围的景物。   倒是苏凤章挑了挑眉,已经开始着手磨墨了,苏莯笑着问了一句:“苏兄看来胸有成竹。”   苏凤章头也不抬的回了一句:“怎么,你想现在跟我交流心得吗?”   苏莯哈哈一笑,也终于回到自己的桌前,提笔行云流水的画起来。他显然十分擅长水墨山水,寥寥几步下来,此时院中场景就跃然纸上。   苏莯画画的速度极快,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放下了手中画笔,只见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副院中斗画图,不管是人还是景都是活灵活现。   不得不说,这位能够成为北方士子的领袖却有真材实料,光是这番手艺就非寻常。   苏莯显然也十分满意,最后添上一笔画龙点睛之后,这才落下自己的私章。   做完这一切,他低头观赏了一番,抬头便瞧见隔壁的苏凤章依旧在埋头作画,只是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那纸上的一副海棠图平平无奇。   不错,苏凤章选择绘画的景致居然是最简单的海棠图,图中场景似乎是冬日落雪后,海棠挂雪的美景,但与今日毫无干系。   单论这幅画的话倒是尚可,海棠树惟妙惟肖,圆滚滚的海棠果上挂着积雪,倒是颇有几分冬日闲趣的味道。   但也只是尚可罢了,放眼看去,这院中恐怕有一大半的人都能画出这幅图来。   苏莯瞧了一眼就放下了心,甚至带着几分嘲讽,暗道孟庭兴师动众的派出这么个人,他还以为有什么深藏不露的本事,谁料到就这点水准。   早知道如此的话,他倒是不必弄什么田忌赛马,直接让林昱烨跟他喷也是能赢。   就在他心中嗤笑不已的时候,苏凤章也放下了手中的画笔,抬头便瞧见苏莯似笑非笑的眼神,两人视线相触的时候,那人露出一个含蓄而得意的笑容。   两幅画的差距一目了然,几乎如同白瑜跟那一位老书生相比,在两幅画被挂起来的时候,在场所有人心中都下了定论。   方才抱怨的南方士子忍不住说道:“我就说不该让苏凤章上场,他能有什么画技。”   孟庭也皱了眉头,心中暗道不应该,但抬头看着那副画又说不出什么来。   之前他是亲眼见过苏凤章画画的,知道他的画技远不止如此,苏莯的那副画虽然好,但比起挂在临江楼那一幅画还差一些。   这时候孟庭忍不住胡思乱想,甚至一度产生了是不是苏凤章原本无意参加,又碍于情面不能拒绝,所以才如此这般的想法。   北方士子那边已经有人嗤笑起来,林昱烨更是朗声笑道:“画了老半天,我还以为他有什么本事,结果就画出这么一副平平无奇的海棠雪景来,忒是无趣。”   台上的文士也已经开口点评:“苏莯公子的这幅画气韵生动,将此情此景表现的淋漓尽致,此处一笔更是画龙点睛,实为上品,让人见之忘俗。”   说完,他又道:“苏凤章公子的这幅画也是不错,将海棠树美景表现的极好,只是相比起苏莯公子的画终归是差了一些……”   就在这时候,苏凤章忽然开口说道:“诸位先生略等一下,还差一笔。”   听了这话,几位点评的文士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关子。   台下的林昱烨更是嘲讽道:“差一笔?我看你就算花上一天的功夫添补也无济于事,就别在这里浪费大家伙儿时间了。”   苏莯又施施然的笑道:“既然苏兄说差了一笔,不如就让他补上,免得临了有些人说我胜之不武,左右也不差这一笔的时间。”   刘掌柜听了就笑道:“既然如此,苏凤章公子还请补上最后一笔。”   “那就多谢了。”苏凤章笑着说了一句,忽然朝着文士们的位置走过去,开口问道,“先生,可能借你的茶水一用?”   那文士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何不急着加上那一笔反倒是来喝茶,但他是个好脾气的人,还是开口说道:“无妨,你喝吧。”   苏凤章却并未喝茶,反倒是端着茶杯走到了自己的画前。   苏莯眯了眯眼睛,台下的林昱烨更是高声骂道:“故弄玄虚,拖延时间。”   白瑜几个这时候也着急起来,纷纷说道:“苏兄到底在弄什么,不是说缺了一笔,为何还不赶紧添上,完了,这一次我们要输了。”   “噤声!”孟庭不耐烦的低吼了一句,抬头去看台上。   这时候苏凤章举起茶杯喝了一口,却不是直接咽下,而是大口喷出到了还未干涸的画上。   “他这是做什么,难道是要毁了画认输?”林昱烨喊道。   下一刻,在场所有人却看得目瞪口呆,一时间失去了所有声音。   若说之前的那副海棠落雪图只能说普通,那么此刻就在众人的眼皮子地下,眼睁睁的看着这幅画从海棠落雪变作落雪化春,一直到春意盎然海棠花开的层层变化,神奇无比的画面让他们哑然失色。   “这,这怎么可能?”刘掌柜惊奇的喊道。   他的声音打破了现场的寂静,原本以为胜负已定的文人们交头接耳喁喁私语,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有几个一直揉着自己的眼睛。   顷刻之间,那副画已经度过了一个季节,冬雪画作海棠花瓣,从深冬到初春,他们甚至闻到了春天的清香味道。   若不是那副画就挂在眼前,恐怕在场的人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林昱烨甚至忍不住跑上台去,伸手要去触摸那副画,却被刘掌柜一把拦住:“林公子别碰,万一弄坏了这画就不好了。”   林昱烨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讷讷说道:“我就是想看看他到底做了什么,这冬天的海棠果子如何能变作春天的海棠花开?”   刘掌柜却笑盈盈的说道:“这幅画是在大家伙儿的眼皮子底下画成的,诸位有目共睹。”   这话的意思就明白了,苏凤章不可能提前做出什么手脚,一口茶水让冬雪化作春风自有他自己的本事,旁人如何能懂。   这时候几位点评的文士也醒了过来,纷纷上前查看,但都看不出到底用了什么法子。   此时围观着两幅画,几个文士也争吵起来,有觉得苏凤章这般手段新奇精巧的,也有觉得虽然新奇但最后的成画并不算太好,比不得苏莯那副画意境深远的。   更有文士直接围在苏凤章的身边,开口问道:“苏公子,你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让此画变化,等着茶水干了,这幅画还能恢复之前的模样吗?”   对此,苏凤章只是微笑拱手:“雕虫小技,不足挂耳。” 第119章 雕虫小技   面对几位文士的询问,苏凤章笑着说道:“诸位先生若有兴趣的话,学生待会儿便细细道来,学会了也就不新奇了。”   竟半点藏私的意思都没有,这话赢得了一片好感,苏凤章的风评倒是更上一层楼。   苏莯冷眼看着,知道若不是自己请来那两位文士据理力争,此时胜负已分。   他微微闭上眼睛,知道今日自己是栽了,即使最后他能赢了,这场比试传出去之后,人们也只会记住这幅海棠积雪化春风,而不是他的士子楼斗画图。   是他小看了苏凤章,果然,能成为孟庭好友,并且被他百般看重的人绝不是寻常人。   情况已然如此,苏莯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又是风度翩翩的模样,甚至主动说道:“这场比试是在下输了,苏兄一副画神乎其神,在下甘拜下风。”   他竟是主动认输,虽说输了,倒是让人觉得颇有几分风度,比起方才输惨了的林昱烨姿态好看许多。   连刘掌柜都出口安慰道:“苏莯公子不必如此,你的这幅画也十分妙,让人心生喜欢,只是苏凤章公子的这一手出人意料,更让人感叹惊奇。”   苏莯眼底微微发沉,脸上的笑容却越发和煦:“输了就是输了,都说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今日苏某算是见识到了,作画一道在下还得勤学苦练才是。”   “就是不知道苏兄愿不愿意交我这个朋友,到时候也好相互切磋。”苏莯又道。   苏凤章似乎没察觉他话下的深层含义,同样笑着说道:“若是苏公子不嫌弃我才学粗浅,苏某自然也是乐意之至。”   “苏公子客气了,你若还算才疏学浅,岂不是让我等无地自容。”刘掌柜哈哈笑道。   这时候又有一个文士拍手朗声道:“好好好,今日两苏斗画,积雪化春,二位因此化敌为友,可不正如这幅画上的冬雪变春风,这也是一桩美谈。”   苏凤章与苏莯对视一笑,看着倒是真的有几分其乐融融,只是两人心底想什么就无人可知了,至少面子上全了。   刘掌柜眼睛一动大声喊道:“今日可算是尽兴,不如就由我做东请在场诸位喝一杯。”   比试就是如此,赢了的一方喜气洋洋,输了的就垂头丧气,文试比武试更特别的是,即使是输了,在场也难免有人不服气的。   林昱烨的修养显然不如苏莯远矣,他只觉得这一次不但输了,还输得十分难看,真的是面子里子都丢光了,所以这会儿脸色阴沉,只顾着一个人喝闷酒。   几杯水酒下肚,林昱烨的怒气反倒是更加旺盛了,他蓦地站起身来走向孟庭。   此次比试之中,除了苏凤章之外孟庭也是大出风头,如今被围在人群之中恭维,他本身就是个喜爱喝酒宴会的,这会儿更加如鱼得水。   等林昱烨气势汹汹的走过来,一副下一刻就要伸手打人的架势,孟庭不但不害怕,反倒是挑衅道:“林兄这是做什么,莫不是还不服气?”   林昱烨却举起手中酒壶,说道:“论作诗,我不如你,论喝酒,你肯定不如我。”   孟庭也有千杯不醉的名声,听了这话就笑了:“怎么,你要与我拼酒?”   林昱烨就道:“你就说比不比。”   孟庭哈哈一笑,喊道:“比,为什么不比!”   “都说我们南方人酒量不行,比不得你们北方人豪爽,不如今日就看看到底谁的酒量好。”孟庭也是个闹事儿不怕大的。   林昱烨又吩咐人拿酒,很快一坛一坛上好的水酒都放到了他们面前。   林昱烨扔掉小酒壶,随手抓起一坛子就豪饮起来,喝酒的架势比喝水还要痛快。   孟庭也不甘示弱,抓起一坛子比拼起来,一会儿功夫,两人不约而同的倒转过酒坛,里头已经空空如也,竟是一干就是一坛子。   围观的众人纷纷叫好,竟然还有其他人凑热闹参与进来,刘掌柜不得不让人继续搬酒进来,不然可扛不住他们这么喝,这次他这个做东的东家可得大出血了。   苏凤章在旁边都看得心惊胆战,暗道这两位也不怕直接酒精中毒,不过想到古代水酒的度数倒是放心了一些,反正这会儿劝也是劝不住的。   就在这时候,苏莯端着一杯酒走到苏凤章面前,苏凤章挑了挑眉,笑问道:“怎么,苏兄也想跟我拼酒吗?”   苏莯却温和一笑,口中说道:“我可没有林兄和孟兄的好酒量,倒是今日多有得罪,我来敬你一杯酒,还请苏兄不要放在心上。”   这般能伸能屈的倒是少见,若不是从孟庭那边知道这位的底细,苏凤章只怕也以为他是个脾气温和的文人了。   只是做样子谁不会,苏凤章挂着相似的笑容,说道:“苏兄言重了,是在下应该道歉。”   “不提这个了,来,满饮此杯。”苏莯笑着说道。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苏莯又道:“我们同样姓苏,苏兄来苏兄去的话倒是在喊自己,还未请问苏兄的字?”   “惭愧,尚未弱冠,并未取字。”苏凤章笑着回答。   苏莯似乎这才知道他的年纪,连声说道:“原来你还未弱冠,果然是年轻才俊,曾闻青州妾解清歌并巧笑,郎多才俊兼年少,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苏凤章看着他,这话也不知是夸还是损,或者两者皆有。   苏莯却像是不知道自己的话有些刺人,继续问道:“若贸然直呼其名,苏兄会不会介意?”   苏凤章笑道:“这有什么好介意的。”   “那我就厚颜了,凤章兄。”苏莯说了一句,又道,“凤章你也直接喊我玉亮就好。”   玉亮是苏莯的字,这般称呼起来倒是显得他们分外亲近,苏凤章从善如流:“玉亮兄。”   苏莯亲自又给他倒了一杯酒,两人再次对饮了一杯,倒是真的有几分杯酒释恩仇的味道。   甚至在这一场酒宴上,苏凤章还与他切磋了一番画技,又将方才成画的法子一一道出,并无藏私的意思在。   苏莯听了也是恍然大悟,又说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画出来却难,这法子人人能学,但能做到积雪成春的只怕少之又少。”   苏凤章谦虚道:“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说穿了无甚新奇。”   相比起另一头孟庭和林昱烨拼酒拼的满地酒坛子,两个人喝得酩酊大醉,周围的南北士子都在暗暗较劲,他们俩有说有笑相互切磋的模样倒像是来错了地方。   以至于苏莯离开之后,和棠忍不住凑过来问道:“苏兄,你们俩不会是真的成了朋友吧?”   苏凤章但笑不语,拍了拍他的肩头没有多话。   孟庭虽然酒量好,但林昱烨的也不差,以至于最后酒喝光了,他们两人也彻底都倒下了,这般情况下苏凤章自然不放心他回去,索性把人搬到了屋子里。   一路上,孟庭一直抓着苏凤章的手,含含糊糊的喊着:“苏兄,今日多亏你了,咱们没给南方士子丢人,哼,跟我拼酒,我可是千杯不醉……”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孟庭的醉态还不错,除了带来满身酒气外这家伙直接躺平睡了。   最后这一晚他跟苏阿荣凑合了一宿,倒是醉酒的那家伙独享了一张大床。   另一头,苏莯看着醉死过去的林昱烨也是头疼不已,这家伙的醉态可不如孟庭,喝醉之后又哭又闹,喊打喊杀,他们几个人联手才把人搬了回去。   一进屋林昱烨就吐了一地,那味道简直熏人,跟着进门的苏莯差点没直接吐出来。   这倒也罢了,偏偏林昱烨喝醉之后还满口胡话,什么都敢往外说,吓得苏莯满头冷汗,连忙把其他人打发走了,免得他口无遮拦惹出是非来。   好不容易把人安顿好了,回到自己房间的苏莯脸色阴沉,一身的酒气更是让他心生不悦,偏偏他平日里最是“体贴”,倒是不好大半夜的喊人烧水洗浴。   随从见他脸色不好,低声问道:“公子,我准备了一些热水,您先喝一杯醒酒汤,我帮您擦擦身子,这般也舒坦一些。”   苏莯点了点头,闭上眼睛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随从小心翼翼的问道:“公子,今日那位苏公子虽然赢了,但您的画更深一筹,他那画不过是胜在新奇罢了。”   苏莯闭目说道:“一个新奇才引人注意,想必等到明日,苏凤章的大名就能传遍京城,谁还会记得另一个苏莯,没想到筹划了这么久的比试,临了临了却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随从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骂道:“都怪小的乱说话。”   说完,他又小心问道:“公子,今日见你们相谈甚欢,以后见到那位苏公子,是不是就跟见到林公子一般?”   苏莯却忽然笑了一声,道:“当然不是,你对他要更加恭敬才行。”   说完这话,苏莯起身上床躺下,随从识趣的不再开口。   而此时床上的那个人看着青色的蚊帐,心中只是冷笑,一次比试算得了什么,比的只是作画罢了,真正的比试在明年春闱,那时候他可不会再输! 第120章 永乐坊   “苏兄——苏兄——苏兄苏兄苏兄……”和棠拉长着嗓子一声一声的喊道。   苏凤章听着只觉得头皮发麻,一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忙搓了搓手臂喊道:“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再这样我要关门赶人了。”   和棠赶紧一把抱住他的胳膊,继续喊道:“别别别啊苏兄。”   苏凤章一把拽下他的手,说道:“行了,你到底要说什么,赶紧开口,不然就走。”   和棠嘿嘿一笑,问道:“苏兄,整日读书眼睛都要坏了,咱们也得休息休息不是,不如你陪我去永乐坊玩一玩吧?”   苏凤章抬起眼皮子瞧了他一眼,直截了当的回答:“我没钱,也没功夫。”   和棠连忙说道:“我请你去啊,吃喝我都包了,你想住下都成。”   苏凤章就觉得奇怪了,挑眉问道:“你这么想去的话为什么不自己去,偏要拉上我作甚?”   和棠深深的叹了口气,无奈说道:“我自己去有什么用,还不是见不到柳絮,但是苏兄你在就不同了,柳絮姑娘可都说了,只要你去,她亲自出来待客。”   和棠口中的柳絮也算是鼎鼎大名,是永乐坊如今的头牌,永乐坊与一般的妓院不同,而柳絮作为头牌更是难得一见,寻常人即使砸下重金,想要见到她也得看这位的心情。   南北士子比试之后,孟庭和苏凤章的名声都传了出去,孟庭是出了名的风流才子,自然早就去过永乐坊,甚至还是这位柳絮姑娘的入幕之宾。   相比起来,另一位名声大噪的南方士子苏凤章就低调许多,几乎不太出现在士子楼之外的地方,摆出一副勤学苦读的架势,更别说步入风月之地了。   他越是如此,旁人越是好奇,尤其是永乐坊的柳絮姑娘,去年她曾因为反串《岁花吟》而声名鹊起,成功上位成永乐坊的头牌,自然对苏凤章越发好奇。   久久不见苏凤章上门,柳絮甚至托孟庭送过来一句话,说道:“蓬门已扫,静等君来。”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苏凤章完全没有接受这份好意的心思,听了这句话之后毫无反应不说,每天依旧是默默读书,竟是半点不受诱惑。   他这般的风度,让孟庭都忍不住问道:“柳絮姑娘长得沉鱼落雁不说,更难得的是知情知趣善解人意,是世间难得的好女子,你为何不去见她一见。”   苏凤章却说:“我与她素未谋面,并无交情。”   孟庭无奈的叹了口气,追问道:“苏兄,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柳絮姑娘都主动邀请你去了,你偏偏不给面子,岂不是让她很下不了台?”   苏凤章也是无奈,道:“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此事,哪里需要台阶给她下?”   “再说了,我何必因为别人下不了台就得过去,不想去就是不想去。”   倒不是他有多么清高,歧视风尘中人,恰恰相反,他也觉得风尘女子命运凄苦,只是这事情一码归一码,他现在全力以赴应对明年的春闱,无心他事。   孟庭被他这么一说,也点头说道:“你说的倒是也有道理。”   但很快他又说道:“只是邀请你的是一位绝世美女,又不是什么面目可憎的政客,苏兄难道就不想才子佳人的佳话吗?”   苏凤章笑了起来,道:“我只想着明年不要落榜,倒是不急着传什么佳话。”   孟庭见他是真的不想去,而不是假模假样自持身份,忍不住感叹了一声:“我认识的学子之中,才华出众得论苏兄,勤学苦读还是苏兄,明年你若是都落榜,只怕榜上无人喽。”   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时隔几日和棠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此事,上门来缠着苏凤章要去永乐坊,想方设法的要让他答应下来。   只可惜苏凤章心智坚定,他下定主意的事情别人难以改变,不然之前就已经被孟庭说服了,任由和棠如何游说,他还是咬死了复习不去。   瞧见和棠一脸颓丧的样子,苏凤章奇怪问道:“你到底是从哪里知道此事的?”   按理来说,柳絮邀请他去永乐坊的事情,除了他们三人之外无人可知,孟庭虽然风流但不下流,应该不会将这种事情当做谈资到处说。   和棠就说道:“不只我知道,士子楼里头大家伙儿都知道,他们可都很羡慕你。”   苏凤章挑了挑眉头,和棠解释道:“是柳絮姑娘亲口说的,她仰慕苏兄的才华人品,想要与你一见,只可惜苏兄满心只有圣贤书,并不愿意去烟花之地。”   苏凤章挑了挑眉头,一把拍中和棠的额头,直接推着他往外走:“行了,我真的没有兴趣,你若是想去就自己去,再来烦我朋友都没得做。”   和棠苦着脸喊道:“好了好了,不烦你了还不行吗,哎,我不就是想要画一张柳絮姑娘的美人图,怎么就这么难呢。”   苏凤章倒是笑了:“等你明年高中再去拜访,想必那位姑娘很乐意被你画美人图。”   和棠一听倒是打起精神来,比起科举,他明显对自己的美人图更加上心。   苏凤章直接关上门不再听他的话,还说道:“所以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回去读书。”   一关门,回头就瞧见苏阿荣十分认同的说:“二郎,你拒绝的对,虽说永乐坊不是一般的妓院,但总归就是烟花之地,现在可是备考的关键时刻,怎么能去这种地方。”   “出门之前婶子都嘱咐我了,出门在外就得多注意一些,尤其是不能让这些身份不明的女子靠近你,带坏了你。”   苏凤章一听倒是觉得好笑,摇头说道:“带坏倒是不至于。”   苏阿荣却说:“怎么不至于,二郎你年纪小,又未经人事,不知道她们的手段。”   “以前咱们湖山县上,可不就有读书人被妓子骗光了家财的,还有人甚至闹着要娶妓子进门呢,为了她们什么荒唐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苏阿荣说得十分认真,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家里头的时候被苏赵氏几个洗脑了。   苏凤章笑得更大声了,天知道他上辈子都已经经历过沧海了,哪里会因为这个被人骗,不过他也理解家人的担心。   只是未经人事这几个字让他有些尴尬,他实在是配不上这四个字。   拍了拍苏阿荣的肩头,苏凤章斩钉截铁的说道:“阿荣,不必担心,我心中有数。”   结果他的话音还未落下,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和棠的声音传了进来:“苏兄,苏兄你快出来,柳絮姑娘她,她……”   苏凤章头也不抬的回了一句:“说了我不会去的。”   和棠却喊道:“我不是让你陪我去永乐坊,而是柳絮姑娘她现在正在楼下等着你呢。”   苏凤章猛地打开门,惊讶问道:“你说什么?”   “真的,她人就在楼下等着呢。”和棠一脸红彤彤的,带着几分兴奋说道,“传言果然不虚,柳絮姑娘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貌,更难得秀外慧中楚楚可人。”   “她来做什么?”苏凤章惊讶问道。   和棠一脸无奈的瞪着他:“当然是来找你啊,你不去就山,这山就挪到咱士子楼了。”   “苏兄,这次你总得下去见一见吧,总不能躲着不见人。”   “走吧。”苏凤章淡淡说道,人都找上门了,他确实是不能躲着不见人,一来显得毫无礼貌,二来倒是显得心虚清高似的。   苏凤章从二楼往下走的时候,正巧看见楼下的女子微微抬头,只见她穿着淡绿色的窄袖留仙裙,夭桃浓李,确实是花容月貌姿色过人。   听见动静,柳絮微微抬头,正巧露出一双盈盈双目,其中似乎含着无数深情,她盈盈一拜,柔声说道:“柳絮见过苏公子,久违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苏凤章淡淡拱手回礼:“柳絮姑娘客气了,不知道姑娘今日来访所为何事?”   柳絮抿嘴轻笑起来,柔声问道:“苏公子,若是无事的话便不能来拜访你了吗?”   苏凤章微微挑眉,点头说道:“若是无事的话,我便上楼练字去了。”   柳絮脸色微微一顿,立刻问道:“那不如我随公子一起上楼,为你研磨?”   苏凤章还未如何,身后的和棠已经抓着他的衣袖喊道:“苏兄,这般红袖添香的好事儿你快答应下来啊,快答应。”   苏凤章微微皱眉,一把扯下自己的衣袖,开口说道:“苏某不习惯别人研磨,倒是要浪费柳絮姑娘的一番好心了。”   说了这话,他一拱手说道:“柳絮姑娘若是无事,那苏某就告辞了。”   “苏公子请稍等。”柳絮一脸委屈的喊道,她原以为苏凤章即使是个榆木脑袋,在看见自己美貌的时候也会动心三分,谁知道他真的如此不给面子。   这会儿骑虎难下,柳絮只得说道:“小女子曾奉命出演过《岁花吟》,此后一直仰慕苏公子才华,只是《岁花吟》之后苏公子再无新作,不知道小女子有没有那个荣幸,能为广大戏迷们来邀一个本子?”   苏凤章听了不为所动,十分客气的婉拒了:“柳絮姑娘谬赞了,只是如今春闱在即,在下无心他事,只能让姑娘你白走一趟了。” 第121章 局   婉拒了邀约,苏凤章又说道:“今日耽搁了姑娘的时间,在下也是过意不去,和兄,不如请你帮我送柳絮姑娘出去,多谢了。”   说完这话他转身就走,柳絮在后头急得跳脚想要追上去,却被和棠一把拦住,满口热情的喊道:“柳絮姑娘,苏兄没时间我有时间啊,你要什么本子,不如我来帮你写?”   “什么样的本子都可以,其实我以前也写过话本,不知道柳絮姑娘知不知道《风月小佳人》这个话本,不知道吗,不知道也没关系,不如我们深入的聊聊看?”   “那个柳絮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的深入其实是……”   柳絮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起来,她瞧了和棠一眼,笑着说道:“看来今日苏公子不便,那柳絮就先告辞了,和公子不必远送,我自己走就行。”   说完这话十分干脆的离开了,似乎身后有狗追着咬似的。   和棠一脸惋惜的看着柳絮的背影,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说道:“瞎说什么啊,把人家姑娘都吓跑了,我就是想问问能不能画一张美人图,真的没其他企图啊!”   柳絮此时却已经上了永乐坊的马车,放下帘子之后她的脸色就沉了下来,拧着眉头说道:“天下难道真的有不偷腥的猫。”   跟着来的丫鬟立刻说道:“这苏公子忒是铁石心肠,竟忍心看着姑娘伤心。”   柳絮抓紧手中的帕子,幽幽说道:“他们这些才子文人,心里头怕是看不起我。”   丫鬟连忙说道:“姑娘怎么能这么想,苏公子虽然没答应,但对姑娘您也还客气,方才那位和公子更是殷勤不已,姑娘可不能这般轻贱自己。”   眼看柳絮还是难过,丫鬟又说了一句:“姑娘,说不准苏公子不动心不是因为不喜欢你,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柳絮眼神一动,唾了丫鬟一口说道:“这话可不敢乱说。”   嘴上虽然这么说,心中如何想旁人却不知道了,柳絮撩开帘子朝着窗外看去,正巧看见对面楼上有一人正倚在栏杆上,触及到那人的眼神她就像是受惊似的连忙放下帘子。   那依靠在栏杆上喝酒的可不就是熙郡王何隽,他整个人没个正行,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倒是不远处的五皇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问道:“是你让她去的?”   何隽干了一口酒,奇怪的问道:“表弟,你莫不是我肚子里头的蛔虫,不然怎么问都不问就知道是我的主意?”   五皇子走到他身边低头往下看,依稀能够看到永乐坊的马车渐渐走远。   他回头瞥了一眼何隽,淡淡说道:“你这是喜欢他,还是不喜欢他?”   “我送美人上门,让他享受美人恩,怎么能说不喜欢呢?”何隽哈哈笑道。   五皇子挑了挑眉,直接问道:“之前南北士子的比试你有没有参一脚?”   “那些文绉绉的事情我才懒得掺和,这话不是该我问你才对吗?”何隽反问道。   五皇子并未回答,反倒是转而说道:“我很奇怪,你让柳絮过去做什么?好不容易在永乐坊培养了个苗子,别因为一个小人物就毁了?”   何隽笑着说道:“放心吧,柳絮仰慕才子上门拜访,旁人见了也不会怀疑的。”   “你有分寸就好。”五皇子淡淡说道。   何隽却忽然盯着他问道:“你敢说自己对苏凤章没兴趣?没兴趣的话今日你还陪着我来看戏?表弟,浪费时间不像是你的行事作风啊?”   五皇子默默喝着酒不说话。   何隽倒是继续说道:“不过经过此事,我倒是对这个苏凤章更加高看一眼,有才华有心计的人不少,但能知道分寸轻重,又能不爱女色的,倒是少之又少。”   “可惜啊可惜,苏凤章是南方士子,又跟徐家关系亲近,只怕是不能为我所用了。”何隽嘴上说着可惜,眼睛却不是这么说的。   五皇子轻笑了一下,忽然说道:“你让柳絮过去不是为了用美人计吗,怎么这会儿又喜欢他不爱女色了,我说何隽,你不会是有断袖之癖吧?”   何隽一口水酒直接喷了出来,连忙说道:“表弟,你开什么玩笑?”   五皇子见他失态倒是高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别在他身上花太多时间,若是太闲就帮我去做一件事。”   何隽啧了一口,暗道也不知道是什么麻烦的事情,能让五皇子让他帮忙。   士子楼里头的苏凤章并不知道柳絮的到来只是一个局,他并未因此打乱自己的生活节奏,以前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   旁人见他一如既往,并未因为美人的青睐而沾沾自喜,也并不在旁人面前轻贱永乐坊的姑娘,心底倒是多了几分佩服。   和棠再次上门的时候,都忍不住感慨起来:“苏兄,你确定自己才十九岁,而不是三十九岁吗,怎么就这么能坐得住,这要是旁人的话就算不沾沾自喜,也得有几分得意吧。”   “得意什么?”苏凤章反问道。   和棠笑嘻嘻的说道:“当然是被永乐坊第一美人青睐有加啊。”   苏凤章笑了一声,反问道:“你说错了,柳絮姑娘只是想请我出山写话本而已。”   和棠无奈了:“苏兄,你这就是在装傻了,要话本找谁不行,何必上赶着来士子楼,柳絮姑娘亲自拜访的意思难道你真的不懂?”   苏凤章忽然伸手拍了一下他的额头,说道:“你要是专程来说这个的话就赶紧走吧,别打扰我读书。”   和棠揉了揉额头,这才说道:“当然不是,我怎么会做这种讨人厌的事情。”   苏凤章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似乎在说之前在做的人一直是你。   和棠连忙说道:“我这是拿新画好的美人图给你品鉴一下。”   “先说好了,真的只是请你指点,没有别的意思。”和棠解释了一句才打开画轴,一打开苏凤章就知道他为何解释了,因为上头画的可不就是柳絮姑娘。   苏凤章倒也不挑,只是在画技上进行点评。   说实话,苏凤章更加擅长山水花鸟一些,而和棠最擅长的则是美人图,他画的美人图各有风韵,每一张都有自己的特色和动人。   “叩叩叩!”苏莯在门口叩了一下敞开的房门,笑着走了进来,“凤章,和兄也在?”   和棠瞧见是他有些惊讶,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苏凤章,没看出什么来才说:“苏莯兄,这会儿你怎么会有功夫过来?”   苏莯笑着说道:“临近新年,家中差人送了一些土产过来,我想着凤章是南方人肯定没有吃过这些,便带一些过来想让他也尝尝。”   和棠这才注意到他手中提着东西,心中更加奇怪,口中倒是说道:“没想到两位真的不打不相识,如今已经这般好了。”   苏凤章心中也是诧异,口中却客气说道:“苏莯兄台太客气了。”   “不是说过了吗,叫我玉亮就可以了。”苏莯笑盈盈的说道。   “这是……”苏莯瞧见了桌上的画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原来是柳絮姑娘,原以为凤章你无动于衷,没想到……”   “此事又何必避着人,才子配佳人,凤章若是有意的话又何必克制自己。”   和棠尴尬一笑,连忙解释道:“苏莯兄,你误会了,这幅画是我画的,画完了才让凤章帮我指点指点,凤章是受我所托罢了。”   苏莯愣了一下,又笑着说道:“是吗,倒是我误会了。”   “只是想着柳絮姑娘那般倾城国色的大美人在前,凤章你也无动于衷,真的是不知道怎么样的美人才能入你的眼。”   苏凤章笑了一下,反问道:“玉亮兄莫非是要帮我做媒?”   不等苏莯说话,他又说道:“就算是怕也只能婉拒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己说了可不算数。”   苏莯抬头看着他,忽然笑道:“怎么会,只是随口一提罢了。”   “既然如此的话我就不打扰了,这些土产味道不错,凤章吃了喜欢的话,我再多送一些过来。”苏莯起身告辞。   他一走,和棠就过去翻看了一下那些土产,奇怪的说道:“他吃错药了吧,一副哥俩好的样子,这些东西会不会有毒,或者下了泻药之类的,想害你不能参加明年春闱。”   “那倒是不至于,他没那么笨。”苏凤章淡淡说道,但还是让苏阿荣将东西收起来。   和棠却说:“反正这个姓苏的不是好人,至少我看他比林昱烨狡猾多了,不是个善茬。”   不得不说,和棠这种属于小动物的直觉非常准确。   “算了,管他来干什么。”和棠丢开这件事,热情的邀请道,“苏兄,大年夜的时候咱们一块儿守岁吧,一个人多冷清,大家伙儿都是出门在外,一道儿守岁还能有说有笑热热闹闹的,你说怎么样?”   这次苏凤章也是一口答应下来。   临近新年,京城下了一场好大的雪,楼下的红海棠都被淹没的不见了,到处都是白雪皑皑的一片,倒是让南方来的人看的啧啧称奇。 第122章 童心   “二郎,快起来,昨晚下了好大的雪,外面都白了。”苏阿荣带着几分兴奋喊道,实在是不怪他,他们湖山县一年到头都没几天会下雪的。   苏凤章迷迷糊糊的起来,洗了把脸才算清醒了一些。   打开窗户,一阵冷风迎面而来,大约是前一天晚上刚下过雪的缘故,冷冽的风显得特别的清新,风中依稀还夹杂着一个个雪粒子。   来到大周之后,苏凤章也是第一次看见满目的白雪,一时间也有几分喜欢:“水晶帘外娟娟月,海棠枝头层层雪。”   旁边的苏阿荣抓了抓头发,说道:“读书人就是厉害,我只会说好大的雪,但二郎你就能出口成章,听着就比我说的厉害贴切,有气度。”   苏凤章哈哈一笑,道:“我也是借别人诗词假装风雅而已。”   正说笑呢,上头探出一个脑袋来,正是和棠:“苏兄好雅兴,别忘了晚上一起守岁啊。”   “一晃眼都过年了。”苏阿荣感叹了一声,又道,“若是在湖山县的话,婶子恐怕早就准备好一大桌吃的喝的。”   苏凤章听了也笑,心中有些想念家中亲人:“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苏阿荣就笑道:“别人我不知道,但婶子他们的话肯定在想二郎,担心你吃不好穿不暖。”   苏凤章一听觉得也是,她娘这会儿肯定牵肠挂肚的,两个弟妹今年也拿不到自己发的压岁包了,幸好他出发前嘱咐了亲娘代发。   去年除夕,苏凤章遭遇了牢狱之灾,好友惨死自己深陷狱中,整一个年都过得凄凄惨惨。   今年却不同,虽说士子楼里头但凡有亲眷在京城的这一日都吃团圆饭去了,但留在楼中的人还是不少,这一日都出来了,反倒是显得比往日热闹一些。   一大清早,苏凤章在屋中烧了三炷香藉慰林长青,临到下午的时候才下楼去。   这时候大堂已经十分热闹了,南北士子泾渭分明的坐在两边,南方这边摆满了瓜果盘子,还有糖年糕之类的东西,北方那边倒是烧起了锅子。   “苏兄,你可算来了。”和棠站起身招呼道,手里头还抓着一把瓜子。   苏凤章提了提手中的东西,和棠看了顿时惊喜的喊道:“这是春卷吗?哪儿来的?”   “我堂哥自己做的,给大家加菜。”苏凤章解释了一句,笑着打趣道,“你不是说要在院子里头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吗?”   和棠还没说话,后头的白瑜哈哈大笑起来,取笑道:“得了吧,北方的冷风哪里吃得消,吹上一会儿骨头但要散架了。”   和棠没精打采的说道:“谁能想到北方的风这么大这么冷,穿上狐裘都没用。”   “屋里头也不错,暖和还热闹,有吃有喝有玩有闹。”苏凤章也笑道。   坐下来几个人就碰了一杯酒,这会儿倒是没有人正经吃饭,光是点心零食就够多了。   另一头也传来热热闹闹的声音,苏凤章回头,正好迎上了林昱烨的眼神,这家伙正看着他,或者用瞪来形容更加贴切。   这时候白瑜凑过来说道:“苏兄,他那什么眼神,莫不是大过年的还要找茬?”   “看着倒是不像。”苏凤章笑着说了一句,南北文斗之后,他跟北方士子的接触其实不多,主要是北方士子们自觉丢人,除了苏莯之外,大部分人瞧见他掉头就走。   白瑜却道:“这个林昱烨枉为读书人,读书人哪有他这般动不动就动手的,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道理都不懂,活该他声名扫地。”   苏凤章摇头说道:“这话夸张了,没到这种程度。”   只是今日白瑜不知道是不是几杯水酒下肚心情不好,没有见好就收,反倒是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那次比试之后,苏兄你自然是声名鹊起,却是不知道我们的苦处。”   苏凤章转头看他,笑着问道:“白兄这话未免太过,我们都要参加明年春闱,说到底那才是见真章的时候,如今的名声值得什么。”   白瑜却道:“有名声自然是好的,若是名声好,考官们也会有所考量,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人忙着行卷,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名声呢。”   所谓的行卷其实是在春闱之前,考生将自己所作的诗文写成卷轴,投送朝中显贵以延誉,称为行卷,只因为会试虽然糊名,但最后录取的时候却会揭开再定。   在前朝的时候,行卷之风一时大盛,当时考生是否能中与他们行卷成功与否有极大的关系,一度造成朝中推荐成为,门派林立。   到了本朝之后,太祖皇帝觉得此风不利于选材,一度大力打压,这才让行卷慢慢黯淡。   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谁都知道有一个好名声的用处,慢慢的行卷的苗头又开始冒出来,与朝中的大臣们更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苏凤章听了这话只是笑了一下,转而说道:“今日除夕,说这些做什么,来,给你剥一颗花生,吃了明年就能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白瑜被塞了一颗花生,倒是不好意思继续酸溜溜了。   旁边的和棠还在凑热闹,笑道:“苏兄,你也给我剥一颗,让我蹭一蹭你的运气。”   “行,给你剥。”苏凤章笑着说道。   白瑜瞧他认认真真的剥起来,也笑了:“那我给你也剥一颗,希望明年大家同喜。”   就在这时候,对面的林昱烨忽然起身走过来,手中端着一个酒杯,白瑜一下子紧张起来,低声说道:“他来干嘛,不会真的要找茬吧。”   和棠也起身说道:“林兄你这是要干嘛,今天孟庭不在,恐怕是没人陪你喝酒了。”   林昱烨也不搭理他们,径直走到苏凤章身前:“苏凤章,敬你一杯酒,你敢不敢喝?”   “林兄前来敬酒,苏某不胜荣幸,这一杯自然是得喝的。”苏凤章起身笑道,一口干了那杯酒,毫无推辞的意思。   他这般干脆,林昱烨倒是愣了一下,这才干了自己的那杯酒,笑道:“你倒是干脆。”   正要转身回去,却见苏凤章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林昱烨下意识的瞪了他一眼,眼中的敌意一目了然,就跟下一刻就要粘毛的狼崽子似的。   苏凤章脸上却笑盈盈的,开口问道:“林兄,方才见你似乎也没吃什么东西,空肚子喝酒对身体不好,不如坐下来尝一尝我们南方的点心?”   林昱烨奇怪的看着他:“你这是邀请我坐下来?”   “林兄不乐意吗?”苏凤章笑着问道。   “我有什么不乐意的。”林昱烨一屁股坐下来,看这脸色倒像是说有什么不敢的。   苏凤章给他夹了一块年糕,笑着说道:“听说北方过年吃饺子,我们那边倒是吃年糕更多一些,意头也好,预祝明年节节高升。”   这边放着的是糖年糕,炸过的年糕粘上红糖味道十分美妙,林昱烨还真的低头尝了一口,这才说道:“味道确实不错,我还以为南方都吃辣。”   苏凤章也不生气,解释道:“吃辣的是川南那一块,江南地区口味清淡,偏甜更多一些。”   “吃甜岂不是娘们兮兮的。”林昱烨下意识的说了一句。   旁边的和棠不乐意了,“哎,你这话什么意思?”   林昱烨脸色一黑,苏凤章倒是笑道:“林兄想必并未有嘲讽的意思,不然也不会吃的这么开心,来,再尝一口?”   林昱烨又吃了一口,抬头瞧着苏凤章,觉得这家伙实在是有些奇怪,这是装模作样呢,还是因为大过年的不想吵架,所以故意示好。   苏凤章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心思,笑着问道:“林兄喜欢喝酒吗?我们青州府的临江春十分不错,回味无穷,若是将来有机会的话,倒是想请林兄喝上一杯。”   林昱烨确实是爱酒之人,听了这话就说:“那我可等着。”   停顿了一下,林昱烨又说道:“我还以为你不喜北人。”   苏凤章笑着说道:“这话又从何说起,我们无冤无仇的,哪里会生出不喜来。其实我心里头早就仰慕诸位北方士子的才华,一直想要请教一番。”   林昱烨嗤笑道:“无冤无仇?请教?明年的秋闱我们可是对手。”   “今日在场的所有人不都是对手,这算冤仇吗?”苏凤章反问道。   “你这话倒是也有道理。”林昱烨一想也是,南北士子确实是对手,但南方士子之间,北方士子内部也都是竞争对手,因为这个说结仇倒是过了。   在场的都是人精,不论朝堂的事情他们之间确实是没有仇恨在,只是彼此看不顺眼罢了。   白瑜第一个反应过来,笑着说道:“可不是吗,收起来我也很想结交诸位北方士子,只是碍于情面不好开口,今日倒是个好机会。”   苏凤章又笑道:“今日是除夕,咱们这些人能共聚一堂也是缘分,不如请林兄你做个掮客,帮两边说道说道,一起热热闹闹的过个年。”   “说不得以后都是同僚,还有一起共事的机会。”   林昱烨不知道事情如何发展到这个地步,他略犹豫了一下回去一说,原以为北方士子定然不愿意拼桌欢聚,谁知道他一开口便有人响应。   两边的桌子合到了一起,十几个南北士子坐到了一块儿,火锅和点心一道儿吃着显得更加丰盛了,看他们谈笑欢颜的样子,哪里还有之前的剑拔弩张。   林昱烨心中十分奇怪,私底下拉着一个人问道:“你不是不喜欢南方人吗?”   那北方士子却回答说:“我何曾不喜欢了,苏凤章这话说得对,咱们又没有深仇大恨,现在春闱还没到,都在一个楼住着,何必闹得不可开交的。”   林昱烨很想问一句,之前你们可不是这么说的,私底下说起南方人来十分厌恶,哪里来现在这般的亲如兄弟。   只是他没问出口,就瞧见苏凤章过来敬酒了,口中还笑道:“今日多亏了林兄你两边游说,倒是让南北士子欢聚一堂,来,我敬你一杯。”   林昱烨恍恍惚惚的喝了这杯酒,一直到醉过去之前,他还在琢磨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怎么就是因为他的缘故,原先你争我斗的南北士子就和解了?   比他更加惊讶的是刘掌柜,原本这一顿年夜饭他心惊胆战的,生怕南北士子闹出什么不合来,尤其是林昱烨过去的时候,刘掌柜差点没过来阻拦。   谁知道几句话的功夫,南北士子就合桌共乐了,往年的剑拔弩张彻底消失,瞧他们吟诗作对的样子,刘掌柜心中啧啧称奇! 第123章 春闱   “王大人!这么早就到了?”   “顾大人!你不也挺早的吗?”   “李大人也来了,幸会幸会。”   “白大人还没来吗,这个老白每次都是最慢,这慢性子真让人受不了。”   “嘘,小声点,池大人来了!”   贡院门口,乍一看这一次就跟翰林院搞团建似的,几乎是整个翰林院倾巢而出,其中还夹杂着几个礼部的人,官员们面上都带着笑容,心底估计恨不得出门骂街。   谁让当今皇帝突发奇想,今年就让南北文人合榜会试,直接打破了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   这倒也罢了,毕竟当今圣上出人意表的事情多了去了,合榜就合榜呗,只是这一届的主考官担责重大,一个弄不好就得出现当年南北舞弊大案的糟心事。   谁料到临到春闱,当今圣上又神来一笔,在朝堂上笑着说道:“我知道诸位卿家担心南北合榜之后,主考官评选难免有失公道,朕这边有一个好法子。”   当时朝堂上的大人们内心都是拒绝的,恨不得大喊一句圣上你别乱出主意了。   只可惜皇帝没能领悟他们的悲恸,直截了当的说:“一个人做主确实是容易有失公道,让北方官员主考,南方人必定不服气,让南方官员主考,这北方士子又容易心生担忧。”   “朕在宫中左思右想,总算是想出了一个万全的法子。”皇帝乐呵呵的说道,“朕定了一份名单,上头南北官员各占一半,到时候由他们投票决定考生名次,若有异议的,便让太子最后下定论,这主意怎么样?”   说完这话,皇帝还笑着问几位大学士:“几位爱卿觉得朕的主意怎么样?”   地位最为崇高的张太师和李太傅对视一眼。   张太师说:“陛下的主意极好,只是这般未免兴师动众了一些。”   李太傅也说:“太子虽说是一国储君,但会试事关重大,此举未免有失妥当。”   皇帝却笑道:“正因为太子是储君,会试又是为大周选拔栋梁的大事,由他出面合情合理,既然两位卿家都不反对,此事就这么定了。”   退朝之后,李太傅讽刺道:“张太师好手段,竟能说动圣上让太子出面。”   张太师却嗤笑道:“这难道不是李太傅你做的吗,南北合榜,太子出面又有何好处,到时候不但与名声无益,反倒是惹了一身骚。”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彼此冷笑了一声甩袖离开。   张太师饶了个圈就去了东宫,进门的时候正巧听见太子爽朗的笑声,显然心情十分不错。   张太师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尤其是在太子身边看见翰林院池良俊的时候,更是眉头大皱。   太子见他脸色不好,连忙问道:“太师大人这是怎么了?”   张太师扫了一眼池良俊,还是说道:“此次春闱是非难料,还请太子殿下慎重而行。”   太子却挥了挥手说道:“孤知道,劳烦太师费心了。”   瞧见他不以为然的模样,张太师便知道这话他并未放在心上,原本想要再劝说几句,但瞧见太子身上的酒气心中恼怒,一甩袖子就离开了。   他一走,池良俊便说道:“殿下,张太师似乎对此十分不满?莫不是不喜我占了主考官的名头不成?听闻张太师的亲子原本也想要……”   太子也拧起了眉头,但还是说道:“放心吧,太师不会因为此事跟你为难的。”   “张太师说得对,谁说父皇让我主持会试,但今年南北合榜容易生乱,咱们确实是得小心为上,此事就交给你了,一定要让所有人找不出任何毛病来。”   “是,属下遵命。”池良俊笑着答应下来。   张太师走到东宫之外,正巧看见太子太傅楚江迎面而来,脸色也是不大好的样子。   瞧见张太师在,楚江连忙低头行礼,张太师摆了摆手,皱眉说道:“你去劝劝太子,南北合榜未必是好事,更别提今年……一个闹不好就是两边得罪,让天下士子对东宫心生不满,他是东宫,何必搅和到这种事情中去。”   楚江却苦笑道:“何尝没有劝过,但殿下觉得这是陛下的信重,是个好机会。”   张太师一琢磨就明白过来,随着太子的年纪越来越大,手底下的几个弟弟都开始办公论绩,他却年复一年的待在宫中毫无长处。   如今皇帝好不容易将科举大事交给太子,太子自然是乐颠颠的接过去,哪里会拒绝。   “到底是谁跟陛下提的主意让太子监考?”张太师问道。   楚江只能摇头说道:“打听不到,这几日也并未见过谁入宫面圣,也许是陛下突发奇想。”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无语,毕竟当今突发奇想的事情多了去了,实在是无话可说。   皇帝神来一笔,不但让太子监考,这一次的考官人数圣旨达到了惊人的十八位。   要知道往年会试都是礼部主持,考官一般在八位左右,这一次皇帝大手一挥足足派出十八位考官,可真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十八位考官,南方北方的官员对半分,翰林院不够其他来凑,不夸张的说一句,这一次科举若是出了什么问题,这一群考官都要为此负责获罪的话,大周朝的翰林院估计都得空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皇帝这办法倒是也有效,这时候大家都在一条船上,除非有人舍得放弃这么多人手,拖拉许多世家下场,不然绝不会有人在其中捣鬼。   一人捣乱大家受罪,相互之间还能起到监督的作用,这也是一个好办法。   皇帝是满意了,前来监考的考官们却心中骂娘,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走进贡院,他们脸上风轻云淡,实际上嘴巴里头都是苦味儿。   唯一的例外大约就是池良俊了,他受太子所托主持此事,自觉与其他人并不相同,正是要大干一场的时候,走进门的时候精神抖擞,容光焕发。   太子监考,十八位南北官员共同主持会试的消息一传出去,京中士子们也是津津乐道,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时间到了初九这一日,天还未亮,士子楼里头却灯火通明,刘掌柜一夜未睡,亲自让人蒸了状元糕赠予士子们,预祝他们蟾宫折桂。   和棠抓着状元糕三两口吃了,口中说道:“味道还不错。”   “吃慢点,小心坏了肚子。”苏凤章笑着提醒了一句。   和棠叹了口气,说道:“这么点哪里会吃坏肚子,此次会试太子监考,说到底对我们南方士子难免不公,只是没有人敢说罢了。”   “那你还在这里多言。”苏凤章瞪了他一眼。   和棠哈哈一笑,低声说道:“这不是只跟你说说,谁不知道太子殿下向来备受北方官员推崇,与徐家势同水火,想必他对我们南方人毫无好感。”   “倒也不一定,太子是储君,在他眼中不该有南北之分。”苏凤章说道。   和棠对此话并不相信,但也不再多说什么,反而笑道:“不管他分不分,苏兄你肯定能榜上有名,论名声论才华你都是数一数二,拉下谁也不能拉下你。”   苏凤章挑眉笑道:“你这话是要捧杀我吗?”   和棠一听又笑起来,正好这时候林昱烨走过来,笑着点头说道:“苏兄,一起走吗?”   “那就一起吧,反正大家都顺路,一起走还热闹一些。”苏凤章也笑着答应。   于是士子楼的士子们一块儿出门去了贡院,一连串的马车看着倒是整整齐齐。   看到南北士子一起过来,甚至还有说有笑其乐融融的样子,苏莯眼中闪过一丝犹疑。   特意避开了人,苏莯开口问道:“昱烨,你什么时候跟苏凤章那群人这般亲近了,你不是一贯不喜欢南方人,对他们心生厌恶吗?”   林昱烨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假装镇定的说道:“苏凤章此人还算有才,这些时日我琢磨了一番,觉得你说的很对,有才之人便可结交,无关南北。”   “有些南方人是挺讨人厌的,但有几个还算不错,这几日我们相互切磋也有进益,一个楼里头住着,老是针锋对麦芒的也不利于读书。”   苏莯愣了一下,这般的场面话他没少说,但林昱烨向来有几分愤世嫉俗,向来不听。也不知道这是被苏凤章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说出这番话来。   林昱烨继续说道:“虽说南北合榜,但将来大家伙都是要入朝为官的,说不准还是同僚,实在是没必要横生龃龉,如此这般也挺好的。”   苏莯就像是不认识他了似的,勉强笑道:“你能这么想最好,只是到底南北有别,将来即使是同僚,只怕也多有冲突。”   林昱烨却道:“等有冲突了再说吧。”   说完这话,林昱烨总算是意识到什么,拍着苏莯的肩头补充了一句:“放心吧,若是将来有一日你跟他对上了,我肯定毫不犹豫的站在你这边。”   苏莯眼神微微发沉,口中却是说道:“那就多谢你了。我也不希望有那一日。” 第124章 春闱(二)   贡院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门外的学子眼神多为虔诚,十年寒窗,这就是最终鱼跃龙门之处,只要在会试中脱颖而出,他们就能走上康庄大道。   会试跟乡试的考试制度差不离,也是分为三场进行,三日一场,第一场在初九,第二场就在十二日,第三场就在十五日,同样是提前一日入场,延后一日出场。   所考的内容也依旧围绕着四书文、五言八韵诗、五经文以及策问,只是难度更大一些。   不过会试与乡试不同的一点就是,前面两场考试并不会进行淘汰,但最后的成绩会根据三场考试的平均分来得出。   因为南北合榜的缘故,这一年的考生似乎特别的多,以至于贡院外头密密麻麻的一片,站在人群之中都能感受到春闱的紧张气氛。   和棠已经忍不住开始抠手指甲了,口中不停的讷讷自语,抬头瞧见苏凤章一脸平静就问:“苏兄,咱们马上就要进场了,难道你就不担心吗?”   “担心有用吗?”苏凤章反问道。   和棠抓了抓头发:“是没用,但我就是控制不住啊。”   苏凤章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那你在心底默数人头,一直数到平静下来为止。”   和棠一听还真的认真数数,结果倒好,还没数到一百他就开始打瞌睡了。   苏凤章摇了摇头,真不知道是笑话他紧张,还是感叹他这是假紧张了。   前面已经开始一个个搜身,今年的搜身特别严格,苏凤章甚至看到有学子被要求脱光了衣服检查的,那学生羞得满脸通红也无可奈何。   轮到苏凤章的时候,那侍卫抬头瞧了他一眼,伸手把他从头至尾,连带着发髻都解开摸了一遍,好险没让他直接脱衣服。   苏凤章微微松了口气,进门的时候恰巧看见苏莯就在前面不远处,此时正回头瞧着他,两人视线相撞,苏莯挑了挑眉头露出一个假笑来。   苏凤章回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笑容,领了东西找到自己的号房,他原以为京城的贡院怎么样也会比青州府的好一些,谁想到这边的号房又小又窄,比青州府更甚。   苏凤章走进去的时候几乎要撞到屋顶,这倒也罢了,在屋子里头他压根无法敞开手脚,一想到要在这样的地方待上三场三天,这简直是对生理心理的双重考验。   唯一要庆幸的大约是这个号房不在底部,距离厕号略远,倒是不用担心恶气了。   也难怪古代有考生考完就疯了,这种幽闭的环境,高压的状态,心理素质不行的扛不住。   苏凤章放下自己的考篮,这种考篮与普通的篮子也不同,虽然都是用藤蔓细篾编织而成,但考篮的四壁和上下底面必须玲珑透光,能让人一眼看清楚里头放了什么。   会试时,考官除了考卷之外只会发放三根蜡烛,其余东西都需要自备。   像是苏凤章的考篮之中,除了文房四宝笔墨纸砚之外,还有他三日的口粮,甚至还有饭碗合铜锅、铫子、蜡签儿、蜡剪儿、风炉儿之类的东西。   他收拾了一下号房就坐了下来,倒不是为了偷懒,而是站着在这里头更加憋屈。   京城的春寒料峭,为了防止考生夹带,所有考生都不能穿有夹层的衣服,狐裘倒是不忌,但坐在阴冷的号房里头还是让人瑟瑟发抖。   苏凤章算是体质极好的南方人了,但也不习惯这边的气候,想了想就将小火炉翻出来,将铜制的水壶放在上头,打算先喝几口热水暖暖身体。   这时候灵泉水的好处倒是凸显出来了,一口水下肚,整个人的身体暖和起来不说,原本被冻得有些僵住的大脑也活络起来。   等到考卷发下,苏凤章反倒是觉得文思泉涌,一气儿写成了大半。   回过神来,隔壁已经传来饭菜的香味,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娘子手艺那么好,准备的饭菜被火炉一烫香味扑鼻,将人从卷子中唤醒过来。   苏凤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索性将考卷高高放好,也起身熬煮起来,他虽然没有娘子,但苏阿荣却分外的贴心,早些时候就找刘掌柜要了东西,准备好了苏凤章爱吃的。   这会儿只要将这些煮熟了又烘干的碎块全扔进水中,再煮一次就能直接吃了,简单方便。   吃饱喝足,整个人又暖和起来,苏凤章趴着歇了一会儿,这才又喝了一杯灵泉水开始答题,等到写完誊写完毕,天色也已经黑了。   看了看窄小无比的号房,苏凤章试了一下以他的身高只能蜷缩着休息,不管横着睡还是竖着睡都舒服不到哪里去,   对此他也无可奈何,总不能将自己的腿脚砍掉一截吧,只能这么勉勉强强的睡了。   考试不让他觉得辛苦,倒是睡了一晚手脚僵硬,脖子都要落枕了,最后也只能在号房里头活动了一些手脚,免得影响了考试。   于是等到能够交卷的时候,检查完毕的苏凤章忙不迭的敲钟示意,第一次有了提前交卷的想法,敲完自有监考官过来确认收卷。   监考官对提前交卷的事情倒是见怪不怪,只是问道:“交卷之后不可更改。”   等卷子被收走,苏凤章倒是不用待在号房里头,能够出来在号舍对面的墙根下等待贡院开门,这里没别的好处,就是空旷,他终于能够舒展筋骨了。   苏凤章走过去一看,墙根底下已经有好几个人在,无一例外都是身材高大的考生,大约都是在号房里头憋屈的不行,这才考完就交卷的。   其中一人正是林昱烨,他那身材在北方士子里头也是拔尖的,估计这两天都没睡好,整个人精神萎靡不说,眼睛下面的黑色都要布满半张脸了。   瞧见苏凤章过来了,他苦笑道:“苏兄,你也来了。”   苏凤章点了点头,大约是灵泉水的作用,他本身的体质也好,这会儿看着精神头还不错,至少没有萎靡的样子:“林兄,先坐一会儿吧。”   “我宁愿站着活动一下筋骨。”林昱烨无奈回答。   两人也不敢多说话,就这么间隔一米站着舒展了一下筋骨,这才蹲下来开始煮粥喝,这时候也不用心疼炭火了,什么好材料都往里头扔。   等他们煮好一小锅肉粥的时候,苏莯恰巧也过来了,瞧见他们就说道:“凤章,昱烨,能分我一碗粥吗?”   “自然,一起喝吧。”苏凤章招呼道。   这一刻三个人都忘记了曾经的龃龉,一排蹲着慢慢喝粥,热乎乎的肉粥下肚,整个人似乎都舒坦了一些。   林昱烨不无嫉妒的说道:“第一次羡慕南方人个子小,若是我跟纪楚白瑜那几个似的,在里头说不定还能躺着睡觉呢。”   话音还没落下呢,踉踉跄跄走过来的人可不就是纪楚,他人还未走近身上那股子味道就袭面而来,差点没让他们把肚子里头的肉粥都吐出来。   林昱烨已经控制不住的捂住鼻子:“纪楚,你身上那都啥味道熏死人了!”   纪楚脸色苍白一片走路都不稳当了,听见他的话脸色更加难看,苦着脸说:“我去那边蹲着,离你们远一点。”   说完也不往他们这边来了,神色抑郁的走到另一头蹲下不说话了。   他这般一来,林昱烨倒是有些同情他了:“这是分到厕号了,这股子味道也是绝了,到底是谁放了恶臭,这家伙也太倒霉了吧。”   苏莯瞄了他一眼,说:“行了,他已经够难受了。”   “可不是吗,就那味道,我估计一个时辰都熬不住。”林昱烨有些庆幸自己运气不差。   苏凤章也是无奈,号房的抽取是随机的,厕号就那么几个,被分到的几率其实不大,一旦分到也毫无办法只能自认倒霉。   想了想,他从考篮里头拿出一个茶饼来,那是他让苏阿荣特意准备的,并不是到了贡院里头还要喝茶,而是茶叶这东西能够除臭,也方便携带。   “纪楚,用这个放到鼻子底下人会好受一些。”苏凤章走过去说道。   纪楚瞧他过来连忙说道:“你快别过来了,我身上太臭了。”   他自己都嫌弃自己。   苏凤章却伸手将茶饼放到他手上,说道:“后头还有两场呢,先拿着。”   纪楚拿着茶饼闻了闻,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臭味是少了一些,他眼眶有些发红,低声道了一声谢谢,又说,“我这次怕是不成了。”   苏凤章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在这种恶臭的味道之下,恐怕在号房里头吃喝拉撒都是折磨,能够如常写出卷子的才奇怪。   最后,他只能拍了拍纪楚的肩头表示安慰。   等他走回去,苏莯瞧了他一眼说:“凤章,送茶饼就送茶饼,干嘛还碰他,你就不怕自己粘上那股子霉运。”   别以为读书人不会怪力乱神,实际上考生都很迷信,许多人考试之前连落花生都不敢说生怕不吉利,这也是为什么纪楚不走过来的原因之一。   苏凤章只是笑道:“我不信这个。”   苏莯笑了一下,又说了一句:“有时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罢了,你不信就算了。” 第125章 春闱(三)   春闱开始的时候,整个京城都变得分外的热闹起来,学子斗诗论才子的事情不提,光是太子监察,翰林院倾巢而出,南北合榜等等,每一件都值得长篇大论。   甚至京城里头不少的赌坊都开了盘,针对这一届的考生来了个大盘点,让人来押最后到底是谁能夺得会元的称号。   南方有孟庭、徐子峰、白瑜等人,北方也有苏莯、林昱烨等,苏凤章也是其中大热门。   就连京城的百姓们也议论纷纷,私底下猜测这一届到底谁能夺魁,其中孟庭和苏莯是最被看好的,前者风流才子的名声传播极快,百姓们少有不知道的,后者在文人中的名声更胜一些,苏家又是山东的大家族,不能小觑。   相比起来,苏凤章虽然在斗画中赢了苏莯,但画画可不是科举的必考科目。   作为此次的主考官,太子对此次会试的热门人选也分外的关注,在进贡院之前他就了解过一轮,心中颇有几分自己的排名。   正如南方士子猜测的那般,因为徐贵妃和四皇子的存在,太子殿下对南方士子有一股子天生的敌意,总觉得这些人都是徐家的助力,相比起来,一直支持自己的北方士子显然可爱许多,甚至他已经私底下见过苏莯,心中对他的才华十分满意。   第一场第二场阅卷的时候,太子殿下并未说话,一切任由十八位考官做主,十八个人分别评分,最后选出来的人选几乎相差无几。   当时太子见了,心中还说道:“张太师和楚太傅年纪大了,如今越发的小心谨慎,南北合榜虽然麻烦,但只要无人舞弊却是收买人心大好机会。”   “别的不提,有这么多位学士在场,哪里还会出当年顾三省的事情。”   谁知道等到了第三场的考卷送到他们手中,原本心平气和的考官们忽然变了个模样,变得分外的吹毛求疵起来。   太子也不是傻子,仔细一看便知道问题在哪儿,南方考官喜爱南方士子,北方考官偏爱北方士子,最后一场阅卷之后就要排名,此时糊名已经揭开,自然知道学生身份。   “本官觉得此卷极好,写得大气磅礴,这份气度从容实在是难得。”   “张大人言过其实了吧,大气是大气,未免也太大意了一些,不够谨言慎行。”   “李大人这话就不对了,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朝气才对。”   “有朝气也不是鲁莽行事,这般心高气傲之人哪里能踏实为名,还得压一压才是。”   眼看在场的考官们争吵的越来越激烈,甚至已经有人撸起袖子来,池良俊咳嗽了一声,喝道:“这是做什么,你们是考官不是泼妇,难道要靠着骂街的本事来排名吗?”   被骂的人冷哼一声,道:“那池大人是何意思?池大人是京城人士,又是圣上钦点的主考官,您若是发话的话,本官自然就得听从。”   池良俊脸色一冷,暗道这人实在是不识趣,但瞧了一眼太子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既然诸位心中不服,就各自排名,取中和分,最后由殿下做主定论,如何?”   他一说这话,其余考官立刻答应:“理当如此。”   他们答应的太快,以至于池良俊有一种这些人是不是就等着自己开口的错觉。   在池良俊看不到的地方,几位考官对视一眼都是得意,既然太子殿下上赶着干这得罪人的事情,他们何必要拦着。   原本闹闹哄哄的地方安静了下来,太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对着池良俊露出一个笑容来,后者打消了其他的念头,暗道别人来做是得罪人,但太子殿下是储君,那就是施恩。   池良俊本身是北人,从心底来说,北方的文风不昌是自古以来都有的问题,这一点是无法否认的,即使大周朝有意扶持北方,但这些年也不过是拉近了距离而已。   别的不提,光是看往年文坛情况就能得出一二,不夸张的说一句,南方多出风流才子,当年大周开朝的时候经过无数次血的教训,才逼得太祖皇帝不得不南北分榜。   过了两日,所有的卷子都排好名次放到了太子的面前。   池良俊解释道:“殿下,这是根据所有大人的评分计算,最后推算出来的名次。”   他并未提起在评分过程中的龃龉,故意高分和故意低分屡见不鲜,正因为人多了反倒是不好责怪,幸好最后一扯反倒是平均了。   太子点了点头,低头一看却皱了眉头:“会元只有一个,为何第一有两位?”   池良俊扫了一眼下头的考官,现在倒是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的乖巧模样,丝毫看不出之前吵得脸红耳赤的架势。   他只得回答:“好巧不巧,这两位举人的分数一模一样,丝毫不差。”   “哦,还有这种巧事儿?”太子殿下笑了一声,显然也想到这里头的官司。   无非是其他的名次尚可,但会元却不同,关系到南北士子的颜面问题,所以他们并不敢自专,反倒是将这个球踢到了他的手中。   太子不但没有不悦,反倒是觉得这些人还挺识相,知道这件事就该由他来做主。   他低头去看这两份卷子,在第一份上果然看到了苏莯的名字,顿时朗声大笑起来:“原来是苏大才子,他惯来才华横溢,在文人中颇有名声,能排第一也不奇怪。”   再一看文章,苏莯是有几分本事的,写得一手锦绣文章,再想到苏莯身后站着的苏家,太子殿下已经满意的点头:“不错不错,言之有物,是可造之材。”   他的偏向太过于明显,以至于下头几个南方派系的官员微微皱眉,私底下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对太子的这般作态十分不满。   池良俊也咳嗽了一声提醒,即使是心底有偏向,太子也不该变现的这般明显才是。   太子这才反应过来,神色不变的去看第二份卷子,第一眼就夸道:“好字。”   再一看文章居然也十分不错,若是他来说的话,竟是与苏莯的哪一篇不相伯仲,即使他更喜欢苏莯,也不能说这一份卷子差在哪里。   不怪乎那些人把这卷子推上来跟苏莯比较,太子微微皱眉,再看到署名的时候更是奇怪:“苏凤章,这位士子倒是无甚名声。”   这时候考官里头一个姓李的开口说道:“殿下身在宫中,大约不知道年前的时候,南北士子曾在士子楼里头相约比试,当时苏莯与苏凤章,两苏对决,最后苏凤章便是赢家。”   太子脸色微微一变,若苏莯曾经是苏凤章的手下败将,这事儿倒是不好做了。   幸亏池良俊立刻补充:“李大人这话不实,当时苏凤章是赢了,但两位士子比试的是作画,与会试毫无关系,可做不得准。”   有人跟着说道:“正是如此,有些风流才子画画作诗样样都行,还不是十几年都考不中进士,最后只能靠着在青楼妓馆卖画为生。”   李大人却说道:“那些人是那些人,苏凤章是苏凤章,不提别的,几位大人难道觉得他的卷子有差在哪里?”   “是啊,下官在心底比较过,苏凤章的文章虽然不如苏莯锦绣,但处处落到实地,竟像是个经年的老官所为,实在是难得。”   池良俊偷眼了太子的脸色,又说道:“两位士子的文章都很不错,只是苏凤章名声不显,从无佳作,倒是苏莯素有清名,更能服众。”   李大人却不依不饶的说道:“池大人这话可不对,去年风靡一时的《岁花吟》就是苏凤章所作,怎么能说是从无佳作呢?”   这话一出,太子先皱了眉头,《岁花吟》是从青州传来的,而徐家的大本营正是青州,如今宫中皇帝最喜欢的两个妃子,也都出生青州。   一想到苏凤章是青州人士,太子只觉得心生厌恶,连带着文章看着也是不喜,只觉得此人必定是个心思深沉之辈,不然小小年纪为何能写出这般老道的文章来。   池良俊听了这话也喝道:“李大人,这写话本跟会试有何关系?”   李大人忽然闭嘴了,低着头说道:“确实是无甚关联,一切还请殿下做主。”   太子殿下扫视一眼,见在场的考官都摆出一副听命的架势,提笔在苏莯的卷子上画了个红圈:“两人都是良才,但在孤看来苏莯还是略胜一筹。”   一锤定音,诸位考官对太子的小心思心知肚明,但还是纷纷应是。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有侍卫匆匆进来喊道:“殿下,不好了,贡院起火了。”   太子殿下脸上还未展开的笑容凝固了:“何故起火,发生了什么事?”   那侍卫满头大汗的,连声说道:“起火原因还未查明,幸亏只有东边的号房烧毁了几间,现在已经扑灭了。”   池良俊骂道:“既然已经扑灭了,你大惊小怪的做什么?”   侍卫讷讷不敢说话,池良俊摆了摆手,说道:“行了,可能是有士子留下的炭火没有熄灭导致,派人巡视考场,绝不能再出事。”   侍卫听命离开,池良俊才说道:“殿下请放心,待会儿我亲自出去巡视。”   太子点了点头,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第126章 春闱(四)   士子楼中,一大清早就能看见不少士子坐立难安的样子,有些人早早的打发随从出门看榜,只是这会儿还未张榜,他们也只能干等着。   苏凤章几人就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士子楼的位置极好,这个位置往下眺望依稀能够看到贡院门口的情况。   其他人倒也罢了,纪楚整个人萎靡不振,从考场出来之后他就大病了一场,养了几日才略好一些,这会儿脸色焦黄一片,人都瘦了一圈不止。   白瑜帮他倒了一杯茶,安慰道:“别这么担心,说不定你就中了呢?”   纪楚哪里有喝茶的心思,苦着脸说道:“怎么可能,这次我肯定要落榜了。”   一想到这位的霉运,白瑜也是无可奈何,抬头给了苏凤章和棠一个眼神,让他们安慰几句,和棠大大咧咧的开口说道:“哎呀,这次不中还有下次,考都考完了,你现在哭丧着脸也于事无补啊,纪楚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结果一听这话纪楚整个人更加颓丧了,白瑜瞪了和棠一眼,骂道:“我让你安慰一下,不是让你在他伤口上撒盐。”   苏凤章拍了拍纪楚的肩头,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纪楚听了勉强一下,总算是想起来今日发榜,打起精神来说道:“你们不用担心我,可比因为我扫了兴致。”   说完,他主动提起一个话题:“苏兄,听说坊间押会元,押你能中会元的人也不少。”   苏凤章笑道:“坊间的话若是能作准的话,我肯定先给自己押上全部身家,说不准最后还能发一笔横财。”   “那你也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两苏对决,大家都等着看最后成绩呢,若是这次你又赢了苏莯,看他们还有什么话好说。”和棠笑道。   虽说这些日子南北士子的关系好了许多,但竞争意识却不减,暗地里较劲是难免的。   几个人说着闲话,好不容易挨到了吉时,贡院的方向就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隐隐约约听见有人高声喊道:“张榜放红。”   会试的榜单是喜庆的大红色,所以最后的放榜也叫放红。   士子楼中的士子们也忍不住站起身来,下意识的往贡院的方向看去,即使以这距离只能看见一个个人头涌动,压根看不到红榜的内容。   贡院的中门打开,一位官员领着众多的差役缓缓走出,原本嘈杂的声音都安静了瞬间。   此时涌动的人头都挤在了放榜的位置,眼睛都紧紧盯着还未张贴的红榜。   是榜上有名,从此一飞冲天,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还是名落孙山,十年寒窗付诸东流,一切就只看这一张红色的榜单了。   和棠一把抓住苏凤章,连声问道:“苏兄,你紧不紧张,我都快不能喘息了。”   苏凤章深深吸了口气,也说道:“我也紧张,所以你能不能别掐我。”   第一张榜单已经贴了上去,古人讲究左贵右轻,会试发榜的时候是从右边开始贴,第一批被贴出来的就是名次最为靠后的那些人。   一个个名字落下,即使知道如今的名次最为靠后,甚至很可能在殿试后成为同进士,但榜单前的人还是搜索着自己的名字,期待能看到。   忽然,人群之中爆发出一个惊喜交加的声音:“我……我看到了……我中了!”   这是个五十出头的举子,原本甚至已经放弃了希望,打算考完这一次就彻底放弃会试,却没想到居然瞧见了自己的名字。   他丝毫不在意同进士一说,这时候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将自己的名字看了又看,随后捂着脸大哭大笑起来,现在中了,殿试一般不会刷下人,也就是说只要不出意外,他至少能拿到同进士的功名,比他原本预料的好了不知道多少。   围观的众人也无人取笑,反倒是心生羡慕,尤其是年纪偏大,又没有多少自信的那些举人更是如此,同进士如夫人,但能中总比一直不中好啊!   “我也中了!”   “是我,右二往下第三个名字就是我!”   惊喜激动的声音此起彼伏,甚至有人直接抱头痛哭,或者狂笑出声的,此时也无人笑话。   世间百态一目尽显。   苏凤章也忍不住有些紧张起来,原以为经历过两世为人,不管面对什么事情都能有平常心,但此时此刻他却克制不住加速跳动的心脏。   时文策论这东西,并不是你有才华就可以的,自古以来多少才子风流倜傥文采过人,但到了会试照样名落孙山,甚至有些名传千古的文人也是如此,在会试中一次次的折戟。   苏凤章忽然想起上辈子看过的一位才子,在乡试中就考了五次才中,然后参加会试又是一次次落榜,达到了七次这般惊人的次数。   相比起来,他其实是幸运的,从童生试到现在不说一帆风顺,但也磕磕碰碰的走过来了,这其中固然有他的努力和天赋在,更多的还有运气加身。   苏凤章觉得自己还得感激大周的科考制度,虽说也得考时文策论,但这时候的时文与后世的八股文还存在一定差距,虽说规矩繁琐,但比起真正的八股文来说,对才子宽容不少。   他忍不住想起自己一路走来遇到的人事物,家中对他寄予厚望的母亲,仰慕他的弟妹,村人和亲人的期待和信赖,还有对他敦敦教导视作亲子的文先生,也有多加提点多有照顾的蔡知县,甚至想到了态度莫测的方大人箫翰林等人。   最后,苏凤章忽然想起了林长青,那一晚他们共写一首诗到了深夜,两人约定好明年一起成行,谁料到造化弄人,天人永隔,这个约定到底没能实现。   “苏兄?苏兄,你怎么了?”和棠推了一下身边的人。   苏凤章猛地从回忆中惊醒过来,甩开满脑袋繁杂的心思笑道:“我没事。”   和棠也没细究,指着楼下说道:“喏,第一个榜上有名的。”   苏凤章低头去看,却见楼下敲锣打鼓的一片,被围在中间的是一位眼熟的南方士子,这会儿脸色涨得通红,脸上满是喜悦之情。   随着一张张榜单出来,前来士子楼报喜的官差小厮也渐渐多了起来,楼中欢呼的声音此起彼伏,接连不断,这种景象也只有在士子楼中能见到。   而此时还榜上无名的,除非是过分自信的那几个,其余人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更加焦虑了,等到只剩下最后一张榜单的时候,一直大大咧咧的和棠都忍不住红了眼睛。   他紧张的抓住苏凤章的手臂,连声说道:“完了完了,这次肯定完了。”   话音未落,最后一张榜单贴了出来。   和棠的小厮撒丫子狂奔回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公子,你中了,第十名!”   和棠猛地跳起来,脸上哪里还有方才的那股子伤心难过,哈哈大笑道:“我中了,苏兄,白兄,纪兄,我中了,太好了,我请大家喝酒!”   白瑜唇瓣哆嗦了两下,转身紧紧盯着楼下,寻找着自己小厮的身影。   纪楚却像是完全放弃了似的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眼睛发直的看着手中那杯清茶。   和棠见状赶紧收敛了一些,抓了抓头发不知道该说什么,苏凤章笑着说道:“和兄,恭喜你了,现在总不用再掐我胳膊了。”   和棠哈哈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方才是我失礼了,还请苏兄不要在意。”   如今还未听到名次的士子们只觉得心惊肉跳,但也只能假装镇定,中与不中就看这一时半刻了。   “又有人来了,白兄,那不是你家随从吗?”和棠叫道。   白瑜按捺不住心情,快步走向楼梯道的方向,就在半路拦下了来人:“怎么样?”   他家随从满脸喜色的说道:“第八名,公子你中了第八名。”   白瑜脸上也是一喜,随后却微微一沉,第八名,这可不算是一个亮眼的名次。   这时候旁边的士子纷纷上前恭喜,白瑜心中有些不满名次,但也露出欢喜的神态来。   白瑜扫了一眼苏凤章的脸色,开口问道:“你可看到苏兄和纪兄的名次?”   那随从抓了抓脑袋,说道:“这个,小的看到公子您的名字就赶紧回来了,并未看到其他人,不过方才看到纪公子的随从就在楼下,踌躇着不敢上楼。”   这话一说,纪楚整个人的脸色越发不好了,甚至不等随从笑容,脸色勉强的说道:“我累了,回去歇一会儿。”   “这……”几个人也不敢阻拦,只能看着他摇摇晃晃的离开了。   偏偏这时候另一头发出一声欢呼,却是林昱烨拿到第七名的好名次,正好压了白瑜一头。   白瑜下意识的捏紧了拳头,却又露出笑容来,说道:“苏兄放心,想必你的名次还在前头,不然早就有人过来报喜了。”   话音未落,只见苏阿荣满头大汗的冲了回来,大声喊道:“二郎,你中了!” 第127章 春闱(五)   “第几名?”白瑜下意识的问道,随意意识到自己过于急切,亡羊补牢的追了一句,“想必苏兄的名次肯定比我好多了。”   苏阿荣喘过气来,笑着喊道:“第二名。”   苏凤章听了这话,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只要考中了,并且名次并不垫底,那就等于进士的功名唾手可得,他也不用再准备三年。   “行了,先喝口水歇一歇。”苏凤章笑着说道,苏阿荣乐呵呵的喊道,“也不累。”   倒是和棠好奇的问道:“苏兄是第二名,那第一名是谁?”   白瑜也是好奇,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苏阿荣,后者说道:“我不认识第一个名字,不过那个人也姓苏,跟二郎的苏字一模一样。”   和棠一拍手说道:“也是姓苏,那十有八九就是苏莯了。”   不一会儿,果然有看榜的士子回来,带回来此次会试的名次,第一果然就是苏莯,第二则是苏凤章,第三名便是孟庭,此次士子之中名声最为响亮的三人皆在榜上。   白瑜看了一眼苏凤章,见他脸上并无多少愤慨的神色,低声嘀咕了一句:“到底让他拿了第一,这次那群人恐怕要得意了。”   之前南北比试,北方士子可说是颜面全无,在孟庭和苏凤章面前丢盔卸甲,谁知道这一次会试成绩出来,反倒是苏莯占了头筹,一时间南北士子心中都是滋味百千。   比考生们更加激动的,自然是坊间下了赌注的那些人,押中苏莯的自然是兴高采烈,押了其他人的就骂骂咧咧,甚至责怪考生不争气,反倒是让自己输了银子的。   会试的成绩刚出来,坊间又开了殿试的牌子,再一次将过了会试的贡生们排名起来。   上一次会试之前,孟庭和苏莯旗鼓相当,苏凤章也略有赢面,这一次殿试却不同,押苏莯的人占据了大半,显然他们都对苏莯夺得状元的名头十分看好。   这也不奇怪,毕竟此次主持会试的是太子殿下,代表着皇家的颜面,而苏莯本人也十分出色,之前是解元,如今是会元,只等中了殿试就是状元,大三元妥妥当当。   不管是民间还是朝廷,心底都觉得苏莯的状元名头八九不离十,毕竟皇帝一来会给太子面子,二来三元及第的名声也十分好听,正符合这位君主的喜好。   明明会试与殿试之间还间隔着一个月的时间,这状元的人选却已经定了。   殿试之前,礼部还会派出专员指点考生们的礼仪,以免他们在殿试的时候御前失仪。   士子楼里头,苏凤章跟着大家伙儿一块儿学了三日,才总算是将零零散散的规矩全部记住了,要知道这还是规矩宽松的大周朝!   一群人中,最受不了这些规矩的反倒是和棠,等礼部的官员一走,他整个人都瘫倒了:“没想到进宫的规矩这么多,万一到时候我做错了一样的话岂不是要倒大霉。”   白瑜对此如鱼得水,哈哈笑道:“你要是记不住要做什么,就跟着前面的人做,终归不会有大错的,当今是个宽容的君主,一定不会过于苛刻。”   和棠叹了口气,又说:“看来面圣也是件危险的事情。”   “这话可别乱说。”白瑜警告的瞪了他一眼。   和棠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岔开话题说道:“咱们这么多人一起学,这进度才慢了一些,听说礼部那边特意派了人,专程去苏家指导苏莯一个人。”   白瑜倒是反驳了一句:“不是礼部派出的人,是苏家那边疏通了关系,请了礼部的人回去指点,说是怕他乱了礼仪。”   和棠嗤笑道:“苏家又不是小门小户,该知道的规矩苏莯早就知道了,他们现在这幅作态,倒像是等着接状元的名头呢。”   白瑜说话也带着酸意:“可不是吗,殿试都还没开始,他们倒是开始忙活了。”   说完他看了一眼苏凤章,问道:“苏兄,现在外头人人都说你不如苏莯,还说你只会奇技淫巧博人眼球,上不得台面,难道你听了就不生气?”   苏凤章却反问道:“是谁在说?”   白瑜没想到他这么问,只得回答:“大家伙儿都在说。”   苏凤章却笑了:“此次会试,苏莯第一,我第二,除了他之外谁还能说我不行?”   这话倒是实在,苏凤章虽然没有拿到第一,可他是第二啊,其他的考生名次还在她之下,谁能说他的不是。   和棠听了也道:“苏兄说得对,你看那些人只敢暗地里嘀咕就知道了,都没那个底气在苏兄面前辩是非,压根不用搭理他们。”   苏凤章笑着拍了拍白瑜的肩头,说道:“白兄,咱们不必在意其他人的话,人既然长了嘴就会说话,每个人都要去管的话岂不是要把自己气死。”   白瑜尴尬的笑了一下,说道:“倒也是,罢了,你不在意就好,我就怕你听到这些话心里头难受,临了影响到殿试的发挥。”   “放心吧,我并不放在心上。”苏凤章笑道。   白瑜起身说道:“那我先回去休息了,明日再找你们解题。”   等他一走,和棠就说道:“白瑜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儿太小了一些,那些杂七杂八的话何必传到你面前来。”   苏凤章没有就此事说什么,反倒是问道:“这几日也没瞧见纪楚,他已经回乡了吗?”   和棠就说:“早走了,走之前也没跟大家告辞,大约是我们三人都中了,他一个人落地,心里头难受这才暗暗离开了。”   苏凤章听了也是叹了口气,虽说只是萍水相逢的朋友,纪楚的性格也不外向,但到底也有几分交情在,听了难免有几分感慨。   和棠也说:“他今年运气实在是太差了一些,赶考的路上生了病,到了京城又被诬陷偷书,后来贡院里头又分到最差的厕号,最后没考中也是情有可原,只希望他早些想开,好好准备三年之后的会试。”   两人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苏凤章又说道:“行了,不提这个,咱们也得往前看才是。”   和棠也笑了:“其实会试能中我这心底已经松了口气,大周开朝以来从未有在殿试中刷下的,只要能拿到进士的功名,我也算对得起家中列祖列宗了。”   苏凤章也这么想,还说道:“确实如此,这般想只要全力准备,殿试结果如何都是好的。”   只要中了进士,那就已经超过大周朝大部分读书人了,直接就能等着朝廷安排官职,即使是将来仕途不好,其实也已经是上层阶级的一员。   忽然,和棠低声问了一句:“凤章,你听说发榜之前贡院里头的事情了吗?”   苏凤章奇怪问道:“贡院里头发生了什么?”   和棠四顾无人,特意将房门关上了才说:“在发榜之前,贡院里头着火了,听说烧掉了好多间号房,幸亏没有酿成大祸。”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苏凤章也是惊讶,要知道今年会试十分严格,搜查极为仔细。   和棠道:“谁知道呢,我听人说此次乃是天火,还有人说太子处事不公,偏爱北方的士子,这才惹得上天不满降下天火来。”   苏凤章一听就眉头大皱,低声问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话,也太离谱了一些。”   会试的结果是不是公平,那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但天降天火这种谣言一听就是假的,也不知道背地里是谁在作祟。   “听谁说的不能告诉你,但那人说得仔仔细细,太子殿下钦点了苏莯为会元,下一刻贡院里头就着火了,你说这事儿邪门不邪门?”和棠意有所指的说道。   苏凤章眯了眯眼睛,定睛去看和棠,却见他并未察觉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   撞上苏凤章的眼神,和棠还奇怪反问:“苏兄,你为何这么看我?”   苏凤章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告诉你此事的人莫不是长了千里眼顺风耳,所以才能知道贡院里头发生的事情?”   和棠却道:“贡院里头那么多人,还有侍卫下人,这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天底下确实是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过能把这些话传出来的人只怕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苏凤章挑眉说了这么一句话。   和棠见他神色淡淡的,又问了一句:“苏兄,你难道不觉得此事乃是天意?太子殿下点了会元,天降天火,可不就是证明苏莯德不配位吗?”   苏凤章却俯首靠近他的耳边,说了一句话:“和兄说错了,天子就是天,只有他说的才算是天意,其他的,做不得数。”   和棠被这话惊了一下,连忙笑道:“我这不是从别人那边听说了,这才顺带了一句话。”   “都是谣言,何必当真。”苏凤章笑着说道。   两人十分默契的不再提起此事,却不知道不远处的一栋宅子中,有两人也正在提起苏凤章:“你说这苏凤章会不会心中不服,将此事闹大?”   另一人摇头说道:“不会,苏凤章为人沉稳大气,并不是鲁莽之人。”   “你对他倒是颇为看好,虽说沉稳,到底是年轻人,原本的手下败将如今反倒是成了会元,他难道就不会心怀不满,顺势而为?”青衫老者笑着说道。   另一人却说:“若是孟庭,倒有可能,但苏凤章此人虽然年轻,却滑不溜丢,我也有些看不透他心中所想,只觉得是个当官的苗子,绝不会贸然自毁前程。”   老者哈哈一笑,摇头说道:“那就罢了,再等等吧,不必急于一时。” 第128章 殿试(一)   京城的中心是一片红墙黄瓦的建筑群,这边是大周朝的皇城。   皇城之内殿宇临立,景观密布,高大巍峨的宫殿彰显着皇家的气度,掩藏着不为外人所知的世界,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皇城的南北东西各有一门,南曰承天,北曰北安,东曰东安,西曰西安。   这一日天还未亮,承天门外便集结了百十号人,一个个老实规矩的等候着,这么多人竟是一点声响都没有。   苏凤章也站在人群之中等候着,他的位置靠前,身前就是苏莯,两人除了一开始互相微笑点头打招呼,并未有一句多余的话。   一直等到宫门打开,内侍从内鱼贯而出,就在这南门之外开始点名,这一次士子们倒是不用被搜身,看似规矩反倒是比会试宽松了,确认完贡生们的身份,内侍才开口宣旨令等候在外的贡生们进入这座皇城。   若有人认为皇城是仙境一般的存在,这会儿恐怕要大失所望了,不管是砌涂朱色的宫殿,还是白玉雕刻的石栏,拱卫出来的更多是属于人间的权势。   勤政殿里,三排桌案摆放而出,一直蔓延到殿外的白玉广场上。   勤政殿也是平日里大臣们上朝的地方,处处都带着威严,在这个大殿之中答题,对贡生们而言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同时也是巨大的压力。   更别提此时满朝文武,翰林院名士等都在旁边站着,有些胆小一些的贡生已经额头冒汗。   苏凤章微微低着头,心中却是大震,只因为在人群之中他看到一个眼熟之人。   没等他按下心底的惊讶,只见一个人影走上高座。   “微臣拜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草民拜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位贡生随着官员们一起行礼,这一次行的是大礼,也是之前礼部重点教导的部分。   “平身吧。”高座上传来一个和润的声音,作为一国之君,这位陛下的语气十分温和。   此时应考的贡生们也表现分明,有些人激动万分,起来时候身体都在摇晃,有些却镇定如常,只是脸上有几分兴奋之情。   苏凤章并未抬头去看皇帝,只因为龙椅比他们的位置高了足足有九个台阶,即使再小心翼翼的偷瞄也会被发现,他可不想因为一时好奇落下御前失仪的罪名。   他并未抬头,却不知道皇帝正细细的打量下头的人,只见殿中前排,几位贡生都是钟灵毓秀的模样,想来不管是太子还是诸位考官,都熟知这位皇帝的审美,上令下行,于是会试之中名次靠前的,模样至少也是端正。   皇帝低头一看果然心喜,暗道他们大周朝昌盛,这一任的贡生也个个出类拔萃。   再看站在前头的三人,形容与身后的人一比越发出色,为首的苏莯器宇轩昂,苏凤章丰神俊逸,孟庭也是风流倜傥,三人往那儿一站,整个宫殿都亮堂了一些。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觉得太子办事还是有些分寸的,至少没把那些歪瓜裂枣的推到前头来,“汝等皆是从大周天下选拨出来的贡生,今日殿试,莫负朕望。”   之后便是几句耳熟能详的圣训,说完之后,皇帝朝身边的李公公点头示意,李公公便将御前的布题卷子双手捧起,走下台阶交给礼部的人。   一阵鼓声响起,众位贡生入座,殿试散卷开始。   殿试时一切用品都是官方提供,苏凤章等人除了一身衣裳之外,任何东西都不允许带入,而此时他也得自己开始磨墨。   等到考题发下,苏凤章抬头一看倒是讶然,他相信若不是这会儿在大殿之中,皇帝还未离开,在场的贡生们都要惊呼出声了。   只见杏黄色的卷轴之上,写着:“携取旧书归旧隐”。   携取旧书归旧隐出自前朝的一首名作,而这首诗的名字叫做《归隐》,原本这首诗有八句,分别为十年踪迹走红尘,回首青山入梦频。紫陌纵荣争及睡,朱门虽贵不如贫。愁闻剑戟扶危主,闷见笙歌聒醉人。携取旧书归旧隐,野花啼鸟一般春。   这首诗一字字一句句,说的都是主人公觉得为功名奔走往事不堪回首,彻底放下红尘俗世归隐田园。   诗是好诗,但这种对现实的热情降低到零点,不抱任何希望,甚至放弃一切归隐的心情,士人或许会推崇,在朝廷看来却绝不是值得提倡的事情。   殿试是为了选拔为大周发光发热的人才,而这首诗的中心思想却是放弃一切荣华富贵、红尘乱世,回到青山净土,不问世事。   这岂不是与殿试的原意完全相悖?   苏凤章也是微微皱眉,眼角看见礼部的人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似乎对这个题目无动于衷的样子,便知道这题目必定是上头皇帝的意思。   一瞬间,苏凤章脑海之中闪过无数的心思,最后都成了民间对当今的传言,据说这位皇帝不爱江山爱美人,不爱政务爱画画,行事作风十分随性。   这些年皇帝闹出的荒唐事情不少,类似殿试出这般为难人的题目,在他身上发生倒是也不奇怪,只是苦了这一届的考生。   皇帝任性,考生们却不能过于任性,他们十年寒窗苦读到底是为了什么,终归不是为了最后归隐田园,枕流漱石的。   但皇帝的心思放在那里,你若是大肆批判归隐不好,这一位会不会觉得碍眼,直接给你扫下去,到时候岂不是得不偿失。   下面的贡生们恨不得抓耳挠腮,上头被一群考生揣测着的皇帝倒是笑盈盈的,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甚至还会起身往下走去。   眼角瞧见那道人影,苏凤章下意识的挺直了脊背,逼迫自己装出浑然不觉的模样。   眼前白色的宣纸散发着微微的清香,是平时难得一见的上等好纸张,苏凤章很快稳住心神,拧眉苦思,手中狼毫却不停,在纸上落下当归则归四个字。   不能直接写喜欢归隐,毕竟直接归隐的话还来考什么殿试,直接上山岂不是更好。   但也不能无视皇帝对归隐一事的喜欢,这位才是最终定名次之人。   苏凤章盯着考题思考了一会儿,很快就定下了主题,不再迟疑开始落笔答题。   归隐自然是要归隐的,但在归隐之前,身为一个读书人,一个十年寒窗的读书人,自然得为了大周,为了家族做一些事情。   在归隐之前,要为大周殚精竭虑,做完这一切之后,又能放下一切红尘俗世,回归到田园山水之间,享受这一份宁静美好。   笔走龙蛇,洋洋洒洒的文字落到铺平的宣纸之上,苏凤章下笔如有神,一时之间倒是真的忘了往下走的皇帝,一心一意开始答卷。   避重就轻,苏凤章通篇答案都围绕着如何为大周献力,以及献力之后如何回归宁静之上,至于功成名就之后舍不舍得放手,或者到底能不能功成名就,他则是闭口不提。   在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时,皇帝慢慢踱到了他身边,方才皇帝已经敲过苏莯的文章,不愧是会试第一名,苏莯的文章也是行云流水,丹青妙笔。   只是瞧见他一心一意说归隐的好处,皇帝心喜过后又觉得有些索然无味,看了片刻就往苏凤章身边走来。   殿试不用糊名,皇帝点头看了看卷子,心中觉得苏凤章这三个字分外的熟悉。   再仔细一看,苏凤章年纪轻轻却姿仪甚美,低头看去脸上竟是一点瑕疵都没有,这皇帝也是颜控,竟然绕着苏凤章转了一圈,就想找找他脸上到底有没有瑕疵。   结果瑕疵没找到,倒是瞧见苏凤章右边眼角有一颗红痣长得忒好。   皇帝看着心中感叹了一声,暗道这般钟灵毓秀的孩子,也不知道是哪家养出来的,怎么之前从未见过,合该早一些见到的。   绕了一圈之后,皇帝又低头去看他写的字,这一看更是见猎心喜,频频点头。   皇帝在苏凤章身边停留的时间太长,以至于另一头太子几人的脸色不好,太子心中更是嘀咕起来,他这位父皇不会又是犯了只看脸的毛病吧。   不怪他如此嘀咕,当今陛下看脸的毛病历来严重,后宫嫔妃就不说了,还曾经有过在会试中觉得一人形容出色,直接把人从同进士提到了探花郎的事迹。   太子忍不住在心中对比苏莯和苏凤章,这两人都姓苏,长相也是各有千秋,但苏凤章是南方人,皮肤白,身材却高,虽说缺几分男子气概,但比苏莯确实是略胜一筹。   等皇帝终于走向孟庭的时候,太子倒是松了口气,因为比起苏凤章来,孟庭这般风流倜傥的模样其实更加符合皇帝喜好,曾经那位探花郎可不就是如此。   但是让人意外的是,皇帝这一次并未在孟庭身边多加停留,反倒是继续往后走去。   太子脸色变幻莫测,实在是猜不透这位父皇的想法,心中只盼着父皇不要乱来,此次可是他钦点自己去监考,终归不会故意下他的脸面吧? 第129章 殿试(二)   殿试只有一天,但持续的时间不断,皇帝自然不会一直在大殿之中看着贡生们。   事实上皇帝只是在大殿之内转了一圈,外头的那些贡生都没有分到半点关注,他就直接转身离开了,皇帝一走,太子等人也陆陆续续的离开,只剩下负责殿试的官员。   一群大人物纷纷离开,参加殿试的贡生们倒是松了口气,原本紧绷着的身躯都松懈了一些,也有人敢偷偷擦拭手心的冷汗了。   一日殿试,中间朝廷甚至会提供两盏茶水,一次午食,茶水还是热的,午食送到他们手中的时候已经冰凉一片,但却无人抱怨。   甚至也没有人敢真的放开了吃,毕竟吃了喝了到时候人有三急,在宫中终归不变。   众目睽睽之下,苏凤章自然也没有取用灵泉水的机会,索性也就没有喝水。   一直到日暮时分,这一日的殿试才算是结束了,答卷由受卷、掌卷、弥封等官前来收存,贡生们再一次从南门而出。   苏凤章走出宫门,心底也忍不住微微松了口气,不是他对皇庭有多么敬畏,而是宫墙之内自有一种拘束的气息,让人不敢肆意而为。   “二郎!”不远处苏阿荣挥着手喊道,声音却不敢太大,以免惊扰他人。   他伸手想要搀扶苏凤章,后者无奈笑道:“不至于这样,走吧,先回去。”   苏阿荣却说:“你要是不舒服可一定要说,方才有几位公子一出来直接就倒下了。”   苏凤章点了点头,却也无力气再说什么,方才不觉得如何,现在整个人松懈下来反倒是有些昏昏沉沉的,大约是用脑过度了。   回到士子楼中,此时大家伙儿也没有应酬的心思,纷纷回屋躺下就睡,虽说殿试的时间不长,但进宫走了一趟,这些士子心中又多了几分对朝廷的向往和渴望。   另一头,所有的卷子都被封存,等到阅卷之日,这些卷子才会解封,分发到八位读卷官手中,池良俊也正在其中。   此时他们八个人每人一桌,不分主次,将卷子轮流传阅,按照自己的想法画上不同的符合,其中圈圈代表着最佳,而叉叉则是不可。   宫殿之内,除了几人翻阅的声音再无其他,几位考官之间并无议论商谈,甚至为了避嫌相互之间也不多看一眼。   殿试总共的人数不多,跟会试不可同日而语,一日之后八位考官就选出圈圈最多的十份卷子,将它们呈到了皇帝面前。   作为一国之君,皇帝自然是不可能去看所有卷子的,当今陛下更是不可能,他既没有心也没有力,每三年的会试都只看这十份优卷。   如今他施施然的坐在龙椅之上,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还未翻开卷子就笑着问了一句:“这十人之中可有两苏?”   池良俊连忙回答:“启禀陛下,两位苏公子才华横溢,名列前茅,正在十人之中。”   皇帝笑着点头:“不错,你们还算公允。”   池良俊低着头,暗道皇帝陛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暗讽他们会试的时候偏向苏莯,行事不公?他偷偷看着皇帝,却见他脸色平静,并无异色。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皇帝已经开始翻阅十分卷子来,这时候其他人也不敢多言。   翻完了一遍,皇帝忽然开口说道:“太子,珩儿,你们也来看看这十份卷子,看完了再点评点评,让朕听一听你们的想法。”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是微微一变,方才皇帝带着太子和四皇子进来的时候,这些人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如今见皇帝毫不避外的让四皇子与太子一起阅卷,心中更是思绪万千,尤其是太子一脉的人脸色沉凝。   太子的脸色尤其难看,却也不干忤逆皇帝,只是看了一眼身边的四皇子,希望他还能记得君臣有别,自己拒绝这种事情。   谁料到四皇子只是盈盈一笑,开口说道:“父皇,这可是你说的,那待会儿儿子若是说的不好你可别骂我。”   语气之中的热络亲近赫然彰显,对比起来太子与皇帝的关系反倒是冷硬无比。   皇帝一听果然也不生气,反倒是乐呵呵的说道:“你若是乱说朕可不依。”   四皇子走到案前,看了一眼自家大哥,笑着说道:“太子哥哥,您先请。”   只可惜看在太子殿下的眼中,他的一举一动哪有半点亲近,分明就是挑衅。   在皇帝面前,两人默契无比的压下了暗潮汹涌,亲兄弟之间似乎也没有什么间隙,一人分了一半卷子看起来,看完之后又交换了一遍。   放下手中的最后一份卷子,四皇子看了太子一眼,笑着说道:“父皇,儿子年轻才疏学浅,不如让大哥先说?”   “谁让你平日里不好好读书。”皇帝笑骂了一句,转头看向太子,“既然如此,便让太子先说吧,你可有看好的贡生?”   太子略一犹豫,到底还是按照自己的心意滔滔不绝的说起来,在皇帝面前他倒是知道掩饰一二,对苏莯百般称赞,对苏凤章也略有提及。   皇帝听了不置可否,倒是顺势问了一句:“这苏莯可是山东府的解元,之前又是太子定的会元,若是能拿下状元,可是三元及第的吉祥事儿。”   太子的眼神微微一动,笑着说道:“父皇所言极是,苏莯出自书香世家,家学渊源,学识也十分出众,确实是难得的良才。”   皇帝点了点头,道:“只是看他的卷子,倒是无心朝政,一心仰慕归隐名士。”   一听这话太子便暗道不好,心中也有些猜不透这位皇帝的心思,仰慕名士,享受归隐的可不就是您吗,怎么这会儿又不像是喜欢。   当下,太子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书香世家出来的年轻人,志趣高洁也是有的。”   这话趁机还拍了拍皇帝的马屁,毕竟这一位可是在御花园里头建茅草屋避世的皇帝。   “倒也是,苏莯的名声不假,一手文章锦绣添花。”皇帝点头说道。   他又转身问:“珩儿,你看呢?”   四皇子微微一笑,他笑起来脸上有两个梨涡显得有些稚气,明明与太子只差了三岁,如今一副撒娇的模样倒是小孩儿似的:“父皇,那我可就随心说了。”   偏偏皇帝十分吃这一套,笑着拍了一下他的额头:“说吧,说错了也不会怪罪你。”   四皇子这才说道:“能被八位大人推举上来的卷子,自然都是好的,若不然也不能在殿试之中名列前茅,不过就前三而言,儿子倒是更喜欢两苏里头另外一位。”   “哦,你与太子的看法不同吗?”皇帝笑着问道。   四皇子也不犹豫,直接说道:“正有不同,大约是前些日子跟着父皇处理公务,看得多了,反倒是觉得一团锦绣看着腻味,读书人若不是心系天下,那又何必当官,不如归隐。”   这话说得直接,除了四皇子之外恐怕也无人敢在皇帝面前这么说。   皇帝的脸色一冷,斜眼看他:“怎么,你这是挑剔父皇题目不好?”   旁边的太子流露出几分窃喜,暗道四皇子自己找死,这是跟皇帝反着来干,心中巴不得他直接触怒了父皇才好。   四皇子连忙告罪:“父皇,儿子怎么会这么想,儿子只是为您感到委屈,大周天下这么多的贡生,在场这么多的大人,居然也并无几人知道父皇心中深意。”   皇帝只是冷冷的看着他,半晌,众人都以为皇帝真的动怒之时,却听见他哈哈大笑起来,拍着四皇子的肩头说道:“不错,不愧是朕的儿子。”   这话落地,太子和其他考官的脸色都不大好,难道他们真的错怪了皇帝,他横空出世的考题不是为了归隐,而是为了入世?   四皇子瞄了一眼太子的脸色,心中冷哼不已,口中继续说道:“父皇,你可觉得苏凤章的名字略有耳熟?”   皇帝点了说道:“确实耳熟,似乎以前在哪里听过,莫不是李公公提起过两苏?”   李公公一直站在旁边当壁灯,谁知道皇帝直接点了名,只得出来说道:“陛下可是忘了,一年之前盛行一时的《岁花吟》正是苏凤章,苏公子所作。”   太子心中暗道不妙,开口岔开话题:“父皇,不如我们先定名次?”   四皇子却抢先说道:“正是如此,一年之前,苏凤章能做出《岁花吟》这般传颂千古的佳作,一年之后,在会试殿试中也出人意表,屡放光彩。”   “当初皇叔带回《岁花吟》,永乐坊唱出湖山县奇案,当时父皇还曾想过传唤苏凤章,没想到一年之后,苏凤章倒是凭着一己之力走到了勤政殿上。”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皇帝其实已经不大记得苏凤章了,但这首好诗却在他心中,“原来是他,怪道眼熟。”   太子连忙解释道:“父皇,这首诗不是苏凤章所作,而是被谋害的秀才所作。”   四皇子却笑道:“父皇,苏凤章当初所作的是另外一首诗,寄身小邑倚利刀,染指羞谈脂与膏。屠夫白日杀饱豕,有情休分贵贱高。”   “当初张太师都曾经夸过这首诗,说苏凤章虽然年轻,对民生百态倒是知之甚详,是个可造之材,如今可不就应了这话。”   屠夫这首诗其实也不错,但比起另一首来显然并不符合皇帝的审美,不过听四皇子这么一说,他倒是想起里张太师等人确实是夸过苏凤章了。   他含笑点头说道:“不错不错,正是如此。”   太子张嘴正要说话,就听见皇帝乐呵呵的一锤定音:“既然是张太师都满意的人才,又有《岁花吟》奇案在前,会试殿试成绩在后,苏凤章堪为状元!”   “苏莯略逊一筹,可谓榜眼,孟庭才华出众,秀丽洒脱,当为探花。”   太子惊声喊道:“父皇,这……”   皇帝抬头看向太子,反问道:“怎么,太子觉得有哪里不妥吗?”   太子额头冒出冷汗,连声解释道:“儿臣并不是这个意思。”   皇帝又问其他考官:“那诸位卿家可有异议?”   几位考官面面相觑,有些闹不懂这位皇帝的心思,让太子去主持会试,又将他选出来的会元撇开一边,殿试出归隐的题目,又不喜欢称颂归隐的贡生。   但在皇帝的目光之下,他们纷纷拱手回答:“微臣并无异议。”   四皇子更是笑道:“父皇英明。两苏对决,一波三折,想必此事定能名传千古,为我大周留下一段佳话。”   皇帝笑道:“如此极好。” 第130章 任性皇帝   “陛下。”方琳琅盈盈一拜,一双美目含着情义和思慕。   皇帝连忙伸手扶起她来,笑着说道:“都说了不用行礼。”   方琳琅却笑道:“臣妾行礼可不是因为规矩,而是想告诉陛下,您在臣妾的心中值得敬慕,难道这样陛下也要不许吗?”   皇帝听着这话一颗心都要化了,连声说道:“朕可没有这么说,瞧你,一会儿又开始委屈了,反倒是都成了朕的不是。”   方琳琅笑着挽住他的胳膊,亲亲热热的说道:“陛下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皇帝哈哈笑道:“殿试结束,朕自然也空闲了。”   方琳琅一听,竟是也不避嫌的问道:“那陛下快与臣妾说说,今年可有才华横溢的才子?”   皇帝笑看着她:“倒是真有几人,不如琳琅猜一猜是谁?”   方琳琅撒娇弄痴的说道:“臣妾身处深宫哪里能知道是谁,不过入宫之前,臣妾倒是听闻过几位才子的名声,其中最负盛名的乃是孟大才子,在青州,但凡提到才子,人人都能想到这位大才子的名字。”   “那你可就猜错了,孟庭固然不错,此次却略逊一筹。”皇帝哈哈笑道。   方琳琅抱住他的胳膊摇了摇,一副小女儿的痴态:“陛下,您就别卖关子了。”   “这个人琳琅肯定也知道。”皇帝哈哈一笑,“苏凤章。”   “苏凤章?”方琳琅皱着眉头苦苦思索,忽然啊的叫了一声。   皇帝笑道:“可是想起来了,正是那写出《岁花吟》之人。”   方琳琅却说:“原来是他,不过陛下,臣妾觉得这名字熟悉的很,倒不是因为《岁花吟》的缘故,而是曾听哥哥提起过。”   皇帝一听倒是好奇,开口问道:“方钰也知道此人?也对,你们曾在青州暂居,都是读书人,方钰知道他也不奇怪。”   “陛下,哥哥知道苏凤章,可不是因为读书的缘故。”方琳琅笑着说道,“不如现在让臣妾卖个关子,陛下您来猜一猜到底为何。”   皇帝也被挑起兴趣来,猜道:“朕听闻苏凤章书画一绝,莫不是因为这个?”   方琳琅只是摇头,皇帝又猜测了几样却都不中,只得无奈的看向宠爱的妃子。   方琳琅这才笑道:“陛下猜不中也是自然,因为知道此事的人不多,若不是今日陛下提起,臣妾也不敢贸然提起。”   “说起来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臣妾与哥哥从湖山县赶往青州投靠叔父,谁料到在青州之上居然遇到了水寇。”   “那时候命悬一线,哥哥又是个文弱书生,若不是苏公子仗义出手,只怕陛下就见不到臣妾了,说起来,苏公子还是我们兄妹俩的救命恩人。”   皇帝一听果然惊讶,追问道:“居然还有此事?勤政殿上,朕见那苏凤章文文弱弱的模样,可不像个能勇斗水寇的。”   方琳琅嗔笑道:“臣妾与那苏公子只是一面之缘,知之不详,但听哥哥说这位苏公子在船上手刃了几个贼寇,颇有几分胆识。”   方琳琅说完,又捂住嘴巴道:“陛下,臣妾说得兴起,一时忘了您不爱听这些。”   皇帝喜欢的是恬静寡欲,含垢匿瑕,宽简有大量,如嵇康阮籍这般的名士,颇有几分喜文厌恶的倾向,他甚至有些怕血。   皇帝却哈哈笑道:“琳琅不必紧张,朕可不会因为此事责怪苏状元,反倒是觉得此人有勇有谋,文采出众,确实是可造之材。”   “再者,他可是爱妃与方钰的救命恩人,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朕都要重用他才对。”   方琳琅这才放心笑道:“那臣妾就放心了,陛下如此,倒是替臣妾还了一份人情。”   “那琳琅要如何谢我?”皇帝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暧昧的味道溢于言表。   方琳琅微微一笑,靠在皇帝脸颊上亲了一口,又说道:“听陛下的意思,苏凤章才是状元,之前两苏之争惊动京城,太子殿下又钦点了会元,臣妾还以为苏莯会是状元呢。”   皇帝听了这话,原本脸上的笑意都收敛了一些。   方琳琅连忙说道:“陛下,可是臣妾说错话了。”   皇帝却问道:“你可曾听闻贡院起火的事情?”   方琳琅一脸莫名的问道:“贡院起火?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皇帝也没有追问,忽然起身说道:“罢了,你歇着吧,朕去皇后那儿一趟。”   方琳琅连忙起来送行,等皇帝走了她脸上的笑容都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伺候的宫女欲言又止,到底是开口问道:“娘娘,您何必加上最后一句,若是不提的话,陛下也不会生气离开。”   方琳琅却嗤笑了一声,道:“陛下心中早就对太子不满,不然也不会执意定下苏凤章为状元,将苏莯的名次压下。”   宫女担心的说道:“可是娘娘一直置身事外,这话何必由您来说呢?”   方琳琅却笑了:“你不懂,这话就该本宫来说才好。”   她是谁,是陛下如今最为宠爱的妃子,偏偏份位却不高,宫内宫外都没有助力,一直以来都是出了名的不闻窗外事。可太子属于苏莯的事情,竟然连她都有所耳闻。   正如方琳琅所思所想,皇帝走出门之后就眉头大皱,当着自己爱妃的面他并未发作,这会儿浑身的低气压却足以让人恐惧。   一直走到了皇后宫外,皇帝停下脚步,忽然问了一句:“阿李,你说太子此次……”   问了一半,皇帝又咽下了剩余的话,就站在门口沉思起来。   此时皇后宫中已经得知了消息,皇后带着宫人亲自出来迎驾。   皇后的年纪比宫中受宠的徐贵妃还要年轻一些,只因为她并不是元后,而是继后。   这位继后上位十多年,膝下无子无女,只是抱养了一位宫人所出的公主。往日里最是讲规矩的一个人,不被皇帝喜欢,可皇帝倒也算敬重她。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福。”皇后模样清秀,并未满头锦翠,但行礼的时候也是端庄大方,颇有一国之母的气度。   皇帝抬了抬手,比起跟方琳琅相处的时候,此时显然少了几分亲昵。   走进殿内,皇后见他脸色不大好,便主动开口问道:“陛下可是遇到了烦心事儿?”   皇帝叹了口气,忽然问了一句:“近日后宫可有传言?”   皇后眼神微微一闪,笑着说道:“陛下问这话,可是不相信臣妾了?”   皇帝看了她一眼,道:“朕怎么会不信你,只是……”   皇后笑了一下,问道:“陛下担心的是不是贡院传闻?”   皇帝没想到她直接提起,顿时眉头大皱,皇后却像是无知无觉的说道:“若是此事的话,陛下不必担心,早些时候确实是有些闲言碎语,但臣妾处置了几人,谣言也就散了。”   谁知道听了这话,皇帝不但没有散了眉宇间的担忧,反倒是越发沉郁了:“哎,怕只怕明面上无人敢提,背地里却传遍京城。”   皇后却继续说道:“陛下,子不语怪力乱神,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事情,不值得说道。”   皇帝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说道:“罢了,制住了这股子歪风邪气就好。”   说完这话,皇帝也没有留宿的意思,起身往外走去。   皇帝一走,皇后脸上添了几分嘲讽,她确实是不信那些天道巫蛊之事,可他们的这位好皇帝,好君主可相信的很。   扶了扶自己的发髻,皇后像是没事人似的洗漱就寝,似乎完全不在意皇帝的这一番敲打,也是,她入宫多年,坐上后位也已经十多年了,若还因为这种事情伤心难过的话,恐怕一颗心早就千疮百孔,哪还有现在的舒坦。   不过她倒是想要看一看,一个是白月光元后留下来的太子,一个是心尖尖徐贵妃生的四皇子,这两人对上的话皇帝会如何处理。   转念一想,皇后又觉得此事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想必他们这位多情的君主依旧两面糊弄,保持着表面上的和谐吧。   皇后心中有几分看不上徐贵妃,这般大好的机会,他们竟然也没捣鼓出什么风浪来,贡院着火,太子不被上天所喜这般的谣言有什么用处,丝毫不能撼动太子地位。   倒是这位陛下再一次出乎她所料,要维护太子的话,就不该按下苏莯,让苏凤章当状元,但厌恶太子的话,又不该强压下这些谣言。   这么多年了,皇后依旧觉得自己看不懂皇帝的心思,他到底是喜欢太子,还是忌惮太子。   不只是皇后看不懂皇帝,即使是跟随皇帝时间最长的李公公偶尔也看不懂他。   在皇帝钦点苏凤章为状元郎的时候,众人都以为他对太子心怀不满,但旁人一旦说太子不好,这位皇帝又会大发雷霆,以至于四皇子也不敢明面上对付太子。   有时候李公公甚至有一种错觉,他们这位陛下什么都知道,偏偏什么也不想管,或许这一次也是如此,他点苏凤章为状元并未考虑许多,只是因为合眼缘。   毕竟这样的事情,这位陛下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第131章 就你了   三日之后,这一个清晨是个大雾天,飘飘袅袅的薄雾弥漫了整个京都,以至于走出门外不打灯笼的话,十步之外就看不清楚人影。   整个世界就像是这次的殿试一般若隐若现,迷离不清,民间押榜中,苏莯的名次还是遥遥领先,但在贵族阶层中却有着不同的声音。   宫门之外不得不点起了一个个灯笼,以免凌晨就站在广场上的贡生们看不清方向。   苏凤章也站在人群之中,和棠和白瑜正站在他的左右,白瑜忍不住嘀咕道:“苏兄,殿试发榜之日天降大雾,你说这是吉兆还是凶兆?”   苏凤章挑了挑眉,笑道:“今日在场的诸位都将是进士之身,自然都是吉兆。”   白瑜一听似乎放心了一些,和棠忍不住笑话道:“白兄,何至于此,咱们的名次都靠前,只要不出意外的话就不会是同进士,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白瑜连忙捂住他的嘴,说道:“就是怕这个,快别提这三个字眼。”   若说在会试的时候,大家伙儿怕的是落榜,那么在殿试时怕的就是同进士了。   毕竟殿试分三甲,一甲只有三人,便是状元、榜眼、探花,这三人可是“进士及第”,傲视群雄;二甲的人数只占录取人数的三分之一,这部分乃是“进士出身”;而剩下的人都是三甲,这三甲的人数占据录取者的三分之二,只能算是“同进士出身”。   别看只差了一个字,但实际上同进士出身的地位与进士出身天差地别,同进士如夫人,可见读书人对同进士的歧视,这群人几乎是断了入阁的资格了。   因为如此,许多读书人宁愿这一届考不中,留到下一届继续,也不愿意拿到同进士的功名,实在是同进士会限制将来的发展。   清晨时分,红日从东方徐徐升起,日光驱散了弥漫的白雾,天地之间也渐渐变得通透起来,以至于苏凤章能清晰的看到周围人紧张的神态。   在场的众位贡生再一次在宦官的带领下走进了宫门,这一次与上一次不同的是,他们走的是正门,而此次也将是贡生们一辈子唯一一次从正门出入。   勤政殿内,皇帝已经在高座之上,除此之外官员们也位列两侧。   皇帝缄默不语,只是低头审视着这些贡生,又是一番点名,过后便是最为重要的行礼。   有一些原本就紧张的贡生,此时已经浑身瑟瑟发抖,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恐惧,行大礼的时候那磕头的力道,都能拿听见砰砰砰的声响。   相比起来,站在最前头的苏凤章三人倒是显得分外的出彩,他们身上虽然也有兴奋,但比起身后的贡生们不知道沉稳了多少,越发的鹤立鸡群。   皇帝凝视了一眼,尤其重点关注了前面三人,见他们颇有几分气度,尤其是有几分临危不乱的风采,心中也是满意,这才微微笑道:“平身吧。”   如今贡生们的站位还是按照会试的顺序,皇帝笑了一声,说道:“此次殿试,朕观多有逸群之才,才貌双全,心中甚是宽慰。只可惜这状元只有一个,倒是让朕不知如何是好了。”   说完这话,皇帝忽然侧过头去问:“太子可有话说?”   在知道皇帝略过苏莯,钦点了苏凤章之后,太子便觉得这是皇帝的敲打,这几日心中甚是不安,以至于脸色也不大好。   这会儿忽然被点了名头,太子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出来,尤其是在瞧见四皇子似笑非笑的模样时心中更恨,口中却只得说道:“儿臣还请父皇钦点。”   皇帝点了点头,又问道:“四皇子可有话说?”   四皇子愣了一下,连忙也说道:“儿臣也静等父皇钦点此次状元。”   皇帝笑了一下,说了一句:“之前你们一个个的话不少,到了现在倒成了锯了嘴的葫芦。”   这话让太子和四皇子的脸色都是大变,连声道不敢,皇帝却像是随口一提,转而问道:“荣亲王,你可有中意的贡生?”   荣亲王原本眯着眼睛站着呢,听见这话就走了出来,他倒是没有太子和四皇子如临大敌的架势,反倒是笑嘻嘻的说道:“陛下中意的,自然就是微臣中意的。”   皇帝这清了一下嗓子,笑道:“朕查众贡生文章,各有所长,其中以青州苏凤章最合朕意,当为状元。”   话音未落,在场所有人官员立刻拱手喊道:“陛下英明。”   这副急急忙忙的样子倒像是生怕皇帝再抓着某个人问似的。   与官员们不同,场下的贡生们却脸色莫名,要知道在此之前,大家伙儿几乎都默认苏莯会是状元,毕竟太子对他的偏爱显而易见。   谁料到到了殿试,一考完居然结果大变,苏凤章竟然成了状元!   一时间皇帝与太子不合,苏凤章是不是徐家人得到了四皇子的支持,或者其他古怪的想法都钻入了这群人的脑海,以至于脸上的神态都僵硬了一些。   其中脸色最为精彩的还是苏莯,原本稳稳当当的神态也有了一丝炸裂,他下意识的抓紧了自己的袖口,才没让自己彻底失态。   皇帝却不给他们缓口气的机会,继续说道:“苏凤章为状元,苏莯为榜眼,孟庭为探花,此次殿试一甲竟然都是年轻才俊,我大周可算是人才济济啊。”   虽说皇是个外貌协会的,但科举的难度摆在那儿,往年的一甲确实是没有这么年轻的时候。这一届里头,苏凤章才十九岁,苏莯二十四岁,孟庭也才二十三岁,相比起来确实年轻。   再者,这三人个个才华出众,样貌拔群,往那儿一站便是一道风光。   荣亲王也笑着说道:“还是陛下有眼光,一甲三人出类拔萃不说,人也年轻,正可以为我大周栋梁几十年。”   皇帝哈哈一笑,亲自点了一甲及第之后才让李公公读名,这第四名传胪也是个熟悉人,正是当初与白瑜比赛,赢了他一大截的那位书法大家。   这一位已经年近五十,头上竟有几分白发,听见名次之后激动万分,红光满面。   传胪是需要唱名的,明明年事已高,这一位站出来倒是中气十足,从头至尾唱名都不带歇气的,这股子劲头看得人目瞪口呆。   只可惜今年的风光注定分不到传胪身上一丝一毫,这一位往前三名身上一站,不管是样貌还是风姿都被碾压成了花泥,从而更加衬托出那三人的风度来。   唱名之后,自然会有宦官引着众多进士去隔壁的侧殿之中,就在此处他们要换上朝廷准备的冠服,进士冠服十分讲究,从冠、袍、衣、带、鞋无一不精,甚至还有专门的禁步。   普通的进士冠服是深蓝色的罗袍,缘以青罗、袖广而不杀,革带饰以黑角,但是状元的冠服不同,他是大红色的,甚至还有朝冠。   到了侧殿,苏凤章才知道不只是冠服,连带着里头的单衣都准备齐全,甚至朝靴毡袜都有,自有内侍前来服侍穿戴。   苏凤章平日里总是穿着最为寻常的青衫,衣服底料都十分寻常,这会儿衣冠加身,整个人气度更上一层楼,越发的风采过人起来。   苏莯原本还想着苏凤章出生平凡,或许会小家子气压不住这冠服,这会儿一看便知道自己多虑了,苏凤章何止是压得住,简直是相得益彰。   不只是苏莯,其余人也忍不住去看刚刚夺得状元魁首的苏凤章,只见他穿上大红官府,越发衬托的面如冠玉,眉目如画,令人想起无数首称赞君子的诗。   想起皇帝的喜好,后头那些心中不服的人也忍不住觉得,难怪这位会被钦点为状元郎。   他们忍不住去偷看榜眼和探花的脸色,却见他们心神色如常,探花郎孟庭更是哈哈夸道:“苏兄,你早就该穿得这般,以前平白浪费了好模样。”   苏凤章笑着拱手:“彼此彼此,诸位今日都是光彩照人。”   越是如此,苏莯心中便如同白蚁啃噬一般难受,可怜他面上还要装出一副恭喜的神态来。   幸亏即使是前三甲在屋内也无甚说话的功夫,穿戴完毕,一群人就得拜谢皇恩,走出宫殿打马游街,想必这会儿街上已经满是看热闹的老百姓。   毕竟是三年才一度的盛事,这状元郎的含金量可比前世的高考状元高多了,这一日也是京城最为热闹的日子。   一大清早的,京城的百姓就赶往前门之处,想要占一个好地方近距离的看状元游街。   而不少人家甚至特意包了街道两旁的酒楼,就为了能够看得清楚,要知道这些包间还不是你有钱就能包的到的。   甚至还有人家就等着这一日来一个榜下捉婿,当然,在捉婿之前,这些人家都会将这些贡生打听的清清楚楚,以免闹出什么笑话来。   游街必行的大道已经被清理过了,两边的百姓只能站在道路旁边,不过这显然并不影响他们的热情,一个个翘首以待。 第132章 最难状元郎   这一届会试闹得轰轰烈烈,谁都知道排名靠前的几位才子都是年轻俊杰,长相尤为出色。   随着不远处的高头大马慢慢走来,围观的百姓们忍不住发出惊呼,只见此次的前三甲坐在大马之上,一个个都是唇红齿白,面如冠玉。   这般的人才,平日里想要见到一个已经难得,这会儿居然一块儿来了三位。   没等他们靠近,楼上的鲜花娟帕就像是不要钱似的落下,络绎不绝的往那三位身上扔,平日里羞怯怯的姑娘们此时也放开了,虽然还是红着脸,但扔帕子的动作可不慢。   苏凤章受到了重点照顾,论外貌,他们三人各有千秋不分伯仲,但他皮肤白,穿上这身状元冠服之后如同荣光加身,一下子将身后两人比下去了些。   即使是上了年纪的夫人少奶奶们也见猎心喜,暗道今年这状元郎长得也太好了一些,恨不得也跟着一块儿往下扔绢花。   围观的百姓们看得热闹,坐在高头大马上的三位心中却叫苦不迭,都说最难消受美人恩,这种热闹看看倒也罢了,被看的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毕竟绢花娟帕扔完了,直接拿着玉佩荷包往下扔的也不少,这些荷包有些是空的,有些里头却装着东西!   苏凤章身手矫健,即使是坐在马上也能飞快的多开,心中庆幸舍得将荷包扔下来的人不多,不然来一个密集攻击的话,他岂不是得被砸的鼻青脸肿。   骑马跟在他身后的苏莯就没这么好的身手了,这位才是典型的文人,虽说看着并不孱弱,但骑马的动作不算特别熟练,这会儿一个没避开,直接被砸下来的荷包嗑到了脑门。   听见身后哎呦的叫声,苏凤章连忙回头去看,就瞧见苏莯捂着额头脸色铁青。   苏凤章连声道歉:“玉亮兄,你没事吧?”   苏莯还能怎么样,难道能在打马游街的路上就置气吗,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我没事。”   “没事就好。”苏凤章笑着说道,话音还未落下,他整个人又是一矮身,只见一个粉色的荷包从天而降,原本就是朝着苏凤章的门面扔的。   苏凤章躲开了,那荷包顺着力道就砸到了后头苏莯的马头上,那骏马也是倒了大霉,原本就被周围的鲜花弄得烦躁,这会儿直接尥蹶子嘶鸣起来。   若不是有侍卫牵着那匹马安抚,苏莯非得直接从马上摔下来不可。   偏偏后头的孟庭如鱼得水,一会儿抓住那条绢帕,一会儿捏着鲜花闻一闻,比起前头两个来,他甚至还朝着周围的百姓挥手致意。   瞧见前面的情况,孟庭哈哈笑道:“两位苏兄何必这么紧张,这么好的事情,咱们这辈子可就这么一次了,可不能浪费啊。”   苏凤章无奈的摇了摇头,这种人人欢呼夹道欢迎的气氛,确实是能让人生出一股子强大的虚荣感,正应了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这首诗。   人人艳羡的事情自然容易让人产生飘飘然的事情,但他们三人之中也只有孟庭在享受罢了。苏凤章是清醒的明白,现在的一切都是虚假漂浮的,过了今日就不会再,而苏莯则是因为错失状元,心里头还有些过不去。   孟庭一挥手,两边楼上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更多的绢花被扔了下来,甚至还有人朝着楼下扔果子的,也幸亏这些小娘子的力气不算大,果子没砸到苏凤章三人就半路落下了。   因为三人容貌出色的缘故,这怕是大周开朝以来最为热闹的一次打马游街了,他们三人走过的路上甚至都铺上了厚厚的一层鲜花。   道边小楼之中,有一个人正因为自己的荷包扔歪了而心中不悦,跳着脚说道:“他居然敢躲开,本郡主扔给他那是他的荣幸!”   坐在她身边的正是何隽,听了这话就哈哈笑道:“和静啊,不是表哥我说你,就你那荷包里头塞着不少金裸子吧,这要是砸在脑门上的话可不得开花。”   和静郡主噘着嘴巴不依不饶:“他就不会一把抓住吗?”   何隽就说她:“你倒是想当然的很,旁人知道你是谁吗,凭什么要你的荷包。”   和静郡主不乐意了,说:“他虽然是新科状元,那我还是皇家郡主呢,他敢不要?”   何隽瞥了她一眼,不客气的说道:“你倒是看看自己有没有半点皇家郡主的的样子,方才见色起意,现在又无理取闹,我要是新科状元也不待见你。”   和静郡主被他挤兑了几句都要哭了,一把抱住五皇子的手臂喊道:“五哥,你看他老是欺负我,今天不是说带我出来看热闹的吗,现在倒好,我倒是成热闹了。”   五皇子伸手掰开她的手,淡淡说道:“你俩斗嘴我不管。”   何隽哈哈一笑,带着几分得意瞄了一眼和静:“这人你也看了,咱们可以走了吧?”   和静眼睛滴溜溜一转悠,五皇子咳嗽一声,提醒道:“和静,这苏凤章是父皇看好的状元郎,你可别胡闹。”   和静听懂了他话里头警告的意思,撅了噘嘴巴说道:“好啦,我又不是那种胡闹的人。”   何隽听了扑哧一笑,嗤笑道:“这话我不信。”   和静郡主只是瞪了他一眼,也不搭理他,只缠着五皇子问道:“五哥,晚上咱们去琼林宴吗,今年的这几个读书人还都挺有意思的,我想去看看。”   五皇子却道:“不去,你要想去的话就去求太子。”   一听这话和静郡主就奄哒哒的,无精打采的说道:“太子殿下哪里会带我去,不骂我就不错了,算了算了,他要去的话我还是赶紧回王府吧。”   另一头游街过后,进士们还得前往孔庙祭拜,做完祭拜就得马不停蹄的去参加琼林宴。   大周朝的琼林宴放在京城南边的皇家园林之中,这一日,这座平日里寂静的皇家园林彻底的热闹起来,到处张灯结彩等待着新晋进士们的到来。   要接待的进士太多,以至于宴会是放在这座皇家园林的院子里头,宽敞的院子摆满了桌案,一人一桌排列下来,上头摆放着山珍海味。   宫女们如同花蝴蝶一般在桌子之间穿梭,却不发出一点碗盘磕碰的声音,苏凤章三人来得略晚一些,他们到的时候桌子已经快要坐满了。   奉诏新弹入仕冠,重来轩陛望天颜。云呈五色符旗盖,露立千官杂佩环。燕席巧临牛女节,鸾章光映壁奎间。献诗陈雅愚臣事,况见赓歌气象还。   这首诗写的便是科举四宴中最负盛名的琼林宴。   在瞧见鸾章光映壁奎间的场景时候,苏凤章也有些出神,来到这个世界三年多的时间,一开始他还曾想过换些土地养老等死,谁知道一晃眼的功夫,他居然真的考中了状元。   如今坐等着参加古代的琼林宴,心中的百般滋味也之后苏凤章自己知道了。   在场的进士们还未来得及相互倾心交谈,宴上的人都纷纷起身行礼,原来是皇帝带着太子、四皇子和一众大臣们到了。   皇帝的兴致似乎不错,举杯与他们满饮了几杯,这才说道:“有酒无诗不成宴,既然今日大周才俊共聚一堂,不如就以此为题,请诸位新科进士锦上添花。”   底下的人自然没有不应的,倒是四皇子笑着说道:“父皇,旁人可以作诗,但有一个人可不行。”   皇帝奇怪的问道:“哦,何人不行?”   “自然是新科状元苏凤章苏状元了。”四皇子笑盈盈的说道,“儿臣听闻苏凤章书画一绝,若是让他作诗的话岂不是浪费,不如就让他现场作画,为父皇助兴,您看如何?”   皇帝一听,倒是也笑道:“朕也是略有耳闻,士子楼中的海棠化春图朕甚是好奇。”   “这有何难,请苏状元当场作画不就行了。”四皇子笑道。   苏凤章在下首低着头,心中不知道这位四皇子是看重自己呢,还是想要害死他。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种出风头的事情实在不是苏凤章的喜好,尤其是四皇子话里话外带着十分的亲近,以至于苏凤章心中苦笑,暗道现在他就算跟徐家没关系,恐怕其他人也会直接将他划归为徐家这一脉了。   果然,太子殿下紧接着说道:“四弟,你这话说得不妥,倒像将苏状元当做了画匠一般。”   四皇子笑着说道:“为父皇作画怎么能说是画匠呢?大哥莫不是觉得为父皇作画只是不值得称道的小事,也是屈才?”   太子脸色一黑,连忙说道:“你休要污蔑,孤并无此意。”   皇帝扫了他们两人一眼,淡淡说道:“好了好了,原本是为了高兴高兴,你们这么一闹倒像是要生气,别让大家伙儿看了你们兄弟的笑话。”   这话一落,太子和四皇子迅速的掩饰住彼此眼中的敌意,纷纷应是。   皇帝大约还是更喜欢四皇子一些,笑着说道:“光是作诗确实是单调了一些,既然苏状元书画一绝,就委屈你来为朕作画吧。”   “为陛下作画,微臣不甚荣幸,哪里会委屈。”苏凤章脸上微微笑着答应。   皇帝一听也是高兴,还说道:“其他爱卿自认画技高超的,也一起出来作画吧,画的好的朕重重有赏。”   进士中有几人犹豫了一下到底是站了出来,写诗的人太多,其中还有以作诗出名的孟庭在,他们并不一定能能出彩,画画就不同了,就这么几个人好歹能被皇帝看在眼中。 第133章 长寿图   苏凤章回头与孟庭对视了一眼,两人十分有默契的走到了一起。   他们两人之间还隔了一个苏莯,此时他微微一笑,低声说了一句:“凤章与孟兄联手,这岂不是不给人活路了。”   苏凤章也同样低声回答:“都是为陛下写诗作画,自然是只求最好。”   孟庭更是根本不搭理他,明明这两位的脾性有些相似,但孟庭与苏莯不说老死不相往来,但也差不离了,颇有几分王不见王的架势。   苏莯也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径直走向了传胪郎。   剩下的进士们也很快两两结对,显然都想要诗作陪画的话会更加出色,和棠出了名的会画美人图,如今倒是成了人人争抢的对象。   皇帝一看,又出了个幺蛾子,笑着喊道:“今日高兴,不如由朕来抚琴助兴。”   这大约也是天底下一个提出自己抚琴来为臣子们助兴的皇帝了。   这话一提,一直在旁边假装木头的官员坐不住了,立刻开口喊道:“陛下,这是否不妥。”   太子也说道:“父皇,您是一国之君,哪能为了区区几个进士抚琴呢,这般未免有失威仪,不如就请宫中乐师过来,您看如何?”   皇帝面上露出几分不悦来,脸色已经挂了下来:“朕抚琴,是为了闲情雅致,难道弹琴一次这些进士都不觉得朕有威仪了?”   眼看情况不好,四皇子连忙站出来喊道:“父皇雅兴,自然并无不可,不过儿臣刚才看见父皇面带倦色,哪能再劳烦您来抚琴,不如就由儿臣来抚琴助兴,父皇,您就答应吧。”   听了这话,皇帝的脸色果然缓和下来,眼角都带上了几分笑意:“还是你有心。”   四皇子微微一笑,果然让人拿了七弦琴过来,大有一副认真抚琴的架势。   太子心中暗骂这个弟弟奸猾,竟是不顾脸面的要讨好皇帝,偏偏他们的好父皇还就吃这一套,身为太子,他实在是想不通父皇到底是怎么想的。   下头的进士们也面带惊讶,之前皇帝要亲自弹琴差点没吓到他们,现在四皇子坐下来弹琴,一群人也是受宠若惊。   四皇子的琴技居然十分不错,虽不能说是天籁之音,但玉指轻弹琴韵飞扬,一听便知道下过苦功夫的,以四皇子的身份来说实在是难得。   苏凤章转头看了一眼孟庭,就见他嘴角含着笑容,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徐兄曾经说过,陛下爱画、爱诗,也爱琴。”   得,四皇子下苦功夫的原因大约就在于此,看现在皇帝满意的神色便能知道了。   苏凤章挑了挑眉,低声问道:“你准备写什么诗?是这次的琼林宴,还是四皇子的高山流水,亦或是圣上?”   孟庭微微一笑,再次附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苏凤章听了眼前一亮,前者就笑问道:“这个主意如何,我倒是简单,只是你画起来麻烦一些。”   苏凤章在心底打了个模板,很快回答:“可以。”   孟庭便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开始吧。”   两人一左一右站在桌案前,此时宫人们已经将餐点都撤下,换上了笔墨纸砚,上等的宣纸散发着香气,正等着这一群文人下笔。   虽不是考试,但此时每一个进士都拿出看家本领来,要知道此次皇帝可会直接看在眼中,他们自然是不甘于落在人后的。   孟庭不愧是被称作才子的人,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一首诗已经跃然纸上。   苏凤章抽空看了一眼,心中也是叹服,虽说是拍马屁的锦绣诗词,但能写出新意来也是难得,尤其是在孟庭的笔下这个马匹都拍得清新脱俗。   要是换做是他的话,最多不过是平平无奇罢了,肯定是想不出这样的点子来。   在诗词一道,苏凤章一直觉得自己比孟庭差之甚远,如今一看更是确定。   不过在作画上,他倒是颇有几分自信,两人已经沟通过画中精髓,所以孟庭作诗的时候他也没有闲着,得益于超时空的技巧和超脱的审美,一副佳画慢慢成型。   不知不觉一首琴音停歇,四皇子也站起身来,随着皇帝从头往后看过去。   这第一副画是苏莯二人的,画上正是琼林盛景,颇有几分皇家气派,虽然画还未收笔,但其中文化昌盛的味道跃然纸上。   皇帝点了点头,赞了一句:“意头不错。”   再走到苏凤章的身边,皇帝一看倒是略有些失望,在此之前他可是听说过苏凤章的画名的,如今一看却是写实,虽然也画的好,但却多了几分无趣。   不过他并未流露出自己的失望来,毕竟是钦点的状元郎,若是苏凤章太过于丢人的话,他自己个儿不也丢人吗?   继续往后走,越走皇帝倒是越发的失望了,诗词倒是有几首不错的,但画画好的少之又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届的考生只顾着读四书五经,倒是忘了琴棋书画。   一直走到和棠的身边,皇帝忍不住停了下脚步。   原来和棠另辟蹊径,画的虽然还是琼林宴,但宴会之中却有一群天外飞仙正在舞曲,上头有仙女反弹琵琶,又有跳胡旋舞的,竟是各有风姿应有尽有。   说是琼林宴,不如说是美人图来的更加恰当一些,若不是周围还有几个象征官员进士的人影在,这一幅画完全就是为了美人而画的。   若是换一个正经一些的皇帝,这会儿恐怕就要勃然大怒,怒斥这个进士不务正业,竟然在琼林宴上画美人图了。   可当今皇帝却不是那种迂腐之人,恰恰相反,他见到这幅画简直心生欢喜,竟是也不往前面走了,站在旁边看得目不转睛。   跟着走过来的官员探头看了一眼,哪里还不明白这幅画戳中了皇帝的心思,心中更是无奈,其中只有张太师咳嗽了一声,提醒皇帝别表现的太明显了。   结果他一提醒,皇帝就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回过神来,拍手叫好:“好,这幅画堪为上上。”   太子四皇子和大臣们都面露苦色,但是对此无可奈何。   尤其是太子和张太师都忍不住皱了眉头,张太师更是深深的看了一眼和棠,将这个进士记在了心中,显然是已经把他划归到佞臣那一边去了。   皇帝看了又看,见猎心喜,一直到最后也没再往后头去看,等到再看和棠旁边进士写的诗,竟是直接点评道:“这首诗太过庸俗,不堪相配。”   那进士没料到皇帝会直接这般说,顿时脸色惨白一片,连写字都哆嗦起来。   他应该庆幸殿试已经结束了,否则这般失仪的状态,谁知道皇帝会不会神来一笔直接将他落榜,如今好歹是琼林宴了,已经没有落榜的危险。   皇帝不往后走了,张太师只能出面说道:“陛下,不如请太子殿下和四皇子殿下继续往后走,挑选出色的诗作画作呈上来,也省得陛下辛苦。”   皇帝摆了摆手,十分随意的说道:“那行,你们去看看还有没有好的。”   太子与四皇子对视一眼,分别从两边往后头走去。   这时候太子倒是显得彬彬有礼,颇有几分礼贤下士的意思,倒是让一群新科进士受宠若惊,感激涕零。   与他相比,四皇子也是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只是心底想什么就只有这兄弟俩知道了。   等太子和四皇子各自挑选了几样出色的作品呈上来的时候,皇帝还拿着和棠的美人图看得爱不释手,甚至屡屡夸道:“和爱卿画技出众,朕一定要重重赏赐。”   和棠心中也是高兴,暗道自己十几年的美人图没有白画。   好歹还记得在琼林宴上呢,皇帝总算是舍得放下了美人图,看起其他的作品来,这一看倒是心中失望,只是应付的夸赞了几句。   随后倒是忽然问了一句:“苏状元的画呢?”   自有人将苏凤章和孟庭的作品呈上来,皇帝一看那首诗心中就喜欢,笑着说道:“孟探花言过其实了,倒是让朕都有些羞愧难当。”   孟庭立刻说道:“陛下在臣子的心中便是如此,陛下是天子,自然恍若天人。”   皇帝哈哈一笑,又问道:“只是这幅画……苏状元,莫不是还有什么玄机?”   不怪他奇怪,只因为这幅画实在是太过于写实了,比苏莯的那副画还不如,这可跟苏凤章备受称道的画技高超的名声不同啊。   皇帝原本随口一问,却见苏凤章点头,拱手行礼道:“正是如此,微臣斗胆,还请陛下画出最后一笔。”   皇帝立刻被挑起兴趣来,好奇问道:“哦,你要朕画在哪里?”   苏凤章笑着说道:“还请陛下往画上喷上一口酒水。”   四皇子插嘴说道:“苏状元莫不是要重现积雪化春的景象。”   “来人,拿酒来。”皇帝兴致勃勃的喊道,一杯酒递到他的手中,皇帝一口含住,毫无技巧的朝着那副画喷了出去。   在场的人中,不少暗暗等着看笑话,要知道皇帝可不会帮忙作假,若是这幅画没能出现异象的话,到时候这个苏状元可得倒霉了。   其中也有当初南北文斗之后,研究过这种画技的进士们,他们知道这原理看起来简单,但其实画起来却难,心中都盼着苏凤章出丑。   谁料到皇帝的一口水酒下去,只见原本写诗的琼林宫宴图立刻变了,原本的皇家园林变得烟雾弥漫,甚至还有几分仙音袅袅的意境在,而在整副图的最下面,一朵盛开的莲花若隐若现,酒水撒上去的时候,莲花出现了,等众人看待酒水干涸,那朵莲花又消失了。   “这!这莫不是仙家宫宴!”皇帝惊讶喊道。   苏凤章含笑答道:“孟探花既然写了仙家宫宴,微臣自然也得画仙家宫宴。”   “只是微臣才疏学浅,只能用这般雕虫小技来重现仙家宫宴,还请陛下不要责怪。”   皇帝哪里会责怪,他只觉得自己被方才的美景迷得神魂颠倒,拍手称道:“好好好,好一首仙家宫宴,好一副仙家宫宴,朕今日可算是大开眼界。”   四皇子见状,立刻开口说道:“父皇,今日琼林宴能得到这般佳作,也是吉兆,儿臣方才看着宫宴图中,父皇如同天君,儿臣等人都像是天君坐下的小仙,心中也是激动难忍。”   皇帝颇有几分迷信的意思在,听了这话更是高兴:“正是如此,论画技,苏状元若还谦逊的话,天底下的画师都不敢称第一了。这幅仙家宫宴朕心中喜欢,来人,将这幅画好好装裱了,到时候挂在文政殿中。” 第134章 一画千金   琼林宴后,苏凤章擅长画技这件事就被皇帝盖上了戳,一时间风靡京城。   上行下效,皇帝都喜欢的画作,民间的百姓们自然更加喜欢,苏凤章还在士子楼住着呢,上门来求画的人就络绎不绝。   对于上门来求画的人,苏凤章一律都是婉拒的,毕竟他没有画画谋生的意思,就算有也知道物以稀为贵的道理,前脚刚给皇帝画了画,后脚就满天下的撒出去,恐怕皇帝老子知道了也不会高兴到哪里去。   幸好这种事情当初在青州他就经历过一次,连苏阿荣应付起来都得心应手,客客气气的倒是不至于明面上得罪人,至于暗地里就不知晓了。   官宦人家收敛一些,他们至少是要脸面的,不至于为了一位新科状元的画锲而不舍。   但也有一些人穷追不舍,以至于苏凤章都觉得头疼不已。   就像是现在,苏阿荣一脸无奈的进来禀告:“二郎,那位黄老爷又来了。”   苏凤章原本正在练字,听见这话也是头疼,抬头说道:“那就把他打发走。”   苏阿荣十分无奈的说道:“我说了,但是他不走啊,就在下面等着呢。”   苏凤章揉了揉眉头,这可是士子楼,那位黄老爷又是常客,再等一会儿恐怕整栋楼的人都知道他来做什么了:“行了,请他上来吧。”   很快,苏阿荣就带着一个人走了上来,这位黄老爷不过是四十出头的样子,人长得圆乎乎的,笑起来十分和善,但苏凤章对他的印象不算太好,因为一看到他就想到当初陈老爷。   一样的看似和善,其实圆滑。   一看到他,苏凤章就直截了当的说道:“黄老爷,我已经说过了不会卖画,将来也没有卖画的打算,黄老爷屡屡登门,倒是让我十分为难。”   黄老爷讪笑一声,立刻说道:“苏公子误会了,我这一次可不是来求画的。”   苏凤章微微挑眉,奇怪问道:“那不知黄老爷前来何事?”   黄老爷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来,笑着说道:“古人说得好,红粉赠佳人,宝剑赠英雄!在下一直仰慕苏公子的才华,就算不能求得一画,心中也多有敬慕,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苏公子一定要收下,这也是在下的一份心意。”   这话是把他自己的地位放的很低,读书人最是喜欢这般,这份殷勤实在是让人难以拒绝。   只可惜苏凤章并不是一般人,他笑了一下,并未接过那个锦囊,只是说道:“黄老爷的心意我收下了,只是礼物还请拿回去吧。”   黄老爷见状也是吃惊,心中暗道这苏凤章点子真硬,口中却笑道:“苏公子不如打开一看?说不定在下送的礼物,十分合你心意呢?”   苏凤章却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既然我不卖画,怎么能收下黄老爷的大礼。”   黄老爷笑着说道:“如何不能,这份礼物不是酬金,而是拜礼,苏公子收下了,那咱们就能以好友相处,到时候苏公子愿意送画,在下也欢喜,不愿意,在下也不会强求。”   不等苏凤章说话,黄老爷直接打开锦囊,却见里头放着的居然是一张房契,京城的房契,而且地段极好,虽然只是一进的小宅子,但恐怕没有一千两都拿不下来。   黄老爷观察着他的神色,笑着问道:“苏公子,不如先看看合不合意?”   苏凤章忽然笑了一声,伸手接过房契和那个锦囊,黄老爷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来。   谁知道下一刻,苏凤章就伸手将这张房契折叠了三下,塞回了锦囊之中,又将锦囊放回到黄老爷的手头:“并不合意。”   黄老爷心中吃惊,口中喊道:“苏公子,方才我说的都是实话,绝无所求啊。”   苏凤章却笑着点头道:“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收下,无功不受禄的道理苏某还是懂的,还请黄老爷收回这份心意。”   黄老爷终于笑不出来了,他现在倒是确定苏凤章不卖画,并不是要弄那些花样抬高身价,而是真的不愿意卖。   这倒是不怪黄老爷这般猜测,毕竟这些年来因为书法画作出名的读书人不少,许多人一开始说不卖,但实际上不过是自持身份,等着别人下重金而已。   这种事情屡见不鲜,黄老爷是个人精,每一次一开始被拒绝,三四次之后总能找到那些读书人的命脉,以达到自己的目的。谁知道这一次几次三番的,他都在苏凤章这边碰了壁。   苏凤章脸上依旧是盈盈笑意,但眼神已经冷了下来:“黄老爷,苏某画画讲究一个心情,心情不好便画不出来,也不想砸了自己的名声,所以断无卖画的心思。”   “黄老爷屡次上门,苏某看着心中倒是过意不去,也实在是浪费彼此的时间,还请黄老爷以后别再来了,不然苏某心中有愧。”   黄老爷的笑容有些僵硬,这口口声声说心中有愧的,但眼神完全是威胁啊。   这会儿黄老爷才意识到,他确实是京中的富商,但苏凤章也是新科状元,实打实的朝廷命官,他看似客气,但不给面子黄老爷也无可奈何。   临了,苏凤章让苏阿荣亲自将黄老爷送到了门外,还客气说道:“若有一日苏某落魄了,不得已以卖画为生,那时候还请黄老爷看顾。”   离开士子楼,黄老爷忍不住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中暗骂道:“这苏凤章的意思,莫不是只有等他落魄了才会卖画!”   方才在苏凤章的气势压迫下,他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这会儿倒是忍不住抱怨起来:“不过是个新科状元,大周朝还不知道有多少个新科状元,最后混得都没人影了。”   话虽如此,即使这位新科状元混得不好,一辈子只是芝麻绿豆的小官,但也不是他一个商家可以冒犯的,黄老爷叹了口气,彻底放弃了求画的心思。   只是心底到底是不甘愿,转身黄老爷喝醉了酒,倒是跟亲朋好友吐槽了一番求画的经历,画没到手,苏凤章这一画千金却难求的名声倒是传出去了。   原本琼林宴之后,苏凤章便是名声大噪,这会儿一画千金的事迹传出去,这名头越发的玄乎起来,惹得有心人越发的关注。   其中徐家就是其一,琼林宴前后,四皇子明目张胆的为苏凤章说话,即使苏凤章本身并不亲近徐家,但外人其实已经将他划到徐家这一脉。   这其实并不奇怪,苏凤章本身是青州人士,谁都知道徐贵妃祖籍青州,徐家的大本营就在青州一带,一直以来青州出生的为人都偏向徐家。   而且苏凤章与徐子峰关系不错,如今四皇子对他又青睐有加,这般的情况下,除非苏凤章自己跳出来与四皇子划清界限,不然是分不开的。   苏凤章自然不可能好端端的跳到四皇子的对立面,不得已被推到了这般的境地。   但作为四皇子的母族,徐家当家人其实十分明白,这一次的新科状元郎与他们并不算亲近,或者说是故意带着几分疏离。   为此,户部尚书徐思远特意将孙子唤到面前,皱眉问道:“这苏凤章到底是什么心思?”   徐子峰心中叫苦,他也参加了这次的殿试,谁知道名次排列并不好,差一点就落到了同进士的位置,原本他是徐家人,皇帝应该多加看顾才是,但殿试之中皇帝似乎完全忘记徐贵妃的这个侄子,对他并无半点关注。   就因为这个,如今暗地里颇有几分传言,都说徐贵妃已经失宠,宫中如今最受宠爱的是玉妃,真假不知,但皇帝这几年对徐贵妃越发冷落却是真事。   四皇子今日越发的焦躁难安,只怕与此事也有几分干系。   徐家作为四皇子的母家,自然得为了他分忧,只可惜这些年来他们招揽贤能,真正能出头的却并无几人,朝廷文坛依旧把控在张太师等人手中。   正因为如此,徐家才会对夺得魁首的新科状元越发关注。   徐子峰犹豫了一下,才回答:“祖父,我对苏凤章也不甚了解,他与孟庭的交情更好一些,平日里是一个脾气再温和不过的人。”   “温和?”徐尚书却嗤笑一声,反问道,“若是脾气温和的人,就不该写出《岁花吟》,也不该屡屡在文斗中拔得头筹,更加不可能宁愿得罪人也执意不卖画。”   徐子峰拧着眉头说道:“确实,那次在船上他主动与何隽比箭术,那时候也是锋芒毕露。”   “只是,寻常与他相处的时候,孙儿只觉得处处舒坦,他脾性极好,会照顾人,颇为体贴,孙儿还从未见过他生气大动干戈的时候。”   徐尚书挑了挑眉,忽然说了一句:“能让你说出这话,就证明此人不简单。”   徐子峰莫名抬头,徐尚书就说道:“苏凤章不给你面子,反倒是让你记着他的好,难道还不够?若不是心机深沉只怕做不到如此。”   徐子峰微微皱眉,忍不住辩解了一句:“他为人热心,不像是心机深沉之辈。”   徐尚书心中叹了口气,没有追着这个话题多说,只是说道:“既然苏凤章不愿意亲近我们徐家,我们也不能白给助力,等他在翰林院吃足了苦头,便知道其中利害了。”   “倒是孟庭……或可扶持。”这话徐尚书说的犹豫,孟庭也是才华横溢之辈,但徐尚书与他谈过几次,总觉得此人过于张扬,行事作风不是他所喜欢的。   若是苏凤章愿意跟随徐家的话才是最佳人选,只可惜……   徐尚书退而求其次,只能将目光放到同样是青州出生,素来有才名,又与他们徐家同根同脉,甚至还有姻亲关系的孟庭身上了。 第135章 下马威   状元榜眼和探花并不只是名头好听,好处也是实实在在的,在其他新科进士还得再次朝考,综合前后的考试成绩才能授馆,其中最优秀的才会被择选入翰林院为庶吉士。   这部分能够进入翰林院成为庶吉士的,也就是通俗所说的“点翰林”。   而剩下的新科进士,不是分发到各部当一个基层主事,就是远赴外地任职,通常来说都是后者,除非是人脉通天,或者被某位尚书看好,否则六部是不会随意进新人的。   别以为远赴外地任职是好事情,富裕的好地方早就被人占了坑,能等着新科进士远赴的通常是荒僻之地,这般的地方你想做出政绩来难于登天,一个闹不好岁月虚度。   有多少贡生中进士的时候意气风发,殊不知这将是他们一辈子的高光时刻,随后走的都是下坡路,蹉跎了一辈子还是不过五品的小官。   这也是为什么新科进士们总是忙着疏通关系,甚至不惜站队的,难道是他们看不透朝堂的危险吗,自然不是,而是不站队的话,或许他们就得离开京城,甚至一辈子都无法回到这个让人魂牵梦萦的繁华权利中心。   当然,苏凤章没有这个担忧,因为殿试之后,状元就会被授予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则被授予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也就是说,在考中状元的那一刻开始,苏凤章已经是从六品的官员,比他们湖山县的蔡知县还高了一级。   翰林院乃是大周最为清贵之地,也是天底下读书人的圣殿,虽说在翰林院中,最高的翰林院学士也不过是正五品,但他们负责的是修书撰史,起草诏书,为皇室成员侍读,担任科举考官等职责,虽然官位不高,却是天子近臣。   不管是什么朝代,能够进入翰林院都是非常荣耀的事情,非翰林不可入阁由此而来。   就像是苏凤章这个新科状元郎,他刚刚被任命为翰林院修撰,这个职位的责任就是掌修国史,掌修实录,记载皇帝言行,进讲经史。   用现代的话形容,那这翰林院修撰简直就像是皇帝的秘书,当然,能不能走在皇帝身边,皇帝的信任重视程度,会直接决定这个秘书在翰林院的地位。   在进入翰林院之前,苏凤章便知道自己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因为翰林院如今的学士名为池良俊,正是当初帮太子一起主持会试,选定了苏莯为会元的那人。   池良俊原本是京城人士,却十分偏向于北方学士一脉,并且还是太子爷的亲信,种种的原因之下,他对南方士子颇有几分打压的意思。   三年之前考中了探花的南方士子也进了翰林院当编修,原本皇帝还挺喜欢这位探花郎,结果这一位在翰林院一待就是三年,连续修了三年的书,连皇帝的面也没能再见一次。   在苏凤章进入翰林院之前,这位老探花郎终于忍不住了,心灰意冷之下自己申请了外调为官,这才脱离了池良俊的打压。   苏凤章没想到的是,这位池大人的打压来得又急又快,明目张胆,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   进入翰林院的第一日,苏凤章按照规矩前来拜见上峰,结果门人进去禀告之后只说道:“大人有事在忙,还请苏大人稍等片刻。”   苏凤章垂手候在门口,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只是隐约听见里头有人说话的声音。   一个时辰之后,里头才有人出来传话:“池大人与另一位苏大人谈正事,一时忙碌忘了大人还在外头等着,心中十分过意不去,大人快请进。”   “无碍。”苏凤章微微一笑,跟着走了进去。   在里头与池良俊谈笑风生的正是苏莯,他们一人坐着一人站在身边,与其说是谈论正事,不如说是谈笑风生,此时一同朝着他看来。   苏凤章先拱手行礼:“下官参见池大人。”   池良俊有一张四四方方的脸,不是皇帝喜爱的长相,他也是朝中少数留须的官员,坐在那边颇有几分威严,听见这话也只是轻轻点头:“起来吧。”   苏凤章:“谢大人。”   池良俊扫了他一眼,问道:“方才一时忘了苏状元还在门外,还请苏大人不要责怪。”   “大人忙于政务,下官不敢责怪。”苏凤章淡淡说道。   池良俊眉头一动,又说道:“今年倒是巧了,苏状元姓苏,苏榜眼也姓苏,翰林院一块儿来了两位苏大人,倒是不好称呼了。”   “不如这样,苏莯比你略长几岁,以后就让人称呼他为大苏大人,称呼你为小苏大人,倒是也简单方便,你看如何?”   苏凤章轻声笑了一下,倒是说道:“大苏大人听起来有些拗口,老苏大人又不恰当,不如就按官职称呼,大人您看可还妥当?”   池良俊一听这话就皱起眉头来,心中冷笑出声,暗道这南方来的状元郎果然滑头的很,不是个老实的,他心中不满,语气也更冷了:“苏状元这是在跟本官争大小了?”   苏凤章连声说道:“下官不敢,只是觉得这般顺口一些,池大人若觉得不好,随意称呼也并无不可,不过是一个称呼罢了,不值得池大人动气。”   他口口声声说着不在意,不需生气,神色也是淡淡的,但看在池良俊的眼中就成了奸猾的样子,心中更是不喜。   倒是苏莯也不想为这个争大小,实在是争到了也无用,难道别人喊他一声大苏,他的官职就能比苏凤章高一品不成?   “那就随便你们,爱叫什么就叫什么。”池良俊拧着眉头,语带不悦的说道。   说完这话,他转身又问起苏莯一些事情来,两人旁若无人的说起话来,一说又是大半个时辰过去了,扯东扯西的。   好一会儿,池良俊才回头看向苏凤章,惊讶的问道:“苏状元怎么还在这里?”   苏凤章脸色依旧平静的很,拱手说道:“大人还未吩咐,不敢擅自离开。”   池良俊哈哈一笑,开口说道:“行了,没事就下去吧,你就去接曹大人的手,安安心心的把上头安排的事情做好就是,你年纪尚轻,可要牢记在翰林院做事要踏踏实实才好。”   “本官事务繁忙,你寻常若有不懂之事,去问箫翰林就是,不要随意过来打扰。”   曹大人就是那位被排挤的不得不离开京城的探花郎,池良俊这话的意思十分明白,就是让苏凤章接着去修书,等于直接给打进了冷宫。   池良俊说完,原以为能从苏凤章脸上看到惶恐或者惊怒,谁知道苏凤章脸色都没变一下,点头说道:“谨遵大人吩咐,池大人,那下官就先告退了。”   池良俊点了点头,苏凤章礼仪齐全的告退离开,并未有丝毫留恋。   等苏凤章退出了屋子,池良俊才眯了眯眼睛,转头问道:“苏莯,你与苏凤章打过交道,你说他此时此刻难道真的心甘情愿?”   苏莯笑了一声,答道:“苏凤章此人看起来性情温和,人缘极好,却是心机深沉之辈,即使心中怨恨再多,也不会轻易泄露分毫。”   “这些南方人忒是狡猾。”池良俊冷笑了一声,尤其是由苏凤章想到了徐家人,心中更是不痛快,谁让他跟徐思远年龄相近,如今一个是掌权一方的尚书大人,他却还只是翰林院学士。   旁人都说翰林院清贵,可池良俊心中却是不服,他比徐思远差在哪里,难道是少了一个身为宠妃的女儿吗,一想到此事他心中便是愤愤不平,甚至对皇帝也多有怨怪。   骂了一句,池良俊又说道:“玉亮,我与你爹素有几分交情,你又是北方学子里头出类拔萃之人,如今入朝为官定要奋勉才是。”   苏莯立刻说道:“侄儿明白,定不会让大人您失望。”   池良俊微笑的点了点头,尤其是看见苏莯出色的模样更是满意,他一直觉得自己升官慢与长相十分有关,毕竟陛下的喜好摆在那儿。   “如此就是,本官会创造机会,让你在陛下面前露脸,但能不能抓住机会就得看你自己了。”说着,池良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太子殿下对你也多有看重,你可得牢记。”   苏莯眼神微微一闪,但还是乖巧的回答:“太子殿下对下官恩重如山,下官牢记在心。”   池良俊与苏莯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笑了起来,显然因此达成了一致。   而缓缓走出去的苏凤章脸上也带着笑容,方才池良俊对他试探,他何尝不是呢。   在来翰林院之前,苏凤章就对这边摸过底,但他到底不是朝中人,能知道的事情也十分有限,大部分甚至是道听途说的东西。   不过方才试探了一番,他倒是有些摸到这位池大人的的性格。   若说和善,池大人对南方士子的排斥溢于言表,明摆着看他不顺眼,进门就给下马威。   若说强势,偏偏在用称呼打压他之后,又不直接定下来,反倒是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指望他来给台阶下,实在是自相矛盾。   两厢比较,苏凤章觉得这位池大人倒像是个色厉内荏的,要么是他本性如此,要么就是他对翰林院的控制十分有限,并不能当一言堂,所以才会这般矛盾。   不管是让他在外等候一个时辰,还是让他在旁边静候半个时辰,更甚者让他去修书,这种种法子看似打压,其实都带着一股子虚劲儿,并不伤筋动骨,甚至带着一种小打小闹的味道,苏凤章挑了挑眉,倒觉得这并不算一件坏事儿。 第136章 又见箫翰林   “凤章。”见他一出来,孟庭就招呼了一声。   苏凤章含笑走过去,就听见孟庭低声问道:“池大人是不是为难你了?”   听了这话,苏凤章却只是笑道:“倒也不算为难。”   孟庭却说:“这还不算为难,他让你在大太阳底下等了整整一个时辰,进去之后连杯茶都没让你喝,简直是岂有此理。”   苏凤章不回答他的话,反倒是问道:“这才一会儿功夫,你居然也知道了?”   孟庭笑道:“咳,这翰林院可就巴掌点大,池大人那边的事情哪里能瞒得住旁人。”   苏凤章微微挑眉,现在倒是可以确定池良俊确实是没办法把控翰林院,否则作为翰林院的最高学士,他那边的一举一动不该传递的这么快,要知道孟庭可也是今日才到岗的新人。   孟庭继续说道:“我早就跟你说过,池大人是那边的人,对咱们南方来的士子非常不友好,方才我进去的时候也是如此,说话阴阳怪气的。”   苏凤章倒是笑道:“现在看来,他大约是更加讨厌我一些。”   孟庭一听就笑了,说:“可不得更加讨厌你,你可是抢了苏莯板上钉钉的状元郎。”   “比起咱们俩来,苏莯才是池大人的心肝宝贝蛋儿,我现在倒是有些后悔来了翰林院,在这位的眼皮子底下日子难过,说不得还是外放轻松一些。”   “哎,怪不得前一位探花郎忙不迭的外放了,我估摸着早晚都要步后尘。”   听得出来孟庭也是一肚子的牢骚,这也不奇怪,他原本即使散漫不羁之人,入朝为官原本就不符合他的志趣,如今池良俊又明摆着不看重他们俩,颇有几分冷代的意思。   苏凤章只能拍着他的肩头安抚:“别的不提,翰林院的书够多,足够咱们看个三五年了。”   孟庭一想也是,倒是开心了一些:“倒也是,对了,池大人让你负责什么?”   “接替曹大人手头的事情,继续修书。”   一听这话,孟庭的脸上露出几分气愤来,骂道:“他就这么点本事,哼,你可是陛下看好的状元郎,可不是任人欺负的主,回头我们……”   苏凤章却止住他的话:“不必如此,我倒是觉得修书挺好的,既清闲又有趣。”   孟庭还以为他说反话呢,再一看苏凤章满脸带着认真,忍不住追问道:“凤章,你昏头了吗,他这是不安好心,打算把你藏在翰林院不得见人,你怎么还高兴起来了?”   苏凤章却说:“我只是觉得能看书修书就挺好的。”   孟庭心中觉得奇怪,又想到徐子峰曾经提起过的话,看着苏凤章露出几分深思来,最后拍着他的肩头说道:“好吧,你自己高兴就好。”   “听说你马上要搬家了,可要我帮忙?”孟庭岔开话题问道。   既然如今已经入朝为官,一直住在士子楼总是不成体统,于是苏凤章就在京城租赁了一栋一进的小宅子,等到休沐就要搬过去。   大周京城人口百万,地价高昂,可以说是尺地寸土,与金同价。   而京城又是官员最多的地方,除非是家中巨富,或者是官宦世家,否则想要置办下一套房屋是十分困难的事情,毕竟他们的俸禄不算多。   在京城,要么你能获得赐宅的殊荣,要么就是职位油水丰厚,脑袋灵活能发财,不然官员想靠着一己之力置办房产难度不小,这也是为什么当初黄老爷信心十足的原因之一。   穷翰林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翰林院是京城出了名的清水衙门,几乎没有油水可言,而人人都知道新科状元苏凤章出生平凡,家中并无横财。   他不知道的是,苏凤章压根没打算在京城买房,一来是他并不觉得自己会长久的留在京城,毕竟大周官员的流动性极高,即使是状元出生进了翰林院,一辈子留在京城的可能性也十分小,外放到各地的几率更大一些。   再有一个原因便是,人人都知道他出生平凡,结果入朝没几日就开始置办房产,那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给别人留下口舌吗?   而且苏凤章的观念与古代人也不同,他对恒产并未有多少执着,这一点看他家中这些年也没有增加多少亩地就能看得出来。   相比起在京城耗费巨资购买房产,他倒是更倾向于租赁。   这时候不得不提大周对于官员的一项福利,举人们如今赶考可以住士子楼,官员们无房产也可以租赁朝廷提供的群居屋。   那是城东附近的一片宅邸,靠近达官贵人和宫廷所在的位置,单论价格的话也是寸金寸土,但太祖皇帝却划出一大块来,只租赁给在京城任职的官员。   虽说这边只有一进的小宅子,并且只能在京城任职期间租赁,但价格便宜,并且租赁之后除非外放或者获罪,否则朝廷是不会收回屋子的。   这就等于变相的补贴朝廷命官了,苏凤章去看过之后十分满意,很快就敲定了宅子,也是他运气不错,这一届的进士外放居多,那边居然还有剩余。   只是那屋子位置偏了一些,不过苏凤章不在意,反倒是还觉得清净。   这时候孟庭提起,苏凤章倒是笑道:“阿荣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只等着我休沐再办搬家酒,到时候你可得过来喝一杯。”   孟庭一听,就哈哈大笑道:“那当然,缺了谁也不能缺了我。”   说定了此事,两人这才在堂前分了手,苏凤章走向另一头的居室,一进门就拱手行礼道:“下官参加箫大人。”   箫翰林正在整理书册,听见他的声音猛地抬头,眼中露出几分恍然。   当初他在青州府听了钱同知的话打压苏凤章,可从未想过短短一年之后,苏凤章便青云直上成了状元,如今反倒是他的同僚了。   看着苏凤章的脸,箫翰林心中一时间感慨万千。   出门在外的时候别人称呼他一声箫翰林,但他的官职不过是正六品的侍读而已,皇帝对他十分平平,平日里压根不传召他,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升官的时候。   可苏凤章刚刚进入翰林院就已经是从六品了,将来说不定成就会在自己之上。   这般想着,箫翰林十分客气的说道:“原来是苏大人,说起来咱们也曾有过几分渊源。”   苏凤章立刻低头说道:“当年学生在青州参加乡试,正是大人监考,也曾在鹿鸣宴上见过大人一面,只是那时候学生位卑,倒是不曾有机会与大人长谈,如今想来还是可惜。”   箫翰林哈哈笑道:“当初没有机会,如今反倒是成了同僚,不愁没有促膝长谈的时候。”   “正是如此,再次见到大人,学生心中也是欢喜的很。”苏凤章也跟着笑起来。   箫翰林心中颇有几分懊恼,但很快又变成了庆幸,一边想着钱同知送过来的信,知道那次的事情不过是一个小妾作祟,并且已经被处理掉不会再有麻烦,一边又想着苏凤章定然不知道那次的事情,不然不会这般心平气和。   这般想着,箫翰林的语气倒是更加温和了:“如今咱们都是翰林院的同僚,说什么学生不学生的,让旁人听了反倒是要笑话了。”   苏凤章便说道:“箫大人与苏某有半师之谊,何人又能笑话。”   他越是谦逊,将自己的地位摆的很低,箫翰林心里头就越是高兴,他在翰林院也是不得志的那一脉人,若不是这些年伏低做小,只怕也不能安安稳稳的留到现在。   只是身为朝廷命官,箫翰林哪里能心甘情愿的伏低做小,对池良俊颇有几分不满。   如今见苏凤章对自己一番濡沫之情,话里话外都倍加尊重,心中自然十分高兴,还说道:“行啦,此事放在心里就好,不必拿出来时时提起。”   “本官在翰林院多年,虽说官职不高,但也攒下几分人脉,以后你若有不懂的地方尽管来找我。”这话就带着几分庇护的意思了。   “都是南方士子,本官与青州也多有渊源,如今又都在翰林院之中,咱们自然得齐心协力才能青云直上,池大人专点你来修书,可见其心思,不过你也不必伤怀,有些东西是慢慢熬出来的,不用着急,你可都记住了?”   “下官记住了。”苏凤章微笑作答。   这话苏凤章是半点不信的,箫翰林若是那种愿意庇护别人的,池良俊也不会单点他来。   不过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打消箫翰林的怀疑明面上交好这一位,这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   苏凤章还笑着邀请了箫翰林去喝自己的搬家酒,箫翰林略微皱眉,只说道:“只怕是不巧,那一日本官另有安排,只能失约了。”   苏凤章并无半点芥蒂,笑着说道:“都怪下官说得太迟,应该早些来问的。”   两人都默契的无视了苏凤章这才第一日入职的时机,一派和乐融融。   “倒是可惜了,听闻你们这一届多有才华横溢的才子,本官也是很想见识一番,真的是太不凑巧了,只能错过这一次。”   苏凤章笑道:“旁人谬赞罢了,大人不必可惜,等下次再聚也是一样。” 第137章 耐得住   苏凤章的乔迁顺顺利利,搬家酒也办得热热闹闹,虽说他没有内眷在,但苏阿荣是个十项全能的,饭菜只要去九楼预定就好了,反正这一日也是宾主尽欢。   相比起来,他在翰林院的日子就乏善可陈了,池良俊就像是完全忘记了同一年进入翰林院的,除了苏莯之外还有两个人,每日只带着苏莯出入翰林院。   在他的大力推崇下,短短一个月时间内,苏莯竟能面圣两次。   苏莯原本就长得俊秀,人才也出众,在池良俊的提点下摸准了皇帝的喜好,如今倒是颇有几分盛宠的样子,直接越过在琼林宴上大放光彩的苏凤章孟庭两人。   此消彼长,一个月前还名传京都的状元郎探花郎消声灭迹,反倒是榜眼声名鹊起。   翰林院中,明眼人都能看出池良俊的区别对待,毕竟这位池大人这么做也不是第一次了,除了偶尔有人嘀咕两句之外,竟是谁也不觉得出奇。   有时候翰林院下层的官吏聚集在一起,也会提到这三位新科进士的事情,其中跟在苏凤章身边的李小山和跟在苏莯身边的张大个儿就是众人议论的重点。   这一日也是这样,有人笑着提起话茬来:“张大个儿,你家苏编修昨日是不是又去面圣了?这是这个月第二次了吧,陛下还真是看重苏编修。”   张大个儿听了这话就笑起来,带着几分得意说道:“苏编修学识出众,陛下看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不管是侍读还是侍讲,考验的都是真才实学。”   李小山听了这话就不高兴了,说道:“张大个儿,你说话别含沙射影的啊。”   张大个儿却不怕他,他们这些在翰林院跑腿的小吏不入品级,身份高低还不是看是跟着谁,现在他自觉比李小山有身份的多。   “我什么时候含沙射影了,说的都是大实话,毕竟画画有什么用?”   李小山整个人都蹦了起来,骂道:“放你的狗屁,我家苏修撰可是圣上钦点的状元郎。”   “谁说他不是状元郎了,好汉不提当年勇你不知道啊,每次都提这个,就不能看看现在吗?”张大个儿很是知道痛点在哪里。   李小山气得浑身发抖,偏偏反驳不得,只是梗着脖子瞪着他。   张大个儿却嗤笑一声,继续说道:“李小山,你现在这么讨好苏修撰有什么用,谁知道三年后他会去哪儿,你总不能跟着去吧。”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苏凤章肯定也是熬不住,到时候跟前面的曹大人一样被排挤出京城,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当个小官。   “放屁,苏修撰德才兼备、才貌双全,定不会沉寂下去。”李小山反驳道。   张大个儿不屑的掏了掏耳朵,笑着说道:“谁也没说不是啊,你说是就是呗。”   眼见李小山气得满脸通红,张大个儿却还在不断撩火,方才开口的那人连忙劝和:“行了,你们俩吵什么吵,两位苏大人平日里都是和和气气的,你们倒好,何必闹得水火不容的。”   这话落地,张大个儿和李小山对视一眼,分别冷哼一声起身走了。   被留下的人也是奇怪,嘀咕道:“难道我说错了吗,两位苏大人看着交情不错啊,前几日苏编撰搬家不是还请了苏编修,我听人说当初在士子楼斗画,他们两人化敌为友。”   旁边的人拍了拍他的肩头,嗤笑了一句:“你啊,就是活得太天真了。”   “什么意思,难道他们交情不好?”这人奇怪的问道。   不过没有人回答他的话,事实上翰林院中觉得两位苏大人交情好的才是特例,虽然都是姓苏,但又不是一个家族出来的,当初会试的时候一个第一,一个第二,到了殿试却翻了过来,如今进了翰林院待遇又是天差地别。   这般的情况下,即使两位苏大人平日里见面和和气气,似乎并未芥蒂的样子,也不妨碍底下的人觉得他们水火不相容。   这时候又有人问道:“哎,这两位苏大人年龄相近,长得也都出色,脾气似乎也相似,这几个月下来你们更加看好谁?”   很快有人回答:“自然是苏编修了,虽说是榜眼出生,但他出自苏家,如今又得到池大人的支持,听闻太子殿下也对他青眼有加,更别提圣上如今也喜欢他了。”   也有人意见不同:“翰林院三年就进一批状元榜眼探花郎,但最后能混出头的又有几人,一时喜欢又不是一世喜欢。”   “再说了,你们可别忘了,咱们的苏编撰可尚未婚配,可苏编修孩子都两个了。”   “你们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说……”   “就是那个,若是苏编撰愿意的话,在京城中找一户高门结亲不是难事,到时候他便有了靠山,又有画技在手,想要出头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话一提,众人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榜下捉婿并不是少见的事情,苏凤章是今年的新科状元郎,年轻才俊尚未婚配,被高门大户看重也不是稀奇的事情。   这般想着,倒是有人露出艳羡的眼神来:“确实如此,一边能抱得美人归,一边还能攀附权贵,没有比联姻更好的门路了。”   “这苏编撰也快弱冠了,一直拖着不成亲或许打得就是这个主意也说不准。”   虽然是妄自揣测,倒是也有几分道理的样子,众人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来。   还有人提了一句:“旁的不说,苏编撰待人处事是真的平易近人,也和气,苏编修吗,对上是好脾气的,对咱们就不一定了。”   这话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认同,他们低声笑起来,却不敢深入讨论这个问题了。   另一头,李小山心中带着怒气离开了,来到苏凤章屋外头的时候还是气鼓鼓的。   进门一看,苏凤章果然还在整理古书,他进入翰林院之后几乎每日都泡在书里头,连出门的机会都少,更别提跟苏莯一样在皇帝面前露脸了。   有时候李小山看着都为这位状元郎着急,但苏凤章却分外的沉得住气,这些日子下来脸上半点焦虑都没有,每日都是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   听见声响,苏凤章抬头瞧了他一眼,笑着问道:“这是怎么了?”   李小山也不想在他面前八卦,毕竟那些话不好听,说了只会让这位大人心中难过,只说道:“没事,小人方才进门跑得急了一些。”   苏凤章笑了一声也没有多问,只是顺势说道:“下次不用着急,左右也没有赶时间的事。”   李小山点了点头,又有些欲言又止。   苏凤章就放下手中的书问道:“有话就说,何必吞吞吐吐的,就算说错了难道我还会责罚你不成。”   李小山抓了抓头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为人蠢笨死心眼,在翰林院中颇不受人待见,原本今年就要被打发出去了,谁知道苏凤章挑人的时候偏偏选了他,倒是成功让他留了下来。   原以为这位苏大人跟以前那位大人一样,是想找一个老实听话好欺负的,结果到了他身边才发现,苏凤章的脾气是真的好,别说欺负,连大小声都从未有过。   越是如此,李小山心中就越是感激,这会儿就问道:“大人,您难道就不着急吗?”   “着急什么?”苏凤章笑问道。   李小山忍不住道:“苏编修昨日又进宫面圣了,都说陛下对他十分看重,就是孟大人那边这几日动静也不小,京城都传着他的诗词呢。”   苏凤章坐得住,孟庭却是个耐不住性子的,尤其是翰林院这种死板的生活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折磨,没几日就忍耐不住了。   他原本就风流,如今入朝为官也不改,反倒是因为一时不得志而越发的放浪形骸了,这几日京城传颂的诗词便是他在秦楼楚馆所作的。   这背后有没有徐家的推动苏凤章并不知道,却已经明白这就是孟庭的反击,池良俊不带他出门,他便自己出头,反正不会心甘情愿的给苏莯当陪衬。   孟庭忙碌不已,以至于苏凤章都几日没见过他了,只记得前几日遇见他的时候,孟庭颇有几分当初在青州的意气风发,显然这般的举动才符合他的性格。   迎着李小山担忧的眼神,苏凤章轻笑了一声,反问道:“苏编修和孟大人的事情,跟我有关系吗?”   李小山支支吾吾的不肯说话了,心底自然是觉得有关系的。   苏凤章摇头说道:“行啦,别操心别人的事情,有空的话帮我把库房里头那套书搬出来。”   李小山听了这话顿时苦了脸,也不知道这位大人怎么就那么喜欢看书,瞧他平日的为人也不像是个书呆子啊。   苏凤章没在意他的脸色,事实上他并不觉得苏莯现在备受信重,若是皇帝真的喜欢他,重用他,不会十天半个月都想不起来。   更别提苏莯每次进宫都是跟在池良俊的身后,是皇帝传召还是池良俊故意带上还未可知,但肯定不如外人猜测的那般顺利。   苏凤章虽然只见过皇帝两次,却也知道这位皇帝看似放浪形骸,天马行空,却不是那种被臣子控制的,不然的话如今朝堂之上早该成了那几位的一言堂才对。 第138章 藏不住   不只是翰林院的人觉得奇怪,苏凤章这么一直沉寂着,不少盯着他的人也觉得怪异。   倒不是他们对苏凤章寄予厚望,而是查过苏状元的生平之后,不少人在心底断定他并不是个胸无大志,蹉跎岁月的。   池良俊那点手段人尽皆知,但若是苏凤章连这一关都过不了的话,那就太让人失望了。   原本诸人都猜测着,在池良俊的打压之下,苏凤章要么就是背水一战,直接投靠了徐家,跟太子一脉彻底翻脸,要么就伏低做小去讨好,让池良俊给他一条生路。   可现在明眼人看着,苏凤章这是要走第三条路,就跟当初的曹探花一般熬着时间,等到三年后直接被打发出京城?   苏凤章像是不知道外头的风言风语,每日定点来衙门,定点回家,任何人从他脸上都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不悦来,倒像是在翰林院熬了许多年,已经彻底失去锋芒的那些个老大人。   就连一直对他心怀芥蒂的苏莯都疑惑起来,暗道莫不是自己看错了苏凤章,这压根不是一只老虎,更加不是狐狸,反倒是无害的小白兔?   五个月后,京城的盛夏分外的炎热,正午时刻最爱热闹的人也不想上街,连护城河边的垂柳都被晒得奄奄一息,柳叶儿都卷起来了。   翰林院倒是比其他地方凉爽一些,毕竟大人们能够享用冰敬,屋子里头放上一个冰盆之后,虽说不如空调有用,但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箫翰林在京城住了多年,依旧不太适应这边的气候,尤其是一到夏天他就容易出汗,穿得再少也是浑身湿哒哒的,那滋味简直了。   身上满是汗臭味,即使坐在冰盆旁边也还是燥热,连带着一贯低调做人的箫翰林也脾气急躁起来,这两日控制不住的连续骂人。   这般的情况下,下面的人自然不敢来触霉头,有事儿也想往后推一推。   苏凤章却没避开他,反倒是主动找上门来,笑着问道:“箫大人,可要尝尝看冰食?”   箫翰林一听眼睛都亮了,连声说道:“当然要。”   苏凤章走进屋子打开手中食盒,却见里头放着两碗冰镇过的酸梅汤,这酸梅汤价格贱,却是夏日里避暑的好东西。   两人对坐饮下一口,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口到胃,整个人都凉爽痛快了许多。   箫翰林忍不住感叹道:“哎,幸亏先人琢磨出了硝石制冰的法子,不然以我们的俸禄,哪能跟现在似的想喝就喝。”   苏凤章也跟着说道:“确实如此,只可惜硝石制冰不好直接入口,否则直接做成冰沙食用味道就更好了。”   箫翰林也一样觉得可惜,又说:“咱们的冰敬也不多,平日里都不敢敞开了用。”   说完又道:“还得多谢苏大人大方,分了本官一些,不然这个夏天可不好过。”   苏凤章笑道:“反正下官家中人少,放着也是浪费。”   两人闲聊了几句,在酸梅汤的作用下箫翰林心情都平稳了许多,这才想起一件事问道:“之前你不是在整理索引,可有整理出个所以然来?”   “正要跟大人禀告此事。”苏凤章笑着说道,从怀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本册子。   “大人请看。”苏凤章解释道,“崇文阁里头的书虽然是分门别类的放着,但书太多难免杂乱,之前下官找书的时候多有翻找了几日才寻到的,十分不便。”   “后来下官琢磨着,既然书可以分门别类,那为何不再分得详细一些。”   “《七略》之中,将书总分为六略和总目,六略分别为六艺略、诸子略、诗赋略、兵书略、术数略、方技略,六略之下又分为种,如六艺略中便有易、书、诗、礼、乐、春秋、论语、孝经、小学九种,以此记录在总目之中。”   “这般一来,其实藏书已经分得较为详细,只是每个种之中的书也数不胜数,下官便想着,不如将种内书目,依照首字笔顺来划分顺序,依序排序,记录到总目之中。”   “这几日下官整理了方技略,依次排序记录工作繁杂,需要的人手和时间也多,但排序之后,再想要找某一本书却简单了许多。”   箫翰林一听倒是惊讶,伸手接过那本总目看起来,口中说道:“你这法子倒是新奇,这些年藏书阁多沿用《中经簿》,以总括为甲乙丙丁四部来区分,顺序分别为经、史、子、集,可分完之后该找不到还是找不到,实在是浪费人力。”   箫翰林原本只是随意看一下,谁知道这一看才发现苏凤章提出来的笔顺法十分精妙,可以说在原本七略四部的基础之上,又将书目详细划分。   这般只要是会写字的人,按照总目就能迅速的找到对应的略和部,又从部中迅速找到对应的那个字,每本书之后又详细的写着对应的书架。   箫翰林找了好几本书,花费的时间都比原先快了许多,忍不住赞叹道:“这法子不错,若是能将七略都整理一遍的话,到时候找书就容易多了。”   随即箫翰林抬头看向苏凤章,笑道:“你小子,原来这些日子在琢磨这个。”   苏凤章只是笑道:“倒不是专门琢磨的,只是在找书的过程中想到了。”   “下官手中无人,也不敢随意动用书库,所以只先整理了方技略,不敢乱动其他五略。”   箫翰林笑道:“这么好的法子有什么好不敢的……”   说完他倒是想起来池良俊的事情,略有几分犹豫的说道:“只是池大人一贯是个循规蹈矩的,怕是不喜欢我们大作改动。”   苏凤章也点头说道:“下官担心的也是这个,所以才先来找大人。”   “这……”箫翰林心中十分犹豫,看完之后他心中也觉得这主意不错,不过整理藏书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只为了这个去得罪池大人的话是不是不值得。   几个月的相处,箫翰林倒是放下了当初的担心,心中确定苏凤章肯定不知道乡试的事情,两人的上下级关系也一直不错,可让他为了苏凤章去得罪上司又不同。   苏凤章早就猜到他的心思,微微笑了一下说道:“整理藏书只是小事,若是因为惹怒了池大人的话难免得不偿失,再说了,如今天气炎热,要在崇文阁大动干戈也不大好。”   箫翰林连声说道:“就是如此,方才本官便是担心这个。”   苏凤章像是不知道他真正担心的事情,还点头说道:“也是下官有失妥当,只想着这法子不错便来找大人,却没想全其他的事情。”   箫翰林反倒是笑道:“法子确实是好法子,只是本官得琢磨琢磨怎么开口才是。”   苏凤章忽然说了一句:“池大人对南方官员多有不喜,这法子若是院里北方人提出来的,明日便能实行,若是我们,只怕任重道远,说不得就被压下了。”   “只可惜下官位卑言轻,就算是递了折子上去,恐怕也到不了圣上面前。”   箫翰林脸色微微一动,苏凤章的折子不过池良俊那一关的话,是到不了皇帝面前的,可是他不同,他是翰林院的侍读,虽说不受重视,但偶尔还是能面圣的。   想到这里,箫翰林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苏凤章,暗道这小子莫不是撺掇着自己越级上报,只是做这样的事情对他有什么好处。   苏凤章却像是没看到他的脸色,继续说道:“其实这几个月下官帮忙修撰史书,除了捣鼓出这个整理藏书的法子,还有一些其他想法。”   箫翰林眉头微微一动,虽说只相处了几个月,但他也充分的认识到苏凤章的脑子很灵活这件事,池良俊故意为难他的事情,从来没见他被难住的。   “你说说看?”   苏凤章低声说了起来,只是简单的几句话却让箫翰林脸色大变。   等苏凤章说完,箫翰林脸色变幻莫测,看着苏凤章的眼神也截然不同了:“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万一圣上不答应的话,这事儿会成为文坛的笑话。”   苏凤章却说道:“箫大人,圣上的脾性你知我知,您说他会不会同意此事?”   箫翰林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苏凤章紧接着说道:“其实这些年来翰林院修书不断,却没有修出个所以然来,就是因为没有一个确切的方向,零零散散的能有什么成绩。”   “此时若是有人能站出来统领此事,但凡有一二成果,陛下定然刮目相看。”   箫翰林拧眉问道:“可是如你所说的兴师动众的话,万一不成岂不是……”   “一旦开始,岂会不成?”苏凤章笑着说道,“就像箫大人所说的,此事一旦开始必定兴师动众,参与的人不计其数,甚至能把朝堂上位高权重者囊括其中,这般一来,到时候只怕我们放弃了,他们也不会放手,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眼看箫翰林的眼睛越来越亮,苏凤章便知道他已经心动了,落下最后一句话:“到时候第一个提出此事之人,定能青史留名。” 第139章 盛世修书   一句青史留名成功的打动了箫翰林,亦或者这一位看起来本本分分,似乎被池良俊的打压磨平了棱角,但在朝为官又有几个能真的视前程如粪土的。   之前蛰伏,不过是箫翰林并无甚人脉背景,在翰林院中人缘也只是一般,跟池良俊硬碰硬的话只有他吃亏的份。   箫翰林对自己颇有几分自知之明,在北方官员眼中,他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而在南方官员的眼中,他又是不起眼排不上用场的那种鸡肋。   而现在,苏凤章将一个大好的机会送到了他的面前,即使明知道苏凤章有别的心思,箫翰林也抵挡不住这巨大的诱惑。   更甚者,不用苏凤章诱惑,箫翰林只想到青史留名四个大字就激动不已,连带着几晚上都没能安眠,不是因为担忧,而是因为兴奋。   大半个月过去,苏凤章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的模样,反倒是箫翰林颇有几分坐立难安的架势,心中期盼着皇帝早日想起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期盼发挥了作用,这一日天气依旧炎热,宫中的皇帝却突发奇想招人侍读,点的翰林可不正是他萧通达箫翰林。   箫翰林飞快的梳洗了一番才出门,临走之前拍了拍苏凤章的肩头,说道:“放心,此事若是能成,本官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苏凤章笑着送他离开,对于这位的气量倒是有了新的认知。   大热的天,箫翰林难得精神抖擞,连入宫的脚步都带着几分兴奋,以至于踏进宫门的时候都快要反应不过来。   宫殿里头凉爽万分,毕竟热到谁也不可能热到皇帝,宫殿四角都放着大大的冰盆,与外头炎热的天气形成鲜明的对比。   但让箫翰林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的,不是这宫殿里头的凉意,而是皇帝的取笑。   在看见这位侍读进门行礼的时候,皇帝漫不经心的笑道:“珩儿你看,我就说萧通达爱出汗,这会儿过来肯定浑身狼狈,可不正是如此。”   皇帝这话说得,不像是突然想起萧通达喊他过来侍读,倒像是专程喊他过来出丑似的。   皇帝敢说这么招人怨的话,四皇子可不敢,他连忙低头说道:“父皇,箫大人定是面圣心切,这才一路赶来,您可得体谅一下。”   皇帝哈哈一笑,点头说道:“你说的也是,李公公,你带他下去梳洗一番吧。”   于是萧通达进门还不到一瞬的功夫,又跟着李公公去隔壁收拾去了,他还敢因此有任何不悦,免得被皇帝记恨。   再次出现在皇帝面前时,萧翰林才发现宫殿之内除了皇帝和四皇子之外再无他人,尤其是并未见到太子殿下的身影。   这是一个好机会,箫翰林这般想着。   这一次皇帝倒是没闹幺蛾子,就让他在旁边讲经,只是看着兴趣不大,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头,完全一副随意打发时间的架势。   四皇子见状,笑着说道:“父皇可是乏了?”   皇帝叹了口气,淡淡说道:“这几日天气热得很,吃得不好,睡得也不好,整个人也显得没精神,太医说这是苦夏了,朕却觉得定是今日无趣的缘故。”   四皇子就提议道:“不如去请了乐师过来?儿臣听说他们近日在排演新曲。”   皇帝听了却是兴致缺缺,道:“来来去去都是那几个人,那几首曲子,能有什么新意。”   说完这话,他忽然抬头看向已经停了讲经的萧通达,道:“箫翰林,今日宫外可有趣闻?”   箫翰林不知道皇帝这是什么意思,一时间脑子如同浆糊,嘴倒是更快一些:“趣闻倒是谈不上,不过金科探花郎与柳絮柳姑娘的事情,倒是人尽皆知。”   这般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一向都是皇帝心中所喜的。   只是这一日他兴致还是不高,淡淡说道:“此事朕也有所耳闻,孟庭果然是个风流的。”   箫翰林倒是不知道如何接话了。   幸亏四皇子就在旁边,笑着说道:“父皇,前几日你不是还夸他作诗有灵气吗,不如派人传他入宫,考校考校他的诗词?”   “天气太热,懒得考校。”皇帝一口拒绝了。   四皇子心中也觉得奇怪,想不通皇帝为什么最近这般的无精打采。   他心思一转,转而看向箫翰林,笑着提起了苏凤章:“箫翰林,听说苏状元进入翰林院之后一直跟随你学习,这弟子你可满意?”   “苏修撰才思敏捷,为人沉稳,比微臣强了许多。”箫翰林心底嘀咕起来,不知道四皇子这是什么意思。   一瞬间,他忽然想到苏凤章是青州人士,与徐子峰相交甚秘,而徐家又是四皇子的母族,那么苏凤章与四皇子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四皇子点了点头,看向皇帝说道:“提起苏状元,儿臣倒是想起了一件趣事。”   “哦,是何事?”皇帝十分给面子的问道。   四皇子就笑道:“最近天气太热,民间多有用扇子纳凉的,达官显贵又兴起比较扇面的好坏,苏状元擅长画技,孟庭与他是好友,便上门去求画去了。”   “苏状元一口答应了,谁知道转身就给他画了一幅小人图,上头却是孟庭不耐炙热,使劲扇扇子的场景,画我倒是并未见过,但听子峰提起,说是活灵活现,十分可人。”   “就是……咱们风度翩翩的孟大才子,在扇子上成了三头身,还竖着朝天辫。”   一听这话,皇帝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也说道:“苏状元看着文质彬彬,是个儒雅沉稳的,没想到还有这般促狭的时候。”   说完这话,皇帝又好奇的问道:“箫翰林,你可见过苏状元的扇子画?”   箫翰林只得回答:“倒是并未见过,苏大人并不怕热,其他人满身是汗了,他身上还清清爽爽的,倒是让人心中羡慕。”   “哦,这倒是新奇。”皇帝忍不住说了一句,又问,“他如今在翰林院做什么呢?”   如果说刚才还是猜测,那么现在箫翰林就是确定四皇子故意提拔苏凤章了,不然不会故意提起,他心思百千,口中很快说道:“除了看书,就是修书。”   忽然,他眼神一动,继续说道:“苏大人不愧是陛下钦点的状元郎,即使是看书修书也与旁人不同,几个月下来倒是琢磨出一套新的书目法子来。”   皇帝顿时好奇问道:“哦,是什么法子?”   箫翰林便将自己记得的书目索引法子一一道出,仔仔细细并未隐瞒。   听完他的话,皇帝又笑道:“听着倒是颇为有用,怎么不见池良俊提上来?”   箫翰林忍住告状的想法,池良俊外貌不受皇帝喜欢却还能在翰林院盘踞多年,背后自然有靠山,箫翰林并不确定自己告状的话皇帝会不会维护他。   沉吟了一会儿,箫翰林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只是说道:“苏大人才刚整理完一略,还不敢在池大人面前提起。”   “既然是好用的法子,早些用起来才是正经事。”皇帝笑着说道,“这样吧,既然池良俊让你来做藏书的事,这件事便由你来处理。”   箫翰林眼睛一亮,连声说道:“微臣遵旨,定当竭尽所能。”   皇帝不给面子的说了一句:“这般简单的事情之前也想不到,你也只能派上这点用场了。”   箫翰林只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鼓起勇气说了一句:“陛下,微臣还有另一件事上禀!”   皇帝淡淡问道:“何事?”   箫翰林注意到四皇子望过来的视线,到了嘴边的话打了个转就变了样。   “此事还得从苏状元被派过来,与微臣一块儿修书说起,实在是说来话长。”   “翰林院修书这么多年,也没瞧见修出什么来。”皇帝略带几分不耐烦的说道:“长话短说。”   箫翰林也不敢兜圈子了,直接说道:“修书过程中,苏大人与微臣多有商讨,便想到如今这边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修书难有成效,费时费力不说,也是无望的很。”   “古人常言道易代修史,盛世修书,大周朝百姓们安居乐业了百年,怎么如今翰林院还是跟史书过不去,为何不能修书呢?”   “若能集结天下文人,广搜天下奇书来充实天府宝藏,修著一本集百家之长,张我大周风采的旷世大典,岂不是能够青史留名!”   箫翰林一股脑儿说完这话,迎着皇帝的眼神这才知道害怕,连忙低头不敢再看。   皇帝就像是不认识他了似的左看右看,忽然笑道:“箫爱卿,这可不像是你的主意。”   箫翰林忍住擦汗的举动,拱手说道:“确实不是微臣一个人的主意,多是苏大人提起的。”   皇帝笑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看透了箫翰林的那些把戏,转身问道:“珩儿,你觉得此事如何?”   四皇子并未直接说话,沉吟了一会儿才道:“自我大周开朝以来,倒是并未有过举国之力修著大典的事迹。”   谁知道一听这话,皇帝就朗声笑起来:“是啊,太祖高祖皇帝都未能做到的事情,说不定在朕这儿能做到。”   “你们不知,其实先帝去世之前,也曾有过修著大典的心思,只是那时候时机还未成熟,这些年朕倒是忘了此事,没想到如今苏状元提了出来,甚合朕心啊。” 第140章 宣武大典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天下富庶,百姓安居乐业,维边助农皆有所得,唯有文化一道繁杂乱道,难以查阅。”   “上令各地诏求藏书孤本,汇编天下藏书,修著《宣武大典》,集千年之大成,著古今之盛典,以流传百世,供天下子民查阅。”   “令四皇子秦珩主持《宣武大典》修著,中极殿大学士梁成、建极殿大学士顾梦章为总裁,翰林院大学士王夫宴、六部尚书、侍郎为副总裁,编撰此典。”   “允修著期间,征收民间图书文集,用后归还。”   “允修著期间,特招天下文人志士,以全此书。”   “允思学殿改为宣武大典处,供缮写、收掌、监造、荟要所用。”   “望此大典不负朕望,流传百世,以发民智!”   在大朝会上,皇帝直接颁发的旨意直接打晕了朝堂上大部分人。   虽说已经习惯这位皇帝有一处是一出的性格,但《宣武大典》到底是什么东西,皇帝为什么忽然想起来修撰此书,别的不提,他甚至没跟几位太师太傅通通气。   人选都订好了,直接在朝堂上宣布旨意,完全没给他们反对的机会。   李公公的声音落下,垂手拱立在帝座旁边,甚至不敢去看底下那些个大人的脸色。   旨意颁完,朝堂之上寂静无声,惊讶、复杂、愤怒、忧思交替的出现在这些大人们的脸上,尤其是站在最前面的太子殿下脸色更加铁青。   他并不反对修著什么大典,左右这都是对大周有利的事情,但为何四皇子会是主持,父皇让四皇子出面,又把他这个太子爷放到了哪里。   与他脸色一般难看的还有张太师等人,不提他们的政治立场,这一次皇帝要修著事关大周的宣武大典,在此之前甚至并未与他们通气,其中代表的意味让这几位大人心惊胆战。   皇帝扫了一眼下头众人,开口问道:“怎么,你们这是觉得《宣武大典》有不妥?”   下头的官员们不敢说话,皇帝却直接点名:“张太师,你来说。”   张太师作为文臣魁首,又是皇帝的老师,向来都有几分颜面在,这会儿只得硬着头皮说道:“陛下,修撰《宣武大典》的本意自然是好的,只是事出突然,本官担心虎头蛇尾,到时候浪费了人力物力,却无甚成果。”   皇帝一听,点头赞同:“张太师说的不错,既然如此,你就负责监督此事。”   张太师脸色一僵,他可不是这个意思啊!   皇帝却接着说道:“先帝临死之前,还曾提起过未能修著大典的憾事,朕身为人子,身为国军,于情于理也该完成他的遗愿才是。”   “既然张太师都觉得大典是好的,那就请诸位卿家同心协力,共著大典,以传千秋。”   “微臣遵旨。”张太师只能答应下来,其实作为文人,他心中何尝没有修撰名著流传千秋百世的心思呢,不过是有其他考虑罢了。   皇帝的目光又放到四皇子身上,交代道:“珩儿,此事事关重大,或许要多年才能有所得,你身为皇子定要以身作则,为朕,为大周好好修书。”   四皇子脸上带笑,连声说道:“儿臣谨遵圣旨,定不会让父皇失望。”   皇帝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宣布无事退朝。   离开了宫殿,朝廷文武百官的脸色越发精彩,武将们对修书的关注不大,文臣们却不同了,一个个还未走出宫门就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四皇子走到太子身边,笑着说道:“大哥,弟弟我才疏学浅,说不得就要借用张太师、楚太傅等人修书,到时候还请大哥行一个方便。”   太子眯了眯眼睛,冷笑道:“张太师楚太傅都是朝廷命官,又不是我的内侍,四弟要征用只管问父皇便可,何必来问我。”   四皇子却笑盈盈的说道:“父皇已经答应了,只是弟弟想着这两位大人时长出入东宫,想必事务繁忙,总得跟大哥说一声的。”   太子的脸色冰冷,俯视的眤了他一眼,嗤笑道:“秦珩,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你就不怕自己吃不下撑死了!”   四皇子却丝毫不惧,拍着肚子说道:“好巧不巧,弟弟我别的没有,肚子倒是挺大。”   太子盯着他的眼神恨不得冲上去将他撕碎,好歹他还有理智,知道皇帝已经对自己多有不满,这会儿闹起来自己绝没有好处,最后竟是忍下这口气转身走了。   赢了一场,四皇子颇有几分得意洋洋,暗道苏凤章不愿意与徐家亲近又如何,最后得力的还不是他。   别看主持修著大典的事情繁杂凌乱,看起来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但皇帝可下令他能够征召天下文人,也就是说作为《宣武大典》的主持,他完全可以招揽天下名士。   在此之前,即使有徐家在,但真正投靠在四皇子门下的人并不算多。   毕竟在众人的眼中,太子是元后所出的嫡长子,五岁就被封为太子,这些年来虽说并不出彩,但也勤勤恳恳并无差错,实为正统。   四皇子却不同,他的母亲徐贵妃出生一般,徐家在青州都算不得大族,只是徐贵妃受宠之后才日益发达,其实根基粗浅。   宠妃幼子,这般的出生就注定四皇子在这一场权利角逐中占据劣势,更别提张太师等人一直以来都旗帜鲜明的站在太子那一边了。   四皇子能够依仗的,也不过是皇帝对徐贵妃的偏爱和对他的疼爱,只是这几年徐贵妃色衰爱弛,虽说并未失宠,但皇帝对她也远不如当年了。   偏偏新上位的宠妃玉妃是方家女,虽然也出生青州,但对徐贵妃只是平平,反倒是与无子无女的继后亲密异常,这实在是让四皇子心中焦虑。   徐贵妃也曾向玉妃递出橄榄枝,只可惜玉妃入宫时吃过这位贵妃的排头,如今想要挽回却不是容易的事情,幸亏玉妃入宫完,膝下也并无子嗣。   一想到通过修书能够招揽到天下文人,四皇子的一颗心都沸腾起来。   与他的高兴相反,太子殿下在外还能维持平静,一回到东宫就挥手扫落了一桌珍宝,双拳击中桌案,骂道:“该死的秦珩,他想要做什么!”   楚太傅随后进来,瞧见太子殿下失态的模样也是皱眉,劝说道:“殿下,您是太子,四皇子不过是光头皇子,何必与他计较。”   太子听了这话却越发愤怒,骂道:“他是光头皇子,可父皇却让他主持修书,楚太傅,你是读书人,难道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楚太傅自然十分明白,但在太子面前却说:“殿下,不管四皇子打着什么主意,修著大典都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想要招揽文人也不是易事。”   太子冷笑道:“确实不易,可大典就是最好的筏子。”   “父皇在一日,他便能修一日,便能招揽一日,天长地久,谁知道等父皇……”   楚太傅皱眉道:“殿下!”   太子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深吸了口气平息了一些怒气,又问道:“张太师那边如何?”   楚太傅只能回答:“在此之前,太师也并未听到风声。”   太子更是皱眉,心中不详的预感更甚:“父皇怕是对我起了疑心,不然也不会刻意避开张太师,他这是在防孤。”   “不至于如此。”楚太傅虽然这般安慰,可心中却觉得这是实话。   皇帝年纪越发大了,但不是服老之人,这几年甚至开始宠幸年轻貌美的玉妃,而太子却快到而立之年,只要皇帝不想退位,两人的矛盾就会越来越大。   身为元后嫡长子,坐拥太子之位,是太子最大的优势,但同时也是他最大的劣势,只因为皇帝的身体康健的很,只怕没有十年八年都不会萌生退位的想法。   可太子呢,有四皇子的虎视眈眈,他真的还能稳坐钓鱼台吗?   太子身上阴郁暴躁之气不散,忽然问道:“父皇怎么会忽然起意修书?”   楚太傅答道:“翰林院箫翰林面圣之后,陛下才起了心思,当时殿内只有陛下、四皇子、箫翰林和李公公,具体说了什么无人可知,但……箫翰林不是这般胆大之人。”   “如今圣旨都下了,他还不够大胆?”太子冷笑道。   楚太傅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道:“金科状元楼苏凤章,如今便在箫翰林手下办事,听说他们二人关系极好,十分相得,箫翰林献上的藏书索引便是苏凤章所作。”   “苏凤章!又是他!”太子咬牙切齿的喊道,他可还没忘记当初殿试之时,便是苏凤章坏了他的好事儿。   “他不过是一个编撰,竟敢如此!”   “是不是他,过几日便能知道了。”楚太傅如此说道,他们的陛下赏罚分明,如果此事与苏凤章有关的话,不可能对此毫无表示。   楚太傅叹了口气,又忍不住说了一句:“若没有四皇子,这苏凤章倒是人才。”   太子冷笑一声,骂道:“苏莯这个废物,有池良俊帮扶还如此无用,实在是浪费孤的时间,至于苏凤章,既然他要帮秦珩做事,就休怪孤不能容人了!”   楚太傅张了张嘴,很想说一句此事与苏莯无关,倒是池良俊为官多年,在自己的眼皮子地下被人下绊子,让箫翰林和苏凤章直接上报到了皇帝面前,才是真的无用。   只是他想到太子殿下一直对池良俊青眼有加,池良俊的幼女还是太子的宠妾,到底是将一肚子的话咽了下去,罢了,事情既已发生,就算让太子对池良俊不满也无济于事。 第141章 升官来的太快   皇帝的圣旨从天而降,直接炸裂了整个朝堂,而翰林院更像是被人从外往里扔了一把炸药,差点就要烧得一干二净。   虽说圣旨里头并未提到箫翰林的名字,但后脚便有人来调走了箫翰林,到时候他会作为副总裁统领一部分修著事宜。   以箫翰林的履历来说,这简直就是飞一般的升职,更可怕的是这件事并未经过池良俊。   梁成大学士那边直接派人过来,二话不说就把箫翰林带走的,跟着他一起离开的还有苏凤章,这就像是一个巴掌直接落在了池良俊的脸上。   明知道箫翰林背着自己在陛下面前做鬼,池良俊却拿他没有丝毫办法,如今这两人都不出现在翰林院了,即使他还是明面上的顶头上司,又能如何?   用恼怒都不足以形容池大人此刻的感受,偏偏在外人面前他还得装作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不然就是对皇帝的不敬,对四皇子的不尊。   回到房中,池良俊却伸手砸了自己最爱的那个砚台,心中恨毒了这两人。   “我倒是没想到,这姓箫的竟是一条毒蛇,这些年的老老实实都是装出来的,果然这些南蛮子就是奸猾,不能与之为伍。”   “还有那苏凤章,哼,他以为这样就能出人头地吗,一个无依无靠的状元而已,进了那摊子浑水可有得好受,我就不信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苏莯站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却也激荡不已。   等池良俊发泄完了,才看向他说道:“你也别傻站着,若不能让陛下喜欢你,重用你,殿下那边可不好交代。”   苏莯只得表心意:“是,大人,下官会努力的。”   池良俊显然不满意他的说法,但皱了皱眉头挥手让他出去,不想再多说。   苏莯走出门,心里头却沉甸甸的,这几日宣武大典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连带着池大人对他的态度也冷落了不少,若是继续这么下去怕是不好。   再想到苏凤章一声不吭的闹出这般大动静来,苏莯心中更有几分嫉恨,一时间阴暗的心思闪过,只盼着他会摔一个大跟斗。   不少人都盼着苏凤章能摔一个跟斗,谁让他进入官场不久就闹出了这般的事情,四皇子现在有多喜欢他,太子一脉的人就有多厌恶他。   可就像楚太傅猜测的那般,皇帝是个从不掩饰自己偏爱的人,宣武大典的修著还在准备中,苏凤章的升迁公文倒是先下来了。   他被任命为翰林院侍讲,实际上却干着修著的事情,也就是说,现在他的品级已经跟箫翰林持平了,成为了这一届进士中第一个升官的人。   几个月的沉寂还没让健忘的百姓们忘记这位当初风头无二的状元郎,如今更是频频提起,京城人士最喜欢的就是谈论朝政了。   舆论的最中央,苏凤章其实也暗暗叫苦,他提议箫翰林修书的事情,不过是因为索引目录的改编并不大,需要再加一个筹码。   谁知道皇帝一听,竟是干脆利落的颁发圣旨,一副大动干戈的架势。   四皇子更是已经开始诏令天下文人捐送藏书孤本,一时间天底下都在谈论宣武大典,一瞬间让苏凤章想到永乐大典和四库全书。   天知道他也没想过闹得这般大动静,可谁让他碰上一个心随意动的皇帝呢。   既然闹大了,如今他也只能跟着一起干。   幸亏皇帝一番人员安排下来,以他的履历只能当一个跑腿的罢了,连箫翰林几乎都排不上号,反倒是变得不起眼起来。   苏凤章也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突兀,不该说的话一句也不多说,倒是让负责的两位大学士心生好感,暗道这苏凤章也不是那种不知天高地厚之人。   《宣武大典》的修著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光是准备就十分繁杂,按照苏凤章的计算,如果皇帝真的打算弄一本百科全书出来,恐怕至少也得十年时间。   如今藏书都还未整理完毕,苏凤章每日看似忙忙碌碌,其实做的都是打杂的事情。   他倒是甘愿如此,不过这一日却特意请了假,只因为等了几个月,他家中亲人今日会抵达京城,苏凤章自然是要亲自去接的。   京城码头上,苏氏一家正收拾着行囊准备下船,白姨娘亦步亦趋的跟在苏赵氏身边,又勒令一双儿女不可乱走,心中总有几分担心的样子。   苏赵氏倒是放松许多,笑着劝道:“白姨娘,你担心什么,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不会有人作乱的。”   白姨娘却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这都到了地方了,可不能出了乱子。”   苏兰章却已经待不住了,两只眼睛一刻不停的往外瞧,兴致勃勃的说道:“娘,姨娘,这里就是京城吗,看着果然比咱们湖山县热闹多了。”   苏慧慧在旁边笑道:“当然热闹,这里可是京城,大周最繁华富贵的地方。”   自从几个月前家中得到了二哥高中状元的消息,一家人嘴上的笑容就没有停歇过。   原本苏赵氏是不想进京的,怕一家子老小反倒是拖累了苏凤章,再者按照大周朝的规矩,入朝为官之后,每三年官员是可以请一个长假回家探亲。   村长族老那边都等着苏凤章回家探亲,到时候好开祠堂祭祖呢。   只是过了一段时间,苏凤章写信回乡,道明了翰林院暂时不准假,至少也得等到明年才行。苏赵氏这才改了主意。   只有苏阿荣一个在苏凤章身边,她是如何都放心不下的,两个大男人一时半刻还好,长年累月的没有人照顾哪里能行。   苏赵氏怕儿子吃亏,又见苏凤章心中写到苏兰章的教养和苏慧慧将来的婚配问题,这才下定决心入京,只是前前后后的准备起来,他们抵达京城已经是中秋之后了。   白姨娘一把拉住活蹦乱跳的儿子,叮嘱道:“别乱跑,待会儿丢了我可不管。”   苏兰章嘻嘻一笑,拿起一个包裹就说:“娘,我来帮你。”   “哪里要三少爷帮忙,奴婢来就行啦。”说话的是苏赵氏后头才买来的丫鬟杏儿,她年纪不大,力气倒是不小。   魏娘子也笑道:“是啊,这些让奴婢们来就成了。”   正说着话呢,两个男人走了进来,正是苏二叔家的苏辞章和苏草章兄弟俩,前者笑着说道:“婶子,可以下船了。”   苏辞章摸了一把苏兰章的脑袋,笑着说道:“哥哥来就成,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别折腾了。”   苏家除了苏兰章都是女眷,苏兰章有还是个孩子,苏氏一族自然不放心他们单独出门,最后便让苏家兄弟俩来护送。   “东西也收拾好了,那咱们赶紧走吧。”苏赵氏笑道。   说完又亲自抱起一个硕大的鱼缸,还不让其他人帮忙:“这个我亲自拿着。”   还未下船呢,苏兰章就忍不住吼吼起来:“二哥,我看到二哥了。”   其他人顺着他的视线一看,码头上站着一人,长身玉立的样子可不就是苏凤章。   “娘,姨娘!”苏凤章朗声喊道,又摸了摸弟弟妹妹的头发,这才说道,“辞章哥,兰章哥,这次辛苦你们了。”   苏辞章笑道:“都是一家子兄弟,说谢谢多见外。”   原本在船上还算镇定的苏赵氏,这时候见到儿子却忍不住眼中含泪,“凤儿,瘦了,瘦了,这些日子是不是也没好好吃饭,看着清减了不少。”   大约自己就算是胖了,看在亲娘眼中也是瘦了,苏凤章含笑说道:“定是没能吃到娘的手艺,这才瘦了。”   “等到了家娘给你做。”苏赵氏笑了起来。   “娘,先上车吧,咱们回家再说。”苏凤章引着他们回去,苏家人的心里不多,人也不多,三辆马车就能装得下。   谁知道仔细一看,却见苏赵氏手中抱着一个鱼缸,里头放着的可不就是那条红色的大头鲤鱼,他忍不住笑道:“娘,你怎么把这家伙也带来了。”   千里迢迢的,这条鱼也是命大居然没死,还活蹦乱跳的。   苏慧慧在旁边笑道:“二哥,你可不知道,你中状元的消息传来之后,娘带着我们都给这鲤鱼磕头呢,这次上京也要带着,每天都亲自给它换水喂食。”   苏凤章听了也是无语,事实上他都几乎忘记家中还养着一条鲤鱼了。   苏赵氏却一本正经的说道:“当年发大水,这条鲤鱼别人家都不进,偏偏进了咱家,可不就是天大的吉兆,自然是要好好养着的。”   苏凤章很想提醒一下,当初跟着一块儿进门的还有一条草鱼呢,如今那草鱼都进了大家伙儿的肚子了,都是鱼怎么运气就差这么多。   不过看到苏赵氏的重视,他到底是把这话咽了下去。   这时候苏兰章一把抱住二哥的大腿不放,喊道:“我要跟二哥一起坐。”   白姨娘正要瞪眼,就瞧见苏凤章哈哈一笑,说道:“那你就坐这边吧。慧慧也过来坐吧,劳烦姨娘帮忙看着后头的行礼。”   等上了车,苏凤章三言两语将最近的事情说了一遍,只是报喜不报忧。   苏赵氏这才知道他竟是升了官,顿时也欢喜起来:“这可是大好的事情,到时候写封信回去,让你二叔也跟着高兴高兴。”   “这个自然。”苏凤章笑道。   苏赵氏喜极而泣,又忍不住念叨了一句:“你爹想了一辈子升官,若是能看到今日的话,怕是高兴的从棺材里头蹦出来。”   想了想又说:“出发之前,村长和二叔代你祭过祖先了,等将来你能请假了再回去一趟,就算是全了,林秀才的坟头我也请了人帮忙看着,你就放心吧。”   苏凤章知道她办事妥帖,感激说道:“多谢娘了。”   苏赵氏笑道:“跟娘还这般客气。”   苏凤章也跟着笑起来,转头就瞧见两个弟妹忍不住往外看,又一副不敢放开了看的架势他索性将帘子卷起来,笑道:“过来这边看。”   苏兰章欢呼一声,直接靠在他身边继续看,苏慧慧倒是含蓄许多。   马车一直到了租赁的小宅子门口,苏赵氏下车一看,就笑道:“这宅子不错。”   苏凤章道:“是不错,只是小了点,只能委屈哥哥们住一间,姨娘和妹妹供住一间了,兰章就跟我一起睡。”   “我跟堂哥们睡就好。”苏兰章喊道,“不能打扰了二哥看书。”   “还是跟我睡吧,就你那睡相,我怕你把两位哥哥踢下床。”苏凤章笑道。   “行啦,就这么安排吧。”苏赵氏笑着说了一句,带着人进屋收拾起来。   明明是他们已经住了小半年的地方,平日里也没觉得哪里不对,但如今被苏赵氏白姨娘他们几个人一收拾顿时更添了几分人气,苏凤章摸了摸下巴,暗道这才是一个家。 第142章 元宵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又是一年元宵时,这一日整个京城灯火通明,彻夜不眠,街头人潮涌动,摩肩擦踵,好一副人间盛世的景象。   花灯街两旁的酒楼成了最热门的点,早些时候二楼的雅间就都被包的干干净净。   其中有几家酒楼的位置最好,站在二楼往下看花灯尽收眼底,可谓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一边享受着美景,一边享受着美食,确实是人间一大幸事。   就连平日里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达官贵人们,这一日也总愿意出门走走,看看俗世繁华。   荣亲王就是其中一员,此时他靠在二楼窗前,整个人都懒洋洋的往下看,手中拿着瓜子一边嗑,一边往下头扔瓜子壳。   偶尔有瓜子壳丢到了客人身上,那人原本就要发怒,结果抬头瞧见荣亲王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哪里还敢生气,连门都没进赶紧走了。   荣亲王我行我素,压根不理会店家那张苦瓜脸。   正嗑瓜子嗑的起劲呢,荣亲王忽然脸色一边,将手中的瓜子一扔就要走:“这丫头怎么找来了?”   谁知道他还没能离开,楼梯口就蹬蹬瞪跑上来一个人,能这般大胆前来打搅荣亲王的,除了他唯一的女儿和静郡主之外别无二人。   在看见和静郡主的那一刻,荣亲王的脸也变成了苦瓜脸。   和静郡主颇有几分气势汹汹,走上前一把抱住荣亲王的胳膊,满口抱怨道:“父王,你骗我,明明说了累了不想出门,结果你自己个儿偷偷溜出来玩了,既然都要出来为何不能带着我一块儿出来,你太过分了。”   和静郡主说话速度极快,一连串的在荣亲王耳边炸开。   荣亲王拿唯一的女儿无可奈何,只得说道:“我原本是累了,但想着元宵佳节难得才出了门,哎,你不是跟五皇子走了吗,怎么一个人过来了?”   和静郡主哼哼了两声,看脸色肯定是没信这话,口中说道:“五哥那个人最是无趣,那边还有个讨人厌的何隽在,我才不要待在那边看他们喝酒。”   “你来这儿也是看我喝酒啊。”荣亲王十分无奈的喊道。   和静郡主又说:“父王,那你就别喝酒了,陪我下去逛逛吧?”   荣亲王头都大了,只得劝道:“和静,父王腿疼,你就让我歇一歇吧。”   和静郡主一张脸都挂了下来,只可惜她这一招对荣亲王无用,后者只是装死当做听不见,和静也恼了,站起身说道:“自己去就自己去,你一点也不疼我!”   和静郡主蹬蹬瞪的来,又气冲冲的走,谁也不敢阻拦。   等她走了,荣亲王拍了一下额头说道:“这闺女,什么时候才能嫁出门别来折腾我。”   旁边的侍卫林鑫低声笑道:“王爷,若是郡主现在嫁人,只怕您又要舍不得了。”   谁人不知道荣亲王膝下只有一女,视若珍宝,如今已经十八岁了还未婚配,荣亲王甚至放话出去要找一个十全十美的女婿,以至于连圣上都懒得管这个侄女的婚事了。   荣亲王瞥了他一眼,笑道:“你又知道了。”   林鑫笑而不语,就瞧见荣亲王往下头一个方向看去,他顺势望过去,却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不是苏凤章苏大人吗?”   “模样俊秀,看着是像他。”荣亲王也说了一句。   林鑫看了一眼荣亲王,意有所指的说道:“这位苏大人倒是出人意料的很,当初进了翰林院,人人都以为他被池良俊压得喘不过气来,就跟上一位曹大人似的,谁知道他不声不响的弄了《宣武大典》出来,倒是拉了半个朝廷的人下水。”   “众人又以为他已经效忠四皇子,偏偏他与徐家不远不近,与四皇子也并无私交。”   “这大典修了半年,他倒像是没了踪影,半点痕迹也无,也不知道是被人打压下去了,还是故意如此。”   荣亲王笑着问了一句:“那你说说看他是哪个?”   林鑫憨憨一笑,道:“读书人的心思太多,我可看不懂这位苏大人。”   “只是他得罪了太子,如今又不受四皇子庇护,难道不怕在这官场尸骨无存吗?”   荣亲王倒是哈哈笑道:“连你都能想到他已经得罪了太子,恐怕天下人都这么想。这般一来,太子反倒是不好轻易动手了。”   “这话怎么说?”林鑫问道。   荣亲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骂道:“平日里让你多读几本书,你总是不肯,现在知道自己见识短浅了吧。”   林鑫捂着脑袋,无奈说道:“小的粗苯,还请王爷指点。”   荣亲王就道:“老四奸猾着呢,宫里头还有一个能吹枕边风的,你以为他是真的看重苏凤章,那是将人推出来当做靶子。”   “太子不动苏凤章还好,一旦动了,只怕下一刻就被老四抓住了把柄。”   “太子蠢笨,可身边却不缺聪明人,那几个怎么会让他轻易动手,要动手也不会是现在。”   林鑫一听,惊讶说道:“这般一说,苏凤章看似得罪了人,如今反倒是安全了。”   荣亲王摇头说道:“这倒是也不一定,且看他运气吧。”   林鑫瞧了他一眼,笑道:“这位苏大人的运气肯定不错,不然怎么能拿到王爷的令牌。”   荣亲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林鑫摸着鼻子说道:“只是没想到苏大人进京都一年了,也没拿着令牌找上门,小的都要以为他忘记王爷了。”   “所以我才说他是聪明人。”荣亲王笑着说了一声。   忽然,他又问道:“他身边跟着的是弟弟妹妹吧,看着似乎长高了一些。”   斜对面的地方,苏凤章正带着亲娘姨娘、弟弟妹妹和苏阿荣坐下来吃馄饨,几个人说说笑笑的,看着就十分高兴的样子。   “应该是,听闻苏大人的亲眷年前就入京了。”林鑫也往下看了一眼,道,“只是没想到他还会带着庶母出门。”   像是这种亲爹过世,亲娘还活着的,家中嫡子对庶母的态度不苛刻已经难得,苏家人倒是看起来和和美美,苏凤章与庶母和庶出的弟妹关系极好。   荣亲王也觉得奇怪,他与苏凤章打过交道,甚至亲自去过苏家,自然知道这个人并不是表面做样,而是真心以待,但是这一点才更加奇怪。   他敲打了一下栏杆,忽然说了一句:“你说,让这小子做我女婿如何?”   林鑫被这话吓了一跳,赶紧说道:“王爷,这事儿恐怕不妥吧,郡主只怕不会答应。”   和静郡主的眼光高着呢,京城那么多的青年才俊随便她挑都没有看上眼的,苏凤章虽然形容出色,才华横溢,但出生一般,如今一家人住的还是租赁的房子,他们家郡主怎么可能看得上眼。   荣亲王微微挑眉,又说道:“难得有一个合本王心意的,再说他长得这般俊秀,说一句潘安再世也可以,和静说不准也会喜欢呢?”   林鑫露出尴尬的笑容,又说了一句:“就算郡主喜欢,王妃只怕也不会答应。”   提起王妃,荣亲王的脸色就冷了下来,淡淡说了一句:“我们父女满意就行,王府里头哪里有她说话的份儿。”   林鑫心中呵呵不已,但还是不敢再说什么。   不远处的楼下,苏凤章正吃着热气腾腾的馄饨,这家店的老板实诚,连馄饨汤都是用肉骨头熬制的,鲜美可口,苏凤章吃了一碗又叫了一碗。   不只是他吃得香,其他人也兴高采烈的,唯有白姨娘有些犹豫,自从出了门她便有些畏畏缩缩的,走在路上都低着头不敢看人。   其实若不是苏凤章坚持,苏赵氏和白姨娘是绝对不会出门的,但苏凤章说得也对,她们来了京城这些时日,总得出门看看才对,元宵佳节就是最好的时机。   苏赵氏还算镇定一些,毕竟即使是在村里头,她偶尔也还是会出门的,倒是白姨娘为了避嫌,自从苏典吏过世之后,她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来京城之后也是如此。   苏赵氏吃了一个馄饨也觉得味儿好,瞧见身边的白姨娘坐立难安,便伸手拍了拍她的肩,笑着说道:“安心吃吧,这里又不会有人说什么。”   以前苏典吏活着的时候,即使白姨娘乖巧懂事,大妇和小妾的关系也只是平平,但现在苏典吏不在了,两人又相依为命多年,反倒是如同亲姐妹一般了。   白姨娘一听这话果然放松了一些,吃了一口就道:“味道真不错。”   苏兰章也稀里哗啦的吃,苏凤章不得不提醒道:“别弄脏了衣服,待会儿还得看花灯呢。”   苏兰章就赶紧问道:“二哥,我可以买一个老虎灯吗?”   “当然可以。”苏凤章又问妹妹,“慧慧想要什么灯笼?”   苏慧慧抿着嘴笑道:“我什么都不想要,二哥帮我们做的冰灯才最好看。”   苏凤章知道她这是怕花银子,不过他们家花用不多,光靠着他的俸禄就能活。   摸了摸小丫头的发髻,苏凤章笑道:“这可不行,之前答应过你们要过元宵看花灯的,冰灯可以有,花灯也得要,一定要选一个才行。”   苏慧慧这才说道:“那,那我要兔子灯吧。”   “慧慧,兔子灯一点也不霸气,你选龙灯吧,那个好看。”苏兰章提议道。   苏慧慧白了他一眼,说道:“我才不要,我就喜欢兔子灯。”   “那就给你买兔子灯,霸不霸气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慧慧喜欢。”苏凤章笑道。 第143章 突发事件   要说元宵灯会上最热闹的地方,不是猜灯谜,也不是套小人,而是在花灯节最中间那一块的变戏法,也不知道这是打哪儿来的戏班子,大戏法小戏法不断。   这表演的艺人口彩相连,风趣幽默不说,手里头技巧娴熟,脆、快、帅完全看不出破绽来,什么仙人摘豆、三仙归洞、金钱抱柱、空盒变烟、巧变鸡蛋、平地砸杯、木棍自立,看得人目不暇接,外头围观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   甚至有人看得好了,不用戏班子敲锣打鼓就上赶着往里头扔钱,这艺人自然表演的更加起劲了,喷出来的火龙照亮了黑夜。   吃馄饨的时候,苏兰章就跟屁股底下有针毡似的,一吃完就喊道:“二哥,我们买了花灯就去看变戏法吧,那边好热闹。”   “三郎,别闹你二哥,那边人那么多多危险。”白姨娘连忙说道。   可惜苏兰章却不听她的,抱着苏凤章的手就撒娇:“二哥,我求求你了,就让我去看一眼吧,我还没看过变戏法的呢,这么多人在能有什么危险。”   苏凤章对变戏法是没啥兴趣的,不过回头看了一眼也觉得热闹,就笑道:“看戏法是可以,但那边人实在是太多了,咱们家又都是女眷,挤进去终归不好。”   苏兰章的脸色一下子黯淡下来,但想到一起出门的除了他跟二哥苏阿荣之外都是女眷,到底是没有坚持再说什么。   苏凤章停顿了一下,敲了一下他的额头说道:“不能挤进去看,不过你二哥有办法。”   “有什么办法?”苏兰章好奇的问道。   “等着。”苏凤章说了一句,起身朝着那一块走了过去。   他一走,白姨娘就拧了一下儿子的胳膊,说道:“三郎,你好歹懂事一些,你二哥公务繁忙,能抽空带着咱们出门逛已经难得,怎么还要为难他。”   苏兰章吃痛瑟缩了一下,又说:“姨娘,也不是我一个人想看啊,大家伙儿都想看。”   白姨娘翻了个白眼:“我瞧着就你最起劲。”   其他几个人瞧着他们娘俩的官司都笑起来,显然对白姨娘和苏兰章的相处方式习惯了。   没一会儿苏凤章就走了回来,笑道:“走吧,我带你们过去看。”   “凤儿,我们也去吗?”苏赵氏惊讶的问道,毕竟是女眷,去人多的地方终归不好。   “娘,放心吧,你过去就知道了。”苏凤章笑道,他自然不会真的让苏赵氏几个过去人挤人,不说别的,苏赵氏和白姨娘心里头肯定是不乐意的。   过去一看,苏赵氏倒是笑了。   原来变戏法附近有一块高地,之前这里摆着一个小吃的摊子,只是这会儿人都去看变戏法去了,这摊子也变得冷清起来。   苏凤章过来一说,花了不多的银子就让店家答应,将摊子腾出一个地方来给他们。   往这儿一站,个高儿的勉强就能看到变戏法的动静,个矮的往板凳上一站也能看的清清楚楚,倒是个看变戏法的好地方。   苏兰章已经看的惊呼连连,就连苏赵氏几人也觉得大长见识,白姨娘都夸道:“这地方好,也不怕撞着人。”   苏凤章对变戏法没兴趣,但见他们看得兴高采烈的也高兴,就说道:“你们在这边看着,我先去把花灯买了,免得过一会儿好看的都被人买走了。”   “让阿荣跟你一块儿去吧。”苏赵氏有些不放心的说,“魏娘子和杏儿都在呢。”   苏凤章却说:“不行,我一个人过去就行了,阿荣陪着你们我才放心。”   虽说大周朝京城的治安一直不错,但他可不放心放下一群女人在这里,万一有点事情真的连后悔的地方都没有。   “我马上回来。”苏凤章笑着跳下高台,朝着花灯街的方向走过去。   老虎灯和兔子灯是较为常见的花灯,苏凤章很快就找到了一家,这家老板的手艺十分不错,做出来的花灯惟妙惟肖,其中还有一盏高高挂起的跑马灯华丽异常。   苏凤章挑了两盏灯,想了想又买了几样小物件,付了银子正要往回走,却听见戏班子那边传来一阵喧哗的声音,尖叫声不断。   苏凤章回头一看,却见无数百姓正朝着外头跑,可这一块地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人与人相互拥挤,他似乎听见了爆炸的声音。   此时尖叫,奔跑,逃生成了人的本能,这种情况下他们慌不择路,一片混乱。   苏凤章一把扔掉手中花灯,朝着人群相反的方向挤,这时候他得感谢花灯街所在的街道十分开阔,即使人多,但也很难发生踩踏事件。   他不该离开家人的,为什么偏偏要在这时候过来买花灯,苏凤章心中忍不住后悔起来。   “啊!!!”随着一声尖叫,一道刀光从苏凤章的眼角闪过。   他抬头看去,只见还穿着戏服的一个男人高高跃起,将一个火盆打翻了洒向周围的百姓,而在他身后,几个手持利刃的黑衣人破空而出。   苏凤章定睛一看,才发现这群人针对的可不是普通老百姓,周围受惊尖叫受伤的,不过都是遭了池鱼之灾。   他们真正要对付的是一群衣着华丽的男女,如今正跟侍卫们对上。   黑衣人心狠手辣,下手利落,侍卫们却还得护着身后的主子,一时间处于被动挨打。   苏凤章只是看了一眼,他可不管到底是谁要杀谁,那些人会不会死,只是一心想回到家人的身边,他越着急,反倒是越发无法找到方向。   “碰!”却是一个护卫被砍翻在地。   他却不顾自己的伤口,将身边的女子往前推出去:“郡主,快跑。”   可和静郡主已经吓傻了,她下意识的冲出去几步,脚下一个踉跄就摔了下去,整个人趴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和静郡主惊恐的抬头,就瞧见那黑衣人狞笑着拎着尖刀朝着这边而来,她口中忍不住惊恐的尖叫起来,早知如此,她一定不会答应徐家人过来看热闹。   好巧不巧,她摔的位置就在苏凤章身前不远处。   利刃正要落下,却见一个凳子甩了过来,力道之大让那黑衣人不得不止步。   苏凤章一把将地上的女子拽了起来,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拉着她就跑。   他完全不想管这桩刺杀案,但这人都摔到了跟前总不能视而不见。   和静郡主只觉得拽着自己的手力气极大,滚烫无比,下一刻她就被塞进了一个货架下头,抬头便瞧见一张面如冠玉的脸,“好好躲着,别出声。”   苏凤章迅速的将人藏起来,自己一转身没入了人群,如他所料那般,这里人太多,黑衣人被阻挡了一番便寻不到人了,更加不会去翻找那些已经空了的货架。   没等苏凤章走出多远,一回头正巧与那追杀的黑衣人对上了视线,那人冷笑一声,脚下生风的追了上来。   苏凤章暗骂一声,随手抓起一根杆子挡住了那一刀,只可惜木杆儿完全不是利刃的对手,直接被劈成了两半,让他不得不开始闪避。   “把人交出来!”黑衣人怒喝道。   苏凤章没有跟他唠嗑的意思,又躲过了三刀,偏偏这时候又有一人发现这边的情况,竟是放弃了追杀的侍卫,朝着这边奔过来。   苏凤章心中暗骂倒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着了他们的眼,更或者方才他藏起来的女子才是主要目标,无论如何,他现在的情况危险万分。   这些黑衣人的功夫十分了得,他应付一个已经捉襟见肘,手中又没有得心应手的武器,一时间错漏百出,很快手臂上就被划了一道。   黑衣人抓住机会,飞空一脚踹中苏凤章的胸口,力气极大,竟是踢得他整个人倒飞出去。   苏凤章曾经也把人踢飞出去过,这会儿倒是知道了被踢飞的感觉。   原以为要狠狠砸在地上,谁料到下一刻竟有一股力道从后而来,竟是将他整个人硬生生拦住,没让他直接摔裂成八块儿。   苏凤章回头,却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他很快从记忆中找到了对象:“五皇子殿下?”   五皇子一手将他扶住,眼中满是冷意。   苏凤章勉强站稳抬头,却见何隽已经冲杀出去,此刻的何隽如同一尊煞神,手中挥舞着斩马刀勇猛无敌,也不知道这位为何元宵逛花灯也带着银枪。   五皇子眯了眯眼睛犹嫌不足,一伸手,身后有人递过来一把长弓。   却见他拉满弓弦,破空声落,便有一黑衣人捂着胸口倒地,竟是连最后的惨叫声都没能发出来。   苏凤章也面露惊讶,没想到这位看起来十分俊秀,甚至带着几分秀美的皇子射箭这般狠辣,箭法如此高超。   就在他发愣的时候,五皇子刷刷刷射出去三箭,每一箭都没有落空,若说冲进黑衣人中的何隽是个煞神,那么站在人群之外的五皇子便如同神兵一般。   有五皇子和何隽加入,他们还带来了几位大内高手,很快战局就一边倒的变化,五皇子这才收起弓箭,冷声喊道:“阿隽,留下活口!” 第144章 栽赃   百姓们还在惊慌失措的尖叫乱跑,但突然出现的黑衣人却已经都被拿下,除了少有的几个活口之外,其余的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若不是五皇子提醒了一句,以何隽的心狠手辣,恐怕那几个活口也活不下来。   何隽一把击晕了那两个活口,让人撬开他们的嘴一看,后牙槽里头果然藏着毒囊,若不是他动作快,这几位一旦被俘就会服毒自尽。   五皇子放下弓箭,偏过头看向不远处的苏凤章,后者因为方才的追杀有些狼狈,尤其是胳膊上有一道伤口,鲜血将他的袖子都染成了赤红。   瞧见那伤口,五皇子微微挑眉,问了一句:“苏大人,无碍吧?”   苏凤章这时候才觉得疼,不过他身体的恢复能力极好,伤口也不算太深,虽然方才血流的有些恐怖,但这会儿已经止住了:“多谢五皇子关心,下官无碍。”   “和静!和静!死丫头你在哪儿!”何隽踢晕了那两个黑衣人,颇有几分气急败坏的寻找起来,脸上的担心倒是也真心实意。   五皇子听见他的声音也皱了眉头:“还没找到人吗?”   何隽怒道:“没找到人,荣亲王府的侍卫都是干什么吃的!一群废物!”   苏凤章倒是想起来自己干得好事,径直走到那摊子,伸手将桌布撩了起来:“你们要找的是不是她?”   桌布下面,哭得脸上妆都花成一片,抱着自己脑袋不敢探头的,可不就是和静郡主。   何隽上前一把推开苏凤章,伸手就把她拽了出来,动作并不温柔却带着关心:“死丫头,没听见我在喊你吗!”   但见她哭得太惨,何隽勉强耐心安慰道:“行了,没事了,别快哭了。”   “你有没有受伤,喂,我让你别哭了听不见吗?”   和静郡主一瘪嘴,哭得更大声了:“我都要吓死了,你还来凶我,那些到底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杀我,徐家那几个小姐呢,她们有没有事情?”   “问那么多我哪儿知道,没工夫管他们。”何隽恶声恶气的骂道,“早就让你别跟徐家的人走得太近,你偏偏不听,现在吃到苦头了吧。”   被他这么几次三番的抱怨,和静郡主反倒是并不那么害怕了,怒气冲冲的骂回去:“你干嘛这么凶,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再说救我的人也不是你!”   “你!”何隽一双眼睛都成了刀目。   下一刻他狠狠的瞪向旁边的苏凤章,冷笑道:“状元郎真是爱管闲事,哪儿哪儿都有你。”   苏凤章微微挑眉,没有任骂的意思:“听郡王这意思,倒像是我不该救郡主似的。”   没等何隽反应,和静郡主狠狠踩了他一脚,骂道:“何隽,你什么意思?”   五皇子忍不住摇了摇头,有些头疼的喊道:“行了,别吵了,你们几个送和静郡主回荣亲王府,和静,你回去之后好好休息,其他事情不用你管。”   “阿隽,你是要跟和静继续吵,还是弄清楚那些到底是谁的人?”   五皇子说话,和静郡主和何隽都是冷哼一声,彼此瞪了一眼。   和静郡主走到苏凤章身前,盯着他打量了一会儿,才说道:“苏大人,谢谢,这次是你救了我,本郡主欠你一条命。”   “郡主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苏凤章客气说道。   和静郡主却说:“本郡主的命可值钱的很,我会报答你的。”   等和静郡主一走,何隽就冷哼一声,看着苏凤章的眼神更加不善:“苏大人,事关重大,还请你跟我回去细说事情经过。”   “这是下官应该做的,不过下官是陪同家人一起出来,他们这会儿还在附近,熙郡王可否给下官一点时间,等我回去交代一声。”苏凤章说道。   何隽倒是也并未为难,说道:“那你就快去快回,想必苏大人也是不会潜逃的。”   五皇子看了一眼何隽,意外的说道:“没想到你还有通情达理的时候。”   何隽冷哼道:“无论如何,他到底救了和静。”   五皇子叹了口气,眉宇之间也有几分担心:“此次刺杀来得突然,我倒是想看看到底是谁这般大胆,竟敢当街刺杀。”   就在这时候,何隽手下侍卫脸色难看的走过来,低声说道:“郡王,徐家死了一位小姐。”   “什么?”何隽也吃了一惊。   方才情况太乱,他们得知消息和静也在现场,来了之后也只顾着找和静郡主,自然不会关注到其他人,这会儿才知道竟是出了人命。   “死的人是徐家二房嫡长女徐芸,正是日前与方家方钰定亲的那一位。”下属禀报。   五皇子与何隽对视一眼,都暗道此事不妙。   徐芸不但是徐家二房的嫡长女,年前才刚刚与方钰定下了亲事,这桩亲事还是徐贵妃亲自出面,在皇帝面前游说才定下来的。   要知道方钰的妹妹方琳琅,如今正是宫中最为受宠的玉妃,若是这一桩亲事落成,那么徐家与方家正式联姻,四皇子如虎添翼。   偏偏就在这个当头,徐芸居然死了,还是在元宵灯会上被人当街刺杀而死,怎么看这事情背后都带着一分怪异。   何隽对徐家毫无好感,这会儿也眯了眯眼睛问道:“会不会是太子?”   五皇子却笑道:“他还不至于这么愚蠢。”   何隽却说:“这可不一定,徐芸是现在徐家唯一的嫡出女,她死了,方钰总不可能迎娶庶出女,这两家的亲事自然是不能成了。”   两人点到为止,走过去一看,徐芸胸口中剑,绝无起死回生的可能性。   一同出来赏花灯的几个徐家姑娘花容失色,这会儿哭得满脸是泪,连话都说不清了。   何隽正要询问,却见顺天府尹刘中州带着人匆匆而来,“下官参见五皇子,熙郡王,救驾来吃还请二位恕罪。”   何隽冷笑道:“刘大人,元宵灯会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您老倒好,人死光了才来。”   刘中州满头都是冷汗,连声说道:“熙郡王,下官该死,方才东边有乱动,下官过去查看这才来迟了,谁能想到……”   “行了,此事我都察院接手,你且等着陛下处罚吧。”何隽完全不给面子的说道。   刘中州心中暗暗叫苦,谁能想到有人竟敢在元宵灯会杀人,偏偏还遇到了这两位在场,此事是绝对无法善了了。   可他也不能直接让何隽把人带走,连忙阻止:“熙郡王,顺天府掌管京城治安,如今出了凶案,此事应该由下官来处理才是。”   何隽却嗤笑道:“本王是见你管不了,这才替你管,怎么,我这个都察院左都御史说话不管用了?还是说你觉得自己比我官儿大?”   刘中州讪笑道:“下官绝无此意,只是事关重大,即使是都察院也不该直接把人带走。”   “你不服的话,尽管去圣上面前告我就是。”何隽冷笑道。   倒是五皇子忽然挑了挑眉,插了一句:“行了,把人交给他吧。”   何隽皱眉:“你这话什么意思,这些人竟敢刺杀大周郡主,绝不能这么放过他们。”   “我说,把人交给刘大人。”五皇子重复了一遍,伸手拍了拍刘中州的肩头,“想必刘大人也知道此事严重,绝不会弄虚作假的。”   “多谢五皇子体谅。”刘中州此刻恨不得跪下来给五皇子磕头感谢。   何隽眉宇之间带着怒气,但在五皇子的安抚下到底是没有多说什么,眼瞧着刘中州把人带走,他拧眉问道:“为何让他把人带走?”   “顺天府就跟筛子似的,谁都能插一手,人被他带走的话还能问出什么来?只怕过不了一晚就会被人灭口了。”何隽对顺天府是万分看不上的。   五皇子却反问道:“你知道的道理,难道皇叔会不知道?”   何隽眼神一动:“你的意思是?”   五皇子笑道:“荣亲王是什么人你也清楚,和静被牵连其中,他绝不可能善罢甘休,只怕这会儿已经进宫面圣,有他出面,此事绝不可能被压下。”   “再者,徐家的嫡女可不会白死,徐贵妃和四皇子也绝不会放过幕后之人。”   “这件事势必会将太子、四皇子,徐家和方家全部拉下水,你又何必上赶着。”   何隽眉头还没松开,“我就是怕最后不了了之。”   五皇子却说:“父皇封你为都察院左都御史,但你在都察院总共才待了几日,真把人带回去都察院的话,难道你能保证他们的安全?”   “放心吧,刘中州深知此次不能脱罪,肯定会尽力保住活口性命。”   何隽的左都御史不过是挂名,这是朝中人都知道的事情,事实上都察院真正做主的人是右都御史,他虽然是郡王爷,但说话不一定管用。   说到这里,何隽果然不再反对。   忽然,他露出一丝玩味来:“不知道苏状元什么时候回来,他是重要人证,可不能让他在顺天府受了委屈,不如这样,我陪他一块儿去。”   五皇子一瞧见他的脸色,便知道这一位是要去凑热闹,他也无心再管,只说道:“随便你,别闹出事情来就好,今日一事还不知道要牵连多少人。”   “我办事,你放心。”何隽哈哈笑道。 第145章 大理寺   “娘!”苏凤章跑向那个高台,见家人脸上虽然带着慌乱和担忧,但人却都好好的,心中也松了口气。   “凤儿!”苏赵氏是最惊恐的那个,若不是苏阿荣拦着,方才她肯定不顾危险要去找儿子。   “二哥!”苏兰章和苏慧慧不约而同的扑到苏凤章怀中,脸上都带着惊恐。   苏兰章更是抹着眼泪说道:“二哥,我不要什么灯笼了,我们回家吧。”   “二郎,你的胳膊怎么了?”白姨娘却发现了他的伤口,惊恐喊道。   原本见他平安镇定下来的其他人又慌乱起来,苏阿荣更是懊悔不已。   苏凤章三言两语将方才的事情说清楚,这才说道:“娘,我先送你们回去,之后还得再去顺天府一趟,别担心,官府的人都到了,不会再有事情了。”   苏赵氏拍着胸脯喊道:“幸亏官府的人到了,方才可吓死人了。”   从他们的角度,依稀能够看见双方的冲突,若不是他们这一块地势高,说不定还会被四处奔逃的那些百姓们冲散了。   苏凤章心中也有几分懊悔,说道:“我不该独自走开的。”   苏赵氏握住他的手,笑道:“这谁能料到的事情,没有这件事的话大家伙儿都高兴的很,总不能因噎废食。”   苏凤章到底是把人送到了家中,这才赶到了顺天府。   倒不是他不想休息一晚再去,而是刘中州派来的人已经等在门口。   大半夜的,顺天府却灯火通明,原本休沐的人都被喊了回来。   这一场动乱之中,不但徐家的嫡女徐芸死了,还有不少百姓在奔逃之中受了伤,更有十多名黑衣人和侍卫丢了性命,可有够他们忙的了。   “下官参见刘大人。”苏凤章拱手行礼,瞧见旁边翘着二郎腿的何隽也不意外。   刘中州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来,面对苏凤章倒是还算客气:“苏大人,此事十万火急,还请苏大人不要责怪本官催的急。”   苏凤章倒是并未责怪,只是说道:“当时我正在买花灯,而是听见声音才往回走,只看到有黑衣人追杀和静郡主,便帮了一把,其余的实在是不知,恐怕不能帮到大人。”   刘中州微微皱眉,他抬头看了一眼苏凤章,大约是受了伤的缘故,这位苏翰林的脸上还带着几分苍白,只是夜色也挡不住他的英俊。   苏凤章是南方青州人士,青州又是徐家的大本营,此次死去的女子又是徐家嫡女,不能怪刘中州从中想得太多。   “苏大人,你再仔细回想看看,可有看见什么奇怪的人,听见什么奇怪的事?”   苏凤章努力回想了一下,还是摇头说道:“元宵灯会人来人往,到处都是嘈杂的声音,实在是没有听见什么,只是那个戏班子十分招人,周围围了不少人。”   刘中州还不放弃,继续问道:“听闻苏大人还带着家眷和弟妹,怎么会往人这么多的地方去?”   听见这话苏凤章皱了皱眉头,抬头看向刘中州。   后者微笑了一下,似乎不觉得自己的问题是冒犯。   苏凤章只是淡淡回答:“家中娘亲和弟妹们年前才到京城,入京之后一直待在家中,难得元宵佳节,我便想着带他们出门逛逛。”   “至于为什么往人多的地方去,自然是因为人多的地方热闹好玩,不然刘大人以为呢?”   刘中州尴尬的笑了一下,心中对他的怀疑却还没有放下。   倒是何隽嗤笑了一声,说道:“我说刘大人,你追着苏大人问什么,苏大人救了和静郡主,这是有目共睹的事情,和静也能作证,难道你觉得苏大人才是幕后黑手不成?”   刘中州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连声说道:“熙郡王,下官绝无这种怀疑啊。”   “那你在这里叽叽歪歪的做什么,人家苏大人来配合你,那是给你面子,你不去审那两个杀手,追着他问东问西的难道就能找到幕后黑手?”   刘中州不敢跟他对着干,只得说道:“是是是,熙郡王您说得对。”   “苏大人,今日就请回去歇息吧,若是后头还有需要苏大人帮忙的,还请大人不要责怪。”   “应尽之举。”苏凤章拱手客气的说了一句。   何隽却忽然问道:“刘大人,这杀手是本王抓的,待会儿你去审人本王能否旁观啊?”   刘中州一脸苦涩:“这,熙郡王,这不合规矩啊?”   何隽却笑了:“哪里不合规矩,本王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原本也有督查审案之权。”   谁知道话音未落,一个声音从外传来:“这次就不必劳烦熙郡王和都察院了。”   何隽脸色微微一变,抬头朝着门外看去。   苏凤章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见一位穿着深紫色衣袍的男人走了进来,他面色苍白,看不出具体的年纪,微微拧着眉头略带着几分忧色,只是一双眼睛锐利无比,让人心悸。   这是一双让人害怕的眼睛,苏凤章这般想着。   即使桀骜如何隽,在这个男人面前竟然也乖顺了下来,甚至抬手行了礼:“云叔。”   云骞点了点头,脸上虽然笑着,但眼睛却半点笑意也无,看着人的时候总是带着一分凉意:“是熙郡王啊,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去歇着?”   何隽抿了抿嘴角,竟是乖乖回答:“朗朗乾坤天子脚下,竟然有人当街杀人,本王既然遇到了,自然得看看是谁这般大胆。”   云骞正要说话,却捂着嘴咳嗽了两声,他气息有些薄弱,似乎真的是积病在身的样子:“咳咳,只怕贼人凶狠,一时半刻也不会吐出实话来。”   何隽正要说话,却见云骞的眼神落到了苏凤章身上:“这不是苏翰林吗,你为何在此?”   苏凤章连忙将之前的事情说了一遍,言简意赅。   云骞点了点头,又说道:“刘大人真是胡闹,没瞧见苏大人受了伤吗,怎么还拉着他问长问短?读书人的手可耽误不得。”   在何隽面前还敢有小动作的刘中州,此刻却十分听话的说道:“是下官考虑不周,苏大人快请回吧,要不要我派人帮你请大夫?”   “苏大人有一手锦绣文章,画技出众,若是毁了手可不好,来人,拿我的帖子去太医院,请王太医辛苦一趟。”云骞又喊道。   苏凤章简直是受宠若惊,连声说道:“多谢大人,只是小伤而已,不必兴师动众。”   云骞却道:“读书人的手,怎么会有小事?”   明明他说话和声和气,甚至比刘中州都客气许多,但苏凤章背后汗毛直竖。   说完这话,云骞才又转身问道:“刘大人,那两个活口呢?”   “已经押入大牢。”刘中州连忙回禀。   云骞直截了当的说道:“那就烦请刘大人将人带出来,本官现在就要带走。”   “这……”刘中州有些犹豫,下意识的看向何隽。   云骞顺着他的视线瞧了一眼,笑问道:“怎么?熙郡王不答应?”   何隽心中憋屈,但还是说道:“云叔,直接把人带走可不妥当。”   云骞眉头微微一动,淡淡说道:“这是陛下的意思,若你心中不服,现在便可入共面圣,不过陛下只怕暂时无心见你。”   刘中州一听这话,连忙拱手说道:“还请云大人稍等,下官这就去把人带出来。”   “快一些。”云骞淡淡的说了一句,却像是重金压在了刘中州的心头,连带着说话走路的姿势都快乐一些。   云骞并不多看他,又回头问道:“熙郡王怎么还在,莫不是对本官做事不放心?”   何隽心中咬牙,却还是拱手说道:“那就告辞了。”   说完一把拽住苏凤章往外走,等到了外头,他才甩开苏凤章问道:“苏大人,你可知道这位大人是何方高人?”   苏凤章点头说道:“大理寺卿云骞云大人,下官也是有所耳闻。”   见他知道,何隽倒是带着几分玩味问道:“既然知道是云阎王,方才你倒是镇定的很?苏凤章,你是天生胆儿大,还是不知道他的厉害?”   苏凤章倒是笑了:“云大人归为大理寺卿,想必也不会在意我这般的小人物。”   何隽笑道:“这你可猜错了,咱们的云大人最喜欢收拾掉 ,就是你这般无权无势无依无靠,随随便便就能拉出来当靶子打的。”   说完这话,何隽盯着苏凤章问道:“现在,你怕了吗?”   这话倒像是故意吓唬他,苏凤章抬头瞧着他,不明白这位熙郡王为何忽然这般。   最后却只是笑了一下:“怕,只怕我这个靶子挡不住狂风暴雨。”   都是聪明人,何隽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他笑了一下,倒是说道:“倒也是,你这小身板是当不了靶子,即使你自己想当,某些人恐怕……”   “这案子落到他的手中,也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罢了!”   止住自己的话,何隽岔开话题:“走吧,苏大人,本王亲自送你回去。”   “倒也不必,下官自己走就行了。”苏凤章客气说道。   何隽却一把按住他的肩头,强硬的说:“这可不行,毕竟你救了和静那丫头。”   熙郡王果然强行将他送回了家中,大理寺卿的办事效率极高,苏凤章刚回家就瞧见太医院的人已经等在门口了,这待遇可不是他一个翰林院小官可有的。 第146章 攻歼   “陛下,你可得为臣妾做主啊!”   徐贵妃年过三十,但保养的极好,身上既有少女的娇嗔,又有成熟女人的风韵,这会儿哭得梨花带雨惹人怜惜,也难怪皇帝会盛宠她十多年。   但是此刻面对自己的爱妃,皇帝却忍不住皱了眉头,口中安慰道:“爱妃何必如此,朕已经命云骞彻查此案,一定不会让你徐芸死的不明不白的。”   徐贵妃却不依不饶的哭诉道:“陛下,这里可是京城,天子脚下,这些人就敢当街杀人,可见有多胆大妄为,整个京城又有谁敢如此作为?”   徐贵妃口中隐射的太过于明显,以至于皇帝脸上也多了几分不悦,皱眉说道:“贵妃,此事尚未查清,有些贼子胆大妄为也是有的。”   徐贵妃心中却已经给太子定了罪,哭诉道:“芸儿今年才十五岁,正是豆蔻年华,好不容易定了亲,谁料到还未能嫁给如意郎君,就……芸儿,你死的好惨啊!”   徐芸是徐贵妃的亲侄女,也是徐贵妃宫中的常客,皇帝也曾见过她几次。   想到那个娇俏的少女已经变成冷冰冰的尸体,实在是可惜可怜可叹,皇帝心中也忍不住叹息一声,倒是不忍心责怪徐贵妃隐射太子了,抱着她安慰道:“贵妃放心,等云骞查出幕后凶手,朕绝不会放过此人。”   被他抱在怀中的徐贵妃眼中却满是冷意,不会放过此人?若此事真的是太子所为,他堂堂一国储君,难道还会为了徐家的一个女儿偿命不成。   作为多年的宠妃,徐贵妃心中无比的清楚,别看平日里皇帝最宠爱她,疼爱四皇子,实际上一遇到事儿就偏袒太子,这些年来她亲身经历过无数次。   即使明知道太子狠下杀手,杀死徐芸毁掉徐家和方家的联姻,只怕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一想到此事,徐贵妃心中就愤恨不已。   但她毕竟是熟知皇帝的人,此时没有追着太子不放,只是一味的哭诉徐芸,又说道:“云大人办事,臣妾自然是放心的,臣妾只是可怜芸儿还未嫁人,连祖坟都不能入,她死的这般凄惨,死后还要当一个孤魂野鬼,这让臣妾如何能舍得。”   皇帝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便也有几分心疼,连声说道:“爱妃快别哭了,既然如此,不如还是让方钰迎娶她过门,死后也能有个安身之处。”   即使伴随皇帝多年,徐贵妃听了这话也是一惊。   虽说定了亲,但两家只过了小定,方钰还是玉妃的亲哥哥,他们方家这一脉的嫡长子,现在让他迎娶已死的徐芸,怎么说都有些强人所难。   徐贵妃忍不住问道:“这,方家能答应吗?”   皇帝见她不再哭了就松了口气,连声说道:“这有什么不答应的,朕会下旨赏赐方钰,全当补偿了。”   徐贵妃心中一想,虽说徐芸已经死了,即使嫁过去也不过是占了一个原配的名分,但好歹两家的联姻落了实地。   她眼神微微一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破涕为笑说道:“陛下,还是你疼爱臣妾。”   好不容易安抚住徐贵妃,皇帝转身从贵妃宫中出来,这才开始犯难了。   他疼爱徐贵妃不假,但对玉妃也是宠爱万分,方才承诺的时候不觉得不妥当,走出门倒是想起来这事儿有些不对了。   皇帝拧着眉头走进玉妃宫中,一进门就听见啜泣的声音,此刻他只觉得头皮发麻,恨不得转身就走。   却见方琳琅抬起头来,果然露出一双红彤彤的眼睛,但她却把眼泪一擦,露出欢颜行礼。   皇帝连忙将她扶起,略有几分心疼的说道:“琳琅,你这是怎么了?”   这话一问出口皇帝便后悔了,如果方琳琅也向他哭诉此事的话,他要如何解决?   谁知道方琳琅微微垂下眼帘,低声说道:“臣妾听闻了元宵惨案,想到日前还曾见过徐家姑娘,正是大好的年华,如今却……”   “原以为再过几日,琳琅便要多一个嫂嫂了,谁能想到她还未过门就遇此惨案,心中忍不住难过,我哥哥最是重情重义之人,这会儿还不知道如何难过。”   皇帝见她并不一味哭诉,反倒是心疼徐芸,便叹息道:“是啊,原本是才子佳人的好姻缘,谁知道如今却天人永隔,实在是可悲可叹。”   方琳琅眼圈又微微发红,开口说道:“陛下,臣妾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陛下应允。”   皇帝硬着头皮问道:“琳琅且说来听听。”   方琳琅便说道:“陛下,徐芸虽然还未过门,但我与哥哥却已经把她当做了方家人,臣妾希望陛下下旨,让这桩婚事如约举行,也全了哥哥对小嫂嫂的一份心。”   “你说什么?”皇帝有些惊讶的看向方琳琅,“你想好了吗?若是如此的话,将来方钰再娶妻,便是继室了?”   方琳琅却说道:“臣妾已经想好了,哥哥与徐芸情比金坚,他定然也是这般想的。”   皇帝叹了口气,搂着她说道:“你们这般重情重义,倒是让朕更加愧疚了。”   方琳琅眼睛一红,只说道:“此事又不是陛下的错,陛下何必愧疚,只要云大人找出杀人凶手,为我小嫂嫂报仇雪恨便是了。”   一听到这话,皇帝原本抚摸着她秀发的手便顿住了。   方琳琅却像是完全察觉不到似的,继续靠在他怀中说道:“臣妾现在还后怕的很,这里可是京城,小嫂嫂带着侍卫,还被人当街刺杀了,听闻他们还要动手杀害和静郡主。”   “这些人胆大包天,谁知道哪一日会不会闯进宫中,危害陛下呢?”   “臣妾不怕他们,却怕他们伤害到陛下,陛下是臣妾的一切,一想到陛下有害陛下安危,臣妾就夜不能寐,心中害怕的很。”   方琳琅的话温温柔柔,却像是一把利刃刺进了皇帝的心。   瞧着皇帝阴沉下来的脸色,方琳琅轻抚过自己的小腹,垂下一双美目。   徐贵妃满口抱怨的时候,皇帝还有些恼怒和无奈,但是这会儿听着方琳琅的话,他却忍不住顺着往下想,是啊,他们今日能杀了徐芸,那么明日会不会胆大弑君呢?   不管是皇帝还是徐贵妃,在事发之后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太子。   徐家与方家联姻,受益最大的自然就是四皇子,此事朝廷内外皆是知晓的。   甚至徐家跟方家的亲事定下来的时候,太子一脉的人就曾经反对过,不过联姻毕竟是两家私事儿,徐家和方家人坚持定了下来。   当时皇帝还曾犹豫过,暗道徐贵妃和玉妃是不是有什么打算,可此事一发生,皇帝的心就开始偏了,尤其是方琳琅一口一个担心,让他也忍不住跟着忧虑起来。   比皇帝更加担心和愤怒的却是太子,东宫之内,此刻的太子怒发冲冠。   他一把踢飞了身边的小黄门,怒吼道:“徐家,又是徐家!”   “他们不惜牺牲一个嫡出的女儿,也要来陷害孤!真的是看不出来,老四平日里一副假仁假义的模样,结果呢,嫡亲的表妹说杀就杀!”   楚太傅皱了皱眉头,提醒道:“殿下,此事不一定是四皇子所为。”   “相比起杀死徐芸,陷害殿下,徐家跟方家联姻的好处更大,只要徐家女成了方家的主事人,难道还怕宫中玉妃不为他们所用?”   太子却冷笑道:“徐芸是死了,但方夫人的位置可还是她的。”   楚太傅却觉得哪里不对,徐芸死了,那么方夫人不过是一个称呼,若是她活着发挥的作用才更大,相比起来,徐家不该做这般的亏本买卖。   徐芸若是庶出女,他倒也会怀疑徐家,可徐芸是这一辈唯一一个嫡出的女儿,之前徐贵妃甚至一度想要将侄女嫁给四皇子为侧室。   “该死的,现在那老女人肯定又在父皇面前吹耳旁风,若不是她,这些年父皇怎么会对孤日益冷落不满,老四!哼,他怕是要等不及了!”太子怒吼道。   楚太傅只得劝道:“当务之急还是得想办法脱身,此事若是四皇子所为,他们肯定留下了对殿下不利的线索。”   “属下已经派人清理东宫,只怕他们藏了后招。”   “这次陛下让云骞来彻查,云骞此人只听圣令,是个油盐不进的,大理寺那边我们的人插不进手,还不知道那两个活口吐出了什么。”   “云骞!”太子一听见这名字也头疼不已,“云家人,自然也恨不得孤早死!”   云家是当今皇后的母家,皇后虽然没有子嗣,但她身为继后与太子的关系却并不好。   听见这话,楚太傅心中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抬头看了一眼太子欲言又止。   元后早逝,即使皇帝惦记着又能如何,身边还不是一年年的有新人。   太子孤傲,与徐贵妃关系不好还情有可原,与继后关系也差,甚至与玉妃的关心也冷淡的很,这般一来,后宫之中竟是无人能助太子一臂之力。   楚太傅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殿下,后宫虽然不能干政,但到底是最亲近陛下之人,若玉妃能为殿下所用,何愁不知道陛下的心思?”   太子皱起眉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我与方家……”   楚太傅却说道:“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年,那时候方钰也不过是个孩童,哪里能记得那么清楚,再说了,方之问早就服软,方家与殿下自然也就无不解之恨。”   “你说的也有道理,方家想要再起来光靠一个玉妃可不行。”太子道。   楚太傅也说:“正是如此,方家会与徐家联姻,不也是为了这份助力,可徐家能给的,殿下也能给,殿下能给的,徐家却是给不了的。” 第147章 旧友重聚   “仁体虽然无不爱,当知贵贱与亲疏。诚心应物宁容伪。天性由来一本真……”   一边念着书,苏兰章忍不住抬头去看他哥的表情,只见苏凤章坐在躺椅上,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但苏兰章却知道,只要他一出错,他哥立刻就能发现。   “看书,看我做什么?”苏凤章撩起眼皮子瞧了他一眼。   苏兰章顿时苦了脸,可怜巴巴的说道:“二哥,我都读了一早上了,能不能歇一会儿。”   苏凤章这一次却显得冷酷无情,冷哼道:“不行。”   “二哥~”苏兰章撒起娇来也是得心应手,声音拖得长长的。   苏凤章站起身来,抬手就给了他一个板栗,骂道:“别给我来这套儿,你哥我不吃。”   苏兰章一张脸都皱巴巴的,愁眉苦脸的样子别人看着还以为受了多少委屈。   苏凤章却冷笑道:“前些日子太忙没管你,若不是昨天问了你先生,我还不知道你胆儿肥了,上课不认真倒也罢了,还敢偷溜出去玩耍。”   苏兰章进京之后,苏凤章便为他找了一家私塾继续读书,虽说不是天下知名的那种大书院,但教导他们的也是一位同进士出生的老进士。   他平日里公务繁忙,早出晚归的,对弟弟难免有些疏忽,只是每隔几日问一问,见他学识没拉下就没放在心上。   一直到这一次他受了伤,翰林院大方的给了半个月的养伤假,苏凤章带着苏兰章去拜访了那位先生,才知道这小子居然学会了阳奉阴违那一套。   “不想读书是吧,把手伸出来。”苏凤章冷声喝道。   苏兰章的脸色更苦了,碍于他的淫威不得不伸出手来,苏凤章平日里对弟妹极好,鲜少有声色俱厉的时候,但这次抽他手心可没有半点手下留情。   挨了几下手心,苏兰章痛得求饶:“二哥,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娘,姨娘,你们快来救我,二哥,我真的不敢了!”   听见外头的动静,苏赵氏也有些担心,忍不住喊了一句:“二郎,可别把三郎打坏了。”   倒是白姨娘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骂道:“就该狠狠打他一顿,京城多好的地方,那先生还是个进士呢,他倒是好,不好好读书整日里就想着玩,心都野了,不打狠了不收心。”   听见亲娘的喊声,苏兰章就知道求救无门,只得乖乖挨打。   苏凤章也没真的要把他如何,打了十几下就停了,问道:“痛不痛?”   苏兰章看着手统统的手心,上头甚至都有一些血痕了,哭丧着脸喊道:“好痛。”   苏凤章却冷笑道:“知道痛就好,兰章,记住这种痛,若是再被我发现有下次,可不是打手心这么简单。”   “我知道了。”苏兰章吸了吸鼻子说道。   苏凤章叹了口气,又摸了摸他的头发说道:“兰章,你喜欢玩二哥也没意见,但玩归玩,不能耽误了学业,记住了吗?”   苏兰章也知道这次自己错得离谱,扭扭捏捏的说道:“二哥,我记住了。”   苏凤章这才说道:“行了,休息一会儿,让姨娘给你处理一下伤口,下午继续读书。”   苏兰章苦着脸进了屋,白姨娘看见他肿起来的手心也心疼,但心疼归心疼,她向来是望子成龙的,瞧见苏凤章对弟弟严格只有高兴的份儿,比苏赵氏还要支持。   苏凤章瞧着弟弟没精打采的背影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旁边的苏慧慧:“怎么了,吓着了?”   苏慧慧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二哥是担心三哥被人带坏了,打他是为了他好。”   苏凤章忍不住笑道:“哎,兰章若是跟慧慧这般听话,二哥就能省心不少。”   “上次教你的书都读会了吗,有不会的就问我。”   苏慧慧欲言又止,最后有些失落的说道:“二哥,我是姑娘家,以后也没办法考状元,读那么多书又能有什么用呢?”   这话不像是苏慧慧会说的,从小到大,她向来是比孪生哥哥更爱读书。   苏凤章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白姨娘的话,他也没有反驳这句话,只是说道:“对,慧慧将来确实是没办法考状元,但读书是为了明智,启思明理,生而为人,总不能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你说是不是?”   苏慧慧抬头看向苏凤章,又说道:“二哥,他们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苏凤章却说道:“说这话的人,大约是怕女子过于出色,反倒是衬得家中男人无能。”   苏慧慧听了,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来:“就跟三哥一样,每次比不过我就会胡咧咧。”   苏凤章有些心疼她,即使他对一双弟妹一视同仁,但社会现状就是如此,苏慧慧是姑娘,这就注定了他无法科举,无法入朝,将来嫁人生子之后,或许连出门的自由都缺少。   他尽可能的对家中女眷好,鼓励着她们走出家门,但却不能保证苏慧慧将来的夫婿也能有一样的想法,也不可能改变周围人的看法。   苏慧慧倒像是看透了苏凤章的担心,伸手抱住他的胳膊,抿嘴笑道:“二哥,每日都能读书,慧慧觉得很高兴。”   若是天底下的男人,都跟二哥一样就好了,苏慧慧年纪还小,却也知道比起二哥来,这世上的男人大抵都是三哥那般的,或许还有跟去世的爹和大哥那般的。   眼睛滴溜溜一转,苏慧慧又低声说道:“二哥,娘和姨娘这几日都在商量你的婚事呢,我都听见了,说不定再过一段时间,我就要多一个二嫂了。”   苏凤章听见这话也不意外,再过几个月他就年满二十,可以加冠了,事实上若不是他亲爹早逝,日前就应该加冠了。   在古代,他这个年纪还未娶妻生子其实已经晚了,苏赵氏急着给他定亲也不是奇怪的事情,毕竟三媒六聘的,婚事前前后后至少也得一年时间。   只是苏凤章并无意中人,偶尔幻想将来共度一生的人,也实在是想不到会是一个怎么样的人,生活在大周体制下的女子,会理解他吗?   两人正说着话呢,小宅的大门被敲响了,苏阿荣过去打开门,惊讶的喊道:“顾少爷?”   “北辰?你怎么来了!”苏凤章瞧见来人也是惊讶,连忙把人迎了进来。   顾北辰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看见苏凤章却朗声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惊喜?”   “何止是惊喜,你要来京城怎么不知会一声,我也好去接你。”苏凤章也笑道。   算起来两人已经一年多未见,不过一碰面言谈随意,立刻就多了几分亲近。   顾北辰见他对待自己一如既往的亲近,心中倒是松了口气,笑着说道:“原本是北上跑商去的,回来的路上听说了你的消息,这才特意过来看看你。”   苏慧慧已经准备了茶点上来,顾北辰瞧见她还笑道:“慧慧长大了。”   “来,这是北边带回来的小玩意儿,拿着玩儿。”   说是小玩意,却是是一块成色极好的彩玉,苏慧慧看了一眼苏凤章这才收下。又转身出去准备饭菜去了。   苏凤章又问起顾家的生意来,顾北辰只说还好,看着他问道:“顾家一切都好,倒是你怎么受伤了?你不是在翰林院做事儿吗?”   苏凤章便说起前几日发生的事情,这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因为是当街刺杀,如今京城也传得沸沸扬扬,拦都拦不住。   顾北辰听了也是大皱眉头,低声说道:“怪道我们进城的时候搜查的极为仔细,原本还以为京城都是如此,原来是因为此事。”   苏凤章点头说道,“正是因为此事,元宵之后京城宵禁极为严格,被抓的不是一个两个。”   顾北辰也是倒抽了一口气,拧眉道:“此事可与徐家有关?”   苏凤章眉头微微一动,反问道:“顾家的生意,可与徐家有所牵扯?”   顾北辰摇头说道:“徐家门户高,顾家在湖山县还有一些名头,离开湖山县能算得上什么,就算顾家愿意攀附,徐家也是不愿意的。”   苏凤章便提醒道:“如此最好。”   “太子与四皇子势同水火,竞争日益激烈,这一次还闹出了人命,恐怕不能善了。”   “太子和四皇子不一定会有事,他们旗下的人就不一定了。”   顾北辰脸色凝重,追问道:“那你?”   苏凤章叹了口气,只说道:“暂时不会牵扯进去,将来就不一定了。”   朝堂波诡云谲,即使是苏凤章也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会被牵连。   一听这话,顾北辰也忍不住为他担忧,但最后还是笑道:“未来的事情,现在担心也是无用,倒是还未恭喜你高中状元,又进了翰林院。”   “这份恭喜我收下了,这次你会在京城停留几日?正巧我在休沐,若你有空倒是能多聚一聚。”苏凤章笑着问道。   “至多十日,随后就得赶往青州。”顾北辰笑道,“我对京城不熟,自然是要赖着你的。”   苏凤章也笑了起来,又说道:“尽管赖着。” 第148章 带走   之后的几日,苏凤章果然带着顾北辰游遍了京城,甚至还牵线搭桥,引见了不少人。   这其中有他的同窗好友,也有进入官场之后才认识的同僚,人员杂乱无比。   顾北辰果然只在京城停留了十日,可这十日的功夫,却将顾家花费了十年都未曾打通的关系,一举打开了局面。   顾北辰来得低调,走的也是悄无声息,只是有心人到底能发现的。   黄老爷看着就嫉恨不已,在屋内骂道:“这个苏凤章,对我就冷冷淡淡,对那姓顾的却热情的很,都一样是从商的,我黄家难道还比不上顾家?”   若是以家世想必,黄家自然是比顾家强上不少,顾家别说是在京城,到了江南都排不上号,黄家就不同了,不敢往上比,往下还是拿得出手的。   小厮见他气急败坏,只得安抚道:“老爷别生气,小的听说这顾家少爷与苏大人乃是同窗,多年的好友,有些私交也是正常。”   黄老爷何尝不知道此事,但一想到自己重金求画却不能,苏凤章却愿意亲自陪同顾家人游览京城,甚至还引荐同僚,心中就嫉恨的很。   蓦地,他一拍桌子骂道:“明天就把那几个臭小子全部送进书院,让他们可着劲的撒银子,我就不信黄家就结交不到几个潜力股。”   黄老爷的愤怒苏凤章一无所知,顾北辰前脚刚走,他后脚也得复工了。   元宵灯会上,他受伤原本就不算重,又有太医医治和家人的精心照顾,不出十日伤口的血痂都已经掉落了。   回到翰林院,不管是不是熟悉的同僚这会儿都凑过来关心,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一时间倒是显得苏凤章人缘极好。   苏凤章自然是一一谢过,却没瞧见箫翰林的人影。   李小山立刻禀告道:“苏大人,这几日箫大人一直在宣武馆那边。”   苏凤章点了点头,便知道箫翰林这是一门心思想要修出成绩来,连翰林院也不来了。   他收拾了一番书册,打算坐一会儿也过去宣武馆那边,比起待在翰林院里头,他也更加乐意去那边,至少那边能有事情做。   谁知道还没等到苏凤章出门,外头传来一阵闹闹哄哄的声音,李小山脸色难看的进来禀告:“大人,外头来了许多大理寺的官差。”   苏凤章脸色微微一变,起身说道:“出去再说吧。”   翰林苑中果然站着数十个大理寺的官差,他们挎着佩刀伫立在院子里头,脸上带着冷凝。   苏凤章心中咯噔一下,忍不住猜测是不是案子有了什么进展,或者是他猜测错误,自己被牵扯进去,这会儿大理寺过来拿人了。   谁料到不等他开口,就瞧见两个官差押着池良俊走了出来,后者管帽都掉了,脸色一片惨白,口中喊道:“你们做什么,即使是大理寺也不能随意拿人!”   “本官是翰林院大学士,是朝廷命官,云骞他好大的胆子!”   原来这群人来势汹汹,要带走的人却不是苏凤章,而是他们翰林院的最高长官。   为首的官差眼皮子都不动一下,淡淡说道:“池大人,云大人请你去大理寺配合调查,还请池大人听话一些,否则吃苦头的是你自己。”   池良俊哪里肯,骂道:“本官要入宫面圣!”   “等一切调查清楚,池大人若是无罪的话,想要面圣自然可以。”那官差这般冷笑。   池良俊的脸色更加难看,他何尝不知道云骞的厉害,大理寺虽然不是前朝的锦衣卫,云骞却是皇帝的鹰犬,被他带走的人有几个能完完整整的出来。   这就是陛下的意思,池良俊意识到这一点。   “本官,本官要见太子殿下……”池良俊挣扎着喊道。   “池大人话太多了一些,来人,把他嘴堵上,直接带走。”那官差冷冷落下一句。   在翰林院中盘踞多年,不说掌控,但也排挤走无数南方士子的池良俊,池大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被堵住嘴带走了。   那官差扫了一眼在场的人,笑着说道:“诸位大人在朝为官,想必一定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不用小的提醒吧?”   在场所有人都屏息无声,翰林院中落针可闻,一直到大理寺的人全部离开,才有人大口大口的开始喘气,整个人都还在打哆嗦。   一直到那些人走远了,翰林院中众人还是只敢窃窃私语,不敢大声说话。   李小山低声问道:“大人,他们为什么要带走池大人?”   苏凤章摇了摇头,他哪里会知道,毕竟表面上看起来,池良俊跟这件事并无干系。   就在这时候,苏莯阴沉着脸走过来,开口问道:“苏大人,听说元宵案发时你也在花灯街,可知道此事内幕?”   苏凤章抬头,就瞧见其他人都看向了这边,他皱眉回答:“当日我碰巧在场,但也只看到了几个黑衣人,其余事情一概不知。”   苏莯却继续说道:“池大人是翰林院大学士,他大理寺虽然掌刑狱案件,但也不能这般随随便便就把人带走,不然翰林院的颜面何在?”   苏凤章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说道:“云大人是奉命办事,我们又能如何?”   “不如我们现在立刻入宫面圣,请上圣裁?”苏莯提议道。   苏凤章心中嗤笑了一声,摇头说道:“苏编修,云大人既然是奉命办事,你觉得他会毫无证据,不经圣令就带走一位朝廷命官吗?”   “但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理啊?”苏莯说道。   苏凤章却道:“以我们的品级,就算是想要入宫面圣也难上加难,不过苏编修倒是可以去求一求太子殿下,殿下出面的话,圣上终归不会不管。”   这话落下,苏莯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只因为他其实十分明白,若是池良俊被牵扯进去,太子殿下不但不可能救他,反倒是有可能弃车保帅。   那么他呢,他进入翰林院之后一直是池良俊的心腹,池良俊一旦出事,不说他将来仕途如何,能不能不被牵连都是一件未知数。   苏莯抬头看向其余的同僚,此时池良俊平日的口碑显出恶胎来,因为所有人都避开了他的视线,完全没有要去求情的意思。   苏莯脸色青白,最终一甩手离开了。   他一走,剩下的官员们倒是议论纷纷。   “云大人下的命令,这时候谁敢阻拦。”   “就是,方才他不也眼睁睁的看着池大人被带走,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云大人的意思,大约就是圣上的旨意,这不是上赶着触霉头吗?”   苏凤章回到屋中,拧着的眉头却没有散开。   李小山小心翼翼的问道:“苏大人,池大人被带走了,那我们翰林院会不会有事?”   苏凤章摇了摇头,但看了一眼李小山,还是说道:“且等等看吧。”   池良俊被带走,只是为这件沉寂了半个月的惨案拉开了序幕,紧接着的三日之内,云骞在京城官场大动干戈,京城六部无一幸免,位高至左侍郎,位卑到主事,甚至连大理寺内部都被扣押了一人,牵连之光触目惊心。   这些人中,有池良俊这般旗帜鲜明的太子党,也有四皇子一脉的官员,竟是让人一时分辨不清皇帝到底要做什么。   一时之间京城风声鹤唳,连带着苏凤章每日出了去衙门就是闭门不出,原本京城公子小姐们最喜欢的春游踏青,今年也少之又少,不见踪影。   所有人都以为皇帝要大动干戈,甚至有人开始在朝堂上攻歼太子失德,不孝不悌,一时间京城之内甚至有了皇帝欲废太子的谣言。   而这一场风暴的中心,徐家跟方家的联姻居然如期而行。   十里红妆原本是京城老百姓们津津乐道啧啧称奇的热闹事儿,但是这一场别开生面的亲事敲锣打鼓的进行时,围观的百姓们脸色怪异,窃窃私语。   从他们的模样来看,不像是在看一桩天作姻缘盛事,反倒是像看到了志怪小说里头才会提到的诡异事情,事实上,冥婚这种事情,向来也见不得明面的。   即使有皇帝的大肆赏赐,徐贵妃和玉妃的封赏,也改变不了新娘子已经是个死人,只能躺在棺材里头,直接被运到了方家祖坟这件事情。   苏凤章坐在家中,也隐隐约约听见那喜乐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这股子乐声都带着几分凄凉。   苏赵氏往外看了一眼,低声说道:“二郎,你说这方家和徐家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还大模大样的办婚事,这不是……有违天理吗?”   就算是不舍得徐芸未婚亡故,要入孤坟,也大可以私底下瞧瞧的将婚事办了啊。   苏凤章叹了口气,淡淡说道:“他们自然有大办的道理。”   苏赵氏欲言又止,苏凤章笑问道:“娘,你有什么话就直接问吧。”   苏赵氏这才问道:“我听人说,这次的事情是太子做的,他不满四皇子拉拢玉妃,这才派人刺杀了这位徐家小姐,现在圣上恼怒他草菅人命,想要废太子呢!”   “圣上究竟是不是要废太子?”   这件事不只是苏赵氏好奇,整个京城都猜测着。   苏凤章却摇了摇头,说了一句话:“娘,市井传言,当不得真。”   苏赵氏松了口气,苏凤章见状反问道:“娘,你也不赞成废太子吗。”   苏赵氏只是说:“娘又不懂朝堂的事情,哪里有什么赞成不赞成,只是皇帝不废太子的话,这次的事情就不会牵连太广,这样你也不会有事。”   苏凤章听了,笑着说道:“娘,那你就放心吧,圣上此次绝对不会废太子的。” 第149章 一碗水端不平   废太子的传言越来越烈,皇帝的态度不明,云骞那边的动作似乎也停了下来,被抓进去的人还没放出来,但也没有继续抓人了。   谁都知道云骞虽然是继后的哥哥,但却是皇帝的人,说一句不动听的话,称他为皇帝的鹰犬也不过分,这些年来但凡棘手的事情,最后都落到这位云大人的手中。   云骞拿出什么结果来,无论真相如何,最后肯定是皇帝最想要的。   为此,四皇子一脉的人不得不往大理寺施压,以免云骞将太子的痕迹抹去。   只可惜大理寺是云骞的地盘,他们一番上蹿下跳,不但没让云骞松口,反倒是将这些年埋进去的人暴露了,可谓是损失惨重。   三月十五,距离云霄惨案整整两个月之后,京城的春风都带上了一分暖意,云骞云大人终于在朝堂上禀告了此次结果。   “启禀圣上,元宵案已经彻查清楚,乃是翰林院大学士池良俊,因为三年前徐家春宴心怀不满,以至于怀恨在心。”   “时隔三年,池良俊勾结宵小之徒,当街刺杀徐家子嗣,以报此仇。”   “此事之中,与池良俊勾结合作的官员如下:户部吴……”   随着一个个名字落下,太子殿下的脸色青灰一片,只因为这其中大部分人都是他的党羽,是实打实的太子党,难道父皇是真的要废太子吗?   四皇子的脸上却是压制不住的兴奋和雀跃,如果不是在朝堂上,他都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谁料到下一刻,云骞的话音一转,继续说道:“另有户部侍郎孟方,早就对徐家心怀不满,在此事中推波助澜,才导致命案发生,甚至意图刺杀和静郡主以嫁祸徐家。”   四皇子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户部是他的亲舅舅徐思远所在的地方,因为皇帝对徐贵妃的盛宠,这些年来户部就如同徐家一般。   而户部侍郎孟方则是徐思远的左膀右臂,他们利益相关,怎么可能会暗地里对付徐家。   四皇子猛地抬头看向云骞,下一刻脸色惨白,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上头的皇帝一眼。   云骞的话还在继续,如果说一开始被处置的都是太子的人,那么随后出现的都是四皇子一脉的人,一番牵扯下来,竟是说不清楚到底哪一脉损失惨重了。   等云骞的话音落下,朝堂寂静一片,低着头的大人们神色莫测。   云骞一提起,他们才恍惚记起来三年之前,徐思远五十大寿的时候,池良俊作为太子一脉的人,似乎真的与他起过冲突。   当时似乎也闹过一场,最后还是皇帝出面缓和了双方的关系。   只是没想到多年之后,这倒是成了池良俊的一道催命符!在场的大人没有人觉得池良俊是那个幕后黑手,更不觉得他会因为那点小事杀人,甚至不觉得他有那个能力!   可这就是云骞拿出来的结果,并且认证物证俱在,甚至池良俊自己都已经认罪!   高高在上的皇帝扫了一眼在场的人,道:“几个朝廷命官,只因为一点口角就记恨多年,甚至不惜动手杀人,明知故犯,视大周律法于无物,理当严惩!”   “池良俊草菅人命,褫夺近职,追削故官,秋后处斩以正视听,庶其党类,知所创惩。”   “孟方推波助澜,奸言乱众,义所不容,黜寘方州,以励风俗,往服轻典,毋忘自新。”   “其余党羽,皆有从罪,投之荒裔,聊正典刑。”   “父皇!”太子殿下惊声喊道。   从当今皇帝上位开始,极少有处死官员的事情,一来是这位皇帝喜爱仁慈,二来也是他对老臣多有宽容,最多便是流放。   可现在,皇帝竟是半点余地不留,直接要处死池良俊。   要知道池良俊不只是翰林院大学士,是为官多年的老人,同时还是太子宫中宠妾的亲爹,若是处死池良俊,这巴掌简直像是打在太子的脸上。   皇帝却只是冷眼看向太子:“怎么,太子有话说?”   太子殿下心知不妙,咬牙放下了这位跟随自己多年的忠臣,低头说道:“父皇英明。”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补了一句:“此人肆恶虐众,心怀暴虐,最擅长妖言惑众,太子也该明眼识人才对。”   太子双腿一软,直接跪倒下来:“谨遵圣命,孤识人不慧,定当改之。”   “如此甚好。”   皇帝点了点头,又看向四皇子:“四皇子可要求情?”   四皇子哪里还敢求情,在孟方被拉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皇帝仁慈多年,以至于他的两个儿子都忘了,这一位才是最冷血无情之人:“儿臣遵命。”   皇帝扫了一眼朝堂,冷声问道:“还有何人要出来求情的?”   朝堂上越发安静,每一位被扫到的大人都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免得被皇帝想起。   “既然无事,那就退朝吧。”皇帝扔下这话,又道,“太子,四皇子,随朕过来。”   皇帝带着太子和四皇子离开了,张太师却飞快的拦住云骞,低声问道:“云大人,此事这般处置,是不是不太妥当?”   事情真相如何无人可知,但谁都知道池良俊肯定是被推出来的那一位。   云骞咳嗽了一声,反问道:“认证物证俱在,张太师莫不是另有指教。”   张太师的脸色一变,到底是不敢多说什么。   另一头,皇帝脸色冰冷的回到宫中,回头看向两个低眉顺眼的儿子。   这一看,他忽然觉得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认真的看过这两个儿子了,一个是从小被封为太子,他寄予厚望的嫡长子,另一个是宠妃所出,他向来疼爱的儿子。   于情于理,皇帝自觉对这两个儿子都是仁至义尽,尽到了作为一个皇帝,作为一个父亲最大的爱护和扶持。   但是现在呢,当看见云骞送过来的奏折时,皇帝只觉得一股血气冲上心头,差点没有晕死过去,这些年来,这两兄弟俩的和和睦睦竟然都是装出来的吗。   身为太子的毫无容人之量,对底下的弟弟百般打压,身为弟弟的不敬兄长,动作频频,而朝堂之中,竟然有那么多人拉帮结派,他们这是想要做什么?   若是太子和四皇子知道皇帝所想,恐怕都会笑出声来,他们俩什么时候和睦过。   “跪下!”皇帝厉声喝道!   太子和四皇子不约而同,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皇帝冷声问道:“你们可知错了?”   四皇子抢在太子之前喊道:“父皇,儿臣知错了,不该私底下与孟方交往过密,但是父皇,请您相信我,这一次真的不是我指使他做的。”   四皇子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明明他只是让舅舅推波助澜,谁知道这一次竟是直接将孟方牵连了进去,早知道如此的话还不如不动手。   皇帝听了这话脸色更加阴沉,看着满口认错却毫无悔改之心的儿子,眼中满是冷意。   “行了,你先滚吧。”皇帝冷冷说道,四皇子还要说话,但迫于帝王的威严只得离开。   他一走,太子倒是没了顾忌,连忙喊冤。   太子咬牙喊道:“父皇,冤枉啊,此事绝不是儿子所为,池良俊是什么人,父皇您也是知道的,他哪来的人手,哪来的胆子,这次定是四弟他栽赃嫁祸……”   “碰”的一声,皇帝抓起手头砚台砸了过去,太子闪避不及额头被擦破一片,顿时鲜血直流,吓得一旁的李公公忙不迭的跪了下来。   太子却还觉得委屈,哭诉道:“父皇,你偏心,只疼爱四弟,此事真的不是儿臣做的。明明是他们草菅人命,只为了陷害孤,为何反倒是要处理池良俊。”   “蠢货!”皇帝怒骂道。   太子脸色惨白一片,没想到皇帝会这般辱骂他。   皇帝瞧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反倒是有些可怜,到底是自己一手册封的太子,总算是忍着厌烦说道:“若是你做的,这般妇孺手段实在是可笑,若不是,你堂堂一国太子,被人栽赃陷害到如此,你以为那些人证物证都是云骞私造的吗?”   太子这才意识到什么,连忙说道:“池良俊他……”   “别在朕面前提起他。”皇帝恼怒道,“太子,你是一国储君,怎么看人,怎么用人,难道还要朕来教?这些年你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给朕滚回东宫面壁思过,一日想不明白,一日便别出来!”   太子一身狼狈的离开,发作了一番的皇帝心情却更差了,甚至忽然说了一句:“当年朕早早的立太子,是不是做错了?”   李公公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说任何话。   皇帝也不需要他的回答,继续自言自语道:“逆子,都是逆子!”   若太子只是心狠手辣,皇帝反倒是不觉得如何,毕竟一国储君过于软弱并不是好事,但坏就坏在,他有坏心,有坏胆,却没有那个脑子!   身为太子,竟然被一些臣子玩弄于鼓掌之中,不知不觉的走进他们的陷阱,这才是皇帝最不能容忍的事情,相比起来,他反倒是觉得四皇子有勇有谋,只是太过于心狠一些。   就在这时候外头传来一阵动静,李公公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却满脸笑容,朗声禀告:“陛下,秀华宫中来报,玉妃偶感不适,太医诊脉已有一月身孕。”   皇帝的脸色微微一变,最后定格在笑容上:“哦,这倒是大大的喜事,李公公,你亲自去内库,将那一顶七彩凤凰玉冠取出来,送到玉妃手中。”   李公公微微吃惊,要知道那顶玉冠华贵万分,还是他国贡品,徐贵妃要了几次也没得手。   如今皇帝却送给了玉妃,李公公一想,便知道皇帝因为之前冥婚的事情,对玉妃心怀愧疚,以至于想要弥补,他低头应是,心中却暗道玉妃定然要越发受宠了。 第150章 面圣   京城的血腥味都还未散去,玉妃有孕的消息就从深宫之中传了出来。   皇帝大约是想要驱散弥漫在宫廷上方的阴云,玉妃才有孕一月,赏赐连源源不断的流入秀华宫中,丰厚的赏赐看的后宫众人眼热不已。   若是以往,皇帝这般宠幸后妃的举动,朝堂上必定有人异议,尤其是太子一脉的人,最是不喜皇帝宠爱年轻后妃,生怕生下皇子影响到太子的地位。   可这一次却不同,池良俊还关押在大理寺的地牢之中,等待着秋后处斩,甚至连池家内眷也被牵连,如今凄凄惨惨一片。   最喜欢对皇帝指指点点的张太师都闭了嘴,剩下的人自然也不敢去撸虎须。   不仅如此,东宫太子妃甚至亲自准备了一份大礼,又亲自送到了玉妃的宫中,东宫的态度旗帜鲜明,这是要与玉妃交好了。   四皇子一脉也不甘示弱,玉妃有孕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徐贵妃一个月中往秀华宫走了三趟,没一趟都带着丰厚的大礼。   太子与四皇子争前恐后的往秀华宫送礼,倒是显得玉妃炙手可热。   皇帝对此不置可否,只在玉妃苦恼的时候让她将礼物全部收下,其余的话却一字不提。   太子被罚禁在东宫,而四皇子一脉也偃旗息鼓,一时间倒是显得朝堂和乐融融一片。   玉妃有孕,就像是在后花园湖中扔下一颗小石子,水面很快就平静了波澜,水面之下却暗潮汹涌,谁也不知道会酝酿出什么果实来。   这一切距离苏凤章太远,他不过是京城最基层的官员而已,甚至还触碰不到这些。   谁料到没隔几日,便有宫中内侍来翰林院传旨,却是皇帝传召他入宫侍读。   苏凤章升职为翰林院侍读之后,至今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但这还是皇帝第一次召见。   一路上,苏凤章心中疑惑,却也并不问来传信的内侍。   这倒是让这内侍高看了一眼,寻常传旨的时候,这些大人们总喜欢朝他打听消息,可他们不过是传信的人,哪里能知道圣上的心思。   这一位苏大人倒是不同,虽说对他客气,也偷偷塞了荷包,却并未问什么为难之事。   因为这一份好感,内侍将他送到门口,笑着提醒:“苏大人,陛下就在里头等着。”   苏凤章道了声谢,走进内殿果然瞧见一道身穿常服的声音,他躬身行礼:“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行了,不必多礼。”皇帝的精神还好,至少比元宵案时精神多了。   他抬头打量了一番苏凤章,见他穿着官府越发的俊秀,心中暗暗点头,笑着说道:“你来的正好,来帮朕讲一讲这孝经。”   “是,陛下。”苏凤章上前接过孝经,细细的开始讲起来。   只是心中却有些奇怪,孝经虽然是儒学十三经之一,但可不像是皇帝日常会读的。   苏凤章的声音清润,讲经的时候不快不慢,听起来也是一种享受。   皇帝微微额首,忽然问了一句:“苏爱卿,听闻你生父早逝,家中只有一位寡母,这些年来可觉得辛苦?”   苏凤章不知他为何忽然问起自己的私事,连忙回答:“下官身为人子,理应撑起门户,孝顺母亲,照顾弟妹,何来辛苦。”   “你这弟妹都是庶出,难道爱卿心中就无半点芥蒂?”皇帝又问道。   苏凤章只觉得头皮发麻,答道:“虽是庶出,却也是亲生的弟妹,血脉相连的亲人,下官看着他们慢慢长大,说是弟妹,实际上却跟亲子一般。”   “都说长兄如父,实际上又有几人能做到,苏爱卿能有这般用心实在是难得。”皇帝道。   苏凤章只说道:“父亲走得早,下官本该替他照顾弟妹长大成人的。”   “孝子之事亲也,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丧则致其哀,祭则致其严。”皇帝念道,忽然脸色有些暗淡,“如今朕还活着,他们就做不到了。”   苏凤章垂下双目,只当自己没听见这句话。   幸亏皇帝也没有跟他谈论后宫的意思,又问道:“听闻苏爱卿还未婚配?”   苏凤章便道:“父亲去世时还小,后头又是守孝,又是科考,便一直没有定下亲事,不过今日母亲正有打算。”   皇帝哈哈一笑,盯着他又问:“那你可有意中人?”   苏凤章觉得这话题的趋势不太妙,皇帝不会心血来潮要给他指婚吧,虽说指婚是天大的荣耀,但他可害怕这一位乱点鸳鸯谱。   即使如此,苏凤章也不能横空杜撰一个意中人出来,只得回答:“下官这些年都忙着读书,未婚姑娘们都身在闺中,又何来意中人一说。”   皇帝一听,又笑道:“这一点你可不如孟庭,他比你大不了几岁,家中孩子都好几个喽,更别提满京城的红颜知己,不愧那个风流才子的名声。”   苏凤章听着,倒是不知道皇帝是认真夸赞孟庭,还是在损他了。   不过以皇帝以往的性格来看,说不准他真的喜欢那种风流才子。   苏凤章只得苦笑道:“下官性格无趣沉闷,实不敢跟孟大人相比。”   皇帝却问道:“朕怎么听说你与孟庭、徐子峰他们都是好友?既然是好友,这几个就不知道帮你张罗一门亲事?”   苏凤章在京城无甚人脉,可徐子峰孟庭就不同了,如今距离他中状元都一年多了,婚事却还未定下,实在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苏凤章心中咯噔了一下,暗道皇帝这话不会是猜测他与徐家有什么干系,亦或者只是随口一提,基于对面的人是皇帝,他自然觉得前者可能性更大。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官不敢自己做主。”苏凤章万金油回复。   皇帝一听,哈哈笑道:“没定下来倒也好,他们几个能张罗出什么好姑娘来。”   “苏爱卿年轻才俊,温文尔雅,未来也是前程无量,急急忙忙的定下婚事反倒是不好。”皇帝说完,又追了一句,“告诉你母亲,别忙着相看。”   苏凤章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哪里入了这一位皇帝的眼,以至于他来插手自己的婚事:“下官遵命。”   皇帝听了这话,又说道:“不必这般紧张,倒像是朕要吃人似的。”   苏凤章只得露出笑容:“陛下关心微臣,微臣只是受宠若惊。”   皇帝哈哈一笑,反问道:“那到底是惊还是喜啊?”   “喜不自胜。”苏凤章如此回答。   皇帝又瞧了他一眼,越看越觉得苏凤章确实是有一副好容貌,虽然不如孟庭风流倜傥,也不如苏莯那般八面玲珑,却更加清新俊逸,也难怪女人会喜欢。   虽说是自己钦点的状元郎,但皇帝与苏凤章的接触并不多,此时想起当初轰动一时的《岁花吟》来,心中又觉得苏凤章不但有才,有能,更有几分血气。   这般一想,皇帝对他的喜欢又添了三分,笑着说道:“朕看你不是无趣沉闷,是内秀。”   “陛下谬赞了,下官愧不敢当。”苏凤章笑着答道。   皇帝挑了挑眉,又说道:“你放心,朕可不会随意指婚。”   “行了,继续讲孝经吧。”没给苏凤章继续说话的机会,皇帝岔开了话题。   讲了足足一个时辰,苏凤章才口干舌燥的离开,不过他体力极好,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疲倦来,走路的姿态依旧挺直。   皇帝若有所思的翻着孝经,忽然问身边的李公公:“你看这苏凤章如何?”   李公公一时间摸不准皇帝的心思,擦边说道:“陛下亲自点的状元郎,自然是才俊无双。”   皇帝嗤笑了一声,又说:“阿乐看中了苏凤章,想要将和静下嫁与他。”   李公公心中微微吃惊,要知道和静郡主是荣亲王唯一的女儿,这些年荣亲王府中并无其他子嗣,荣亲王本人似乎也并不因此着急,反倒是皇帝时常为弟弟无后这件事担心。   京城暗地里流传着一句话,那就是娶了和静郡主,那就等于得到了荣亲王府,背上了一道免死金牌。   就因为这个,京城的公子少爷们对和静郡主趋之若鹜,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和静郡主眼光颇高,荣亲王更是对他们一个也看不上。   谁知道兜兜转转,荣亲王居然看中了出生一般,家世一般,如今不过是翰林院侍读的苏凤章苏大人,李公公蓦地想到元宵案发时,苏大人曾经救了和静郡主一命,难道就是因为这个,以至于和静郡主非君不嫁了?   李公公笑着说道:“陛下,这男未婚女未嫁,苏大人与和静郡主也是男才女貌,除了门第颇为般配,您为何不直接指婚呢?”   皇帝却摇头笑道:“阿乐这个人你还不知道,若是直接指婚他反倒是要闹脾气了,你看着吧,他肯定要想着法子让苏凤章主动上门求娶。”   李公公一听也笑了:“倒也是,荣亲王一向都是这个脾气。”   皇帝似乎想到了什么,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说道:“苏凤章想要抱得美人归,自然也得努力一番才对,不然岂不是便宜了这臭小子。” 第151章 亲事   走出大周宫廷,苏凤章的神色却轻松不到哪里去。   皇帝虽然并未指婚,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十分明白,直接断了他现在相看定亲的机会。   这是天大的荣耀,也将是巨大的束缚,更可能带来麻烦,再一次,苏凤章感受到封建集权的高高在上,他的生活,他的婚姻,别人一句话就能决定。   无力反抗的感觉实在是太差了,尤其是在他觉得,自己稍微能把控人生之后。   苏赵氏听完儿子的话,脸色也是沉凝,白姨娘见他们并不说话,低声问道:“夫人,二郎,陛下有意指婚的话,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儿吗?”   在他们还未上京的时候,自然觉得自家二郎样样出色,什么样的女子都是堪配的。   但抵达京城之后,苏赵氏就被现实打了个巴掌,清醒的认识到之前自己有多么天真。   他们苏家在京城毫无人脉,除了苏凤章的同僚之外,其他人甚至不会宴请他们上门,别说相看高门大户的姑娘了,连门当户对的也没见到几个。   倒是也有人差遣了没人上门来,但那些人家既不知根知底,也不显赫富贵,苏赵氏自然是不满意的。   就是因为这般,苏凤章的婚事才会一直没有下落,苏赵氏一门心思想给儿子找一个十全十美的,但这哪里是容易的事情。   如今皇帝神来一笔,苏赵氏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又苦恼起来:“能让陛下指婚的人家,恐怕不是高门大户,就是达官显贵,这般人家出来的姑娘,会不会骄横跋扈?”   “齐大非偶……”当初苏家一败落,连那陈家都要反悔,更别提这些人家了。   白姨娘从惊喜中回过神来,也意识到这一点。   她比苏赵氏想的更多,若是苏凤章真的娶了高门贵女,这媳妇对苏赵氏还可能客气,对她这个姨娘和庶出的弟妹呢,会不会看他们不上。   苏赵氏叹了口气,拍着儿子的手背说道:“罢了,终归是一件好事。”   皇帝做主,不论将来的媳妇如何,肯定比她去相看的要显贵吧。   事已至此,苏凤章也不想苏赵氏跟着担心,说道:“想来陛下也不会促就怨偶。”   苏赵氏点了点头,又道:“旁的娘不担心,只担心你受委屈。”   苏凤章一听这话却笑了:“娘,你想到哪儿去了,即使是公主郡主,难道还能让夫婿受委屈不成,再说了,当今圣上膝下也没有适龄的公主。”   大周朝驸马是可以入朝为官的,相对来说,公主的权柄就没有那么大了,甚至一般情况下都不会督造公主府,公主们过得日子可远远不如皇子们。   这么一说,苏赵氏倒是真的放心了,只要不是公主,即使是指婚,这嫁进门的媳妇也总得顺从夫婿,孝顺长辈吧。   指婚的事情还未定下,这一日在宣武馆内,苏凤章倒是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荣亲王正带着人视察修书的近况,原本修著《宣武大典》是四皇子的事情,但日前元宵案,四皇子也触怒了皇帝,于是荣亲王就空降了下来。   如今明面上依旧是四皇子主持修书,实际上权柄却落到了荣亲王手中。   苏凤章这一次正好来送书,这一批书是南方民间的文人上供的。   结果与箫翰林还未说几句话,荣亲王忽然带着人出现了,看到这些书就问道:“又是民间的藏书吗,这次又有几本?”   “启禀王爷,都是孤本,统共有一百零一本书。”苏凤章禀告道。   “不错,如此宣武大典也能更全一些。”荣亲王点了点头,又说道,“本来第一次来宣武馆,不知苏大人可否带路,带本王逛一逛这藏书楼?”   话音落下,箫翰林等人都是惊讶,荣亲王与文人的关系一直不大好,此次被皇帝硬塞进来之后,也是管事不多,平日里不过是点个卯。   如今他忽然提出来让苏凤章带路,怎么看都怪异的很。   “苏大人,王爷有令,这边的事情我来处理,你陪王爷出去走走吧。”箫翰林立刻说道。   “是,大人。”苏凤章听令。   “不知王爷想去哪里,想看什么?藏书楼中如今分为六部,藏书共计三十余万卷,另有书画碑帖数万余件,都藏在宣武馆中。”   “本王对藏书没兴趣,倒是想看看碑帖。”荣亲王笑着说道。   “王爷请随我来。”苏凤章喊道。   藏着碑帖的楼在宣武馆最后头,从这边走过去有一段路,还未进门,荣亲王却屏退左右:“你们在门口等着,本王随苏大人进去看看。”   苏凤章心中诧异,他与荣亲王虽然有些交情,但后来并无来往,在他进京考中状元之后,荣亲王对他也并未露出特别的兴趣来。   心中疑惑,他口中的话倒是不停,将一块块碑帖介绍的清清楚楚。   荣亲王听的频频点头,忍不住问道:“苏大人,这里的碑帖数不胜数,你却如数家珍,难道你是把所有的碑帖都背下来了吗?”   苏凤章笑道:“这倒没有,只是记住了其中有名的一些,若是继续往里头走,下官也得看记录才能想起来。”   荣亲王见他如实回答,倒是点头笑道:“你倒是老实。”   “那你可知道,本王今日为何前来寻你?”   苏凤章心思一转,答道:“下官不知。”   “元宵节花灯会,你救了本王郡主,苏大人莫不是忘记此事了?”荣亲王问道。   苏凤章恍然大悟,笑道:“王府早就派人上门谢过,也曾送过不少谢礼。”   荣亲王挑了挑眉,忽然冷冷问道:“怎么,你觉得本王的郡主,是那点劳什子东西就能比的?和静可是本王唯一的女儿。”   “郡主是大周郡主,王爷嫡女,自然不是凡尘俗物可比的,不过那一日真正救下郡主的,其实是五皇子和熙郡王,下官不过是搭把手而已。”   荣亲王一双眼睛看向他,笑着说道:“几年不见,苏大人依旧这般滴水不漏啊。”   苏凤章的笑容有些僵硬,实在是不知道这位王爷忽然找上门来做什么,要说道谢的话,中间隔了几个月是不是太迟了一些?   毕竟在此之前,荣亲王府已经派人过来致谢,送过来的礼物也是价值不菲。   苏凤章都以为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荣亲王却在这时候忽然找上门来。   联想到前几日皇帝的话,苏凤章脑中冒出一个猜想来,一想到那个可能性就头皮发麻,连忙安慰自己一定是想多了。   荣亲王却不知道苏凤章的抗拒,笑着问道:“苏大人,当初本王特意留下令牌,你抵达京城之后为何不来寻本王?难道是已经把那令牌丢了不成?”   苏凤章只得回答:“令牌就珍藏在下官家中,只是下官位卑,不敢贸贸然打扰王爷,再者,君子之交淡如水,下官也怕自己过于殷勤。”   荣亲王又是挑眉,追问道:“哦,只是如此吗?难道不是你猜到了本王的身份,生怕别人说你攀附权贵,这才不上门来?”   苏凤章却摇头说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下官又何需担心这个。”   “你这家伙倒是直白。”荣亲王哈哈大笑起来,“当初本王没有看错,虽说都是读书人,但你可比一般的读书人有趣多了。”   苏凤章只是含笑,“王爷谬赞了。”   荣亲王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他的力气极大,若不是苏凤章的身体不错,恐怕一拍下去整个人都得矮上一截。   荣亲王似乎很满意他的身板儿,还夸道:“这身子骨也不错,不像那些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看着一个个都像是要短命的。”   这话苏凤章无力吐槽,只能苦笑。   荣亲王的话题又是一转,说道:“听五皇子说,你的箭术十分不错?”   “略懂一二。”   “你能赢了何隽那臭小子,怎么还能说略懂一二。”   “既然如此,改日本王请你过府,王府里头有演武场,到时候咱们一块儿下场玩玩。”   苏凤章微微皱眉,拱手说道:“这怕是要让王爷失望了,下官入京之后只顾着公务,疏于练习,恐怕到时候会坏了王爷的兴致。”   荣亲王听见这话有些吃惊,盯着他问道:“怎么,你不愿意?”   苏凤章硬着头皮说道:“陪王爷练箭,下官自然愿意执鞭随镫。”   谁料到荣亲王听了这话不但没有高兴一些,反倒是拧着眉头,眯着眼睛盯着他,忽然冷笑了一声:“苏大人啊苏大人,你这是清高自傲,还是目中无人?”   苏凤章连忙垂手贴耳,恭声说道:“下官不敢,下官出身卑微,官职低微,绝不敢如此胆大妄为,若有冒犯之处,还请王爷恕罪。”   荣亲王沉吟不语,盯着他看来足足一刻钟,才忽然嗤笑了一声:“你们读书人心思太多,本王看不懂,也不想看,不过苏凤章,本王今日喜欢你,就可以抬举你,改日厌恶了你,也可以打压你,这道理你可知道?”   “下官知道,也绝不敢忤逆王爷,让王爷心生厌恶。”   荣亲王却眯了眯眼睛,拍着他的肩头说道:“当初见你写岁花吟,本王便觉得这小子有意思,结果果然如此。”   “你放心,本王也不是强人所难之人,只是苏大人可得好好想,认真想,有些东西有点错过了,花上一辈子也再难得到。”   “好了,这些碑帖是不错,不过本王向来不爱这个,倒是浪费了苏大人的时间,这就回去吧。” 第152章 太子   荣亲王来了一趟宣武馆,见了一次苏凤章,此后又消失的无影无踪,恢复了之前那种点卯的状态,让箫翰林等人心中纳闷。   他们倒是有心打听那一日荣亲王到底与苏凤章说了些什么,只可惜苏凤章对此守口如瓶,只说是看了碑帖,至于他们信不信他就不管了。   荣亲王消失了,皇帝的话还在,苏凤章的婚事就这么搁置了下来,苏赵氏想管不能管,皇帝要管还没管,倒是让完全不想成亲的苏凤章松了口气。   至于委婉的回绝婚事会不会得罪荣亲王,苏凤章倒是并不担心,从京城的口碑不难听出来,荣亲王为人虽然随心所欲,但却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   往日里到了休沐,苏凤章就得待在家中,听苏赵氏翻那些花名册自,如今倒是能出门躲清闲,约上三两个好友喝茶聊天了。   比如他就很喜欢坐在茶楼的二楼,观察着人来人往,即使什么事情都不做也觉得高兴。   苏凤章惬意高兴了,却不知道他这一份悠然自得落到有些人的眼中,却成了跗骨的嫉恨。   在东宫待了整整三个月,才终于被解禁的太子殿下,如今正在对面的酒楼之中。   三个月的禁足,没有让太子反省自己的过错,琢磨皇帝的心思,反倒是一门心思越发的厌恶四皇子,简直是将徐贵妃母子俩恨毒了。   解禁之后,他虽然听从楚太傅等人的话,在皇帝面前痛哭流涕装那个孝顺儿子,心里头的暴虐却一日多过一日,甚至连太子妃都吃了排头。   虽然皇帝看似一碗水端平,四皇子也受了惩罚,但在太子的心中,自己生来就是太子,原本就是高人一等的,四皇子在他面前也不过是个臣子。   将他和四皇子放在一起比较,对他来说就是一种侮辱,而现在,太子却发现在皇帝的心中,自己恐怕已经不是最佳的继承人选了。   这种认识让太子越发的恼怒,若不是张太师楚太傅等人苦苦相劝,太子甚至都要忍不住对四皇子下手,让他知道什么叫君臣之别。   今日他出宫散心,这心中郁气还未散出去几分却瞧见对面楼上一派闲情逸致的苏凤章。   太子眯了眯眼睛,脸上满是寒意。   偏偏这一日陪他出来的不是楚太傅,而是东宫内侍,这些人常年活在太子的阴晴不定之中,早就学会了一身讨好的本事。   那内侍瞧了一眼对面,便道:“太子爷,那似乎是苏凤章苏大人。”   太子冷笑了一声,忽然说道:“荣亲王眼高于顶,连太子妃的亲弟弟都看不上,如今却看上了这么个小白脸,你说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内侍低着头不敢正眼看他:“荣亲王殿下的心思,小的如何能猜到。”   太子瞥了他一眼,又道:“荣亲王,和静郡主,还有我那位好四弟,如今又添了一个苏凤章,他们的亲事若是成了,孤倒是要头疼了。”   荣亲王府与苏凤章联姻,苏凤章又是四皇子的人,那是不是证明他们这位一直以来不偏不倚,对储君之争毫不关心的叔叔,如今已经站在了老四的那一边。   这般的猜想让太子目眦尽裂,就像是当初听见徐家和方家即将联姻一般。   他确实是对徐家方家的联姻心怀不满,暗地里有些布置,结果还没来记得动手就发生了元宵凶案,以至于那些布置反倒是成了把柄。   而现在,若是荣亲王府偏向了四皇子,这可比宫中那个玉妃严重多了。   猛地,太子喊道:“你去把苏凤章请过来,孤要见他。”   内侍连忙答应下来,忙不迭的跑到对面。   “苏大人,太子殿下有请。”   听见这道声音的时候,苏凤章也是吃惊,没想到自己难得出来散心竟然遇到了这一位煞神,早知道如此的话,他宁愿在家中待着。   千金难买早知道,现在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到了对面楼下,苏凤章低声说道:“阿荣,你在楼下等着。”   苏阿荣急道:“二郎,我跟你上去吧。”   “不用,太子尊贵,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苏凤章警告的看了一眼苏阿荣,让他在楼下待着,免得被牵扯进去。   苏阿荣听懂了他话里头的意思,只得按捺住性子等着。   苏凤章这才上了楼,在太子面前,他倒是比在皇帝面前还要恭敬一些,礼仪齐全。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子撩起眼皮子瞧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才悠悠然说道:“苏大人请起,不必客气。”   “方才孤瞧见苏大人独自一人在喝茶,想着你定是孤寂,这才差人请了苏大人过来,苏大人可别怪罪孤冒失。”   苏凤章低头说道:“微臣不敢。”   “是不敢,还是没有?”太子追问道。   苏凤章连忙说道:“能面见太子殿下,是微臣的荣幸,心中喜不自胜。”   太子微微挑眉,倒是用心看了苏凤章几眼,不得不提,不看苏凤章背景身份的话,这倒是个长相讨喜的,比苏莯还要出色几分。   只是可惜了,这么一个大好的人才,偏偏投效了老四。   太子摩挲了一下和田玉扳指,嗤笑道:“苏大人这话说得倒是好听。”   “这边是微臣的肺腑之言。”苏凤章道。   “肺腑之言?”太子冷笑道,“苏大人既然这般仰慕孤,不如就坐下来,与孤聊一聊前几日荣亲王去了宣武馆,到底跟你说了什么,谈了什么?”   “殿下想要知道的话,微臣定然知无不言。”苏凤章果然坐了下来。   太子挑了挑眉,就听见苏凤章开始说起来,从荣亲王进入宣武馆,到点名让他带路,一直到那些碑帖的种种,确实是说得十分详细。   只可惜,这份详细里头全部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更没有太子想要知道的分毫。   “苏大人,你这是在戏耍孤吗?”太子忽然冷声喝道。   苏凤章一脸惊恐的起身行礼:“太子殿下何出此言,下官句句属实。”   太子却盯着他冷笑道:“哦,是吗,难不成孤叔父那个大忙人专程赶到宣武馆见你,就是为了听这些碑帖?”   苏凤章却道:“太子殿下明鉴,荣亲王殿下前来视察修书进度,并不是为下官而来,后来也是对碑帖有兴趣,这才让下官带路看了一些。”   太子自然不会信了这话,冷冷的盯着他道:“苏凤章,你是不是以为有荣亲王在,孤就不敢动你?”   “太子殿下恕罪,下官却是句句属实,绝无虚言。”苏凤章如此说道。   大庭广众之下,太子居然直接质问荣亲王的行踪,这让苏凤章对这位太子的评价更低。   但即使如此,太子依旧是一国储君,想要处置责罚他轻而易举,苏凤章只能假装恭敬。   只可惜他的恭敬还不够,太子认定了此人是四皇子一脉,更是如同四皇子一般口蜜腹剑,心中迁怒不已:“苏凤章,听说你跟方钰是旧识?”   苏凤章不知道他为何忽然提起方钰,但也如实回答:“下官前往青州赶考的时候,曾与方钰方大人有过一面之缘。”   太子笑了一声,又道:“那你肯定记得他身边那个小厮,叫什么来着?”   内侍低声提醒道:“叫小乙。”   太子点头,扶额笑道:“方钰初入京城的时候,也跟苏大人这般不知道深浅,更加不知道进退,他是方家人,有一个好叔叔,好妹妹,孤自然不能随意惩罚,可这小厮就不同了。”   “这个叫小乙的最后如何了?”   内侍低头回答:“小乙惊扰太子殿下,被拖下去打了一百大板,命贱福薄,当场就去了。”   “当时那人似乎哭得很惨?”   内侍答道:“殿下说听着烦心,差人堵住了嘴,拖了下去行刑。”   太子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对,孤都差点忘了他怎么死的,这般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随从,死了也只能怪跟错了主子。”   那时候玉妃初入宫,已经得到了盛宠,对太子却不冷不热,因为太子与方家的旧日仇恨,在看见方钰的时候,太子便下令打死了他身边的随从。   此刻想起来,那时候方钰似乎哭了,不过是一个小厮,打死就打死了,用来吓唬一下主人倒是不错,这条性命太子从未放在心上,如今便要故技重施。   苏凤章只觉得浑身发冷,下一刻,却听见太子冷声喝道:“苏大人的随从呢,怎么竟敢不来见驾,莫不是看不起孤这个太子?”   “殿下!”苏凤章连声解释道,“下官堂兄只是平民,身无官职,是微臣觉得他不堪面见太子,这才让他在下面候着不要上来,还请殿下责罚。”   太子却丝毫不顾他的话,喝道:“还不把人带上来。”   已经有侍卫下去拿人,直接将苏阿荣推搡进来,使得他整个人趴跪下来。   太子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冷说道:“孤见此人毫无敬意,实在该打,赏他一百棍!”   太子身边的几个侍卫显然是做习惯了这种事情,一人直接将苏阿荣按在地上,另一人抽出军棍就狠狠砸了下去。 第153章 救命   那侍卫的力道极大,挥舞的棍子发出呼啸的风声,这是个练家子,只怕不用一百棍,十几下就能让苏阿荣彻底废了!   “住手!”苏凤章一个健步上前,伸手一把抓住那根木棍。   打人的侍卫吃惊不已,下意识的收住力道已经来不及,他也被这一下吓得满头大汗,打死一个小厮,他们肯定不会有什么事情,但若是伤了朝廷命官,尤其是最近风头正劲的苏凤章,谁知道到时候太子殿下会不会保住他们。   原以为这一棍子下去,这位状元郎那双能写出锦绣文章的手都要毁了,谁料到苏凤章竟是稳稳当当的拦住了这一棍子。   方才下的力气有多大,这侍卫也是心知肚明,这会儿脸上又是讶异又是庆幸。   另一头的太子也吓了一跳,别看他处罚苏阿荣的时候心狠手辣,却不是无脑之人,要知道苏凤章现在可是荣亲王看好的女婿,他真的把人打伤打死的话,皇帝不一定如何,荣亲王可绝对不会饶了他。   对于这位皇叔,即使是太子爷也觉得头疼。   如今再看苏凤章居然并未受伤,太子放心的同时怒意更甚,冷声骂道:“苏大人,难道孤还不能收拾一个藐视皇族的下人?你这是要抗旨不尊吗?”   “微臣不敢!”苏凤章如此说道。   但下一刻,却见他一把拽过那根棍子,屈膝跪在了太子面前。   苏阿荣见状直眉怒目,连声喊道:“二郎,是我对太子不敬,就让太子处罚我吧!”   苏凤章却像是没听见这句话,抬头直视着太子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既然太子觉得苏阿荣有所不敬,那定然是有的。”   “不过阿荣既是微臣族兄,又是微臣随从,他有此举,定然是微臣御下不严,才使得他言行失当,下有所失,理应由臣来担责。”   “还请太子殿下责罚!”   说完这话,苏凤章举起手中长棍,意思一目了然。   苏阿荣还被按在地上,却用力的挣扎起来:“殿下,都是小人的错,打我吧,一百棍不够的话就两百棍,还请不要伤害我家大人!”   周围的侍卫内侍都纷纷低下头去,不敢再说话。   太子却愈发恼怒,冷冷瞪着跪在身前的苏凤章。   即使这个人现在卑躬屈膝,双手高举着长棍等待他的责罚,但看在他的眼中,苏凤章不像是俯首认罪,倒像是逼他让步。   他能随意处死苏阿荣,旁人知道了,最多也只是说一句太子过于苛刻。   可若是他直接打死了苏凤章,即使皇帝偏袒,此事也绝对无法善了,不提荣亲王,老四那边可还等着抓他的把柄呢。   太子的眼神阴沉莫测,冷笑道:“苏凤章,你是不是以为孤不敢动你?”   苏凤章只是低头说道:“太子是君,下官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好一个君臣有别!”太子眼神一动,怒喝道,“苏凤章,你可知罪?”   苏凤章也不辩解,直接了当的回答:“微臣御下不严,让殿下不悦,有罪。”   “你认罪就好!”   “既然你舍不得下人受罚,那孤今日就亲自动手,让苏大人好好涨涨记性!”   说完这话,太子竟是真的接过了那根木棍,转身狠狠一棍子抽在苏凤章的后背之上。   苏凤章身体微微一动,下一刻却依旧跪的挺直,他的一双眼睛黑沉沉的,明明是跪着的那个人,却似乎要把太子的气势都压下去。   他这般冷静,一句求饶的话都没有,反倒是衬托出太子的气急败坏。   越是如此,太子越是嫉恨,这一刻他手中如果有刀的话,说不定会直接失去理智下手杀人,怒上心头,太子将楚太傅等人说的话全忘在了脑后。   苏凤章跪着听罚,在感受到太子力道的时候倒是松了口气,比起那几个练家子的侍卫,太子不过是个花架子,平日里更是纵情声色,看似凶戾,其实外强中干。   可一旁的苏阿荣不知道啊,他挣扎着要往这边爬过来:“殿下,千错万错都是小人的错,是小人得罪了殿下,请殿下严惩小人,我家大人是读书人,挨不住棍子啊!”   十几棍子下去,苏凤章还跪得笔直,太子殿下反倒是气喘吁吁的,怒吼道:“都想挨打,好,孤就成全你们,来人,两个人一起打!”   说完这话,他捏住苏凤章的下巴,冷笑道:“苏大人,若是你现在求饶认错,孤倒是可以饶你这一次。”   苏凤章说道:“微臣御下不严,微臣有错。”   太子冷冷一笑,甩开手怒道:“好,很好,给孤打,狠狠的打!”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第一个动手,毕竟苏凤章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下人。   太子注意到他们的犹豫,脸色越发的阴沉,暴怒道:“怎么,孤还差使不了你们了!”   “是,殿下!”其中一个侍卫硬着头皮说道。   他上前一步捡起棍子,心中也是叫苦不迭,这次之后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脱身。   来到苏凤章身边,侍卫低声说了一句:“苏大人,得罪了!”   “二郎!”苏阿荣惊恐叫道,此刻他连死的心都有了,早知道自己会害的苏凤章受罚的话,方才上了楼他就该一头撞死,也好让太子殿下心满意足。   这一棍子到底是没有落下,只因为一道清润的声音破空而来:“都住手!”   那侍卫就像是听见了天籁之音,连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太子的脸色也微微一变,只见楼梯口施施然走上来一对主仆,前面穿着朱红色常服的,可不正是五皇子殿下。   五皇子颇有几分男生女相,如今穿着朱红色的常服愈发俊秀,此时她一双凤眼扫过在场的人,挑眉问道:“大哥,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这一位弟弟的出现,显然让太子殿下稍微找回了一些理智,他冷哼一声道:“苏大人的小厮对孤不敬,孤要教训,苏大人便要一力承担,苏大人,是不是这样?”   苏凤章答道:“确实如此,微臣有罪。”   五皇子笑了一声,道:“市井小民,哪里懂什么天家礼仪,大哥这般兴师动众的,连棍子都使上了,弟弟听着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呢。”   “好好的茶楼,如今倒像是刑部的司狱堂了。”   五皇子抬眼看向太子,又说了一句:“大哥是一国储君,觉得谁不对,直接把人扔进刑部就是了,何必亲自动手,实在是有失体统。”   太子的脸色也不好看,冷眼看向自己的这一位弟弟。   比起四皇子来,太子与五皇子的关系自然好多了,毕竟五皇子母妃失宠,母族早就被清扫一空,自己也不受皇帝的喜欢,对他根本不造成任何威胁。   早些年的时候,太子也曾想过拉拢五皇子一起对付四皇子,只可惜这个弟弟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自己还是个刺头,慢慢的太子就放下了这个心思。   这些年下来,到了年纪的五皇子鲜少出现在朝堂上,但每次遇到事情,皇帝却分外的喜欢用他,有时候太子甚至察觉到,比起他跟四皇子来,皇帝对这个五弟更加放心。   若不是五皇子一直以来都是独来独往,从不与朝臣交好,太子都要忍不住忌惮了。   这会儿太子瞥了一眼地上的苏凤章,又抬头看向五皇子,想起自己听说过的那些谣言,眯着眼睛说道:“怎么,五弟你要管这件闲事儿?”   “太子您是一国储君,您的事情,怎么能算是闲事儿?”五皇子如此说道。   太子哈哈一笑,忽然矮下身体盯着苏凤章看,“仔细看看,这苏状元确实是俊秀无双。也难怪五弟你喜欢。”   五皇子却像是完全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笑着说道:“苏状元是父皇钦点的状元,自然是人人都喜欢的。”   太子一听,却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哈哈大笑道:“五弟啊五弟,平日里你跟和静玩得好,走得近,没想到你们这眼光也差不多。”   五皇子只是淡淡说道:“臣弟听不懂太子的意思,不如太子说得明白一些。”   太子却忽然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你怎么会不懂,此事你知我知,你我都是心知肚明。不过若是四弟和荣亲王知道了,恐怕是要不高兴了。”   五皇子微微挑眉,笑道:“大哥,你想多了。”   太子这会儿却高兴起来,甚至说道:“五弟既然喜欢,那当哥哥的自然会帮你,你放心。”   他像是抓住了五皇子的要害,眼中流露出几分得意的味道来,尤其是在看见苏凤章额头都是冷汗的时候,心中更是愉悦不已,他都要忍不住看这一场好戏了!   五皇子脸色一直淡淡的,似乎完全听不懂太子的话,对他的威胁视若无睹,甚至还笑着说道:“那大哥倒是有心了,等弟弟有了喜欢的东西,便上门去问大哥讨要,到时候大哥可别舍不得,不想给就是了。”   “五弟想要的,孤自然是要大方送你的。”太子笑道。   “行了,今日看在五弟的面上,我便饶了他们,苏大人,以后你可得好好教导下仆,免得他们不知道天高地厚,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说完这话,太子扔下一个烂摊子,直接带着人走了。 第154章 赠衣   太子的人一松手,苏阿荣就连爬带滚的跑到苏凤章身边,看到他背后的衣裳都带着血痕,一时间竟是不知道如何下手,只是心疼喊道:“二郎,你疼不疼?”   “还好。”苏凤章见他的神色比自己还要差,反过来安慰道。   苏阿荣却沉浸在愧疚中:“都怪我不好,是我牵累了你。”   “这句话应该我说才对。”太子殿下高高在上,平日里恐怕都不会多看苏阿荣一眼,此次要抓着苏阿荣治罪,不过是因为自己得罪了他,想要敲山震虎罢了。   苏阿荣还要再说什么,苏凤章却已经在他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作揖道:“多谢五皇子殿下出手相助。”   “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苏大人客气了。”   五皇子瞧了一眼他背后的血痕,啧啧说道:“我这大哥,下手倒是心狠,苏大人还是尽快处理一下伤口吧,不然怕是不大好。”   “只是小伤,暂时无碍的。”背后的伤口虽然疼,但苏凤章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看起来恐怖但不过是皮外伤而已,只是看起来有些吓人。   五皇子微微挑眉,忽然看着他说了一句话:“苏大人,过了这些年,你倒是一直没变。”   苏凤章有些奇怪,毕竟当初在青州的时候,他跟五皇子可没有什么交情。   五皇子扫了一眼旁边的苏阿荣,又道:“你对这族兄倒是情深义重,颇为难得。”   “既然今日掺和进来,那我就送佛送到西吧,来人,去请了王太医过来。”   苏凤章连忙说道:“五皇子,不必劳烦,下官去医馆处理就可以了。”   五皇子却笑着说道:“医馆的大夫,医术哪能跟太医院的比,再说了,让你带着这一身血出去,到时候还不得传得沸沸扬扬的,苏大人,你说是不是?”   苏凤章一听也是,虽说太子在茶楼责罚他的事情是瞒不住的,但只会限于高层,百姓们不会知道,可若他带着一身血出去,到时候只怕传得到处都是。   在这里处理也好,免得到时候让家人看见了担心。   派人去请太医的功夫,五皇子坐在桌旁,一边喝着茶,一边打量着身边的苏凤章。   他越看越觉得有趣,略带几分好奇的问道:“苏大人,方才上来见你跪在太子面前,本皇子倒是惊讶的很。”   苏凤章眼皮子都没动一下,笑道:“下官做错了事情,自然应该被责罚。”   五皇子把玩着腰间的玉佩,笑道:“话虽如此,但苏大人却不像是卑躬屈膝之人。”   苏凤章倒是笑了起来,道:“天下百姓,在皇族面前都是臣民,何谈卑躬屈膝。”   五皇子微微皱眉,敏锐察觉这话似乎不对,但又找不出不对劲的地方来,以至于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直以来对苏凤章的印象太过于清高,所以才觉得他会是那种宁死不屈的。   他把玩玉佩的手指一停,或许,是他想错了这个人。   五皇子眼底兴趣盎然,笑道:“大人平日里是最为端方的读书人,没想到今日竟遭了无妄之灾,此般都是皇家过错,倒是让本皇子过意不去。”   苏凤章倒是有些摸不准这五皇子的意思了,口中却道:“殿下言重了。”   五皇子却瞧着他说:“不如你跟我说说真心话,可嫉恨我这大哥?”   苏凤章猛地抬头,正迎上了五皇子一双凤眼,他眼中似乎带着笑意,眼底却冰冷的很,比起暴虐的太子来,苏凤章此时反倒是更加谨慎戒备。   五皇子不避开他的视线,挑眉笑道:“嫉恨也无碍,这京城高门大户,不嫉恨他的也少。”   就在这时候,王太医背着药箱急急忙忙的赶到了,一路上跑得满头大汗。   五皇子笑着说道:“王太医,你帮苏大人处理一下伤口吧,可别留下了病根。”   王太医连忙放下药箱,一看苏凤章的后头就眉头大皱,连声说道:“苏大人,这才过了多久啊,你怎么又受伤了?”   “还得劳烦王太医了。”这位太医就是上次何隽请来,帮他处理伤口的那一位,对于外伤很有本事,上次苏凤章痊愈之后伤口的疤痕都消失了。   王太医上手一检查,犹豫的看向五皇子:“殿下,苏大人背上的伤口纵横,面积太大,得脱了衣服才能处理,您看……”   “那就脱了处理,我又不会治苏大人衣冠不整的罪。”五皇子笑着说道。   他说得坦然,一双眼睛却直勾勾的看着苏凤章,反倒是让后者有些犹豫。   王太医催促道:“苏大人,快脱了吧,不然待会儿衣服结在肉上了,你可得吃苦头。”   都是男人,苏凤章也不是矫情之人,伸手将衣服直接拉了下来,果然有些地方已经黏住了,苏凤章一狠心扯下去,后背便又开始渗血。   “二郎,慢一些,还是我来帮你脱吧。”苏阿荣连忙阻止。   只可惜苏凤章三两下已经脱掉了外衣里衣,将伤口面向王太医。   苏阿荣在看见他满身伤口的时候已经红了眼睛,如果不是五皇子还在跟前,他怕是要咒骂太子出气了,这会儿心疼的不得了:“太医大人,还请您轻一些。”   王太医却笑道:“伤口不严重,比上次好多了。”   “就是苏大人的皮肤白,看起来才像是受了重伤似的,其实都是皮外伤,养上十天半个月就能好了,我保证连个伤疤都不会留下。”   即使他这么说苏阿荣也不会相信,苏凤章脱掉衣服之后,背后青青紫紫一片,上头还有鲜血渗出,任由谁来看都不会觉得有事。   五皇子忽然靠近了一下,看了看他背后的伤口也是皱眉:“怎么这般严重?”   他伸出手想要触摸,苏凤章下意识的避让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位五皇子的面前他总觉得有几分不自在:“殿下,小心脏了手。”   五皇子挑了挑眉,倒是也没执意检查伤口,盯着王太医说道:“真的无碍吗?”   王太医只得解释道:“确实只是皮外伤,那一位下手不算重,方才下官也说了,是因为苏大人皮肤白,伤口这会儿又肿起来了,所以看起来分外严重一些。”   五皇子轻笑了一声,说道:“苏大人是读书人,身娇体弱,皮肤也嫩,你可不能拿何隽那皮糙肉厚的作比较。”   王太医好说歹说,见他们还是一副担心的模样,伸手拍了拍苏凤章的胳膊和胸口,说道:“五皇子,你往这儿看,苏大人看着瘦弱,其实身上都是腱子肉呢。”   “下官不夸张的赞一句,苏大人的身子骨说不准比咱们几个都要好,所以啊,你们就别瞎操心了。”王太医这般安慰道。   苏凤章一把抓住王太医的手,无奈说道:“王大人,处理伤口就处理伤口,您老别乱摸成不成,我怕痒。”   王太医哈哈一笑,打趣道:“你又不是女人,我还不想摸嘞。”   “男人可不能怕痒,老人都说怕痒的男人,将来会怕老婆,你一个堂堂的状元郎,朝廷命官,可不能是耙耳朵是不是?”   苏凤章听了无语,反驳了一句:“耙耳朵也没什么不好的。”   王太医虽然人有些不着调,医术却真的好,很快就将他背后的伤口都处理好了,听了这话还笑道:“苏大人就不怕旁人笑话?”   “旁人说什么,也与我无关。”苏凤章伸手摸了摸伤口,大约是有五皇子和苏阿荣的担心在,王太医给他包得里三层外三层的。   王太医将一瓶子金疮药递给他,仔细的叮嘱了用法,这才说道:“伤口结痂之前千万不要碰水,擦洗也得注意,若是再裂开可就得受罪了。”   苏凤章一一答应下来,苏阿荣还追着王太医在问注意事项,恨不得拿着笔记下来。   苏凤章起身,看着上头沾了血,还破了口子的衣服倒是有些犹豫。   这时候五皇子的侍从送过来一套衣服,从里到外都有:“苏大人,请您换衣。”   五皇子倒是考虑的周全,苏凤章也不犹豫直接换上,穿上之后才发现这身衣服是跟五皇子身上雷同的朱红色,看起来倒像是五皇子的衣裳,“这,是不是不合规矩?”   “虽是本皇子的衣裳,却是常服,也无逾规越矩,就当我替太子赔罪了。”五皇子说道。   瞧他穿上了,五皇子点了点头,道:“看着不错,比你平日里穿得精神,就是短了一些。”   苏凤章虽然看似瘦弱,但个高儿,如果不是五皇子的衣裳样式宽松,他怕是会穿不下,现在穿着下摆也是短了一截。   “那就多谢殿下了。”苏凤章再次道谢。   五皇子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笑着说道:“苏大人穿着赏心悦目,本皇子看着也是高兴,所以你也不必客气。”   这话却有几分古怪了,苏凤章勉强自己忽略五皇子的话,却见他忽然笑了起来。   五皇子原本就模样俊秀,只是少有笑容,寻常看着便有几分冷漠,这会儿他笑起来,整张脸倒是显得生动无比,竟有几分光彩夺目! 第155章 断袖   “二哥!”苏兰章猛地推开门进来。   原本正在上药的苏凤章连忙拉拢衣服,皱眉道:“莽莽撞撞的做什么,进来之前不知道敲门吗?”   他动作极快,但苏兰章还是看到了那背上的伤口,惊叫道:“二哥,你……”   苏阿荣过来一把捂住他的嘴巴,“三郎,别叫唤,待会儿夫人要听见了。”   苏兰章连忙点头,苏阿荣这才把手放下,前者就忙不迭的问道:“二哥,你这是怎么了,背上怎么都是伤口,你什么时候受了伤?”   苏凤章无奈的瞪了他一眼,“你一口气问这么多,到底要我回答哪一个?”   苏兰章拉下脸,却掩不住眼中的担心:“二哥,你还疼不疼?”   苏凤章伸手敲了一下他的额头,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二哥只是受伤了,如今都快要好了,用不着你这么愁眉苦脸的。”   苏兰章吸了吸鼻子,又问道:“二哥,你怎么会受伤?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苏凤章解释道:“不小心受了伤,事情都过去了,说出来反倒是让你们跟着提心吊胆的。”   “可是……”来京城大半年,苏兰章也不是当初月溪村那个傻乎乎的小男孩了,知道虽然他哥说得轻描淡写,但能让一个朝廷命官受伤的事情,肯定不是小事。   “好了,不用可是,如今家里头除了苏阿荣之外,只有你知道我受伤了,你可得保守好这个秘密。”苏凤章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你也不想娘跟着一起担心,是吧?”   苏兰章点了点头,又道:“二哥,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但是下次你得喊我来上药,阿荣笨手笨脚的,肯定会弄疼你的。”   苏阿荣听了这话不乐意了:“三郎,我什么时候笨手笨脚了,倒是你老是毛手毛脚的,还帮二郎上药呢,到时候别把他弄得更严重了。”   苏凤章笑着摇了摇头,问道:“方才你咋咋呼呼的闯进来做什么?”   苏兰章这才啊的一声,说道:“是孟大哥和和大哥他们上门拜访,现在大厅里头呢,娘让我过来喊你。”   “这时候他们怎么来了?”苏凤章心中觉得奇怪,今日又不是休沐日,孟庭和和棠还一块儿上门,要知道现在可已经入夜了。   他赶紧穿好衣服,王太医给的金疮药没什么味道,衣服一穿就看不出什么异样来,这也是为什么苏凤章能瞒过苏赵氏。   客厅里头点着灯,孟庭和棠两人并肩坐着,苏赵氏已经送来了茶水点心。   “孟兄,和兄,你们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苏兄。”两人不约而同的叫道,孟庭说,“我正好有事找你,却没想到在门口遇到了和兄,索性就一块儿过来了。”   苏凤章奇怪问道:“可是有什么急事。”   “这……”孟庭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和棠,欲言又止。   和棠也看向两人,咬牙说道:“孟兄,说不定我们来找苏兄是因为同一件事。”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们两个这么晚过来寻我?”他跟孟庭是同僚,都在翰林院中,如果不是急事的话,孟庭完全可以等到明日。   孟庭和棠对视一眼,孟庭指了指上天,和棠点了点头。   和棠叹了口气,道:“恐怕确实是一件事,那我先说吧。”   “苏兄,昨日你是不是遇到太子了?”   苏凤章倒是不意外他们知道这个,茶楼里头人多口杂,四皇子又是时时刻刻盯着太子,这些事情传出去是迟早的事情:“你们是不是想问我为何得罪了太子?”   和棠眼中满是担心:“正是此事,苏兄,太子是什么样的人你也知道,为何还……”   苏凤章却无奈说道:“此事也并非我愿,实在是身不由己。”   和棠犹豫了一下,又说道:“今日我在宫中为陛下作画,碰巧遇到四皇子面圣,勉强听见了一些,听四皇子的意思,太子亲自动手鞭笞了你?”   “什么?”孟庭惊讶的叫道,“太子动手打你了,你没事吧?”   和棠一听,倒是奇怪:“怎么,孟兄你急急忙忙的赶来,不是为了此事吗?”   孟庭说道:“不是,和兄,我以为你也是为了五皇子的事情而来。”   和棠听了道:“五皇子?倒是也与他相干,苏兄最后能够全身而退,也是多亏了五皇子在其中周旋。”   “苏兄,四皇子在圣上面前告了太子一状,现在太子只怕更加恨毒了你,你……你以后可得更加小心啊。”其实身为南方一脉的官员,和棠虽然与太子并无接触,但对他却绝无好感,所以才会在听说此事之后匆匆赶来。   “太子向来厌恶我们南方士子,有他在,咱们就算千万个小心也是不够的。”相比起和棠,孟庭完全就是四皇子的人,心中更加愤慨。   “苏兄,要我说太子无理取闹,咱们索性豁出去,去圣上面前告他一状。”孟庭道。   苏凤章自然不可能去皇帝面前告状,别说太子还抓了个理由,就算他无缘无故的责打官员,皇帝难道还真的会处罚太子不成。   换一位赏罚分明,御下严苛的皇帝,倒是有可能。   可是当今皇帝是出了名的偏心,徐家死了一个嫡出的小姐,最后呢,太子和四皇子只是禁足了几日,倒霉的全是身边的官宦。   苏凤章也不跟孟庭争辩,只问道:“孟兄,你来不会只是为了五皇子救我这事儿吧?”   孟庭欲言又止,颇有几分难以启口的样子。   苏凤章见状,只得说道:“在我面前,难道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孟庭听了这话,才开口说:“苏兄,那我就直说了,若是有什么说的不对的地方你也别在意,我可绝对没有诋毁你,看不起你的意思啊!”   苏凤章心中更加奇怪,孟庭一直是个爽直之人,说得难听点,他时不时有点口无遮拦,到底是什么话让他也觉得有些难以出口。   孟庭咬了咬牙,说道:“这话我是从烟花之地听闻的,坊间传言,说五皇子倾慕苏兄,这才不惜与太子反目,也要救下苏兄你。”   “什么?!”猛地听见这话,苏凤章都觉得有些头晕。   “苏兄,你竟是不知吗?”孟庭又说道,“四皇子与五皇子只差了一岁,如今四皇子膝下的孩儿都有三个了,五皇子却并未成亲,你难得不觉得奇怪吗?”   和棠奇怪的问道:“五皇子竟然还未成亲吗?”   孟庭无奈的看了他们一眼,说道:“确实如此,四皇子成亲之后已经移居宫外,五皇子却还是深居宫中,并未婚配。”   和棠问道:“这是为何,难道他身有隐疾?”   “并不算隐疾。”孟庭想了想,又说,“也算是隐疾吧。”   “那到底是不是?”和棠急忙问道。   孟庭这才压低声音说道:“此事我说了,出之我口入之汝耳,绝不可再告诉他人,否则流传出去,我们三个都要遭罪。”   苏凤章和棠自然答应。   孟庭亲自过去查看了一下门房,确定四下无人,才说道:“五皇子他,是那个!”   苏凤章和棠面面相觑:“哪个?”   “那个,就是那个!”孟庭扯了一下苏凤章的袖子,“断袖!”   “五皇子是断袖!”和棠惊叫道,吓得旁边两人连忙捂住他的嘴。   孟庭骂道:“你要死啊!传出去大家都别活了。”   苏凤章倒是理智一些,问道:“既然是机密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   “其实也不算机密,京城该知道的人家,恐怕都知道了,只是我们初入京城,大家又对此事三缄其口,所以才无从得知。”   “据说当年这件事传出来的时候,陛下大发雷霆,狠狠的处置了一批人,还把五皇子发配到青州做治理河道的苦差事,在那边呆了两年才允许他回京。”   “那次之后,大家伙儿心知肚明,却也无人敢在明面上谈起此事。”   “五皇子的亲事这才耽搁了下来,陛下也随他去了,各大家族也是松了口气。”   苏凤章觉得哪里不对,即使是断袖又不耽搁成亲,皇帝更加不像是会考虑未来皇子妃生活是不是幸福的那种人,在发现儿子是断袖之后,他直接指婚才更加合理吧。   可现在皇帝不但没有指婚,反倒是任由五皇子住在宫中,采取了一种不闻不听的放任态度,实在是太不符合一个皇帝的心性了。   扫开这些怀疑,苏凤章又道:“即使五皇子是断袖,跟我又有何关系?”   孟庭有些同情的看向他:“关系可大了,五皇子现在看上你了!”   “什么!”和棠再一次叫道,反应过来自己压低声音说,“这,这可如何是好?”   苏凤章的脸色也有几分古怪,但还是说道:“你们胡思乱想什么呢,五皇子当日会出手相助,不过是路见不平而已,哪里就有这些。”   孟庭和棠却齐刷刷的看向他,越看越觉得这不是谣言,苏凤章皮肤白皙,俊秀无双,洁身自好家中并无妻妾,更重要的是他才高八斗,简直是内外皆修。   尤其是现在烛光之下,光影之中的苏凤章显得越发的出色。   和棠咽下一口口水,道:“我若是断袖的话,也会喜欢苏兄这样的。” 第156章 谣言   孟庭顺着和棠的眼神往苏凤章看,这一看也对这句话深有同感,当初在青州府,孟庭为何迅速的接受了苏凤章这个好友,除了他才华出众之外,容貌也占了很大一部分。   上行下效,皇帝是个颜控,这种看脸下菜的风俗就从京城传遍了整个大周,不夸张的说一句,大周朝就是一个喜欢看脸的世界。   苏凤章的容貌如何出色,这里就不多提了,孟庭忍不住想起永乐坊的柳絮姑娘,至今还对苏凤章念念不忘,心里头也忍不住有些酸溜溜的。   苏凤章被他们看得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忙说道:“你们做什么,别这么看着我。”   和棠嘿嘿一笑,说道:“今日仔细一看,果然觉得苏兄你容光焕发,英俊不凡。”   孟庭也点头说道:“也难怪让永乐坊的姑娘们念念不忘,每次我去都有姑娘问起你来,苏兄,你要是乐意跟我一块儿去的话,那些姑娘们还不得上赶着招待。”   和棠甚至说道:“苏兄,虽说我向来只画美人图,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倒是想要……”   “停停停停停!”苏凤章连忙打住他们的话,“我重申一遍,这都是谣言。”   “第一,五皇子是不是断袖,跟你我无关,咱们都是读书人,不要在乎这些市井传言。”   “第二,就算他是断袖,堂堂皇子也不会看得上我。”   “第三,我再说一遍,那日五皇子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完全跟男女私情无关。”   孟庭咳嗽了一声,提醒道:“苏兄,你这话不对,应该是男男私情。”   苏凤章无奈的看向他,给了他一个白眼:“孟兄,你到底是因为担心我这才急匆匆的赶过来,还是专程来看我笑话的?”   孟庭摸了摸鼻子,讪笑着解释道:“当然是担心你才来的,不然换一个人,我才懒得管他是不是断袖。”   “那你就相信我的话,五皇子若是真的对我有意思,难道我会不知道?”苏凤章说道。   和棠却说道:“这可不一定啊,以前没意思,不代表以后没意思,苏兄,我看你不如早些成亲,也好让五皇子断了念头。”   说到成亲,苏凤章倒是犹豫起来,皇帝的话放在那里,他怎么可能不管不顾。   之前他一直以为皇帝说的人选是和静郡主,荣亲王的态度也像,现在回头想想却觉得自己是不是猜错了,难道皇帝说的人是五皇子?   这个念头让苏凤章哆嗦了一下,他可完全没有断袖的倾向,不对不对,皇帝就算再开明,也不至于开明到帮儿子找断袖的对象吧!   “不是我不想成亲,而是……一时半会儿不能成亲。”皇帝没有明旨,苏凤章也不敢直接说出来。   孟庭也担心的看向他:“成亲不成亲有什么关系,五皇子若是真的喜欢你,难道还会在乎你家中有没有妻妾不成?”   “前朝那时候,废帝看中了朱门丞相,还不是想要得手就能得手。”   “越说越不像话了。”苏凤章捏了捏额头,说道,“我都说了,都是假的!”   孟庭咳嗽了一声,又说道:“苏兄,真的假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事儿已经传开了,现在恐怕不少人都觉得你们俩有一腿。”   和棠也说道:“这事儿传开之后,对苏兄的名声定然有影响。”   攀附权贵向来不是什么好名声,更别提跟苏凤章牵扯在一起的还是一位皇子,可想而知这些传言对他会多么不利了。   文人最为注重名声,苏凤章出生清贵,是正统的读书人,颇有几分才名不说,之前提出修著大典之后,在文人之间的名声更加不错。   但是这次跟五皇子的谣言一出,恐怕是会直接毁了他一直以来的经营。   苏凤章也是拧眉,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更别提就算他愿意辟谣,恐怕该不信的人还是不信:“这谣言到底是谁传出去的?”   孟庭摇头说道:“我也是从姑娘们那边听说的,并不知道源头。”   苏凤章捏了捏眉心,道:“左右就是那几人。”   孟庭和棠也琢磨起来,各自有怀疑的对象:“那现在怎么办?”   苏凤章倒是笑了:“若是五皇子不在意这谣言,这事情对我来说有利有弊。”   “坏处大家都知道,这事儿还能有什么好处?”和棠奇怪问道。   苏凤章却说:“至少一时半刻,太子殿下是不会对我动手了。”   “这倒也是,不过这谣言说不准还是太子传出去的。”孟庭如此说道。   和棠却还是担心:“可这终归不是好事,谁知道会不会影响到苏兄的仕途。”   苏凤章好说歹说,好歹是让他们相信了自己的话,至少相信了他跟五皇子现在是没有干系的,至于以后有没有他们就不确定了。   哭笑不得的送走了两人,回到屋中的苏凤章也陷入了沉思。   五皇子是不是断袖他不确定,但五皇子对他绝没有特殊的倾向,也不知道这次的谣言是从何而起,苏凤章敲了敲桌面,心底闪过几个人。   五皇子也是皇子,虽说既不是嫡出,也不是长子,更不是皇帝最为宠爱的皇子,但看起来皇帝对他略有几分信任,朝中的一些事情太子和四皇子都不能插手,这位五皇子却常在其中,这也是一件古怪的事情。   这般的情况下,五皇子断袖的名声传出去,说不准就是哪一位兄弟的手脚。   比起相信五皇子是断袖,苏凤章倒是更倾向于相信其他皇子的打压手段。   这一次也是如此,有什么比五皇子跟一位臣子牵扯不清,风流韵事传遍京城,更能打消皇帝的心思呢?毕竟这么多儿子,皇帝实在是没必要选择一位断袖皇子上位。   原以为只是市井流言,让苏凤章没想到的是,他与五皇子的风流韵事倒是越传越光,以至于他去翰林院的时候,都能看见同僚们含蓄而意味深长的笑容。   一些眼神是担忧的,但更多的却是看笑话,或者略带鄙视的,但就像是苏凤章所想的那样,即使他们心中恶意满满,也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说出来。   对此,他只能熟视无睹,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只当无知无觉。   另一头,荣亲王也听见了这个让人牙疼的谣言,他可没有苏凤章这般淡然,脑子一充血就冲到了宫中。   “参见陛下,正好五皇子也在,本王有事要请教五皇子。”荣亲王说道。   皇帝皱了皱眉头,道:“火急火燎的做什么,歇口气慢慢说。”   荣亲王却盯着五皇子问道:“秦放,外头都说你看中了苏凤章,要与他断袖余桃,这话是真是假?”   “阿乐!”皇帝猛地放下手中的书,拧眉骂道,“你这是做什么?”   荣亲王却丝毫不怕皇帝的怒气,反倒是吊儿郎当的说道:“陛下,您着急什么,我这不是听说了一些闲话,这才过来问问我这好侄儿。”   五皇子却也不怕荣亲王,挑眉回答:“自然是假的。”   没等荣亲王高兴,他就继续说道:“不过皇叔,你真的打算将和静许配给苏大人?这般随意,你也不怕造就一对怨偶。”   荣亲王却说:“怎么会是怨偶,这是本王千挑万选的人,才华出众洁身自好,冰魂雪魄不同流俗,甚至还文武双全,这般的人才天底下也没几个。”   皇帝还在旁边补充了一句:“更难得是知情知趣,为人有意思,不迂腐。”   得,这兄弟俩的审美也是差不离了。   五皇子挑了挑眉,反问道:“皇叔,这是你喜欢,还是和静喜欢?”   “本王喜欢,你妹妹也喜欢。”荣亲王说得理直气壮。   “可惜苏大人冷淡的很,似乎已经回绝了您啊。”五皇子笑道。   荣亲王的脸色一沉,冷哼道:“那是他不识抬举,年轻气盛不知道利害关系,哼,等他吃过苦头便知道荣亲王府的好了。”   五皇子却说:“父皇您看,皇叔一边说你情我愿天作之合,一边又要威逼利诱,若是这样的话,直接让父皇您下旨赐婚不是更加方便,何必再玩那些虚的。”   皇帝没说话,荣亲王却不乐意了:“本王什么时候威逼利诱了?”   五皇子笑道:“您要让他吃苦头,这难道还不算威逼利诱?”   荣亲王翻了个白眼,说道:“本王那是帮他。”   “成了,你不喜欢就别掺和,这可是本王为和静好不容易选中的夫婿人选。”   荣亲王甩手走了,皇帝倒是欲言又止的看向自己的五皇子。   犹豫再三,皇帝还是开口说道:“放儿,你是不是真的对这苏凤章……”   五皇子脸色淡淡的说道:“父皇,你想多了。”   皇帝却叹了口气,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早就到了成亲生子的年纪,是当年父皇一时糊涂,这才……你若是真的喜欢他的话,不用在意你皇叔,他们的婚事八字没一撇呢。”   五皇子叹了口气,说道:“父皇,您真的误会了,再者苏大人前脚被太子责罚,后脚还跟我牵扯在一起,吃尽苦头不说还声名尽毁,倒是我对不住他了。”   见他脸色淡淡的,皇帝到底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等五皇子离开之后,他长叹了一口气,扶着自己的额头露出苦恼的神色来。   半晌,皇帝才忽然开口说道:“李公公,你去帮朕办一件事。” 第157章 逼问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翰林院侍读苏凤章,智者怀仁,贵而能俭,无怠遵循,克佐壶仪。朕实嘉之。赐字为子卿。”   “特赐居宅,另赐白银千两,丝绸十匹,玉壁两……钦此!”   李公公念完圣旨,微笑看向苏凤章,柔声说道:“苏大人,接旨吧。”   饶是苏凤章平日里最为四平八稳,此时也忍不住露出几分惊讶来,不过他很快掩饰过去,接过了李公公手中的圣旨:“谢主隆恩。”   李公公微微一笑,眼睛也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苏凤章,这越看越觉得俊秀,暗道难怪前有荣亲王,后有五皇子,都看中了这一位。   这才华出众的官员不少,容貌俊秀的也不少,但两者皆有还年轻俊美,未曾婚配的,如今朝中数来数去也只有这么一个状元郎了。   这般想着,李公公对着苏凤章越发和气了:“苏大人,陛下对您青睐有加,闻知苏大人如今还租赁在此处,这才特意挑选了宅子。”   “陛下的恩德,微臣铭记在心。”苏凤章如此说道。   见他识相,李公公笑得更欢了:“这宅子是咱家亲自挑选的,趁着休沐,苏大人不如先过去看一看,若是不满意尽管提,咱家再给您另选一个。”   皇帝说了上次,其实挑东西的都是李公公,毕竟作为皇帝,他可不会亲自做这些事情。   苏凤章听了这话,心头却更加紧张了:“李公公特意挑选的地方,自然是最合适的。”   李公公哈哈一笑,又看向了跪在他身边的家眷,笑着说道:“这位就是苏老夫人吧,苏大人是国之栋梁,苏老夫人教子有方,咱家心中十分钦佩。”   因为苏凤章的缘故,如今苏赵氏也是诰命夫人了,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正经的穿上自己的诰命服,听见李公公的话更是惊喜惶恐:“公公谬赞了,都是凤儿自己出息。”   “苏大人,赏赐都已经送到,那咱家就先回去了。”李公公笑着说道。   苏凤章自然是亲自送了他出门,又塞过去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李公公笑着收下了。   将人送走,苏凤章心中却满是疑惑,不提皇帝突如其来的赏赐,又是赏赐宅子,又是上次银子,甚至还有许多珍贵的贡品,这可比他上次升官的时候大方多了!   就看这一次是李公公亲自过来宣旨,这事儿就带着一股子诡异。   李公公是谁,那是皇帝面前的第一内侍,不管是在后宫之中,还是朝堂之上,即使是一品大员也得给他几分颜面。   如今却是他亲自出宫,给一个六品小官来宣旨,这实在不像是正常的事情。   苏凤章猛然想起这些时候的谣言,除了太子责罚他,五皇子与他的谣言之外,他实在是想不到这位皇帝突然赏赐的理由。   那到底是前者,还是后者呢?   若是前者,那就是皇帝觉得太子过于暴戾,但是又不想处罚太子,折损他的颜面,所以选择这种办法来安抚臣子。   若是后者,这就更加古怪了,好端端的赏赐他,岂不是等于旗帜鲜明的赞同谣言?   苏凤章皱了皱眉头,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或许皇帝压根不知道后面的谣言也不一定,毕竟谁敢在皇帝的面前,捅出他亲儿子的谣言呢?   这般想着,苏凤章倒是安心了一些,一回头就瞧见苏赵氏几个人兴奋的模样。   苏赵氏正在翻看那些赏赐,脸上是藏不住的惊喜:“凤儿,你快来看,这玉佩的成色可真好,在外头可是想买也买不到。”   白姨娘也在旁边说道:“可不是吗,你摸摸这丝绸,店里头哪有这么好的东西。”   苏兰章和苏慧慧脸上也带着兴奋。   兴奋过后,苏兰章就抬头问道:“二哥,皇帝陛下为什么忽然赏赐你?”   苏凤章眼神微微一闪,只是笑着说道:“也许是你二哥我勤勤恳恳的办公,陛下看在了眼中,既然是陛下赏赐的,那能用的你们就用起来吧。”   苏赵氏立刻说道:“我们又不出门,这些绸缎留着给你做衣裳吧。”   苏凤章无奈笑道:“娘,这颜色我怎么能穿,一看就知道专程为你们准备的。”   苏赵氏惊讶的说道:“皇帝陛下还能惦记我们?”   苏凤章略略解释了几句,又说道:“既然陛下赏了宅子,那咱们就收拾收拾尽快搬过去,免得被人说对上不敬。”   “对对对,我这就去收拾。”苏赵氏带着人风风火火的去了。   搬家这事儿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好的,毕竟光是行礼就得收拾好半天。   这事儿苏凤章几乎不用管,让他觉得为难的是,皇帝的赏赐一下来,明面上自然没有人再敢说什么,但暗地里谣言却越发的汹涌了。   对此苏凤章无可奈何,倒是不知道皇帝这一手是帮了他,还是害了他。   李公公的话不虚,那宅子确实是千挑万选出来的,虽说只有两进,但位置好倒也罢了,里头的面积也大,雕栏画栋,一看便知道前面的主人花了不少心思。   这宅子,别说现在他们一家五口人住,就是将来各自娶妻生子都够用了。   唯一的不好大概就是,宅子的不远处就是五皇子的皇子府,虽说这一位如今还住在宫中,但两栋宅子的距离这么近,实在是让人产生一些不必要的想法。   幸好住过来之后,苏凤章便知道那栋皇子府只是虚设,五皇子从未来住过,倒是免了他们两人碰面时候的尴尬。   让他无奈的是,没遇上五皇子,他却遇上了另一个麻烦。   被一辆豪华马车堵在小道儿上的时候,苏凤章的脸色是麻木的。   和静郡主撩开帘子,脸色有些阴沉沉的,眉宇之间带着一股子怒气,狠狠的盯着他看:“苏凤章,你过来。”   苏凤章只是走到马车下,拱手行礼:“下官见过郡主。”   他如此这般客气,和静郡主反倒是有些恼怒,拧着柳眉瞪着他:“苏凤章,你可知道本郡主为何而来?”   “下官不知,请郡主明示。”苏凤章只是微微垂着双目,也不抬头看这位郡主一眼。   和静郡主越发恼怒,忽然给了身边的人一个眼神,那人伸手扣住苏凤章就要往马车上送。   可惜他没有想到的是,苏凤章的身手居然不错,一个翻身压住他的动作,脸色淡淡的说道:“郡主,男女有别,这般恐怕不妥。”   和静郡主惊讶了一下,但想到那一日的场景倒是也不觉得意外,冷笑道:“怎么,你一个大男人难道还怕本郡主霸王硬上弓不成。”   苏凤章没料到这一位郡主这般的言行大胆,只得说道:“微臣确实是不怕,只是担心影响了郡主的清誉。”   和静郡主微微挑眉,冷笑道:“你又不是才到京城,本郡主能有什么清誉。”   这话倒是有些过分了,和静郡主的名声确实是不好,但基本都是跟刁钻野蛮,蛮横无理之类的挂钩,跟男女情事还是无关的。   见苏凤章还是不愿意上车,和静郡主反问道:“怎么,你这是怕上了本郡主的车,到时候名声受损,娶不到好媳妇?”   论言行大胆,和静郡主绝对是苏凤章见过的第一人:“微臣无甚名声可言,只是守礼。”   和静忽然笑了一声,道:“既然你不愿意上来,那怎么就这么说也成。”   苏凤章暗道不好,果然就听见下一刻和静郡主直截了当的问道:“苏凤章,我问你,本郡主是哪里不好,哪里让你看不上了?”   “郡主并无一处不好。”   “假话。”和静郡主冷声喝道,“若本郡主处处都好,你怎么还看不上我,不愿意娶我?”   苏凤章额头都冒出冷汗来,在大周朝这么封建的环境中,他实在是没料到和静郡主会当街问他这般出格的问题,竟是一点也不担心被人看到。   “怎么,说不出话了?”和静郡主冷哼一声,追问道。   苏凤章犹豫了一下,见和静郡主大有一副不给理由就不走人的架势,还是低声说道:“郡主您确实是并无不好,只是与微臣宛如云泥之别,齐大非偶,这个道理想必郡主也懂的。”   和静郡主冷笑道:“怎么,本郡主出生高贵莫非还是坏事?还是说苏大人怕娶了我,到时候被人说攀附权贵,靠着裙带关系往上走?”   苏凤章摇头说道:“都不是,只是微臣与郡主并无两情相悦,郡主对微臣无意,微臣对郡主也无心,既然如此,何必促成此事。”   和静郡主听了这话,脸色倒是有些古怪,奇怪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本郡主对你无意,若是无意的话,我怎么会同意此事?”   苏凤章却说道:“若是有意,郡主怎么会只有愤怒,并无其他。”   和静郡主眯起眼睛来,忽然笑道:“苏凤章,你可真的想好了,你模样俊秀,本郡主也喜欢,整个京城都知道,娶了我等于娶了荣亲王府,错过这一次的机会,你求也求不回来。”   “再者,婚姻大事本来就是媒妁之言,你不喜欢我,难道就会喜欢未来的妻子?”和静郡主笑着说道,“说不准咱们成了亲,日子过得久了,也就相互喜欢了呢?”   “郡主厚爱,微臣心领了。”苏凤章如此说道。   这般说着,和静郡主倒是真的有几分兴趣了,笑着说道:“果然就跟五哥说得那般,你这个人还挺有意思的,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本郡主愿意嫁给你,那是你八辈子都求不来的福分。”   苏凤章客客气气的说道:“可惜微臣是个无福的。”   和静郡主哈哈一笑,方才的怒气褪去,反倒是说道:“你别急着回答,回去再好好想想,想好了就来荣亲王府找我,毕竟,我那父王可喜欢你的紧。”   等和静郡主离开,苏凤章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方才他差点以为这事儿过不去了,谁知道和静郡主兴师动众的过来问罪,却轻飘飘的放过了。   另一头,和静郡主还未离开这条街呢,一个人影忽然窜上了马车,和静伸手就抓住一样东西砸过去,脸色恼怒的骂道:“让你躲在一边看好戏。”   何隽一把抓住了东西,脸上笑骂道:“我就看,你能奈我何,呦,让我瞧瞧谁家姑娘脸皮这么厚,上门来逼着人家娶她。”   “何隽,我跟你没完!”和静郡主方才不觉得如何,这会儿却羞红了脸颊,朝着他扑了过去,两个人从小打到大,何隽这么好的身手,这会儿却被压着打。 第158章 异动   “兰章,你等等我!”一个穿着青衫的少年快步追上来,一把勾住苏兰章的肩头。   苏兰章回头看他,见他满头大汗的倒是笑了:“你急什么,不是说好了会等你。”   林博擦了擦额头的汗,耸了耸肩说道:“我这不是怕你走了吗,你要换地方读书了,以后咱们俩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呢。”   苏兰章却笑了:“我只是换一个书院读书,又不是离开京城,等休沐的时候不还能见面。”   林博摇头说道:“这怎么能一样。”   苏兰章一听也是无奈,皇帝给他们家赐了宅子,这宅子肯定是不能空着的,前前后后忙碌了一个月,如今已经乔迁新居。   新家哪儿都好,宅子够大,屋子够宽敞,连家具都比租赁的精贵不少,后花园里头甚至种着名贵的品种,距离苏凤章办公的地方也近。   唯有一个不好就是,距离苏兰章读书的书院太远了,考虑再三,苏凤章征求过弟弟的意见之后,在新家附近给他重新找了一家书院,相比起来那边的先生更好一些。   这一日便是苏兰章在这书院的最后一日,这才约了好友打算聚一聚,也算告别了。   苏兰章见他一脸失落的样子,安慰道:“有什么不一样,到时候你来我家玩儿,我也能去你家找你玩儿,还是跟现在一样。”   林博摸了摸鼻子,笑道:“那行,我还没去过御赐的宅子呢。”   林博的父亲也是京城小官,论起家世的话林家比苏家还略好一些,只是没想到这才一年多,苏凤章声名鹊起,还有御赐的宅邸,倒像是要一飞冲天了。   苏兰章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走吧,别让大家等久了。”   两人肩并着肩往约定好的茶楼走,谁料到还未走出去几步,却听见前面一阵喧哗。   只听见一阵马蹄声急传而来,原本行走在大道上的百姓们纷纷避开,甚至一些顶盖华贵的马车都让行开去。   苏兰章两人连忙跟着避开,抬头只看见一道白色的骏马飞驰而过,只见一卷黄尘滚滚,骏马飞驰而过,片刻也不停留。   苏兰章两人对视一眼,神色都是莫测,他们都是读书人,自然知道这可不是有人胆敢在京城之中纵马狂奔,而是带着八百里加急任务的骑者。   林博是在京城长大的,但也第一次瞧见这般的景象,忍不住啧啧称奇:“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兰章哪里会知道,只是他二哥如今在朝中围观,见状忍不住有些担心。   而那越过他们的飞骑片刻之间就到了宫门口,人影一晃,骑者跳将下马,高声喊道:“云州八百里加急!”   宫墙之内,皇帝一副悠悠然的模样,正细心的绘制着一副牡丹图,别看他是皇帝,但这花鸟图的本事却十分厉害,手底下的这幅画精妙绝伦。   画完最后一笔,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抬头问道:“张太师,你来看看这幅牡丹图如何?”   张太师依旧是一张严肃脸,听了这话上前一步,说道:“陛下的牡丹图,自然是好的。”   皇帝一听不无不可,淡淡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张爱卿你依旧这把无趣。”   张太师眉头也没动一下,只是继续说道:“陛下是君,君主治天下,画的好不好又有什么干系,终归也无人敢说不好。”   这话就十分不给面子了,皇帝倒是也不生气,反问道:“怎么,如今天下升平,百姓安居乐业,难道朕还不能画画牡丹图了?”   “微臣不敢。”张太师连忙说道。   皇帝叹了口气,又说道:“你若是不敢,今日也不会杵在这里了。”   张太师只是低头说道:“微臣今日面圣,只是为了五皇子一事而来。”   皇帝扔下了手中画笔,终于撩起眼皮子看向他:“小五怎么了?”   张太师继续说道:“五皇子与苏凤章一事如今传得沸沸扬扬,陛下还下旨赏赐苏凤章,岂不是助长了歪门邪道之风,此事甚为不妥。”   谁知道皇帝哈哈一笑,反问道:“小五跟苏凤章有什么事情,什么又是歪门邪道?”   张太师脸色闪过一丝僵硬,咬牙说道:“陛下,断袖之癖难道不是歪门邪道,苏凤章原本是正统的文人出身,如今却靠着这个晋身,可见目光短浅,乃是奸佞之辈。”   这番的话说出口,张太师已经做好了皇帝勃然大怒的打算。   却不料皇帝不但不生气,反倒是兴致勃勃的问道:“哦,张爱卿莫不是也觉得这两人十分般配?”   张太师脸色都僵了,连声说道:“自古以来阴阳调和,五皇子这般作为,岂不是将大周,置秦家皇室的脸面于不顾。”   皇帝却只是凉凉的说了一句:“大周是秦家的,秦家是朕的,朕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   张太师却急声说道:“陛下,微臣这是为了大周,为了陛下啊!当年五皇子因为此事被遣往青州,结果在当地横征暴敛,让当地童生都下河道干活,弄得当地读书人怨声载道,文人之中颇有怨言,时至今日还有人提起。”   “五皇子自己不要名声倒也罢了,这不是惹得天下读书人恼怒,害了大周皇室的声明?”   “如今倒好,他特立独行执意不肯娶皇子妃,反倒是跟个男人搅和在一起,甚至为此跟太子起龃龉,太子殿下一心为大周皇室周旋,谁料到他反倒是怨怪上了……”   “好了,行了行了。”皇帝粗暴的打断了张太师的话。   “小五当年在青州确实是粗暴了一些,但结果是好的,他带过去的银子是不是扎扎实实的落到了百姓头上,青州这几年是不是修理的颇有成效,那些读书人是不是更能脚踏实地?”   这倒是真的,五皇子自己担着罪名,但结果确实是不错。   张太师却道:“读书人身体孱弱,没闹出人命那是运气,可……”   “既是运气,那也是小五的运气,大周的运气。”皇帝冷声说道。   张太师拧眉说道:“但是陛下,这……”   皇帝一抬手,道:“行了,朕知道你担心什么。”   “张爱卿,你是朕的臣子,不是太子的臣子,如今心中可还记得这一点?”   张太师的脸色微微一变,连忙跪下喊道:“陛下,微臣心中绝无二心。”   皇帝只是抬了抬眼皮子,继续说道:“当年太子年幼,朕担心他不能成材,这才让你跟楚太傅教导他,一晃眼都这么多年了。”   “张太师,如今你看着,太子成材了吗?”皇帝忽然这般问道。   张太师额头的冷汗刷的一下下来了,连声说道:“是微臣无能。”   皇帝嗤笑了一声,又道:“原来你心中也有自知之明。”   “既然如此,为何不好好教导太子,反倒是要引得他们兄弟反目?还是说,在你们的心中,觉得一位愚蠢冲动的太子,比起精明能干的更适合储君之位?”   这话却有些诛心了。张太师接连磕头,连称不敢。   皇帝等了一会儿,一直到张太师的额头血红一片,才淡淡说道:“行了,起来吧。”   “张爱卿,朕以为你是聪明人,向来都是知道轻重的,别跟楚江似的满脑子都是储君之位,别的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你回去告诉太子,不管是老四,还是小五,都威胁不到他的储君之位,但他若还是一直如此,恐怕这太子之位也坐到头了。”   “陛下,微臣,微臣……太子绝无此意啊,今日之事,是微臣看不惯五皇子所作所为,这才执意面圣,绝对与太子无关。”   张太师脸色惨白,他没想到皇帝真的已经有了废太子之心,甚至还当着他这个保皇派的面说出了口。   “住口,时至今日你还要为他遮掩!”   瞧见张太师的脸色,皇帝心中却更加沉郁,继续说道:“老四在想什么,朕心中有数,但太子是嫡长子,就该有容人之量,如今他倒是好,连小五都容不下了。”   “不管是当年的事,还是青州的事情,朕都不想听人再度提起,张太师,你可记住了?”   “微臣谨记。”张太师连忙叩首,心中却十分不明白皇帝的这份庇护,他们的皇帝是什么人,张太师自问也是知道的,明明五皇子的这些怪癖绝不在皇帝的容忍之中才对!   “既然记住了,那就退下吧。”皇帝淡淡说道。   “微臣告退。”张太师起身的时候还晃了两下,他年纪大了,身体越发不行了,经历了方才的一通折腾更是虚弱。   还未等张太师走出宫殿,却见一个太监神色匆匆的走进宫殿,“启禀圣上,云州有八百里急报!”   “快传!”皇帝的声音变了!   张太师抬头,正好看见一个风尘仆仆的信使走进殿中,他身上连轻甲都未穿上,胡子拉杂不说,身上都带着一股子怪味,寻常时候这般的信使是绝对不可进宫面圣的!   云州一定是出事了,这个想法钻进了张太师的心中。 第159章 扰边   宣武二十六年鲜卑扰边   边境有变的消息如同一点星火,很快就将沉寂已经的京城燃烧起来。   当今皇帝上位之后,大周就处于安稳之中,虽说偶尔有小摩擦,但与邻国的关系还算融洽,边疆更是多年都没有战争发生。   这是大周朝的幸事,但是如今,却很可能成为坏事。   前朝时期,鲜卑族从属于匈奴,只是在下面跑腿打杂的人,前朝与匈奴人战争不断,鲜卑人从中窥得了机会才慢慢发展壮大。   但事实上,游牧民族的内部也并不统一,如今北疆之外的草原上,东部还有匈奴散部,中部和西部的鲜卑族也并不是同出一脉,相互之间各有斗争。   在大周初立的时候,也曾与鲜卑匈奴人生死战争,导致当时的匈奴大联盟分崩离析,以至于太祖在位之间,大周几乎是压制性的统治。   太祖过世之后,鲜卑族慢慢整合了草原部落,才渐渐成了几分气候,不过那时候齐家军声名赫赫,每次对阵鲜卑都是输多赢上。   一直到当今皇帝时代,鲜卑族年年上贡,可谓是摆出一副臣服的状态。   谁料到时隔多年,竟是从北疆传来战报,鲜卑族扰边,连下三城,如今与镇北大将军孟坤在云州僵持!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扰边,而是直接侵略,是对大周朝的挑衅和藐视。   在看到军报的时候,皇帝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没直接倒下去。   他急忙召见朝中大臣们商量对策,却不料平日里有治世之才华的大臣们,竟是在大殿之中吵成了一团!   “这鲜卑人好大的胆子,难道忘了当年可是他们跪下来求饶,我大周才放了他们一马!”   “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难道还能让他们将城池还回来?”   “孟坤到底在干什么,怎么能让鲜卑直接占领了三城!”   “云州能不能守住,若是云州有失,那大周的门户便要大开了,京城也会危险!”   “陛下,依微臣看,合该调遣大军支援何老将军,也该让那些野蛮人看看我大周的厉害!”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啊,怎么能轻言动兵,当年我们与鲜卑人可是签订过合议的!”   “如今他们都打上门来了,合议还有什么用处?”   “不如我们派遣使者出境,问一问这鲜卑人到底要做什么,莫不是不满每年的贡品数量,若是如此的话不如减少一层,也显得我大周有大国气度!”   “我呸,你这个软蛋儿,平日子只顾着钻女人裤裆的龟孙玩意儿,这番言语才是丢了我大周颜面,本官绝不会同意此事!”   “难道像你说的要打,这士兵从哪里来,莫不是要大肆征兵,若是如此的话,这些年陛下厚待百姓又有何用?还有粮草,银钱,一样样的你来解决吗?”   “我来就我来,既然是我大周百姓,就该为大周抛头颅洒热血,誓死守护大周!”   “你说倒是容易,那不如你去前阵杀敌!”   “好了!够了!”在百官的争吵中,皇帝脸色愈发难看,目眦尽裂的怒吼一声才总算是停止了这一场闹剧。   皇帝的眼神扫过下面的人,尤其是那几个呼喊着要议和的,那眼神就跟藏着刀子似的,那一个个大人缩起脖子不敢动作。   皇帝冷声问道:“宋尉,你来说。”   被点名的宋尉是如今的兵部尚书,此时他脸色冰冷,拱手说道:“陛下,议和万万不可。”   “匈奴残暴,鲜卑也相差无几,都是化外之民蒙智未开,这些年他们俯首称臣,如今看来只是为了休养生息。”   “他们既然一鼓作气下了三城,就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若是此时大周提出议和,别说拿回这三城要付出什么代价,使者一派出去鲜卑便知道大周惧战,到时候只会变本加厉,一发不可收拾,如此,大周既失了颜面,也失了先机。”   “如此,你是主战了?”皇帝如此说道。   宋尉撩起官袍跪下,朗声喊道:“微臣愿意率领大军,助何大人共破鲜卑。”   “好好好!”皇帝朗声大笑起来,“这才是大周的好臣子,泱泱大国,虽远必诛,这鲜卑不过是奴颜婢膝的旧日之臣,一朝反主,怎可让他妄自尊大!”   皇帝一句话,所有主张议和的臣子都闭了嘴,只因为他旗帜鲜明的表示了要战!   “父皇,儿臣愿往北疆,为我大周夺回国土。”四皇子忽然出列,跪下喊道。   四皇子一动,太子心中懊悔方才没先走一步,连忙也跪了下来:“父皇,儿臣是太子,一国储君,愿为父皇远赴边疆,夺回故土,让鲜卑见识我大周的兵强马壮!”   四皇子与太子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眼中都带着几分敌意和坚持。   别看皇帝平日里好说话,也疼爱自己的儿子,但事实上兵权这一块别说四皇子了,连太子也不能插手,这一块的人一直是皇帝的亲信。   当年的何家,现在的孟坤宋尉,无一例外都是皇帝亲手抓着的人,太子和四皇子想尽了办法,也是没办法打动这几家的心。   而现在就是大好的机会,大周一直兵强马壮,跟着镇北大将军守在云州的还有二十万大军,而宋尉的手中更有超过十万的人马,只要他们能掺上一脚,何愁兵权不到手。   至于危险,他们是皇子,又不用上前阵,即使随军也是担着名头,被守护在最安全的地方,到时候名声和兵权到手了,这一笔实在是一本万利的好事情。   太子和四皇子能想到的事情,皇帝自然也能想到,他的脸色不但没有缓和,反倒是更加阴沉,让他尤为恼怒的是,边疆情况未明,朝堂却开始站队了。   “陛下,太子所言甚是,既然是一国太子,便要撑起太子的职责来,由他来带兵合情合理,也能激励边疆兵士,扬我大周国威!”   “楚太傅此言差矣,太子身份贵重,乃是一国储君,战场刀剑无眼,若是损伤一二如何了得,不如就让四皇子去,四皇子也是皇子,身份足够。”   “徐大人这话就不对了,太子身份贵重,难道四皇子就不贵重了,就不怕刀剑无眼了。”   “楚太傅,本官可没有这么说,只是太子毕竟是储君,若有损伤谁能担当得起,到时候只怕孟大将军反倒是碍手碍脚。”   “你……”   “够了!”皇帝一把扫落奏折,怒道,“朕让你们来是想对策,不是在这里泼妇骂街!”   楚太傅和徐大人等人连忙跪下谢罪,只是这般也没让皇帝的心情好一些。   他冷眼盯着下面的人,尤其是在看到蠢蠢欲动的四皇子和太子的时候,眼神愈发冰冷。   作为翰林院侍读,苏凤章还没有资格参与这种国家大事,只是边疆的消息传来,翰林院的气氛也冷凝的很,连带着宣武馆那边也是如此。   这种沉闷的气氛也传到了民间,若说这个世界上谁最怕打仗,那肯定是底层的老百姓了。   这一日苏凤章回到家中,便看到苏赵氏也是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   他只得开口安慰道:“娘,暂时不会有事的。”   苏赵氏却连声说道:“凤儿,真的不会有事吗,他们都说北疆那边打起来了,说鲜卑人占领了三座城池,把里头的人都给杀了,人头都堆做了一座山。”   “娘,那是谣言。”苏凤章无奈说道,“鲜卑人确实是占领了三城,但不过是北疆小城,而且那三座城池里头多族混居,鲜卑人不少,他们怎么可能屠城?”   说到底,鲜卑人能这么快的攻下三城,与城中原本就有不少鲜卑人居住不无关系,但正因为如此,这三座城池现在的情况也不会太过于糟糕,至少不会面临屠城。   苏赵氏听了这话才安心了一些,但很快就又问道:“凤儿,不会真的要打仗了吧?”   “打是肯定会打的,但一时半会儿不会影响到京城。”苏凤章说道。   苏赵氏却还是忧心忡忡的:“你还年轻,不知道,当年打仗的时候月溪村也被拉走了好多壮丁,拉走一百个,都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一个。”   若是起战事,征兵几乎是铁板钉钉的事情,苏凤章只能安慰道:“月溪村地处南方,至少现在也不会受到战乱影响。”   苏赵氏略微放心了一些,又问道:“凤儿,你会不会……”   苏凤章连忙说道:“娘,我是文官,还是翰林院的人,谁上战场也不会让我上战场,你放心吧,京城如今反倒是大周最安全的地方了。”   若是京城都失守,那大周只怕就完了,大周虽说远不如当年富强,但也没孱弱到这种程度,别看现在鲜卑人气势恢宏,但真要颠覆大周却不容易。   苏赵氏勉强是安心了,还说道:“幸亏我们来了京城,不知道老家现在如何了。”   “娘若是担心的话,我写信回去问问。”苏凤章只能这么说。   苏赵氏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了一声罢了,随后又道:“如今北疆起了战事,陛下只怕越发想不起给你指婚了,哎,凤儿年纪越来越大,也不知道要耽搁到什么时候。”   对此苏凤章也是无奈,皇帝不说,难道他还能在这关头上门去问不成。   苏赵氏也就说了一句,不敢真的腹诽皇帝,只是看着苏兰章和苏慧慧也发愁:“你这个当哥哥的不成婚,下头的弟弟妹妹也不好定亲,幸好慧慧还小,还能再等几年。” 第160章 猪队友   “父皇这是要做什么!”太子猛地砸碎了瓷器,几乎是怒吼的叫道,“莫不是他真的要废了我,立老四那个废物吗!”   站在旁边的楚太傅脸上也有忧色,但见太子愤怒到失去理智的模样,还是劝道:“殿下,陛下的圣旨已下,四皇子不日就要率军出征,现在生气也无补于事。”   太子却怒道:“孤还能如何,早前你们一个个都说,父皇就算不会答应让我率军,也绝不会答应让老四他来碰兵权,结果现在呢,他马上就要掌管数十万大军了。”   “此事确实是出乎预料。”楚太傅也是深深发愁,实在是想不通皇帝到底是怎么考虑的,为何会真的让四皇子率领大军,他不是一直很忌惮皇子们触碰兵权吗。   太子见他说来说去都是毫无作用的废话,心中更是焦虑:“现在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老四收服大军。”   楚太傅倒是摇头说道:“这话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虽说四皇子挂着名头,但实际上带兵打仗的肯定是宋尉,宋尉是陛下的人,绝不会轻易被收服招揽。”   太子的脸色却阴沉沉的:“若是父皇有心呢?”   “这……”楚太傅也是一时失语,抬头看了一眼阴郁的太子,他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但还是说道,“陛下绝不会如此。”   若不是太子这些年来越发行差失当,一次次的惹怒皇帝,又与后宫中的嫔妃交恶,也不至于陷入这种孤立无援的境地。   尤其是想到前些日子,太子居然就在酒楼之中鞭打苏凤章,这事儿更让楚太傅觉得心冷。   苏凤章虽然官职不高,但毕竟是皇帝钦点的状元郎,又曾经提出过宣武大典的修著,在文人之中颇有几分名声,别看这时候没有人站出来为他叫屈,但私底下谁人不说太子无容人之量,对下严苛,对文人也无半点敬重。   他们扒拉了许多年的名声,一次的事情就能彻底毁了,这背后固然有四皇子的手笔,但归根结底还是太子一次次无所顾忌的行为导致的。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太子越来越无法控制情绪,暴戾无比,再也听不进他们的进言了呢?想到这里,楚太傅也觉得口中发苦。   果然,下一刻他就听见太子爷冰冷冷的话:“父皇向来偏爱徐贵妃,偏爱老四,只怕在他的心中,孤活着反倒是占了他最宠爱儿子的位置。”   楚太傅心中一惊,连忙说道:“殿下绝不能这么想啊,陛下对您的维护人人皆知。”   “父皇若是真心维护我,就不会特意赏赐苏凤章。”太子冷笑道,“说是赏赐,跟一巴掌打在孤脸上又有什么不同。”   楚太傅还要再劝,就听见太子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好了,既然无济于事,此事就不用再提,现在还得想想办法,绝不能让老四真的掌握了兵权。”   楚太傅也是大皱眉头,提醒道:“此次鲜卑扰边,北疆那边的情况尚且不明,一切还得等宋尉率军支援之后再看。”   “四皇子从小养尊处优不说,也不善骑射,跟着去虽说能蹭得一些功劳,但终归不会太多,殿下倒是不必担心这个。”   “与其操心千里之外的四皇子,殿下不如想想如何处理朝政,让陛下明白您的才干。”   楚太傅一番苦口婆心,只可惜太子听得越发不耐烦,很快就将他打发出去。   可怜楚太傅一心为了太子,如今却越发被嫌弃,走出东宫的时候他只觉得眼皮子一直在跳,心中十分担忧太子为此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其实不只是太子愤怒,朝中文武百官,除了四皇子一脉的人兴高采烈,其余人都是疑惑不已,不明白皇帝为何要让四皇子率军。   其中最为反对的还是宋尉,在皇帝面前甚至直言:“四皇子从未带过兵,打过仗,此次鲜卑扰边不是小事,四皇子身份贵重,若有个万一的话让微臣如何向圣上交代?”   皇帝脸色有些焦黄,显然鲜卑扰边的事情让他夜不能寐,此时他揉了揉眉心,说道:“四皇子虽然从未带过兵,但不是还有你在吗。”   “这,陛下,战场上刀剑无眼,微臣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啊。”宋尉心中叫苦。   皇帝却叹了口气,说道:“朕有这么多儿子,太子是储君,绝不能冒险,老二早逝,老三又是个不成器的,也就老四能做一些实事。”   “他们是皇子,不能总留在这宫墙之内,不知道战场的艰辛,太祖那时候,皇子们一个个都要上战场,为何到了他们就不行了?”   宋尉心中无奈,太祖那时候可以,是因为皇子们一个个能征善战,现在皇子们一个个养尊处优的,这是能对比的吗。   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这事儿并不能看表面,皇帝执意让四皇子带兵,是不是他心中其实已经对自己不满,想要让皇家的人来掌握兵权呢。   能坐到兵部尚书的位置上,宋尉肯定不是笨人,这一想就有些皱眉,他恍惚看到了当年何家的惨状,到底是不敢再坚持,只得说道:“陛下英明,微臣遵旨。”   皇帝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走下来拍了拍他的肩头,笑着说道:“朕让老四跟着你,对你其实也有好处,到时候军需一项,徐思远那边也会尽心尽力。”   户部尚书徐思远是徐贵妃的亲哥哥,也是四皇子的亲舅舅,一直是旗帜鲜明的四皇子一派,皇帝这话倒是也实在。   宋尉这叫有苦说不出,以至于也只能苦中作乐了,心中却已经打定主意了,等到了战场上就把四皇子当一个宝贝供起来就是了。   朝堂之上气氛诡异,议论纷纷,民间也是如此,谁都知道四皇子要带领大军出征,讨伐匈奴,收复故土,一时间说什么都有。   徐家在民间的名声不错,在文人之中也有几分地位,这会儿京城的风向倒像是纷纷看好四皇子,反倒是衬托得太子越发不受宠爱。   曾经被压下去的,有关于皇帝想要废除太子的谣言再一次死灰复燃,这一次明面上大家伙儿不敢提,暗地里却传得越发汹汹。   连带着苏凤章这般的小官小吏都不得清净,偶尔孟庭几人上门的时候,关起门来也神神秘秘的问:“哎,苏兄,你说陛下是不是真的想要废除太子?”   苏凤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直截了当的反问:“你看我像是钦天监的人吗?”   孟庭哈哈一笑,带着几分不好意思说道:“这不是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苏兄你倒是好,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太子要倒霉,难道你心底就不觉得高兴。”   当初被折辱,要说不希望太子倒霉那是不可能的,但苏凤章还是理智的说道:“别说陛下从未流露出要废太子的心思,就算是有,历朝历代,哪一次废太子不是血流成河,我们这般的小人物,掺和进去只怕连性命都保不住。”   孟庭一听,就说:“苏兄,你也太妄自菲薄了,谁不知道你……”   苏凤章撩起眼皮子冷眼看他:“我什么?”   孟庭摸了摸鼻子,不好再继续说了,咳嗽一声岔开话题:“没什么,好了,既然你不爱说这个咱们就不说,你答应我的那副画画好了吗?”   “早就画好了,就等你来拿。”苏凤章笑着取出那副画,打开来让他看。   孟庭凑过去一看,就满口称赞道:“论作画,我只服苏兄,哎,你说我怎么就画不出这种境界来,绝了!”   苏凤章微微挑眉,看着他问道:“孟兄,就算你夸我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孟庭嘿嘿笑道:“好好好,以后就算是喝酒喝醉了,喝死了,我也绝不会再许出你的画。”   原来是这次孟庭上门求画,却是因为他喝醉了酒答应了旁人,这旁人求不到苏凤章的话,这才另辟蹊径,京城谁人不知道苏凤章一画难求,就算是拿着千两白银也是买不到的。   苏凤章从不卖画,偶尔倒是会以画赠友,所以才有孟庭今日这一招。   孟庭将画取走了,却留下了一叠银票,不许苏凤章不收,用他的话说就是:“这不是润笔费,是我的歉意,总不能让你白白给我收拾烂摊子。”   苏凤章也不去管他们背后的官司,反正他不过是画了一幅画送给好友罢了。   孟庭一走,苏凤章就将放着银票的盒子送到了苏赵氏手中,苏赵氏打开一看也是惊讶,道:“怎么这么多银子?”   苏凤章略解释了几句,苏赵氏就笑了:“咱家凤儿出息了,这画可真值钱。”   苏凤章笑着说道:“娘,既然有钱就别省着,你也带着姨娘和慧慧出门转转,银楼看到什么好首饰也买一些,不用省钱。”   苏赵氏摇头笑道:“我跟白姨娘都多大了,哪里还要买首饰,不过倒是要给慧慧买一些攒着,将来也好当嫁妆带过去。”   “慧慧要买,娘和姨娘也得买,不说别的,将来出门做客也得撑撑门面,娘你说是不是?”   苏凤章向来了解苏赵氏,果然他这么一说,原本觉得浪费的苏赵氏就听进去了,也对,如今她儿子是当官的,她这个老娘如果没点像样的首饰的话,旁人还要说儿子不孝顺呢! 第161章 有缘   “嗨,站那儿干嘛呢,跟木头人似的。”何隽走上楼,就瞧见五皇子站在窗口的位置若有所思,看了一会儿这位一直就这么个动作,连姿势都不带换一下的。   听见何隽的话,五皇子也没回头,口中淡淡问道:“你怎么有空来了?”   何隽挑了挑眉,从桌上挑了个果子啃了两口,嫌弃酸牙又扔了回去:“我怎么会没空,一直以来都是闲人一个。”   听见这话,五皇子倒是多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可是都察院的人,这会儿不是应该很忙吗?要不然怎么这段时间都瞧不见你人影。”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何隽摸了摸鼻子,无奈说道:“我在都察院就是个摆设,使唤不动几个人,我倒是想忙活,只可惜上头那位不许啊。”   五皇子转头认真的看向他。   何隽的动作微微一顿,翻了个白眼问道:“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五皇子忽然笑了一声,说道:“陛下要动兵,宋尉与何家也有几分香火情在,难道你就愿意放过这般大好机会?”   何隽的脸色挂了下来,无奈说道:“我当然不想放过,只可惜就算我不想掺和一脚,宋尉也是绝对不会答应的,毕竟……”   五皇子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慰道:“不去也好,何家如今只剩下你了,若是你也有一个万一,何老夫人恐怕也活不了了。”   何隽的脸色没有和缓,反倒是越发阴郁了:“我是何家的男儿,没想到一辈子只能留在京城,出去一趟就跟遛狗似的。”   “何家当年如何的威风,那时候谁会想到有今日呢?”何隽苦笑一声,自嘲道,“我这个郡王的封号,可是一家老小用性命换来的,如今倒成了枷锁。”   在五皇子面前,何隽显然并不掩饰自己的想法,他看着五皇子问道:“阿放,我能咽下这口气,难道你也舍得白白的放过这次机会?”   五皇子嗤笑道:“陛下不放心你,难道就会放心我?”   何隽却说道:“这怎么能一样,我虽是郡王,归根结底还是何家的人,可你却不同,你可是陛下的亲子,跟陆家并不干系。”   五皇子却自嘲道:“有什么不同吗,我的身体里也流着陆家的血,当年他能狠心将陆家斩草除根,如今自然也不会重蹈覆辙。”   何隽却觉得这话不对,低声说道:“阿放,难道你真的不想放手一搏吗?”   “何家天灾人祸,死的只剩下我一人,我心中就算有怨也无处可去。”   “可陆家不同,当年那件事到底是谁动了手脚,你我心知肚明,陆家蒙受天大的冤屈,你母妃如今还在冷宫之中青灯古佛,陛下看重太子,疼爱四皇子,难道你就真的心甘情愿?”   “都是陛下的亲子,凭什么那两个窝囊废能高人一等?”   五皇子听了这话却笑了,道:“这两个窝囊废,一个是元后嫡子,被封太子,一个是徐贵妃的亲儿子,徐尚书的亲外甥,凭这个还不够吗?”   “元后,徐尚书,那还不是陛下一句话的功夫!”何隽如此说道。   五皇子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大笑起来,最后拍着何隽的肩头说道:“阿隽啊阿隽,你想的那件事,这辈子怕是不会成了。”   “为何不能成?”何隽冷下了脸。   “何家虽然败了,但还有几分香火情在。”何隽冷笑了一声,又说道,“更别提我掌管这都察院,而荣亲王他……”   “好了,阿隽,你不懂!”五皇子如此说道。   这般纠缠,何隽整个人都暴躁起来,叫骂道:“阿放,你到底在怕什么?”   “是我看错了你,还以为你心怀天下有勇有谋。”何隽还是不愿意放弃,“不为别的,难道你就不想想冷宫之中的德妃娘娘,难道你就愿意看她一辈子毁在那儿?”   越是提德妃,五皇子的眸色越是深沉,他抬头看向何隽,忽然笑道:“阿隽,不要着急。”   简单的一句话却成功的让何隽冷静了下来,他拧着眉头问道:“阿放,有时候我看不懂你,你到底想做什么,又到底在等什么?”   若说五皇子无心帝位,何隽是绝对不会相信的,毕竟他们私底下做了那么多的事情,总不可能只是因为看那两个不顺眼给他们添堵吧。   但是若说他有心,又是不对,五皇子不愿意娶妻生子倒是也罢了,还肆无忌惮的得罪文人,这不是为将来埋下祸根吗?   五皇子却并未回答,只是说道:“时机未到,现在还不能说。”   何隽烦躁的抓了一把头发,骂道:“我最讨厌你们这些人,说话说一半,还不如直接来打一架来的痛快。”   五皇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道:“与其担心我,还不如操心操心你自己,你跟和静到底怎么回事儿,前段时间皇叔可差点帮她定亲了。”   “我哪儿知道怎么回事儿!”何隽听了越发烦躁了,忽然叫道,“哎,那不是苏凤章吗!”   “旁边跟着的又是他老娘几个,这家伙是不是真的断袖啊,不然怎么也不见他有个红颜知己。”何隽瞧着下头说道。   五皇子咳嗽一声,何隽反应过来笑道:“哎,我不是说你俩啊,只是怀疑这苏凤章喜欢男人,怕他骗了和静那死丫头。”   “虽说讨人厌了一些,好歹是一块儿长大的,我也不能坐视不理,你说对不对?”   五皇子无奈瞪他:“得了吧你,这解释了还不如不说。”   何隽眼睛一动,推了他一下问道:“阿放,你真的对他没意思?”   “咱俩什么关系,谁跟谁呀,你要是真的喜欢那我肯定帮你。”   说完不等五皇子回答,他就探出身子喊道:“苏大人,苏凤章,这儿,这儿……”   “好端端的你喊他做甚。”五皇子拧了眉头,他是皇子,何隽是郡王,他们一开口苏凤章自然就得过来拜见。   想了想,五皇子索性下了楼,果然正巧遇到过来拜见的苏凤章:“苏大人不必多礼。”   “是啊,街头偶遇就是缘分,苏大人就别这么客套了。”何隽难得笑盈盈的说道,又问,“这是陪着你娘出来买首饰吗,这边的银楼手艺也就一般般,不过胜在还算新巧。”   苏凤章心中暗道倒霉,他已经够宅男了,一年到头也没出来几次,谁知道每次出来都能遇到这些龙子凤孙的,可不就是倒霉吗。   只是面上,他还得客客气气的说:“没想到郡王爷对首饰也有心得。”   何隽挑了挑眉,直接说道:“来都来了,那不如一块儿进去看看。”   说完也不管他们两人,打头直接走进了那栋银楼。   五皇子朝着苏凤章点了点头,笑着安慰:“放心,他不会乱来的。”   苏凤章实在是不能放心,只得跟着他们走了进去。   今日苏凤章是带着苏赵氏和苏慧慧出门的,白姨娘不愿意出门,苏兰章则是还在书院,这次也是专程为女眷买一些首饰,免得苏赵氏不舍得花钱。   苏赵氏两人显然不认得贵人,但也知道这两人必定身份不凡,一时之间有些无措。   苏凤章正要说话,就听见五皇子开口说道:“这位一定就是苏夫人了,苏夫人,我是凤章的好友,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特意过来跟夫人道一声好。”   苏赵氏看了一眼苏凤章,见他脸色寻常,也只得笑道:“这孩子可真俊俏,多谢你有这份心,以后常来家里头做客啊。”   “那敢情好,我们一道儿去。”何隽也说道,比起五皇子来,他即使笑着也显得凶。   “这位就是妹妹吧,长得可真水灵,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这话就有几分轻佻了,话音落下,苏赵氏下意识的握住了苏慧慧的手,倒是苏慧慧胆子大,还抬头偷看了他们一眼。   苏凤章拦在他们中间,将自家娘亲和妹妹挡在身后,动作强硬脸上却还带着笑容:“正是舍妹,舍妹年幼,又是女眷,却是有些不便。”   何隽还要说话,五皇子伸手敲了一下他的肩头,说道:“好了,太唐突了。”   何隽微微挑眉,笑着说道:“得,我这不是见她长得跟苏大人有几分相似,这才觉得有趣,是我不对,掌柜的,你取一套红宝石的头面出来送给苏小姐,就当我赔罪了。”   银楼的掌柜也认识这位魔星,赶紧麻溜的去拿头面了。   苏凤章连忙说道:“熙郡王,不必如此。”   何隽却笑道:“要的要的,既然做的不对就得赔礼,苏大人,你要是不收下的话,那就是看不起我这个熙郡王啊。”   他说得真心实意,倒是让苏凤章一时半会儿闹不清这位到底要做什么了。   五皇子也多看了何隽一眼,才道:“苏大人,这家伙财大气粗的很,你就收下吧。”   “礼也送了,该走了。”说完五皇子直接拽着何隽就走,没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   离开银楼,五皇子就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何隽,后者只觉得浑身凉飕飕的,深知自己触了霉头,摸了摸鼻子不敢说话。   另一头,看到掌柜的送过来的红宝石头面,苏赵氏和苏慧慧也是目瞪口呆,光是这么一套上好的头面,没有几百两银子是下不来的:“凤儿,这,这可如何是好?”   “罢了,收下吧。”若是不收的话,熙郡王估计更要找茬了。   不过这两人到底是为何而来,难道就为了看看他娘他妹妹,送一份首饰不成? 第162章 恶报   自从四皇子意气风发的率领着大军出征,京城的气氛一下子沉凝起来,也许是看着军队离开,这些生活安逸的老百姓才意识到,大周朝真的开始打仗了。   即使已经临近年关,这一年的大周朝注定与欢喜无缘,京城内的行人总是行色匆匆,偶尔交头接耳的,也忍不住提一提边疆的战事。   年轻人已经不记得战争了,但还活着的老一辈却还记得,那些惨痛的经历让他们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边疆那边的战争一发不可收拾。   也只有镇守边疆的孟坤大将军,和跟随着宋尉四皇子离开的大军,才能给百姓一些安慰。   大军一走就是一个多月,一开始传来的都是捷报,一来是孟坤自知失职,憋着气要戴罪立功,二来是有宋尉的大军在,鲜卑人似乎不是对手。   一开始主张议和的官员们,看着一封封的捷报传来也不说话了。   朝堂之上一时间喜气洋洋,连带着之前夜不能寐,脸色憔悴的皇帝也再一次红光满面,甚至在朝堂上说出了:“朕之四儿,肖似太祖。”   不得不说,听到捷报的时候苏凤章心中也大大松了口气,不是他怂包,而是古代的战争太过于残酷,一旦战争蔓延,他自问也没有办法能够绝对护住家人周全。   但这一种喜气洋洋只持续了不到半个月,半个月后,一个晴天霹雳击中了整个大周。   从翰林院离开的时候,苏凤章的脸色阴沉一片,以至于苏阿荣都忍不住问道:“二郎,是不是衙门里头出了什么事情?”   苏凤章摇了摇头,捏着额头说道:“回去再说。”   苏阿荣心中越发担心,但他也不是当年那个村中小子了,知道有些事情在外头说不妥当,不过回去的路上忍不住快了几分。   一到家中,苏凤章就将家人喊到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娘,这几日家里头多准备一些粮食,除了兰章上学之外,其他没必要便不要出门了。”   苏赵氏脸色一变,忙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情?”   苏凤章叹了口气,道:“四皇子被鲜卑人生擒了!”   “什么!”苏赵氏听见这话都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之前不都好好的吗,四皇子贵为皇子,怎么会被鲜卑人生擒,难道云州已经失守了?”   苏凤章摇了摇头,道:“云州应该还未失守,具体如何尚且不知,这是宫中传出来的消息,只怕瞒不住多久全天下就都知道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苏赵氏一时间有些慌神。   苏凤章倒是安慰道:“京城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但只怕外头会乱起来,娘,你且多买一些粮食放在家中就是。”   苏赵氏连忙点头,又带着几分忧愁说道:“自从开始打仗,这米面的价格一日高过一日,幸亏之前陛下赏赐了银子,不然可要捉襟见肘了。”   苏凤章笑了一下,道:“若是真的缺银子的话,我卖几幅画也成。”   “这可不成,掉分子。”苏赵氏虽然口中这么说,原本的焦虑倒是消散了一些。   苏凤章又安慰了几句,回到房中却忍不住皱了眉头,他的职级不高,如今也做不得什么事情,只是听闻四皇子的消息也觉得心惊肉跳。   就像苏赵氏所说的,四皇子肯定是被重重保护的人,这般的人为什么会被生擒,云州到底有没有失守,孟坤和宋尉究竟在做什么?   苏凤章只是心中担心,宫中的皇帝却已经怒不可遏,他让四皇子率军,固然有让他蹭军功,领兵权的意思,但四皇子本人能干,又是户部尚书的外甥,这也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可派出最宠爱的一个儿子的时候,皇帝可从未想过他会被生擒!   被敌军生擒啊,不说四皇子会吃多少苦头,这一次大周朝的面子里头也都丢尽了。   尤其是在看到宋尉送来的奏折时,皇帝忍不住将它砸在了太子的脸上:“畜生!”   太子不敢闪避,额头直接被砸破了一块鲜血直流,口中顿时喊冤:“父皇,老四被鲜卑人生擒,那是他自己急躁冒进,您不能迁怒儿臣啊!”   皇帝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骂道:“军粮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太子却只是一味喊冤:“父皇,您这是要逼死儿臣啊,儿臣是一国储君,平日里就算是与老四不合,但又如何会做下这种事情。”   “此次负责押送军粮的都是徐尚书的人,儿臣就算是有心也无力啊。”   “父皇,定是老四被生擒,徐家怕被迁怒,这才空口白牙的冤枉儿臣,户部是徐尚书的地盘,押送粮草的都是他的人,他要动手轻而易举。”   “够了!”皇帝猛地捶下一拳,甚至忘了手中的疼痛。   他的嘴角抽搐着,显然已经到了怒不可遏的地步,一双眼睛带着寒光。   太子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视线,口中却还是说道:“父皇,您不能因为疼爱老四,就冤枉儿臣,让儿臣来担责啊!”   皇帝的嘴角牵出一个冷笑,像是不认识儿子似的看着太子。   他一直以为,太子愚蠢,冲动,暴戾,身上有多般的缺点,但至少对大周对皇室还算忠心耿耿,如今看来,却是他看走眼了。   即使太子说再多的狡辩之言,皇帝如今都不会相信。   宋尉和徐尚书此时提出粮草被换一事,固然有几分推脱责任的意思在,但皇帝也心知肚明,除了太子之外再无他人能够动这般的手脚。   一瞬间,皇帝的心中想到了元后留下的人脉,又想到了张太师楚太傅等人,这件事他们到底有没有参与,他们心中到底有没有大周。   若说之前太子的所作所为,只是让皇帝对他心怀不满,那么现在这一下就刺中了皇帝的要害,作为一国之君,他不能接受太子居然拿国之大事排除异己。   在皇帝的眼中,太子与四皇子之争不过是小打小闹,那么现在这一场就像是一记巴掌,狠狠的打在了他的脸上。   皇帝眼中满是失望,盯着太子说道:“你是朕一手扶持的太子,朕从未想过,你竟敢做出这等恶事!”   太子猛地磕头,喊道:“父皇,真的不是我做的,无凭无据,父皇您不能听信谗言啊!”   “滚出去!”皇帝猛地吼道。   太子还要再说什么,但看着皇帝冷峻的脸色只得退了出去。   一离开宫殿,太子唯唯诺诺的样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冷笑,只要老四回不来,他这个太子之位就安安稳稳,除了他之外父皇还能选谁,难道选那个断袖的老五吗?   周围的宫人们纷纷低头不敢去看这位太子爷,谁都知道太子脾气不好,皇帝对他却多有几分宽容,向来不把宫人内侍当人看的。   后宫之中,中宫皇后第一时间知道了太子负伤而出的消息,她嘴角浮现出一丝冷意,转身却和颜悦色的安慰道:“玉妃,无需害怕,不管外头如何,你只管好好养胎就是。”   方琳琅乖巧的点头答应,“多谢皇后娘娘看顾,臣妾记住了。”   宫殿之内,皇帝捂住自己的额头跌坐了下来,半晌,他才喃喃说道:“是朕错了。”   李公公低声劝道:“陛下,还请您保重身体,大周朝可全靠你了。”   皇帝听了这话,却觉得额头更疼了,他向来更喜欢风花雪月,并不喜欢朝堂,对政务尚且不耐烦,更别提军政了。   “孟坤和宋尉都在边疆,如今想想,朕手下竟是无可用之人。”   “若是陆家的人还在……”   这句话还未说完,皇帝自己就止住了话茬,拧着眉头说道:“李公公,德妃最近如何了?”   李公公也是个人精,立刻回道:“德妃娘娘依旧每日诵经念佛,并不出现在人前。”   皇帝长叹一口气,道:“她定然还在怨朕。”   李公公连忙说道:“陛下,德妃娘娘如何会怨恨陛下,当年若不是陛下恩德,刘家只怕就得满门抄斩,如何还能留下一些血脉。”   皇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却越发的沉郁下来,他摇头说道:“刘家啊……”   忽然,皇帝问道:“你说,何隽可堪一用?”   李公公心中叫苦,口中也只得说道:“陛下,熙郡王尚且年幼,只怕也是不能服众,再者,何家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何老夫人也不会答应。”   皇帝却已经想到了这个主意,继续说道:“何将军虽然故去了十多年,可何家在军中的威信犹在,即使是宋尉也愿意给何家几分颜面。”   “何隽这孩子是年轻了一些,但他出生何家,绝不会跟老四一般没有成算。”   “不过也不能让他一个人去,既然鲜卑要和谈,大周也得有一个能拿定主意的人。”   许多个官员的名字从心底闪过,皇帝却一一排除,让太子一脉的人去,皇帝真怕老四会直接死在外头,让四皇子一脉的人去,又怕他们为了四皇子的安慰牺牲国家大利。   最后,皇帝的心中跳出一个人选,在想到这个人的时候,皇帝的眉心微微跳动,似乎有些犹豫,但很快又下定了决心。 第163章 和谈   入冬之后,前往北疆的路就越发的难走,往年这时候官道上也人迹罕至,毕竟即使有差役扫雪,但扫雪不如落雪快,许多地方都积上了厚厚的雪层。   但是这一年的北疆官道注定是热闹的,前面有四皇子率军浩浩荡荡的闯过,如今又迎来了大周派出的和谈车队。   因为时间紧迫,和谈车队也没办法带上太多的粮草辎重,也是幸亏如此,否则路况不好,恐怕到最后马车走不动,他们一个个的都得骑马。   即使是行伍出生的士兵,寒冬腊月的骑马赶路也是难为,更别提车队里头多有文人了。   相比起来,虽说这马车摇摇晃晃的,但可比骑马舒服多了。   尤其是最为中心的那辆马车,虽然看起来平平无奇,与周围其他的马车并无二致,但实际上走起来十分稳当,在里头泡茶都不需要担心会溅出来。   五皇子此刻就在慢慢悠悠的泡茶,茶香弥漫在马车不大的空间中,一时间十分好闻。   泡完茶,五皇子倒出第一杯却不是自己喝,反倒是推到了对面人的面前:“苏大人,尝尝看本王的手艺。”   坐在他对面的正是苏凤章,此刻他也不客气,端起茶杯饮了一口,笑赞道:“王爷泡茶的本事越来越好了,微臣甘拜下风。”   不错,这一次扛起议和重任的居然是名不见经传,并且在文人之中口碑不好的五皇子。   在皇帝提出人选的时候,朝中反对的人不少,奈何皇帝老子一意孤行,甚至为了提升五皇子的地位,直接越过了前头几个皇子,将他册封为诚郡王。   除了五皇子之外,皇帝又点了几位朝中老臣,又是不偏不倚的保皇党派,最后神来一笔又将苏凤章提拔为正五品的礼部郎中,让他随行!   对此苏凤章也是有苦说不出,升官发财虽然是好事,连跳两级也是旁人羡慕的事情,但谁不知道这一次北疆和谈是苦差事,许多人都觉得他们会有去无回。   但接到圣旨的苏凤章无可奈何,金口玉言不会更改,满朝反对都改变不了皇帝的主意,就更别提他这么一个小人物了。   不过此刻,苏凤章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曾经的五皇子,现在的诚郡王,心中暗道莫不是皇帝也觉得此行太过于危险,舍不得太子,荣亲王又正好重病,不放心张太师等人,只得派出自己的另一个儿子,但又怕儿子心怀不满,所以将他送过来安抚?   联想到他跟五皇子的种种谣言,苏凤章揣测着,觉得这位皇帝还真的有可能。   “苏大人在想什么?”诚郡王忽然问道。   苏凤章又喝了一口茶,才笑着说道:“在想此次北疆,不知道能不能全身而退。”   诚郡王轻声笑起来,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慢慢喝:“鲜卑人若是无意和谈,杀了老四祭旗岂不是更好,如今他们占尽上风,总不能是为了拖延时间。”   喝了几口茶,身体也觉得暖和了一些,苏凤章也道:“确实如此,鲜卑人看似来势汹汹,但实际上只拿下了几个无关痛痒的小城,如今四皇子在他们手中,却主动要求和谈,可见他们并不如表面这般强势。”   诚郡王也十分赞同这一点,不过还是笑道:“若是如此,倒不算死路一条。”   说完这话,他又说道:“苏大人,前朝时期,鲜卑人斩杀使者也是屡见不鲜的事情,咱们这会儿过去,说不准就要人头落地,大人可曾责怪本王拖累了你?”   苏凤章微微一愣,倒是没想到诚郡王会把这事儿放在了台面上来讲。   他抬头看向诚郡王,就见他穿着玄色大氅,领口有一圈白色的皮毛,衬得他整个人越发秀丽,此刻笑盈盈的瞧着他,倒是平添了几分善意。   苏凤章苦笑了一声,也不隐瞒:“下官若说此次是心甘情愿,绝无怨言的,郡王爷只怕也不会相信,不过既然身为大周子民,在朝为官便要做好这般的准备。”   “总不能做官的好处都享用了,坏处却一点也不肯沾。”   “再者,请诚郡王以后切勿再提责怪拖累几字,和谈是国之大事,与郡王无关。”   诚郡王听完扑哧一笑,脸色都生动起来,笑道:“苏大人,你可真有意思。”   “都这会儿了何必假装不知,我那父皇还不是以为你跟我有见不得人的关系,这才让你陪着一块儿送死,免得我真的死了,到了底下还要怨恨他。”   饶是苏凤章历经人事,听见诚郡王这话也觉得为难。   皇帝让诚郡王出面和谈,此事确实是带着几分诡异,毕竟一个儿子折腾进去了,这还送去另一个,他就不怕自己的两个儿子一块儿死了?   若说他不疼爱诚郡王,为何这些年都对他纵容,若说疼爱,为何每次出事就喜欢将这一位退出来当挡箭牌。   而诚郡王对皇帝的态度也十分值得玩味,言谈之间并不见尊重,但又不像是因为此事而心生怨恨的架势。   苏凤章很快回答:“清者自清,何必在意。”   “再者,若不是沾了郡王爷的光,下官想要升官也不容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你倒是真想得开。”越是接触,诚郡王越是觉得苏凤章是个奇怪的人。   作为一个才高八斗前程无量的读书人,跟他扯上乱七八糟的关系,被人背后说道,如今还被皇帝塞进了和谈的队伍,苏凤章看起来似乎真的并无怨恨。   苏凤章又说道:“郡王爷离京之前,不是还特意带着下官拜访荣亲王,请求他老人家看顾苏家人,光凭这个,下官心中也是感激不尽的。”   诚郡王哈哈笑了一声,又道:“即使本王不带你去,你不是也能找到荣亲王。”   “终归是不同的。”苏凤章无比清醒的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是,他跟荣亲王是有几分渊源,手中还有荣亲王的信物,但和静郡主一事之后,荣亲王对他恐怕也并无好感。   上辈子他曾是一个极具冒险精神的人,只是如今年纪大了才安稳下来,去参加和谈他不怕,只是担心自己真的回不来的话,家中女眷弟弟无人照顾。   诚郡王离京之前的一番布置,倒是能让苏凤章安心一些。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喝完了一盏茶,苏凤章才从诚郡王的马车之中告辞离开。   他一走,何隽就跳了进去,一脸奸笑的看着诚郡王。   诚郡王已经在收拾茶壶了,见他进来就淡淡说道:“茶都喝完了,你来迟了。”   何隽笑嘻嘻的靠过去,说道:“哎呦我说,你不会真的对这个苏凤章有兴趣吧,以前也没看出你对男人有兴趣啊。”   诚郡王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苏凤章此人有才,是可用之人。”   何隽挑了挑眉,问道:“你这话的意思,倒像是看不上那几个老大人。”   诚郡王只是说道:“那几位老大人才华自然没的说,只可惜年纪太大了一些,有时候我都担心他们能不能安然抵达云州。”   也不知道皇帝到底怎么想的,派来的人经验丰富的年纪大,身体弱,其余的年纪轻没能力,数来数去也没有几个可用之人。   他们哪里知道,皇帝心里头也苦恼着呢,若不是这次的事情,他恐怕也不会想到满朝文武,如今能踏踏实实为他办事的居然只剩下那么几个。   剩下的要么是无能之辈,要么是与太子或者四皇子有些首尾,实在是让人头疼。   苏凤章离开诚郡王的车,迅速的走向了自己的马车,以他的品级自然不可能一人一车,车上还有一位年纪相近的官员。   那人见他回来,就连声问道:“苏大人,诚郡王可有什么交代?”   苏凤章只得回答:“并无什么交代,不过是闲聊了几句。”   听了这话,那人的眼神反倒是越发奇怪了,偷偷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那倒是,诚郡王向来喜欢苏大人您,有事没事都得传召你过去。”   苏凤章微微一笑,眼观鼻鼻观心,显然是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那官员也暗道自己多嘴,连忙转开话题,略带着几分担忧问道:“苏大人,你说此次我们真的能全身而退吗?”   苏凤章无奈说道:“刘大人,你问我,我能问谁?”   刘大人很想说你直接去问五皇子啊,谁不知道你们啥关系,但一想又咽了回去,偷眼看他说道:“五皇子和四皇子都是皇子,想必还是能安安稳稳的,但是我们这些人就不一定了,你也知道鲜卑人是野蛮人,喜欢斩杀来使!”   “距离他们斩杀使者,也已经过去百年了。”苏凤章这般说道。   刘大人却还是不放心,继续说道:“就算是过去了五百年,一千年,他们也还是野蛮人,你听说没有,那些鲜卑人现在还茹毛饮血呢!”   苏凤章只得说道:“刘大人,这些都是民间的谣言,不足为信,再有一个,此次是鲜卑人提出和谈,既然如此,他们终归不可能是为了再抓一个皇子,毕竟只要不是陛下,不是太子,一个和两个可没有什么差别。”   刘大人一想也是,倒是略略安心了一些,再想说话却见苏凤章已经闭目养神,只得将满肚子的话都咽了回去。 第164章 云州   “这里就是云州……”   云州位处北疆要塞,此时千里白雪,巍峨的城墙伤痕累累,血腥味游荡在冷冽的空气之中,街上少有行人,偶尔有一两个也是行色匆匆,对进城的车队投来敌视的眼神。   在战乱发生之前,大周朝与草原各族其实一直有通商往来,以至于云州内地的居民也错综复杂,现在战乱发生,倒是让这群外族和混血百姓备受歧视。   苏凤章撩开帘子打量起来,云州苦寒之地自然是没法跟京城相比,但道路两旁房门紧闭的商铺,还是诉说着曾经的繁荣。   只可惜这种繁荣如同水中之月,经不住丝毫的打压。   就在苏凤章出神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却见一队人马穿着轻甲,为首的一位正是老熟人,宋尉宋尚书亲自过来迎接诚郡王了。   “微臣参见诚郡王。”比起在朝中的时候,此时的宋尉满脸沧桑,双眼血红,一看便知道不知道多少时日没有歇息好,也是,四皇子在他眼皮子地下被生擒,宋尉的压力可想而知。   “宋大人不必多礼。”诚郡王从马车中走出来,伸手将他搀扶起来。   宋尉的脸色并未因为他的温和而缓和,反倒是更加沉凝了,低声说道:“郡王,孟将军还在前线镇守,请随我先去将军府休息。”   诚郡王点了点头,并未多说就让车队跟上。   一直到进了古朴的将军府,诚郡王才开口问道:“宋大人,云州现状如何?”   宋尉咬了咬牙,说道:“不太好!”   “四皇子被生擒之后,孟将军束手束脚,只敢守城不敢反攻,已经落到了下风,再者……”   “再者如何?”诚郡王追问道。   宋尉脸色越发难看,领着他们一群人往里头走:“诚郡王亲眼看到便知道了。”   虽说在场的官员都知道四皇子被鲜卑人生擒,恐怕是落不到好处,毕竟鲜卑那边可没有善待俘虏的好习惯,可等他们见到那放在匣子之中,血淋淋的耳朵的时候,他们还是吃了一惊,一时之间气氛僵凝。   其中一位老大人差点没喘过气来,怒喝道:“这,这难道是四皇子的耳朵?”   宋尉点了点头,道:“日前孟江军抓住了一个好机会,原本要夺回云海一城,谁知道鲜卑人将四皇子压到了阵前威胁,被迫孟江军退兵。”   “孟江军迫于无奈,只得放弃了大好机会。”   “这倒也罢了,随后一日,鲜卑人又派人送来四皇子的……一只耳朵,威胁说若是孟江军还敢轻举妄动,下一次他们送来的便是四皇子的一只手,一条腿,甚至是项上人头!”   “这,这简直是岂有此理,他们怎么敢如此!”   “这般一来,孟江军岂不是投鼠忌器,如此这般大周朝还如何收服故土?”   跟随来一起议和的官员们议论纷纷,愤慨不已,倒是诚郡王看到亲哥哥的耳朵眉梢都未动一下,转身问道:“宋大人,听您的意思,倒像是这次占据上风的是孟江军?”   宋尉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还是说道:“正是如此。”   “下官随四皇子抵达云州之后,才知道鲜卑人能迅速攻下云州三城,乃是城中鲜卑人作乱里应外合,打了孟江军一个触不及防。”   “孟江军旗下有二十万大军,原本很快就能收复失地……只是没想到四皇子会落到鲜卑人的手中,如今投鼠忌器,反倒是……”   诚郡王挑了挑眉,一针见血的问道:“既然是大周占尽了上风,本王四哥如何会被生擒?”   为什么一开始皇帝执意要派遣四皇子出征,难道他真的傻了,打算让儿子送命吗?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归根结底还是皇帝也知道孟坤是打仗的好手,别看鲜卑人气势汹汹,其实云州失守的可能性极低,四皇子过来完全可以蹭一下军功。   谁料到四皇子一来倒是肉包子打狗,直接被鲜卑人给叼走了,这才是皇帝怒不可遏的地方,甚至一度让他想要将孟坤宋尉统统治罪。   听见诚郡王的话,宋尉的脸上也闪过一丝尴尬,低着头说道:“诚郡王有所不知,我们抵达云州之后,才发现带过来的粮草军服都有问题,孟江军怒不可遏上奏陛下,但一时半会儿军粮也不能运送过来,便打定主意要速战速决。”   “加上我们带过来的将士,这边有三十万周军,光是吃粮食都是个大问题,自然不能拖得太久,这原本也是个好主意。”   “谁料到四皇子不知道听信了谁的谣言,偏要亲自上阵激励士气,这一去就没能回来。”   诚郡王嗤笑了一声,对宋尉话里头的水分心知肚明。   粮草有问题,孟坤主张速战速决他是相信的,但四皇子为什么会上前线,还好死不死的被俘虏了,这件事里头没有宋尉的原因在,诚郡王是不会相信的。   不过此时他扫了一眼宋尉,见他脸上还有血痕,右手包扎的白布还沾着血迹,便知道不管宋尉在这件事里头起到了什么作用,他现在只怕已经后悔不跌。   诚郡王想得不错,若是宋尉知道自己抢战功,同意四皇子冒险上前线,会直接导致后头一系列事情的发生,把他头砍下来也不会同意。   谁能想到在重重保护之中,四皇子能把自己送到了鲜卑人的手中呢!   再想到孟坤那个硬茬子,宋尉只觉得口中发苦,他已经预料到自己悲惨的结局,即使这一次四皇子能够活着回来,回朝之后,等待着他的肯定也是罢官免职!   诚郡王没有深究当日的事情,只是问道:“既然鲜卑人要求和谈,那就和谈,他们可曾提出什么条件?”   宋尉低着头说道:“鲜卑人只要求大周皇室亲自和谈,其他的并未透露。”   诚郡王挑了挑眉,怪不得皇帝偏要他来走这一趟,除了他之外恐怕只要太子和荣亲王撑得住场面,他又问道:“孟坤老将军何时能够回来?”   宋尉又道:“孟江军就在城墙之上,他不放心鲜卑人,执意不肯回府。”   虽说是鲜卑人提出的和谈,但大军摆在那儿,孟坤如何能够放心。   想了想,宋尉又说了一句:“诚郡王,当日四皇子被俘,孟江军执意追击,竟是不把四皇子的安危放在心上,再有一个,前几日也是他主张反攻,才让四皇子被……”   “行了,四哥的事情,等回去让他自己个儿与父皇去说。”诚郡王轻飘飘的说了一句话。   宋尉连忙低下头,心中便明白在这位诚郡王五皇子的心中,四皇子恐怕也不是那么重要,也是,天家无父子,更加没兄弟,他们一个个估计恨不得其他兄弟死得一干二净才开心。   可宋尉却不愿意四皇子惨死,四皇子活着,他自己还有一线生机,四皇子若是死了,那般疼爱四皇子的皇帝能放过他吗,到时候只怕是要满门抄斩。   宋尉被自己的想法吓得满头大汗,诚郡王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笑着说了一句:“宋大人放心,本王出京之前,父皇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带着四哥活着回去。”   宋尉被看穿了想法,连忙擦着冷汗说道:“下官叮当竭尽所能,帮诚郡王达成此事。”   站在队伍后头的苏凤章瞧着他们的对话,倒是觉得宋尉应该感激皇帝,此时派遣过来的人是五皇子而不是太子,若是太子过来的话,只怕心中恨不得四皇子早死。   宋尉得到了诚郡王的保证,心中略微松了口气,抬头扫向后头的官员。   他在朝为官多年,又是兵部尚书,与此次出使的诸多官员都熟悉的很,当看见那几位老大人面如菜色的时候忍不住皱了眉头。   “几位大人是不是不舒服,不如先让大夫看看,修养好身体才能去议和。”   不等那几位大人说话,诚郡王就说道:“应当如此,否则人还没出去,自己先躺下了。”   那几个大人有心拒绝,但连日赶路实在是有些吃不消,此时也只能应承下来。   宋尉又往那几个眼生的官员身上扫了一眼,就听见诚郡王继续说道:“宋大人,既然孟老将军不放心回来,那就麻烦您带路,本王亲自去城墙上拜见孟老将军。”   宋尉脸色一顿,那几位老大人先提出:“郡王,这般只怕不妥,城墙上到底危险,再者……”   “有什么不妥,说起来孟老将军也是长辈,本王理应如此。”   诚郡王强势无比的说道:“几位老大人便安心养病,何隽,苏凤章,你们二人随我一同去拜见孟老将军!”   宋尉扫了一眼在场人的脸色,心中吃惊那几位老大人竟是一点也压不住这位诚郡王,他原以为此次做主的是那位帝师李怀仁李太傅,可现在看来,李大人脸色焦黄,对诚郡王的话无从反抗。   宋尉不知道的是,一路上诚郡王都是说一不二,他是皇子,又是郡王爷,李太傅即使是皇帝的老师,也挡不住没有这位的品级高。   若是诚郡王在乎在士林之中的名声,自然会估计一些,但这一位出了名的放荡不羁。   “宋大人,有问题吗?”诚郡王问道。   宋尉连忙说道:“没问题,下官这就带路。”   等他们一群人洋洋洒洒的离开,李太傅叹了口气,皱眉说道:“等到议和之时,不知道五皇子能不能听进去我们的意见。”   后头另一位老大人也说:“只怕是悬了。”   两人不约而同的想到皇帝的交代,同时长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当今圣上人虽然不着调,但好歹算是个礼贤下士的,但几个儿子之中,太子暴戾,四皇子虚伪,五皇子却是个肆无忌惮的,将来不管谁登基为帝,他们只怕都…… 第165章 孟坤   自古以来,云州都是兵家必争之地,更是大周的咽喉要塞,云州若是失守,那么大周疆土便会成为一片焦土。   之前鲜卑攻占了三城,为什么皇帝只是恼怒而不担心,只因为那三城是新城,乃是大周开通互市之后,大周百姓与鲜卑族互通有无,慢慢的在云州之外建立起几座小城来。   随着这些年商户越来越多,这三座小城也日渐繁荣,但真的要说起来,皇帝未必将这几个小地方放在心上。   而此刻,诚郡王带着人慢慢踏上云州的城墙,这城墙乃是两百多年之前,前朝时期就已经建筑好的,大周开朝之后又是年年修筑,以至于宛如铜墙铁壁一般。   城墙的石砖上依稀可见种种划痕,带着历史的残酷痕迹。   带路的士兵见诚郡王停下来看,便说道:“有些士兵看守城墙的时候闲着无聊,便在石砖上头划一道记录日子,只要不破坏城墙,将军一般是不会管的。”   诚郡王听了这话,转身问了一句:“你有多少年没回去了?”   那将士微微一愣,憨笑道:“土生土长的云州人,想回去随时都能回家。”   “听口音倒是不像。”诚郡王如此说道。   小个子将士这才说道:“我爹是南方人,被派来戍边一直没能回去,就在云州成亲生子了,他一辈子没能改了口音,连带着我也有点。”   说了一句,小个子暗骂自己话多失言,连忙说道:“郡王爷,各位大人,我先带你们去见将军吧,他就在上头。”   诚郡王倒是并未再说什么,跟着一路走上去。   苏凤章在身后听着他们的话,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足以让他知道云州这边的士兵待遇恐怕不好,在京城看大周繁荣富强,没想到戍边却是截然不同。   他们踏上城墙的时候,时辰已经到了日落时分,夕阳的余光刚巧洒落在城头,将背对着他们站立着的人影照射的分外的巍峨挺拔。   听见身后的声响,那人回过头来,一张饱经沧桑的面孔带着肃穆,即使头发已经发白,但发黄的眼睛依旧锐利万分,这就是镇守在云州数十年的孟坤,孟老将军。   看清楚来人,孟坤抱拳说道:“诚郡王!”   “孟老将军!”比起面对宋尉的时候,诚郡王面对这位老将军倒是尊敬异常。   孟坤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诚郡王,似乎要从他身上找到什么人的影子,但很快他收敛了自己的眼神,朗声说道:“郡王爷亲自到访,老夫未能远迎,失敬了!”   诚郡王客气说道:“孟老将军镇守国门,何谈失敬。倒是我四哥鲁莽冒进,给将军平添了天大的麻烦。”   听了这话,孟坤笑了一声,忽然指着城墙之下说道:“郡王请看,可知道那是什么?”   诚郡王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云州的城墙极高,为了避免突袭的缘故,城墙之外几里地都没有高木,这是孟坤派人清理出来的。   而现在,城墙下空无一物。   没有鲜卑人的驻守,也没有大周人的身影,只是依稀还有一些碎步片之类的东西。   诚郡王不知道他何意,便问道:“还请将军明示。”   孟坤自嘲的笑了一下,又看向跟着他上来的两个人:“我记得你,你是何家那个小子。”   何隽一直都是自命不凡的模样,在这位老将军面前却也不敢造次,连忙行礼:“小子正是何家何隽,见过孟老将军。”   “你看到了什么?”孟坤如此问道。   何隽往下瞧了一眼,他是神射手,视力自然也是极好的,但此时看了又看也只是回答:“已经善后过的战场,打扫的极为干净。”   孟坤对此并不评论,眼神落到了苏凤章身上:“你又是谁?”   “下官苏凤章,见过孟老将军。”苏凤章也一样行礼。   孟坤见他打扮便知道是一个文臣,见他面如冠玉的模样就是大皱眉头,他显然也是知道皇帝选拔官员的标准。   不过孟坤还是一视同仁的问道:“那你看到了什么?”   苏凤章看了一眼,回答道:“城外的黄土都染着血色。”   这话倒是让孟坤多看了他一眼,不过很快的,孟坤就将视线放到了诚郡王身上,说道:“郡王爷可知,这四年来军需年年缩减,镇守云州的镇北军号称有二十万,如今满打满算也只有十五万,但就是这十五万人,平日里也不得不屯田以补。”   这事儿诚郡王自然是知道的,大周朝太平了太多年,皇帝的花销又多,以至于户部年年喊穷,明明是太平盛世但国库却空虚,以至于不得不缩减开支。   按理来说,缩减谁也不能缩减边疆,但这事背后的错综复杂却多了。   孟坤也没有深究此事的意思,继续说道:“新三城虽不是要塞,却是云州屯田之地,如今被占,镇北军的粮草便是问题。”   诚郡王连忙说道:“陛下也知道此事,第二批粮草已经在路上。”   至于被动了手脚的第一批粮草,恐怕能派上的用处可不多。   孟坤点了点头,又说道:“有诚郡王这句话,老夫也算放了一半的心。”   诚郡王心中也叹了口气,看孟坤的态度,只怕镇北军的问题沉积已久,若不是此次战争爆发,朝中的皇帝还没意识到这大问题。   诚郡王又问道:“孟老将军,不知道鲜卑人现在何处,四皇子又在何处?”   提到四皇子,孟老将军的脸色也是一冷,道:“鲜卑人就在云新城中,以此为驻地养精蓄锐,四皇子也在此处。”   宋尉见缝插针的提醒道:“之前孟江军就是想要收回此处,谁料到鲜卑人将四皇子推上城头威胁,以至于功败垂成。”   孟老将军扫了宋尉一眼,看得出来这两位同为武将,这关系确实一般。   “既然如此,那就请孟老将军派人告知鲜卑人,就说议和的使团已经到了。”诚郡王道。   孟坤皱了皱眉头,盯着诚郡王道:“诚郡王真的要亲自议和吗,若是鲜卑人不讲规矩,直接将您也扣住,只怕到时候镇北军越发束手束脚。”   诚郡王倒是笑道:“扣住一个皇子,和扣住两个皇子有区别吗?”   这倒也是,更别提谁都知道四皇子才是皇帝最为宠爱的皇子,他母妃是宠冠后宫的徐贵妃,舅舅是户部尚书,曾经是太子最强对手。   孟坤见他这般说话,眉头就皱得更紧了:“鲜卑人占尽上风,还生擒了四皇子,此时提出议和定然会狮子大开口,到时候大周难免被动。”   宋尉连忙说道:“即使如此,议和也是陛下的意思啊。”   孟坤扫了他一眼,又道:“议和自然要议和,但鲜卑人狼子野心,此时议和难免显得大周孱弱,依照老夫的意思直接发兵抢回三城,将鲜卑人驱逐出境,现在四皇子不过是筹码,那时候反倒是成了护身符,他们定然不敢伤害四皇子。”   诚郡王还未说话,宋尉就不干了:“孟老将军,本官知道你心怀大周,可带兵打仗哪有稳赢的事情,鲜卑人现在示弱,谁知道是不是陷阱,万一您输了呢?”   “别的不提,鲜卑人现在敢砍了四皇子的耳朵,谁知道他们后头会不会砍手砍脚,更甚者直接杀了四皇子祭旗,真要是如此的话陛下发怒,谁人能够承担?”   宋尉是最怕四皇子出事的人,连声劝道:“诚郡王,四皇子可是您的亲哥哥,咱们不能因为一时之气而置之不顾啊。”   孟坤皱了皱眉头,但也没反驳这话。   宋尉和孟坤的态度为何截然不同,诚郡王也是心知肚明。   说到底,虽然都是武将,但宋尉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当兵部尚书的,早就没有了带兵打仗的锐气,可孟坤却不同,虽说这些年北疆也少有战事,但他的大将军可也是厮杀出来的。   再有一个,孟坤在镇北军中的威望无人能力,即使是皇帝恐怕也不敢贸然动手,毕竟镇北军当年已经失去了刘将军,死去了何将军,再丢掉孟坤的话何人能戍边?   诚郡王叹了口气,只说道:“出发之前,父皇叮嘱一定要带回四哥。”   这话一落,孟坤便知道他的态度了,心中难免失落,但还是说道:“既然如此,老夫这就派人传信出去,只希望鲜卑人所图不多。”   “那就辛苦孟老将军了。”诚郡王对此却不看好,既然动了兵,鲜卑人怎么可能所图不多,他们现在蛰伏不动,只怕只是估计孟坤而已。   孟坤点了点头,又说道:“郡王先请回吧。”   说完顿了一下,他指着何隽说道:“不如把这小子给老夫留下。”   众人一惊,倒是何隽眼中带着兴奋,直截了当的喊道:“诚郡王,不如就让我留在城头跟孟江军学学怎么带兵打仗。”   宋尉连忙说道:“两位郡王爷,这是不是与礼不合?”   “这也是父皇的意思。”诚郡王如此说道,“何隽,那你就留下来,对孟江军不可不敬。”   “是,殿下。”何隽朗声道。   还未走下城墙,宋尉就忍不住说道:“诚郡王,熙郡王毕竟是郡王爷,这……”   诚郡王却像是没有听懂他的意思,反倒是开口说道:“宋大人,这位苏大人是父皇特遣的使者,他最是精通俗物,还请宋大人带他熟悉一下军需一项。”   宋尉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的抬头看向苏凤章,却见后者微微笑着拱手。   苏凤章跟在诚郡王的身后走下城墙,忽然瞧见一个眼熟的声音,那人瞧见他也一脸意外,只是距离太远,两人只能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那我在城墙下巡逻的将士,可不就是曾经带兵帮他们月溪村解围的刘威。 第166章 要求   入冬之后,云州总是寒风烈烈,让人出门的时候恨不得将全身上下都包起来。   就像诚郡王猜测的一样,那几位在京城养尊处优多年的老大人一到云州就病倒了,好一点的还能下床走一走,坏一些的一副奄奄一息的架势。   即使宋尉想尽办法请来名医,云州的医疗水平也不能跟京城相比,虽说没让几位老大人直接去了,但好起来也没那么快,别说老大人,就是年轻的也有几分扛不住这恶劣的天气。   相比起来,到了云州之后还活蹦乱跳的诚郡王、熙郡王和苏凤章三人,反倒是成了其中的异类,一个个活像是在云州土生土长似的。   因为物资紧缺,诚郡王的屋中也只点了一个炭盆,靠近了倒是还能暖和,离得远了就没啥用处,寒风找个缝隙都能透进来。   不过诚郡王显然并不在乎,他一只手轻轻敲打着桌面,听着苏凤章的禀报,听完之后就是大皱眉头:“军需的问题这般严重?”   苏凤章无奈的点了点头,道:“宋大人或许有夸张一二,但下官曾去粮仓查看,存粮确实是不多,且多是去年的陈粮。”   诚郡王只觉得头疼不已,追问道:“能支撑多久?”   “若是不打仗,吃糠喝稀也能坚持到明年。”苏凤章说道,“若是要发兵,士兵们总得吃饱肚子才能上战场,这般的话最多一个月,算上宋大人带来的十万人,那么不出半个月就会消耗殆尽。”   “怎会如此!”听见这话诚郡王也觉得心惊。   苏凤章解释道:“听下头的小吏说,每年年末的时候,镇北军的军粮都是如此,都等着朝廷的军粮送到,谁知道今年一拖再拖,随着四皇子送过来的粮草却不能用。”   诚郡王也大感棘手,拧着眉头说道:“跟在我们后头过来的粮草,至少也得一个月后才能送到,这般岂不是正好能接上?”   苏凤章抬头看了他一眼,提醒道:“且不说朝廷能送过来多少粮草,到底能不能准时送到,即使可以也是不够的,宋大人这边可还有十万人。”   “碰!”诚郡王一拳砸在桌上,骂道,“这些人,竟是把大周当做儿戏。”   这话也不知道是骂皇帝,还是骂户部的徐尚书,亦或者是骂四皇子和太子。   但不管骂谁,对现在的情况都于事无补,更加让人头疼的是,朝廷的军粮能不能准时送到还是个未知数。   “该速战速决的。”诚郡王也如此说道。   苏凤章心中也十分认同,大周现在的情况真的拖不起,若不是看到镇北军的状态,他们也不会想到看似富强的大周居然这般薄弱。   苏凤章出生江南一地,对大周的印象其实十分好,毕竟遇到水患的时候朝廷又是赈灾又是免去赋税,显得十分的仁慈。   但他并未想到,这种仁慈是建立在削弱大周军事力量的基础上的,他都不知道如何评价皇帝,是说他爱民如子,还是愚蠢乱来!   即使心里头这么想,诚郡王也不可能真的同意孟坤的想法,毕竟来之前皇帝千叮咛万嘱咐,按照圣上的意思就是直接议和,不要横生枝节,能够要回来四皇子和失地即可。   诚郡王叹了口气,忽然问道:“苏大人,你可有解决之法?”   苏凤章硬着头皮说道:“并无两全其美的办法。”   “那能解决一二的呢?”诚郡王问道。   苏凤章这才说道:“若能速战速决,并且赢得胜利自然最好,若不能,暂且向幽州借粮或可支撑一二,但此事还得上决。”   “幽州?”诚郡王皱了眉头,去幽州借粮自然是最便宜,但这般一来恐怕幽州百姓怨声载道不说,上头的皇帝也不会贸然答应。   苏凤章也道:“除非到万不得已,下官也不赞同去幽州征收粮草。”   就在他们俩头疼不已的时候,孟坤带着何隽宋尉等人走了进来,孟坤脸色冰冷,何隽脸上也有愤然之色,而宋尉却脸色莫名。   没等诚郡王开口,何隽就直接骂道:“这该死的鲜卑人,茹毛饮血的野蛮人,他们竟敢如此!”   诚郡王不由皱眉:“发生了什么事情?”   孟坤叹了口气,道:“去传信的使者回来了,鲜卑人同意和谈,但有要求。”   诚郡王问道:“什么要求,莫不是很棘手?”   宋尉看了一眼孟坤,说道:“鲜卑人要求孟江军作为使者,出席和谈仪式。”   “什么!”诚郡王眉头紧锁,“此前只要求皇室出面,为何变了条件?”   何隽骂骂咧咧的叫道:“他们借口来得不过是一个皇子,分量不够不能做主,这才提出让孟老将军出息和谈。”   苏凤章提醒道:“诚郡王,鲜卑人出尔反尔,如此反常,只怕不安好心。”   诚郡王自然知道如此,摇头说道:“孟老将军是镇北军的将帅,绝不能以身犯险!”   何隽也说道:“这些鲜卑人定然设下了天罗地网,想要假借议和骗孟老将军出城,到时候若能击杀了孟老将军,那镇北军便群龙无首,云州失守在即!”   宋尉扫了在场的人一眼,插嘴说道:“这可如何是好,鲜卑人明言,若是孟江军不去,他们便要拿四皇子开刀。”   他又说道:“孟将军勇猛无敌,即使鲜卑人设下埋伏又能如何,若是他们胆敢毁约的话,孟将军也定能带着人杀回来。”   “比起诚郡王孤身冒险,这般想想孟将军去反倒是安全一些。”   宋尉的意思一目了然,比起让五皇子去冒险,到时候再折进去一位皇子,他觉得孟将军却冒险更加合算一些。   诚郡王却嗤笑道:“本王去,就算鲜卑人翻脸不认人把我杀了,云州也还在。”   “但若是孟江军有一个三长两短,只怕云州都要乱了,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孟江军绝不能出城冒险,此事不需再议!”   宋尉脸色发急,连声说道:“诚郡王,这可是鲜卑人的要求,若是孟江军不去的话,他们真的将四皇子处决了怎么办?”   诚郡王的脸色却冷了下来,淡淡说道:“是云州重要,大周重要,还是四皇子重要?”   宋尉脸色犹豫不决,诚郡王已经说道:“既然宋大人这般担心,不如就往京城送信,让父皇亲自来做决断。”   宋尉脸色一片惨然,这时候往京城送信,就算再快一来一回也得半个多月,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四皇子的坟头恐怕都长草了!   诚郡王却不管他的脸色,直接了当的说道:“让使者再去一趟云新城,告诉鲜卑人,要么与本王和谈,要么就打,除此之外并无二选。”   孟坤脸色微微一动,开口说道:“诚郡王,若是如此的话,到时候陛下怕是会责怪你。”   诚郡王却道:“四哥若有闪失,到时候便让本王一命偿一命便是。”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即使宋尉十分担心四皇子的安危,或者说担心自己的前途,此刻也没办法挡住他们几个的想法。   他眼神一动,看向了在场唯一的文人,开口说道:“苏大人,你难道也同意此事?”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苏凤章是青州人士,实打实的徐家派系,当初还因为四皇子被太子责罚,在场除了他之外,苏凤章应该也很不希望四皇子出事吧。   只可惜苏凤章注定要让他失望了,只见他一本正经的说道:“宋大人,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若是四皇子在云新城知道此事,也绝不会答应的。”   宋尉差点没一口血吐出来,若不是他知道五皇子与苏凤章并不是太子一脉的人,怕是以为他们都盼着四皇子去死了。   听见这话,诚郡王的眼中也闪过一丝笑意,何隽更是拍案笑道:“大丈夫理应如此。”   宋尉咬牙说道:“好好好,既然是诚郡王和孟江军的决定,那本官也只能听从。”   诚郡王听了还点了点头,笑道:“宋大人有此觉悟就好,当初若不是你纵容四哥,他也不会落入鲜卑人手中,想必宋大人也饱受了教训。”   一提到这事儿宋尉就直不起腰杆子来,心中忽然想到五皇子的外家可不就是姓刘,而刘家当年与何家,孟家关系极好,如今两位郡王和孟坤一个鼻孔出气也不稀奇。   他心中忍不住怀疑起来,这事儿是不是皇帝陛下有意为之。   诚郡王却并未多关注他的心思,继续说道:“孟江军,还请你立刻派遣使者再谈,若能成最好,若是不能,云州也得做好准备。”   孟江军点了点头,又说道:“这事老夫心中有数。”   说完他又道:“只是鲜卑人诡计多端,即使答应撤回条件,到时候诚郡王出城和谈也会危机四伏。”   诚郡王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这一趟他是不能不走的,不然的话如何跟上头交代,再有一个,在他出发之前,朝堂上原本主战的那些文臣都已经闭嘴,如今竟是成了主和派的天下。   苏凤章从房中出来的时候,便见刘威守在房门之外,瞧见他就露出一个笑容来:“苏大人,时隔多年,没想到今日能在云州再见。”   苏凤章也露出笑容来:“在下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刘将军。”   “害,叫什么将军,我不过是个打杂的。”刘威说着这话,又低声问道,“苏大人,帮我们给诚郡王带一句话,他对老将军的心,镇北军感激不尽。”   苏凤章眼神微微一闪,瞧了他一眼到底是点头答应下来。 第167章 议和   也许是诚郡王的态度太过于强硬,鲜卑人最后还是答应了这个条件,但却提出要求诚郡王作为使者可以,随行的将士却不能超过一千。   这个条件显然让孟坤和宋尉十分担心,但诚郡王却一口答应了下来。   议和的地点就定在云新城外,这个地方如今是三不管的地带,既符合鲜卑人的要求,也不会距离云州城太远,若有万一孟坤也能有所准备。   孟坤虽然不能同行,却将自己的得力干将派了出来,其中刘威也在其中,听说这一位将军耍得一手好枪法,是军中难得的高手。   出发之前,孟坤拍着刘威的肩头说道:“此次我就将使团的安危交给你了。”   刘威拱手说道:“属下定不负将军所望!”   为了方便,诚郡王一行人都是轻车简从,这可苦了那几位大病初愈的老大人,他们原本就是文臣,骑马的技术一般般。   几位老大人也知道利害关系,马车虽然方便轻松,但速度远不如骏马,这一次前去议和吉凶未知,相比起舒服来,自然还是性命更重要。   苏凤章自然也在行列之中,塞外的寒风刺骨,即使穿的厚实也挡不住这股子冷意,他还好一些,有些大人恨不得裹上被子。   何隽倒是很习惯这种天气,甚至还有心情溜溜达达的骑马溜圈儿,一会儿回来瞧见苏凤章,倒是难得笑道:“苏大人,你不是南方人吗,怎么看着倒是很习惯这种鬼天气。”   苏凤章笑道:“不是习惯,只是冻得久了就麻木了。”   何隽哈哈一笑,打趣道:“你这话倒是新鲜。”   苏凤章反问道:“熙郡王看起来也很习惯塞外的气候。”   听见这话,何隽微微挑眉,说了一句:“当然习惯,五岁之前我就是在这里生活的。”   苏凤章听了这话有些惊讶,他可是听说过何隽是荣和公主的嫡出子,自小被封为郡王,按理来说不该在北疆长大。   不过想到他背后的何家,苏凤章倒是猜测到一些。   何隽并未再说什么,转而问道:“我再去骑一圈过把瘾。”   看着何隽再一次策马狂奔,一旁的诚郡王摇了摇头,提醒道:“别耗马力。”   何隽应了一声,但实际上却没停下来。   诚郡王也不再说他,转而看向苏凤章:“苏大人,你怕不怕?”   “咱们这次出去议和,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说不准就要被埋在这雪地之下了。”   苏凤章笑道:“怕的要死。”   诚郡王听了哈哈大笑起来,瞧着他说:“本王倒是看不出来。”   苏凤章微微叹了口气,暗道自己说了实话别人反倒是不信了,这年头说假话人人都相信,说实话反倒是效果相反,可见人心不古。   诚郡王眯了眯眼睛,又说了一句:“出城之前,本王交代孟老将军便宜行事,若是鲜卑人设伏为难,我们可只能靠自己了。”   从云州城驾马往云新城外,即使走的不快也只需要一个时辰,   “再往前一里地就是了。”刘威说道。   派出去的探子也很快回来,禀告道:“鲜卑人使团已经在前方驻扎,并未发现明显异常。”   听见这话,诚郡王反倒是皱了眉头,不敢相信鲜卑人真的会老老实实的开始和谈,他又问道:“可有发现四皇子踪影?”   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似乎被绑在营前!”   话音刚落下,不等诚郡王说话,随性的老大人就怒喝道:“岂有此理,既然是和谈,为何要凌虐四皇子,他们这是欺辱我大周无人。”   何隽抬头看向诚郡王,皱眉说道:“这事儿不对劲,如果有心和谈的话,鲜卑人为何要在此时这般作为,这对他们有何好处?”   苏凤章也说道:“听起来,鲜卑人倒像是要激怒我们。”   “走吧!”诚郡王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显然心中也极为不悦,只是这种不悦是担心四皇子,还是担心议和的事情就尚未可知了。   刘威上前说道:“郡王爷,待会儿鲜卑人若是有异,还请王爷以性命为优。”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使团也看清了鲜卑人的营帐,他们显然早有准备。   诚郡王又是皱眉,眼神从周围扫过,心中警惕异常,但此时鲜卑人的使者已经迎了上来,口中笑着喊道:“大周皇子亲自前来,希望此次和谈能够顺利。”   诚郡王也笑道:“本王也很希望化干戈为玉帛。”   他扫了一眼营地,却是没看到四皇子的踪影,便问道:“不知我四哥身在何处。”   那使者却笑道:“这个不急,还请皇子入营帐。”   等诚郡王带人要进入营帐的时候,那使者又说道:“我们七皇子就在营帐之中,此次和谈便由他负责,还请大周将士们止步,以示议和之心。”   后头的众人脸色一变,刘威喝道:“这,如何能让诚郡王孤身犯险!”   鲜卑使者却哈哈笑道:“我方使团的营帐,哪里来的危险,再者,诚郡王您也可以带几个人进去,只是人不可多,免得唐突了七皇子。”   “大周四皇子也在营帐之中,诚郡王不必过于担心。”   诚郡王眼神微微一闪,心中却已经确定鲜卑人毫无议和之心,口中却点了几个人与自己一同进去,苏凤章就在其中。   那使者见他带的人都年轻,看起来面白无须似乎都是书生,倒是也没有阻止。   一进营帐,他们首先看到的是一位身躯魁梧的大汉,那人坐在铺着虎皮的椅子上,手中把玩着一把弯刀,而他身前跪着一个人,可不就是四皇子。   在苏凤章的记忆中,四皇子一直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人,但此时他脸色憔悴瘦骨嶙峋,哪里还有在京城的一二风度,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看到大周的使团进门,四皇子挣扎了一下,却被身后的人死死压着,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猛地低下头,不敢抬头去看他们。   即使是关系不好的兄弟,诚郡王此刻也是大皱眉头,若说之前鲜卑人的态度只是让他深感不妙,那么此刻就是直截了当的羞辱了。   诚郡王脸上浮现了一丝冷笑,冷冷的盯着那位鲜卑七皇子:“若洛大宏,你这是何意!”   若洛大宏哈哈一笑,似乎这才注意到他们进门,口中喊道:“诚郡王不必生气,这是鲜卑人的习俗,可不是要羞辱你们大周的意思。”   话虽如此,但他说话的语气无一不羞辱着大周,以至于跟着进来的几个使者脸色都涨得通红,心中愤恨不已。   “若有心和谈,便不能如此。”诚郡王说道。   若洛大宏挑了挑眉,压着四皇子的两人微微松手,四皇子这才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他的头发披散着,但依稀看得出来一只耳朵消失的无影无踪。   “现在可以谈了吗?”若洛大宏笑着问道。   没等大周使团松一口气,若洛大宏就直接了得的提出了自己的条件:“你们想要鲜卑撤兵,要回这位四皇子也可以,只要答应三个条件。”   “其一,此次鲜卑损失惨重,大周需以白银百万作为赔偿。”   “其二,从今往后,三座新城为我鲜卑领地。”   “其三,孟坤弑杀我鲜卑百姓,大周需提他首级,告慰先祖。”   虽说在出发之前,使团便知道鲜卑人绝不会轻易和谈,必定会提出他们无法接受的要求,但此刻听见若洛大宏的三个条件,所有人还是勃然变色。   诚郡王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除了第一个条件之外,其他两个条件他们是绝无可能答应的:“七皇子这是在说笑吗,若鲜卑并无和谈之心,那此次议和就此作罢。”   若洛大宏却朗声大笑起来,拍着自己的大腿说道:“诚郡王别急着拒绝啊。”   “难道这三个条件过分吗,大周富得流油,就算是商户人家也能拿出这么多银子来,百万白银算得了什么?杀一两个富商就够了。”   “再者,云州城外这三座新城,原本也不是大周属地吧,不过是这些年通商下来自建的,就算归了鲜卑,该通商还是能通商,大周又有什么损失?”   “至于孟坤,诚郡王不如仔细想一想,在你们大周皇帝的心中,是一个守城不利的老头子重要,还是四皇子更重要!”   诚郡王冷笑道:“看来七皇子确实是毫无诚意!”   话音未落,四皇子背后两人一用力,竟是又把四皇子踢翻在地,拔出大刀抵住他的脖子。   四皇子也是个怂蛋,此刻竟是不顾体面连声求饶:“五弟救我,快答应他们,这些鲜卑人什么都做得出来,你救救我啊,若我死了父皇绝不会放过你的!”   看着四皇子痛哭流涕的模样,若洛大宏再一次大笑起来,倒是大周使团深感丢人,一个个不忍直视,纷纷回避了四皇子求救的眼神。   诚郡王更是连眉头都未动一下,对他的求救恍若不闻,直截了当的说道:“七皇子若是有心,那就好好谈,方才的条件不比再提,若是无心,此次议和就此作罢。”   若洛大宏一听,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冷喝道:“诚郡王,本王劝你好好考虑,一个四皇子不够的话,加上你这个五皇子,还有身后这些大周狗官只怕就够了吧!”   就在这时候外头传来一声惨叫声,诚郡王的脸色一变,怒道:“你们根本无心和谈!”   若洛大宏笑道:“没想到大周皇帝这般天真,还特意又送了一个皇子过来,只可惜孟坤那死老头没来,不然倒是更加省事儿!” 第168章 图穷匕见   鲜卑人从未打算和谈,只是假借和谈的机会要孟坤的性命,一计不成,便要再留下一个皇子以求对付大周。   雷鸣闪电之间,外头的惨叫声一片,而跟着诚郡王进入帐篷的几个人也狼狈的很,数十个手持利刃的鲜卑人从暗处转出。   “除了大周皇子,其他都杀了!”若洛大宏冷声喝道。   而能够跟随诚郡王进入帐篷的人,不但不能佩戴刀具,甚至不是武将出生,在若洛大宏看来,这个诚郡王也是个傻子,竟然真的就这么进来了,倒是省下了他这一番布置。   谁料到就在他说出这话的空档,诚郡王猛地超前扑来,竟是一副要跟他近身搏斗的意思,若洛大宏嗤笑道:“找死,那就让本王亲自擒拿这大周小子!”   另一头,何隽的动作也是迅猛异常,他甚至比那几个鲜卑人还要更快动手,不但直接扼杀了一人,还将他的兵刃抢到了手。   比起他们俩来,苏凤章的表现只能说平平,但胜在反应极快力气大,那见他一副文弱的鲜卑人预料不及,也被他抢走了兵刃一刀刺中了心口。   可怜其余几人是真的文官,这时候吓得惊叫连连,在鲜卑人刀下如同幼儿一般,只能几个人包团相互,好歹还能支撑一二。   “阿放!”何隽一声厉喝,将手中兵刃扔了过去,诚郡王一把接住,随手挡住了若洛大宏的一刀,随后竟是拼着不要命的架势,反手扣住他的胳膊。   苏凤章一脚踹开身边敌人,便知道这番情势之下,除非他们拿下这一位七皇子,否则休想要全身而退,也不去管那几个捉襟见肘喊救命的同僚,直接朝着若洛大宏冲过去!   可怜四皇子被人压在地上,口中一连串的喊救命,但这时候谁能有空管他,眼看这几个大周小白脸竟这般能打,那几个鲜卑人也加入了战局之中。   鲜血染黑了红色的地毯,而若洛大宏绝没有料到的是,两个看似文弱的大周少年,竟是将他逼到了极致,诚郡王的招式凶狠刁钻,而那个大周文官的力道竟是极大。   若洛大宏注定要为自己的高傲和鲁莽付出代价,苏凤章全力一击之下,他手中的钢刀竟是被震碎成了两半。   不等他自救,诚郡王的利刃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就如同方才他们对待四皇子一般,一脚踹中他的膝盖,若洛大宏整个人就跪倒下来。   “都住手!”诚郡王一声暴喝!   下一刻,营帐内的鲜卑人都不得不停下手中动作,其中两个机敏的一把抓住软倒在地的四皇子,显然也打算威胁回去。   苏凤章扫过大周使团那边,这么一会儿功夫,跟随进来的使团已经死伤惨重,除了他们三人只是略带轻伤之外,两个已经断了气息,还有一人手臂齐肩而断,其他人也是浑身是血。   他眼中的不忍一闪而过,但此时谁也顾不得地上的尸首,何隽一把撩开帘子,朝着外头喊道:“都住手,否则杀了你们七皇子!”   比起营帐之内,外头的情况只怕是更惨烈一些,虽说跟随而来的还是镇北军的将士,但在若洛大宏的埋伏之下损伤惨重,若不是若洛大宏自大无比想要亲自擒拿诚郡王,在他们刚到时候就动手的话,他们这群人能不能回去还是未知数。   诚郡王已经挟持着若洛大宏从营帐中走出来,那些凶悍的鲜卑人脸上满是震惊,显然没想到他们骁勇善战的七皇子会落入大周人的手中。   看着一个个下属震惊的眼神,若洛大宏感受到更大的耻辱,但脖子上的利刃让他不敢随意动弹,现在他算是知道被人宰割的滋味。   那扣押着四皇子的人也跟出来,口中喊道:“快放开我们七皇子,否则的话我就杀了他!”   四皇子连声喊道:“五弟,快救我,用他换我性命!”   若洛大宏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就听见背后传来冰冷无比的声音:“听闻七皇子是鲜卑嫡子,想必这条性命一定比我四哥值钱。”   若洛大宏的脸色一变,连声喊道:“你抓了我也没用,父皇绝不可能因为我一个人而后退,不如我们来做一个交易,你放了我,我保证让你跟四皇子安然离开!”   “只可惜,我不信你。”诚郡王冷笑道,只怕一放开若洛大宏,他们就会落到万箭穿心而死的下场,这群鲜卑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们活着回去!   “既然如此,我就先杀了他!”押着四皇子的鲜卑人怒喝道。   四皇子又是连声求饶,诚郡王却恍若不闻,扣着若洛大宏喝道:“都让开,还请七皇子送我们一程!”   “五弟,先救我!”四皇子喊道。   刘威此时挥舞着长枪,他的武艺果然惊人,方才被十几人围攻还游刃有余,此时大喊道:“诚郡王,还请先走!”   若洛大宏见状递给下属一个眼神,那人意会立刻动手在四皇子身上砍了一刀:“诚郡王,你真的不管亲哥哥死活了吗!”   诚郡王眉梢都不动一下,冷声喝道:“还不快上马!”   大周使团还活着的人立刻上马,诚郡王押着一步步退到马上,四皇子见状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一直到他们退出了包围圈,诚郡王才喝道:“把他推过来!”   “你先放了七皇子!”鲜卑人喝道。   诚郡王却冷笑道:“不如我们来试试看,是丢了一只耳朵,已经注定不能继承皇位的四皇子重要,还是你们这位七皇子重要?”   说完这话,他手中的利刃就要下手,若洛大宏忍不住大喊道:“放人!”   他在军中显然也有几分威严,一句话下,鲜卑人就算是有再多的不乐意竟然也放开了四皇子,四皇子连跑带滚的往前走,何隽一把提起他的衣襟扔到了自己的马背上。   双方僵持着,大周使者团退一步,鲜卑人便要追上前一步。   若洛大宏被压着后退,忽然喊道:“诚郡王,云州城门已破!”   即使是诚郡王听见这话也微微闪神,若洛大宏抓住时机反手夺刃,诚郡王迅速反应过来,却也让他逃了出去。   在脱离控制的第一时间,若洛大宏就大声喝道:“动手!”   四面八方的鲜卑人都扑了过去,苏凤章伸手一把抓住诚郡王的手,将他拽到马上,下一刻就策马狂奔起来。   刘威带着镇北军的将士们留下断后,用鲜血和性命拖住鲜卑人,这才让他们得以逃脱,留下来那两百人,最后只有浑身浴血的十几人逃脱出来。   即使已经不见追兵,大周使团却不敢停留片刻,一刻不停的往云州赶路。   但让人心惊的是,越是往云州的方向走,路上越是能看到行军的痕迹,明明在他们来的路上并未发现这些痕迹,唯一的解释就是,鲜卑人在他们出城之后动兵了!   他们果然从未想过和谈!   这时候忽然有人说道:“那七皇子说云州城破,到底是真是假!”   刘威是镇北军的人,此时怒喝道:“贼子妖言惑众,怎么能信!”   四皇子被一番折腾,此时面如金纸,气息奄奄的说道:“在若洛大宏营帐之中,我曾听闻他们打算趁使团出发之后,冒名顶替骗开城门!”   “该死,他们竟是打得这个主意。”何隽怒喝道。   云州城虽不能说固若金汤,但想要攻破也实在不容易,尤其是守城的孟坤可不是寻常人。   诚郡王也是冷了脸色:“怪不得,他们一开始出尔反尔想让孟老将军出城,想必就是为此做准备,若是城中只留下宋尉做主,此事恐怕能成。”   苏凤章皱眉问道:“如今有孟老将军在,他总不可能随意开城门吧?”   诚郡王摇了摇头,说道:“本王也不知,鲜卑人设下此计谋,必定多有准备。”   若是弄出一群人来穿着大周的衣裳,浑身狼狈的去敲城门,假装是被鲜卑人伏击过后的使团,云州城墙太高,谁知道能不能蒙混过去呢?   苏凤章蓦地皱眉,忽然说道:“要骗开城门,假扮使团的人必定是汉人无疑。”   鲜卑人与汉人的品貌多有不同,想要假扮也难,但汉人就不同了。   几个人对视一眼,心中纷纷冒出一个想法,那就是云州城外的新三城恐怕早有问题,城中的鲜卑人打开城门,汉人也可能已经投入鲜卑人阵仗之中。   诚郡王叹了口气,说道:“只希望孟老将军能识破鲜卑人的奸计!”   苏凤章吐出一口气,又说道:“现在我们要担心的是,云州城恐怕是回不去了。”   云州城破了,他们回去就是自投罗网,若是没破,此时城外恐怕也都是鲜卑人,他们去了也是羊入虎口,怎么看都是死路一条。   其余人显然都想到了这个事实,脸色顿时惨白一片,刘威更是骂道:“这群该死的杂种!”   前后猛虎,后有追兵,他们不可能留在原地,诚郡王看了看周围的茫茫草原,忽然说道:“绕过云山,从幽州入镜!”   “这……”何隽忍不住大皱眉头,“云山险要,现在又是大雪封山的时候,恐怕此去也会九死一生。”   四皇子也连声说道:“是啊,云山这地方寻常商队都不敢去,现在是冬天,去了岂不是死路一条。”   诚郡王却反问道:“你还有其他办法吗,难道留下来等死?”   刘威这时说道:“云山之中有一条小道,乃是边军巡视之路,虽然难走,但或许能行。”   何隽顿时喝道:“那就走,与其被生擒受辱,我宁愿死在深山之中。”   他这般一说,四皇子想到自己被生擒一事顿时不敢说话了,其余人等面面相觑,到底还是策马跟上,就如何隽所言,都是死,死在云山也比死在匈奴人手中好一些。 第169章 云山   连峰险峻,枯松倒挂,砯崖转石,冰道雪途。   云山原本就是大周屏障,自古以来人迹罕至,外族入侵为何宁愿强攻云州也不愿意过云山,便是因为此处穷山恶岭,想要渡过难于登天。   虽说他们一行人驾马前行,与人数众多的军队无法相比,但要想翻山越岭过云山也不是简单的事情,尤其是队伍之中不少人都受了伤。   积雪埋没了马蹄,呼出的白气都快要凝结成冰,何隽抓起手中的白面饼子咬了一口,只觉得快要崩掉一口老牙。   但他很快喝了一口水咽了下去,以免浪费一丝一毫的粮食。   比起云州的险境来,他们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反倒是饥饿,使团出发的时候自然是带着粮草,只可惜大头留在了鲜卑人的地盘。   如今他们还没断粮,得感谢苏凤章这个家伙。   何隽又咬了一口,割嗓子也继续往下咽,看了看凝重的气氛便问道:“苏大人,你为何会在大家伙儿的马鞍里头塞饼子?”   苏凤章苦笑了一声,说道:“当时也是担心有一个万一,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谁能想到他们会需要粮食呢,毕竟一来后头有车运送,二来云新城距离云州并不算远。   诚郡王也在努力的往下咽,口中说道:“倒是要感谢苏大人以防万一,不然我们现在都得饿肚子,恐怕是没办法走出云山了。”   说完这话,他看了一眼闷不吭声的四皇子,开口问道:“四哥,你身体如何了?”   四皇子的脸色有些阴郁,听见这话也只是说道:“暂时死不了。”   诚郡王挑了挑眉没在意他的话,又一一关心几个受了伤的文臣,他们一行人出发的时候足足有三百人,这还是因为鲜卑人的要求才削减了人数。   而现在,最后跟上来的却不到二十人,其他人都留在了鲜卑人的营帐外。   其中一个文臣的伤势最重,就是那个被齐肩砍断了胳膊的,此时他脸色青白奄奄一息。   诚郡王检查完他的伤势之后,闭上眼睛忍住那丝丝不忍,他伸手将那人扶起来,开口问道:“孟大人,你可有交待之事?”   孟大人显然也知道自己定然是没法活着走出云山,他紧紧抓住诚郡王的手,想要说话却咳嗽了一声,急促的喘息起来。   最后,这孟大人竟是连一句话都没能留下,就这么断了气。   在场没有他的至交好友,但一路走来都是同僚,其他人难免心中难过,有几个甚至忍不住落下眼泪来。   诚郡王叹了口气,伸手盖住孟大人的眼睛,道:“将孟大人葬在此处吧。”   兔死狐悲,一时间一行人的气氛低落到谷底,虽说来之前便知道此次凶险,但他们没想到的是,这才与鲜卑人一碰面,什么才华都没用上就死伤惨重。   苏凤章走到刘威身边,低声问道:“刘将军,你的身体如何了?”   刘威苦笑了一下,想要动弹却扯到了伤口,龇牙咧嘴的说道:“多亏了苏大人的良药。”   “有用就好。”说起来这上好的金疮药还是太医院的,上次他被太子鞭打的时候皇帝送过来的,没想到会用到了此处。   刘威虽然受了伤,但这会儿精神头倒是不错,甚至还有心情笑道:“在云州受伤是家常便饭,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苏凤章一听,倒是问道:“云州不是多年未起战乱,为何还会经常受伤?”   刘威嗤笑了一声,道:“大乱自然没有,但那些鲜卑人,匈奴人都是野蛮人,向来都是不讲道理的,若不是有镇北军在,大周何以安稳。”   此时四皇子不知为何忽然恼怒起来,低吼道:“既然常年都有冲突,为何不上报?若是京中早知此事,本皇子也不会疏忽大意。”   刘威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既然是有上报的。”   这话一说,在场的人都安静下来,眼中若有所思。   既然不是孟坤老将军瞒报军情,那么京中为何不知此事,人人都道大周长治久安,其中皇帝担任着什么角色,而朝中的官员又知不知道此事。   四皇子的一张脸涨得通红,似乎有满腹的怨恨无处发泄,但最后他摸了摸自己已经失去的耳朵,脸色有些阴沉沉的沉默下来。   苏凤章扫了一眼在场人的神色,提醒道:“追究此事于事无补,我们还是想想如何走出云山,回到大周吧。”   何隽也插嘴说道:“刘将军,你不是说这条路是平时镇北军巡视之路,那我们多久之后才能回到大周?”   刘威也略过此事,将心中不满压下去,开口说道:“最快三日,若是遇到暴风雪的话就难说了,不过为了安全,一路上有几个隐蔽的山洞可以作为歇脚的地方,山洞里头放着炊具和粮草,能够勉强应付一二。”   听见这话,镇北军之外的人倒是都松了口气,谁知道还未安心,刘威就继续说道:“这条路不算隐蔽,鲜卑人若是有心定会追上来。”   “我们最好盼着孟江军并未中计,云州并未城破,这般鲜卑大军会被牵制,追杀的人也不会太多。”刘威这般说道。   有文官脸色黑了下来,骂道:“什么?鲜卑人也知道这条路,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何不早说,你是想要害死大家吗?”   刘威只是瞪了他一眼,冷声说道:“就算提前说了,难道我们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吗?”   “那也不能等着被追上吧?”那文官怒道,“这么大的云山,难道就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刘威受够了他这番作态,冷笑道:“这位大人若是有心,倒是可以替镇北军开辟一条。”   “够了!”诚郡王何止了他们的纠缠,冷冷说道,“镇北军驻守云州多年,定然比我们知道这边的情况,刘将军与使团同行,又如何会有私心?!”   呵斥了使团的质问,诚郡王又问道:“刘大人,我们的性命就托付与你了。”   刘威暗道这诚郡王倒是有几分成算,他对皇室的印象实在是不好,但也知道孟坤十分重视这位五皇子,这会儿还算和气的说道:“诚郡王请放心,鲜卑人或许知道这条路的存在,但绝不熟悉,他们想要追上来也不容易。”   “我刘某人就算粉身碎骨,也会将诸位送到大周。”   诚郡王听见了他话语之中的决心,起身深深作揖:“秦放多谢刘将军。”   因为担心追兵,在埋葬了那一位使者之后,他们再一次上了马,刘威提醒道:“这一次不到歇脚点就不能停下,否则没有炊具和粮草,就算我们撑得住,马匹也会撑不住。”   想了想,刘威又有些不放心的说道:“还请诸位一定要跟紧我,云山上地势复杂,如今积雪又深厚,走错一步便可能是万丈深渊。”   后头的人自然纷纷答应,没有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云山之上比云州还要冷冽,吹过来的寒风呼啸而过,一张张脸很快就有了皱裂,镇北军的人习以为常,可苦了这一群文官。   苏凤章也觉得自己一张脸火辣辣的发疼,他有灵泉在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其他人的情况,尤其是两位皇子向来是养尊处优的,此时愈发艰难。   苏凤章让诚郡王坐在自己的身后,他比诚郡王高一些,正好能挡住所有风雪。   方才逃走的匆忙,如今是马少人多,至少有四五人需要共骑,何隽心中厌恶四皇子,早就把他扔给镇北军的人,不过诚郡王却还在苏凤章马上。   注意到苏凤章的动作,诚郡王在后头说道:“本王不是娇弱女子,无需如此。”   苏凤章听见这话倒是笑了一声,说道:“下官可不是担心王爷,既然坐在了前头,左右都是要吹到风的,自然不能白白吹着。”   诚郡王愣了一下,在后头自嘲的笑了一声,又道:“等到歇脚点之后,换本王来骑。”   “那下官就先谢过郡王了。”苏凤章低声说道,很快就闭口不语。   诚郡王想了想,又伸手将自己的大氅摘下来,披在了苏凤章的身上。   苏凤章愣了一下,还没拒绝,就感觉到诚郡王钻进大氅之内,在他耳边说道:“这般两个人都能暖和一些。”   苏凤章暗道也是,便也没有拒绝。   另一头,四皇子整个人缩在那兵士的后头,但还是觉得寒风吹得他骨子里头都在发冷,在出发之前,四皇子只以为自己会建功立业,将太子赶下位置。   谁会想到他不但没有拿到军功,没能收服兵权,却落到这般的下场。   摸了摸已经失去的耳朵,想到自己不再可能争夺帝位,四皇子的脸色更加阴沉,心中将太子恨毒了,对即使是救了自己的五皇子也多有怨怪。   蓦地,马匹踉跄了一下,四皇子差点没直接跌下去,顿时恼怒的吼道:“小心点。”   那士兵敢怒不敢言,心中却暗骂这四皇子怎么不直接死在鲜卑,这般反倒是省事儿了。 第170章 绝境   因为是山路,他们又骑着马,所以速度想要快也快不起来,甚至有些地方只能慢慢前行,或者下来步行,不然的话难以越过。   就如眼前这段路,几乎都是断崖,坐在马上跳跃过去的时候让人心惊胆战,生怕马蹄子一歪,他们就会连人带马直接摔下去。   镇北军的将士们还好一些,他们都是知道当地地貌,这种看似危险的路段反倒是能走,京中来的文官却觉得浑身发软,踌躇不前。   刘威见状觉得不是办法,索性就让手下一人带着一个文官走,不然的话这般耽搁下去那岂不是给鲜卑人机会。   除了苏凤章和何隽,其他文官不得不接受了这个建议,比起面子来显然性命更重要。   何隽是骑马的好手,这会儿也是丝毫不惧,倒是意外的看了一眼苏凤章:“没想到苏大人一个南方来的文臣,手这般稳当。”   不怪他奇怪,苏凤章是正统的文人出身,以前也没听过他好武,即使知道这家伙射箭的本事不错,但骑马和射箭却是两码事。   “比不得熙郡王。”苏凤章笑着说了一句。   何隽扫了一眼坐在他身后的人,忽然开口说道:“阿放,如今我马上也空着,不如我来带你一块儿走?”   何隽琢磨着比起苏凤章,怎么样他跟诚郡王的关系也更加亲密一些吧。   谁知道诚郡王听了这话,头也不回的拒绝了:“别了,换来换去麻烦。”   何隽惊讶的看了他一眼,要说半路上换人麻烦的话,那么到了第一个歇脚点换人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没瞧见四皇子已经一连换了两个骑马的。   何隽的眼神从苏凤章和诚郡王身上扫过,越看越是觉得这两人有猫腻,他与秦放的关系一直十分亲密,自然也知道京城的传言多有虚假。   至少何隽就十分确定,秦放虽然并未娶妻生子,对女人似乎也不感兴趣,但对男人也没啥兴趣,这位就像是个天生的和尚。   所以之前诚郡王与苏凤章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何隽也曾有打趣,但心底却不以为然。   可这次出来之后,他倒是开始怀疑起来。   这时候他们正好在一个山洞里头休息,这山洞便是平日里镇北军巡逻留下的歇脚点,里头果然有炊具和一些粮食。   一到地方下了马,不少人直接就坐下来起不来了,这般恶劣的天气赶路实在不是一般人可以坚持下来的,若不是后头有性命威胁,恐怕使团大部分人都会倒下。   刘威对此微微皱眉,却也知道这群使者与他们兵汉子不同,   “刘将军,不如趁现在煮点热水,化了饼子吃也好填饱肚子暖和身体。”苏凤章提醒道。   刘威点了点头,从山洞里头翻出来的干粮不知道放了多久,那饼子摸起来石头似的,直接吃肯定是不行的,也幸亏云山上头冷,不然这可放不住。   山洞里头燃起篝火,倒是立刻暖和起来,只是这点暖意却驱散不了一行人的寒冰。   刘威见有人将手脚靠近篝火烤火,提醒道:“大人,先把手脚搓热了再烤火,不然的话手脚容易坏了。”   听见这话,围着火堆的几个人连忙收回了手,纷纷搓起来,四皇子是靠的最近位置最好的人,这时候忍不住骂道:“你怎么不早说。”   刘威扫了他一眼,凉凉说道:“四皇子也是带过兵的人,云州苦寒,我还以为这种事情大家伙儿都知道。”   四皇子的脸色一黑,怒气涌上心头:“你!”   “四哥!”诚郡王冷喝一声,阻止了他继续发难。   四皇子以前也是咽不下气的人,但此时形势比人强,他并不是蠢人也知道其中利害关系,虽说脸色还是阴沉难看,但好歹没有继续说什么。   只是等到离开云山,回到大周之后,这位四皇子会不会秋后算账就不一定了。   当然,此次他惹出这般的大祸来,到时候会不会自身难保也不一定。   经过此事,山洞里头的气氛越发沉凝,一时间大家伙儿都不再开口说话了。   苏凤章暗暗叹了口气,索性走到洞口朝外看去。   云山之上一片雪白,他们得感谢老天赏脸,这几日虽然偶有小雪,但终归没有暴风雪,不然的话一路上绝不能这般顺利。   曾经在月溪村的时候,苏凤章还挺喜欢白雪,因为少见,也因为下过雪之后便能引来丰年,但是云山上积雪却给他们带来了大麻烦。   唯一的好处大约就是到处是雪,化开就是水,倒是不需要特意寻找水源了。   蓦地,苏凤章的脸色微微一变,转身朝山洞喊道:“刘将军,似乎有马蹄声。”   刘威脸色大变,走出山洞趴在地上倾听起来,这一听果然眉头紧锁:“他们追来了,都上马,马上离开这里!”   山洞里头的人连一口热水都没喝上,火烧火燎的开始上马往前走。   但云山之上想要快行可不容易,四皇子走在最前头的地方,这时候脸色青黑一片,落到鲜卑人手中的日子让他痛不欲生,再也不想回忆。   刘威的脸色也十分难看,拧着眉头说道:“这样下去不行,他们迟早会追上来!”   他们两人一马,马匹数量也不够替换,后头的鲜卑人却不同,比起他们来想必是准备齐全,而且比起大周汉人,他们更适应关外的天气。   偏偏忙中生乱,前头一匹马忽然踩空了一脚,连人带马直接整个跌落下去,除了惨叫声之外他们甚至没来及看见他们最后惊恐的面孔。   这下倒好,其余人都吓得够呛,尤其是四皇子尖叫起来。   “住口,别喊这么大声!”刘威怒喝了一声,下一刻却听见山峰之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的脸色大变,催促着众人赶紧往前走。   他们来不及缅怀掉下山崖的那两个倒霉蛋,只因为在一阵尖叫之中,山峰之上的雪层有往下滑的迹象,再不走的话恐怕就走不了了!   走出去一段路,刘威的脸色才缓和了一下,皱眉说道:“幸好这一片地方雪层不厚,而且山坡也还算平缓,否则的话不堪设想。”   四皇子的脸色也是惨白一片,知道自己惹祸的他抿着嘴角不说话了。   苏凤章看了看周围的悬崖,心中也是大皱眉头:“若是方才那一块坍塌的话,鲜卑人是不是就没法追上来了?”   刘威却摇头说道:“可惜了,并未听到坍塌的声音。”   就在这时候一个将士下马趴在地上一听,提醒道:“将军,马蹄声越来越近了,他们的人数肯定不少。”   “那还不快走!”四皇子惊叫道。   “坐以待毙不是办法,他们以逸待劳,一旦追上我们觉悟生机。”即使是刘威也不觉得他们就这么十几个人,能够挡住对方的铁蹄。   四皇子眼神一动,忽然喊道:“刘将军,你留下来断后!”   这话一出,不说使团的人如何,镇北军的几个人便不干了,怒喝道:“四皇子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想让刘将军留下来送死!”   四皇子却理直气壮的喊道:“难道护送我们回到大周不是刘将军的职责所在?还是说你们有更好的办法?”   “四哥,鲜卑追兵人数众多,我们这才几个人,就算把人留下来也九死一生。”诚郡王提醒道,他可不觉得刘威留下来能起到什么作用。   刘威能够以一挡十,难道还能打过一百个不成。   “与其在这里口角浪费时间,不如继续赶路!”苏凤章也冷声提醒道。   何隽更是冷笑道:“四皇子殿下莫不是忘了,此次若不是因为你的话,大家伙儿也都不用身陷险境。”   四皇子一张脸青白交杂,最后怒喝道:“好好好,既然你们不怕死,那大家就一起死。”   刘威的眼神微微一动,忽然说道:“四皇子这话也对,若是被追上的话,我们大家伙儿只能一起死了。”   “将军!”几位镇北军纷纷惊叫道。   刘威叹了口气,说道:“我一人确实是无法挡住鲜卑追兵,但引发天崩却够了。”   这话一说,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刘威这是打算回到方才险些坍塌的地段,引发雪崩来挡住鲜卑人的追兵。   苏凤章连忙喊道:“刘将军,事情不至于此。”   要知道雪崩一旦发生,下面的人绝无生还的可能,甚至尸骨都无法找回。   刘威却已经下定了决心,苦笑了一声说道:“出发之前,我答应过孟江军要将诸位安然送回,如今便是我言而有信的时候。”   这时候有一位小兵喊道:“将军,让我去吧!我家中无甚牵挂,若能拖着鲜卑人一起死,这也算死得其所。”   刘威看了他一眼,却摇头说道:“这件事只能由我来做。”   苏凤章等人还要再劝,刘威却抬手止住了他们的话,朗声说道:“还请诸位成全我刘威。”   说完这话,他又看着苏凤章说道:“苏大人,若我不能活着回来,还请你照顾我远在京中的老母幼子!”   苏凤章只觉得喉间哽咽,心中虽然明白刘威的做法会给他们带来极大的生机,但却无法接受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在眼前丧失。   “刘大人,我会将他们视作亲母,亲子,但还请你平安归来。”   诚郡王也说道:“还请刘将军放心,刘将军大义我等谨记在心。”   刘威哈哈一笑,最后一拱手,调转了方向策马狂奔,竟是连头也没有回。 第171章 天崩   “呼——呼——”云山之上,狂风呼啸而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让人怀疑他们还能不能等到第二年的春天。   偶尔一个雪团子被封挂落,从树上凶猛的砸落下来,自己碎裂倒也罢了,将地上也砸落的坑坑洼洼,平白毁了这一番美景。   往年这个时候的云山是寂静无声的,但这一年显然是例外,分外的热闹喧嚣。   在那天崩地裂的轰隆之后,一切似乎又寂静下来。   又一个雪球砸下,却是落到了一团手掌上,冰冷的滋味唤醒了沉睡的人。   恢复意识的那一刻,苏凤章首先感受到的是刺骨的寒冷,他的脑筋也跟着身体一起被冻结,甚至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多年的习惯救了他,在用尽全力之后,一口灵泉给了这具麻木的身体新的动力,身体在一点一滴的复苏,灵泉虽没有逆天之能,这时候却成了救命稻草。   冻僵的身体开始复苏,苏凤章终于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刘威奔驰而去之后,他们一行人不断前行,背后传来的是雪崩的巨响,谁也没有想到的是,那一带的雪崩开始蔓延,即使他们加快了速度也受到了波及。   一切发生的突然而凶猛,人类的力量在大自然面前显得那么的孱弱,苏凤章苦笑一声,刘威为了挡住鲜卑追兵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却没想到一场雪崩将大周使团也埋了进去。   雪虐风饕,天凝地闭,过了好一会儿,苏凤章才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如果不是灵泉水的作用,只怕他就算是醒来也会被活活冻死。   他勉强爬起来,才想到此刻这里不该只有他一个人,那时候他们在队伍的最后头,但距离其他人的距离不远,且诚郡王就在他背后。   苏凤章抬眼望去,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除了他之外什么都没有。   “诚郡王!”苏凤章喊道,但除了风声没有任何人回应他,“诚郡王……熙郡王……秦放,何隽……你们有没有听见!”   恐怕就算没死这会儿也晕过去了。   苏凤章不得不从附近开始翻找起来,他不信整个使团只剩下他一个人。   第一个被找到的是骏马的尸体,那匹马摔下来的时候已经死了,现在尸体都冻成了冰块。如果不是露出在外的蹄子,苏凤章恐怕都发现不了积雪下面的这匹马。   然后是尸体,有使团熟悉的面孔,也有镇北军经验丰富的将士,在发现的时候苏凤章也倒抽了一口气,心里头沉甸甸的。   而他甚至没办法帮他们掩埋尸体,继续往前寻找可能存活的人。心底,他甚至有些庆幸这两个死去的人中并没有诚郡王。   蓦地,苏凤章看到了一眼熟悉的衣角。   苏凤章快步上前,飞快的扒拉开雪块,很快积雪下面就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苏凤章的手中颤抖着伸到了诚郡王的鼻息之下,在感受到那似有若无的鼻息时,苏凤章猛地松了口气,迅速取出灵泉水给他灌下去。   诚郡王的情况显然不好,论身体素质,他们一行人中除了那些将士之外,诚郡王何隽和他是最好的,但也挡不住这般天寒地冻。   也幸亏他们遭遇的雪崩不算大,虽说被冲散了,但身上的雪层并不结实,这才给他们留下了一线生机。   诚郡王已经无法吞咽,苏凤章不得不撬开他的嘴巴灌了下去,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灵泉水灌下去之后,诚郡王的脸色似乎好看了一些。   苏凤章给他灌了整整一碗灵泉,看了看周围又把自己的大氅脱下来裹住诚郡王,这才继续寻找下一个活口。   但这一次他的运气就没这么好了,陆续找到三具尸体之后就再也没有其他发现。   不只是何隽和四皇子,有几个镇北军也不见踪影,联想到之前他们位于队伍的最前方,很可能并没有被这场雪崩波及,苏凤章倒是松了口气。   回到诚郡王的身边,也许是灵泉的作用,诚郡王原本雪白无人色的面孔恢复了一些。   苏凤章摸了摸他的额头,手底下还是冰凉一片,他环顾四周,若是一直留在此处的话恐怕只有死路一条,即使是他也没办法在这鬼地方生存下去。   伸手将诚郡王拖到背上,苏凤章咬牙将他背了起来,这一背起来倒是发现,诚郡王看着瘦高,体重却不算重,背着走路比他想象中还要轻松一些。   风头如刀,咆哮着从他们身上擦过,苏凤章一步一步往前走,雪地上留下了两排脚印,想必不需要多久就又会被落雪掩盖。   白茫茫一片的云山上,似乎时间也失去了意义,只有疲倦的身体和失去感觉的双腿提醒着他时间的流逝,苏凤章走一段时间便要停下来喝一口灵泉,不然无法支撑。   这些年空间的灵泉一直在慢慢恢复,滴水的速度也在加快,否则的话可撑不住他这么喝,但即使如此,苏凤章也感受着自己身体内的力量和热度在流失。   唯有扑打在他脖子上的温热呼吸告诉他,此刻他并不是一个人。   他没有死在云谲波诡的朝堂,没有死在皇子的权利角逐中,更没有死在凶狠残暴的鲜卑人手中,若是无声无息的死在云山之上,到时候曝尸荒野岂不是太惨了。   想到方才那几个只能用积雪掩埋的同僚,苏凤章一时之间心底也有几分悲痛黯然。   无论如何,我都要活着回去,苏凤章这般想着。   忽然,身上的人传来一阵呻吟,诚郡王咳嗽了一声,终于恢复了意识:“你醒了?”   诚郡王感受到身下的温度,恢复意识之后第一句话便是问:“我们在哪里,其他人呢?”   “还在云山上。”苏凤章舔了舔嘴角,说道,“除了我们之外,我找了五具尸体。”   “没被找到就是好事。”诚郡王有气无力的说道,没被找到,就代表可能还活着。   过了一会儿,诚郡王勉强恢复了一些力气,“我们这是往哪里走?”   有人活着能跟自己说话,倒是比一个人走好一些,苏凤章还有心情说道:“自然是往大周,继续往前走,脚步不停的走上三天三夜,想必也能离开云山了。”   诚郡王被这话逗笑了,想说话却咳嗽了两声,他又说道:“苏大人,我下来自己走吧。”   苏凤章却皱了皱眉头,反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皱眉说道:“你在发热!”   诚郡王也感受到自己异于平时的高温,却苦笑道:“不碍事,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还是我背着你走吧。”苏凤章坚持说道,“我可不想救人救到一半就半途而废。”   诚郡王也感受到自己身体整个软绵绵的,他没有再坚持,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的景色似乎都没有变一下,诚郡王不知道苏凤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他趴在苏凤章的背上都有些心凉和沮丧,但这个人就这么一步一步的往前走,不曾快一分,也不曾慢一点,似乎不知道疲倦一般,要知道他还背着自己。   这一刻诚郡王脑中忽然回忆起许许多多来,第一次见苏凤章的时候,他心底曾觉得这个书生有些圆滑,有文人特有奸猾。   如今看来,反倒是衬得他是个小人。   “苏大人,我们真的能活着离开云山吗?”诚郡王忍不住问道。   苏凤章脚步微微一顿,又继续往前走,口中说道:“只要不死,自然可以活着离开云山。”   诚郡王又问道:“苏大人,你真的不怕吗?”   苏凤章却笑道:“心里头怕的要死,郡王爷是知道的,我家中上有老母,下有弟妹,若是我死在了云山,他们后半辈子又要依靠谁。”   “固然荣亲王会照顾一二,但毕竟是外人,尤其是我母亲膝下只有我一个亲子,若我跟大哥一般早逝,只怕她也会活不成了。”   说完这话,苏凤章才坚定的说道:“但正因为如此,正因为害怕,所以我们才要活着走出去,只有活着回到大周,才不需要担心这些身后事。”   诚郡王沉默许久,忽然说了一句:“本王若是死了,说不定还是一件好事。”   苏凤章不知道他为何说这话,却说道:“郡王爷若是死了,陛下和德妃娘娘也会伤心。”   诚郡王却嗤笑道:“说不准他们会觉得这般也好。”   苏凤章心中觉得奇怪,转过话题说道:“那就请郡王爷为了下官好好活着,你若是死在了云山,下官却活着走了出去,只怕陛下迁怒之后大发雷霆。”   诚郡王没想到他会这般说话,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他忽然笑了起来:“那好,本王答应你了,定会好好活着,我们一起活着走出云山。”   苏凤章放心了一些,但感受着她越来越高的体温还是大皱眉头:“郡王爷还请多坚持一会儿,如果下官没有记错的话继续往前走,再走小半日便会有一处镇北军设下的歇脚点。”   “我没事,苏大人不必担心。”诚郡王说着,似乎真的不受高烧的影响。 第172章 游龙转凤   一直走到浑身冰凉,就差连最后一丝热气都要被寒风带走,苏凤章才终于找到那个山洞。   这还得感谢他极佳的记忆力和方向感,尤其得感谢刘威生怕出现这种意外,在第一日就将几个地方点了出来,不过想必除了苏凤章之外使团无人能原原本本的记得。   他踉跄着闯入这个山洞,第一眼看到的是山洞内已经熄灭的火堆。   在他们之前有人来过这里,他伸手摸了摸那些木炭,现在已经冰冷一片,即使何隽等人还活着来过这里,这时候也已经走远了。   苏凤章叹了口气,小心翼翼的将诚郡王放下,后者此时已经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额头摸起来十分烫手。   苏凤章皱了皱眉头,又往他嘴里头灌了几口灵泉,这才在山洞里头翻找起来,炊具和粮食还在,甚至角落还有一些使用过的白绷带,上面的血红证明那几个人中也有人受了伤。   苏凤章迅速的堆起一个篝火,上头锅子里头是满满一锅子的雪,里头埋着几个干饼。   做完这一切他回头摸了摸诚郡王的额头,还是一样的火烫,显然灵泉对降温的效果一般。   苏凤章皱起了眉头,即使是健康的成年人也扛不住高烧不退,这温度放到现代估计都要直接拖到门诊挂点滴了。   看了看诚郡王被雪水浸湿的衣裳,露在外头的手脚也有被冻伤的痕迹,苏凤章更是大皱眉头,伸手想要替他解开衣服。   谁料到刚拧开领口的第一颗扣子,原本烧得昏昏沉沉的人用尽全力抓住他的手,口中喊道:“不要。”   “郡王,我点了火堆,山洞里头不会太冷,穿着湿衣服你会更加难受,也不利于退热。”苏凤章解释道。   “不要……”抓着他的手的诚郡王却坚持这么说道。   苏凤章皱了皱眉头,道:“都什么时候了,先把礼仪那些放一边,你不会想烧成傻子吧。”   诚郡王呼出来的气息都是滚烫的,却还是按着他的手说道:“不行。”   苏凤章叹了口气,下一刻却掰开他的手:“郡王爷,得罪了!”   诚郡王再一次按住他的手,他的一双眼睛蓦地抬起,这一刻苏凤章从中看出了许多复杂,甚至觉得自己帮他脱衣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   但是下一刻,诚郡王却放开了自己的手。   苏凤章微微一愣,迅速的剥开了他的衣服。   用瞠目结舌大惊失色来形容此刻的苏凤章再贴切不过,他的手指都在颤抖,这一刻绝不是因为寒冷,而是过于吃惊。   这不能怪他,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苏凤章便知道诚郡王五皇子的容貌过于出色,但这一位向来气势惊人,行为不羁,身上哪里有半点女子的娇媚。   在此之前,苏凤章一直以为女扮男装是不可能的事情,尤其是在古代这个环境,恐怕一眼就能认出来。   可现在他对自己的感知产生了怀疑,诚郡王怎么可能是女人,又怎么可能瞒过这么多年。   皇帝等人奇怪的态度从苏凤章脑海之中一闪而过,苏凤章很快明白过来,诚郡王能隐藏身份至今绝不是他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   他甚至发散思维的开始琢磨,皇帝不喜欢蓄须,以至于朝堂上大部分人的下巴都是干干净净的,是不是也与此事有关。   相比起大惊失色的苏凤章来,诚郡王反倒是镇定如常,看到苏凤章的面孔他甚至还有心情自嘲笑道:“苏大人,你在害怕。”   苏凤章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着方才的动作,一直到将他湿透的衣裳全部剥下来晾起来,他才说道:“比起怕这个,下官更怕您发烧死去。”   诚郡王却忽然大笑起来,反问道:“你知道了本王最大的秘密,难道就不怕本王杀人灭口吗,毕竟此事若是传出去,本王也得担一个欺君之罪。”   “那郡王爷您有欺君吗?”苏凤章抬头直视着他。   若不是胸前的白布,光凭着诚郡王的厉色也让人不相信他会是个女子。   如今反过头想想,皇帝对诚郡王奇怪的态度,放任京城的谣言不说,对他与其他皇子的态度截然不同,这倒也罢了,谁家皇子会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声誉呢。   苏凤章仔细打量着诚郡王,在他是皇子的时候,人们会夸他面如好女,但若是女性,这长相也未免太过于硬朗了一些,剑眉星目,英气多于秀气。   大约是没想到苏凤章的态度这般寻常,诚郡王微微挑眉,道:“大约是欺君了。”   两人默契的略过这个话题,苏凤章找出仅有的药丸喂他吃下,又说道:“郡王爷,你的手脚都有冻伤,下官需要用雪帮你摩擦皮肤,以免坏死。”   诚郡王只是点了点头,苏凤章很快行动起来,这时候再说什么男女有别就矫情了,性命在前一切其他的都不重要。   他的动作迅速又柔和,感受着手脚慢慢恢复温度,身体似乎也舒服了一些,诚郡王发出一声喟叹,忽然说了一句:“苏大人放心,若是能活着回去,本王也不会恩将仇报。”   苏凤章手中动作不停,笑道:“我相信郡王爷。”   诚郡王微微挑眉,又说道:“如今这里只有你我,你可以叫我秦放。”   不只是外形和气质像是皇子,诚郡王的名字也十分的男性化,也不知道当初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导致他不得不以皇子的身份生活。   苏凤章心中略有好奇,却并没有打探的意思,却没想到诚郡王主动开了口。   “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何身在皇室,本王却能弄虚作假?”皇宫与民间不同,即使是民间一个孩子想要转换性别生活不被发现也很难。   苏凤章只是说道:“殿下愿意告诉下官,那下官也愿意听。”   诚郡王笑了一声,眼神落到了燃烧的篝火上:“你可听说过刘家?”   苏凤章说道:“大周武将,曾经最为出名的便是刘家军。”   “是啊,刘家军,何家军,镇北军,便是曾经大周的脊梁。”   “只可惜多年战乱,刘家何家人才凋零,到了我母妃这一辈,刘家更是只剩下她与舅舅两人,陛下恩德,让母妃进宫伴架,也算是给刘家一个依靠。”   说着这话,诚郡王的脸色却是嘲讽的,当初皇室忌惮刘家和何家,让德妃进宫当了妃子,又让荣和公主下嫁何家,其中的意味显而易见。   “凤章,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从未见母妃笑过,我出生之后,她便住在冷宫之中日日念佛,每次见到我只说一句话,放儿,你可还记得舅舅?”   “在她心中,最重要的一直是刘家,即使刘家已经败落,舅舅早就死在流放途中,我们这位德妃娘娘却还不能忘却刘家。”   “当年为了给刘家求情,她不惜故意早产,谎报诞育皇子,只是为了给刘家求得一线生机,她确实也做到了,为刘家留下了一条血脉。”   “对刘家,她有千万份担心,但对我这个儿子,却有千万个要求。”   身在宫中,母族凋零的德妃能要求什么,自然是刘家的东山再起,这一刻苏凤章听懂了诚郡王心中的悲哀,恐怕他的母亲未曾有一日期待过他,爱过他。   诚郡王自嘲的一笑,又道:“我的好父皇呢,他明明知道这一切却纵容母妃所作所为,只为了弥补心中一丝愧疚,对他而言,我是儿子是女儿有什么区别,只要让母妃乖乖的待在冷宫不要闹腾,不要去他面前哭诉就是好的。”   “我胡作非为也好,得罪文人也罢,终归不是能继承皇位的儿子,左右也是不相干的。”   “亦或者,我的名声越差越好,越不成体统,反倒是能衬得他心爱的儿子成材,至于将来会落到什么下场,高高在上的陛下又怎么会担心?”   这一刻的诚郡王看似冰冷,嘴角都带着讽刺的笑意,却又显得脆弱万分。   苏凤章忽然有一种心疼的感觉,以至于他冲动的伸出手,将他揽到自己的怀中:“如果不想再提,便不要再提了。”   “你在可怜我吗?”诚郡王的声音是冰冷的,眼神却显得脆弱。   苏凤章却说:“不是可怜,是心疼。”   “我想郡王爷您也不需要别人的可怜。”   诚郡王伸手推开他的手,盯着他说道:“我确实不需要。”   “我只是不甘心。”   “若我是女儿,他们为何不疼我,爱我,若我是儿子,为何又不能行走朝堂。”   “或许在他们的眼中,秦放什么都不是,不过是用来较量的一颗棋子。”   苏凤章欲言又止,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一些什么。   沉默良久,他才说了一句:“这世间从来没有公道,相比起男儿来,女子生存更加不易,郡王爷不如想想身为男儿的好处。”   “就像我家中弟妹,明明慧慧的聪明才学胜过兰章,但她是女儿,不能去书院读书,即使是在家中勤学也会被姨娘劝阻,将来长大之后便要嫁人生子,一辈子困在后院之中。”   “此事对郡王爷确实是不公平,但是王爷,这何尝不是一个机遇?”   诚郡王不知怎么大笑起来,一直笑到眼泪都流出了眼角,这才看着苏凤章说道:“苏大人,你可真是个奇人。”   “既然知道我是女子,不是应该劝我老老实实待在家中,装模作样当个泥塑的菩萨吗,怎么听着倒像是劝我为所不能为的?”   苏凤章却道:“男女天生,本无差别。”   “好一个本无差别,苏凤章,你要牢牢记住自己说过的话!”诚郡王如此说道。 第173章 得救(二)   也许是诚郡王福大命大,也可能是灵泉水带来的作用,他好歹是扛过了高烧,热度慢慢退了下来,吃了东西之后便恢复了一些。   在略好一些之后,诚郡王便坚持自己下来走,这一次苏凤章不管说什么,他都不答应让他背着继续赶路。   无法,苏凤章只得找来一根粗树枝当做拐杖,这样好歹能够轻松一些。   不过几日相处,他算是明白这位诚郡王有多么固执和坚持了,即使在雪地行走多有不易,双腿埋在雪里头更容易冻伤,但这一位娇生惯养的皇子却并未有一句怨言。   每每这种时候,苏凤章都会怀疑在山洞里头看到的那一幕,那天诚郡王脆弱的模样似乎是一个泡影,或者是他自己的幻觉。   但越是如此,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越是游荡在心中,再一次看见诚郡王踉跄往前的时候,苏凤章忍不住上前挽住他的胳膊:“诚郡王,我们相互搀扶着往前走吧,这样更省力一些,也更安全。”   诚郡王嗤笑了一声,显然觉得苏凤章的这个借口实在一般。   在京城的时候倒是没看出来,文官出生的状元郎体力这般好,在雪地这么多天,诚郡王自己已经浑身疲倦,若不是靠着信念支撑恐怕早就倒下。   苏凤章倒是好,竟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甚至慢慢习惯这该死的恶劣气候。   昨天晚上,这一位甚至还从雪地下面抓到一只雪兔,为当天添了一顿肉,第二天起来诚郡王都觉得身体的力气多恢复了三分。   不过此时他手脚僵硬,到底是没拒绝苏凤章的好意。   两人就这么搀扶着往前走,呼啸的北风之中,彼此的温度倒是成了最温暖的存在。   诚郡王尽量不把力量压在身边的人身上,口中忽然问道:“苏大人,你读书做官是为了什么?”   苏凤章笑了一声,道:“我这个人从小没什么志向,一开始只是觉得种地太累,经商地位低,这才选择了读书,毕竟大哥死后,我便是家中嫡长子,也得担负起支撑苏家的责任。”   听见这话诚郡王笑了起来,说道:“苏大人,这可不像是你说的话。”   苏凤章微微挑眉,反问道:“是哪一句不像?”   诚郡王点出来:“自然是没什么志向这一句。”   苏凤章笑了一声:“没办法,大约是我这个人想要的并不多。”   或者说,他想要的东西,并不是这个时代努力一下就能得到的,尤其是精神上的自由,他想要得到这些的话就得挑战整一个社会制度。   诚郡王不知道明白这话了没有,叹了口气说道:“那我便是要的太多了,所以才觉得累。”   “但是苏大人,你提出宣武大典,又出使鲜卑,难道不是想要走上高位吗?”   “人人都说高处不胜寒,他们却不知道,站在高处的人才可以为所欲为。”   苏凤章听了只是笑,半晌才回答了一句:“可惜,下官姓苏啊。”   姓苏,除非他有本事改朝换代,那么在这个王朝永远就是下臣,即使他走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其实也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已。   苏凤章何尝没有考虑过这一些,但且不说他有没有改朝换代的权利,就算是有他也不愿意经历战乱,战乱之中受苦受难的总是老百姓,而大周远还没有到民不聊生的程度。   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将整个天下拖入炼狱之中。   诚郡王也跟着笑了起来,忽然说道:“这么巧,我正好姓秦。”   说完这一句,两人都默契的停止了话题,走得久了,周围的雪景倒是成了自然,日日夜夜的看着反倒是没有一开始那么可怖了。   甚至有时候,诚郡王心中也会产生一种一直这么走下去也不错的奇怪想法,也许是这时候身体备受煎熬,他却觉得内心很平静,有一种平生未曾有过的安宁。   当听见马蹄声的时候,行走在雪地上的两人神色都有些恍惚,几乎以为是错觉。   骑着骏马风尘仆仆而来的是何隽,马蹄尚未停好,何隽就跳下马来快步走到诚郡王身边,见他安然无恙才大大松了口气:“幸好,幸好。”   随着何隽而来的还有数十位一看便知道是行伍出生的人,此刻纷纷松了口气。   诚郡王依旧拄着拐杖,却比方才硬朗了一些:“阿隽,我可等你了好久。”   “先上马离开这里,路上我再跟你解释。”何隽这般说道,后头自然有人牵着马过来。   这一次何隽显然准备十足,苏凤章和诚郡王倒是不需要共用一匹马了。   何隽倒是没忽略苏凤章,瞧了他一眼拱手说道:“苏大人,这次多亏有你。回到大周之后必有重谢。”   苏凤章笑着说道:“是下官应尽之义。”   诚郡王打断了他们的话:“好了,现在可以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了吗?”   何隽脸上的怒气一闪而过,冷哼道:“从前我只以为四皇子满口仁义道德,是个虚伪的,却没想到遇上了事情毫无担当,对兄弟半点情谊也无。”   “那一日雪崩波及使团,大家都被冲散了,我受伤昏迷不醒,幸亏身边有一位镇北军的将士在,这才留下了性命。”   “我们那边统共活下来八人,四皇子只受了轻伤,他醒来之后便令其他人继续前行,不让他们寻找其他人浪费时间。”   “你不在,那些人自然只能听四皇子的,若不是我还有一口气在,四皇子只怕也有心将我扔在这云山之上。”   何隽语气之中带着愤慨,别看他如今说的轻描淡写,但当时的情况可想而知,四皇子对五皇子颇有几分嫉恨,对何隽也并无多少情谊,当时不做手脚不过是碍于还有镇北军在场。   诚郡王的脸色也冷了下来,他完全可以想象到当时四皇子的气急败坏,或许在这一位四哥的心中是恨不得他死在了云山才好。   何隽又说道:“我醒过来之时已经身在大周,不得已求助边军才能过来接你。”   诚郡王皱了皱眉头,开口问道:“可有云州城的消息。”   何隽原本紧皱的眉头倒是松开了一些:“至少尚未城破。”   这已经是许多坏消息中最好的消息了,何隽又说道:“四皇子已经带着人马赶往云州,想必是打算将功赎罪,竟是连片刻都等不得。”   诚郡王又问道:“此时镇守云山城的守将是何人?”   何隽说了一个名字,诚郡王一听倒是笑了:“原来是故人。”   有骏马代步自然比走路快上许多,不到半日的功夫就到了云山城,云山城也位于边疆,但比起声名赫赫的云州城来,这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边陲小镇。   不仅地处偏僻背靠云山险要,当地的经济和农业也不发达,一直以来都是发配之所,能被派来住手云山城的将领自然也是朝廷排挤的所在。   这对诚郡王而言却是一件好事,只因为这一位守城的将领曾经是刘家军出生,虽说刘家村早就名存实亡,在他舅舅时期已经落魄极致,但这份香火情却还在。   若不是如此,何隽想要从这里借兵是不可能的事情,而诚郡王也不能得到机密消息。   就像是此刻,诚郡王坐在将军府中,翻阅着机密战报,这是四皇子之前都碰不到的东西。   只是越看他越是眉头大皱,捏了捏眉心说道:“云州城虽然未破,但形式危极。”   何隽也说道:“谁能想到鲜卑人竟然想出来这么恶心人的主意。”   原来这鲜卑人没能留住诚郡王和四皇子,却也知道他们一时半会儿回不到大周,便找了两个身形相仿的挂在阵前,一时间不辨真假,倒是让孟坤碍手碍脚。   他们虽然没能骗开城门,但也让孟坤不敢随意进攻,这般被动的状态云州还能坚持到现在,也是孟坤和镇北军的功劳了。   苏凤章说道:“四皇子已经出发几日,想必现在孟江军已经知道,那两个被绑在阵前的不过是幌子。”   诚郡王却担心说道:“云州几经战乱,城中粮草不足,鲜卑人又是来势汹汹,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何隽也皱眉说道:“就算我们现在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既没有粮草,也没有兵士。”   苏凤章眼神微微一动,忽然说道:“这倒也不一定。”   两双眼睛朝着他看来,何隽更是追问道:“难道你有法子变出粮草和军队来?”   诚郡王也问:“苏大人请说。”   苏凤章摇头说道:“粮草一事下官也毫无办法,之前提出的法子两位都是知道的。”   诚郡王叹了口气,道:“云山距离幽州倒是不远,去借粮也未尝不可。”   何隽的关注点却在另一件事上:“粮草没办法,难道兵士就可以?莫非苏大人您还能撒豆成兵不成?”   “在下一介凡人,没有这些神仙本事。”苏凤章又说道,“但是在下却有一个古方,比撒豆成兵更有效果,用的好了,或许不但能解云州之围,还能让这鲜卑人有来无回!”   这话一说,诚郡王和何隽的眼神都亮了。 第174章 连环计   苏凤章的办法很简单,那就是从现代带过来的火药配方,恰好云山城这个地方别的没有,温泉倒是不少,伴生的硫磺也是不缺。   带着几个工匠人,在火硝、木炭和硫磺中折腾,即使苏凤章记得具体的比例,想要迅速的捣鼓出火药来也不是简单的事情。   事实上,时间紧迫,最后捣鼓出来的火药威力十分一般,恐怕比他上辈子民间那种土炸药都要远远不如。   一声爆炸之后,结实的围墙只是微微裂开,苏凤章期待中的那种碎石四飞的场面并未出现,周围的其他人却纷纷惊呼起来。   尤其是诚郡王,作为皇子,即使有诸多原因导致他不参与朝政,但对军火却略有了解,大周其实也有火药,但那些火药的威力远远不如眼前的。   苏凤章过去检查了一下,皱眉说道:“威力不足,只是听了个声响。”   诚郡王却眯了眯眼睛,公平的说道:“苏大人,是你的要求太高了。”   苏凤章苦笑了一声,实在是见惯了威力十足的武器,明明配方比例是对的,但如今的火药威力却远远不如,他这才会有落差:“也只能如此了,我们没有时间了。”   如果时间充足的话,他们还有改善的空间,但现在缺的就是时间。   在此之前,三人已经商量了一番计谋,此时何隽兴致勃勃的说道:“苏大人,你说的法子真的可行吗,不会半路出什么问题吧?”   苏凤章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解释道:“这世间没有万全之策。”   “这些火药容易受潮,受热之后也容易自爆,幸亏现在是冬天,问题不算大。”   “二位郡王方才也看到了,这火药实际上的威力一般,想要靠他来杀敌并不可靠,所以咱们才只能另辟蹊径。”   诚郡王倒是果决,笑着说道:“既然如此,苏大人,你带上人马随我走一趟云州。”   “好,我们就从匈奴人后头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何隽哈哈笑道,这段时间可把他憋屈狠了,以前在京城的时候,何隽可是一点亏都不肯吃的人,谁知道到了外头反倒是憋屈。   “不,你不能跟我们一块儿走。”诚郡王说道。   苏凤章连忙说道:“殿下,您这是要亲自冒险吗?不如还是我跟熙郡王一起去?”   何隽也说道:“为什么不让我去,阿放,你不会是信不过我吧?”   诚郡王却摇了摇头,说道:“我如何会信不过你,此事看似凶险,但其实并不会,倒是阿隽这边,我有事情交代你去做,这件事尤为重要。”   何隽还是拧眉,诚郡王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何隽皱眉说道:“阿放,你亲自去云州的话孟江军不是更能相信,咱们换换吧。”   诚郡王却摇头说道:“我去了,四皇子自然就知道了。”   何隽还要再说什么,诚郡王却已经下定了决心:“好了,就这么定了。”   “等鲜卑人乱阵,你跟着孟江军难道还发愁没有上阵杀敌的机会?”诚郡王这般说道。   何隽一想也是,只是看了一眼旁边的苏凤章,心里头觉得是不是在云山里头同生共死了一回,这两人的关系亲密的有些过分了。   “那好吧。”何隽到底是答应下来,暗道苏凤章是个有才的,诚郡王对他示好也情有可原,毕竟不是谁都能在短短几日内捣鼓出火药来。   是夜,两队人马从云山城风驰电掣而出,一队从管道直接赶往云州城,而另一队却从小路绕道,绕开云州战场便能悄无声息的靠近鲜卑人的大后方。   一队人轻车简行,另一队人却带着不少的东西,此时其他人还不会知道,正是这些看似简单的东西,成为了这一场战争的转折点。   云州城上,大周的旗帜随风猎猎,一场恶战过后,无数将士的战袍已经被鲜血染红,雷鸣般的战鼓虽然停了下来,但这一场战争却还在继续。   城墙之外的地上尸横遍野,城墙之内也好不到哪里去,随处可见未能收敛的尸首。   战争的残酷可见一斑,云州城还未破,却已经满目疮痍,随处可闻百姓的哭声。   孟坤笔直的站立在城头,鲜卑人的一轮进攻刚刚停下,空气中还有血腥的味道,分不清楚是大周将士的,还是鲜卑蛮人的,但都是一样的难闻。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孟坤的眉头一皱,回头便见自己的副将急匆匆而来。   “何事?”孟老将军开口问道,声音确实那么的粗粝难听。   副将连忙说道:“将军,四皇子有请。”   孟坤眼中闪过一丝讽刺,这位四皇子活着回来之后倒是学乖了,知道先把自己保护好,现在也不再提上前线的事情,只是却是一样的烦人。   “告诉他战局焦灼,本将不能离开。”孟坤冷冷的说道。   副将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将军,既然四皇子回来了,那鲜卑阵前的两位皇子肯定就是假的,镇北军不需要再估计什么,为何还是守城不出?”   “出城?如何出,从哪里出?”孟坤反问道。   副将欲言又止,颇有几分规劝的说道:“将军的意思我也明白,只是担心四皇子和宋大人那边会沉不住气。”   “两个吓破了胆子的人,就算是沉不住气,难道他们还敢带人出去不成?”不是孟坤看不起宋尉,这个人已经在京城磨掉了一身武将的骨气。   见孟坤下定了决心,副将也不敢再说什么,回去禀告四皇子去了。   孟坤眼中满是冷意,盯着隐约可见的鲜卑营帐露出凶光,他怎么会一直守城不出,只是在等待一个绝佳的机会。   在抓住机会之前,孟坤可绝不会让镇北军的人去白白送死,这里的每一个将士都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绝不能死的毫无价值。   就在此时,身后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孟坤忍不住大皱眉头,对四皇子的忍耐到达了极致,心中还有隐约对五皇子的担忧。   谁料到他一回头,却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忍不住惊呼出声:“熙郡王!”   “孟将军!”何隽拱手行礼。   孟坤脸色微微动容,比起四皇子来,何隽和五皇子更像是他的晚辈。   “熙郡王在此,是不是诚郡王也?”   何隽却摇头说道:“孟将军,借一步说话。”   虽说如此,孟坤倒是放了心,如果诚郡王出事的话熙郡王绝不会无动于衷。   果然,避开众人之后,何隽就低声说道:“诚郡王安然无恙,且与苏大人带人赶往鲜卑后方,预计三日之后就会抵达。”   “这……诚郡王为何如此冒险?”孟坤惊道,诚郡王手中又没有人马,这番过去岂不是跟当初四皇子似的肉包子打狗?   何隽在他耳边迅速的说了几句话,孟坤的眼神变幻莫测,最后还是拧着眉头担心:“此计真的能成吗,万一不成的话郡王爷就危险了。”   何隽却拍着胸脯说道:“一定能成。”   孟坤微微叹了口气,只说道:“若是如此,本将军定会牵制住鲜卑人的视线,绝不让他们发现后方有人。”   只要孟坤这边表现出异动,想必鲜卑族那边也不会有多余的精力顾及其他,这番一来诚郡王和苏凤章的行动才会更加顺利。   何隽点了点头,又说道:“那就多谢孟将军了。”   孟坤笑道:“这计划若是能行,诚郡王便拯救了无数镇北军的性命。”   何隽对诚郡王十分有信心,又说道:“在此之前,还有一事要请孟将军帮忙。”   孟坤看向何隽,后者比了个四的手势,“我想孟将军一定也早有怀疑,四皇子这个人虽然极为虚伪,却不是冒进急躁之人,他向来惜命的很,为何这一次却贸贸然的上了战场,还被鲜卑人生擒,此事着实透着怪异。”   孟坤眯起眼睛来,眼神却更加锐利:“熙郡王的意思是?”   “若是云州城内有通敌之人,我想孟将军您也不能安心吧?”何隽这般问道。   孟坤自然是不能安心的,但他意思拿不准何隽到底想做什么,“但本将军瞧着四皇子的意思,似乎是不打算追究了。”   何隽却哈哈一笑,摇头说道:“孟江军,我比你了解四皇子,他现在不追究,那是生怕影响到了占据,到时候回到京城更加不好交代。”   “只是他却不知,这人不抓出来,他身上的罪名才会洗不清。”   “之前一事,害得大周颜面尽失倒也罢了,还害死了无数的镇北军,就算他是父皇最为宠爱的皇子,此事也绝不可能轻描淡写的过去。”   “就是因为如此,四皇子才会越发的配合我们,孟大人,您说是不是这道理?”   孟坤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脸上震惊之色一闪而过,皱眉说道:“你们这是要对付宋尉?这,宋大人可是陛下亲信!”   “四皇子,才是陛下最宠爱的皇子,徐贵妃,也是陛下最宠爱的后妃。”何隽笑着说道。   孟坤心中微微一颤,看向何隽的眼神彻底变了。 第175章 天降流火   宣武二十六年,云州日晕,昼如暗夜,天有大声如雷,忽有大星悬于云州城外,宛如大月。初为一颗,后又增之,繁星不可数。   少时震一声,大星乃陨,远近皆可见,火光赫然照天,鲜卑营帐皆为之所焚,   冬雷震震,陨星不停,鲜卑大惊,乃炸营,三十万大军十不存一。   将军孟坤率军而出,狙之,大胜而归。   是时火熄,视地遍是小孔,不深,无物,不可视。   上大喜,曰天佑。   这一场云州攻防战在历史上并不起眼,最后只所作史书上的寥寥几笔,但对于大周而言,一切的开端都是从这一场边疆战争开始。   没有人知道诚郡王和苏凤章是如何做到呼风唤雨,让陨星坠天,等他们风尘仆仆归来的时候,迎接他们的便是凯旋之音。   “阿放!”何隽浑身浴血,一只手上绑着白布,若是早一些的话便能看到那深可见骨的伤口,但这也挡不住他此刻的兴奋,“我们赢了!”   诚郡王下马的时候踉跄了一下,苏凤章迅速搀了一把才拦住。   诚郡王十分自然的站稳了,笑道:“是,我们赢了。”   何隽忍不住上前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这一刻他们脚下的鲜血都未曾洗刷干净,但一颗心却安稳下来,他们已经赢了。   “幸亏你这奇策,才会赢得这般顺利。”何隽从心底感叹,方才那天降流火的时候,鲜卑人自己就乱起来四处奔逃。   苏凤章说火药的杀伤力不大,事实上真正死于火药的确实是不多,甚至比不上相互踩踏的人数,但那一刻鲜卑人在大周将士的面前,就如同乱窜的兔子一般。   诚郡王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这是所有人的功劳。”   “怎么不见孟将军?”诚郡王开口问道,以孟老将军的脾气,此时应该与镇北军一起收拾善后才是,怎么一路过来都未曾见到踪影。   何隽脸色一黯,说道:“孟将军受伤了,已经被抬回去医治,幸亏暂时不会危及性命。”   诚郡王听了也是大皱眉头,以孟坤的性格,若不是伤势严重的话恐怕不会轻易回去。   果然,等他们急急忙忙的赶到将军府,便看见孟坤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一片。   “诚郡王。”孟坤撑起身体说道。   “孟将军不必多礼。”诚郡王走到床边坐下,看见他胸口的伤口略略皱眉,问道,“孟将军,您现在伤势如何了?”   孟坤说话的声音倒是中气十足:“死不了。”   诚郡王笑着说道:“那本王就放心了,战事虽还未了,但鲜卑已经不成气候,孟将军大可以安心养伤,不用顾虑太多。”   孟坤朗声笑了起来,看了看屋内的人,眼光落到了苏凤章身上:“听说这次的计谋是苏大人献出的,没想到苏大人一个文臣,对带兵打仗也精通。”   苏凤章谦逊道:“下官对行军打仗确实不懂,此次不过是侥幸。”   孟坤却说道:“能想出这法子的可不是侥幸,看见你,本将军倒像是看见了当年的顾军师,只可惜顾军师英年早逝,若不然的话……”   “瞧我,年纪大了,便喜欢说古了。”孟坤自己打住了话茬。   在场几个人都听闻过顾军师的大名,不过这一位英年早逝的原因却是众说纷纭,其中流传最为广泛的一个便是,太祖皇帝猜忌贤才,这才让顾军师早逝。   四个人都默契的略过这个话题,当着孟坤和诚郡王的面,何隽盘点了一下这一次镇北军的损失,最后说道:“阵亡的名单已经在统计,随后的抚恤本王会亲自盯着。”   孟坤听了也是放心:“郡王爷是何家出来的人,有你在,本将军也能放心了。”   诚郡王也保证道:“不管是死去的镇北军,还是活下来的将士,都是我大周骁勇善战,保家卫国的好汉,此次本王定会向父皇请命,让他下令犒赏三军。”   孟坤听了这话也是一笑,又说道:“只怕四皇子那边已经八百里传信了。”   何隽却冷笑道:“那也得人离得开云州。”   诚郡王的眼神落到何隽身上,后者笑着说道:“这几日诚郡王不在,大约是不知道此事,四皇子对宋尉大人发难,怪他玩忽职守,穷兵黩武,诱使他被鲜卑人所擒。”   “听着四皇子的意思,倒像是怀疑宋大人勾结鲜卑人,有通敌叛国之嫌疑。”   明明是危言耸听的话,但在场四个人的脸色都未曾变一下,或者说,在这场战争结束之后,宋尉的下场就已经注定了。   比起他来,还有谁屁股底下的位置这般让人垂涎,又有谁手中能控制十万大军,更重要的是,在四皇子的眼中,只有宋尉才够格成为那个替罪羊。   孟坤咳嗽一声,又说道:“四皇子亲自指证宋大人,虽说老夫也不信宋大人会通敌叛国,但此事事关重大,却不是我等能够定论的。”   “未免宋大人狗急跳墙,动用虎符,老夫不得已将他软禁在将军府中,不过虎符依旧还在他的手中,没有圣上的命令,老夫也不敢擅自做主。”   孟坤几句话的功夫,似乎是在帮宋尉开罪,但实际上却给他定了罪。   诚郡王长叹一声,说道:“理当如此,若是让宋大人调兵遣将不服罪名,到时候岂不是会造成内乱,还是老将军考虑周到。”   等从孟坤房中出来的时候,诚郡王回头看向苏凤章,说道:“苏大人,这几日马不停蹄也该累了,不如你先回去休息。”   苏凤章知道他定然还有事情要做,点头说道:“那下官就先行告退,还请诚郡王也注意歇息,毕竟谁也不是铁打的身子。”   诚郡王点了点头,转身却朝着四皇子的院子去了。   另一头,何隽却追上了苏凤章,问道:“苏大人,你们到底是如何办到天降流火的,不如你再跟说一说?”   “与在云山城的计划别无二致。”苏凤章说得简单明了。   何隽挑了挑眉,这要是以前肯定是要生气了,但如今他们也算是同生共死过的兄弟了,他反倒是好脾气的说道:“你这个人,说话怎么比阿放还要简单明了,这跟没说有什么两样。”   他眼睛一动,又问道:“苏大人,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宋大人为何会被关押?”   苏凤章却笑了:“确实是不想知道。”   何隽不信这话:“他可是兵部尚书,十万大军的统帅,现如今却被扣押在将军府中,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不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凤章瞧他一脸八卦的模样,便反问道:“如果下官问了,熙郡王会告诉下官吗?”   何隽摸着自己的下巴笑道:“倒是也可以考虑考虑。”   苏凤章却摇头说道:“左右不过是天家之事,宋大人未来如何,也不是我一个小小的文官能掺和担心的事情。”   何隽仔细的瞧着他,忽然问道:“苏大人,听你这话的意思,倒觉得宋大人是冤枉的。”   “下官可没有这么说。”苏凤章笑着摇头,宋尉会通敌叛国吗,这个可能性实在是不大,要知道他可是兵部尚书,虽说这些年来活得没有存在感,但实在是没有这个必要。   相比起宋尉通敌叛国,他被人陷害的可能性更大,而这个人会是谁?   无论如何,四皇子被生擒的罪恶一大半都在宋尉身上,如今四皇子咬死不了背后的人,自然只能拿他出气,这就得看远在京城的皇帝会不会保他!   在苏凤章看来,宋尉御下不严,让有心人有可乘之机,四皇子出事之后又毫无担当,束手束脚,既没有文官的精明强干,也没有武将的骁勇善战,皇帝心里头还不知道如何迁怒他。   即使如此,如今四皇子想要往他头上按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也不容易,宋尉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斩杀的小人物。   不过这是属于宋尉和四皇子,或许还有诚郡王和太子,甚至还有皇帝孟坤的角逐,苏凤章在里头犹如一颗砂砾,完全不起眼。   何隽听了这话叹了口气,忍不住说道:“果然,不管过了多久,本王还是不喜欢跟你们这些文人说话,一句话后头一百样意思,忒是烦人。”   苏凤章比了个请的动作:“那熙郡王就请回吧,下官也得歇息了。”   何隽却道:“你这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想要自己上药都不成吧,不如我留下来帮你?”   “多谢诚郡王,心意我领了。”苏凤章拒绝道。   何隽却不依不饶的说道:“来来来,我帮你,上药这事儿我熟练,哎,苏子卿啊苏子卿,你看看你好歹也是个五品官,出使怎么也不带个随从,其他人哪一个不是带着三五随从的,就你光溜溜的一个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中无人。”   “带着反倒是不变,阿荣留下还能帮我照顾家人。”苏凤章是真的怕回不去,留下苏阿荣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因为此事苏赵氏好几天都没理他。   “你可真是个好儿子,好哥哥。”何隽笑哈哈的说道,又道,“不如这样,你把天降流火的事情慢慢说给我听,本王呢,不但帮你上药,用最好的金疮药,到时候回到京城还帮你照顾弟弟妹妹,怎么样?”   “到时候让你弟弟去国子监,让你妹妹嫁个高门大户,人家随便挑……哎哎哎,别关门啊,苏子卿,我不就是想听一个经过吗!” 第176章 凯旋   “娘,姨娘,慧慧,坐这儿!”苏兰章大声招呼道,指了指靠窗的位置。   “这位置不错。”苏赵氏夸了一句,下意识的看了看周围的人,这才走过去坐了下来,却颇有几分坐立难安的架势,时不时的就往窗外看。   不只是她,随行的几个人都是如此,甚至隔壁桌的客人也是这般。   苏兰章乐呵呵的说道:“那当然,我可是打听好了二哥回来的日子,提前五天就把这地方定下来了,不然的话今天可订不到了。”   苏慧慧瞧不得他这幅得意的样子,笑他:“是你定的吗,还不是阿荣出来定的。”   苏兰章不乐意了,说:“不是我提醒的话,阿荣哥哪里能想到这些。”   见一双儿女又要吵起来,白姨娘连忙打断了他们的话:“行啦,别吵了,也不知道二郎啥时候进来,这会儿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若不是今日是大周凯旋之日,白姨娘平日里连门都不肯出一步的人,也不会跟着他们出来凑热闹,这会儿自然满心都想看见凯旋的队伍。   苏兰章嘿嘿一笑,往下张望了一眼,又说道:“应该快了吧,陛下派了张太师出城迎接,”   苏赵氏心中最为牵挂儿子,忍不住看了又看,叹了口气说道:“也不知道凤儿是不是瘦了,黑了,云州苦寒,他怕是吃足了苦头。”   白姨娘连忙安慰道:“二郎是个心里头有成算的,再说了他可是文臣,也不需要上前线。”   听了这话,苏赵氏也说:“幸亏最后是咱们大周打赢了,前些日子又是四皇子被俘,又是云州城破,使团全军覆没,这一个个儿消息不知道真假,可把我吓得够呛。”   云州具体的消息自然不会告诉老百姓,但传出来只言片语也吓人的很,尤其是前段时间有传言使者团出城之后被鲜卑突袭,全军覆没。   这消息传回京城的时候,不说当今圣上如何的愤怒,民间也是忧心忡忡。   苏赵氏听见消息的时候整个人倒了下去,气急攻心一病不起,若不是家里头有白姨娘和苏慧慧看顾着,只怕很快就乱了。   那场病来得气势汹汹,最后还是苏兰章厚着脸皮找到了荣亲王府,请求王府出面求了一个太医回去,才算是保住了苏赵氏的性命。   苏赵氏能慢慢好起来,与随后传来使团回归,大周大胜的消息也十分相关。   “咱家二少爷是有福之人,老人家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夫人您就等着享儿子福吧。”白姨娘笑盈盈的说道。   苏赵氏这会儿精神气也回来了,笑着说道:“我也不图享福,只要凤儿好好的,此生就再无他求了。”   白姨娘看了一眼自己的一双儿女,倒是十分能理解苏赵氏的心思,她可不也如此,只要兰章和慧慧能平平安安的就满足了。   “来了来了!”忽然传来一阵惊呼声。   苏赵氏猛地站起身来,飞快的扑到窗户旁边,半个人都探了出去。   只见城门之处,一队人马慢慢的走进城门,他们一个个儿骑着骏马,穿戴着轻甲,空中飞舞的旗帜,奏响的凯旋之乐,彰显着这一直凯旋队伍的威武。   围观的百姓们纷纷发出欢呼声,若不是碍于威严恐怕就要上前摸一摸沾沾喜气了。   “快看,那骑着马走在前头的是不是二哥!”苏兰章大呼小叫的喊道。   “凤儿!”苏赵氏忍不住喊了一声,明知道这么远的距离下头人肯定是听不见的,她还是捂着嘴巴,眼泪也落了下来。   诚郡王骑着马走在最前头,在他左右的便是何隽和苏凤章,四皇子的伤势未愈还丢了一只耳朵,这会儿索性躲在后头马车上不想见人。   四皇子躲起来不想见人,宋尉又是获罪被押送进京,诚郡王当仁不让的成了首领。   只是此时他嘴角挂着讥讽的笑容,旁边的欢呼声也不能让他展开欢颜:“苏大人,你说这些百姓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感谢错了人。”   跟随着他们回到京城的,其实是宋尉和四皇子带过去云州的那十万人马,事实上这十万人除了跟着四皇子出去,结果捅出了一个大篓子之外,在这场战争中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真正浴血奋战,守住云州城的是镇北军,而镇北军是不能离开云州的,此次孟坤老将军也并未回京,只有一位副将随行而来。   结果真正立功的人还在苦寒的边疆,打了一趟酱油的人却赢得了欢呼声。   苏凤章却说道:“郡王爷,这感谢声是给你的。”   诚郡王微微挑眉,这一次皇帝让文武百官出城迎接不说,还闹出这般大的阵仗,显然是打算用这凯旋将之前的阴影全部掩盖过去。   这也是皇帝惯有的手段,每次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这位便要找一件好事情掩盖过去,若是没有,造也得造出一个来。   诚郡王对自己这位父皇也了解,低声嘱咐了一句:“苏大人,待会儿见到陛下,他说什么你只管听着就是,切勿提起其他。”   苏凤章虽然不明白他为何这么说,但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一匹匹骏马一直到了宫门口,马上的人才纷纷下来。   几个月不见,张太师的模样更加苍老了一些,看得出来这几个月这一位也是心力交瘁,一双眼睛都变得昏黄起来。   不过皇帝让张太师出面,这里头的意思倒是让人深思,毕竟这一位一直以来都是太子党。   “诚郡王,熙郡王,马将军,诸位大人,陛下已经在宫中设下宴席犒赏大军,请随我来。”张太师开口说道,看向他们的眼神却十分复杂。   谁知道就是这个时候,四皇子忽然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他耳朵处还包着绷带,脸色阴沉无比,尤其是看向张太师的眼神就像是淬毒一般。   下车之后,四皇子也不看其他人,直接朝着宫内走去,他是皇帝最为宠爱的皇子,此时竟然也无人敢拦他。   张太师心中暗道不妙,连忙喊道:“四皇子,还请随诸位将军一起赴宴。”   四皇子回头冷哼一声,嗤笑道:“本皇子有要事要禀告陛下,耽误不得。”   说完便扔下一群人自顾自进宫了,在场其他人一猜便知道,这一位肯定是先行进宫去皇帝面前告状,谁不知道四皇子备受皇帝喜爱呢。   张太师的脸色更加难看,之前军需粮草一事事发的时候,皇帝在宫中对太子大发雷霆,但碍于大周的颜面,当时两国交战的恶况,到底是先将此事压了下去。   可是世界上没有不漏风的墙,如今朝中谁不知道太子为了给亲弟弟下绊子,不惜在军需之中动手脚,以至于太子原本就不好的名声差到了极致。   而民间更是如此,甚至还有唾骂太子的口水歌流传出去,在市井之中流传。   太子被幽闭在东宫之中,皇帝虽然一时半会儿没有下令处罚,但不代表这事儿能轻描淡写的过去,即使是实打实的太子党派,张太师也对太子此举十分不满。   甚至有时候,张太师都开始怀疑自己支持太子是对是错,太子是嫡长子,身上却没有明君的气度,甚至比当今陛下还不如。   “张太师,既然四哥有事,我们就不需要等他了。”诚郡王淡淡说道。   “还请诸位随我来。”张太师这般说道,心中却又是叹了口气。   四皇子失去了颜面,一只耳朵,甚至是成为皇帝的机会,他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如今凯旋的军队回来了,那件事也到了彻查的时候。   时隔几个月,大周的宫廷依旧还是富丽堂皇,华贵中带着威严,威严中带着压抑,似乎一点变化也没有,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行走之间的宫人内侍越发的谨慎小心。   宫宴设在宣化殿中,众人进去的时候便看到已经摆放好的桌案和美食,甚至后头还有宫廷乐师和舞女等待着。   这倒像是他们父皇的风格,不管什么时候,大国的气度总还是要在的。   诚郡王坐在了右下的位置,张太师见状提醒道:“诚郡王,您该坐在那里才对。”   诚郡王却笑道:“张太师说笑了,那边该是太子,或者四哥的位置。”   张太师脸色微微一变,不知道这位五皇子是故意为之,还是真的不知道太子被关了禁闭,今日恐怕是不会出席正常宴会了。   说完这话,诚郡王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笑着说道:“苏大人,你坐本王身边。”   “郡王爷,这般恐怕不好吧?”苏凤章说道,按照官职他的位置应该靠后。   诚郡王却说:“你是此次凯旋的功臣,有何不好,再说了,待会儿父皇见了必定心中喜欢,坐过来吧。”   何隽见状哈哈一笑,摸了摸下巴也不折腾,直接就在他们身边的位置坐下来,还说道:“苏大人放心,陛下见了定然高兴。”   苏凤章低声问道:“若是太子或者四皇子出现,亦或者有其他的皇子出席的话,岂不是?”   诚郡王转过头对着他微微一笑,道:“你放心,他们一个都不会来。”   皇帝可不止这么几个皇子,按理来说这般的盛宴怎么会一个都不来,苏凤章心中怀疑,很快便知道诚郡王才是真的了解这位皇帝! 第177章 封赏   笙歌夜舞,馨竹丝丝。   独坐在上首的皇帝身着一袭朱红龙袍,上头用金线绣着金龙,在日光照耀之下显得分外的璀璨和奢华,他嘴角擒着笑容,似乎心情极好的样子。   出现在宫宴上之后,皇帝连着敬了下面功臣们三倍水酒,武越齐奏,倒是让宫殿里头一片欢腾,席间的美酒佳肴更是享用不尽。   让大周动荡了了这么久,死伤无数的战争,在这一刻远离而去,只剩下悦耳的笙歌。   就如诚郡王猜测的那般,太子和四皇子并未出席这场为了犒赏而设的宫宴,而皇帝出现的时候,身后也没有带着任何一位皇子。   又是一轮水酒下肚,重头戏才终于来了。   皇帝放下手中酒杯,笑着说道:“鲜卑犯禁,反噬其主,其心可诛,多亏大周有麟儿,才能夺回云州三城,将那鲜卑人打得落花流水。”   “如今鲜卑大军已破,统帅伏诛,想必十年之内,鲜卑人绝不敢再放肆。”   “大周有诸位在,朕深感欣慰,只可惜孟老将军戍边未归,朕竟不能当面致谢,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   “来,为大周,朕再敬诸位一杯。”皇帝再一次高举起酒杯。   文武百官自然迅速起身喝下这杯水酒。   也有人揣测圣意,朗声说道:“此次能够大破鲜卑,让他们不敢再犯,还得多亏了诚郡王和熙郡王,圣上英明,识人善用,这才让鲜卑一族有来无回。”   皇帝哈哈大笑了三声,点头说道:“不错,阿放和阿隽尚且年幼,竟能立下这般战功,可见文韬武略,运筹帷幄,不愧是我大周的栋梁之才。”   说完这话,皇帝看着诚郡王的眼神分外的慈祥:“放儿,往日里朕只道你荒唐,却不知道内里锦绣,这些年倒是父皇耽误了你。”   诚郡王只是笑道:“父皇,往年儿子太年轻,不知道厉害,行事确实是荒诞,儿臣还得多谢父皇厚爱,让儿臣能有这般的机会。”   皇帝哈哈一笑,说道:“年轻人,荒唐几年算得了什么,如今可不都好了。”   荣亲王大约是真的大病了一场,脸色比受了伤回来的将士还要难看一些,他咳嗽了一声,笑道:“皇兄,臣弟瞧着五皇子跟当年先帝也有几分相似呢。”   “确实如此。”皇帝哈哈笑道。   荣亲王又说道:“不过皇兄,五皇子立下这般大的功劳,总不能只夸赞几句就过去了,就算是自己人,您也得赏罚分明才是啊。”   皇帝点了点头,道:“的确,不只是放儿,此次但凡立下战功的,朕都重重有赏。”   他转身看了一眼李公公,后者将一个卷轴送到了张太师的手中。   张太师站起身的时候动作都有些颤颤巍巍,但打开圣旨之后脸色不变,显然在这些人回来之前,皇帝就已经准备好圣旨了。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朕少年继位,天下太平,奈何时年鲜卑犯上。诚郡王熙郡王率军出征,屡建奇功,王师方振,胆破气夺,不负朕望!”   “北上云山,勇冠全军,功勋卓著,乃大周麒麟儿,朕甚嘉之,遂拟此诏,以示封授。”   “诚郡王秦放,朕之五子,坚刚不可夺其志,巨惑不能动其心,甚肖朕躬,敕封为诚亲王,掌十万军,望再接再厉、砥砺前行。”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会大肆封赏,但没想到会直接加封五皇子为亲王,要知道大周的亲王少之又少,异姓已经全部消失,同姓也只有荣亲王一个。   要知道别看皇帝好说话,但这些年下来四皇子都没有被封,而五皇子却后来者居上,成为了他们这一辈中唯一一个亲王。   如果这还不算出人意料的话,那么随后熙郡王的封赏就更让人心惊肉跳了。   “熙郡王何隽,朕之亲甥,骁勇善战、足智多谋,加封大司马,调任兵部左侍郎!”   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念出这句话的时候,张太师的声音都是有些颤抖的,兵部尚书还是宋尉,宋尉是皇帝的人,从来都是不偏不倚的。   可何隽是谁,这一位从小到大都是铁打的五皇子党派,莫不是经过此事皇帝已经下定决心,扶持五皇子上位。   不只是张太师这么猜测,其余的文臣武将都是这么想。   对于何隽本人而言,这其实算不得圣旨,毕竟他之前就是正二品的都察院左都御史,而兵部左侍郎不过是正三品的官职。   可谁不知道他在都察院当老大,那是皇帝故意摆着的花架子,实际上掌管都察院的是右都御史,可到了兵部却不同,他们何家就是带兵领将出生的!   苏凤章坐在距离何隽不远的地方,耳朵便听见何隽的呼吸声一下子急促起来,显然此事对他而言也是极大的机遇。   封赏还在继续,但是慢慢的,苏凤章便听出几分不对劲来,与其说这是针对此次胜利的封赏,不如说皇帝趁机在朝堂做一次大换血。   蓦地,苏凤章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苏氏子卿,文武双全,可安社稷,迁任户部右侍郎,加封其父苏氏文辉为正议大夫,加封其母赵氏为三品淑人……”   若不是两世为人,见过大场面,苏凤章都要忍不住惊呼出声。   虽说小说电视里头经常出现官升三级的剧情,但实际上在古代升官可不容易,熬资历的概率比升迁多多了。   更别提不到一年之前,苏凤章才刚越级升官,这才能加入使团之中。   而现在,皇帝一句话直接将他扔到了户部右侍郎的位置,那可是户部,大周油水最多的户部,而右侍郎可是正三品的官员。   苏凤章木然的起身谢恩,比起让何隽去兵部,将他直接放到了户部更是惹人非议,此时不少文官看过来的眼神都已经变了。   苏凤章扫视了一眼,并未看见原本应该是自己顶头上司的户部尚书徐思远徐大人,不止如此,六部的尚书如今只来了四个。   出发之前太子与军需一案的干系,徐尚书与四皇子的关系,并不宋尚书与皇帝之间的关系,迅速的行程一张复杂而凌乱的网。   苏凤章抬头看向旁边的诚郡王,不,现在应该称呼他为诚亲王,而且她即将成为大周朝宣武时期,唯一一位能够执掌兵权的王爷。   皇帝虽然并未直接出发宋尉,但先把他手中的兵权剥夺,扔给了诚亲王,又将刚刚立了战功,还是何家出来的何隽塞进了兵部,可见这位宋大人已经失去了帝心。   升官发财应该是高高兴兴的,在宫殿内的时候,受封的诸位都是兴高采烈,但等他们走出宫门却忍不住沉凝了脸色。   苏凤章是独自离开的,诚亲王和熙郡王被皇帝留下,想必是要继续享受天伦之乐。   一走出城门,苏凤章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声影,苏阿荣飞快走过来,压抑着自己的激动喊道:“二郎,恭喜你安然回家。”   看见他,苏凤章也忍不住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道:“走吧,我们回家。”   苏阿荣赶着马车慢慢离开,口中忍不住说道:“老夫人只怕都要望眼欲穿了,二郎,之前你们进城的时候可真威风,我们都在楼上看着呢。”   看见熟悉的人,苏凤章也放松下来:“你们也在吗,只可惜我没瞧见。”   苏阿荣哈哈笑道:“就在街边的楼上,那么多人你没瞧见也是正常,夫人几个看得高兴,一路上都在夸你呢,就是几个月下来人瘦了许多。”   可不就是瘦了,又是行军打仗又是翻越雪山绝境求生的,他不瘦才奇怪了。   一回到家,苏赵氏看着数月不见的儿子,眼泪都止不住了,满口说他瘦了黑了憔悴了。   苏凤章见她哭得停不下来,只得安慰道:“娘,我这不是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吗,您放心,连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掉。”   听见这话,苏赵氏倒是破涕为笑,点了一下他的额头骂道:“就会糊弄你娘,待会儿娘可得数数看到底有没有少掉一根。”   苏凤章又看向旁边的弟妹,这一看倒是笑了:“兰章高了许多,慧慧也长大了。”   “可不是,这俩孩子吃得多,睡得多,长得也快。”白姨娘笑盈盈的说道。   “二哥,都说我们大周打了胜仗,天降流火直接把鲜卑人砸死了,是不是这样?”苏兰章忍不住问道。   苏慧慧却说:“二哥才刚回来,你别老是缠着他。”   苏凤章笑了一下,道:“你也知道二哥不太会说故事,要听故事的话还是去茶楼吧,不过你们若是想听云州的到底发生了什么,等明日我歇息好了有时间,便来我房里头听,听完每个人都要写一篇策论。”   苏兰章一听脸色就苦了,倒是苏慧慧两只眼睛都在冒光。   说完这话,苏凤章又把方才宫中封赏事情说了,这一说完,苏赵氏刚止住的眼泪再一次落了下来,这一次怎么都止不住了:“老天保佑,祖宗显灵了,你爹求了一辈子,临了临了,死了还能被追封,我们苏家的祖坟怕是要冒青烟了。”   苏赵氏忙着要去祭祖,把这消息告诉苏典吏的牌位。   做完这一切,苏赵氏又说道:“这消息该写信回去告诉你二叔,让他也高兴高兴,也去你爹坟前烧个纸。”   苏凤章一听,倒是有些愧疚的说道:“娘,按理来说该找时间回家祭祖的,只是看情况,现在一时半会儿是没办法回去了。”   苏赵氏听了反倒是安慰他:“二郎,你爹你爷爷泉下有知,这会儿只有高兴的份儿,哪里会责怪你,朝堂的事情娘不懂,但也知道男儿当以大周为重,回乡祭祖的事情不用着急,等将来有空了再回去也是没差的。” 第178章 诰命   看似合理,实际上却大张旗鼓清洗六部的一番操作后,朝堂之上再一次寂静下来。   即使已经习惯当今圣上的随心所欲,但这一次他明摆着抬举五皇子,又频繁的赏赐四皇子,安抚太子,这番举动还是让文武百官游移不定。   楚太傅是太子身边最为亲近的人,自然也焦虑万分,甚至忍不住在太子面前说道:“从前陛下对五皇子不过是淡淡,五皇子身上毕竟有刘家的血脉,微臣还以为陛下定然忌惮。”   当初皇帝多么宠爱德妃,那时候徐贵妃都不敢出其左右,见到德妃还要尊称一声姐姐,跟德妃相比,如今玉妃连续半个月受宠之类的,不过是小儿科罢了。   可谁让德妃出自刘家,而刘家注定是要没落的呢。   刘家究竟有没有罪过,如今已经成了一场无头公案,皇帝绝对不会复查此事,而德妃这些年也老老实实的待在冷宫之中。   从皇帝对德妃的冷落,不难看出这一位当初肯定也是忌惮刘家在军中的威势,既然如此,他为何要让五皇子掌兵?   太子一直是个急躁之人,不然这些年也不会每况愈下,但此时他却显得不那么担心。   甚至看了一眼楚太傅,太子难得开口安慰道:“放心吧,父皇重用老五自有原因。”   楚太傅眼神微微一闪,忽然想到军队凯旋之前,皇帝似乎来见过太子一次,他追问道:“殿下,莫非陛下对您说过实情?”   太子却只是说道:“无论如何,你只要记住老五不成气候,咱们真正要提防的人是老四。”   楚太傅忍不住说道:“殿下,五皇子手握重兵,还有熙郡王相助,四皇子如今却脸面尽失,耳朵都少了一只,早就不堪帝位了。”   “好了,太傅信我就是,不管老五爬的多高,孤一句话就能让她跌落下来。”太子如此说道,“倒是老四,哼,他是丢了一只耳朵,正因为如此才会更疯。”   楚太傅心中还是疑虑不停,但见太子言之凿凿倒是也没有继续。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四皇子府中,几乎一般无二的话正在进行。   此时站在四皇子面前的是徐玉然,徐思远的嫡长子,“四殿下,陛下命令父亲在家中闭门思过,暂时并未提起如果惩罚,但他忽然让苏凤章进入户部,这是不是……”   “苏凤章,哼!”四皇子对苏凤章也颇有几分不待见,毕竟这一位他当初招揽不得,谁知道一眨眼的功夫倒是跟老五搞上了。   但不知道想到什么,他冷笑道:“罢了,让外公别为难了这位状元郎。”   徐思远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惊讶反问:“殿下这是何意,莫不是要将户部拱手相让?”   四皇子叹了口气,说道:“父皇恐怕已经对外公起了疑心,苏凤章是老五的人,总比老大的人要好一些,再者,子峰不是跟这个苏凤章关系不错吗,让他私底下走动走动。”   徐玉然显然没有徐思远那么精明,听了这话还皱眉说道:“殿下,这个苏凤章颇有几分不识抬举,当初子峰拉拢不得,后来徐家屡次示好他都视若无睹。”   “偏偏这苏凤章还有几分能力,若让他在户部站稳脚跟的话,岂不是会坏了殿下大事?”   四皇子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暗道这要是外公在跟前的话,一定不会这般榆木脑袋,他不得不把话说明了:“苏凤章是老五的人,老五如今是父皇面前的红人,咱们不需要跟他过不去!”   徐玉然拧眉说道:“可是五皇子……”   “老五那边你不需要担心。”四皇子也这么说道,想起之前求见皇帝时候的情景,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是万分不甘心,“比起苏凤章,我们现在要对付的是太子。”   摸着自己耳朵的伤口,四皇子的眼神阴毒无比:“他将我害得如此,绝不能轻易放过。”   徐玉然却说道:“殿下说的是,只是看圣上的意思,竟是要将此事掩盖过去。”   四皇子却冷笑道:“就是因为如此,你才需要动动脑子!”   徐玉然被责怪了一顿,回到徐家也是脸色阴沉,以至于徐思远见着就皱眉:“你这幅模样给谁看,平白惹得别人糟心。”   徐玉然讷讷,将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才说道:“父亲,如今圣上忌惮太子,对他的容忍也到了极限,相比起来,如日中天的五皇子难道不更需要提防吗?”   徐思远却冷笑道:“四皇子没有骂错,你果然是个蠢货。”   不等徐玉然委屈,徐思远就说道:“若不是断定五皇子不可为,四皇子如何能够放心,罢了,你让人传话到户部,让那些小崽子紧紧皮子,别被这位苏大人抓到把柄。”   苏凤章还不知道,因为四皇子的一句话,他进入户部之后倒是能够轻松一些。   宫宴的第二日,圣旨和其余的赏赐就进了御赐的宅子,这次宣旨的倒不是李公公,而是另一位面圣的内侍,对着他倒是客气万分。   等人一走,苏赵氏忍不住伸手去抚摸三品淑人的诰命朝服,尤其是朝冠上的东珠如豆大,一颗颗圆润无比,闪耀着荣耀的光华。   白姨娘见状,凑趣说道:“夫人,不如穿戴起来试试?”   苏赵氏有些意动,但还是说道:“别了,若是坏了可如何是好。”   苏凤章倒是笑了,说道:“朝服哪里那么容易坏,娘,你穿上看看吧,这些朝服也不是量身定制的,若是有不合适的地方也需要自己修改。”   其实按照他的官职,苏赵氏之前就是诰命夫人了,不过礼部办事情一直很慢,别说小官吏的母亲妻子了,就算是五品以上的拖个一年半年也是常有的事情。   这一次是皇帝直接发话,这诰命朝服才直接送了过来,但第二天就能送过来的,可想而知肯定不会太合适,需要后期修改。   苏赵氏一听也是,这才在白姨娘几人的帮助下换上了朝服,她这还是第一次穿戴朝服,整个人兴奋的脸颊发红,倒是显得精神抖擞。   “这可真威风。”白姨娘第一个说道,“夫人穿上这一身,就跟戏里头的诰命夫人似的。”   “瞧我这张嘴,哪里是像,夫人本来就是三品淑人,可比县太爷夫人都强多了。”   苏赵氏看着镜子里头模模糊糊的人影也高兴不已,笑着说道:“没想到我等了一辈子,没等到夫君的诰命,倒是等到了二郎的。”   “可见夫人命中注定是有福之人。”白姨娘笑着说道。   苏赵氏左看右看,又出去让儿子瞧了几眼,等到热闹够了才依依不舍的脱下来。   白姨娘看着羡慕不已,苏赵氏知道她的心思,拍着她的手背说道:“你放心,等将来兰章出息了,你也有凤冠霞帔的机会。”   听见这话白姨娘的眼圈儿就红了,其实这年头,寻常人家能不拦着庶出子出息就不错了,一般情况下,即使庶子当了官,被荫封的也是嫡母,少有推及亲母的。   不过苏赵氏有自己的亲儿子出息,倒是乐意卖白姨娘一个人情,这些年她们也是有情分在的。   白姨娘果然懂了她的意思,连声说道:“夫人的恩德,我这辈子都是还不清的。”   “都是一家人,何必再说两家话。”苏赵氏笑道,又摸了摸苏慧慧的头发说道,“等再过两年,慧慧也该相看了,到时候咱们好好寻摸寻摸,找个嫁过去就能穿戴诰命的人家。”   苏慧慧撅了噘嘴,脸颊红扑扑的说道:“娘,姨娘,你们就知道打趣我。”   说完就跳脚出去了。   苏赵氏和白姨娘对视一笑,都是摇头,苏赵氏又说道:“慧慧是家中唯一的女儿,如今又是嫡女,咱俩可要好好相看才是。”   这话还得从苏凤章中状元说起,苏赵氏是知道嫡庶差距的,男孩还好一些,女儿家嫡出和庶出能说的人家就差许多。   于是两个女人一商量,在老家那时候就早早的将苏慧慧写到苏赵氏名下,混一个嫡出。   提起婚事,苏赵氏心中又有担心:“也不知道二郎何时能够成亲,陛下那边也没有消息。”   白姨娘安慰道:“夫人放宽心吧,二郎又是升官,又是赏赐的,圣上哪里会亏待他,肯定会给他指一个十全十美的。”   等两人说说笑笑的走出门,却见苏凤章正打算出门,苏赵氏连忙问道:“凤儿,你这是要去哪儿,不是说这几日都能休息吗?”   皇帝也算是体谅,给他们都放了半个月的长假。   苏凤章回头解释道:“之前让阿荣找个人,如今可算是寻到了,娘,我出去一趟再回来。”   “哎……”苏赵氏想再问,苏凤章却已经带着苏阿荣急急忙忙的出门了。   她忍不住嘀咕道:“这是要找什么人,这般急急忙忙的。”   苏慧慧倒是说道:“昨日听哥哥提起边疆的事情,可能是那位刘将军的家眷。”   提到刘威,苏赵氏也叹了口气,道:“那确实是该早些去的。” 第179章 孤儿   “在这儿?”苏凤章看着面前的小路皱了眉头,刘威已经算是高级军官,按理来说他家怎么样也不可能在这种类似贫民窟的地方吧。   说贫民窟可能过分了,因为如今的京城并没有真正的贫民窟,路面上也看不到乞丐,这当然不是因为大周真的没有乞丐,而是朝廷不允许乞丐京城。   在京城乞丐的话被发现,是会被直接投入狱中,送往矿山劳作的,正因为如此,大周的乞丐都不敢往这个天底下最富裕的地方来。   不过京城最西面这一代民房鱼龙混杂,住着的人三教九流都有,是整个京城最为混乱的地方,住在这里的人,要么是实在是没钱,要么是干见不得人的勾当掩人耳目。   刘威虽然常年在云州镇北军中,但按照他的官职,家里头也不该住在这里吧。   苏阿荣却说道:“二郎,我打探到的地方确实是在这里。”   他们在巷子口站了一会儿,便有人在里头探头探脑,显然奇怪他们这幅打扮的人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   “走吧,进去看看。”苏凤章心中忍不住有些担忧,觉得刘威家人的情况恐怕不大好。   走到一栋略显破旧的宅子前,那两扇大门上头都落了漆,看起来带着几分落魄,苏凤章伸手叩了叩门,里头并没有动静。   “没有人在家吗?”苏凤章奇怪的问道。   苏阿荣连忙说道:“应该在家的,刘将军家里头只剩下一个老娘和孩子,一老一小的能去哪儿?”   苏凤章又叩了叩门,里头还是没有应声,但他却听见一阵脚步声,似乎有个人趴在门后头在往外看。   隐隐约约看见一个孩子的身影,看个头就是五六岁的模样,正好能对上刘威孩子的年纪,苏凤章笑着问道:“这里是刘威刘将军家吗,我是刘将军的好友,有事上门拜访。”   那孩子忽然大喊一声:“奶奶,是爹的朋友,爹要回来了。”   听见这话,苏凤章倒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因为刘威恐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很快,里头传来另一个声音,大门终于被打开,一张苍老的面孔出现在两人面前。   这应该是刘威的母亲,算算年纪她应该还不到五十岁,但这会儿看着却老态龙钟,老人家似乎生了病,脸色蜡黄蜡黄的,眼中却带着几分希冀:“是阿威的朋友吗?是不是我家阿威也跟着凯旋的队伍回来了?”   即使是苏凤章,此刻也一时语塞,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但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伸手搀扶住这位老人家,口中说道:“老夫人,我受刘兄所托来看望你们,不如我们先进去说话。”   刘老夫人也是过来人,见他这般的态度心中就是咯噔一下,身体颤抖了一下,但看到跟在后头的孙儿,到底是强撑着被扶到了家中。   苏凤章已经预料到刘家的情况可能不大好,但进屋之后才发现自己还是乐观了,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刘家也不为过。   他心中奇怪,刘威是高级将领,光是每年的俸禄养活家人也应该足够了,刘威既然牵挂家人,怎么样也不可能让他们生活的这般辛苦吧。   刘老夫人坐下来之后,喘了几口气才勉强能说话,可见对她来说下床开门已经是艰难的事情,但此刻她还是急忙问道:“这位……大人?不知道我家阿威现在如何了?”   苏凤章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孩儿,那孩子长得黑黝黝的,看着倒是还算健壮,模样跟刘威十分相似,一看便知道是父子。   这会儿孩子正咬着手指头盯着他看,还问道:“叔叔,我爹啥时候回来呀?”   苏凤章心中叹了口气,抬头说道:“阿荣,我们不是带了一些糖果过来吗,你带这孩子出去吃一些,你乖乖的出去吃糖好不好?”   小孩儿抬头看向刘老夫人,见她点头才欢天喜地的出去了。   他们一走,刘老夫人眼圈儿就红了,连声问道:“大人,是不是我家阿威已经,已经去了?若不然的话你为何要支开阿能?”   “大人,您就直接说吧,老妇人还能撑得住。”   刘老夫人也是南方人,说话口音都带着南方的调调,不过他们的祖籍相差不远,苏凤章倒是都能听懂。   苏凤章忽然撩起下摆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响头才说道:“刘老夫人,刘兄高义,为了大周,为了我等性命葬身云山,救命之恩无以回报,此后,我会将您视作亲母,为您养老送终,将刘能视作亲子,将他养育成人。”   这话一说,刘老夫人只觉得耳朵旁边轰隆隆一阵,原本强撑着的力气都散了,整个人都软倒在了椅子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回不来了。”   “当年他要去当兵我就不答应,当兵哪里有能得好的,但是他性子倔不听啊,风风雨雨这些年,从青州到了京城,又从京城去了云州,谁料到那就是最后一面……”   “都是我这个老太婆的错,如果不是我没用,他小小年纪也不用去那里博前程,若不是为了赚那点卖身钱,他也不会去当兵啊……”   “阿威,我的阿威,是娘害了你啊!”   刘老夫人哭得快要昏厥过去,苏凤章连忙帮她顺背,可丧子之痛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安抚好的,刘老夫人的精神气明显的散了。   “奶奶!”忽然外头跑进来一个孩子,一把推开苏凤章骂道,“是不是你欺负了我奶奶?”   他个头不大,力气倒是不小,推人的时候跟小老虎似的还有几分气势。   “二郎,你没事吧!”苏阿荣跟着进来,见状连忙问道。   苏凤章退了一步,摇头说道:“没事,刘老夫人,虽说我没资格说这句话,但还请您看在刘能的份上宽一宽心,切勿伤心太过。”   刘老夫人捂着心口,听见孙子的声音才总算是分出一份注意力来,但一想到刘能还这么小,刘威却已经走了,心中的悲恸怎么都掩不住。   悲上心头,她脸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马上就要撅过去。   苏凤章见状也是担心,若不是此事瞒不住的话,他也不会这么急急忙忙的告诉刘威家人:“阿荣,你去请一位大夫过来。”   刘老夫人这会儿却缓过劲来,摇头说道:“不用,都是老毛病了不碍事的。”   苏凤章给了苏阿荣一个眼神,后者还是赶紧出门了。   刘老夫人一把紧紧拽住苏凤章的手,说:“阿威是如何没的,你仔细说给我听。”   苏凤章有些犹豫,尤其是刘能还站在旁边呢。   刘老夫人却说:“这是阿威的儿子,他既然生在刘家,就该知道这些。”   刘能似乎也听懂了一些,他年岁不大,性格却十分倔强:“对,我跟奶奶在一起。”   苏凤章到底是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避开残酷的地方,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想起当日那一幕,云山上的酷寒和悲壮似乎又回到了眼前,苏凤章一度也觉得自己会葬身云山,以至于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哽咽:“刘老夫人,对不起,我们没能找到刘大哥的……最后只能捡了他平日的衣裳,在边疆立了衣冠冢。”   在脱险之后,他们曾经请求孟坤派出熟悉云山一地的人马搜寻,但找了一个月也只找到几具尸体,其中并没有刘威的身影。   在这场持续的时间不算久的战争中,不少人都是这般连全尸都没能找回来。   刘老夫人一听,脸色又是黯淡了不少,虽说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听见这话还是觉得悲痛难忍,身为母亲,她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为国尽忠,立下多大的功劳,只希望他能平安归来,谁知道如今却成了奢望。   刘能还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瞧着自家奶奶的脸色,他讷讷问道:“奶奶,我爹啥时候能回来,你不是说他很快就回来了吗?”   刘老夫人见他懵懂的样子,一把将他搂在怀中,悲痛难忍的哭了起来。   刘能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她如此也吓坏了,当场大哭起来,一老一小抱头痛哭,一时间刘家只能听到哭声。   苏凤章只能拍着他们的后背安慰,这时候说什么都是无用的,言语怎么能减轻失去亲人的痛苦,他这一刻才深觉辞藻的苍白。   “我的阿威啊,你就这么留在了山上,那山上冷冰冰的,你可怎么受得了……”   “奶奶,我爹在山上吗,那我们为啥不去找他?”刘能一边哭一边问。   刘老夫人一听,更是哭得厉害,苏凤章怕她哭出一个好歹来,连忙说道:“刘老夫人,不如我们收敛了刘大哥的衣裳,在京城这边再立一个衣冠冢?”   “这般一来,将来刘能祭拜也有个地方,刘大哥在九泉之下也能享人间香火,不至于成了孤魂野鬼,被人欺负。”   这话果然有用,听了之后刘老夫人便道:“对对对,云州有什么好,那边谁会想到去烧纸钱,得在京城这边立一个才对!”   说着,刘老夫人便要站起身来,谁知道这一猛地起身,她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倒了下去,若不是苏凤章眼疾手快的抱住,恐怕就得直接摔破了头。 第180章 身后名   在苏阿荣带着大夫回来之前,苏凤章只能喂刘老夫人喝了几口灵泉水,但灵泉水毕竟不是灵丹妙药,相比起来,这东西长年累月的喝能调理身体,但急救的作用就一般了。   将人抱到了屋内,苏凤章扫了一眼房间,发现这里头的布置也简单的很,并不见一点华贵的痕迹,可见刘家的日子却是难过。   刘能毕竟还是个孩子,见状又哭了起来,这会儿也不记得推开苏凤章了,抽抽噎噎不停。   幸亏苏阿荣很快就带着人回来了,那老大夫走路不快,苏阿荣是直接把人背回来的。   “大夫,刘老夫人怎么样了?”不是苏凤章过于心急,而是刘老夫人的脸色真的很难看。一副行将就木的架势,实在是让人心惊胆战。   老大夫叹了口气,说道:“这位老夫人常年忧思过重,操劳过度,身体的底子早就坏了,今日看着又是大起大落,更是伤身。”   苏凤章也皱了眉头,说道:“若以后不再操劳,好好调养,能不能慢慢养好?”   老大夫还是摇了摇头,说道:“年纪大了,就算以后能好好养着,肯定还是会有所妨碍。”   “不过一时半会儿倒是与性命无碍,老夫开个温和一点的药方先吃着,这毛病只能养着,别动气,再不能这般受刺激了。”老大夫如此说道。   老大夫开了药方,苏阿荣跟着一块儿买了药材回来,刚熬上一会儿,刘老夫人就醒来了。   她发出一声哀音,睁开眼便瞧见苏凤章正在跟刘能说话。   苏凤章也是第一次见到刘能,事实上他跟刘威的交集并不算多,所以对刘家也实在是不了解,算算时间这孩子应该在青州出生,后来才跟随刘威来到京城的。   苏凤章招了招手,开口说道:“你叫刘能是吗,我叫苏凤章,是你爹爹的朋友。”   刘能眼中还有警惕,但苏凤章身上气质温和,是那种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的模样,即使是小孩子也不例外,很快,他就犹犹豫豫的走过来了。   仔细看了看苏凤章,刘能说道:“你真的是我爹的朋友吗?你跟他的朋友长得都不一样。”   刘威的朋友大多是武将,一个个五大三粗的不说,气质也多彪悍,与苏凤章天差地别。   苏凤章听见这话,伸手摸了摸刘能的脑袋,说道:“我们认识了许多年,当年若不是你爹的话,我们整个村子都毁了……后来,也是他救了我,今日我才能站在你面前。”   “你爹,是个英雄……”苏凤章这么说着,心中却掩不住的悲痛。   刘能却抬头看着他,问道:“叔叔,那我爹是不是很厉害,很威风?”   “对,他很厉害,很威风。”   刘能听了这话却高兴起来,还说道:“那他什么时候回来,他回来的话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奶奶了,他们也不敢再骂我打我了。”   听见这话,苏凤章却皱了眉头:“有人欺负你们吗?”   刘能板着小脸说道:“他们都说我是没爹没娘的孩子,还说我爹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苏凤章语塞,因为刘威真的永远都回不来了。   最后,他只能将孩子搂在怀中,说道:“以后我不会再让他们欺负你了。”   刘能靠在他的怀中,苏凤章看起来并不算健壮,但他的怀抱却很温暖和宽广,让小孩一时之间有些眷恋,但他还是问道:“那我爹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苏凤章不知道如何才能回答他的问题,他甚至不敢去看孩子那双充满希冀的眼睛。   “阿能,别缠着这位叔叔了,你去院子里头耍一会儿好吗?”刘老夫人强撑着身体说道。   苏凤章这才发现她醒来,连忙说道:“老夫人,您先躺下歇息吧,药马上就熬好了。”   刘老夫人只是盯着刘能,后者颇有几分闷闷不乐的出去了。   到了外头,刘能蹲在正在熬药的苏阿荣身边,嘀咕道:“奶奶总是这样,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为什么不让我听。”   苏阿荣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发没说话。   屋里头,刘老夫人伸手示意苏凤章坐到床前,她叹了口气,问道:“大人,老身方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苏凤章连忙说道:“刘老夫人不必如此,叫我凤章就可以了,我与刘将军乃是生死之交。”   “老夫人,对不起,我没能将刘将军带回来。”   刘老夫人的脸色焦黄,原本的精神气也都散了,整个人看起来越发的垂垂老矣,她摇头说道:“这如何能怪你呢,从他去云州那一日开始,我便担心着这一日,如今果然来了。”   苏凤章见他提起刘威又伤心,便问道:“老夫人,之前的便想问,为何刘家现在如此……”   刘老夫人接过话茬:“你是不是想问,阿威好歹也是个将军,为何刘家看起来如此落魄是吗?”   “老夫人,我并没有看不起的意思,只是想问莫不是朝廷扣住了军饷?”   刘老夫人摇了摇头,又说道:“一直没见到阿能他娘,想必你也觉得奇怪吧?”   “阿威去了云州没多久,阿能他娘就病了,他娘这个人就是心思重,看不开,也不想想自己身后还有一个孩子要照顾。”   “她病了几年,家里头的银子花的一干二净,到底还是没能留住人。”   “留下我一个老婆子带着阿能,只能搬到这里来。”刘老夫人咳嗽了一声,又说道,“你也不必担心,其实我们日子还过得去,隔三差五还能吃肉,比这边的许多人日子都好多了。”   苏凤章正要安慰,就听见刘老夫人继续说道:“说起来还得谢谢阿威的那些朋友,若不是他们时不时来走一趟,我们一老一小的,也不能这么安稳。”   “只是他们家中也有老小,总不能一直让他们出钱出力。”   苏凤章却发现其中不对,拧眉问道:“按照大周律法,即使刘将军在云州,老夫人您跟阿能也能住在东区那一块才是啊。”   所谓东区那一块,其实就是朝廷租赁屋所在,武将跟文臣不同,武将多为外派,但他们的家眷通常是不能跟着一起走的,所以即使武将外放,家眷愿意一直租赁还是能继续。   刘老夫人却苦笑一声,说道:“可以是可以,但总占着别人的地方,不合适。”   到底是哪里不合适,苏凤章一想也明白过来,刘家只剩下一老一小,若是还占着那边的屋子自然有人说闲话,朝廷是不会直接赶你走,但这些闲言碎语加起来恐怕也不好过。   尤其是武将多粗俗,家中内眷也是如此,闹起来刘家肯定是讨不到好处的。   刘老夫人恐怕也是为了清净,这才迫不得已带着孩子搬到了这个地方。   苏凤章很快说道:“刘老夫人,之后请让我来照顾你们,刘兄救了我一命,这是我应该做的,请您相信我,从今往后我会将你们视作亲人。”   刘老夫人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转而问道:“凤章,孩子的身后事,我就托付与你了,阿能那边老身会跟他慢慢说,他也大了,能懂了。”   苏凤章点了点头,又说道:“老夫人请放心,刘兄虽不能享人间富贵,却会有死后哀荣。”   “那我就放心了。”刘老夫人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   苏凤章又说道:“诚亲王回朝之后,已经上书陛下封赏死去的将士,只是人数众多,所以这封赏一直未能下来,不过老夫人请放心。”   刘老夫人点了点头,说道:“有凤章在,老身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时候苏阿荣端着药碗进来了,苏凤章正要亲自喂刘老夫人喝下,却见刘老夫人撑起来自己喝了,还笑道:“你放心,老身还能照顾好自己。”   苏凤章怎么可能放心,但他也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只能让苏阿荣暂且留下帮忙。   离开刘家,苏凤章的心情却越发的沉甸甸了,刘老夫人的身体并不好,这是积年累月的辛劳造成的,并不是一日两日就能修补好的。   刘能又太小了,才六岁,完全不到撑起门户的时候,孤儿寡母的住在这里,他肯定是不能放心的,若是将他们接过去的话,恐怕刘老夫人也不能答应下来。   不过当务之急不是这些,是先把刘威的身后事办好。   当初在云州,孟坤大将军下令将所有牺牲战场的将士们葬在一起,立了功勋林,但那到底只是公墓,算不得真正的身后事。   而在办身后事之前,首先得把封赏落实下来。   提起这个,苏凤章也觉得头疼,当初宫宴之上皇帝大肆封赏,他还以为这位陛下大方的很,谁料到对活着的人他是大方了,对死去的人却十分糊弄。   苏凤章实在是不明白这番操作的脑回路,活着的人或许还会带来麻烦,死去的人却干净利落,给再多的封赏也不怕功高盖主,当今陛下却反其道而行之。   礼部一直拖着不办,这事儿要说没有皇帝的意思在,苏凤章是不相信的。   想了想,苏凤章并未直接回家,反倒是转身去了礼部。 第181章 礼部   “苏大人,这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苏凤章刚刚踏进礼部,便有礼部的官员迎了出来。   虽说苏凤章还未去户部任职,但前有皇帝钦点状元郎,后有闹出宣武大典一事,现在这一位又连跳三级,间在帝心,礼部的官员自然是认得他的。   礼部的人向来圆滑,虽不知这一位为何过来,倒是也客客气气。   苏凤章拱手见礼,客气说道:“见过刘大人。多日不见,刘大人依旧光彩照人。”   这刘大人哈哈笑道:“老夫年纪大了,可比不得苏大人英俊潇洒。”   苏凤章也不兜圈子,开口说道:“实不相瞒,今日苏某前来是有一事求问。”   “不急。”刘大人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虽说他们一个是礼部右侍郎,一个是户部右侍郎,官职相等,但刘大人却不因为苏凤章年纪小就看轻了他,“苏大人先喝杯茶润润嗓子。”   苏凤章只得耐着性子喝了一口茶:“不错,只是给苏某喝倒是浪费了,犹如牛嚼牡丹。”   刘大人哈哈笑道:“苏大人若还是老牛的话,这世间哪里还有牡丹。”   苏凤章听他杂七杂八的闲扯,开口又把话题拽了回来:“刘大人,茶也喝了,苏某能不能开口问了?”   刘大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笑道:“行,苏大人请问。”   苏凤章就真的问了:“刘大人,之前陛下下令封赏为国捐躯的将士们,为何此事迟迟不见回音,莫不是有什么难处不成?”   刘大人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叹了口气说道:“苏大人,您年纪小,不知道这事情的繁琐,礼部统共就那么点人,上上下下都操持多少事情,别的不说,诚郡王熙郡王几个的封赏也不得落实下去,咱们总得先顾着活人吧。”   苏凤章抬头瞧了他一眼,笑道:“刘大人,这些道理苏某自然也懂,但这都半月有余了,莫非还没轮到死去的将士?”   见苏凤章还是不放弃,刘大人继续说道:“苏大人您能理解就好,礼部也难啊,陛下一句话,咱们就得跑断了腿。”   “虽说是分内之事,刘某也绝无怨言,但事情总得有个轻重缓急吧。”   “孰重孰轻?”苏凤章心中已经有了怒气,没想到他亲自过来,礼部依旧这般搪塞。   刘大人嘿嘿一笑,意思一目了然。   苏凤章冷哼一声,忽然说道:“刘大人,不如咱们去问问诚亲王,熙郡王,或者当今陛下,看看到底是孰重孰轻。”   刘大人听了这话心中一惊,再想到这一位可是敢陪着诚亲王去云州,甚至闹出天降流火大事的人,可不是看起来那么温吞无害。   收起心底那点小心思,刘大人连忙求饶:“苏大人,我的好弟弟呦,做什么这么上纲上线的,这事儿刘某不是不办,是真的不好办啊。”   “您说,这国库的银子,要封赏下去的东西,就算不赏出去也不会是我自己个儿的是不是,这事儿真不是我姓刘的能做主的。”刘大人满口喊冤。   苏凤章又问道:“那到底是为何一直拖着不办,刘大人,此事是国家大事,也是陛下亲口答应的,云州城的孟坤老将军还等着,这些人为国效力,抛头颅洒热血,难道你要让他们一个个的寒心不成?”   这话已经带着几分威胁的意思了,刘大人见状重重叹了口气。   刘大人瞧了一眼苏凤章,不明白这位苏大人明明是微臣,为何执意为远在云州的那些死人说话,他犹豫了一下,又说:“苏大人,你我都是京官,是文臣,何必揪着此事不放?”   苏凤章心中怒意更甚,原来不是他想太多,而是礼部真的是有意拖着此事不落实。   他压住怒气,冷声说道:“当初在云州之时,若不是云州将士舍命相救,我与诚亲王等人早就命丧黄泉,刘大人,做人不能忘恩负义,您说是不是?”   见他竟是管定了此事的意思,刘大人犹豫了一下,见四下无人,低声说道:“苏大人,您也算半个自己人,我就实话跟您说吧,不是礼部拖着不放,实在是国库空虚,拿不出那些银钱来,难道光给一个名头,不给赏赐吗,若是那般的话岂不是让人笑话?”   不等苏凤章说话,刘大人已经继续说道了:“您马上就要进户部了,到了那儿您就知道了,大周国库空虚,这一年来又是打仗,又是大肆封赏,孟坤老将军又要了一大笔的抚恤银子,一笔笔早就把国库掏空了。”   “不瞒您说,早些时候赏赐给朝臣的那些东西,已经是最后一批了,如今国库里头都能养上仓鼠,实在是再也拿不出东西来。”   “户部不给银两,礼部又能怎么办,尚书大人难道还会去陛下面前哭诉?还是说直接挪用其他地方的银两,这显然是不行的。”   “尚书大人的意思,这事儿就先拖着,活人会说话,死人可不会。”   “活人的事情解决了,那几位跟着进京的将军也没被亏待,也不会有人因为几个死去的人跟朝廷闹事儿,等到今年秋收,国库充盈了,这事儿便能落实。”   “咱们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陛下的旨意谁会不听,但国库实在是没钱了,也只能委屈这些将士等个一年半载,不过苏大人请放心,绝不是不给,只是缓一些日子。”   若不是苏凤章马上就要进入户部,很快就会知道国库的情况,刘大人可不敢把这些话说给他听,毕竟这也是大周朝的机密了。   苏凤章越听脸色越是难看,皱眉问道:“这些年大周风调雨顺,即使国库不算充盈,也不至于如此吧?”   刘大人却叹了口气,说道:“风调雨顺是风调雨顺,但花销也大啊。”   他意有所指的指了指天空,背后的意思明显。   苏凤章很快就明白过来,大周皇帝奢侈成性,在百姓的眼中,这位皇帝虽然荒唐但也不算暴虐,日子还算过得下去。   但在朝廷的眼中,这一位动不动就封赏,对后宫和文武百官都过于大方,而这些年后宫大肆修建,太子东宫和几位皇子的皇子府也是如此,更有修建帝陵之类的大工程。   往日里不觉得如何,一旦遇上了这般的战事,国库便要十分吃紧,偏偏之前还闹出了军饷军需的事情,户部不得不添补填空,这才发展到如今。   见苏凤章反应过来,刘大人也是满脸委屈的叫苦:“您也体谅体谅,封赏原本是好事儿,礼部的人都乐意做这种事儿,但户部不给钱,我们能怎么办?”   “那也不能一直拖下去,长此以往,让将士们寒了心,如何还能保家卫国?”苏凤章道。   刘大人瞧了他一眼,又说:“苏大人,刘某大胆说一句,这事儿就算是闹到了圣上面前也只能不了了之,毕竟谁也不能凭空变出银子来,还是说,您觉得圣上会开私库补贴?”   谈到当今圣上,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   他们这位皇帝也是个奇葩,在朝堂上只想听好听的话,好玩的事儿,但凡是让人烦心的,开一个头这一位就不乐意听了。   长此以往,上行下效,文武百官也都学乖了,好事儿就大大的夸,坏事儿就想尽办法的隐瞒,毕竟即使是闹到了圣上面前,多半也是不了了之。   刘大人笑了一声,说道:“苏大人,您是诚亲王面前的红人,也是圣上青眼有加的才俊,应该比刘某清楚这些个,事情是这样的事情,但道理不是那个道理。”   他叹了口气,又道:“苏大人,刘某私下猜了猜,也知道你此次来是为了刘威刘将军吧?”   “您看这样行不行,刘将军的事情,我催着礼部赶紧落实,这几日就给你办下来,至于其他人的事情,您也别追着不放,追着也没用。”   苏凤章心中却更加愤怒,他是为了刘威而来,但这并不代表其他人能够被忽略。   刘大人却继续说道:“苏大人,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您赶紧去户部,若是能帮着户部让国库丰盈起来,那就比说啥都管用。”   这确实是大实话,苏凤章心中恼怒却无可奈何,只能拱手说道:“那就多谢刘大人了。”   等他一走,刘大人施施然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完咂摸了几下,笑道:“这苏凤章也算是厉害,但到底年轻气盛,这以后可有的学。”   踏出礼部的大门,苏凤章回头看了一眼,眉头依旧紧锁。   其实方才刘大人有些话没说出口,但意思却到了。   他愿意看到苏凤章的面子上,先把刘威的事情落实下来,一来是照顾他的面子,二来也是怕他真的不管不顾的闹事儿,到时候他们都要吃挂落。   但更重要的是,此次死在战场的将士多是底层军官,并未有大家族出身的,这与镇北军长年累月镇守云州有关,有权有势的家族出来的人,基本不会往这里去。   正因为他们没有依仗和靠山,礼部才敢一直拖着不办,否则的话即使挪用其他地方的款项,此事也不可能一拖就是一年半载。   说到底,较劲的不过是权势两字! 第182章 约定   苏凤章走了这一趟,虽然并未解决全部问题,刘威的身后追封却很快下来了。   这原本是刘威应得的东西,看着刘老夫人抱着刘能悲喜交加的模样,苏凤章心中百感交集,更是下定了决心要迅速落实其他人的封赏。   刘威活着的时候并不算风光,好不容易立了功,从青州来到了京城,却又因为各种排挤去了云州,明升暗降,他也知道云州苦寒,这才没有带上家人。   死了之后,反倒是能享受世间荣华。   不只是苏凤章,诚亲王和熙郡王也亲自过来送殡,有他们二人带头,京城的那些达官显贵似乎一下子冒了出来。   上门祭拜的人不断,差点没踏平了刘家的门槛儿,只是这些人又能有几分真心。   苏凤章倒是见到了刘威的几位旧日好友,都是行伍出生的好汉,在灵前也都忍不住红了眼,负心多是读书人仗义多是屠狗辈,这话也未尝没有道理。   刘能捧着牌位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现在他终于知道,他一直敬慕着,期盼着的父亲,是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小孩儿一双眼睛红彤彤的,却倔强的抿着嘴没有哭。   一直到装着衣冠的棺材埋入墓中,刘老夫人忍不住扑到墓前哭了起来,刘能也终于扛不住了,扯着嗓子大哭起来。   祖孙俩个悲痛欲绝的声音传出去很远,让在场的人都于心不忍,却又无从安慰。   等他们哭了一会儿,苏凤章才过去劝道:“老夫人,大夫说您不能悲伤过度,还请您为了阿能多多保重,想必刘兄泉下有知,定然也不忍老夫人您这般难过。”   刘老夫人这才搂着刘能缓了缓,说道:“阿能,别哭了,我们回家吧。”   苏凤章将他们俩扶到了马车上安顿下来,这才略松了口气。   诚亲王驾马走到苏凤章身边,与他并驾齐驱,见苏凤章眉宇之间颇有几分郁色,便开口问道:“苏大人,可是为了抚恤之事苦恼?”   苏凤章点了点头,说道:“下官从未想过,国库已经空虚到了这种地步。”   诚亲王嗤笑了一声,道:“国库一直如此,只是外人不知罢了。”   这话背后的意思却多了,苏凤章转头去看诚亲王,却见她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容,很快略过这个事情,说道:“苏大人放心,此事本王会想办法解决。”   “只怕不是那般容易。”那位刘大人虽然无赖,但有一句话没有说错,国库就是没钱,他们能怎么办,总不能全部自己来掏银子吧,别说苏凤章了,诚亲王的家底也经不起啊。   诚亲王却说道:“这原本也是本王应尽之义,就算父皇不肯动用私库,诚亲王府终归还有一些银钱的。”   诚亲王被册封为亲王才多少时日,事实上在出使之前,诚亲王本身只是个光头皇子,还是名声不大好一直住在宫中的皇子,他能动用的东西实在是有限。   苏凤章眼神微微一闪,笑着说了一句:“或许事情还没到这种地步,明日下官便要进入户部,到时候便能知道具体的情况。”   诚亲王还要再说什么,苏凤章却说道:“到时候若是需要帮忙,下官定然是要求助王爷的,那时候还请王爷不要推脱才是。”   诚亲王听了,倒是笑了一声:“这个自然。”   说完这话,诚亲王又问道:“刘老夫人还是执意住在此处吗?这里鱼龙混杂,实在是不适合老人和孩子居住,即使有你我在,也不能保证时时刻刻看着他们。”   听了这话,苏凤章也是深深叹了口气,无奈说道:“我也劝过老夫人,只是刘老夫人执意如此,不肯搬走。”   苏凤章不明白刘老夫人的顾虑,若是不愿意搬去苏家,他还能理解一些,但刘老夫人完全不愿意搬出这个地方,要知道当初刘威在京城的时候,也并不是住在此处,谈不上念旧。   “原本我已经买好了一座小宅子,距离苏家也不远,能够相互照顾一些,但老夫人心中别有考虑,大约还是怕牵累了他人。”   诚亲王看了看苏凤章,忽然笑了起来。   苏凤章回头看他,奇怪的问道:“王爷,您笑什么?”   诚亲王说道:“苏大人,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本王便觉得你这个人虚伪透顶,是那种七窍玲珑,说一句话做一件事都想着给人下绊子的文人。”   苏凤章挑了挑眉,暗道那时候他们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皇子,一个是初出茅庐的童生,也难为这位王爷还记得:“哦,下官以后可要注意一些。”   “你瞧,就是现在这幅淡淡的模样,似乎什么都不被你放在心上。”诚亲王又说道,“太子殿下鞭笞你,怕就是瞧你云卷云舒波澜不惊,踩着他的面子了。”   “这倒是下官的不是了。”苏凤章笑道。   诚亲王继续说道:“在以前,我也很讨厌你这般的人物。”   “不过走了一趟云州,本王却知道以前是我看错了。”   “苏大人看起来风轻云淡,似乎对什么都不上心,却比那些个满口仁义道德的家伙重情重义的多。”   “刘将军舍生忘死,救下来的可不只你一人,到临了临了,也只有你为他奔走,为他照顾老母幼子,时时刻刻牵挂着他的嘱托。”   苏凤章摇了摇头,说道:“王爷谬赞了,我这般做不过是求一个问心无愧罢了。”   “可这世间又有几个人能做到问心无愧呢?”诚亲王这般说着。   那一日活着回到云州的那些人,又有几个真的记得刘威的好?   不提那些镇北军,就说还活着的使团吧,四皇子消声灭迹,恐怕心底还觉得刘威不早些拦住追兵是他的失误,哪里有什么感激可言。   他与何隽倒是有感激,但这份感激不足以让他们像苏凤章这般尽心尽力。   至于其他的使团成员,看他们回京之后备受封赏,却在葬礼之前并未踏进刘家一步,便知道他们的打算了。   甚至在当今圣上的心中,刘威这般的镇北军为国捐躯也是理所当然,若不是他救下了两位皇子,一位郡王,也是想不起来赏赐的。   苏凤章听了这话,叹了一声道:“旁人是旁人,我是我,我要如何,与旁人何干,与世间其他人又有什么干系?”   诚亲王听着这话,看着苏凤章的眼神都忍不住柔和了几分,他忍不住笑了:“说得好。”   她抓着马鞍的手微微摩挲,忽然抬头看向了远方,口中却飘出一句话:“既然如此,苏大人就去做你想做之事,本王也会助你一臂之力。”   苏凤章心中微微一动,回头便瞧见诚亲王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只听见她继续说道:“苏大人,既然这大周不是你我想要的大周,何不改天换地?造一个太平盛世?”   “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   “如何?”   若说方才苏凤章只是怀疑,那么此刻就是震惊了,这位五皇子,诚亲王,实际上的公主殿下,这番话跟直白的表示要改朝换代有什么区别。   看着苏凤章略带震惊的眼神,诚亲王追问道:“怎么,苏大人不敢?还是说对本王有所怀疑,有所顾虑,所以才不肯?”   苏凤章皱了皱眉头,摇头说道:“与王爷无关,只是下官一直以来只想独善其身。”   诚亲王却嗤笑道:“苏大人未免天真,既然已经身在局中,何来独善其身,太子是什么人,陛下是什么人,想必苏大人看得很清楚。”   “苏大人只想护着家人,但也得计较计较,有些事情身不由己。”   这事儿苏凤章自然知道,尤其是那一次被太子鞭笞的时候,他何尝没有屈辱,若不是抗下此事,苏阿荣恐怕就会在那一日被活活打死。   但是经历过千年的时光,苏凤章更加明白一件事,不管朝廷如何变化,时光流转,最后都将会化为一片枉然。   诚亲王并未急着要他的答案,反倒是说道:“苏大人,你有雄才伟略,治国之才,难道真的甘心走一步看一步,与那些庸庸碌碌之辈蹉跎一生吗?”   苏凤章看着她反问:“王爷为何这般看得起我?”   诚亲王却笑了:“大约是每次遇到难题,苏大人总能用意想不到的法子解决吧。”   苏凤章眉头一动,就听见诚亲王继续说道:“苏大人也不必解释,若说你对太子毫无芥蒂,此话本王可不信,八成背地里已经想好了十个八个的法子,就等着他出错吧?”   听了这话,苏凤章也忍不住笑了一声,这话倒是说中了,如今他隐忍不发,不过是因为地位天差地别,如今小打小闹没什么意思罢了。   太子的名声越发难听,这与苏凤章可也脱不开关系。   最后,诚亲王说道:“苏大人不必急着决定,本王有的是耐心慢慢等。” 第183章 另辟蹊径   这是苏凤章进入户部的第一日,一切看起来都顺利异常。   相比起当初他进入翰林院时那位箫翰林的百般为难,户部这位负责接待的丁大人可说是客气异常,几乎给苏凤章一种,他进入户部是人人欢迎众望所归的错觉。   这位丁大人便是户部左侍郎,论地位论资历论官职都要比苏凤章高上一筹,能够坐到这个位置上,可见他并不是寻常之辈。   如今户部尚书徐思远还重病在家,不知道是养病还是思过,这一位亲自出面接待苏凤章,可见户部对他的态度。   看着特意整理出来的屋子,苏凤章心中的戒备却有增无减,作为空降兵,被下马威不可怕,可怕的是这种突如其来的热情。   丁大人似乎并未发现他的谨慎,笑着说道:“苏大人,看着还满意吗,若是有哪一处不满意的话尽管吩咐下去,让下头人换了就是。”   苏凤章拱手感谢:“处处都妥帖,还得多谢丁大人费心了。”   “苏某初来乍到,若是有不足之处,还请丁大人不吝赐教。”   丁大人哈哈一笑,拍着他的肩头说道:“苏大人跟随诚亲王出使,屡次立下奇功,如今可是陛下和诚亲王面前的红人,本官不过是比你早几年进户部,哪里称得上赐教。”   苏凤章却道:“丁大人是户部的老人,身居左侍郎之位,苏某还得多向大人学习才是。”   至此,倒是也勉强算是和和乐乐,丁大人暗道若是这位苏凤章识趣,徐尚书吩咐下来的事情倒是也不难办,左右他也是不愿意当恶人的。   谁让苏凤章出生寻常,如今却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呢,跟陛下面前的红人对着干是什么下场,大周文武百官心底都是知道的。   谁料到丁大人还未松一口气,苏凤章就紧接着说道:“择日不如撞日,下官这里正好有一事想要请教丁大人。”   丁大人见他说话客气,悠悠然笑道:“苏大人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开口就是,本官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凤章深深做了个揖,才说道:“既然如此,下官就斗胆了。”   “前几日下官去了一趟礼部,才知道边军抚恤一时迟迟未能落实,礼部刘大人直言是国库空虚,户部拖着不给银子,以至于他们不得不拖延此事。”   “丁大人,此事是真是假?”   丁大人听见这话脸色变了一变,他原本瞧着苏凤章为人温和,一派清润,看着就像是个好脾气的人,谁知道这才刚进门呢,第一个问题就是这般棘手。   莫不是他们没给下马威,这一位却要砸场子了?   丁大人心思百千,口中却长长叹了口气,带着几分忧虑说道:“苏大人,如今你是户部右侍郎,此事与你直说也是无妨。”   “边军抚恤是大事儿,圣上也是开了口的,户部哪里敢随意拖欠。”   “可这些年国库空虚,与鲜卑人一打仗就是一年,后头陛下封赏的事情就不提了,如此这般的下来,国库哪里还拿得出银钱来。”   “不瞒苏大人,国库里头现在确实是干干净净,一两多余的银子都拿不出来了。”   丁大人说了说着,似乎悲从中来,甚至都开始擦眼泪了:“人人都往户部要银子,但户部的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他们一个个都骂徐尚书,却不知道这些年徐尚书为了支撑国库花费了多少心思,可谓是殚精竭力,这才终于病倒了。”   朝上谁不知道徐尚书不得不病倒在家,是因为太子动手,户部送出去的军需有问题,但圣上却不想此事闹得太大,硬是压了下来,这才成了如今的样子。   太子被禁足,徐思远虽然并未被撸去户部尚书的名头,却也一直告病在家。   不得不说,这位当今陛下确实是糊弄浆糊的好手,这般居然也压了下来。   苏凤章眯了眯眼睛,问道:“大周风调雨顺,何至于此?”   丁大人却语重心长的说道:“外人都这么说,但谁又知道户部的难处,苏大人,你这是刚来,在户部待着的时间久了,便能知道其中利害了。”   “下官耐心不好,怕是等不了那么久了。”苏凤章挑眉说道。   丁大人暗道这是要做什么,难道他还要闹到陛下面前去不成。   不过就算是闹开了,丁大人也是不怕的,他们这位陛下只爱听好事情,从来不爱烦心这些琐事,反正只要宫中不缺银子,闹开了陛下恐怕还要嫌弃苏凤章丢了他的面子。   若是这般的话,苏凤章岂不是会被当今厌弃,到时候在户部也没了用处,丁大人这般想着,反倒是盼着苏凤章将此事闹开了。   他笑着说道:“苏大人,那你这是要如何?”   苏凤章直截了当的说:“还请丁大人将国库近十年的账本找出来,本官要盘账。”   丁大人的脸色抽搐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苏凤章的胆子这般大,这才进入户部的第一天竟然就敢提出盘账的主意,这是要捅破天吗。   他犹豫了一下,安抚道:“苏大人,这十年的账本都能堆满一个屋子了,就算给你,你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完啊,劳心费力也无甚用处。”   苏凤章却笑盈盈的问道:“丁大人,苏某身为户部右侍郎,如今是看不得这些账本吗?”   丁大人见他这般不识趣,竟是完全不听他的好话,心中也是来气,脸上也冷下来几分:“罢了,苏大人说的是,你是户部右侍郎,想看账本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苏大人还请稍等一会儿,本官遣人将账本收拾出来,到时候苏大人您就自变吧。”   “丁大人!”苏凤章叫住了他。   丁大人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怎么,苏大人又后悔了?”   苏凤章却摇头说道:“并未后悔,只是想了想觉得十年不够,不如将陛下登基之后的账本都收拾出来,倒是免了后头再麻烦丁大人。”   “你!可以,苏大人都不嫌麻烦,本官自然也是不嫌的。”丁大人冷笑道。   一离开苏凤章的面前,丁大人脸上的愤怒之色勃然,心中暗骂道:“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给他几分脸色便要开起染房来。”   “若不是徐尚书有令不可为难,本官非得给他一番教训不可。”   “看账本,哼,本官倒是想看看你能看出个什么东西来。”   丁大人果然吩咐人将皇帝登基之后的账本都收拾出来,堆到苏凤章的屋中,账本的数量极多,以至于不得不将隔壁的屋子也腾了出来。   不仅如此,一边派人准备账本,另一头丁大人又把户部擅长算账的官吏都派遣了出去,心中冷笑道:“没有这些人,我看你怎么算账。”   丁大人这番动作,倒不是真的怕苏凤章瞧出什么问题来,事实上就算是盘点几年算的清清楚楚,户部的账本也是没有问题的。   徐思远能够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坐稳这么多年,靠的可不只是裙带关系,他怎么可能留下账本这般明显的把柄。   谁都知道徐尚书暗地里肯定为四皇子某得不少便利,但这些事情被他洗的干干净净,从账本上绝对找不出错处来。   此时丁大人把人打发出去,与其说是担心苏凤章真的看出问题,不如说是想给他找些麻烦,免得他以为背靠着诚亲王便不知道天高地厚。   丁大人不知道的是,他完全猜错了苏凤章的主意。   户部账本明面上肯定没有什么问题,苏凤章两世为人,熟知财务的一些操作,对此怎么可能不了解,他可不是天真的官场新人,以为从账本就能抓到马脚。   他第一天就把所有的账本找出来,可不是为了费尽心思找什么问题,就算是找到了,难道他还能凭着一己之力绊倒徐尚书不成,这对他又没有丝毫好处。   说一句实在点的话,就算是他找到了铁证,以皇帝那种偏心眼护短的性格,也是绝对不会为难徐尚书和四皇子的,到时候说不准还是他自己倒霉。   更别提他虽然对四皇子也毫无好感,但两人并没有直接的冲突,甚至他与徐家的关系还算不错,又何必上赶着为难?   当务之急是解决国库空虚的问题,徐尚书不可能从其他地方调遣银子,那他就得想办法将银子变出来才行。   苏凤章看了看堆积如山的账本,抬头看向搬运的小吏。   那小吏缩了缩脖子,有些畏惧的说道:“苏大人,丁大人那边说很不巧,户部负责盘账的官员都外出办公了,一时半会儿怕是不能回来帮忙。”   苏凤章微微挑眉,倒是不意外丁大人转身就给他下绊子,十分好脾气的说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就自己看吧,行了,你下去吧。”   小吏赶紧麻溜的走了,出了门倒是松了口气,暗道这苏大人进户部第一天就敢跟丁大人对着干,还以为是个脾气火爆的,没想到本人看着还挺温和,不像是那种横行霸道之人。   这样也好,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方才还真的害怕苏大人知道此事之后大发雷霆,他一个跑腿的小吏,就算是遭了罪也没处说理去,丁大人更加不可能为他主持公道。 第184章 翻账本   户部,屋内的苏凤章翻阅着账本,这原本是平平无奇的事情,若不是他翻阅的速度实在是惊人,也不至于引来旁人的关注。   经年累月的灵泉水作用下,苏凤章平日里就耳聪目明,如今说一句过目不忘也不夸张,更甚者身体五感都超越常人。   平时他都收敛着自己的五感,但此刻却全部激发出来。   与其说他在看账本,在旁人的眼中,这位刚进户部的苏大人倒像是在翻书。   就跟不识字的小孩儿顽童似的翻着玩,那速度别说看账本了,恐怕是连上面的字都看不清楚就翻到下一页了吧?   一群没事干的小吏挤在门口偷看,越看心中越是奇怪,私底下忍不住嘀咕不停。   “你们说这位苏大人是真的在看账本,还是闹着玩儿呢?”   “这不可能是看账本吧,这速度,字都看不清了,账本能算得清吗?”   “咱们户部算账最厉害的那位老大人,一日能算的十几个账簿也差不多了。”   “往日也没听说过这位苏大人精通算学啊,还是说他故意作弄大家伙儿玩呢?”   “不至于吧,好歹是户部右侍郎呢,这不是闲着没事儿干吗,得罪丁大人对他有什么好处,再说了,这般看书折腾的还不是他自己个儿。”   “说不定苏大人开口的时候没想到有这么多账本,丁大人又把账房先生都打发出去了,苏大人不想丢了面子,这才硬着头皮好歹翻几本,就当是看过了。”   “这话讲的有道理,不过这事儿也瞒不住人啊,这不是骗人偏己吗?”   说来说去,终归是没有人相信苏凤章真的能看清楚这些账本,户部的账目繁杂不说,积年累月的下来数量也多,别说一个刚进户部的人,就算是徐尚书恐怕也是理不清的。   这一日,苏凤章从早到晚都在看账本,或者说是在翻账本,除了每隔半个时辰起来舒展一下筋骨喝口水,连半步都没踏出屋子。   等到第二日,丁大人那边也听说了苏凤章的事情,这位老大人顿时乐呵了,对手底下的人说:“苏大人年轻气盛,刚进户部就想要做出成绩来,老夫这不是给他机会了。”   心里头却想着,就算苏凤章硬扛着看完了账本,到时候估计也够呛,现在户部谁不知道这一位硬扛着面子下不来了。   哪知道他乐得看笑话,苏凤章那边却分外的沉得住气,接下来五日,苏凤章每日到了点就来屋子里头翻账本,每日一直熬到太阳下山才从衙门离开。   这架势,若不是户部的账本绝对不能外带的话,估计还得带回去接着看,见他这般废寝忘食的翻账本,倒是让一直笑话他的人于心不忍了。   甚至还有人说:“咱们是不是进去帮帮忙,总不能让苏大人一个人一直看一直看吧,瞧着眼睛都要看瞎了。”   “这不好吧,丁大人那边发了话了,不准咱们进去帮忙。”显然在他们的心中,丁大人的威严还是更重,徐尚书不在,丁大人便是主事人。   “哎,你们说,这位苏大人是陛下和诚亲王殿下面前的红人,诚亲王现在可是备受陛下宠爱,比当年四皇子更甚,若是苏大人执意与丁大人为难的话那谁会赢?”   “在这里说这个,你不要命啦,想死可别拖着我。”   “得得得,不提这个了,不管是谁终归是我们掺和不了的事情。”   “不过你们说,苏大人跟诚亲王真的是那种关系吗,苏大人看着不像是……”   不管外头的风言风语,苏凤章照旧看自己的账本,这般快速的盘账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挑战,每日从户部离开的时候都觉得昏昏沉沉。   脑袋里头塞了太多的东西,若不是有灵泉水撑着,几日下来苏凤章恐怕也得倒下。   苏赵氏几人见他忙忙碌碌,每日早出晚归的不说,回到家也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心中难免也担心起来。   只是朝廷的事情,苏赵氏知道自己不懂,就算是问了也是白问,只是每日烧肉熬汤的,希望儿子多吃一些,至少别再瘦了。   花了整整半个月的时间,苏凤章就将所有的账本都过了一遍,当然,翻开一页便知道不是自己所需的,他就直接翻过去了。   而现在那一屋子的账本已经消失不见了,只留下薄薄的几个账本放在苏凤章的桌上。   不远处,丁大人也听闻了此事,他将搬账本的小吏喊了进来,问道:“这才半个月的功夫,苏大人就把所有账本看完了?”   小吏抓了抓后脑勺,无奈说道:“丁大人,这小的哪里知晓,不过这几日苏大人确实是一直在屋子里头看账本,今天早晨过来,就让小的将账本放回去了。”   “十几年的账本,他半个月就盘完了?”丁大人不可思议的说,“不可能的事情啊,就算整个户部一起盘点,每个一年半载也看不完啊。”   那些账本的数量丁大人可熟悉的很,要知道那日苏凤章坚持,丁大人内心恼怒,便让人将所有的账本都搬了过去,而不是只送了总账本。   小吏也说:“大家伙儿都觉得不可能啊,会不会是苏大人看得腻味了,终于受不住了?”   丁大人觉得这个的可能性极大,点头说道:“这倒是也有可能,苏凤章虽然身居高位,但年纪轻轻,才刚弱冠不久,熬不住也是情有可原。”   “不过他现在将账本还回去,莫不是打算认输了?”   丁大人一直觉得苏凤章一来就要看账本,那就是跟自己互别苗头。   想着这个,丁大人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来,更是说道:“徐尚书还交代说这位右侍郎不简单,依老夫看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吗。”   小吏忽然叫了一声,说道:“丁大人,苏大人虽然让将账本还回去,但却独留下几册。”   丁大人皱了眉头:“你怎么不早说,他留下了什么账本?”   一时间,丁大人忍不住担心起来,暗道苏凤章不会是真的找到了什么破绽吧,若真的如此的话可不大好,四皇子在云州丢尽了脸,还丢了一只耳朵,回来之后陛下虽然还是宠爱有加,但对徐尚书的惩罚却并未撤回,态度模棱两可。   若被苏凤章抓到把柄可不大好,丁大人连忙问道:“留下了什么账本?”   小吏摇头说道:“这个属下也并未看清,但看着像是积年旧账。”   “积年旧账?”这么一听,丁大人就更加担心了,早年徐尚书还不是徐尚书,徐贵妃也还不是徐贵妃,那时候若是留下什么马脚的话不是不可能。   这般一想,丁大人难免迁怒骂道:“你怎么也不看看清楚?”   小吏心中十分委屈,他不过是一个跑腿搬东西的小吏,苏凤章可是堂堂户部右侍郎,第一天进户部就敢跟丁大人过不去的主儿,他哪里敢问敢看。   丁大人骂了几句,也发现骂了也没用,现在又不能让人去翻苏凤章的屋子。   他拧着眉头,到底是站起身说道:“罢了,本官亲自去看。”   说完这话,他直接走到了苏凤章那边,果然瞧见桌上放着几个账本,最上面的那一本封面都发黄了,想必肯定是放了多年。   丁大人自问对户部了若指掌,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这到底是哪方面的账本了,是农事?还是矿产?总不能是税收吧,那些账本他都认得。   丁大人进门,苏凤章脸上半点惊讶都没有,起身笑道:“丁大人怎么有空过来了,几日不见,丁大人依旧光彩照人啊。”   丁大人哈哈一笑,说道:“听下头的人说,苏大人这是已经盘完账了,这速度可谓是飞快,那几个自吹自擂的账房都比不得,莫非苏大人有什么秘诀不成?”   苏凤章笑道:“哪里有什么秘诀,只是丁大人误会了,下官只是翻看账本,并没有盘账的意思,所以这才快了一些。”   丁大人却道:“苏大人说笑了,账本又不是四书五经,也不是话本游记,最是枯燥乏味,有什么好看的?莫不是还能看出银子来?”   谁料到苏凤章听了就点头笑道:“这可不就是看出银子来了,这银子若能要回来,不但能解这次之困,国库都能再次充盈起来。”   丁大人这次是真的惊讶了,奇怪问道:“还有这种好事儿,苏大人,这话你可不能乱说,本官听了可是会当真的。”   苏凤章却拿出账本说道:“下官怎么敢拿国库开玩笑,丁大人不如亲自看看,看完便知道下官的意思了。”   丁大人走过去低头一看,等看清楚里头记载的内容时脸色却变得古怪起来,他抬头再一次看向苏凤章,这一次眼神中的忌惮消失了,那是看傻子的眼神。   “苏大人,您这主意是认真的吗?”   苏凤章笑着问道:“莫非有何不妥?”   “这当然不妥,这些银子……”话说到一半,丁大人倒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来,“这些银子,苏大人若是能要回来的话,也算是替户部了解了一桩心头大事。”   苏凤章点头说道:“下官也是这般想的,既然如此,那下官就去办了。”   丁大人又说道:“不过既然是苏大人想到的法子,苏大人又是右侍郎,此事便由你来办吧,本官实在是不擅长此道,就不拖累苏大人了。”   苏凤章眯了眯眼睛,一口答应下来:“无妨,丁大人忙自己的事情便是。”   来的时候急急忙忙,走的时候高高兴兴,等回到自己屋内,丁大人倒是冷笑道:“苏凤章,这可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别人。” 第185章 要钱   刚刚修建好的诚亲王府就在苏家的不远处,不知道当初皇帝赐宅的时候是不是打算好了,反正出了门,就算是走路一刻钟的时间也就到了,勉强能说一句隔壁。   因为诚亲王的主张,这栋亲王府倒是不算富贵华丽,不过毕竟是礼部监督出来的亲王府,该有的样样都有。   就像是后院处的凉亭,位于湖心之处,除了一条彩色鹅石小道之外再无他路,抬头一眼就能将走位尽收眼底,是个谈话说事情的好地方。   诚亲王手中捏着一块点心,这会儿却忘了吃,看着苏凤章问道:“苏大人,你这话是认真的吗?还是来跟本王开玩笑?”   苏凤章苦笑了一声,反问道:“王爷,难道你也觉得此法不可行?”   诚亲王彻底没了胃口,扔下点心说道:“不是不可行,而是绝对不行。”   “陛下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他最是要面子,这些年国库的烂账多了去了,一笔笔难道他会都不知道?”眼前只有苏凤章在,诚亲王吐槽起皇帝来更加不客气。   “不提别人,欠账最多的就是太子,若不是皇帝允许,徐尚书会借给太子这么多的银两?他可是徐家人,四皇子的亲外公。”   苏凤章点了点头,问:“那又如何?”   诚亲王无奈了,说道:“苏大人啊苏大人,你平时看着最机灵的一个人,怎么就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呢?”   “这些钱上到陛下徐尚书,下到户部的小吏,一个个都心知肚明。”   “陛下好面子,绝不会开口问底下人要账,徐尚书倒是想要,但是此时牵扯极广,他也不敢牵一发而动全身,到时候把老四的面子里头都丢光了。”   “再有一个,这都是陈年旧事了,就算是去要了,也不一定能要回来。”   “苏大人,这些本王不信你想不到。”   苏凤章果然点头,笑道:“下官来之前便想过了。”   诚亲王叹了口气:“那你还提这个,这事儿就算本王愿意出面也办不成,说不准刚迈出一步,上头的圣旨就来骂人了。”   “你要是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不如考虑考虑本王的,虽说丢人了一些,好歹也给了孟坤老将军一个交代,否则本王内心也是极为不安。”   弄钱的办法,其实苏凤章心底不少,好歹是现代人,脑子里头记住的方子也不是一个两个,但他们都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太慢了。   这可不是临时制造用来吓唬人的火药,不管是玻璃还是肥皂,苏凤章本身并不会,记住一个大概的方子而已,真的要倒腾的话不是不行,只是需要工匠们去试错。   不说多久能捣鼓出来,捣鼓出来之后如何贩卖收益都是问题,时间拉得太长了。   但对于诚亲王的建议,苏凤章还是摇头说道:“王爷的担忧下官知道,但这是现在最好的办法,若是能行,一年半载也不用担心国库空虚了。”   诚亲王听了有些烦躁说道:“苏大人若是执意如此,本王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苏凤章挑了挑眉,忽然笑道:“王爷,您误会了,下官虽然想要钱,但也没打算豁出性命去,更不打算挑战陛下的脸面。”   诚亲王瞧他这幅模样就想笑,每次苏凤章一动眉头,他便觉得这家伙要使坏了。   以前的时候,诚亲王总觉得文人狡猾不可信任,如今瞧着苏凤章倒是十分乐意,还觉得这位大人使坏的样子有几分可爱:“苏大人就别卖关子了,你总不会是来找本王喝茶吧。”   苏凤章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张来摊开,上头罗列了一群人的名字:“王爷请看,仔细看,您能看出什么来?”   诚亲王瞧了一眼,便说:“不是皇亲国戚,就是达官显贵,别看你现在是户部右侍郎,他们里头哪一个出面都能给你下绊子。”   苏凤章又问道:“那王爷觉得,上头谁最为显贵?”   “自然是太子了,想必国库里头的银子也是他欠的最多。”诚亲王嗤笑道。   太子会欠着国库的钱不奇怪,在皇帝任命徐尚书为户部尚书的时候,就挑动了太子敏感的神经,要知道元后早逝,元后一族又开始没落,并不能给太子多少助力。   身为太子身份高贵,但他要拉拢朝臣豢养门客处处都要花钱,更别提太子本身也是个好享受的,这一点跟当今陛下倒是十分相似。   恐怕在太子的心里头,国库的银子那就是他的银子,徐尚书去了户部,他八成还担心徐家监守自盗为四皇子牟利,这几年更是变着法子要钱。   苏凤章点了点头,又说道:“确实是太子,从太子往下,借钱多的人家多事显贵,文臣反倒是少了一些。”   这倒是不难理解,勋贵家族多是有爵位的,当年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那群人,只是不是每家每户一代代都能成材,若是没落了自然就缺银子。   缺银子有面子,太子开了头,后头便有人有样学样,倒是文官吝惜名声,且多是清贵出生,反倒是掺和的少一些。   至于五皇子自己,当年他劣迹斑斑不说,一直还住在宫中,倒是并无需要。   苏凤章继续说道:“让下官觉得意料之外的是,荣亲王府少有欠款,四皇子府也是极少。”   诚亲王微微一笑,解释道:“皇叔不爱奢侈,家中除了皇婶和郡主之外再无其他主子,我这皇婶又是出身富贵,当年的嫁妆就丰厚异常,荣亲王府自然是不需要借钱的。”   如今欠下的这些,恐怕还是荣亲王随大流借回去的。   “倒是四皇子……徐尚书是户部尚书,想必他也不想让自己的请外孙借贷太多吧。”   话说的好听,实际上两人都怀疑徐尚书做了手脚,要知道四皇子可从来不缺钱花,那些钱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还不是得靠徐家。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彼此的怀疑。   苏凤章笑着说道:“这对我们来说,却是一件好事。”   诚亲王笑着反问:“好在哪里,还是你觉得如今的太子好得罪?”   苏凤章笑着说道:“自然是好在不用同时得罪两位皇子。”   诚亲王瞧了他一眼,翻了个白眼不耐烦了:“苏凤章,你再兜圈子的话,本王直接用点心堵住你的嘴,也省的听你烦心。”   苏凤章听着她的威胁反倒是觉得有趣,继续说道:“殿下有一件事说得对,还不还钱,主要在太子,太子是欠钱最多的人,他若是执意不还钱,其他人也会扛着不还钱。”   “若是陛下杀伐果断,弄一两个人头杀鸡儆猴倒是也可行,只是以陛下的性格此事万万不可,甚至不可走漏风声,否则陛下就得先找下官斥责了。”   “既然如此,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太子身上,太子如今在东宫思过,下官是外臣,也不可能去东宫要债,这要是真的去了怕是有去无回。”   “下官惜命,完全没有以身试法的打算。”   诚亲王听着听着,却琢磨出几分味道来,问道:“苏大人,你的意思莫不是……”   “正是如此。”苏凤章笑道,“这些日子四皇子幽居皇子府,闭门不出,想必是担心自己失去了左耳惹人非议。”   诚亲王嘲讽笑道:“四哥和徐贵妃连番哭诉,也没让陛下惩治太子,只是将他暂时关了起来,可见是要把此事压下去了。”   “陛下多年以来宠爱徐贵妃,疼爱四皇子,这般亏待他们,想必心中也是愧疚难忍。”苏凤章笑着说道。   “好巧不巧,四皇子欠下的那点钱,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若是能让太子狠狠的跌一个跟头,即使明知道会惹怒陛下,四皇子也不会放过吧。”   若说现在谁最恨太子,那必然就是四皇子,这一次云州一行他不但没得到任何功劳,反倒是失去了一只耳朵,等同于直接失去了争夺帝位的资格。   四皇子如何能够甘心,更让他愤怒伤心的是,回来之后皇帝虽然多番安抚,却对废太子一事闭口不提,甚至没有惩罚太子!   四皇子当初是多么的心高气傲,如今就是多么的阴鸷愤怒,若不是理智尚存,恐怕冲进宫中直接生肯了太子的心都有了。   诚亲王眯了眯眼睛,看着苏凤章心中暗道果然不能得罪文人,得罪了一时,人家记住一辈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给你狠狠来一下。   “苏大人,你这是想要借力打力?”   苏凤章笑道:“下官只是想要尽快解决此事,太子还钱了,万事便大吉了。”   至于太子的钱从哪儿来,他就不管了。   诚亲王也想到此事,下意识的说了一句:“太子平日花销甚大,恐怕会还不出来。”   苏凤章却说道:“自古以来父债子偿,不过下官琢磨着,陛下既然想要保住太子,为此不惜冷了四皇子的心,想必也会为他解决此事!”   听见这话,诚亲王整个人都震动了一下,喊道:“你竟敢打陛下私库的主意。”   苏凤章笑而不语,太子到底能不能还那一笔巨款苏凤章不知道,但皇帝的私库里头有许多好东西,他却是知道的。   诚亲王眼神暗了下来,暗道苏凤章的胆子也忒大了一些,这是给皇帝设下了连环套,从四皇子发难,到时候徐贵妃必然痴缠撒泼,皇帝又有几分愧疚,对这个儿子定然不敢下狠心。   说不得,因为太子陷害四皇子一时被压下,皇帝还想要弥补一二。   这般一来就只能暂时委屈太子了,皇帝向来是希望两全其美的人,诚亲王眼神一闪,也猜测到他最有可能做出的选择。   不过他还是皱了皱眉头,问道:“苏大人,你不怕陛下知道此事因你而起会迁怒吗?”   即使当时皇帝认了,之后恐怕也会迁怒于牵头的苏凤章。   苏凤章点头说道:“自然害怕,所以下官才来找王爷商量啊。”   诚亲王抬头仔细的看他,见他这般厚颜无耻倒是哈哈大笑起来:“你怎么知道本王会帮你办了此事,又怎么知道本王能办此事。”   苏凤章笑道:“自然是因为相信王爷。”   诚亲王笑了一下,一口答应下来:“既然如此,本王自然不能辜负了苏大人。”   “不过此事隐秘,你确定户部不会走漏消息?”   苏凤章十分有把握的说道:“还得多谢丁大人将户部的人都派遣出去,只剩下一二个跑腿的小吏,他们都是不知内情的,丁大人倒是知道,到时候徐尚书自然会让他闭嘴。”   诚亲王看着苏凤章的眼神越发闪亮,笑着说道:“苏大人啊苏大人,你这一招妙啊,不但能解决燃眉之急,还能让老大和老四撕破脸皮,经过此事,太子元气大伤不说,在民间的名声也完了,更妙的是,这事儿你我都能洗的干干净净。”   苏凤章却低头说道:“经过此事,徐尚书对下官也会放心一些。”   能不放心吗,这等于是苏凤章向着四皇子投诚了,只要他还是户部右侍郎,还是诚亲王的亲信,四皇子必然是舍不得随随便便将他推出去当挡箭牌的。 第186章 豁出去   四皇子在屋子里头不停的来回踱步,有宫中太医的资料,他耳朵处的伤口早就已经痊愈,但失去的耳朵却是回不来了。   正因为如此,四皇子等闲不乐意出门,要知道以前他可是最喜欢出门交际的一个人,毕竟即使装上了宛如真耳,但假的就是假的,仔细一看便能发现,四皇子最是要颜面的人,自然是受不了旁人异样的眼神。   不过他此时的焦虑却是跟耳朵无关,蓦地,四皇子停下了脚步,转头问身边的人:“你说这法子到底可不可行?”   伺候的下人深知这段时间四皇子喜怒无常,心中害怕不已,只得小心翼翼的回答:“殿下,朝堂的事情小的哪里能知道,等徐尚书过来必能为殿下分忧解难。”   四皇子皱了皱眉头,瞪了他一眼倒是也并未发作。   逃过一劫的侍从松了口气,等看见徐尚书的时候如同看见了救星,连忙把人迎了进来。   徐尚书并不是光自己过来,身边还带着长子徐玉然,两人进门之后,四皇子便屏退了左右,徐尚书这才问道:“四殿下急匆匆的传话,可是有要事商量?”   四皇子见他出现,立刻走过去说道:“外公,你可来了。”   从他的一举一动不难看出,四皇子对徐尚书是极为亲近的,甚至是将他视作自己的长辈来尊敬:“确实有一件事情,我下不了决心,所以才特意请了外公过来。”   比起徐尚书,四皇子对亲舅舅徐玉然的态度就让人玩味了。   徐尚书皱了皱眉头,问道:“何事?莫不是陛下那边……”   四皇子的眼神一黯,愤怒之色一闪而过,若说此次云州之时让他颜面尽失,那么回京之后皇帝的态度更让四皇子心寒心惊。   他曾以为自己是父皇最为宠爱的皇子,一度觉得太子之位迟早都是囊中之物,谁想到一直以来是他过于天真,他们这位好父皇真正疼爱的只有太子,他不过是一块踏脚石。   徐尚书何尝不知道四皇子的心思,叹了口气安抚道:“四殿下,此次陛下虽然并未惩戒太子,但经过此事朝中大人们都对太子心怀不满,即使他还占着太子之位,只怕也夙夜难寐。”   “那又有何用,他一日还是太子,便有可能登上帝位!”四皇子怒喝道,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入手冰凉的触感更让他愤恨难忍。   徐尚书看着他的耳朵,心中也是心如刀割,原本四皇子前程似锦,此事之后却很可能与帝位无缘,这让谋划了二十多年的徐尚书如何甘心。   四皇子发泄了一番倒是冷静下来,抬头说道:“外公,此次请你过来,是府中谋臣提了一件事,我心中觉得大有可为,但又一时下不得决心。”   徐尚书问道:“还请殿下细说。”   四皇子请他坐下,这才提起了户部欠银一事,刚提了一个开头,徐尚书就忍不住大皱眉头,他是户部尚书,对于户部的积病自然无比熟悉。   正因为了解,徐尚书才更加的担心,他看了一眼四皇子,问道:“四殿下,这法子是谁献上的,此人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四皇子脸色一变,就听见徐尚书继续说道:“户部欠银一事,朝中知道的人不少,但为何年年国库空虚却无人敢提?”   “说到底只因为这欠款牵连极广,老一辈的勋贵几乎家家都有欠款,其中以皇室最多,而最多的便是当今的太子殿下。”   “不瞒四殿下,太子欠款一事陛下定然也是知晓的,甚至是有意为之,只要陛下不发话,谁敢去提欠银的事情,谁要是提了,那就是众矢之的,到时候吃力不讨好。”   四皇子冷笑一声,反问道:“若是我一定要提呢?”   徐尚书紧紧皱着眉头,说道:“殿下,提了此事确实是能充盈国库,但一来您会得罪宗室勋贵,二来对您也并无助力啊。”   四皇子却说道:“我看不见得。”   “国库空虚,以至于云州的抚恤迟迟不能到位,此事朝堂上没有人说,民间却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不过是陛下想当一个聋子,文武百官才不得不当哑巴。”   “若是我在朝堂之上提出主动还款,用来抚恤将士,一来能够得到镇北军的感激,二来能够获得百姓的拥戴,此事岂不是一举两得。”   徐尚书一听,便知道在自己来之前,四皇子其实早已经想过此事,甚至已经决定这么做了,他还是皱眉说道:“话虽如此,镇北军远在云州,孟坤老将军常年不回京城,而百姓的拥戴又能有几分用处?”   “相比起来,反倒是宗室勋贵就在君侧,说的话更有几分分量。”   说到底,储君之位是皇帝定的,人人都说太子无容人之量,对下苛责,甚至这一次还做下这般恶性,但陛下还不是说掩盖就掩盖,反倒是让他在家闭门思过。   四皇子却冷笑道:“宗室?勋贵?他们一个看不起我是庶出,一个瞧不起母妃的出生,这些年来何尝将我放在眼中?”   “外公,即使不去得罪他们,他们也绝不会支持我的,这难道你还不知吗?”为什么徐家死命的拉拢文臣,就是因为徐家起点太低,与勋贵有天然的矛盾。   相比起来,嫡长子出生,早就被册封为太子的那一位,才是大部分宗室尊贵支持的正统,这是四皇子求而不得的助力。   徐尚书一听果然沉默下来,太子失德,对文臣少有尊重,是以朝中除了张太师等保皇党之外,大部分文臣对他的观感并不好。   可在宗室和勋贵的心中,太子却依旧是继承帝位的最佳人选,他们甚至还担心四皇子一朝得势,会大力提拔徐家一脉的人。   徐尚书顺着这个念头一想,心中忍不住也动摇起来,但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即使不顾他们,陛下只怕也不会答应。”   四皇子冷笑道:“到时候在大朝会上,只管用国家大义的名头提出此事,在此之前不要走漏风声,一旦提出来,父皇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这……”徐尚书也是熟知皇帝心思的一个,听了这话难免皱眉,“只怕此事之后,陛下会对四殿下您心生芥蒂。”   “难道现在还没有吗?”四皇子听了这话更是冷笑。   “既然父皇一门心思的想要替我那好大哥保住太子之位,我偏要让他不好过。”四皇子冷笑道,“到时候本皇子深明大义,为国为民,太子却拖延不还,我看他这储君的颜面往哪里放,父皇能保住他一次,难道还能保住他每一次?”   徐尚书一听,眼神一动,也露出一分笑容来:“若是将此事闹大,天下人都知道四皇子深明大义,太子若是还了,也是他储君应尽之义,若是不还,只会让天下人唾骂。”   徐尚书更是叹了口气,说道:“如不是我身为户部尚书,军需一时不宜闹大,否则此次便是太子落马之时。”   太子动军需看似鲁莽,实则心机深沉,因为户部是徐尚书的地盘,军需出了错,即使明知道是太子手下的人动了手脚,徐尚书也不敢真的往大闹。   只因为闹大之后,他这个户部尚书也必然需要担责,他现在还不能倒!想到这里,徐尚书忍不住看了一眼跟过来一言不发的儿子,心中失望不已。   若不是徐家除了他之外再无可用之人,他也不需要这般束手束脚。   四皇子显然也知道其中利害关系,冷笑道:“太子不就是看准了这事,才敢肆意动手!”   徐玉然接到父亲的眼神,立刻误会了他的意思,开口说道:“四殿下,此事由您亲自开口是不是不好,若不然推一颗棋子,到时候四殿下只要顺势而为即可,岂不是两相便宜?”   徐玉然一开口,徐尚书就瞪了他一眼,喝道:“说话之前先过过脑子!”   “四殿下此举极为冒险,但是做好了却能光收民心,若是让其他人开口,四殿下岂不是担了罪名,又拿不到任何好处?”   徐玉然被骂了一顿心中委屈,讷讷不敢说话了。   徐尚书一看更加失望,皱眉说道:“罢了,下次还是让子峰随我出门吧。”   比起徐玉然来,孙子徐子峰反倒是有几分天赋。   四皇子对这位舅舅也十分不满意,不过到底是亲舅舅,他还是开口圆场了:“父皇如今对我和母妃还有几分歉疚,即使明知道我这番举动是冲着太子去的,也不会忍心责备,若是其他人的话,怕是刚提一个开口就被拖下去了。”   说到这里,四皇子自嘲的一笑:“父皇心软,有时候也是一件好事。”   只可惜他们这位父皇对他心软,对太子更加心软,只有对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才心肠硬。   徐尚书点了点头,又问道:“四殿下,你还未提起此事是谁献上的?虽说有用,但太过于冒险,这个人心思莫测。”   四皇子却笑道:“外公,你太多心了,此事乃是户部左侍郎丁大人想到的。”   “什么,是他?”徐尚书忍不住皱眉,丁大人是他的下属,徐尚书当年会扶持丁大人上位,便是知道这一位好控制,能够协助他完全的控制户部,但丁大人绝不是敏捷多思之人。   四皇子继续说道:“其实丁大人一开始也不是这个意思,苏凤章不是进了户部,翻了半个月的账本就找出这些东西来,只是他胆儿小,拿到了账本也一直没有举动。”   “丁大人与我府中典吏是好友,喝酒的时候便谈到了此事,两人想到了这冒险的法子,一开始还不敢说,思虑了几日才敢在我面前提起。”   “冒险是冒险一些,但能让太子英明扫地,颜面尽失,那就是好法子,左右到了现在,本皇子还有什么好谨慎的。”四皇子再一次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徐尚书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总觉得此事太巧了一些,尤其是苏凤章在里头闪过的影子。   此时徐玉然又说道:“四殿下,爹,既然账本是苏凤章发现的,不如四皇子提出这法子,若是最后陛下大怒,就把苏凤章推出去让他解气?”   听了这话,四皇子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舅舅,暗道自家外公多精明的人,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叉烧来。   徐尚书更是怒喝道:“你可闭嘴吧,苏凤章与诚亲王相交莫逆,平白无故的将他推出去岂不是大大得罪了诚亲王。”   “陛下现在盛宠诚亲王,到时候诚亲王为他求情,苏凤章不一定会有事,但必定会因为此事恨上四殿下,岂不是更害的诚亲王与殿下交恶。”   徐玉然还奇怪的问道:“苏凤章不过是诚亲王的男宠,以色上位罢了,诚亲王还能为了他得罪陛下?”   徐尚书已经懒怠跟他解释了,骂道:“闭嘴,此事不必再提。”   四皇子与徐尚书对视一眼,其中却饱含着其他的意味,得罪宗室和勋贵不可怕,可怕的是得罪如今手握重兵,又与何家交好的诚亲王。   知道诚亲王的底细,四皇子自然是拉拢都来不及,哪里会对付他的人,甚至他心底还打着拉拢苏凤章,以求诚亲王彻底偏向自己的主意,哪里舍得就这么推出去用了。 第187章 疯子   对于宣武帝而言,这一年是他风光无限的年份。   虽说去年云州大乱,四皇子被生擒一事让他丢尽了颜面,但随后五皇子帅兵领奖大败鲜卑,总算是把丢掉的面子重新捡了起来。   对于好名声的皇帝来说,真的是恨不得将去年那些事情全部抹去,只留下今年的,底下人知道皇帝的心思,自然也是顺着他的话来说。   另有一件大喜事便是后宫之中最受宠爱的玉妃,于大军凯旋之日诞下了麟儿,皇帝大喜,若不是还顾忌着徐贵妃的情分,恐怕玉妃就得继续往上爬。   即使没有晋升,但皇帝的赏赐却如流水一般进了锦绣宫,这出生还未满百日的九皇子,取代了四皇子成了皇帝的心尖尖。   皇帝后宫皇子不算空虚,但长大成人的却不多,嫡长子表示太子,二皇子早逝,膝下仅有一皇孙,三皇子陆续夭折,四皇子五皇子不提,后头六七八三位皇子之中只活下来一个病恹恹的八皇子,看着也不知道还能活过几日。   以前皇帝从不觉得儿子不够用,但这次太子惹祸,四皇子被去了一只耳朵,他才恍然发现后宫之中除了八皇子之外,竟是没有其他儿子了。   如今九皇子的诞生,不但让后宫多了一份选择,也让皇帝觉得自己尚且身强体壮,还能源源不断的创造儿子,心情自然是与众不同。   此刻他坐在龙椅之上,高高在上的看着文武百官,心中倒是舒坦的很。   皇帝眼光一扫,落到了四皇子的身上微微一顿,心中略有几分奇怪,暗道这孩子莫不是想通了,这才重新开始上朝。   旁边的李公公尖利的声音有些刺耳,喊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话音刚落下,却见四皇子忽然出列,拱手喊道:“儿臣有事起奏。”   皇帝微微皱眉,生怕他再一次提起军需一时,此时太子可还在东宫闭门思过呢!   但四皇子都已经站出来了,皇帝只能硬着头皮说道:“皇儿有何事上奏?”   四皇子像是完全没看懂皇帝的眼神,继续说道:“儿臣听闻国库空虚,此次云州战死的诸位将士们的抚恤一直不能落实,心中愧疚难忍。”   这话一提,皇帝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显然他其实也是知道此事的。   不过一听不是太子的事情,皇帝内心松了口气,瞥了一眼礼部尚书骂道:“韩爱卿,这抚恤一事为何还未落实?”   韩大人心中暗暗叫苦,实在是没料到这位四皇子会冒出来说这事儿,若是经过此事备受镇北军爱戴的五皇子倒是也罢了,谁不知道如今军中恨死了这位四皇子,他何必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尽管如此,韩大人也只得硬着头皮回答:“启禀陛下,抚恤一事已经在办,只是户部的银两还未到账,只能耽搁了一段时日。”   皇帝一听,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便抓紧一些,不要寒了孟江军的心。”   “微臣领旨。”韩大人松了口气,暗道这事儿也算过去了。   谁料到下一刻,四皇子朗声说道:“父皇,只怕一时半会儿是办不成了。”   “儿臣这几日走访礼部户部,才知晓年前战乱导致国库空虚,如今是一两银子都拿不出来,这一等至少也得等到秋收之后,还得大半年的功夫。”四皇子说道。   皇帝皱了皱眉头,心中有些不悦,拧眉说道:“既然如此,随后也让徐尚书想想办法,总不能一直拖着不办。”   “儿臣这里便有一个好法子。”四皇子笑着说道。   皇帝心头一跳,总觉得哪里不妙,却只得顺着这话问道:“哦,不知道是什么好法子?”   四皇子长长叹了口气,幽幽说道:“这些日子儿臣在家中思过,顺便盘点了四皇子府的账本,才发现原来府内竟然还欠着国库一笔银子。”   一听这话,满朝勋贵宗室便觉得不妙,正要出口阻拦,四皇子已经往下说了。   四皇子道:“儿臣无能,不能替父皇分忧解难,唯有将这笔银子还上,这国库有了银子,何愁发不出抚恤,韩大人这边便也能有所作为。”   “当然,儿臣一个人还钱是玩玩不够的,不过欠着国库的人家不少,全部还上的话也能解了这燃眉之急。”   皇帝的脸色也是一变,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儿子。   四皇子却只是垂着头,将自己受伤之后才装上去的假耳朵露出来,四皇子的模样与后宫徐贵妃肖似,如今低着头颇有几分楚楚。   朝堂上自然有人反对,其中跳的最厉害的便是宁国公,此时气急败坏的骂道:“四皇子这话却错了,你不缺那点银子,我们这些人的日子却艰难的很。”   四皇子却压根不怕这位宁国公,谁不知道他家上上下下都不成器,如今不过是顶这一个国公爷的名头好听罢了。   他施施然的说道:“宁国公何必着急,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走到哪儿都是一样的说法,再说了,谁不知道宁国公府锦衣玉食、金迷纸醉,别的不提,前几日世子爷买了一盏琉璃灯就花了一千两银子!”   “怎么,莫不是吃喝玩乐有银子,还国库的钱就没了?”   见四皇子竟是半点脸面都不给,宁国公脸色一黑,下一刻就直接跪了下来,喊道:“陛下,您是知道的啊,那些银子当年是……微臣不是不想还钱,实在是囊中羞涩,一时半会儿还不出那么多银子来,还请陛下体谅体谅老臣。”   皇帝心底也觉得催着这群宗室勋贵还钱不成样子,尤其是这欠钱最多的人肯定是太子,但东宫的情况他知道的很,铁定是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的。   这般一想,皇帝看着四皇子的眼神也变了,皱眉说道:“皇儿,父皇知道你一心为民,可诸位卿家也有难处,如此威逼难免有失颜面。”   眼看皇帝站在他们这边,那些欠着钱不想还的宗室尊贵顿时跪了一地,满口叫苦。   剩下一些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跟着跪下比较好,还是顺着四皇子的意比较好。   有几个聪明的却暗道不妙,四皇子既然敢当庭提出此事,铁定有万全之策,否则的话徐尚书那么英明的人怎么可能让他胡来。   果然,下一刻四皇子就一脸大义的喊道:“父皇,他们苦,难道能有百姓苦?”   “父皇可知云州不毛之地,苦寒无比,君不见走马川,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   “百姓们吃不饱穿不暖,尚且为了我大周抛头颅洒热血,他们为国效命,至死方休,如今却连身后名却毫无保障。”   “鲜卑人来袭之时,现在跪着诉苦的诸位大人,恐怕还在家中饮酒吃肉,痛快无比,哪里看得见战场的艰辛,父皇,自古以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一国之君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一国臣子?”   “这,这……”皇帝犹豫不决。   四皇子哪里不知道这一位好面子的性格,继续喊道:“父皇,儿臣在云州陷于敌手,惨失一耳,却也深感孟江军高义,如今明明有法子解国库之虚,诸位大人却执意不肯,莫不是往日恩宠太过,如今已成了国之蠹也!”   这罪名可就厉害了,简直是将那些人的脸面按在大殿的石砖上摩擦。   这些勋贵也是要脸面的,这时候也不敢再说什么,更有人叫道:“四皇子何必如此,红口白牙的罪名下来,岂不是要逼着我们去死吗?”   四皇子却冷笑道:“不过是少吃一口肉,少喝一杯酒,少做一件新衣裳,少纳一房妾室而已,诸位平日已经享尽了荣华富贵,此时更应该为君分忧。”   四皇子撩起下摆跪了下来,三叩喊道:“父皇,儿臣为天下百姓,为云州二十万将士请命,催缴国库欠银,早日落实抚恤。”   皇帝的眉头紧锁,但四皇子口口声声提到自己失去的耳朵,这会儿又是满脸含泪的请命,实在是让他不能一口回绝。   皇帝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问道:“诸位爱卿如何说?”   此时,竟是张太师出列说道:“陛下,四皇子所言不错,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张太师一开口,其余的文臣纷纷称是,只因为他们这些人通常并无多少欠款,毕竟国库的银子也不是你想借就能借的,借钱多的还是以勋贵为主。   皇帝显然没料到张太师会赞同此事,他下意识的瞧了一眼这位老大人。   皇帝不知道的是,张太师对国库一时不满已久,现在四皇子既然愿意出来得罪勋贵宗室,他自然是要顺水推舟,至于太子那边的问题,一些银钱而已可不算是大问题。   事已至此,皇帝只得说道:“罢了罢了,既然如此,那就请诸位爱卿将银钱早日还上。”   顿了一下,皇帝又说道:“四皇子,此事既然是你提出来了,那催缴一事便由你做主吧。”   “是,父皇。”四皇子直截了当的答应下来,脸上并无半点为难。   而人群之中,苏凤章与诚亲王对视一笑,深藏功与名。 第188章 中间人   “四殿下,太子府的王詹士来了一趟,带了一千两银子,说太子殿下如今闭门思过,家徒四壁,只能将皇孙的压岁钱都拿出来抵,其余的还请四殿下给些时日。”   “四殿下,宁国公府的世子爷亲自来了,将那一盏价值千金的琉璃灯送了过来,说宁国公府公中空虚,实在是拿不出银子来,只能拿心爱的摆件来抵。”   “四殿下,去伯府的人回来了,带回来三百两银子,那位老夫人又是捶胸又是拍腿的,说咱们这是要逼死他们孤儿寡母……”   “四殿下……”   “够了!”四皇子在朝堂上赢了一筹,心中正洋洋得意呢,现实就直接给了他一巴掌。   四皇子瞪着眼前垂头丧气的几个属下,心中恼怒不已:“你们就是这么办事儿的?”   其中一人鼓起勇气说道:“殿下,不是小的不愿意好好办差,实在是,实在是这些人简直不要脸,愣是不给银子,咱们总不能硬抢吧。”   要知道他们面对的不是皇亲国戚就是勋贵世家,有哪一个是好惹的,这会儿没直接把他们打出来那都是看着四皇子的面子。   不说别人,太子爷就住在东宫,他们难道还敢来真的不成,别到时候银子没要成,命先送了,就算是想要讨好四皇子他们也不敢啊。   四皇子何尝不知道如此,但心中的恼怒却并未少一分:“这可是父皇下的令,他们竟敢如此,这可是违抗圣旨!”   下面的人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四皇子忽然冷笑起来,冷哼道:“是了,本皇子倒是忘了,正是因为陛下纵容,他们才敢如此,才敢无视我!”   看着脸色阴沉沉的四皇子,属下几个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生怕他迁怒于自己。   他们越是如此,四皇子心中越是恼怒,一脚踹在其中一个下属的肩头,骂道:“废物,要你何用!”   就在此时徐子峰走了进来,见状微微皱眉,躬身行礼后说道:“殿下何必因此发怒。”   四皇子见到表弟倒是收敛了几分怒气,冷哼道:“若是钱收不回来,当时本皇子在朝上说的那些话都成了空话,不但得不到百姓的爱戴,反倒是成了天底下的笑柄。”   之前他多么意气风发,现在就有多么恼怒焦躁,经过云州一事之后,四皇子的修养早就大不如前,如今暴躁易怒不说,常有不智之举,倒是有几分当年太子的架势了。   徐子峰心中叹了口气,示意那几个人退下,才低声说道:“殿下,尽管如此,也不该非议陛下,小心隔墙有耳。”   四皇子却冷笑道:“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话虽如此,四皇子的声音却压低了不少,显然他自己也心知肚明,若是被人抓住把柄告到皇帝面前可不是好事儿,皇帝现在对他有愧疚,却不会纵容他一辈子。   徐子峰见他反应过来,又说道:“殿下,此事既然是圣上应允的,那只管派人去催账就是,一日不还就再催,总有还的时候。”   “若是他们熬个一年半载,那得罪了这么多人最后还是无用功。”四皇子是绝技不肯的。   徐子峰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四皇子说道:“其实最好的办法还是让陛下下明旨,那般的话名正言顺,无人敢不从,不然就是欺君之罪。”   四皇子却冷笑道:“难就难在父皇绝不会下明旨。”   徐子峰提醒道:“难道贵妃娘娘那边不能帮忙吗?”   四皇子眼神一动,随后又摇头说道:“父皇近些日待母妃颇为冷淡,一心只有玉妃,母妃哪里还敢掺和朝堂的事情。”   听见这话,徐子峰也知道四皇子的处境越发艰难,叹了口气说道:“娘娘不是一直与玉妃交好,不如让玉妃在陛下面前开口说两句?”   四皇子却嗤笑道:“玉妃?那女人胆小的很,恨不得谁也不得罪,哪里会说这些话,当年他们方家可是被太子杀的七零八落,如今呢,她与太子妃也是虚与委蛇,绝不肯多说一句。”   徐子峰是徐家人,隐隐约约也知道当年方家的事情,再想到玉妃与太子虽然不合,但在后宫确实是谨小慎微,便也放弃了这个想法。   琢磨了一圈也没合适的办法,四皇子心中更是焦躁不安,似乎都看见了太子面带讥讽的模样,恨不得现在就去一脚踹了东宫。   徐子峰看了眼四皇子,提醒道:“论身份贵重,到底还是太子和荣亲王二位,若是这两位乖乖还了钱,其他人也不足为虑了。”   四皇子冷哼道:“皇叔欠下的银钱不多,难就难在太子,他如何肯让我顺利。”   虽然是亲兄弟,但这两位明里暗里都盼着对方赶紧去死,哪里有半点情面可言。   如今四皇子恨不得太子立刻还钱,让东宫大失颜面的同时又不得人心,而东宫太子却是一副豁出去的架势,就是不还钱,拉着四皇子一起丢人,左右一起丢人了就不会更丢人。   徐子峰也大为头疼,偏偏前一晚徐尚书真的病倒了,这一次可不是假装的,如今还在床上起不来,他们也不敢再让他操心。   忽然,四皇子转身问道:“你跟那个苏凤章是同窗好友?”   徐子峰愣了一下,老实回答:“倒也不算同窗好友,不过确实是同届,在青州的关系也还算亲近,只是到了京城之后,苏凤章有意梳理,与我的关系也远了。”   “不过我那好友孟庭,与苏凤章的关系一直还算不错,他们俩更为投缘。”   “孟庭,就是翰林院的那个孟庭吗?”四皇子问了一句。   孟庭诗才出众,在京城还是有些名声的,但他仕途却不怎么顺利,苏凤章如今都是户部右侍郎了,这一位还在翰林院窝着没能动弹。   对于这般的人,四皇子以前是不放在心上的,毕竟徐家为他招揽的人才太多,孟庭在里头可不算起眼,甚至还不如和棠有一手美人图让皇帝青睐。   四皇子手指敲打着桌面,抬头问道:“让孟庭做东,本皇子想跟这苏凤章谈谈。”   徐子峰欲言又止,四皇子见状倒是笑道:“放心,他是我五弟的人,又不会为难他。”   徐子峰这才松了口气,不过还是提醒了一句:“苏凤章看似温和,其实是个倔脾气,他定好的事情谁说也是无用的。”   四皇子不在意的点了点头,心中却觉得情况不同了,苏凤章不愿意投效他,如今却成了五皇子的人,实际上比投效他还不如,想必比起太子来,苏凤章肯定更愿意与他合作。   心底这么想着,四皇子直接命令道:“你速速去办,今晚我就要见到他。”   徐子峰只得答应了,果然回头便去寻了孟庭,将事情一说,孟庭就大皱眉头:“徐兄,不是我不帮你,但苏兄的性格你是知道的,若有万一惹恼了四皇子,我岂不是害了他吗?”   孟庭虽然也算徐家一脉的人,但他为人洒脱,进入官场越久越是不喜欢这些事情,渐渐的与孟庭的关系反倒是大不如前了。   徐子峰立刻保证:“孟兄,难道你还不信我吗,你且放心,绝对不会害了苏兄的。”   “苏兄与五皇子的关系,想必你也是略知一二的,五皇子是四皇子的亲弟弟,就算是看在五皇子的面子上,四皇子也不敢太过。”   “此次让你牵线搭桥,是四皇子有事求问,若要为难的话,四皇子何必还要兜圈子?”   孟庭还是犹豫:“四皇子是皇子,他要问直接传召就是,何必还要我来牵线?”   徐子峰只得说道:“此事不能为外人道,也是为了苏兄他好。”   见孟庭还是犹豫不决,徐子峰叹了口气,说道:“若不是我现在出面不方便,也就不劳烦你了,孟兄,不如你直接问一问苏兄,想必他自己会决定。”   孟庭一听,便答应道:“好吧,我就跑个腿传个话。”   只是等徐子峰一走,孟庭就叹了口气,暗道早知道官场诡道,如今看来果然凶险异常,想到一年前自己还天真的以为能够扶持四皇子获从龙之功,现在却再无那般想法了。   孟庭心中甚至有些后悔进入官场,觉得如今远不如以前自在。   不过答应了徐子峰的事情,他倒是也没有故意拖延,当天就去了苏家一趟,也不隐瞒,原原本本的将此事说来。   苏凤章与徐家关系冷淡,孟庭当初游说过多次也不见他动摇,还以为这一次也是无功而返,谁知道他一开口,苏凤章就答应了下来。   这般一来,反倒是让孟庭心中惊讶了,还问道:“苏兄,这次你怎么就答应了?”   苏凤章摇头笑道:“这次跟之前不同。”   孟庭没看出什么不同,要说有不同的话,那还是现在四皇子不如以前势大,反倒是落到了太子的下风。   苏凤章也没仔细说道,转而说:“上次你不是说喜欢吃我娘自己腌制的小菜吗,前些天她又腌了一些,待会儿你带一些回去吧。”   孟庭见他不愿意细说也就没有追问,笑道:“那行,替我谢谢老夫人。” 第189章 拉拢   苏凤章走进这栋小宅子的时候心中略有几分惊讶,这当然不是因为四皇子特意见他,而是这栋宅子就在苏家不远处,若不是今日,他恐怕也没想到这处地方竟是四皇子的私产。   不紧不慢的跟在侍从身后走进内院,苏凤章心中却揣测着这位四皇子的心思,往好的说,四皇子是觉得此处隐秘,暂时不打算将他推到台面上。   但是往坏的想,这位四皇子挑选此处,其中说不定带着几分警告和威胁的意味在。   苏凤章的脸色不变,无论是哪一种都不算是坏事。   四皇子就坐在庭院之中的石桌旁,原本正在喝茶,瞧见苏凤章进来便放下茶杯起身,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   他脸上的笑容真诚,态度和善,若不是有前情在,苏凤章八成也会以为这位四皇子是多么和善的人儿了:“苏大人可算来了,快请坐,来尝尝这新茶合不合口味。”   苏凤章中规中矩的行了礼,这才落座喝茶,尝了一口便道:“极好。”   四皇子哈哈一笑,说道:“苏大人不必拘谨,真的论起来,咱们俩还是沾亲带故的,你说是不是?”   苏凤章心头一跳,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四皇子,只见他露出一个你懂我懂的眼神。   苏凤章心中嗤笑一声,果然他们料想不错,太子和四皇子能够坐视五皇子做大,只因为皇帝早就把五皇子的真正身份告知了这两人。   恐怕在这两位的心中,五皇子不管站得多高,站得多稳,她的身份就是极大的把柄,只要他们想随时都能把他拽下来,所以才会这般放心。   不过四皇子这话倒是有意思了,话里话外倒像是把苏凤章当成了自家妹夫。   苏凤章装作脸色一变,起身拱手说道:“下官不敢。”   大约是他脸色过于难看,四皇子连忙说道:“好了好了,本皇子不提此事,咱们坐下来聊一聊其他的如何?”   四皇子一脸愧疚,心中却高兴不已,果然世间男子哪有人愿意被人看作别人的附庸,更别提五皇子那般假凤虚凰的身份了,这苏凤章看似与诚亲王亲近,实际上却隔阂已深。   若真的如此的话,这苏凤章就更加值得拉拢了,一来是他本身大有可为,二来还能作为牵制五皇子的一颗棋子。   这般想着,四皇子脸上更加和善了:“苏大人,今日专程请你过来,本皇子却是有一事相求,还请苏大人替我解惑。”   苏凤章重新坐下,婉言说道:“下官位卑言轻,不知道何处能帮得上殿下。”   四皇子抬头看着他,忽然说道:“苏大人,不知你如何看待我那大哥?”   苏凤章只是微微一笑:“太子殿下自然是尊贵无比的。”   四皇子却猛地一锤石桌,骂道:“即使他贵为太子,也绝不能随意鞭笞臣子。”   眼看苏凤章眼中流露出愤恨和怨怼,四皇子心中极为满意,试探着说道:“苏大人,你受的委屈我都懂,也为你感到不值,只可惜陛下偏疼太子,处处都维护他。”   “但凡太子闯了什么祸,陛下只会帮他掩饰过去,对于臣子不过是赏赐一些金银罢了,说到底,谁还少那点东西,读书人最重要的可是脸面,苏大人您说是不是?”   苏凤章微微挑眉,直接问道:“四殿下不知道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了,若是能帮得上忙的,下官自当竭尽所能。”   四皇子见他如此,便以为两人已经达成一致,也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那就是太子。   若说苏凤章对太子毫无怨言,四皇子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作为读书人,还是风头一时无二的状元郎,苏凤章必定是骄傲的,当初被当众鞭笞,只怕他心底恨毒了太子。   正因为如此,即使苏凤章与徐家并不亲近,四皇子还是觉得他是可用之人。   四皇子笑了一下,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本意:“苏大人,户部欠款一时想必你也略知一二,陛下吩咐我办这个差事,谁料到太子这般厚脸皮,竟然一直拖欠不还。”   “太子毕竟是太子,他如今住在东宫之中,就算我是四皇子,也不能直接去东宫要债!”   “想必太子就是看准了此事,才故意拖欠不给,闹得我下不了台。”   四皇子看向苏凤章,每次见着这位苏大人,他心中都忍不住感叹一声形容出众,也怪不得他那眼高于顶的五弟会看中,若他是女子的话,怕也会对这般的人物心生喜欢。   “苏大人若有办法替本皇子解决此事,那本皇子定然感激不尽。”   苏凤章无奈摇头:“殿下太看得起下官了,若是下官有解决的法子,当初翻到账本就该行动起来才是,也不会一直拖到如今。”   四皇子听了皱眉,心底觉得苏凤章不过是推脱之言。   心思转悠了一下,四皇子忽然笑了起来,说道:“苏大人,听闻父皇想要给你赐婚,却一直拖延不动,以至于苏大人至今无法婚配?”   苏凤章抬头朝四皇子看去,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提及此事。   四皇子见状,却以为自己说到了他的心坎儿上,笑着说道:“要我说,父皇未免太不近人情一些,虽说你与五弟……情分非同寻常,但也没有拦着下臣,不让你娶妻生子的道理。”   “自古以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算苏大人不着急,想必苏老夫人也会心急上火。”   这话倒是真的,苏凤章从云州回来之后,苏赵氏时不时就要提起他的婚事,显然为此十分操心,反观苏凤章是真的不操心。   甚至在心底,苏凤章是隐隐约约有松了口气的感觉,比起娶一个从未谋面,不知性格,甚至很大可能性存在代沟的妻子,他宁愿一直单着轻松自在。   四皇子却误会了苏凤章的沉默,暗道即使苏凤章与诚亲王有私情,但他们两人注定无法光明正大,诚亲王也绝不能为他生子,这苏凤章难道就甘愿断子绝孙不成。   若是利用的好,苏凤章早晚都会投到他旗下,四皇子又笑道:“说起来苏大人年纪也不小了,正是应该婚配延绵子嗣的时候,不如本王来助你一臂之力?”   苏凤章心中嗤笑一声,暗道这位四皇子倒是有意思,明面上认定他与诚亲王的关系不一般,却还要帮他娶妻生子,这可真是有意思。   可惜的是,若他真的想要娶妻,即使有皇帝的话在也有的是法子,何必还要跟四皇子合作,不过此事倒是也可以利用一番。   心中转过几个念头,苏凤章诚惶诚恐的说道:“四殿下不必再提此事,下官绝无此意。”   四皇子见状果然误会,认定苏凤章如此是受到威胁,心中对他倒是生出几分同情来,“苏大人放心,本皇子开口,陛下下旨,谁也不能违抗。”   苏凤章却执意说道:“四殿下,下官真的没有这般意愿。”   四皇子暗暗吃惊,暗道这两人莫不是情比金坚,苏凤章愿意为了诚亲王终身不娶不成?不应该,世间男子不想要妻子的多,但谁会不想要子嗣。   或许是诚亲王兵权在握,用苏凤章的家人作为威胁?   四皇子越想越觉得如此,口中安抚道:“苏大人,若是因为我那五弟,本皇子可以从中周旋,你且放心就是。”   苏凤章却起身拱手说道:“四殿下……还请放过下官。”   四皇子挑眉看着他,暗道诚亲王这是做了什么,瞧把苏凤章吓的,不过想到这些年诚亲王为所欲为的架势,他倒是也不觉得奇怪。   四皇子装出一副惋惜的样子,说道:“苏大人何不考虑考虑。”   苏凤章却另外提起一事:“四殿下,其实催款一事下官却有一法子,只是……”   “只是什么?”提起催款,四皇子倒是顾不得给人保媒拉纤了。   “只是这法子有些市井。”苏凤章如此说道。   “哦,你细细说来。”四皇子连忙追问道。   苏凤章低声将自己的法子一一道出,四皇子越听越是皱眉,最后吐出一口气:“如此这般的话,是把皇室的脸面踩在地上了。”   苏凤章却说道:“是把太子的脸面踩在地上,与皇室何干?”   四皇子眉头一动,苏凤章继续说道:“虽然撒泼了一些,但胜在有用,再有,即使最后太子还钱了,这面子可丢大了,民间定然传得沸沸扬扬。”   四皇子眼神一亮,这不就是他最想要的吗,不过他还是犹豫道:“若是陛下大怒……”   苏凤章却笑道:“陛下如何大怒?”   四皇子一听,便明白过来,就算他父皇心中恼怒,明知道是他做下的事情,那是能直接处罚他,还是能下令赶走那些人?不,他们的父皇最要脸面,最后说不定还得出来收拾残局。   比起私底下被皇帝责骂一顿,太子丢的人才更多。   知道四皇子心动了,苏凤章幽幽叹了口气,说道:“殿下,下官此生不求其他,只希望母亲和弟妹能够安安稳稳,若是将来……还请殿下庇护一二。”   四皇子哈哈一笑,拍着他的肩头说道:“苏大人请放心。” 第190章 撒泼   刚说定了此事,忽然便有侍从进来禀告:“四殿下,诚亲王到访。”   四皇子的眉头一动,心中暗道方才没把苏凤章的婚事大包大揽下来,否则以诚亲王对这位上心的程度,恐怕到时候会两面不讨好。   心中这么想,四皇子脸上倒是笑道:“还不快请进来。”   “不用请,本王自己个儿进来了。”只见一道穿着绯红衣裳的人影走进,长身玉立可不就是诚亲王,他脸上挂着笑容,眼神却冷冰冰的。   四皇子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自从云州回来知道诚亲王的真实身份,两人碰面的机会倒是不多,以至于他化为仔细看过自己这位“弟弟”!   这一看,四皇子倒是越发同情苏凤章了,虽不至于需要雌伏,但他这弟弟人高马大,英气多与秀美不说,平日里从来都是纵马射箭,哪里有半点柔情。   这若是男子的话,人人都要称赞一声英武,但若是女子可就煞风景了,也难怪这些年来他们居然从未起过疑心,看着这位谁又能往这方面想呢?   也难为苏凤章居然吃的下去,四皇子心中笑道,口中却说:“早知道五弟要来,便早早的邀你了。”   诚亲王自顾自坐下来瞧了一眼苏凤章,这才看向四皇子:“四哥,你把苏大人喊来作甚?”   他说话颇为不客气,四皇子却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大约也是从小到大习惯了,以至于反倒是觉得寻常:“怎么,没事就不能请苏大人喝茶了?”   “现在茶也喝了,既然无事的话,我就直接把人带走了。”诚亲王淡淡说道。   四皇子露出一脸无奈,摇头说道:“罢了罢了,你要带走就带走吧,对人好一些,不要老是为难人家苏大人。”   诚亲王嗤笑一声,伸手拽着苏凤章就走,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   等苏凤章一走,谋臣便问道:“殿下若是从中周旋,让苏大人娶妻生子,他定然心怀感激,到时候倒戈到殿下这边。”   四皇子却笑着摇头:“不着急,如今何必为了苏凤章去得罪诚亲王,等将来……这事儿拖着才对本皇子更加有利。”   如今看那苏凤章似乎对诚亲王也有一二情谊,他出手帮忙不但得罪了诚亲王,也容易引起陛下反感,相反,放着不管的话苏凤章将来必定心生怨怼,他才更好利用。   那谋臣一听,又低声说道:“下官方才瞧着,诚亲王对着苏大人倒是极为在意。”   四皇子顿时笑道:“你不懂,如此才最好。”   女人嘛,就算再厉害的女人还不是会思春,有苏凤章这个把柄在,也不愁这五弟爬的太高,到时候不想下来。   另一头,诚亲王一直拽着苏凤章上了马车才放手,一放手就笑了起来,问道:“苏大人,本王的演技如何,你可还满意?”   苏凤章毫不犹豫的称赞道:“想必四皇子现在定是坚信王爷对下官情根深种了。”   诚亲王微微挑眉,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本王没有。”   苏凤章瞧了他一眼,只见五皇子说得坦然,反倒是少了几分羞涩,便笑道:“王爷何必拿我取笑。”   诚亲王笑了一声,又说道:“本王专程赶来替你解围,难道还不能取笑一句?”   “自然是可以的,王爷可以继续取笑,下官听着就是。”苏凤章也跟着笑起来。   “切,无趣。”诚亲王冷哼一声,又道,“怎么样,他决定用那法子了?”   苏凤章点了点头,就听见诚亲王冷声笑道,“这般下父皇脸面的法子,也就四哥敢用了,换了本王的话,恐怕刚踏出一步就得死无葬身之地。”   苏凤章刚露出几分不赞同,诚亲王就冷笑道:“怎么,你不信?”   “别看父皇如今待四哥和徐贵妃冷淡,但二十多年来,这两位都是他心尖尖上的人,就算是犯了错也是不舍得惩罚的。”   “至于本王,不过是安抚母妃的一颗棋子罢了,如今他连母妃都忘了,哪里还会管本王的死活,若不是这一次……本王可碰不到如今这些东西。”   苏凤章见他提起皇帝并无半点尊敬,反倒是多有怨怼,再想到他的身份倒是不难理解。   他忍不住伸手拍了拍诚亲王的肩头,迎上他的眼神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不对,下意识的想要把手收回去。   诚亲王的动作却比他快了一步,伸手握了握他的手,笑道:“苏大人愿意跟本王合作,本王心中欢喜的很。”   苏凤章并未将手抽回来,反倒是说道:“王爷从来不是孤身一人。”   “这个自然。”诚亲王笑道,他身后还有何家,有镇北军,还有许许多多复杂的势力。   但是很快,他又说道:“可等知道我身份之后,怕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迅速各自收回了手,十分默契的略过此事不提。   诚亲王笑着说道:“后头的事情不必担心,你也不要继续掺和,就让我这好四哥来吧,咱们且看看父皇这一次是继续护着太子,还是护着徐贵妃。”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诚亲王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来,皇帝就算是想要护着太子,恐怕也已经护不住那么周全了,谁让那一位得罪的人太多,多的是人痛打落水狗呢。   与外人的猜测不同,被关在东宫之中闭门思过的太子爷日子过得十分悠闲自在,这一次他确实是兵行险招,甚至连张太师都因此对他心怀不满,但若能直接废掉老四,一切都是值得的,且看如今父皇还护着他便知道了。   张太师的斥责算得了什么,太子爷如今都不耐烦听他的话,索性就不再见他。   这一日他正同小妾玩耍,吃着葡萄喝着美酒,一副荒唐的模样,却见有人急匆匆的进来。   太子还以为张太师或者楚太傅又来了,不耐烦道:“又是谁来规劝孤了?”   那内侍低着头不敢看他,口中迅速说道:“几位大人都未来,但是,但是……”   “但是宫门之外,四皇子的人让殿下尽快还钱。”说完这话,内侍连忙跪了下来。   太子嗤笑一声,冷哼道:“孤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就这事儿,那就让人等着,不必理会。”   “他老四倒是打的好算盘,想要名利双收,且看看他能不能办成再说!”   原以为四皇子如今身体残疾,总不能跟他争抢皇位了,谁知道这位倒是死皮赖脸,竟然还有颜面出现在人前,跟他那贱人母妃一样不知羞耻。   那内侍差点没哭出来,额头磕在地上禀告:“殿下,这次不一样,四皇子他,他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些孤儿寡母,在宫门口拉着血书,跪求殿下您尽快还钱。”   “什么?!”太子一听,一脚踹开身边的妾室,怒道,“老四这是要做什么,他竟敢如此,莫不是要将大周的颜面扫落的一干二净!”   没等太子发作,外头又是一人急匆匆而来,连声说道:“殿下,陛下有旨,让殿下尽快缴清户部欠款,不要再让黎民百姓哭诉伸冤。”   这话让太子更加恼怒,在听见有人在宫门口哭诉他便知道不好,如今果然。   他们这位父皇最是要脸,哪里能容忍这种事情。   往常的时候,即使皇室有所亏欠,百姓,甚至是官员也不敢在宫门口哭诉啊。   这一次定然是四皇子做了什么,才让那些人敢于如此,偏偏有四皇子在,宫门口的侍卫不敢随意驱逐,也不敢肆意责罚,反倒是越闹越大。   宫中的皇帝哪能容忍这种事情,在消息传进去的时候便火冒三丈。   “殿下,现在可怎么办?”内侍连声禀告。   太子从牙缝里头挤出几个字来:“好歹是堂堂皇子,竟敢用这种泼妇骂街的手段,老四这是豁出去要跟孤过不去。”   泼妇是泼妇了一些,但胜在有用啊!   在太子还钱之前,有几个勋贵先就撑不住了,谁能挡得住门口又是磕头哭诉,又是血书纵横的,这要是再不还钱可就要被钉在耻辱架上了。   四皇子这一招是真的损,他自己不要脸了,也不让大周皇室和勋贵们带着脸面,但胜在迅速有用,成本也低。   偏偏皇帝不开口,这些人也拿他没办法,甚至诚亲王还派了人帮忙,以至于让他们束手束脚,最后实在是撑不住求饶了。   有了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也就快了。   反倒是东宫之中的太子尤其被动,民间对他一片骂声倒也罢了,太子殿下是真的还不出那么多的银子,他想拿也拿不出来。   更糟糕的是,张太师和楚太傅都被堵在宫门之外,如今连帮他出主意的人都没有。   太子着急,四皇子反倒是不着急了,他巴不得宫门口的闹剧持续的越久越好,最好闹得全天下都知道太子奢侈无度,不顾百姓死活。   他们不知道的是,对这件事最为恼怒的人却是宫中的皇帝,一直以来他都主张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如今四皇子这么做,简直就像是往他脸上抹黑。   皇帝有心发作,却也得先把这事情了解,就如诚亲王猜测的那般,知晓太子东宫情况的皇帝,到底是打开了自己的内库。   作者有话要说:  四皇子:反正都这样了,老子啥都不怕 第191章 后宫风云   “苏大人,喝茶。”诚亲王亲自倒了一杯茶,笑盈盈的推到了苏凤章的面前。   他看起来心情极好,也是,经过此事太子殿下面子里子都丢尽了,而四皇子与皇帝也必定心生隔阂,他坐收渔翁之利自然是高兴的。   苏凤章抬手举起茶杯饮了一口,才打趣道:“看来几位殿下都喜欢请人喝茶。”   诚亲王哈哈一笑,说道:“苏大人若是不喜欢,那本王下次便请你饮酒吧。”   不得不说,诚亲王提供的茶叶是珍品,光闻着就是一种享受,“那还是喝茶吧,不然喝醉了酒难免失仪。”   诚亲王一听,倒是笑道:“哦,那本王倒是想试试看了,与苏大人相识也有几年了,倒是从未见过苏大人失态的模样,心中可好奇的很。”   苏凤章哈哈一笑,反问道:“在云山之上浑身狼狈,还不算失态吗?”   诚亲王却说:“这可不同,那时候苏大人形容狼狈,但心却失态。”   苏凤章咳嗽了一声,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殿下今日找下官过来,总不会只是为了喝茶吧,若是如此的话,下官可就继续喝了。”   “喝吧,待会儿再带一些回去,这是青州出产的好茶,想必苏老夫人也会喜欢。”诚亲王笑盈盈的跟了一句。   苏凤章挑了挑眉,诚亲王无奈的耸了耸肩,笑道:“今日特意请你过来,是想让你见一个人,以后都是同僚,自然得认识认识。”   这话一说,苏凤章倒是好奇起来,毕竟诚亲王阵营的人,在此之前他只知道一个何隽而已,诚亲王在文臣中的口碑不好,或者说很差,并无多少助力。   在那人出现之前,苏凤章心中忍不住开始猜测到底是谁,值得诚亲王大张旗鼓的为他们引见,只是想来想去也确定不了。   再看见那人徐徐走来的时候,即使是苏凤章也忍不住大吃一惊。   只因为这走过来的人他曾有过一面之缘。   看似孱弱的身体,苍白的脸色,偶尔咳嗽一声却异样锋利的眼神,来人不是他人,正是大理寺卿云骞,宫中继后的亲弟弟!   四皇子大张旗鼓的闹了这一出,不但太子的面子里子都丢光了,皇帝的也丢的差不多了。   虽说最后皇帝不得不打开内库,亲自填补了这个窟窿,结束了宫门口的那场闹剧,但事情完结之后,他心中却越来越恼火。   在宫门口终于清静下来之后,皇帝急召四皇子进宫。   谁料到四皇子是来了,一起来的却还有徐贵妃。   徐贵妃此时穿着一身白衣,脸上只是脂粉薄施,虽然年近四十却依旧秀美动人,一根红色腰带更是衬得纤腰动人。   四皇子一进门,便跪下直接嗑了三个响头,喊道:“父皇,儿臣知错了。”   四皇子先发制人,皇帝反倒是不好生气了,只是声音冰冷:“知错,你现在知错了,之前怎么就不依不饶,闹出这般惹得天下人笑话的闹剧来!”   四皇子满目含泪,哭道:“父皇,儿臣只是想办好您给的差事,一心一意为了大周着想啊,谁知道太子不体恤,儿臣这是被逼得实在是没了办法,这才不得已而为之。”   “不得已,不得已就可以领着一群寡妇孩子在宫门口哭闹,这让天下人如何看朕?”一提起此事太子就愤怒不已,“办不成,你就不知道偷偷的来找朕吗?”   四皇子又是磕了一个响头,心中暗道若是找你的话怎么让太子尽失人心,口中却喊道:“父皇,儿臣不敢啊,只打从云州城回来,儿臣便受尽耻笑。”   “若不是想到抚恤一事,儿臣恨不得日日躲在屋中不去见人,好不容易父皇您授予重任,儿臣若是办不成,哪还有脸面进宫面圣。”   就在这时候,徐贵妃哭着扑到了四皇子身上,口中喊道:“我苦命的珩儿啊,若不是有奸人害你,你怎么会落到如此下场。”   “被那些鲜卑人屈辱折磨不说,还,还丢了一只耳朵,如今往后朝中文武百官,谁还会尊你敬你,我苦命的儿子,你贵为皇子,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徐贵妃哭得厉害,眼泪珍珠似的落下却楚楚动人,难得口齿清晰,一字一句犹如泣血。   她一哭,皇帝的头更疼了,喊道:“好了好了,珩儿是皇子,谁敢看不起他?”   徐贵妃却不依不饶的哭诉道:“若是没有,珩儿为陛下办差事,那些个破落户怎么敢不给他面子,硬是拖欠不还,最后还闹得这番不可收拾的地步。”   说着这话,徐贵妃冲过来抱住皇帝的大腿,哭喊道:“陛下,您可不能偏心啊,太子是您的儿子,难道珩儿就不是了吗?”   “珩儿自小孝顺,三岁的时候有一口点心吃,便记得要留给父皇,一晃多年,他如今满心满眼的还是让陛下宽心满意啊。”   “陛下,珩儿年幼,做事情难免冲动了一些,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陛下,陛下,若你责怪珩儿,那边责罚臣妾吧。”   “都怪臣妾出身低贱,不比元后姐姐高贵,这才没教好孩子,让孩子失了圣心。”   徐贵妃哭得梨花带雨不说,一字一句都贬低着自己,她能坐稳宠妃的帝位十几年,自然是懂皇帝的心思,这一番哭诉下来,皇帝的心果然就软了。   原本因为宫门口的事情对四皇子心怀不满的皇帝,这会儿叹了口气,也开始想起儿子的不容易来,毕竟是宠爱了十几年的亲儿子,感情总是有的。   尤其是看到四皇子那只假耳朵,想到他从此与帝位无缘,与太子的关系又不好,将来的下场说不定还不如五皇子,皇帝的怒气就消散了大半。   终归是太子对不起他,之前他庇护太子,但对这个儿子也不是完全无情的。   皇帝叹了口气,到底是亲自将徐贵妃扶了起来:“爱妃,你又何必自轻自贱,你是后宫贵妃,身份尊贵,谁敢看你不起。”   徐贵妃柔情似水的望着皇帝,眼泪却还是止不住:“陛下,臣妾不怕别人看不起,只怕圣上误会了我们娘俩,圣上,珩儿他只是想讨好自己的爹爹啊。”   一句爹爹,成功的将皇帝一腔父爱都唤醒了,他恍惚看见四皇子尚且年幼的时候,再想到他从云州回来之后就闭门不出,也忍不住心疼了几分。   最后,皇帝叹了口气,一如既往的开始糊稀泥:“罢了罢了,之前的事情就算了,朕也不会怪你,但是珩儿,你得记住自己皇子的身份,这般妇人手段绝对不能有所为。”   “父皇,儿臣知道了,之前是儿臣犯了左性,如今听了父皇教导,才知道父子之间不该犹豫那么多,以后遇到难事儿便进宫求父皇帮忙。”   四皇子如此说着,抬头看着皇帝的眼神满是濡沫之情。   皇帝被他说得更加心软,伸手将儿子也扶了起来,徐贵妃笑着靠在皇帝身边,轻声妙语,片刻之间竟是将剑拔弩张都化解了。   一番天伦之乐后,徐贵妃有心请皇帝去她宫中坐坐,但这一次皇帝却摇头拒绝了。   等从殿中离开,原本笑意盈盈的徐贵妃却冷下了脸色,眼神阴毒:“陛下如今这意思,是彻底放弃你了。”   四皇子也脸色阴沉,没有什么比皇帝的态度更打击他们:“父皇想护着太子,也得看他能不能扶的起这个阿斗。”   “如今民间谁不知道太子那点事情,他已经人心尽失,连张太师都不在护着他了。”   徐贵妃却没有那么乐观,皱眉说道:“民心看似重要,但什么时候民心能影响到陛下了,若是陛下执意传他帝位,文武百官难道会反抗不成。”   说到此事,四皇子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若是他没有丢失一耳,如今太子这般情况下废太子也不是难事儿,可现在他容貌有缺,文武百官便对废太子一事闭口不谈了。   徐贵妃见状也是心疼,心底却觉得儿子就算没有了耳朵,却不影响他做皇帝,她冷笑道:“陛下下不了决心,那咱们就帮他一把。”   四皇子眼神一动,徐贵妃冷笑道:“后宫之事你别插手,回去之后闭门不出,专心抄写孝经,母妃会帮你扫平这条路。”   “母妃……”四皇子大约猜到她想做什么,提醒道,“中宫那边呢?”   徐贵妃却不在意的笑道:“你还知道,皇后娘娘没有亲子,向来只当一个活菩萨,这种事情她恨不得离得远远的,绝不会与本宫为难。”   “倒是玉妃那边……她倒是运气好,能安安稳稳的生下九皇子。”徐贵妃冷笑,若不是皇帝护得紧,九皇子怕是早就夭折了。   四皇子对九皇子倒是不在意,反倒是劝道:“母妃大可以与玉妃走动走动,九皇子尚在襁褓,不值一提。”   徐贵妃显然也这么想,淡淡说道:“这个自然。当年方家与太子可是隔着几条人命,本宫瞧着,玉妃心里头也不是不恨的。”   四皇子一听,倒是笑道:“既然如此,母妃要做什么事情岂不是更加便利,玉妃想必也乐见其成。”   徐贵妃笑了起来,说道:“母妃做事,你就放心吧。” 第192章 谈心   徐贵妃和四皇子在的时候,哭得皇帝肝肠寸断,想起了往昔父慈子孝,天伦之乐的场面,以至于对着他们也狠不下心肠来责骂。   等他们走了,皇帝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之中,心底却很不是味道。   若说他不知道四皇子和徐贵妃的打算,那是自己欺骗自己,但这一次他确实是偏袒了太子,以至于在这两人面前也强硬不起来。   李公公进来的时候,便瞧见皇帝一脸疲倦的坐在龙椅上,皇帝向来是个精力充沛之人,又从来不会亏待自己,鲜少能瞧见他这幅模样。   李公公低声劝道:“陛下可是乏了,要不要躺一会儿歇一歇?”   皇帝摇了摇头,忽然问了句:“你说这些年朕对他们如何,为何他们就不能乖乖听话呢?”   李公公心中暗道,他们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备受宠爱的四皇子,以前年纪小不得不听话,如今还能听话那才是奇了怪了,说到底以前也不过是在陛下面前才装装样子罢了。   但他可不敢这么说,只说道:“陛下,孩子大了,难免想的也多了。”   “是啊,都长大了。”皇帝感叹了一句,又沉默下来。   忽然,皇帝抬头问了一句:“小九这几日如何,前些日子听说病了,可好了?”   李公公连忙说道:“九皇子身体康健,之前不过是有些咳嗽,早已经好了。”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玉妃年纪不大,照顾孩子却还精心。”   提起这个,皇帝眉宇之间又有几分愁思,又说了一句:“若是当年老二老三活了下来,如今朕也不需要考虑那么许多。”   这话李公公可不敢插嘴,二皇子三皇子是怎么早逝夭折的,背后的事情说不得,说不清。   幸亏皇帝也不过是感叹了一句,很快起身说道:“走,去看看小九吧。”   这些天他公务繁忙,因为四皇子和太子一事头疼不已,倒是好几日没有去看过新出生的幺儿了,这会儿想起来便觉得思念。   皇帝一路走到锦绣宫,还未进门就听见玉妃正在哼歌,走进去一看,果然瞧见玉妃亲手抱着孩子在哄呢,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   这一幕落到皇帝的眼中,心底的喜欢又多了几分,笑着走了进去。   玉妃似乎这才瞧见他,笑着弯腰行礼,还未下去就被扶了起来。   皇帝伸手逗弄了一下孩子,见他咂摸的嘴巴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方才的郁气都散了几分,笑着夸道:“玉妃,你把小九养的很好。”   玉妃笑盈盈的将孩子递给一旁的乳母,这才笑着说道:“瞧陛下说的,小九是我亲生的孩儿,臣妾自然是恨不得上一万颗心。”   说话的功夫,宫人们已经准备好茶水点心,与旁人的宫中不同,玉妃这边少有富丽堂皇,反倒是平添了几分清净和清新。   喝了一口茶,皇帝才笑着说道:“还是在爱妃这里耳根子清净啊。”   玉妃嗔怪的瞧了他一眼,笑道:“陛下,难道您过来就只是图清净。”   皇帝笑道:“当然不是,朕心中也挂念着你们母子俩。”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皇帝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玉妃眼神微微一闪,笑着走到皇帝身后,给他慢慢的按摩起来。   皇帝舒坦的吐出一口气,好一会儿才按住她的手,道:“让宫人来吧,免得累坏了你。”   玉妃却说道:“臣妾不过是妇道人家,帮不上陛下什么忙,也只能让陛下舒坦一些。”   “每每看着陛下皱眉,臣妾也就跟着不高兴,臣妾什么都不求,就只求陛下每日开开心心的,陛下也别怪臣妾头发长见识短,只看得见这些。”   这番话直白的很,却偏偏合了皇帝的心意,他将玉妃拉到怀中搂着,抚摸着她的秀发,道:“若是人人都如爱妃这般为朕着想,朕这日子也不会这般热闹。”   靠在皇帝的怀中,玉妃的眼神是冰冷的,声音却依旧柔情似水:“陛下,你可还在苦恼宫门口那事儿?”   “怎么,你也听说了?”皇帝的手顿住了。   玉妃对此恍然不觉,继续说道:“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的,恐怕就是冷宫的人都能知晓。”   说完这话,玉妃又道:“如今事情已经了结,陛下何必还因此苦恼呢,”   皇帝叹了口气,说道:“若是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玉妃抬头看向他,道:“您是陛下,是一国之君,若是不高兴了就罚他们就是了,可不能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皇帝心底觉得玉妃到底是年纪小,经事儿也少,进宫之后又一直被他护着,也就看不穿这些事情背后的勾当,但玉妃越是如此,他心中越是疼惜。   皇帝不再提起此事,只是与玉妃情意绵绵起来。   宫门之外,四皇子逃过一劫,太子却名声扫地。   难得休沐,苏凤章特意走了一趟刘家,刘老夫人的身体一直不好,自从刘威丧事办完之后就只能卧病在床,精神气都没了。   她执意不肯搬家,苏凤章便请了两个丫鬟过来照顾,只是刘老夫人年老丧子,太医看了都说有油尽灯枯的预兆。   苏凤章一进门,便瞧见刘能在院中读书,小孩儿性子像刘威,颇有几分坐不住的意思,但碍于刘老夫人就在屋檐下躺椅上看着,只得继续读书。   一瞧见苏凤章,刘能就蹦跶起来喊道:“叔叔,你来啦!”   躺椅上的刘老夫人咳嗽一声,刘能立刻又坐下来读书。   苏凤章露出一丝笑容,过去请了安才说道:“阿能还小,也不必一直拘着他。”   刘老夫人却摇头说道:“这孩子跟他爹一样,最是喜武厌文,得从小掰正了才行。”   苏凤章张了张嘴,但也知道刘老夫人是因为刘威的事情,怕孙子也走了武举一道将来命丧战场,他哪里能说出劝解的话来。   如此,苏凤章只能不咸不淡的问候了几句,刘老夫人倒是知道他的心思,笑着说道:“多亏了你时不时过来,如今日子比以前好多了。”   苏凤章只是笑了笑,正巧瞧见丫鬟在熬药便过去帮忙,趁人不注意往里头多放了一些灵泉水,这事情他做的多了倒是也神不知鬼不觉。   刘老夫人瞧着苏凤章熬药的背影,心中那个主意再一次冒了出来。   一开始,刘老夫人对苏凤章还是怀有几分警惕的,毕竟在此之前她从未听刘威提起过苏凤章,再者刘威已死,谁知道这份情能维持多久。   但日子久了,刘老夫人不得不承认这孩子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他如今贵为户部右侍郎,只要派个人过来照顾旁人就说不出错来。   可苏凤章还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亲自过来,每次来还亲自为她熬药,就算是亲儿子也就这般了,这份情刘老夫人也是领的。   这若是作秀的话,刘老夫人倒是希望他能作秀一辈子。   不过他们如今孤儿寡母的,哪里还有人家记挂的地方呢,就算是为了名声也不值得费心。   苏凤章熬好了药,亲自端到了刘老夫人面前,见她喝了下去才安心了一些。   灵泉水并不是万能的,他并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这一点苏凤章已经验证过无数次。   比起灵丹妙药,灵泉水更像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滋补品,身体好的健康的人用了效果显著,若是身体败坏到了一定程度,效果就堪忧。   刘老夫人便是后者,每次苏凤章都使用大量灵泉水,但也不过是让她的身体略好一些。   喝完药,刘老夫人握着他的手道:“苏大人,辛苦你了。”   苏凤章笑道:“是我应该做的。”   “世间哪有那么多应该。”刘老夫人叹息了一声,又说道,“苏大人费钱费力,又是替我这个老婆子求医问药,又是帮阿能拜师求教,这份心意老身懂的。”   “若刘老夫人能够长命百岁,阿能学业有成,我也就没愧对了刘兄。”苏凤章说道。   刘老夫人笑了一声,又道:“年纪大了便有天收,生死有命,若老身有个万一,苏大人也不必因此介怀。”   “倒是阿能,阿威一辈子就留下这么一根独苗苗,若有哪一日老身不在了,还请苏大人对他照顾几分。”刘老夫人说道。   苏凤章忙道:“老夫人何必说这些丧气话,阿能是我侄儿,我自然会用心照顾,也请老夫人放宽心,您还得看着阿能娶妻生子呢。”   刘老夫人却摇头叹气:“我怕是等不到那一日喽。”   苏凤章也知道她的身体,听了这话心底也沉甸甸的。   刘能那边读完了今日的书,便跑到苏凤章面前来撒娇,苏凤章露出一个笑容来,开口考他功课。   刘能其实不算读书的料,但胜在一个用功,被刘老夫人盯着也算是勤学不缀。   见他答得顺利,苏凤章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夸道:“不错,值得奖励,待会儿给你买糖葫芦吃怎么样?”   “叔叔,我已经不爱吃糖葫芦了,可以换成点心吗,点心比较软和,奶可以跟我一起吃。”刘能依恋的靠在苏凤章身边说道。   “当然可以。”苏凤章笑着说道。   两人一坐一站,亲密无间,看着倒像是父子似的。   刘老夫人看着,心底那念头几乎压制不住,她忽然想起来刘能昨日说的话,他问:奶奶,我爹是不是就像叔叔一样,那么高,那么好看,会柔声跟他说话,也会带着他在院子里头玩耍,还会带着他出门买好吃的!   作者有话要说:  徐贵妃:老娘有的是法子让皇上原谅 第193章 家居   苏凤章陪了刘能大半天,带着他出门买了好吃的点心,一直到黄昏降临才告辞离开。   比起跟刘老夫人相处,苏凤章倒是更加乐意带着孩子玩,刘能活泼天真,难得没有半点娇气,是个懂事十分惹人疼的孩子。   看着走远的马车,刘能还有些依依不舍的靠在门口,直到听见刘老夫人的咳嗽声才连忙跑回去帮她顺背:“奶奶,你好点了吗?”   刘老夫人笑了笑,拉着小孙儿的手问道:“阿能,你喜欢苏大人吗?”   “喜欢。”刘能毫不犹豫的说,“叔叔什么都好,对我也特别好。”   刘威离开京城的时候,刘能还是尚在襁褓的孩子,恐怕连父亲的样子都已经记不得了,大约在他的心中父亲若能回来,就应该是苏凤章这般的人吧。   刘老夫人摸了摸他的头发,叹了口气说道:“喜欢就好,喜欢才好。”   另一头,苏凤章上了马车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苏阿荣听着便问道:“二郎,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刘老夫人的情况不大好?”   苏凤章摇了摇头,说道:“跟之前差不多,不好不坏。”   苏阿荣知道他心中的担心,又说道:“二郎,若是不放心的话,我每日过来看一眼,这样那两个丫鬟也不敢不尽心。”   刘老夫人交代后事似的说话,难免让苏凤章多担心了一些,他听了便说道:“也好。”   马车里头有些闷,苏凤章索性就坐在前面的车架子上,苏阿荣见他脸色不大好的样子便放满了速度,马车慢悠悠的往苏家走。   路过点心铺的时候,苏凤章倒是喊道:“停一下,去买一些带回去吧,娘和慧慧也爱吃。”   苏阿荣听了跳下马车,苏凤章倒是没动,心中盘算着这些日的公务,四皇子这一出虽然是为了私心,但确实是帮了户部大忙。   他这个新上任的户部右侍郎也是忙得脚不沾地,不过好歹一直拖着的事情能办了。   “哎,你们听说了没有,之前四皇子被鲜卑蛮人抓走那事儿是太子干的。”   “真的假的,太子可是一国储君,就算是争皇位也不至于在战场上动手脚吧。”   “你们这就不知道了,太子不但对四皇子下手,还拦截镇北军的军饷,如果不是他,这次打仗怎么会死那么多人。”   “前些日子不是还有人去宫门口哭诉太子欠钱不还,以至于死人的抚恤都发不出去。”   “咱们这位太子爷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的,这些年他做的荒唐事还少了。”   “就是说,太子爷草菅人命谁不知道,他又是个奢侈无度的,听说东宫的地板都是白玉铺成的,太子的小妾都拿着珍珠当弹丸玩。”   “你们听说没有,不但太子自己花国库的钱,他那十八房小妾都是如此,吃的喝的,那可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   “他怎么花钱我不关心,但他害四皇子和镇北军这事儿,陛下难道就不罚他?”   “害,咱们这位陛下你还不知道,偏心眼都没边了,太子嚣张跋扈还不是他纵容出来的。”   “啧啧啧,太子也是命好,生来就是天上的人,自然不把咱们老百姓当一回事儿。”   “要是以后他当了皇帝,估计就是暴君!”   “你不要命啦,这种话你都敢说……”   苏凤章朝着左边的方向看去,远处一个小铺子里头两个百姓模样的男人凑在一起说话,他们看着应该只是寻常百姓,说话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听了去。   距离隔得远,一般人恐怕是听不清的,只是苏凤章听觉过人才隐约听到一些。   苏阿荣带着糕点回来,瞧见他的脸色便问道:“二郎,你怎么了?”   “走吧。”苏凤章只是这般说道。   一直到了家门口,苏凤章才忽然提起:“阿荣,这几日坊间多了许多太子的传言。”   有当初那件事在,苏阿荣对太子自然也是深恶痛绝恨不得他倒霉的,听了便说:“哪里是谣言,虽说传得离谱,但哪一件不是真的。”   “并不是这几日才开始,镇北军凯旋之后,京中便有不利太子的传言,只是那时候大家伙儿不敢在明面上说。”   “宫门闹剧之后,这话头便止不住了,现在就连街边卖菜的小贩都能说道两句。”   苏凤章微微挑眉,便知道此事一定有徐家和四皇子的推波助澜在里头。   如今朝堂上有一种诡异的平衡和宁静,四皇子一脉的人都退让,太子一脉的人也不再咄咄逼人,一时之间与民间的暗潮汹涌截然相反,看起来一片平静。   “别人怎么说我不管,但让苏家的人都闭紧嘴巴,不要引火上身。”苏凤章交代道。   苏阿荣忙道:“二郎放心,婶子也这么说呢,家里头上上下下都敲打过了,他们绝不敢随意多嘴,不会给你添乱的。”   苏凤章点了点头,他不是怕得罪太子,而是怕一旦追查起来保不住乱说话的人。   带着点心走进屋子,苏赵氏瞧见他就笑了:“可算回来了,在刘家吃过没有,娘还给你留着鸡汤呢,要不再喝一点。”   苏凤章笑着坐下:“就算吃饱了,娘熬得鸡汤也还是能喝一碗的。”   “就你会说话。”苏赵氏笑着吩咐下人,转身又问起刘老夫人的情况来,听了也是叹气,“老夫人膝下只有一个独子,如今刘将军去了,老夫人哪能想得开。”   同样身为母亲,苏赵氏倒是更能理解刘老夫人的心思,对她也十分关照。   苏凤章喝了一口鸡汤,果然是鲜美异常,这才说道:“娘,我带了点心回来,兰章和慧慧呢,也喊他们出来尝尝吧。”   苏赵氏一听,笑着说道:“兰章在读书呢,慧慧被白姨娘拘着做女红。”   苏凤章笑了:“这个点儿了,兰章竟然还在老老实实的读书,莫不是又闯祸了?”   苏赵氏道:“等他过来你亲自问问就知道了。”   一会儿功夫,苏兰章和苏慧慧就一前一后的来了,白姨娘也跟在后头。   一进门,苏慧慧就走到苏凤章身边,撒娇说道:“二哥,我都好久没见你了。”   苏凤章无奈笑道:“日日都能见到,怎么能说好久不见。”   苏慧慧却说:“二哥最近忙得很,早出晚归的,连吃饭都不能一道儿吃,每天最多只能碰一面,那怎么能算见面呢?”   “这倒是我的不是了。”苏凤章笑起来,“等下次休沐,二哥带你们出去逛逛可好。”   苏慧慧还没说话,苏兰章先蹦跶起来喊道:“真的吗二哥,我想去城外看桃花。”   结果白姨娘直接给了他一下,骂道:“就你知道折腾,书不好好读整日里想着玩,二郎多累啊,平日里已经够忙了,难得休沐还不能好好休息。”   苏兰章被她敲打习惯了,浑然不在意:“京城外的桃花多有名,说不定二哥也想去呢。”   白姨娘被他气笑了:“得了吧,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喜欢玩儿。”   难得弟妹都在跟前,苏凤章紧绷着的情绪也放松了一些,笑道:“想玩可以,二哥来考考你这些日子用功了没有。”   苏兰章一听,十分自信的说道:“二哥,你尽管考,这些日子我可用功啦。”   苏凤章挑了几题考他,果然见他对答如流,倒是惊讶起来:“看来确实是用功了,咱家兰章也长进了,该好好奖励才是。”   苏兰章一听,眉飞色舞的:“二哥,我不要别的奖励,就想去看看桃花。”   不等白姨娘拒绝,苏凤章就笑道:“既然如此,就定下一个休沐日吧,到时候把阿能也带上,他年纪也不小了,多出去走动走动才好。”   苏慧慧笑着说道:“那也好,到时候我会好好照顾阿能的。”   苏凤章定了日子,苏赵氏和白姨娘都没有反对,事实上在苏凤章考中秀才之后,家里头大小事情他若是下了决定,就连苏赵氏也不会随意反对。   别看白姨娘教训儿子利落,但对苏凤章却是千依百顺的,尤其是进京之后更加如此。   苏凤章又说道:“娘,姨娘,到时候你们也一起去吧,这时节是该出门踏青的。”   苏赵氏有些犹豫:“我们跟着一起去多麻烦,你带着兰章和慧慧去就是了。”   白姨娘更是说道:“是啊,你们去就好了,我跟着也不便宜。”   苏凤章却坚持说道:“宅子就这么大,待久了心里头多气闷,难得有空就一家人一块儿出去走走看看,哪里会麻烦。”   一听这话,苏赵氏先笑了:“这话可不能胡说,圣上赐下的这宅子宽敞的很,虽说只是二进,但比人家三进的院子还大呢,我们哪里会觉得闷。”   “总没有外头的风光新鲜。”苏凤章坚持说道。   在他的游说下,苏赵氏到底是答应下来,白姨娘还有些犹豫,但也不愿意因为自己扫了大家的性质,苏兰章见状高兴的大笑起来。   苏慧慧倒是收敛一些,但靠在苏凤章的身边也笑起来。 第194章 桃花相映红   等到下一个休沐日,苏凤章果然去接了刘能一块儿出门赏花。   说是赏花,但现在都五月份了,桃花其实早就败了,约莫爬到山顶寒冷之处才能看到稀稀拉拉的几颗,但这也挡不住几个孩子的兴奋。   苏兰章上了车就看个不停,这模样倒是让苏凤章有些愧疚,笑道:“你若是喜欢的话,平日里大可以常出门走走,不必老是等着我。”   苏兰章嘿嘿一笑,说:“那可不行,京城里头逛逛倒也罢了,走得远的话姨娘就得唠叨。”   苏凤章也知道白姨娘望子成龙的心态,摇头笑道:“只要你读书用功,不耽误了学业,姨娘那边我去帮你说就是了。”   苏兰章还是说道:“我自己个儿出去多没意思。”   苏凤章瞧了他一眼,见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心中狐疑,不是他不相信自己的弟弟,而是苏兰章个性跳脱,来京城之后也交友广泛,并不是那种内向的人。   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苏凤章搂住刘能说:“阿能,你是不是也喜欢跟大家伙儿一起出门?”   刘能跟他并不算熟悉,但还是乖乖回答:“是啊,人多才有趣。”   苏凤章挑眉,直截了当的问道:“三郎,你这是怎么了?”   苏兰章迎着他的视线,到底是没能撑得住太久,很快说道:“好啦,就知道瞒不过二哥。”   “二哥,其实我是不耐烦跟他们玩了。”苏兰章说道,“你不知道,当初你去了云州生死未卜,他们一个个背地里就说风凉话,平日里一副好兄弟的模样,谁知道都是阴险小人。”   “后来你回来了,还升官做了户部右侍郎,他们一个个又粘了上来,哼,谁不知道他们的心思,我不过是不想闹得太难看,这才维持面子情分罢了。”   苏凤章没想到是此事,见苏兰章一脸气鼓鼓的模样倒是觉得好笑。   苏兰章见他笑眯眯的样子,气呼呼的说道:“二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太傻?”   “慧慧说我只记吃不记打,随便什么人都能糊弄我,可我其实明白着呢。”   苏凤章笑着拍了一下他的额头,说道:“既然心里头明白,那你何必为此苦恼。”   苏兰章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是觉得自己没用,读了这么多年书也帮不上二哥。”   苏凤章却道:“你二哥十五岁的时候,不也是一副不争气的样子。”   苏兰章不爱听这话,立刻反驳道:“那是你之前不用功,一用功就出人头地了,但我已经很用功了,却还是追不上。”   “若是让你随随便便的追上了,那我还怎么当你二哥。”苏凤章笑道。   其实经过这么多的事情,苏凤章倒是觉得苏兰章的性子十分难得,他能留下这一份天真和真诚才更加可贵:“三郎,你是你,我是我,你只需做你自己就很好。”   苏兰章却长长叹了口气,有些怨念的说道:“要是我跟慧慧一样聪明就好了。”   “怎么,你这会儿承认自己不如慧慧了?”苏凤章笑道,这对龙凤胎向来是互相别苗头,谁也不服谁的,当然,兰章输多赢少。   苏兰章哼哼道:“她就是比我聪明,二哥也更喜欢她。”   苏凤章瞧了他一眼,叹气道:“这话可不对,慧慧是姑娘家,过几年就得嫁人,留在我们身边的时间也不多了,所以我才对她更好一些。”   “但在二哥心中,你跟慧慧一样重要。”   苏兰章听了这话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扭扭捏捏的抱着刘能说道:“二哥,我知道了,我才不会吃那个丫头的醋。”   等出了城,苏凤章就不耐烦待在马车里头了,索性抱着刘能骑马上路。   苏兰章也会骑马,但显然马术普通,不过他们走得慢不赶时间倒是也无妨。   苏凤章看了他一会儿,确定他自己骑马没有问题之后,这才驾马走到苏赵氏的马车旁,笑着说道:“娘,你们累不累?”   苏赵氏撩开帘子,瞧见儿子骑在马上英姿飒爽的模样就高兴,口中说道:“我们坐马车哪里会累,倒是你还带着阿能呢,可别跑的太快。”   “不快。”苏凤章笑道,难得跑马他倒是觉得痛快的很,“慧慧呢,要不要骑马?”   苏慧慧有些心动,苏赵氏却瞪了眼儿子说道:“慧慧是姑娘家,哪里好骑马。”   “为什么不行,勋贵人家的姑娘多有马术过人的。”苏凤章笑道。   说完就跳下去将刘能送到苏赵氏的马车上,苏慧慧瞧了一眼不那么赞同的苏赵氏和一脸反对的白姨娘,却义无反顾的跳下马车,在苏凤章的帮助下上了马。   苏凤章又牵过来一匹马,一只手替苏慧慧拉着缰绳,笑着说道:“二哥帮你牵着马,咱们慢慢走。”   苏慧慧一开始还有些害怕,但这匹马温顺异常,苏凤章又温言说着注意的地方,慢慢的也放开了。   倒是苏兰章见了笑话道:“慧慧,你这哪儿算是骑马,只能算是遛马。”   苏慧慧瞪了他一眼,冷哼道:“你自己也差不多。”   苏赵氏被刘能塞了一个满怀,没能阻止苏凤章天马行空的想法,这时候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孩子,怎么这般胡闹。”   白姨娘心中也担心,但她瞧见苏凤章待弟弟妹妹好就高兴,反倒是劝道:“二郎说得也对,现在也不是前朝了。”   苏赵氏往外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三个孩子开怀大笑的模样,还未说话脸上的笑容也绽开了,“二郎三郎的婚事不急,慧慧却要相看起来了。”   苏慧慧骑在马上,她向来是个自制的人,这会儿心情却忍不住飞扬起来,觉得周围的风都变得清新了一些:“二哥,原来骑马是这样的感觉。”   苏凤章笑道:“若是喜欢的话,以后再带你出来骑马,等你学会了就能自己骑。”   苏慧慧点了点头,笑道:“有二哥教我,我肯定很快就学会了。”   所谓的桃花林其实就在一片孤山上,也不知道是哪朝哪代有人中了漫山遍野的桃树,这地方不适合桃树生长,结出来的桃子酸涩不已,但春天的桃花却是一番美景。   到了地方,桃花果然都谢了,偶尔有几朵也显得凋零,唯一的好处大约是现在赏花的人也少了,倒是清清静静的。   不过比起京城的宅子,这边一片桃林郁郁葱葱的倒是也不错,尤其是铺上垫子之后放满吃的喝的,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苏凤章还变出几个风筝来,苏兰章一看就喊道:“走,去宽敞处放。”   苏赵氏在软垫子上坐下来,瞧着几个孩子跑远了,忍不住摇头说道:“都说二郎沉稳,这会儿就跟孩子似的,也亏得他想得出这么多馊主意来。”   白姨娘吃着香甜的点心,笑道:“怎么能说馊主意,这不都挺好的,夫人您就好好享受吧,这可都是二郎的孝心。”   苏兰章看着毛毛躁躁的,放风筝倒是很有一手,一会儿功夫放的比苏慧慧和有苏凤章出谋划策的刘能还要高,可把他得意起来:“慧慧,这次你输了吧。”   苏慧慧见不得他得意忘形的样子,打击道:“你也就会玩了。”   苏兰章脸一下子拉了下来不高兴了,苏凤章见状,一人敲了一下脑袋,说道:“出来玩别斗嘴,不然下次我可不敢带你们俩了。”   两人不约而同的哼了一声,显然彼此都不服气。   苏凤章摸了摸刘能的脑袋,暗道孩子果然还是小时候比较可爱。   “苏大人,原来真的是你们。”一个声音从林中传来,却见一人笑盈盈的走出来,可不就是诚亲王殿下。   “下官参见王爷。”苏凤章行礼道。   苏兰章和苏慧慧也连忙行礼,连刘能也似模似样的行了礼。   诚亲王笑着说道:“不必客气,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苏大人。”   他态度和善,倒是让苏家兄弟放松了一些,苏凤章也笑道:“正好休沐,便带着家人出来踏青,只可惜春天都快过去了,也没能看到桃花盛开的美景。”   “哦,老夫人也来了吗,那本王应该过去拜见一下。”诚亲王却忽然提议道。   苏凤章奇怪的瞧了他一眼,只能让苏阿荣看着三个孩子,自己带着诚亲王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诚亲王忽然说道:“其实本王今日不是一个人过来的。”   苏凤章回头看他,便听见他继续说道:“阿隽和静也在,不过他们俩怕是不乐意过来。”   熙郡王何隽和和静郡主?苏凤章微微挑眉,瞧着诚亲王言语之中带着的几分试探,笑道:“王爷,您这话莫不是在讽刺下官?”   诚亲王忙道:“本王可不敢,只是怕你心怀芥蒂。”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熙郡王是个小心眼爱吃醋的,肯定不乐意和静见你。”   苏凤章无奈说道:“王爷说笑了。”   诚亲王笑了一声,忽然问了一句:“苏大人,你真的不后悔吗,和静这丫头虽然是个暴脾气,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丫头,皇室之中,也就她还有几分鲜活。”   苏凤章却看着他道:“王爷若再提此事,下官就不奉陪了。”   诚亲王一把拉住他,放软了话说道:“好了好了,本王不逗你了,走吧,我还想去拜见老夫人。” 第195章 担心   苏赵氏原本与白姨娘坐在一道儿喝茶吃点心,难得放松下来也悠闲的很,瞧见儿子带着一个英俊潇洒,满身贵气的男子走过来时,苏赵氏连忙站起身来。   没等苏凤章说话,诚亲王已经上前一步笑道:“这位就是苏老夫人吧,本王一直想要拜见老夫人,只可惜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没想到今日倒是巧了。”   “见过诚亲王殿下。”苏赵氏连忙行了个礼,对着诚亲王的和善有些不自在。   “老夫人不必多礼,当初在云州的时候,若是没有苏大人舍身相救,本王也早已经命丧黄泉。”诚亲王说着,深深做了个揖,“多谢老夫人。”   苏赵氏忙说道:“王爷不必如此,二郎身为朝廷命官,这也是他该做的。”   “虽说如此,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诚亲王如此说道,“老夫人只当我是自家后辈看待便是,不用多礼。”   他越是客气,苏赵氏反倒是越加手足无措,说到底苏家的底子薄,苏赵氏以前不过是小吏的妻子罢了,等到来到京城也少有出门交际的时候。   即使苏凤章现在是户部左侍郎,但实际上他升职的时间还短,苏赵氏也远没有适应自己的诰命,在诚亲王面前难免束手束脚。   她都是如此,更别提后头的白姨娘了,这时候恨不得藏在苏赵氏后头当一个婢女。   苏凤章见亲娘如此不自在,咳嗽了一声说道:“娘,诚亲王与儿子交好,平日里最是平易近人,您只当是儿子的同窗好友便是。”   话虽如此,但苏赵氏怎么可能把一个王爷当做是苏凤章的那些朋友,只是勉强招待道:“王爷不如坐下来喝杯茶,吃点点心,都是自家做的,很干净。”   诚亲王果然席地而坐,也不在意这般有失风度,笑着夸道:“味道不错,早前就听凤章提起过老夫人的手艺,今日一尝果然如此。”   苏赵氏见状放松了一些,笑道:“王爷喜欢的话便多吃一些,都是自家做的。”   诚亲王尝着,尤为喜欢里头的一样鲜花饼,还夸道:“甜而不腻,花香沁心。”   坐了一会儿,苏凤章便开口说道:“王爷,一直坐着难免无趣,难得出门不如我陪你去其他地方转转。”   诚亲王转头看着他笑道:“那就劳烦苏大人了,老夫人,本王就先行告辞了。”   等苏凤章带着诚亲王一离开,苏赵氏忍不住大大吐出一口气,说道:“这就是诚亲王吗,看着可真是英俊,说话也和气的很。”   白姨娘对此深有同感,又说道:“不愧是王爷呢,看着就一副威严贵气,虽说和气,但在他面前我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苏赵氏也道:“可不是吗,毕竟是王爷呢。”   “没想到我也能跟王爷说上话,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白姨娘笑道:“王爷似乎很看重咱家二郎,不然怎么会特意过来拜见夫人。”   苏赵氏也这么想,但瞧着苏凤章与诚亲王并肩而行越走越远的背影,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除了诚亲王这个意外,苏家这一日的踏青倒是顺顺利利,全家上下都玩得尽兴,尤其是三个孩子几乎是玩疯了,苏慧慧平日里看着已经是稳重的大姑娘了,这一日也放开了。   转道先把刘能送回家了,苏凤章这才回到苏家。   此时其他人都已经收拾妥当了,累了一日,几个人都扛不住睡下了。   苏赵氏却有些心神不能,索性就坐在大厅里头等着苏凤章回来。   苏凤章见她还没睡惊讶了一下,开口问道:“娘,今日也该累了,你怎么不早些歇息?”   “年纪大了,觉反倒是少了。”苏赵氏笑着说了一句,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二郎,你过来坐下,娘有些话想同你说。”   苏凤章过去坐了下来,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就问道:“娘,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咱们是亲生的母子,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苏赵氏叹了口气,灯光下看着自家儿子,越看她越是觉得形容出色,样貌俊秀,若说苏赵氏这一辈子有什么值得自豪的,那必定是生养了这个儿子了。   当年这孩子性格跳脱,喜欢玩闹,那时候宗章还在,他们从未想过让凤章来继承家业,便也有几分纵容,后头的事情又有谁能想到呢。   苏赵氏看着他,柔声问道:“二郎,这些年来你一个人撑起门户,可觉得辛苦?”   苏凤章笑了一声,道:“娘,读书可比种地轻松多了,这哪里会辛苦,再说如今兰章也长大了,再过几年也能帮上忙了。”   苏赵氏却说道:“种地花力气,读书费脑子,这个辛苦不一样。”   “咱家一点都帮不上什么忙,一切都靠你自己,这里头的艰辛娘也是知道的。”   苏凤章笑着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娘,我真的不辛苦,家里头有你照顾,半点也不用我操心,老家那边又有二叔和几位哥哥在,也不用我担心,这般已经帮了大忙了。”   这是苏凤章的心里话,不得不说有苏赵氏在完全不用他操心家事不说,家里头二叔一家的存在也帮他解决了许多事情,不然光是祭祖和孤坟就让他挂心。   苏赵氏笑了一声,觉得儿子是个知道感恩的人,也说了一句:“是啊,多亏了你二叔。”   临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二郎,赐婚的事情,陛下那边可有准话?”   提到此事,苏凤章也是有些头疼,无奈说道:“这些日子宫中事忙,陛下想必无心关注。”   苏赵氏一听便有些着急,说道:“可你都已经二十二了,总不能一直拖下去吧。”   在大周,男子二十二岁成亲不是没有,但正常人家这个年纪多是已经成亲生子了,就像是苏凤章的几位好友,孟庭和棠那几个,哪一个不是已经膝下好几个孩儿了。   苏凤章却难得的沉默了一下,皇帝不赐婚,说实话他心底是松了一口气的。   苏赵氏瞧着他的脸色,忍不住说道:“二郎,就算不为你,你也得为慧慧着想啊,她是女孩子,这时间可拖不起。”   “你这个当哥哥的不成亲,慧慧和兰章的婚事岂不是也得往后拖。”   苏凤章皱了一下眉头,说道:“慧慧还小呢,再说了,越过我相看也无事。”   “长幼有序,这怎么能行呢?”苏赵氏连忙说道。   “有何不可,这种事情京城多的是。”大周不必前朝那般重视规矩,大户人家子嗣众多,尤其是开枝散叶多的人家自然是顾及不了的。   苏赵氏听他话里话外有几分推脱之意,忽然抓住儿子的手问了一句:“二郎,你与那诚亲王是不是,是不是真的相好?”   “什么?”苏凤章被这话震惊了一下,失笑反问,“娘,这是哪儿跟哪儿啊,您这是从哪儿听来的风言风语。”   苏赵氏却笑不出来,脸色严肃的说道:“你别给我打岔,就回答是不是。”   苏凤章连忙解释:“当然不是,娘,我跟诚亲王清清白白,坊间谣言并不可信。”   苏赵氏狐疑的瞧着他,有些不信他的话:“真的?若你们并不相好,诚亲王一个王爷,为何还专程过来拜见我,我不过是个寻常妇人,哪里值得他这般和气。”   没想到诚亲王今日这一出反倒是让苏赵氏想多了,苏凤章只得解释道:“娘,您真的是误会了,王爷来拜见你,一来是感激当初云州的救命之恩,二来也是看中儿子,有几分施恩的意思在,这不过是皇家常用的手段罢了。”   苏赵氏将信将疑,还是觉得诚亲王对她过于和善了一些,总觉得话里话外都带着几分讨好,尤其是想到坊间一直以来的传言。   一开始听见那些传言的时候,苏赵氏是完全不信的,但听得多了便有些动摇。   此刻她又说道:“真的如此吗?”   “二郎,你可别骗娘,前些日娘去户部侍郎家赴宴,在花园里头听见几位夫人说话,她们都说你与诚亲王要好,所以陛下才拦着不让你成亲,想让你陪着诚亲王一辈子。”   苏凤章的头更疼了,皇帝那时候不是帮他跟和静郡主牵线吗,跟诚亲王有什么关系。   见苏赵氏忧心忡忡,苏凤章细细解释道:“娘,难道你还不相信儿子吗,儿子什么时候骗过你,儿子确实与诚亲王交好,但并不相好。”   “坊间多有谣言,不过是想要诋毁儿子与诚亲王的名誉罢了。”   苏赵氏总算是相信了一些,又骂道:“都怪那些碎嘴的婆子,这话若是传出去可怎么办,好人家的姑娘哪里还会嫁给你。”   “陛下也真是的,说了要给你赐婚,如今却一直拖着,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忘了,二郎,要不咱们想个办法提醒一下陛下?”   苏凤章却没有这个心思,只是说道:“娘,你放心吧,我的婚事我心中有数,你说得对,慧慧的年纪也不小了,姑娘家耽搁不得,不如你们早些相看起来,到时候我也好去打听。”   苏赵氏还有心劝说几句,苏凤章却已经扶着她起来了:“娘,时辰不早了,你就早些休息吧。”   苏赵氏无奈,只得说道:“罢了,你自小主意正,娘也管不了你了。”   送了苏赵氏回房,走在月色之下,苏凤章却开始迷茫起来,娶妻生子吗,他上辈子没有这个心,这辈子渐渐的也没有了。   一想到自己会迎娶一个陌生的女人,相敬如宾的过一辈子,他就心生恐惧。   他可以对妻子好,却害怕着娶进门的这个人永远都不懂他,那样的话日子太累了。 第196章 宫宴   国库空虚的事情似乎还在眼前,到了这一年的秋日,皇帝的寿诞如期而来,万寿节也依旧办得热热闹闹。   后宫前朝一块儿忘记了国库尚且空虚这件事,或者说,为圣上办万寿节的银两,徐尚书就算是想尽办法也得挤出来。   就如诚亲王猜测的,眼看两个儿子的争斗连面子情分都维持不住,皇帝依旧采取糊稀泥的手段,太子殿下早已经从东宫解禁,徐尚书也依旧回到了户部。   若不是四皇子丢失的耳朵时时刻刻提醒着朝臣们当初云州一事,恐怕这歌舞升平的气象都要让人忘记大周刚刚经历过一场战乱了。   一切似乎都跟两年前一模一样,丝毫不变,只是暗地里的人心却已经大不相同。   这一年刚巧是皇帝的六十大寿,若不是这场战事影响,恐怕年初的时候礼部就会为此忙碌起来,而刚步入六月,礼部便要道“恭遇万寿六旬大庆,非寻常可比”,要求所有官员从六月初一开始便要身穿朝服,以表尊敬。   六月份的京城已经炎热起来,往年这时候除非上朝,官员们都是不穿朝服的,这种天气之下整日穿着朝服可想而知是一种什么体验了。   苏凤章并不是怕热的人,每日回到家之后都恨不得泡在水里头,更别提其他人了。   甚至还有年老的老大人扛不住中了暑气,偏偏还不敢说是因为穿戴朝服的缘故。   这般下来,倒是人人都盼着万寿节早日到来,过了这一日便能脱下朝服,不再受罪。   生日这日,皇帝便在宫中摆下万寿宴,朝中文武百官都要参加,除此之外,京中六十五岁以上的老人都能出席,不过他们只能在宫门之外的宴席上落座。   不仅如此,大周上下官员都往京中送来寿礼,从月初开始便有马车源源不断的进入京城。   当时诚亲王与苏凤章在酒楼之上旁观,一辆辆马车走过,路上留下的车痕深刻,想必那些地方官员送来的寿礼也是珍贵万分。   诚亲王冷笑了一声,回头与苏凤章说了一句:“劳民伤财。”   苏凤章倒是笑道:“自古以来上行下效,不过是投其所好罢了。”   皇帝好名声,好脸面,好享受,那底下的人自然是会想着法子上供。   诚亲王眯了眯眼睛,不知道想到什么笑了起来:“也是……过几日便是万寿节了,到时候你入宫之后小心一些。”   苏凤章心头一跳,下意识的看向诚亲王:“你要做什么?”   诚亲王却摇头笑道:“不是我要做什么,而是我那好四哥要做什么。”   万寿节在宫中举办,到时候不但文武百官皆在,硕果仅存的几位皇子也都会出现,甚至后宫嫔妃也难得会出现在人前,四皇子会做什么?   诚亲王只是提了一句,便不再说,临走时还安慰道:“左右进了宫不要乱走就是。”   苏凤章微微安心了一些,谁料到没过几日,皇帝忽然下旨官员可带家中妻眷子女入宫赴宴,按照这道圣旨,苏赵氏也要随他一起入宫。   苏赵氏听了倒是兴奋异常,当天就把自己的朝服翻出来熨烫,生怕有半点不妥当。   苏凤章知道她心中期待,左思右想还是不敢冒险,私底下劝道:“娘,这一次万寿节恐有是非,不如还是借病推辞吧。”   苏赵氏兴冲冲的动作一顿,连忙问道:“这……会有什么事情?”   苏凤章摇了摇头,道:“总归不会是好事。”   “二郎,那不如你也装病别去吧。”苏赵氏也顾不得方才的兴奋了,担忧起来。   苏凤章无奈说道:“娘,您不去不会有人说道,但我若是不去的话,恐怕太医就要进门了,到时候反倒是容易坏事儿。”   皇帝并未强硬的命令大臣妻眷参加,所以就算苏赵氏不出也说得过去,可苏凤章不同,他毕竟是户部右侍郎,若是无故缺席反倒是引人非议。   苏赵氏听了更加担心,低声说道:“这可怎么办?”   苏凤章笑着安慰道:“娘,放心吧,我能保护好自己,那一日你记得待在家中,也拘着二郎慧慧别出门,不管外头发生什么都不必出门打听。”   苏赵氏点头答应了,但到了这一日难免提心吊胆的,加上这几日越发热了,竟是真的中了暑气病倒了,苏凤章看着忍不住责备自己。   到了宫门口,孟庭瞧他皱着眉头的模样,倒是开口问道:“苏兄,你这是怎么了?”   苏凤章连忙换了个表情,毕竟这一日是皇帝诞辰,他若是苦着脸被发现的话可不大好:“无视,只是我娘中了暑气,心里头有些记挂。”   “老夫人平日里身体康健,想必休息几日便能好了。”孟庭说道。   既然遇上了,两人便索性一道儿往里头走,苏凤章瞧了他一眼,心中猜测孟庭会不会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毕竟这位一直跟徐家走的很近。   但孟庭依旧是平日的模样,似乎对今日一无所知。   进了宫门,孟庭倒是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今天天气这么热,还得穿着朝服,也不知道大家伙儿有没有心思贺寿。”   苏凤章也低声劝道:“自然是有的。”   孟庭笑了一声,道:“也是,礼部都准备好几个月了,抚恤没钱,办寿倒是有银子。”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几分意思在,孟庭叹了口气,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苏兄,当年你不喜徐家,如今看到却有几分道理。”   苏凤章与他许久未见,倒是不知道孟庭与徐家的隔阂已经这般深,要知道以前孟庭与徐子峰的关系可是最为亲密的。   谁知道背后不能说人,孟庭的话音刚落下,便有一人朝着他们走过来,可不就是徐子峰:“苏大人,孟大人。”   孟庭收起方才的神态来,两人一起回礼,徐子峰对待他们倒是十分亲热的样子:“两位大人到的可早,不如一块儿进去?”   三个人里头,如今反倒是农家出生的苏凤章官职最高,徐子峰虽然是徐家人,如今也不过是五品而已,只是他向来是个面面俱到的性子。   苏凤章笑了一下,说道:“徐大人怎么还在这里,没有跟徐尚书一道儿走吗?”   徐子峰笑着回道:“尚书大人与几位老大人一道儿说话,我一个小辈也不好打扰。”   “哦,几位老大人都已经在了吗?”苏凤章有些意外的问道,毕竟这种场合官职越高,资历越厚的老大人应该来的越晚才对。   “可不是,圣上六十大寿,大人们一大早就过来了。”徐子峰笑道。   苏凤章听着,心中却忍不住琢磨起来,尤其是走进大殿看见徐尚书正与张太师说话的时候,他心中的警惕达到了极致。   谁都知道张太师是皇帝的老师,但在太子年幼的时候,皇帝便把张太师放到太子身边作为辅佐,他也太子的情谊与楚太傅也相差无几。   而徐尚书却是四皇子的外公,徐贵妃的亲爹,实打实的四皇子一派领军人物。   这么多年下来,张太师与徐尚书不说水火不容吧,相互之间下绊子的事情也没少走,徐家和张家也多有摩擦。   朝中大臣们看向这两人的眼神多有不对,大约也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能瞧见这两位其乐融融的模样。   这到底是徐尚书见四皇子残废,不得不放弃四皇子拉拢太子,还是张太师终于被太子的荒诞行径伤透了心,以至于对四皇子的态度缓和了?   苏凤章寻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耳朵却支了起来。   那一头,徐尚书满脸是笑,对着张太师奉承道:“张太师此言差矣,张大朗龙章凤姿,天资过人,不过十七岁便已经是举人,当得上少年才俊这四个字。”   张太师的声音却带着几分冷淡:“徐尚书谬赞了,小孩子夸不得。”   徐尚书却还是不走,站在张太师身边笑道:“孩子出色就应该多夸夸,不然以后还有什么上进的念头,就像我家那两个不成器的,入仕多年也混不出个人样来。”   张太师心中也是纳闷,不明白徐尚书今日怎么上赶着跟他打交道,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还是夸道:“徐尚书要求也未免太高了一些,两位徐大人踏实勤恳,若是天底下的官员都跟他们一般,少一些弄虚作假之人,朝廷也能清净一些。”   徐尚书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甚至拍着张太师的肩头说道:“多谢张大人夸赞,他们可还有得学。”   见状不少人眼神莫名,暗道这两位莫不是真的一日之间交情变好了不成,只是这两位说话,其他人也不敢靠的太近,倒是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别人有顾忌,楚太傅却没有,他直接走过去笑道:“两位大人在说什么呢,看着倒是开心的很。”   张太师正要说话,徐尚书已经开口了:“不过是交流了一下教子心得,张太师不愧是太师,老夫多有获益。”   说完这话,徐尚书还真的对张太师道了声谢才离开,他一走,楚太傅忍不住皱了眉头:“太师,你与这徐尚书?”   张太师也觉得奇怪,摇头说道:“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   楚太傅眼神微微一闪,忽然想起太子说过的话,自从云州一事后,张太师对太子可大不如前了,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第197章 赐婚   “恭祝陛下圣体安康,国运绵绵!”   “恭祝陛下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陛下万寿无疆,如日之恒,如月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命如南山石,四体康且直……”   在皇帝出现在人前后,贺词便源源不断的开始了,先是皇子后妃,又是朝中大臣,甚至还有其他过度的使节出来贺寿。   苏凤章也随大流的贺寿,他的位置不前不后,正在大殿偏中间的位置,抬头依稀能够看见皇帝的模样,宣武帝年纪已经不小了,但这会儿红光满面精神抖擞。   这番其乐融融,欢聚一堂的盛世场景,可不就是这位皇帝最为喜欢的。   坐在最前头的便是三位皇子,太子金冠玉带,往那儿一座却有几分尊贵,脸上颇有几分傲慢,眼中的阴鸷却挥之不去。   相比起来,四皇子的穿戴就收敛许多,只是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四皇子身上戴着一块玉佩,却是当年他正当宠的时候,皇帝特意赏赐给他的贴身玉佩。   荣亲王和诚亲王分别坐在太子和四皇子的下首,这排位倒是让人不明所以。   要么按照君臣之别,那么诚亲王应该坐在四皇子前头才是,但若是按照皇室排行,那荣亲王才是太子的长辈,不过此时自然无人有异议。   荣亲王的脸色也不大好,略带着几分苍白,可见几个月前的一场大病让他身体迅速亏空。   皇帝也发现了这位弟弟的脸色不好,关心的问道:“阿乐,你的病可有好一些,怎么瞧着脸色还是不大好,太医院那些人是干什么吃的?”   荣亲王笑了一下,道:“皇兄,臣弟已经好多了。”   皇帝叹了口气,摇头说道:“你啊,就是年轻的时候不爱惜身体,如今老了反倒是要受罪,当年劝你也不听。”   荣亲王只是笑,岔开话题说道:“今日皇兄大寿,就不要再担心臣弟了。来,我敬陛下一杯,祝愿陛下百龄眉寿,福寿无疆。”   皇帝笑哈哈的喝了这杯酒,又说:“今日大喜,朕心中高兴不已,不如就喜上加喜。”   说完这话,皇帝看向左手边的云皇后,云皇后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坐在身边的和静郡主,柔声说道:“和静的年纪也不小了,可不能再顺着你的心思一直拖着,不如就请陛下赐婚,也好成全一对神仙眷侣。”   和静郡主显然早就知道此事,脸上并无惊讶只是微微泛红。   皇帝也笑道:“阿乐,朕这当大伯的为和静作主赐婚,你不会不同意吧?”   荣亲王只是笑道:“臣弟这女儿娇蛮任性,如今有陛下替她作主,臣弟倒是省了一份心,以后也就不怕她嫁人之后被欺负了。”   皇帝立刻说道:“和静是你的闺女,又是朕的侄女,大周的郡主,谁敢欺负她。”   “阿隽,还不跪下听旨。”   熙郡王平日里颇为桀骜的人,此刻脸颊也是红彤彤一片,乖乖的出来接旨,和静坐在皇后身边偷眼看他,很快也出来共同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和静郡主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皇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熙郡王适婚娶之时,女为荣亲王嫡长女,郎为荣和长公主与何将军嫡长子,值和静郡主待宇闺中,与熙郡王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结两家之好,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微臣领旨,谢主隆恩。”何隽恭恭敬敬的接过了圣旨,和静也并无异议。   皇家的人不觉得惊讶,倒是有一些文臣心中嘀咕起来,暗道这熙郡王与和静郡主是如何走到一起的,不是都说这两位水火不相容吗?   不过他们一个是皇帝的内侄女,一个是皇帝的外甥,被赐婚也不奇怪。   苏凤章一瞬间想到何隽对自己的敌意,再联想到今日的赐婚倒是啼笑皆非,暗道这家伙之前老是找他的茬不会是因为吃醋吧,那他可就太冤了。   正想着呢,苏凤章察觉到一道眼神,抬头一看却见诚亲王正看着他笑。   苏凤章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得,硬是要把他塞进三角恋的还有这一位呢。   赐婚了一对新人,皇帝乐呵呵的笑道:“阿隽,和静,以后成了亲就不是孩子了,你们都收敛着一些脾气,好好过日子才行。”   “陛下……”和静脸颊红彤彤的,一脸娇羞的模样。   何隽倒是厚着脸皮说道:“舅舅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和静的。”   “哼,谁要你照顾,到时候还不知道谁照顾谁呢。”和静低声嘀咕道。   皇帝见状,也觉得自己做对了一件好事,不过眼神一扫落到苏凤章身上倒是有些尴尬,暗道之前他开了口说要赐婚,那是荣亲王过来求的,但谁知道和静看不上苏凤章,反倒是跟何隽走到了一起,现在倒是弄得他不好交代。   这样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皇帝的眼神很快落到了自家五皇子身上,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就在此时,坐在皇后下首的玉妃忽然开口说话了:“陛下,都说好事要成双,趁着今日大喜,陛下还赐婚了熙郡王和和静郡主,臣妾斗胆也想求一道旨意。”   玉妃这话说的突然,但皇帝却并未生气,他知道玉妃向来是个知道分寸的女人:“哦,爱妃想要求什么旨意,莫不是也想让朕下旨赐婚?”   玉妃嫣然一笑,竟是点头说道:“正是如此。”   “臣妾大哥与婶婶的娘家侄女定下了婚约,臣妾厚着脸皮想要求一道赐婚的圣旨。”   玉妃口中的婶婶,应该就是青州知府方大人的妻子,方大人的妻子出生普通,她的侄女想必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   当下玉妃身边便坐着一个妙龄女子,长相倒是十分貌美,但看着颇有几分怯弱。   方钰的官职虽然不高,但他有一个好妹妹,如今定下这么一个人倒是出人预料。   在场的人都想到徐家那位红颜薄命的徐小姐,再想到当初方钰可是娶了死人进门,一时之间倒是对他多有同情。   皇帝心中也叹了口气,暗道当初太子与四皇子争锋,死了徐家的姑娘,最后却委屈了玉妃的亲哥哥,他也喜欢方钰的长相人品,便说道:“这有何不可,朕现在赐婚便是。”   “那臣妾就替哥哥和未来嫂嫂谢过陛下了。”玉妃笑盈盈的说道。   人群之中,方钰原本脸色暗淡的坐着,听见这话也出列谢恩。   方夫人的侄女脸上也是一片嫣红,在玉妃的提示之下欠身说道:“黄莺谢过陛下,祝陛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是个可人儿。”皇帝笑着夸了一句。   不管气度如何,这个黄莺姑娘样貌却是美艳异常的,颇有当年徐贵妃的几分模样。   这赐婚一下,后宫嫔妃倒是都松了口气,暗道原来这黄莺并不是玉妃为了争宠带入宫中的,甭管她要嫁给谁,总归不是嫁给皇帝就好。   要知道前几日玉妃召黄莺进宫陪伴的时候,后宫嫔妃都以为这一位是怕自己生了孩子之后失宠,这才忙着从娘家带一个进来争宠呢。   两场赐婚一下,这场宫宴的气氛越发热络起来,皇后娘娘也笑道:“本宫年纪大了,就喜欢看年轻的孩子高高兴兴欢欢喜喜的。”   徐贵妃也死机说道:“陛下今日六十寿诞,又有这么两桩大好的喜事,可见吉星高照,鸿运当头,定能洪福齐天。”   皇帝甚至说道:“可还有爱卿想让朕赐婚啊,尽可以禀上来。”   说完这话,皇帝下意识的瞧了一眼诚亲王,幸亏这位自己打消了那个不靠谱的念头。   倒是荣亲王笑嘻嘻的看着对面的侄子,又转身去看苏凤章,故意对着他一番挤眉弄眼,这会儿倒是有几分当年在湖山县的影子了。   苏凤章心中万分无语,暗道皇帝这是打算来一场集体赐婚吗,希望他别乱带你鸳鸯谱。   皇帝的马匹自然有人上赶着拍,很快便有几个大臣厚着脸皮出来求赐婚,也不知道他们这些婚事是早就已经定好的,还是为了拍马屁临时定下的。   皇帝也不查证,反正有人敢求他就敢赐婚,左右成就一对怨偶也无所谓,毕竟又不是他去过日子。   苏凤章私底下看着,大部分被赐婚的人倒是欢天喜地,但也有几人的脸色都僵硬了,显然是在宴会上被人摆了一道。   可皇帝赐婚的旨意都下了,这些婚事绝不可能再更改,这苦水只能往下咽。   这就是皇帝,这就是皇权,凭着一己私心便能定下旁人的一生。   此刻苏凤章倒是万分感激自己跟诚亲王之前的传言了,至少皇帝不可能当庭给他们俩赐婚,这般他也就暂时安全了。   等到宴会快结束的时候,皇帝竟然一脸赐婚了十对新人,一时间百官纷纷庆贺,都倒是:“十全十美,天降洪福。”   苏凤章看着,暗道这群喊出十全十美的文官是不是生怕皇帝继续赐婚下去,这才赶紧把这赐婚的话匣子打住了! 第198章 陷阱   酒过三巡,皇帝的年纪毕竟大了,方才一连串的赐婚也耗体力,他笑着朗声说道:“朕有些乏了,众位卿家继续喝,今日不喝醉可不许离开宫门。”   说完他自己溜溜达达的带着后妃离开了,留下一群文武百官面面相觑,他们这是继续喝呢,还是继续喝呢?皇帝随口一句话他们也不敢不当真啊!   万一不喝到时候被人捏住了小辫子告状可不好,百官心中暗暗叫苦。   也只有太子并不在乎皇帝随口的这句话,很快就起身离开了,他一走,四皇子嘴角浮现一丝冷笑,他倒是并未离开,反倒是端着酒杯一个个敬过去。   诚亲王见状微微挑眉,抬头正好看见对面的荣亲王似笑非笑的模样。   诚亲王与这位叔叔的关系一直不错,事实上在他年幼的时候,荣亲王对他颇为照顾。   想到这里,诚亲王索性端着酒杯走了过去:“皇叔,恭喜恭喜。”   荣亲王嗤笑了一声,反问道:“何喜之有?”   诚亲王笑着说道:“和静与阿隽有情人终成眷属,难道不是天大的喜事吗?”   荣亲王却说道:“他们何家的男人向来死得早,我还怕和静早早的成了寡妇。”   诚亲王喝到嘴里头的那口酒差点没喷出来,有他这么咒自己女婿的吗,虽然早知道皇叔对何隽不那么满意,但亲耳听见还是无奈的很。   荣亲王眯了眯眼睛,忽然问道:“老五,求圣上赐婚的主意是不是你帮何隽那小子出的?”   诚亲王摸了一下鼻子,笑道:“皇叔,和静与阿隽情根深种,您何必拖着不成全呢?”   荣亲王却直勾勾的看着他,半晌才笑了一声:“罢了,虽说是本王的女儿,但本王年纪大了,总也管不了她一辈子。”   “这样就对了,儿女情长的事情,只能看他们自己的心意。”诚亲王笑道。   荣亲王忽然问了一句:“老五,你想着法子撮合和静跟何家那个臭小子,难道不是因为你自己看中了我挑上眼的女婿?”   诚亲王脸颊一下子涨红了,解释道:“当然不是,皇叔,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谣言?”   荣亲王笑了一声:“不是最好,苏凤章虽说不能成为本王女婿,但其他的可说不准。”   诚亲王都不知道荣亲王为何喜欢苏凤章,奇怪问道:“皇叔,你到底喜欢他哪儿?”   “他这个人比你们都有意思。”荣亲王说完这句,自顾自坐下继续喝酒了。   诚亲王见他不乐意搭理自己,摸了摸鼻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心中却明白别看荣亲王一副看好苏凤章的模样,实际上并不是如此,否则的话依他的性格早就求旨赐婚了。   谁知道荣亲王喝了两口酒,站起身走到了苏凤章的桌前:“苏大人,与本王喝一杯如何?”   苏凤章笑着站起身来,道:“应该是下官敬王爷一杯酒才是。”   荣亲王就笑嘻嘻的问道:“哦,你为何要敬本王啊?”   苏凤章笑道:“自然是多谢王爷照顾苏家。”   荣亲王却摇头说道:“本王可没照顾,你们去云州那会儿本王病得要死要活,王府都乱成了一团,哪里有那个闲工夫,估摸着是老五的人才对。”   苏凤章眼神微微一闪,下意识的朝着诚亲王的方向看了一眼,却见后者正被四皇子拉着说话,脸色言笑晏晏,眼神却带着几分疏远。   荣亲王聚了聚杯子,叹了口气说道:“苏大人,本王还是觉得可惜啊。”   “王爷,如今说这个可不好。”苏凤章笑道。   荣亲王却叹了口气,说:“确实是不好,女儿长大了,留来留去留成仇。”   荣亲王一时间有许多话想说,比如何家只剩下何隽一人,恐怕是没办法像他这般只生一个女儿也无所谓,又比如何家老太君那般强势的性子,与和静注定不和。   他抬头看着苏凤章,越看心中越是可惜,这少年郎是真的很合他的心意,只可惜和静不乐意,苏凤章本人也无意。   原本他还琢磨着,像苏凤章这般洁身自好,对妹妹比对弟弟好的读书人,若是做了女婿才最好,能懂他的心思,可惜,可惜了!   另一头,大约是荣亲王与苏凤章交谈的时间太长了,诚亲王忍不住回头看了几眼。   四皇子见状,脸上带出了几分笑意:“五弟,如今和静与熙郡王的婚事已定,你也就不必担心什么了,皇叔也不会抗旨不遵的。”   诚亲王一听,挑眉笑道:“四哥,你误会了,我并不担心这个。”   四皇子却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玩的话,伸手想要拍一拍他的肩头,却又在快接触的时候放下了,摇头笑道:“你啊,四哥总归是支持你的,五弟想要什么,四哥都会帮你。”   诚亲王听着他暧昧的话,勾起嘴角笑道:“哦,是吗,那就多谢四哥了。”   两人对视一笑,看起来倒是其乐融融。   以至于落到旁人的眼中,变成了这两位交情好的象征,尤其是太子一脉的人尤其担心,私底下嘀咕道:“楚太傅,诚亲王什么时候跟四皇子这般亲密了?这对太子可不利啊。”   楚太傅也是觉得头疼,尤其是看到徐尚书再一次走到张太师面前说话的时候,眉头就皱的更紧了,偏偏身边的人还嘀咕个不停。   “太傅,诚亲王如今备受陛下宠爱,手握重兵不说,与熙郡王关系也亲近的很,甚至荣亲王也十分看重他,若是他偏向四皇子的话,岂不是……”   “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楚太傅打断了他的话。   他扫视了一圈也没见太子的踪影,在看见四皇子到处与人敬酒说话的时候更是皱眉:“殿下如今是越发任性了。”   四皇子都没走,他作为太子却早早的离席了,这让文武百官心中如何想。   谁知道偏偏就是这个时候,四皇子走到了他们面前,笑盈盈的说道:“楚大人,您怎么愁眉苦脸的,莫非是对这场寿诞有所不满?”   楚太傅心中一凛,连忙说道:“下官不敢,只是年事已高,如今有些乏了。”   四皇子哈哈一笑,亲自给他倒了一杯酒:“就算是乏了,也该精神一些才是,毕竟场中好戏才刚刚开始,这可是父皇特意为大人们准备的好戏。”   楚太傅听着这话,不知为何心中咯噔一下。   再看四皇子的神色,他心中不妙的感觉越来越浓,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对四皇子心怀戒备,太子觉得四皇子丢了一只耳朵,已经失去了继承帝位的可能性。   可楚太傅却不这么认为,事实上他觉得如今的四皇子比之前还要危险一些,在此之前,四皇子做事情多有顾忌,可现在却像是完全放开了。   若是他拼死反扑,宫中又有徐贵妃在,太子恐怕也会吃亏。   四皇子敬了他一杯酒,这才施施然的转身离开了,眼底的恶意都快要隐藏不住。   楚太傅皱了皱眉头,低声吩咐道:“派人去找一找太子,让他尽快回去东宫,不要在其他地方停留。”   “是,大人。”   皇帝爱好享受,尤其是喜欢美女乐人,此刻大殿之中歌舞升平,酒香四溢,到处都是觥筹交错的笑声,确实是值得享受的美景。   苏凤章一直在等着事发,但一直到皇帝和太子离开,宫宴还是一副把酒言欢的场景,他不但没有安心,反倒是更加警惕。   这时候不远处的孟庭站起身往外走,苏凤章眼疾手快的一把拽住他,问道:“孟兄,你这是要去哪儿?”   孟庭脸色绯红,笑着说道:“方才酒喝多了,人有三急。”   苏凤章拉着他的手却没松开,口中说道:“这里毕竟是宫中,多有不便,不如忍耐一些?”   孟庭一脸无语的看着他,低声说道:“苏兄,你也是男人,这种事情如何能忍?”   苏凤章想了想,索性说道:“那不如一起告辞离开,左右陛下也离席了。”   孟庭却指了指那两位还在的皇子:“四皇子和诚亲王还在呢……”   但是很快,孟庭也意识到苏凤章此举不同寻常,他张了张嘴,很快说道:“罢了,身处宫中确实不该乱走,苏兄,我们再去喝酒吧。”   苏凤章见他意会也放心了一些。   谁料到两人刚刚坐下,楚太傅方才谴传去的那人就急匆匆的回来了,此刻他满头大汗,身体都在颤抖。   楚太傅见状便知道情况不妙,避开人低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太子呢?”   那人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下意识的看了看周围,见无人注意这边才附在楚太傅耳边说道。   “什么!这怎么可能!”楚太傅大惊失色。   那人苦着脸喊道:“小的过去已经事发,不敢过于靠近,打听到的便是如此。”   楚太傅脸色极其难看,回头扫了一眼言笑晏晏的四皇子,怒道:“定是有人陷害。”   但不等他采取措施,便有一公公出现在人前,朗声喊道:“夜色已晚,陛下忧心诸位大人身体,今日宴席就此作罢,还请大人们回去好好歇息。” 第199章 围攻   一走出宫廷,孟庭就忍不住拽住苏凤章,低声问道:“苏兄,到底发生了何事?”   以皇帝的性格,每次宫宴不让人喝得酩酊大醉,就不会放大臣们离开,这般早早的结束实在是不像是这位皇帝的行事风格。   苏凤章脸色不变,低声说道:“我也不知。”   “那方才……”孟庭刚说了一半,就意识到什么,环视左右才说道,“你不是……”   苏凤章却按了一下他的肩头,淡淡说道:“宫中之事,我一个臣子哪里会知道,走吧,时辰确实是不早了,早些回去早些休息。”   见状孟庭也没有追着问,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关上的宫门,心中说不出的味道。   他转身正要问问苏凤章要不要一道儿回去,却瞧见诚亲王的马车开了过来,那位王爷撩开帘子,脸上带着几分笑容:“苏大人,顺路一道儿走吧。”   “孟兄,那我就先走了。”苏凤章与他打了一声招呼,直接上了诚亲王的马车。   “哎,苏兄……”孟庭正要喊人,但迎着诚亲王的眼神却把后半句咽了回去,“你慢走。”   等马车溜溜达达的离开,孟庭却皱眉嘀咕起来:“苏兄什么时候与诚亲王的交情这么好了,难道他们真的有……不对不对,苏兄不是那种人。”   另一头马车上,苏凤章与诚亲王之间的气氛却与暧昧无缘,诚亲王正捏着眉头,一副头疼的模样,方才在席上她确实也被灌了不少酒。   苏凤章等她好了一些,才问道:“王爷,宫中发生了何事?”   诚亲王轻声笑起来,捏着眉头说道:“意料之外的事。”   “本王也没想到他们会这般大胆。”   “想来也是太子得罪的人太多,他们容不得他继续坐在太子之位。”   苏凤章眼皮子微微一跳,顷刻之间宫中能发生的事情不多,尤其是能直接影响到太子之位的想来想去也只有那几种。   诚亲王见他想到了,顿时笑道:“苏大人可是猜到了?”   苏凤章不回答,反倒是问道:“王爷,连擅动军需的事情陛下都能纵容,难道这些私德小事儿会影响到太子不成?”   不是苏凤章怀疑,而是皇帝对太子确实是纵容,甚至想方设法的替他遮掩。   听了这话,诚亲王忽然大声笑起来,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笑得眼角都是眼泪,最后瞧着苏凤章说道:“苏大人,你不了解陛下这个人。”   “你们眼中的性命攸关的朝廷大事,在陛下眼中不过是琐事,不值得一提,太子做得再多,陛下想要护着他,还是会护着他。”   “但你们眼中的私德小事儿,咱们的陛下可在意的很,他最是容不得。”   “不然的话,徐贵妃母子何必大费周章的陷害太子,你看着吧,这一击才是致命的。”   苏凤章瞧着她有些癫狂的模样,倒是相信了这句话,当今陛下的有些行径确实不像是个皇帝,或者说,他是个随心所欲,连大周都没有他自己重要的皇帝。   就如诚亲王所猜测的,此刻的宫廷之中一片混乱,在人前一直慈眉善目的皇帝此刻直眉怒目,暴跳如雷,一副怒火中烧的样子。   愤怒太过,皇帝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他指着地上衣冠不整的太子,哆嗦着手指骂道:“孽子,你竟敢秽乱宫廷,做出这种天理不容的混脏事!”   原本酒醉的太子已经清醒过来,在发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太子便知道自己落入了他人的圈套,此刻又是心慌又是愤怒,辩解道:“父皇,你要相信我啊父皇,我是被冤枉的,是有人陷害我,是她,是她勾引我!”   皇帝阴冷的眼神落到了旁边的女子身上,只见她容貌绝美,姿色艳丽,此刻单薄的衣裳都遮不住欢爱的痕迹,皇帝的眼神冷了下来。   那与太子行苟且之事的,竟然就是方才宴会之上才被皇帝指婚的黄氏侄女黄莹。   黄莹跪了下来,眼中含泪,厉声哭道:“陛下,臣女虽是妇孺之辈,却也知道礼义廉耻,太子威逼,臣女已失贞洁,唯有一死以证清白。”   说完这话,黄莹竟是毫不犹豫的朝着柱子撞去。   “快拦住她!”皇帝一声厉喝!   周围宫人连忙阻拦,却没想到黄莹动作坚决而迅速,已经一头撞在宫柱上头破血流,还没等到太医赶来就断了气。   黄莹死得干脆利落,太子的脸色却更加惨白了几分,黄莹一死,等于将他威逼民女,秽乱宫廷的罪名定了下来,他只能辩解道:“父皇,真是她勾引我,陷害我!”   皇帝只觉得一口气上不来,尤其是黄莹的死状惨烈,更是让他吃惊不已:“她一个娇弱女子,如何能够威逼你就范?”   太子连忙喊道:“父皇,她是玉妃的表妹,为何会孤身一人身处后宫,说不定是玉妃对当年的事情怀恨在心,这才要陷害儿臣啊!”   听见这话,皇帝的脸色微微一动,太子抓紧机会喊道:“父皇,儿臣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为何要动一个黄莹?这是他们设计陷害儿臣,想要离间我们父子关系啊!”   皇帝也忍不住怀疑起来,今日他才给黄莹和方钰指婚,后脚太子与黄莹便出了这种事情,难道真的是有人陷害。   正在此时,李公公低着头走了进来,低声禀告:“陛下,皇后娘娘带着徐贵妃和玉妃来了,怕是已经知道了此事。”   皇帝的脸色一冷,怒道:“她来做什么,作为皇后连后宫都管不好,这会儿来凑什么热闹?让她们赶紧回去。”   谁知道没等李公公出去,皇后已经推开门进来了,听见皇帝的话只是说道:“陛下说的是,是臣妾未能整治后宫,才惹出这般的乱子。”   话音未落,后头的玉妃一声惊叫,扑到黄莹身上喊道:“莹儿,你这是怎么了,莹儿……”   徐贵妃站在后头,冷声说道:“怎么一会儿功夫就惹出了这般的乱子?太子爷也真是的,知道你喜好女色,但也不能对臣子的未婚妻下手啊。”   “你给我闭嘴!”皇帝一声怒喝。   徐贵妃也吓了一跳,皇帝的脾气极好,对后宫受宠的嫔妃尤其,徐贵妃受宠多年还从未见过皇帝声色俱厉的时候,这会儿也是愣住了。   但是很快,她就捂着脸流着泪说道:“是,臣妾闭嘴就是了。”   “陛下何必如此,事情就摆在眼前,就算是太子殿下难道就能臣女吗?”玉妃却不依不饶的喊道,“陛下,莹儿可是我未来嫂嫂,这可是你亲自指婚的亲事啊!”   皇帝的脸上也扫过一丝难看,他上前一脚踹在太子身上,骂道:“都是你这个畜生做的好事,如今让朕如何向玉妃,向方家交代!”   太子一把抱住他的小腿,哭喊道:“父皇,求你相信我,儿臣真的是被陷害的,这女子为何孤身一人出现在深宫之中,甚至身上带着合欢香,她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啊!”   玉妃却哭道:“莹儿都已经以死明志,太子殿下却还要毁她死后清誉!”   “陛下,莹儿方才还在宫宴上,就坐在臣妾的身边,她从哪儿去沾惹合欢香,再者,莹儿这孩子体贴,专程送了臣妾回锦绣宫才离开,臣妾也是派了人送她去前殿的啊!”   “你撒谎,这女人分明一个人等在路上,就等着给孤下绊子!”太子怒吼道。   “太子,这黄莹是柔弱女子,难道还能强迫你不成。”徐贵妃说道。   “父皇,徐贵妃因为四弟一事对孤怀恨在心,恨不得置我于死地,她的话绝不可信。”   甚至口不择言的嘶吼道:“父皇,还有玉妃,玉妃一定是对当年方家一事怀恨在心,这才要陷害儿臣……”   “闭嘴!”皇帝却怒吼道!   玉妃的脸色也是一变,她放开黄莹的尸体,走过来跪在皇帝面前,哭着喊道,“陛下,当年臣妾年幼,只知道家中长辈犯错,这才被贬官回乡,对于此事臣妾心中绝无半点怨恨,这几年臣妾能够伴在君侧,已是万千荣幸,这辈子也算值得。”   “太子殿下这话诛心,不但污蔑死去的父亲有不臣之心,还诋毁臣妾对陛下的一片真情臣妾却不愿蒙受这份冤屈,今日便以一死,证明臣妾对陛下的心意……”   说完这话,玉妃竟也是一头撞了过去,幸好这次李公公早有准备,一把将她拦住,却见两人一串儿倒地,可见玉妃的力气多大。   皇帝听着这话心都碎了,连忙搂住玉妃安慰:“朕如何会不信你的心,玉妃,你这般是要剐朕的心头肉啊!”   玉妃扑倒在皇帝怀中,哭喊道:“陛下,都怪臣妾乃罪臣之女,身份低贱,才会这般惹人轻贱,陛下就让我死吧,死了反倒是落得一身清净!”   徐贵妃适时喊道:“玉妃万不可如此,你若是死了,岂不是仇者痛亲者快,再也无人为死去的黄莹姑娘做主了。”   皇后扫了一眼全场,站出来说道:“既然各执一词,只需将宫人喊来便知道真假。”   不等皇帝反应,几个宫女被推了进来,瞧见打头的那一人,玉妃脸色一厉,怒道:“春雪,方才本宫让你护送黄小姐回去,为何她会孤身一人?”   春雪跪倒下来,浑身瑟瑟发抖:“娘娘,奴婢知错了,是,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小惠子找来,说殿下吃醉了酒晕倒了,让奴婢带着人过去帮忙!”   “奴婢并不知道会这样啊,不然的话就算是死也不会离开!”   “奴婢该死!”   “确实该死,把她拖下去,小惠子呢,人在何处?”皇后娘娘冷声喝道。   这时候几个宫人颤颤巍巍的回答:“皇后娘娘,小惠子他,他跳井了!” 第200章 百口莫辩   “哪有这么巧的事情?”玉妃冷笑道,“刚有人证,人便死了。”   皇后娘娘扫视众人,喊道:“将太子身边的太监全部拖下去,撬开他们的嘴巴。”   太子的脸色一变,朝着皇帝爬出去几步:“父皇,是他们陷害我,这些贱人联合起来陷害我,父皇,这是要屈打成招啊!”   皇帝张了张嘴巴,玉妃却紧紧拽着他的胳膊哭喊道:“请陛下彻查到底,看看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秽乱宫廷,对象还是一国太子和刚被赐婚的臣女,这不但是无视宫规,更是把陛下您的脸面踩在脚下啊!”   “今日这背后之人敢对太子动手,谁知道明日他会不会对陛下您动手呢?”   “陛下,就算是为了您的安危,也该彻查此事!”皇后娘娘适时说道。   皇帝脸色阴沉沉的,到底是说道:“好,此事就交给你了。”   “让宫人门闭紧嘴巴,朕不想要听见一句谣言。”   “一个时辰,朕便要知道真相。”   “臣妾遵旨。”皇后娘娘躬身答应。   太子还要说话,却听见皇后娘娘开口说道:“陛下,不如先请太子去隔壁修整一番,免得有碍观瞻,到底不是体面的事情。”   “你做主吧。”皇帝只是如此说道,看也未看太子一眼。   皇后亲自带着人将太子送到隔壁,太子脸上带着冷笑,盯着皇后说道:“孤早该知道的,你若真是个活菩萨,如何能坐稳后位。”   “太子这话,本宫却是听不懂了。”皇后淡淡说道。   太子却冷声道:“不过是女人的把戏,你以为凭借这些鬼魅伎俩,就能拉孤下马吗?”   皇后娘娘却依旧心平气和的说道:“太子放心,黑的便是黑的,白的便是白的,本宫治理后宫,向来讲究一个公平公正,今日也会如此。”   太子闭上眼睛,冷冷说道:“如此便好。”   等皇后一走,太子便走到门口喊道:“来人!”   门外宫人只是低声劝道:“殿下息怒,还请等一切真相大白。”   “孤不出去,你去把小圆子喊来。”太子说道。   宫人却低头回答:“殿下,您身边的公公如今都在受审。”   “那就派人出宫,请太师太傅进宫面圣。”   “还请殿下不要为难小人。”宫人看似恭敬,实际上却滴水不进,太子脸色阴沉,踹了他一脚,后者任打任骂,却巍然不动。   太子发泄了一番后,整个人跌倒在地,看着不远处跪了一地却丝毫不听使唤的宫人,他才意识到事情恐怕没有他想的那般简单。   隔壁的大殿之内一片寂静,皇帝脸色阴沉沉的坐在上面,玉妃脸色惨白的靠在宫女身上,徐贵妃也一声不吭,宫人们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半晌,距离一个时辰的时间越来越短,皇帝忽然叹了口气,看向玉妃:“琳琅,朕知道你委屈了,但太子毕竟是太子,此事虽然荒诞,可到底不能因为一个民女让他偿命,你向来知书达理,肯定会理解朕的苦衷是不是?”   玉妃还未说话,眼泪就像珍珠似得连串落下:“臣妾知道,比起太子,别说莹儿,臣妾也不过是一条贱命。”   “你看你,怎么又说这个!”皇帝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但想到方钰的第一任未婚妻因为太子惨死,最后还不得不娶了一个死人过门,如今又死了第二任,还是以这种奇耻大辱的方式。   即使是皇帝,这会儿也觉得太子未免过分了一些,方钰为人低调,太子何必上赶着跟他过不去呢,或者说,太子一直针对的其实是玉妃?   旁边的徐贵妃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对皇帝的话一点也不意外。陛下看似宠爱四皇子,但这些年来为了太子,他让朝臣退让,让皇后退让,也让他们母子俩退让。   这位皇帝可不会管,他们这一步步的退让,会不会直接摔进万丈深渊。   就在此时,皇后娘娘从外头走了进来,低声说道:“陛下,有结果了。”   “如何?”皇帝看了她一眼,问道,“可是有人要陷害太子?”   这话就不难听出皇帝的偏向性,一直以来,他得到的也永远会是想要的答案。   但是这一次,皇后显然并不想要给他这份满意,拧着眉头说道:“陛下,不如让贵妃妹妹和玉妃妹妹回去休息?”   “皇后娘娘,这会儿事关玉妃,太子又口口声声说是本宫陷害他,我们俩怎么样也算是当事人吧,怎么能这会儿回去休息?”徐贵妃说道。   玉妃也擦着眼泪说道:“陛下,无论真相如何,臣妾只求大白天下。”   皇帝皱了皱眉头,看着皇后说道:“罢了,你说吧。”   皇后叹了口气,说道:“太子殿下身边的几个太监已经招了,殿下常年纵情声色,喜欢用合欢香助兴,今日赴宴时身上也带着此物。”   皇帝的脸色一变,就听见皇后继续说道:“那几个太监都说,殿下夸赞黄家女美貌过人,有倾国倾城之貌,只可惜配了方钰这个书呆子,这些下作人惯来只会逢迎,事事都顺着殿下,以至于最后酿成惨剧也是有的。”   话音未落,玉妃已经捂着脸哭了起来:“莹儿,你死得好怨啊……”   皇帝心中也是恨铁不成钢,但不知为何,最后说道:“这个孽畜,活生生的被这底子下贱人给带坏了,这些人都该死!”   一句话竟是将这罪名推到了太监的头上。   徐贵妃的手指头微微一颤,没想到闹到这番地步,皇帝居然还想要庇护太子。   玉妃整个人已经软倒下来,捂着心口哭道:“陛下,还请您给莹儿,给我哥哥做主啊。”   徐贵妃也道:“陛下,太子如此大胆,在后宫之中肆无忌惮,他心中哪里还有陛下,您这次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啊!”   “来人,将太子宫中所有内侍杖毙!”皇帝冷声喝道。   皇后的眼神微微一闪,开口说道:“陛下,在此之前,臣妾还有一事回禀。”   皇帝眉头紧缩,看向皇后,皇后却不避不让的盯着他,一直看到皇帝有些心虚起来。   皇后微微一笑,柔声劝道:“虽说只是宫人,但到底是几百条性命,陛下不如听了此事再一块儿处置吧。”   皇帝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说道:“梓童还在的时候,后宫消停的很。”   这话却是骂皇后娘娘没能管好后宫,这才让后宫出了这种乱子。   皇后的脸色都没变一下,只是躬身说道:“这么多年了,臣妾不如元后姐姐远矣,是臣妾失职,请陛下责罚。”   元后是皇帝的心头白月光,当年她能生下嫡长子,后头几位皇子都未能活过三岁,皇帝还对她百般称赞维护,可见她的厉害手段。   若不是这一位死得早,恐怕宫中也没有徐贵妃什么事情,四皇子五皇子能不能站得住还是问题,只可惜皇帝一门心思觉得她好,活人自然是比不过死人的。   要论宠爱,徐贵妃和四皇子拍马也不及当年的元后,徐贵妃那点手段不过是元后玩腻的,以至于她死了之后,皇帝对太子还百般纵容。   皇帝皱了皱眉头,看见皇后那副淡淡的模样就觉得心里头憋火,但还是忍着怒气问道:“那些贱奴才还做了什么?”   皇后娘娘眼皮子微微一动,吐出了一句话:“陛下,冷宫的茹嫔有孕在身,已有三月。”   “茹嫔?”徐贵妃惊讶的喊道,“她被打入冷宫两年,怎么还会怀孕,难道是私通侍卫?”   “滚!”皇帝忽然怒吼一声,将桌上的砚台砸在了徐贵妃身上。   徐贵妃受惊惶恐,顾不得一身狼狈赶紧起身逃离了。   玉妃眼神也是莫测,这会儿却说道:“陛下,请允许我带着莹儿一块儿离开,她已经死了,臣妾不想她死后还这般不体面。”   “罢了,你带走吧。”皇帝阴沉沉的说道。   等玉妃一走,皇帝看着皇后的眼神却像是要吃人一般:“你再说一遍。”   “茹嫔有孕在身,已有三月,是个男胎。”皇后逐字逐句的说道,似乎生怕皇帝听不清。   皇帝从牙缝里头挤出来一句话:“朕让你审今日之事,为何会牵扯冷宫?”   皇后眼中满是冷意,脸上却戴上了几分委屈:“臣妾也是不想,只是太子的玩伴扛不住刑罚,一股脑儿招了许多事情,其中便包括茹嫔一事。”   “太子,太子……”若说黄莹之死,皇帝还有心庇护太子,那么茹嫔实在是踩在了皇帝的脸面上,虽说茹嫔被他打入冷宫,但名义上还是他的后妃。   皇帝怒火中烧,骂道:“你是怎么管理后宫的,竟出了这种丑事!”   皇后娘娘却冷冷说道:“陛下,您是不是忘了,之前你罚了太子,又怕他在东宫受了委屈,便让臣妾将凤印交给了太子妃,让她来掌管后宫。”   “想必太子妃贤良,里里外外的为太子殿下遮掩,这才能瞒过三个月。”   皇帝看着她,从皇后的眼中看到了讥讽,他想要怒骂,却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倒了下去,最后只听见皇后的惊叫声。 第201章 想法   马车一直走到了苏家门口才停下,苏凤章从车上一跃而下。   诚亲王撩开帘子,瞧着他笑道:“苏大人,今晚好好歇息,这几日怕是有的忙。”   “多谢王爷,王爷也会去早些安歇吧。”苏凤章笑着说了一句。   两人打了个哑谜,诚亲王的马车这才继续往里走,这条巷子的末尾处便是诚亲王府,他们倒是也算顺路。   苏凤章目送着她离开,这才推门进去。   一开门,却见原本早就该入睡的苏赵氏迎了上来,脸上分明有几分忧色:“二郎,你可算回来了,回来就好。”   苏凤章知晓她的担心,只得安慰道:“娘,您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你没回来,娘怎么放心的下。”苏赵氏如此说道。   苏凤章扶着她进屋坐下,才说道:“是儿子的不是,让娘您跟着一块儿担心。”   苏赵氏欲言又止,苏凤章便问道:“娘,您想知道什么就问吧,儿子什么时候瞒过您了?”   苏赵氏这才问道:“今日宫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外头一点动静都没有,但娘心里头却乱糟糟的,一直砰砰跳个不停。”   苏凤章叹了口气,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肯定不是小事。”   “那你……”苏赵氏握住儿子的手,心中的担心不言而喻。   苏凤章只能一遍遍的安慰:“娘,我不会有事的。”   即使有他的保证在,苏赵氏却还是担心不已,甚至说道:“这些天娘总是想着当初逼着你读书上进到底是对是错,若是咱们还留在湖山县,只需一个举人的功名就能活得舒坦。”   苏凤章忽然想起来,在他刚刚成为苏凤章的时候,也曾想过安居一隅。   只是随着时间的改变,他越发觉得封建社会的人权压制,才会一步步的往前走。   如今听了苏赵氏这话,苏凤章说道:“娘,你还记得长青吗?”   苏赵氏抬头朝着儿子看去,却见他眼神坚定,“娘,一个人走得远,站得高,或许会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但若是身处低谷,便人人都能随意践踏。”   “我也想与人为好,但世间总有不平之事,甚至在有些人眼中,你过得比他略好一些便是罪过,他抓住机会就要害你。”   苏赵氏也想到了当年林长青一事,她常常叹了口气,说了一句:“是娘想错了,是啊,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当年你爹出事,曾经的好友都避之不及,他也是个想不开的,后头还出了陈家那事儿,以至于……”   每每提起此事,苏赵氏还是满心的意难平,眼圈儿忍不住红了一片。   苏凤章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安慰道:“娘,都过去了。”   “儿子如今回头去想,已经不记得那些小人的嘴脸,倒是记得二叔和几个哥哥对咱家多有照顾,村长和村人也多有善意。”   苏赵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笑了起来:“你这孩子,是个只记得好,不记得坏的。”   “娘却还记得,咱们刚回村的那段日子,村里头也有人说闲话呢。”   说完,她又笑了起来:“不过这也好,多记着一些好事这日子才有盼头,别学你爹和大哥。”   话里头未尽的意思一目了然,自然是别学着苏电吏和苏大哥活生生把自己给气死了。   苏凤章也笑了起来:“娘,你还不知道我吗,就算是天塌下来也还能安睡。”   “你这个性子也好。”苏赵氏叹了口气,又道,“娘是个妇道人家,也帮不上你什么忙,进京之后总觉得有些提心吊胆的,生怕你糟了事儿。”   苏凤章听了有些愧疚:“娘,您已经帮了大忙了,娘来了之后每日好饭好菜的,儿子都觉得自己胖了许多。”   苏赵氏点了一下他的额头,笑道:“这算什么,等你娶了媳妇,也就用不上娘了。”   苏凤章咳嗽了一下,听见这危险的话题赶紧岔开去:“娘,其实我也有事想跟您商量。”   这件事苏凤章思索已久,趁着今日便提了出来:“娘,最近京城不会安稳,我也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何事,但终归有些危险。”   “如今兰章也大了,到了可以参加童生试的年纪,不如儿子先送你们回湖山县,一来兰章能够在当地参加科举,二来也能避开京城的乱象。”   话音未落,苏赵氏已经皱眉说道:“不行,我怎么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怎么会是一个人,阿荣不还在这里吗?”苏凤章这般说道。   苏赵氏却忙不迭的拒绝:“不行不行,你方才不还说喜欢娘做的热饭,怎么现在就要赶我们回去,京城距离湖山县路途遥远,万一有点什么事情我们都不能及时知晓。”   苏凤章劝道:“娘,宫中不安稳,每次帝位之争总是死伤无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伤及无辜,儿子自信能做到自保,却怕一个不慎牵连家人。”   “既然你能自保,我们这些待在家里头的岂不是更加安全。”苏赵氏如此说道,“二郎,这会儿你让娘回去,娘哪里能够安心。”   苏凤章继续劝道:“娘,不只是为了避开风头,兰章也确实是到了科考的年级,我考过他的学识,对童生试也有几分把握。”   苏赵氏却一口回绝:“若是为了兰章科考,那就让白姨娘带着他和慧慧回去,娘是绝对不会离开京城的,你不走,娘就不走。”   苏凤章知道她满腹爱子之心,解释道:“娘,事情没坏到这种份上。”   苏赵氏却说:“既然事情不坏,你又何必要送走我们?”   苏凤章张了张嘴,说不出心底的担忧,他现在已经搅和进去这场战争,谁都不知道那些疯狂的皇子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苏凤章心底最为担心的,是某位皇子行不智之举,直接牵连官员的家人,若是真有那种时候,达官显贵家中尚且可以自保,他们家却根本没有武装力量。   他们家连男丁都少,若是苏凤章带着苏阿荣出了门,那家里头剩下那几个人岂不是叫天天不应,这才是苏凤章最为担心的。   但若是苏赵氏等人回到家乡,苏凤章便能放心许多,在那边有苏二叔一家和苏氏族人照顾,说句不好听的,即使他获罪了,只要不是株连的罪名,苏赵氏他们总能活下去的。   苏凤章握紧亲娘的手,说道:“娘,我并不是那个意思,你先听我说……”   苏赵氏却搂住他说道:“你不必再说了,娘是不会走的,若你觉得危险,那就让人把白姨娘三郎和慧慧都送回去,到时候也算是给老苏家留下了一条血脉。”   “娘只有你一个儿子,你若是生,娘便能生,你若是死,娘也要跟着一道儿走。”   “等到了地下,咱们一家也得整整齐齐的。”   这话说得撕心裂肺,以至于苏凤章说不出劝说的话来,只得安慰道:“娘,对不起,是儿子不会说话把你吓着了。”   “儿子真的只是担心,想要以防万一而已,事情绝没有那么糟糕。”   苏赵氏却拍着他的背喊道:“既然如此,你逼着我们回乡做什么?”   苏凤章原本也是一片好心,如今想来却是自己天真了,在苏赵氏的心中自己就是顶梁柱,是她能够活下去的支撑。   就像是苏赵氏自己说的,他若是死了,苏赵氏也是不能活了。   苏凤章彻底收起了劝说他们回乡的消息,笑着说道:“娘,我这不是顺嘴一说吗,真没有逼您的意思,我哪儿敢啊。”   苏赵氏破涕为笑,冷眼瞪着他:“你有什么不敢的,你胆儿大的很,主意也大,娘说破了嘴皮子也不见你有成亲的打算,莫不是打算找个仙女不成。”   苏凤章更加尴尬,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说道:“娘,原本我还想着你们若是回去的话,还能去看一看爹和大哥,如今看来今年是回不去了。”   苏赵氏沉默了一下,先是说道:“有牌位在,在京城祭拜也是一样的。”   又说:“还有你二叔呢,他肯定照看的好。”   停顿了一下又说:“不如还是让白姨娘带着三郎和慧慧走一趟?”   苏凤章犹豫了一下,心底觉得这事儿也能行,便说道:“不如明日问问白姨娘吧。”   苏赵氏却说:“只要说兰章要回去科考,白姨娘就不会不答应。”   苏凤章也觉得是,不过白姨娘鲜少出门,苏兰章性子又有几分跳脱,母子俩时常闹些口角,白姨娘明显是制不住兰章的,若是无人相送的话他实在是放心不下。   母子俩闹了一顿,苏赵氏反倒是觉得心安了一些,左右只要儿子还在身边,再坏的情况她也是不怕,当年那般不也挺过来了。   苏凤章不知道她心底的打算,还笑道:“今天是我惹母亲担心了,等明天儿子去买甜香楼点心给娘赔罪。”   苏赵氏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就知道讨好人,可得记住以后别再说这般的话。” 第202章 临终   第二天清晨,趁着大家伙儿都在的时候,苏凤章便把送苏兰章回乡科考的事情提了出来。   苏兰章一听,顿时兴奋的问道:“二哥,我真的可以参加县试了吗?”   苏凤章给他递了个馒头,笑道:“行不行,得回去参加了才知道。”   苏兰章乐呵呵的说道:“二哥说我行,那我就一定行,咱们湖山县的知县大人不过是举人出生,肯定不如二哥这个进士厉害啊。”   谁料到听了这话,苏凤章的脸色却沉了下来:“兰章,谁教你这般说话,知县大人乃是当地父母官,你一个读书人,怎可对他不敬。”   苏兰章被他突变的脸色吓了一跳,连忙收敛了神色,讷讷说道:“二哥,我不是想对县太爷不敬,只是觉得你更加厉害。”   苏凤章扫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天底下这么多读书人,能够考中举人已经是难得,你可知道多少人科考了一辈子,最后也不过是白身。”   苏兰章惯来是随意的性子,即使家中多变,但上头有能干的哥哥顶着,他确实是没有吃过多少苦头,以至于心思也单纯一些。   尤其是苏凤章一路平步青云,科举之路走得十分顺堂,苏兰章也跟随者一块儿到了京城,心底难免也有几分轻视。   如今被苏凤章雷霆一喝,倒是意识到自己的大意了,连忙说道:“二哥,我记住了。”   苏赵氏见状,开口打圆场:“好了好了,二郎不必生气,兰章还小,不过是说了一句玩笑话,别的不提,他爹和大哥一辈子也没考中进士,兰章还能不知道读书的艰难。”   白姨娘也说道:“就是如此,读书科举讲究一个脚踏实地,勤奋苦练,你可不能轻忽大意,二郎说你是为了你好。”   苏兰章平日里与苏凤章的关系极好,比龙凤胎的妹妹还要亲近,但越是亲近越是敬慕,以至于这会儿偷偷看他:“二哥,我以后不会再说这种话了。”   苏凤章叹了口气,给他夹了一块点心,软了声音说道:“三郎,不是二哥想要教训你,你也长大了,这一去湖山县就得靠自己,二哥不在你身边提点,你心中也得有数才行。”   “切记一句话,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与人为善,切勿好高骛远。”   苏兰章连忙点头:“我都记住了。”   两人对视一笑,方才略紧张的气氛烟消云散。   苏赵氏与白姨娘对视一笑,心中都松了口气。   白姨娘笑盈盈的给他们填了粥,又有些担心的说道:“来得时候有几个侄儿相送,这会儿我自己个儿带着他们俩走,心里头总觉得不安稳。”   白姨娘年纪小小就到了苏家作妾,这些年来已经习惯大事小事都有苏赵氏做主,别说出远门了,就是平常出去买个胭脂水粉都是心慌慌的。   苏凤章昨晚便想过这个问题了,笑着说道:“姨娘不必担心,顾家那边常有车队往来京城与湖山县,到时候你们跟着商队一起走,省心省力也安全。”   白姨娘知道顾家大少爷与苏凤章的关系极好,信件从来没断过,即使他们来了京城,每隔一段时间便有顾家的人上门来,顾大少爷自己也来过几趟。   听了这话,她果然就安心了:“原来二郎都安排妥当了,那我就安心了。”   倒是苏慧慧微微皱眉,开口说道:“二哥,三郎回去参加县试,我跟着去又有什么用,反倒是碍手碍脚的,不如我还是留在京城吧,还能帮娘打打下手。”   她一开口,白姨娘也说道:“也是,慧慧是未出门的姑娘家,跟着回去反倒是不方便。”   说完这话,她看向苏赵氏道:“到时候还得劳烦夫人多看着她一些,有机会便带着她出门走动走动。”   一听这话,苏凤章反倒是不好让苏慧慧跟着一道儿回去了,再一想,她是个姑娘家,跟着回去确实是有些不方便。   正在此时,苏阿荣脸带急色的走进来:“二郎,照顾刘老夫人的那丫鬟来了,说刘老夫人昨日便有些不好,今早起来眼看着快要不行了。”   “什么!”苏凤章脸色一变。   “这可如何是好?”苏赵氏也为之担心。   苏凤章也顾不得吃早饭了,起身说道:“我马上过去,阿荣,你帮我跑一趟衙门告假。”   苏赵氏连忙跟上来:“二郎,我跟你一道儿去,说不准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苏凤章皱了皱眉头,苏赵氏就说:“二郎,刘老夫人毕竟是女子,有娘在也更方便一些。”   若是劳夫人真的去了,苏凤章是男人,到时候难免有些不方便的地方。   苏凤章也不再多说什么,带着苏赵氏急急忙忙的出门了,外头那丫头一脸慌张,看见他出来就哭道:“苏大人,你赶紧过去看看吧,老夫人她快要不行了。”   苏凤章忍不住有些迁怒:“怎么不早来说?”   丫鬟哭哭啼啼的喊道:“奴婢,奴婢以为只是老毛病,老夫人也说夜深了,不想打扰苏大人,谁知道今早起来越发不好了。”   “可请了大夫?”苏凤章又问道。   “请了请了,一早就去请了,大夫连药也不肯开,说让家里头准备后事。”丫鬟说道。   苏凤章头疼不已,只得吩咐苏阿荣:“你带着我的名帖先去太医院一趟,请王太医帮帮忙,之后再去衙门。”   “还有……”苏凤章看了看王府的方向,停止了后头的话。   “罢了,先过去再说。”苏凤章叹了口气,扶着苏赵氏上了马车。   被留下的白姨娘三人也无心再吃,白姨娘站在门口往外瞧了瞧,话里话外带着几分担心:“这可如何是好,之前不还好好的吗,怎么忽然就不行了。”   “姨娘,我们要不要去帮帮忙?”苏兰章问道。   白姨娘瞪了他一眼,说道:“得了吧,你别添乱就是帮了二郎。”   苏兰章有些不满的说道:“姨娘,你老把我当小孩儿,我去了至少可以帮着跑腿啊。”   白姨娘却说道:“那也是之后,现在过去就是添乱。”   苏兰章还要再说什么,苏慧慧已经开口说了:“苏三郎,这会儿刘家肯定乱糟糟的,你去了能干什么,等事情了了,有的是你能帮忙的时候。”   苏兰章最不乐意听她教训自己,冷哼道:“我至少想着帮忙,不像你。”   苏慧慧冷着脸瞪着他:“我怎么了?”   苏兰章就故意说道:“你不乐意跟着我们回湖山县,是不是早已经被京城的繁华迷花了眼睛,看不上那等乡下地方了。”   苏慧慧没料到他竟是这般说话,脸色涨得通红,眼睛里头却弥漫上一股湿意。   苏慧慧平日里最是要强的人,从小到大苏兰章都没见她哭过几次,这会儿见她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顿时慌了,连忙说道:“哎,你别哭啊,我不是故意骂你的。”   白姨娘拍了一下儿子,骂道:“有你这么说自己的亲妹妹的吗,慧慧是怎么样的人难道你不知道,再让我听见这话,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巴。”   苏兰章哆嗦了一下,低头瞧见苏慧慧倔强的瞪着自己,老老实实的道歉:“慧慧,都是我口不择言,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苏慧慧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白姨娘推了儿子一把,“再去跟慧慧道一个不是,你们是亲生的兄妹,怎么老是弄得跟仇人似得,三郎,这次姨娘也不能帮你,你就不能学学你二哥好好说话。”   苏兰章磨磨蹭蹭的跟了上去,只见苏慧慧脸色冷冰冰的坐在亭子之中。   苏兰章咳嗽了一声,再一次开口说道:“慧慧,我错了,你就原谅我吧。”   谁知道苏慧慧冷笑一声,冷着脸偏过头看他,冷冷说道:“你没错,就是太蠢了一些。”   苏兰章顿时咬牙:“哎,我都道歉了,你怎么还骂人了!”   苏慧慧却道:“说你蠢,你就越发蠢了,难道你真以为二哥这时候把我们送回湖山县,只是为了让你参加县试吗?”   苏兰章一愣,顺着她的话一想顿时皱眉:“慧慧,你的意思是说二哥怕我们有危险?”   苏慧慧点头说道:“京城局势紧张,这些日子娘都拘着我们,连银楼都不爱去了,定然是二哥交代的,偏偏这时候让我们出远门,你说是为了什么?”   苏兰章也反应过来了,忙说:“难道是二哥会有危险,那我怎么能这时候离开京城。”   苏慧慧却嘲讽道:“你留下又能帮的了什么,三郎,我若是你,便乖乖的回去湖山县好好考取功名,有朝一日也能成为二哥的助力。”   “二哥说你长大了,但在我眼中,就是二哥待你太好,才让你这般孩子气。”   苏兰章想要反驳妹妹的话,但却无从下口,他心底不得不承认慧慧说得对,二哥的存在就像是一棵伟岸的大树,帮他们撑起了一片安宁的天空。   最后,他只是艰涩的挤出一句话:“那你呢,你留下来做什么。”   苏慧慧转过身去,道:“你是男子,若有万一还能为苏家留下一条血脉,可我是女子,回去也是无用,不如留在这里,至少二哥不会觉得孤单。”   苏慧慧的声音是平静的,却也是坚定的。   看着这般的妹妹,苏兰章心底忽然升起一股子无力来,他比不上二哥才华横溢,是家里头的顶梁柱,也比不上妹妹心思透彻,能够看清现实,或许,他应该更加努力一些。 第203章 托孤   “苏大人,你可算来了!”苏凤章刚下马车,刘家就跑出来一个丫鬟,口中说道,“老夫人一直昏昏沉沉的,大夫来了也没有办法。”   苏凤章忍不住皱眉:“阿能呢?”   丫鬟苦着脸回答:“在屋里头呢,从昨晚开始一直陪在老夫人跟前,奴婢劝了他也不听。”   苏凤章快步走进屋子,还没进门便问道一股刺鼻的药味,只见刘老夫人气息奄奄的躺在床上,刘能就趴在她的床前。   “叔叔!”瞧见苏凤章出现,刘能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我奶奶不会有事吧?”   苏凤章没能给他想要的答案,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问之前被请来的那位大夫:“大夫,老夫人的情况如何,可还有办法?”   那大夫摇头说道:“苏大人,不是老夫不肯开药,实在是老夫人这已经油尽灯枯了。”   苏赵氏也跟着进来了,听见这话也是皱眉,问道:“大夫,若是用人参呢,可能吊住老夫人的性命?”   大夫犹豫的说道:“方才老夫试了几个办法,也没能让老夫人醒过来,这人参也不是万能的,若是有百年老参,老夫倒是还能想想办法。”   “但是生死有命,老夫人年纪也大了,还请苏大人做好身后事的准备。”   苏赵氏一听,犹豫说道:“五十年份的人参倒是有,这百年人参哪里是好得的。”   百年人寿可不是你有钱就能买到的,苏赵氏藏着几支人参都是苏凤章升职之后人家送的,但最好的一支也不过是五十年。   大夫拿不定主意,只是试探着说:“要不然先试试看?”   苏凤章却转身说道:“来人,你带着信物去一趟诚亲王府,说明情况求一支百年老参。”   苏阿荣不在,苏凤章带来的小厮还第一次接到这样的命令,愣了一下急匆匆的走了。   苏赵氏倒是担心的问道:“王爷会给吗?”   “若是有肯定会给。”苏凤章如此说道。   苏赵氏想说直接问诚亲王要这般珍贵的药材是不是不好,但瞧着苏凤章的模样到底是没问,走过去亲自洗了帕子给老夫人擦拭起来。   这时候苏阿荣急急忙忙的回来了,却是光身一人:“二郎,太医院那边一个人都没有,我问了人,说昨晚上所有的太医都被召进宫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什么?!”苏凤章心中也是一惊,所有太医都被召进宫中,宫内肯定是发生了了不得的事情,联想到之前诚亲王的话,苏凤章唯一想到的便是皇帝的身体出了问题。   偏偏刘老夫人的情况是等不起的,苏凤章原想着太医的医术更加高明一些,现在却也侥幸不得:“王大夫,只能劳驾你多费心了。”   王大夫倒是不觉得他们去请太医有什么不对,反倒是说道:“若是有百年人参,到时候再辅以金针之法,别的不说,至少能让老夫人先醒过来。”   苏凤章勉强点了点头,又端来一杯水偷偷换成灵泉,说道:“娘,我先喂老夫人喝口水,若是能吞咽的话,待会儿才能喂得下参汤。”   “娘来吧。”苏赵氏接了过去,试着给刘老夫人喂下去,但喂下一口倒是有大半溢出来,显然刘老夫人已经不能自主的吞咽了,废了好大的功夫才勉强润了润干涸的嘴唇。   苏凤章不知道灵泉还能不能起作用,毕竟刘老夫人喝下去的灵泉不少,但身体还是一日日的败坏下来,以至于到了现在这种程度。   他叹了口气,这才看向身边的刘能,刘能平日里也算是活泼的性子,这会儿却双眼通红,紧紧的拽着他的衣角不放。   苏凤章心中叹了口气,在失去父母之后,这孩子又要失去唯一的亲人,这种痛苦旁人是无法体会的,他伸手搂住刘能,低声安慰道:“别怕,有叔叔在。”   刘能扑到他的怀中,带着哭腔问道:“叔叔,奶奶是不是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苏凤章叹了口气,只能说道:“老夫人那么疼你,肯定不会放心就这么去了。”   没过多久,外头传来一阵马蹄声,却是诚亲王府的大管家亲自带着人参来了,他态度异常恭敬,口中说道:“苏大人,这是圣上御赐的百年老参,王爷知道了老夫人的事情,让小人专程送过来,盼着老夫人能够转危为安。”   “多谢王爷了。”苏凤章也不客气,直接将人参递给了大夫,“王大夫,麻烦了。”   王府管家并未离开,又说道:“王爷原本想要亲自过来,但宫中忽然来人,陛下下旨令王爷立刻进宫,王爷分身乏术,这边只能劳烦苏大人费心了。”   苏凤章眼皮子微微一跳,那管家似乎并不知道自己透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继续说道:“苏大人,若有小人帮得上忙的地方,还请您尽管吩咐。”   苏凤章瞧了他一眼,见他守在门口一直没有离开也没有在意。   另一头,王大夫已经亲自熬了参汤端过来,千方百计的喂了参汤之后,王大夫又把祖传的一套金针取了出来,很快刘老夫人头上都扎满了金针。   又过了片刻,刘老夫人才悠悠然转醒,王大夫见状连忙拔下金针,解释道:“金针不能久留,否则反倒是不好。”   但把脉之后,王大夫皱着的眉头却没有松开,叹了口气说道:“老夫人的时间怕是不多了,大人有什么想说的,趁着现在赶紧说吧。”   苏凤章脸色微变,他怀中的刘能已经忍不住哭起来,扑到床边喊道:“奶奶,你看看阿能啊,奶奶你别走。”   刘老夫人悠悠然醒来,眼前却一片灰蒙蒙的,耳边满是孙子的哭声,她想要搂着孩子安慰,告诉他自己不会走,她要亲眼看着他长大成人。   但身体却没有丝毫的力气,刘老夫人很快便知道,她大限将至,再也不可能有那一天了。   “苏……苏大人……”刘老夫人费尽力气挤出三个字,却是苏凤章的名字。   苏凤章办跪在床前,开口说道:“老夫人,我在,老夫人请放心,刘兄对我有救命之恩,有苏某在一日,便会照顾阿能一日。”   刘老夫人却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竟是一把抓住他的手,病了一年多,刘老夫人的手瘦的只剩下骨头,这一刻的力气却大到让人生疼。   “苏大人,老妇人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大人应允。”   苏凤章抬头看向刘老夫人,老人的眼睛昏黄一片,空茫茫的看着前方,却又像是透过什么紧紧的盯着他:“老夫人请讲。”   刘老夫人牵了一下嘴角,似乎想要露出一个笑容,但身体却已经做不出慈善的笑容。   “阿能,你过来。”刘老夫人喊道,刘能连忙喊道,“奶奶,我就在这里。”   刘老夫人伸手摸了摸刘能的脸,最后拉住他的手放到了苏凤章的手上:“苏大人,阿能无福,亲生的爹娘早逝,我也是个不争气的,如今也活不了多久了。”   “老身相信苏大人,即使我不在了,你也会照顾好阿能。”   “但阿能是刘家人,总归是名不正言不顺,老身生怕自己死了之后,那些十几年都没走动的亲戚又冒了出来,在阿能面前摆长辈的架子。”   “若有那一日,即使苏大人愿意为阿能出头做主,到底也是麻烦,容易被人说嘴。”   “苏大人,今日老身便厚着脸皮,求你一件事,还请你收下阿能作为义子,以后以父子相称,以后你便是阿能的义父。”   苏凤章没料到刘老夫人会提出此事,古代义父义子的事情并不少见,义子通常也不会更改姓名,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义父更加吃亏。   但实际上,在注重礼义廉耻的古代,这种义父义子的关系等同于在义子的头上套上了一个枷锁,不夸张的说,将来义父拿着孝悌的大义也能拿捏义子。   更有甚者,像是他们南方一带多有名义上义父子关系,实际上把义子当做廉价劳动力来使唤,不过是为了避免去衙门交税罢了。   说到底,若是成了义父子,对于强势的那一方绝对是利大于弊,而对于弱势的那一方确实弊大于利,除非后者是靠这种裙带关系巴结上头。   刘老夫人这话,等同于将刘能的未来前程全部押在了苏凤章身上。   苏凤章心中叹了口气,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说到底刘老夫人还是不信人心。   “老夫人,真的不必如此,我苏凤章在此发誓,定会照顾阿能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只要有我在一日,便不会让别人欺辱了他。”   刘老夫人却摇了摇头,坚持说道:“苏大人,这是老身最后的请求,还请你应允此事。”   苏凤章看了看怀中的刘能,他有些无措的靠在他身边,眼中满是信赖。   甚至苏赵氏都低声劝道:“既然是老夫人最后的遗愿,不如就答应下来吧,只要你待阿能好,义父义子的关系也更方便一些。”   苏凤章伸出手,放到了刘能的手背上,三个人的手叠在了一起,苏凤章道:“老夫人放心,我答应了,以后阿能便是我的儿子。”   刘老夫人哆嗦着嘴唇,喊道:“阿能,还不叫义父,以后苏大人便是你的爹爹。”   刘能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喜欢苏凤章,也十分乐意喊他爹爹:“爹!”   这一声爹,却让刘老夫人的眼泪都落了下来,可怜刘威一辈子都没能听到儿子喊爹,如今喊了对象却是别人。   感伤过后,刘老夫人却彻底安心下来,有了这番名义,她也不怕家乡那些人缠上来,更加不怕日子久了,苏凤章便把阿能抛之脑后。   一辈子太长了,以至于苏凤章样样都好,刘老夫人也总不能放心。   一直到最后,刘老夫人也没放开孙子的手。   “苏大人,谢谢你,阿威没有信错人。”   说完这句话后,刘老夫人再次昏睡过去,这一次她再也没能醒来。 第204章 武人   刘老夫人过世的时候,京城的天气已经渐渐凉了下来,但比天气更加冰冷的是宫中的气氛,让整一个大周都冷凝下去。   宫门紧闭,没有传出丝毫的风声,但荣亲王诚亲王和几位老大人却频繁的进出后宫,让有心人忍不住提心吊胆起来。   一时间就连街头叫卖的小买卖人都收敛了起来,京城似乎还是那个京城,繁华之下却暗潮涌动,挑动着无数人的心绪。   即使如此,刘老夫人的身后事也是等不得,刘能还小,依旧是苏凤章一手操办。   一年前刘威丧礼的时候,至少能说一句死后荣光,上门拜祭的人络绎不绝不说,诚亲王和四皇子也露了面。   但一年后刘老夫人过世,葬礼却办得无声无息,愿意祭拜的人寥寥无几。   诚亲王和四皇子此刻恐怕是分身乏术,前者至少派了管家上门,后者却完全没露面。   不仅如此,就连当初号称是刘威好友的武将,这一次出现的也少了大半,不知道他们是没有收到消息,还是碍于如今京城的气氛。   苏赵氏帮着处理丧事,她还记得之前的风光,见状也得感叹一句世态炎凉。   苏凤章陪着刘能在灵堂前烧着纸钱,时不时看一眼刘能,生怕他过于伤心。   这时候苏慧慧端着点心走过来,低声说道:“二哥,你带着阿能去旁边歇一歇,吃点东西吧,不然身体怎么吃得消。”   苏凤章点了点头,刘能却说:“我不走,我要陪着奶奶。”   “阿能,你若是不吃东西伤了身体的话,老夫人心里头会担心的。”苏凤章劝道。   刘能抿了抿嘴角,苏凤章却已经伸手一把将他抱了起来,“走吧,就当陪爹爹了。”   听见爹爹两个字,刘能下意识的环住苏凤章的脖子,原本彷徨无助的心情似乎也被驱散了,他乖乖的跟着过去吃东西。   苏慧慧见状才放心,暂时代替他们继续烧纸钱。   这时候苏兰章走了进来,见只有她在灵堂就问道:“二哥和阿能呢?”   苏慧慧烧纸钱的动作都没停,说道:“趁着现在没人过来祭拜,我让二哥和阿能过去歇一歇,吃点东西,不然身体会吃不消的。”   苏兰章点了点头,有些犹豫的说道:“今天都没有人过来祭拜,那些人也真是……”   今日是刘老夫人停灵的第七日,明天一大早就出殡,但从头至尾上门来祭拜的实在不多。   苏慧慧却说道:“当年爹和大哥过世,家中不也如此吗?”   “那时候,至少二叔和村里人还愿意过来帮忙。”苏兰章却说道,刘家在京城并无多少亲戚,老家在青州,之前刘威送了奔丧的消息回去也毫无回应。   苏慧慧沉默了一下,抬头说道:“若不是二哥后来考取了功名,我们家又能比刘家好到哪里去,如今苏家看着鼎盛,却全是压在二哥一人身上。”   苏兰章一听这话,忍不住难为情的摸了摸鼻子,说道:“我都知道了,你也别时不时就要敲打我一下,好歹我也是你哥哥。”   苏慧慧只是淡淡说道:“三郎,我只是实话实说。”   苏兰章也不跟她辩解这个,一拍脑袋说道:“对了,我进来是想跟二哥说门口有几个人看着古怪,已经连续来了好几天了,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   苏慧慧皱眉问道:“是什么人?”   苏兰章无奈说道:“我哪儿知道是什么人,反正看着鬼鬼祟祟的。”   正巧这时候苏凤章拉着刘能走进来,听见这话就问道:“兰章,你这是在说什么人?”   苏兰章便说道:“就门口那几个人,看穿戴应该家境不太好,前几天就来了,每天都来,来了却也不靠近,瞧着不像是好人。”   苏凤章皱了皱眉头,将刘能推到苏慧慧身边:“慧慧,你帮我照顾阿能,兰章,你跟我出去看看。”   “二哥,就是那几个人。”苏兰章指着巷口说道。   苏凤章一看,便知道苏兰章为何说他们鬼鬼祟祟不是好人了,这几个人穿戴普通,一个个却五大三粗的,身上带着几分草莽气息。   苏凤章抬脚朝着那边走了过去,那几个人骚乱了一会儿,却是站在原地等着他。   苏凤章拱了拱手,开口问道:“不知道几位有何贵干,可是上门来祭拜刘老夫人的。”   打头的一个大汉叹了口气叹了口气,有些难为情的说道:“正是如此。”   苏凤章奇怪问道:“那为何迟迟不进去?”   那几人对视一眼,大汉有些羞愧的说道:“这位一定就是苏大人了,我们兄弟几个以前曾经跟过刘将军,只是刘将军走后陆陆续续被人排挤,也没混出个人样来。”   “是刘兄的旧属?之前倒是并未见过。”苏凤章有些奇怪,他的记忆力极好,刘威葬礼时候来过的人他都是记得的。   后头一个大汉忍不住说道:“刘将军出殡的时候我们也来了,只是那时候祭拜的人太多,我们怕进门反倒是添乱,只在门口磕了头就走了。”   他这么一说,苏凤章又问道:“那几位今日是来祭拜老夫人的吧,不如先请进?”   带着人进了灵堂,几个人高马大的大汉直接跪下来真真切切的磕了三个响头,又把带来的东西交给了下人。   领头的大汉这才说道:“苏大人,我等惭愧,当年刘将军对我们多有照顾,他走之后,我们却没能替他照顾一二。”   苏凤章扫了一眼东西,便知道方才他们为什么犹豫了,东西确实是单薄了一些,但看得出来是精心准备过的。   想必上一次刘威葬礼的风光,才是阻止这几个人上门的真实原因。   苏凤章客气说道:“几位今日能来祭拜,便不知道胜过多少人了。”   那大汉却说:“到底是没能帮上什么忙。”   说完他看向跪着回礼的刘能,问道:“这就是阿能吧,长得可真精神,只希望这孩子长大了能子承父业。”   客套了几句,苏凤章送他们走到门口,倒是开口问道:“王兄弟,既然以前你们都是刘兄的下属,那就是兵士出生,为何现在……”   “在下唐突了,还请王兄你要责怪。”   那王姓大汉原本犹犹豫豫,还想着苏凤章好歹是户部右侍郎,在他们眼中是天大的官儿,估计是不乐意跟他们这般的粗人打交道的。   谁知道进来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对苏凤章的印象倒是极好,现在见他说得客气,难为情的同时倒也不是那么介意:“不瞒苏大人,虽然是兵士出生,但我们兄弟几个身无长处,也没有人脉关系,出去之后谋生也不容易。”   苏凤章的眼神微微一闪,又问了一句:“这些年大周并未大肆征兵,按理来说,除非是老弱病残,否则不会随意动才是。”   王姓大汉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大人有所不知,一旦当了兵便能拿到军饷,这些年大周也并不打仗,平日里都是干一些剿匪的活儿,不算危险。”   “在大户人家眼中,这军饷自然不多,但在底下百姓眼中却不是小数目。”   “可统共就需要那么多人,一年年的自然会有人被排挤出去。”   说到这里,王姓大汉又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再有一个,你若是无名无姓的,发下来的军饷能不能拿到手还是未知数,我们几个都是看不到前程,索性就回家种地去了。”   苏凤章的眼神微微一震,显然没想到京城附近的军队也会如此。   他很快想到当初兵部尚书率领的那十万军人,用孟坤老将军的话说就是绣花枕头派不上一点用场,唯一一次打仗还把四皇子丢给了敌军。   若这话是真的,倒是不难理解这所谓的十万人会那么的不经打。   苏凤章又问了一句:“如此这般,莫非已经成了常态。”   王姓大汉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点头说道:“可不就是这样,其实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但谁又能为了我们这群人做主呢?”   苏凤章抬头看着他,见王姓大汉憨笑了一下,倒是有些明白他的意思。   心思一转,苏凤章便说道:“王兄,还未请问你家住何处,等这边事了,到时候我带着阿能上门拜访一番,也让他认认刘兄当年的好友。”   王姓大汉了立刻意会,连声说道:“我们几个也记挂着阿能,不过哪里敢劳烦苏大人,若是苏大人不嫌弃的话,到时候我们少不得厚着脸皮上门拜访。”   苏凤章并未拒绝:“既然如此,那苏某就恭候了。”   王姓大汉这才躬身告辞:“苏大人客气了倒是让我等汗颜,那今日我们便先回去了,明日再来送老夫人最后一程。”   苏凤章目送他们离开,这才转身进了门。   旁观了一切的苏兰章忍不住开口问道:“二哥,你待他们为何这般客气。”   苏凤章只是瞧了他一眼,道:“回去之后你自己慢慢琢磨,琢磨透了再来问我。”   苏兰章答应下来,心中涌起一股子不服输的念头来。 第205章 兄妹   处理完刘老夫人的丧事,苏凤章将刘家的大门锁住,直接将刘能接了回去,权当是亲儿子来养育。   隔了半个月,趁着运河还未结冰,苏凤章又把苏兰章和白姨娘送上了回去的商船。   他们俩一走,苏家的人就更少了,苏赵氏都觉得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幸亏刘能搬了过来,苏赵氏便把自己一腔慈爱都放在了刘能身上。   苏赵氏把刘能照顾的体贴入微,倒是省了苏凤章不少心思,搬过来才半个月,刘能脸上的巴掌肉都变得肥嘟嘟的,看着倒是精神许多。   有苏赵氏和苏慧慧在,不用苏凤章操心刘能便适应了苏家,苏凤章见状也安心了,这才腾出手去处理其他事情。   “顾兄,那此事就拜托你了。”苏凤章抬手,帮顾北辰面前的茶杯满上。   顾北辰朗声一笑,说道:“我们多少年的朋友了,何必这般客气。”   “再说了,这事儿若是能办成了,对顾家而言也有说不尽的好处。”   苏凤章笑了一下,道:“总归要多谢你的,我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后头的事情可都靠你了,到时候顾兄的鞋底儿恐怕都要磨破。”   顾北辰哈哈一笑:“若不是你动了嘴皮子,顾家哪能有这般的机会。”   说完这话,顾北辰看着苏凤章问道:“凤章,花钱花力气我都不怕,但这心里头却担心上头的事情,你能不能给我透个底儿?”   他指了指上头,里头的意思一目了然。   苏凤章却摇头说道:“我倒是想要透底儿,只可惜知道的也不多,顾家与朝廷牵扯不多,一直以来都是正经的商家,只要不被人抓住把柄也不会被牵连进去。”   顾北辰听了略微放心了一些,苏凤章入朝为官之后帮他引荐了不少人,顾北辰向来是个有主意的,短短几年时间家产都是成倍的增长。   但他却不会满足于此,所以这一次苏凤章透出意思来之后,顾北辰特意从外地赶来,亲自与他商谈妥当。   想到苏凤章要做的事情,再联想到他与那位诚亲王的交情,顾北辰心中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若是这猜测成真,那才是他们顾家飞黄腾达的时候。   不过相交多年,顾北辰心底也是把苏凤章当做至交好友的:“我可不是担心顾家,是担心你,你要那诚亲王走得这般亲近,若有万一的话岂不是也危险。”   苏凤章挑眉看向他,顾北辰掩饰的摸了摸鼻子,道:“自古以来天家无情。”   苏凤章笑了一声,说道:“顾兄放心,我心中有数,再者那两位暂时不会动诚亲王。”   两人喝了一会儿茶,苏凤章这才亲自送了顾北辰离开,回头却见苏慧慧正在收拾茶杯,忙道:“放着吧,我来收拾就成了。”   苏慧慧却已经手脚利索的整理好了,笑道:“二哥,我已经收拾好了。”   苏凤章笑道:“慧慧,你不需要做这些。”   苏慧慧却看着他问:“二哥为了这个家殚精竭虑,我这个当妹妹的难道脸这点举手之劳都做不得吗?”   苏凤章听了这话,却觉得苏慧慧年纪不大心思却重了一些,明明是龙凤胎,但苏慧慧的性格跟苏兰章截然不同,从小就是容易多想。   女孩子想得多并不是坏事,但苏凤章总想着妹妹能够轻松一些:“慧慧,你先坐下,跟二哥说说话吧。”   等苏慧慧坐下,苏凤章便问道:“你有什么想问二哥的吗?”   苏慧慧抿了抿嘴角,最后说道:“我想问什么,却也知道自己问了也是无用,二哥,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从来不是一个人。”   苏凤章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妹妹的长发,说道:“慧慧,二哥一直知道身后还有你们,正因为如此,二哥才会站在这里,不是吗?”   苏慧慧握住他的手,道:“二哥,我想帮你。”   “你呀。”苏凤章无数次感叹弟妹的性别性格生错了,慧慧若是男子,以她心思缜密的程度很可能会成为苏家第二根顶梁柱。   “二哥,我是真心的。”苏慧慧继续说道,“不管是联姻也好,嫁人也罢,就算是入宫也可以,无论做什么,只要能帮上二哥,不让二哥那么辛苦,慧慧就是心甘情愿的。”   “慧慧。”这话让苏凤章又感动又生气,他的声音也冷了几分,“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苏家有我在,不需要你牺牲自己的后半辈子。”   苏慧慧低下头,声音中却带着坚定:“二哥,娘和姨娘已经在帮我相看人家了。”   “但是我眼睛里看着,心里面想着,将来若是嫁了人会是什么光景。”   “想来想去,也不过是生儿育女一辈子,若是开明些的人家,会同意我时常回家坐坐,若是不开明的,一辈子便要被锁在后院之中。”   “一想到那样的日子,我心底就觉得害怕。”   苏凤章愣了一下,心想着是不是自己一直拖着不成亲,连带着自家妹妹也开始恐婚了,他只能安慰道:“慧慧,你放心,有哥哥在,不至于让人欺负了你。”   “我相信哥哥。”苏慧慧抬头看着他,又说道,“但是天底下的女子,过得都是这般的日子,如果一定要嫁给一个人的话,那嫁给对苏家有利,对二哥有利的人家不是更好吗?”   苏凤章叹了口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慧慧,这不一样。”   “夫妻两个若是毫无感情,那不过是搭伙过日子,若是和和睦睦,这日子才有情趣,一辈子那么长,怎么能陪着一个无心之人。”   苏慧慧却问道:“二哥,有没有心谁能知道呢?”   苏凤章头疼不已,暗暗反省是不是自己给苏慧慧灌输了太多的现代思想,才让她产生这种对婚姻的恐惧,“那你就慢慢看,不要着急,左右二哥会养着你。”   “再者,二哥也不需要靠联姻来拉拢人,也没有人值得我把心爱的妹妹嫁给他。”   苏慧慧眼中盈光浮动,很快扑到苏凤章怀中,说道:“二哥,谢谢你,我想嫁给像二哥这样的男人。”   苏家兄妹俩情深似海,其乐融融,皇宫之中另一对兄妹却到了四分五裂的时候。   曾经,方琳琅与方钰也是相依为命,感情深厚的兄妹,但这一切在他们踏进京城之后便慢慢的有了变化,一直到方琳琅执意进宫之后,裂痕便已经存在。   时间没让这对兄妹相互体谅,反倒是让这道裂痕越来越深,一直到今日爆发出来。   锦绣宫中,玉妃遣退左右,她脸色还有几分苍白,看着十分孱弱,眼神却异常的冰冷。   “哥哥让我屏退宫人,到底是有何话要说?”   方钰看起来比以前更瘦了,还未入冬他便穿着厚厚的冬衣,但这也掩不住那份消瘦。   他抬头看着自己的妹妹,就像是不认识她了一般,最后艰涩的问出一句话:“黄莹一事,是不是你做的?”   话音落下,玉妃的眼神就是一冷,她冷冰冰的看着方钰,冷声笑道:“哥哥这次进宫来,莫不是为了黄莹兴师问罪的。”   方钰却已经断定是她,不可置信的问道:“琳琅,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黄莹是婶婶的侄女,我们的表妹,也是我未来的妻子,你怎么能这么做?”   “为什么不能?”方琳琅反问道。   方钰吞声忍泪,半晌才开了口,声音却沙哑的不成样子:“琳琅,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幅模样,是,我也恨太子,还记得爹娘的仇,但你怎么能伤害这些无辜之人。”   “无辜之人?”方琳琅忽然笑了起来,冷冷盯着方钰,“大哥,原来你还记得爹娘的仇恨吗,这么多年了,我还以为你早就忘了。”   “我怎么会忘!”方钰辩驳道。   方琳琅却冷笑道:“你若是没有忘,今日就不该进宫来兴师问罪,而应该支持我,帮我,趁着这一次让太子死无葬身之地!”   方钰却道:“就算是要报仇,我们可以找当年的证据,可以弹劾太子,为什么偏偏要用这般下作的手段?”   方琳琅看着他,忽然说了一句:“这么多年了,大哥还是一样的天真。”   “大哥,你还记得小乙吗?”方琳琅提起一个名字,让方钰的脸色更为难看。   那一个曾经陪伴着他们兄妹俩度过最艰难的岁月,名义上是主仆,实际上比兄弟姐妹更加亲近的少年,已经死去多年了,他的死,就像是一道不能触碰的伤疤,时时刻刻都在生疼。   方琳琅却像是没有看见他的脸色似得,继续说道:“小乙的性子不好,为人却极为忠心,当年我曾劝过哥哥,就算是为了他好,也该把他留在湖山县。”   “但是哥哥偏偏不听我的,结果呢?”   “他跟着你进了京城,最后死得那么凄惨,哥哥你呢,哭几声就把他忘了。”   方钰只觉得一块石头压在了心头:“我没有把他忘了。”   “那你为何不为他报仇?是惧怕天子的权势吗?”方琳琅咄咄逼人的问道。 第206章 生死   方钰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方琳琅却逼上前来,“小乙是这样,爹娘也是这样,大哥,你难道忘了当年的事情,太子亲自动手活活打死了我们的亲爹。”   “就是这般他也不放过方家,五个兄弟,如今只有叔叔还活着。”   “大哥是不是也忘了,那一年我们不得不逃亡青州,半路却被追杀,娘护着我们逃走,自己却死在了他们的刀下。”   “这一条条的性命,大哥能忘记,我却永远都不会忘。”   “不折手段算什么,只要能报仇,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方钰看着她,喊道:“琳琅……”   “你住口!”方琳琅冷笑道,“你是方家的儿子,这些年来懦弱无能,如今还要妇人之仁,大哥,这是我最后喊你一声哥哥,你心中但凡记得这份深仇大恨,今日便不该来。”   “当初我进宫之时,你便该想到有这一日。”   方钰想要反驳,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最后,他听见自己问道:“琳琅,叔叔他也知道吗,他也同意吗?”   方琳琅却冷笑起来:“没有叔叔,我身在后宫便是聋子瞎子,方钰,整个方家,只有你已经忘了当年的屈辱和仇恨。”   方钰踉跄着后退,整个人倒在凳子上。   见他如此,方琳琅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还是狠下心肠:“你走吧,以后不必再来,我也不会再见你。”   “你愿意闭上眼睛过日子,便好好在家待着,爹娘的仇自有我来。”   方钰整个人失魂落魄,愣愣的看着不远处的妹妹,短短几年的时间,他已经完全不认识相依为命一起长大的亲妹妹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钰才开了口:“琳琅,我是愿意帮你的。”   方琳琅却只是冷笑:“你能帮的了什么?”   “是啊,我这般无能,又能做的了什么,怪不得你们一直瞒着我。”方钰说着,站起身摇摇晃晃的出去了。   方琳琅靠在椅子上,宫女悄无声息的帮她捏着额头,半晌,她才含泪说道:“那日的事情,本宫早前也并不知情,他是我亲哥哥,为何不信我?”   宫女心疼的说道:“娘娘,方大人不过是一时气急,哪里会真的责怪娘娘。”   许久,方琳琅心中的怒气才缓和了一些,也许深宫之中暗无天日的生活还是改变了她,在入宫之前,她绝不会这般控制不住脾气。   叹了口气,冷静下来的方琳琅开口说道:“你追上去跟他说,让他回去好好歇着,其他事情一切有我,终归不会让他吃亏的。”   “是,娘娘,奴婢这就去。”宫女应声回答。   “哎,你看,那好像是方大人……”   “哪个方大人?”   “还有哪个,当然是玉妃娘娘的大哥,之前才被赐婚的方大人。”   “怪不得失魂落魄的,太子那事儿听说了没有?”   “若不是陛下被气得病倒了,太子如今只怕已经……”   “这可不好说,陛下向来疼爱太子,太子又是元后所出的嫡长子,难道还能为了一个民女杀了他不成,方大人可没这个面子。”   “方大人没有,难道玉妃娘娘也没有吗?”   “谁知道呢,你们说这方大人也是倒霉,第一个未婚妻死得不明不白,这第二个直接就……”   “可不是吗……”   零零碎碎的声音传入方钰的耳中,他独自从锦绣宫中离开,只觉得每个人都对着他指指点点,面露嘲笑。   这些都影响不了他,真正让方钰失魂落魄的是亲妹妹的那些话,一直以来,他都以琳琅的保护者自居,一直到今日才明白过来,不管是在妹妹还是在叔叔的眼中,他并不可靠。   他们要为方家,为死去的亲人报仇,却将他排除在外。   是啊,他一直都是个无用之人,他能帮得上什么忙呢,当初他连小乙都护不住。   作为方家人,他既不能帮叔叔分忧解难,也不能报仇雪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豆蔻年华的妹妹进入深宫,陪伴一个比她父亲还要年老的昏庸皇帝。   走出宫门,站在宫门口的位置,方钰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回头去看巍峨的宫城,就是这一片城墙吞噬了他最好的妹妹,让她变得面目全非。   忽然,方钰的眼神变了,他自嘲的大笑起来,觉得自己的一生可笑极了。   宫门口的侍卫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这几日宫中发生了什么,对这位方大人倒是也同情的很,但碍于皇家颜面,这时候还是不得不提醒:“方大人,请勿喧哗!”   方钰收敛了声音,看着宫墙想着,也许,他还能帮琳琅做最后一件事。   “太子无德,枉顾人伦,理应被废!”   宫门口从来不缺少鲜血的颜色,这一日,也不过是再添了一道。   锦绣宫中,方琳琅正在哄自己才刚满一岁的九皇子,此刻她脸上并无半点怨恨,反倒是像一个真正的慈母一般。   口中哼着歌,方琳琅的心思却飘远了,方才说了那些伤人的话,她心里头不是不后悔的,只是当时怒气用上头,竟是不管不顾的就说了。   当年父母双亡,叔叔自保尚且不能,只能将他们送往偏远的湖山县避灾,那几年虽然清苦,但兄妹两个相依为命的感情也是真的。   她轻轻的推动着摇篮,后悔方才没有告诉方钰,黄莹一事她确实是不知道。   原本那一日,她与皇后的计划是要戳破太子与茹嫔的奸情,但谁想到茹嫔还未暴露,反倒是黄莹陷了进去。   那丫头也是个倔脾气,竟然就那么触柱死了。   若说当年与徐家的婚事,玉妃心中也是不满,那么这一次她却是真心实意喜欢黄莹,毕竟黄莹既是他们的表妹,又是个乖巧懂事的性格。   可人都死了,她又能如何,难道在这个时候追究下去,将徐贵妃攀扯进来,到时候反倒是给太子解了围吗?   方琳琅承认当时自己顺势而为,但却没想到在方钰的眼中,她这个妹妹心狠手辣不折手段,竟是连自己的未来嫂嫂也狠心利用。   九皇子渐渐睡去,白嫩的小脸蛋都是纯真可爱的,玉妃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的抚摸,忽然叹了口气,“人若是不长大,便能一直无忧无虑。”   就在这时候,方才派出去的宫女急急忙忙的跑了回来,踉跄着跪在了玉妃面前:“娘娘,不好了,方大人他在宫门口自尽了。”   “什么!”方琳琅大惊失色,“他怎么会如此?”   宫女连头都不敢抬起,“是真的,奴婢去晚了,宫门口乱糟糟的,禁卫军不准任何人靠近,只听说方大人在撞死之前,喊了一句太子无德,枉顾人伦,理应被废!”   方琳琅只觉得喉咙发腥,一时间悲痛欲绝:“他这是在怪我!”   方钰选择一死了之,让方琳琅悲痛万分的同时,心底又忍不住生出一股子怨气来,一直到最后,她的哥哥也从未相信过她,甚至用这种办法来威胁她,警告她。   “娘娘!”宫女们也是惊慌失措。   凄入肝脾,摧心剖肝,方琳琅反倒是迅速的镇定下来,眼中已经是冰凉一块:“好,死了也好,死了还能助我一臂之力!”   灼灼冷目让宫女们不敢直视,在锦绣宫待的时间久了,她们都知道玉妃娘娘平日里看着好脾气,从来也不轻易动怒,但实际上却是个眼睛里头揉不得沙子的。   蓦然,玉妃转头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九皇子,走过将他抱了起来。   周围的宫人看的战战兢兢,生怕玉妃因为亲哥哥的惨死而心绪失常,以至于伤害到九皇子,若是那般的话他们这些人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结果下一刻,玉妃轻柔的亲吻了一下九皇子的额头,将他放到了心腹宫女的怀中:“绿荷,你抱着九皇子去皇后宫中,就说以后我就把九皇子托福给她了。”   “娘娘。”绿荷惊叫出声。   “还不快去。”玉妃冷声喝道。   等绿荷带着九皇子匆匆离开,玉妃却换上了一身麻衣。   “大人,出事了。”苏阿荣满头是汗的进门,都顾不得避开苏慧慧了。   苏凤章皱眉问道:“又出了什么事情?”   “方钰方大人不堪受辱,在宫门口大喊太子失德,当场撞墙而死!”   “宫中玉妃娘娘得知消息,披麻戴孝,如今就跪在大殿之前,请求陛下惩罚太子。”   “朝中文武百官听说此事,对太子秽乱宫廷,失德忤逆一事心怀不满,纷纷弹劾。”   一连串的消息让苏凤章头疼不已,尤其是方钰之死让他百感交集,他们曾经是同乡,也曾有过同船的情谊,虽然说不上多么亲近,但也从未想过方钰会这般死去。   “二哥?”苏慧慧担心的看着他。   苏凤章叹了口气,拍着她的手说道:“慧慧,我出去一趟,你帮我照顾好娘和阿能,记住,我回来之前不要出门,若是有事,便带着他们从后门出去,那里有一条小路直通诚亲王府,你们过去那边等我。”   “二哥放心,我会照顾好娘和阿能的。”苏慧慧连忙说道。   苏阿荣正要跟上去,苏凤章却交代道:“阿荣,你待在家中,陪着我娘他们。”   说完这话,苏凤章便已经急匆匆的出门了,苏慧慧心中担忧不已,尤其是方才说了小路一事,更是让她心惊肉跳。 第207章 废太子   大周建国百年以来,这一年多大约是宫门最为热闹的时候,去年四皇子带着人哭诉,谴责太子借钱不还,逼得最后皇帝出面开了私库。   时隔不久,方钰一头撞死在宫墙之上,用一种惨烈的方式拉开了废太子的序幕。   方钰活着的时候,不管是在朝中还是方家都如同隐形人一般,常人谈起方家,首先想到的肯定是入宫之后备受宠爱,连徐贵妃都要退出一射之地,后来还能安安稳稳生下九皇子的玉妃。   亦或者是皇帝的伴读出生,这些年虽然远在青州,却从当年方家惨案之中活下来,在皇帝心中颇有几分分量的方之问。   提起方钰,通常是玉妃的哥哥,或者是方之问的侄儿,甚至是徐家的倒霉女婿。   但他这一死去,一夜之间便成了朝廷重臣,文人典范,人人都为他所受到的屈辱叫屈,至交好友都冒出了无数个,最后留下的那句话更是成了呐喊的口号。   “太子无德,枉顾人伦,理应被废!”   苏凤章赶到宫门口的时候,听见的便是一阵阵的口号声音。   他并未冒然靠近,只是眼睛一扫便发现,宫门口这场示威逼宫看起来热热闹闹气势汹汹,但实际上跪地不起的那些基本都是四皇子一脉的人。   除去朝中官员,倒是也有一群书生跟着闹腾,苏凤章还看到了国子监的学生服,也不知道他们是真心觉得太子无德应该被废除,还是被有心人煽动。   一排排警卫军牢牢守在宫门之处,手中长枪对着宫外的众人,他们并未动武,但防御的态度也是一目了然。   苏凤章并未找到自己熟悉的那几张面孔,不管是孟庭还是和棠都未曾出现,连徐子峰也不见踪影,更加没有看到楚太傅和张太师等人。   “苏大人,王爷请您过去说几句话。”一个侍卫过来禀告。   苏凤章点了点头跟上去,原以为请他过去的是诚亲王,谁知道到了地方才知道是荣亲王。   荣亲王脸色憔悴,带着几分中气不足的苍白,还未说话便带出来一阵急促的咳嗽。   半晌,荣亲王才止住了咳嗽,看着苏凤章问道:“苏大人来了,本王一直在等你。”   “不知王爷有何吩咐?”苏凤章恭敬问道。   荣亲王又咳嗽了一声,这才说道:“老四老五都在宫中,那几位老大人如今也在宫中,本王很怕这边会出乱子,还请苏大人去劝劝他们。”   苏凤章听了这话,苦笑道:“王爷,您这是高看我了,下官位卑言轻,即使说破了嘴皮子也不会有人听从的。”   荣亲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这当头还有心情笑,笑完了才说道:“苏大人,这可是大好机会,若是行事得当的话便能替老五招揽人心,你舍得错过?”   苏凤章抬头朝着荣亲王看去,荣亲王咳嗽起来,又说道:“其实比起老大老四,本王也更喜欢老五一些。”   苏凤章的眼神微微一闪,荣亲王一直是皇帝最为信赖的弟弟,若说云骞是皇帝鹰犬,那么荣亲王便是左膀右臂,却没想到这两人同时偏向了诚亲王。   也许在他看不到的时候,诚亲王早就开始布局,没有十几年的经营,这两位绝不会临阵倒戈,意识到这一点,苏凤章不但没有畏惧,反倒是升起一股斗志来。   荣亲王注意到他眼神的变化,笑着说道:“本王爱女即将嫁入何家,苏大人大可放心。”   苏凤章想到诚亲王的真实身份,心中怀疑这位荣亲王到底知情不知情,试探着问道:“王爷,诚亲王毕竟年幼,非嫡非长,这般拉拢人心之举终归不名正言顺。”   荣亲王眉头都没动一下,笑道:“正因为如此,才需要人心所向。”   “老五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当年混账了一些,总是得罪文人。”   “他在武将中皆有口碑,还有当年李家的余荫,何隽那小子也是跟他一个鼻孔出气,可在文人中却是个混世魔王,这样可不行。”   苏凤章的眉头微微一跳,荣亲王已经拍着他的肩头说道:“你能跟随在他身后,本王倒是安心了许多。”   说完,荣亲王再一次咳嗽起来,半晌才缓了过来:“他们只是静坐便罢了,若是惹出什么乱子来,本王少不得做一个恶人。”   这话里头的意思可算明白,苏凤章眼神微微一暗,显然也没料到这一位一直置身事外的荣亲王,会这般明目张胆的行事。   走到外头,怒喊着“太子无德,枉顾人伦,理应被废”的声音也越来越响,几乎震耳欲聋,甚至还有胆大的百姓在周围探头探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   苏凤章的手指微微弹动,文人造反三年不成,这群十年寒窗苦读的学生,其实才是最为维护大周王朝的人,一般情况下他们能这般静坐已经不易。   当然,若是有心人故意鼓动的话,群情激愤之下失控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现在出面劝说,别说他不过是年轻官员,就算是张太师在此,只怕也不能让这些人的情绪平静下来,引发暴乱容易,安抚却很难。   站在招揽人心的立场,此刻出面也并不是最佳时机。   苏凤章的眼神微微发冷,理智告诉他应该再等一等,等到暴乱真正的开始了,才是坐收渔翁之利的时候,但眼神扫过那一群年轻的学子,他还是忍不住皱了眉头。   宫廷之外一片混乱,暴乱随时会开始,宫墙之内却也没有安稳到哪里去。   玉妃身穿麻衣,脸色惨白的跪在大殿之外,任由任何人劝说都不曾动弹分毫。   张太师、楚太傅等人的脸色也极为难看,黄莹一事,他们还觉得太子是被人陷害,但谁知道随后牵扯出了茹嫔,连孽种都有了!   不说张太师和楚太傅这批太子党心中如何的震惊,如何的不可置信,对太子又是多少的失望,但在进宫之后,他们还是选择了跪地请罪。   太子若是败了,他们的下场只会更加惨痛,这是太子党派无比确定的事情。   四皇子是睚眦必报之人,若他赢了,他们这一派的人哪里还会有好下场。   可怜张太师年事已高,如今跪在玉妃身后,整个人都是摇摇欲坠。   玉妃与这几位相隔只有几步,前者恨不得至太子于死地,后者却想为太子求得一线生机,即使受罚,但只要太子之位还在,那就还有东山再起之日。   楚太傅是内心最为煎熬之人,他至今还不敢相信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太子居然做出了这般荒诞的事情,而太子妃不但不阻拦,反倒是为他遮掩。   这时候他顾不得猜忌张太师对太子的忠心,只盼着这位皇帝的师傅能够起到一些作用。   他看向张太师,见他脸色苍白的模样也是担心,低声问道:“张太师,你可还好,若是撑不住的话不如靠着下官。”   张太师却不想搭理他,冷着脸并不回答。   楚太傅心中也是叫苦,只得闭口不言。   就在这时候,跪了一日的玉妃忽然倒了下去,旁边的宫女一声惊呼,连忙扶着她喊道:“娘娘,娘娘你没事吧。”   从他们的角度依稀能够看见玉妃面色惨败如纸,奄奄一息。   但楚太傅恨不得玉妃就这么死了,她若是死了,皇帝说不准伤心几日就过去了,但她若是活着,这辈子与太子便是死仇!   楚太傅不禁想起十多年前方家的事情,心中对玉妃更加忌惮。   大殿一直紧闭的大门终于打开,所有人都跪倒下来,却见里头走出来一人,却是皇后。   皇后扫了一眼跪着的人,最后只看向晕过去的玉妃:“还愣着做什么,将玉妃抬到侧殿,请太医好好医治,玉妃若有好歹,本宫就拿你们是问。”   玉妃被抬走之后,楚太傅连忙问道:“皇后娘娘,微臣求见陛下,还请娘娘代为通传!”   皇后却只是冷冷说道:“陛下要见你们之时,自然会召见。”   说完这话,大殿的门再次关上,楚太傅等人脸色极为难看,却也无可奈何。   皇后走到病榻之前,床上的皇帝早已经醒来,脸色虽然还是不好,但早已经没有了性命之忧,只是声音还是有气无力:“玉妃如何了?”   皇后轻柔的坐在床前,说道:“陛下放心,臣妾会让人好好照顾玉妃妹妹,绝对不会让她出事的。”   皇帝听了却叹了口气,说道:“她这是用性命在逼朕。”   皇后的眼神微微一闪,开口说道:“陛下,方钰是玉妃唯一的哥哥,他这一自寻短见,玉妃一脉竟是连点血脉都没能留下,也难怪玉妃失了心智。”   皇帝揉了揉眉头,道:“方钰身为男子,竟是连这点事情都扛不住,他倒是死了痛快,让朕如何跟玉妃交代,不过是一个女子,朕再给他一个更好的不就成了。”   皇后眼中的讽刺都要挡不住,口中温柔的问了一句:“陛下,那茹嫔要如何处置?”   方才还嫌弃方钰不够大方,不够坚强的皇帝脸色一冷,怒道:“还问什么,茹嫔竟敢秽乱宫廷,直接赐死还是朕的仁慈。”   皇后露出果然如此的眼神,又提醒了一句:“陛下既然醒来了,要不要见一见诸位大人,如今宫外都是静坐的文人和官员,朝中人心不稳,还需要陛下亲自做主。”   皇帝的脸色阴沉下来,摇头说道:“让朕再想想。” 第208章 问心(二)   “还要想什么?”徐贵妃恼怒不已,整个人焦躁的兴奋着,对于皇帝更加不满,“陛下就是偏心太子,这些年来他做了多少错事,哪一次不是陛下帮他收拾了烂摊子。”   “这次倒好,太子淫乱后宫,对已经被赐婚的臣子未婚妻出手,甚至还与后妃鬼混弄出了孽子,都是铁证如山的事情,大周朝上上下下都盼着他废太子,陛下还要犹豫!”   四皇子反倒是比徐贵妃冷静一些,安慰道:“母妃不必心急,这方钰死在了宫门口,这次的事情是无论如何都瞒不住的,如今百姓们都知道太子做过什么荒唐事儿,他的太子之位必定是保不住了。”   徐贵妃却犹豫说道:“但是皇儿,本宫听说张太师楚太傅那两个老不死的跪在大殿之外,想必是要为了太子求情,若是陛下听了他们的话……”   四皇子却冷笑道:“母妃多虑了,有皇后娘娘在,他们如何能见到陛下?”   徐贵妃叠着眉头,她对皇后有一种天然的畏惧和排斥,低声说道:“皇后虽然膝下无子,但毕竟坐在凤位多年,她真的会帮我们吗?”   四皇子笑道:“正因为膝下无子,皇后才愿意帮我们。”   “母妃可别忘了,这位继后为何膝下一直无子,恐怕她心中早已经恨毒了元后和太子,她或许并不乐意帮我们,却绝对乐意狠狠的踩上一脚。”   “痛打落水狗这种事情,不需要我们逼着赶着,自然有人上赶着去做。”   徐贵妃听了这话,倒是安心了一些,也笑道:“可不是吗,不只是皇后,后宫那几个恐怕都等着这一日呢。”   琢磨了一会儿,徐贵妃又说道:“即使有皇后拦着,陛下总不可能一直不见张太师等人,若是见了他们,这几个巧舌如簧的,还不知道要说什么来迷惑他。”   四皇子冷笑起来:“不用担心,他们跪不了多久了。”   徐贵妃疑惑的看去,却见四皇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   母子俩对视了一眼,心中颇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只要将太子拉下马,如今大周还有谁比四皇子更占优势?   玉妃晕倒被送到了侧殿,在太医的诊治下很快就悠悠然醒来,只是她的脸色惨白,唇瓣上都干涸的干皮,与平日里娇滴滴的模样截然不同。   一醒过来,玉妃就挣扎着要出去继续跪着,宫女连忙劝她:“娘娘,就算您心中悲痛也得照顾着点自己的身子啊,好歹您也顾念着九皇子一些。”   “你不懂,我必须出去。”玉妃说道。   宫女又说道:“娘娘,您若是有一个万一,谁还能为方大人讨回一个公道?”   玉妃却执意出去,道:“你放心,我绝不会有事。”   侧殿的大门打开,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玉妃在宫女的搀扶之下,再一次跪在了大殿之外,口中喊道:“还请陛下为臣妾主持公道。”   在她出来的时候,张太师与楚太傅的脸色就是一变,暗道事情不好。   果然,这一次玉妃跪下之后不就,大殿之内便传来了声响。   在玉妃的声音穿透进去的时候,躺在榻上的皇帝脸色更加阴沉,眉头皱成了一道川字。   皇后娘娘靠在床头,伸手替他轻轻的按摩起来,口中柔声说道:“陛下,玉妃妹妹到底是年纪小,不懂事儿,做事情也冲动了一些。”   “但是陛下,玉妃妹妹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有什么说什么,想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也不会跟人玩心眼儿,臣妾不是帮着她说话,实在是这次太过伤人。”   “早前,玉妃妹妹让宫女将九皇子送到了臣妾宫中,话里话外竟有几分托孤的意思在,陛下,臣妾不怕别的,只是担心玉妃妹妹也已经心存死志。”   这话终于让皇帝变了神色,也终于想起来平日里玉妃的温柔可人来,他苦着声音说道:“心存死志,难道她心里头就只有方家,就不想想朕和九皇子吗?”   在他的背后,皇后的眼神一片冰冷,口中的声音却柔和无比:“陛下,您一直不愿意见玉妃妹妹,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如今唯一的亲人也……心里头可不就得胡思乱想吗?”   这话不知道戳中了皇帝哪门子心肝肺,他叹了口气,终于说道:“罢了,让她进来。”   “是,陛下。”皇后娘娘应声说道。   大门再一次打开,让众多大臣们失望的是,皇后娘娘带来的口信只给玉妃,皇帝并没有召见任何其他人的意思。   玉妃摇摇欲坠的站起来,在宫女的搀扶下才一步步走进了内殿。   在路过皇后娘娘身边的时候,两个女人悄无声息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陛下……”玉妃踉跄着跑到床前,还未说话泪珠子就一连串的落下来。   亲眼看见憔悴无比的玉妃,皇帝忍不住就更心疼了,握着她的手说道:“琳琅,你何苦这般为难自己,也为难朕。”   玉妃趴在他的身上,哭道:“陛下,琳琅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能怎么做,陛下不愿意见臣妾,那臣妾就只能一直跪着。”   “没有陛下在身边,琳琅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也想到任何可用的法子。”   “陛下,你就是我的天,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陛下总会替我做主,会护着我,这一次却偏偏不愿意见我,琳琅还以为你再也不会见我,幸亏琳琅还是等到了。”   她竟是一句话都没提方钰,口口声声诉说着对皇帝的依赖和爱意,似乎她跪在大殿之外并不是为了逼皇帝做决定,而只是想要见他一面。   一番哭诉忠肠,皇帝的脸色越来越缓和,甚至搂着她安慰道:“琳琅,快别哭了,你这是要让朕心疼死啊,朕答应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会为你做主。”   玉妃却哭着喊道:“陛下不愿意见我,那就是要让臣妾去死,陛下,你以后再也不能这样了,否则臣妾真的没有活路了。”   说到最后,这两人竟是抱头痛哭起来,站在一旁的皇后眼观鼻鼻观心,默默的看着。   皇帝替玉妃擦了擦眼泪,看着柔情似水,一心一意安慰自己的美人儿,原本还顾念着太子几分的心情都淡了。   他叹了口气,说道:“太子此次确实是太过了,朕虽然是他父皇,却也是一国之君,确实不该一味纵容,反倒是让他无法无天。”   玉妃抓着皇帝衣角的手微微收拢,皇帝这话看着像是要狠狠惩罚太子,但依旧没有提起废太子一事!   皇后眼神也是一冷,听见外头的喧闹声便冷声喝道:“大胆,何人胆敢在此喧闹!”   一个公公跑了进来,跪下喊道:“陛下,皇后娘娘,是宫门外出了乱子。”   皇后冷声问道:“有荣亲王在,宫门外能出什么乱子?”   公公战战兢兢不敢直说,皇帝脸色一冷,喝道:“还不如实说来!”   那公公猛地磕了个头,这才喊道:“是张太师的门人与国子监的学生起了冲突,打了起来,引发互殴,荣亲王已经派人将他们都拉开了。”   皇后追问道:“可有伤亡?”   公公回答:“有两个受了重伤,但性命无忧,其余人都是轻伤,如今都在医治。”   “还医治什么,他们竟敢在宫门口打架,不治他们的罪已经是朕仁慈!”皇帝怒极反笑,他对臣子向来宽容,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听见这些人在宫门外打架斗殴。   皇后柔声劝道:“陛下,知罪一时容后再提,只是出了这种事情,恐怕现在宫门口更是闹得沸沸扬扬了。”   皇帝冷笑道:“阿乐在做什么,为何不把人群驱散?”   皇后眼神一动,为荣亲王辩解道:“陛下,荣亲王若是让禁卫军动手驱赶官员和那些学生,到时候一旦引发骚乱出了人命,人人都只会骂陛下不够仁慈。”   皇帝最为注重名声,恨不得将千古明君,仁慈君主的字眼贴在自己脸上,听了这话果然不再坚持,只是怒道:“那也不能如此纵容他们。”   皇后却道:“他们愿意静坐,只管静坐就是,时间久了也就散了。”   “只要没有有心人装神弄鬼,也不至于打起来。”   皇帝听了这话,皱眉问道:“张太师的门人为何会跟他们起冲突?”   公公战战兢兢的低声解释:“听说有御史大人在宫门口念弹劾太子的奏折,张太师门人不满阻止,这才与他起了冲突,以至于一发不可收拾。”   “这个孽子!”皇帝气得差点一口气没起来,反倒是玉妃温柔的帮他顺气。   皇后在旁边说道:“如此一来,只怕陛下不给一个答复,他们越发不肯善罢甘休了。”   “陛,陛下……”忽然一人急急忙忙的跑进来,一个跟头栽倒下来,却顾不得伤口喊道,“陛下,张太师他,他中风了!”   “什么?!”皇帝惊叫一声,连忙问道,“为何会忽然中风?”   “宫门口骚乱之后,张太师与楚太傅去见了太子,他们谴开了宫人,不知道具体说了什么,只知道张太师忽然就中风倒下了,如今正在抢救……” 第209章 墙倒众人推   “丁兄,你好点了没?”病床上的人悠悠然醒来,身边几个国子监的学生立刻围了过去。   那丁兄好容易缓过神来,四下环顾便问道:“这是哪儿?”   “是附近的一家医馆。”   “我怎么在这儿?”丁兄摸了摸脑门上的伤口,还有些隐隐发疼,恍然记起不久之前他与太子的门人发生冲突,对方直接动手打了他。   他这么一问,旁边的几个学生立刻就七嘴八舌的说起来。   “太子无德,连带着他底下的门人也嚣张跋扈,在宫门之前竟敢直接动手。”   “他们恐怕还觉得咱们不过是学生,就算是打死了也用不着担责任,当年太子打死的人还少了,其中甚至连朝廷命官都有。”   “当着众人的面,他们都敢如此跋扈,可见根本没把天底下的读书人放在眼中。”   “这一次若不是苏大人仗义执言,在荣亲王面前周旋,丁兄不然要挨打,还得蹲大牢!”   丁兄零零碎碎的听明白了,皱眉问道:“苏大人,哪个苏大人?”   便有人回答:“自然是如今的户部右侍郎,苏凤章苏大人!”   国子监的学生非富则贵,真正平民出生的其实不多,甚至许多都是靠着家族荫庇进去的,一提苏凤章的名字,丁兄也迅速想起来是谁。   他眉头一皱,低声问道:“苏大人为何要冒着得罪太子的风险帮我?”   另一头有人笑道:“丁兄不知,当年太子招揽苏大人不成,心中嫉恨,竟然在酒楼之中以不敬之名鞭笞苏大人。”   “当年那件事虽然被陛下压下,还赏赐了许多以补偿苏大人,但堂堂七尺男儿受此大辱,苏大人心中定然也恨极了太子,如今我们弹劾太子,苏大人自然乐意帮忙。”   一提这话,旁边有人惊讶问道:“竟然还有此事?太子也太跋扈了一些。”   “可不就是如此,苏大人乃是陛下钦点的状元楼,才华横溢,满腹经纶,早就看出了太子跋扈蛮横,妒贤嫉能,不是可造之材,自然不会帮他做事儿。”   “就因为此事他得罪了太子,若不是后来在云州立功,如今只怕早就被埋没。”   “这一次他冒着得罪太子和荣亲王的风险,也要为我等说话,可见品行高洁!”   “是啊,荣亲王毕竟是皇家人,自然是偏帮太子,若不是苏大人从中周旋,我等都不能全身而退,这次确实是多亏了苏大人。”   “以前常听孟庭孟大人提起苏大人,言语之中也多有佩服。”   丁兄听了,原本苏凤章不算明朗的形象也变得深刻起来,开口说道:“这次确实是多亏苏大人了,丁某鲁莽惹祸,苏大人对我有救命之恩。”   “无论如何,救命之恩不能不报,待我亲自上门道谢。”   旁边那人却说:“苏大人说了,此事他不过是举手之劳,并不求报,只请丁兄养好身体,将来才能为大周效力。”   若说方才丁兄还有几分怀疑,这会儿却真正感激起来:“施恩不图报,苏大人真仁士也。”   这般的对话不只发生在一处,每每荣亲王底下的警卫军要动手,便有苏凤章出来周旋,他们俩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倒是在宫门口演出了一副好戏。   苏凤章越是施恩不图报,在文人之中的口碑越好,他原本就是正统的文人出生,又是与太子有仇,这些年下来颇有几分人脉,如今倒是更上一层楼。   很快,苏凤章从荣亲王口中得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张太师中风了!   张太师乃是皇帝的老师,又是他亲自放到太子身边的左膀右臂,他还是北方文人的魁首,在朝堂上一句话能抵得上半壁江山。   太子这些年倒行逆施,却还能稳坐太子之位,固然有皇帝的偏心和支持在,但张太师日日夜夜为之周旋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这一次太子闹出这般丑事儿,北方文坛心中也多有不满,在宫门口静坐的可不都是南方一脉的人,可见他们对太子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这个当头张太师一倒下,自然更是雪上加霜。   张太师中风的消息传出来不久,北方文坛便直接分裂成了两个阵营,其中一脉还是坚持保住太子,这些人大部分与太子的纠葛过深,已经分离不开。   而另外一脉却觉得应该放弃太子,太子倒行逆施,秽乱宫廷的罪名已经落实,即使陛下现在看着还想保他,可皇后娘娘,玉妃娘娘,徐贵妃娘娘怎么可能放过他。   这些年来,太子得罪的人太多了,以至于他鼎盛的时候不痛不痒,一朝势弱变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恨不得从他身上撕咬下一块肉来。   一开始还只有文人在宫门口静坐弹劾,慢慢的,甚至有胆大的老百姓过来诉冤,不是太子强抢民女霸占良田,就是太子草菅人命滥杀无辜。   一时间,倒像是整个京城的坏事儿都是太子一个人干的。   这其中若说没有四皇子五皇子的手笔,恐怕没有人相信。   太子人人喊打,文武百官对待剩下两位皇子的态度却十分暧昧,四皇子看似势大,但实际上真正投效与他的只有徐家人,其他人不过是暧昧旁观。   相比起来,想要上五皇子之门的反倒是更多一些,毕竟比起丢了一只耳朵,虽然口碑不错却身体残缺的四皇子,如今五皇子手握重兵不说,还备受皇帝信赖。   苏凤章作为诚亲王面前的第一红人,陆陆续续给他递出橄榄枝的人数不胜数,只是不知道这些人若是知道五皇子的身份,还会不会这般。   苏凤章倒是很想找到诚亲王,与他谈一谈这以后之事,但即使是他也见不到诚亲王的面。   太子事发,皇帝醒来的第一天,诚亲王便被召入深宫,从那时候起便再也没出来,苏凤章尝试着问过荣亲王,但他只说宫中暂且还好。   这一日苏凤章刚从衙门出来,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四皇子秦珩!   四皇子派人客客气气的将他请上了马车,看他红光满面的样子,倒像是有什么大好事。   瞧了一眼苏凤章,四皇子笑着问道:“苏大人,这几日公务繁忙,可是辛苦了?”   “分内之事,不敢言苦。”苏凤章规规矩矩的回答。   四皇子却摇头说道:“你我不必客气,说起来,咱们俩还算是连襟,你说是不是?”   苏凤章的脸色一变,四皇子很满意他的姿态,继续说道:“你放心,你跟老五的事情本皇子是支持的,将来你们愿意如何,就如何,本王不会干涉。”   苏凤章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头到底卖得什么药,但他与五皇子的事情,其实也是双方有意放出去的迷雾弹,如今四皇子这般误会倒是好事。   见他不说话,四皇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笑着说道:“父皇年纪大了,越发不放心我,倒是还能信任老五和皇叔。”   “皇叔这个人从来都是软硬不吃的,本皇子也无可奈何。”   “此次老五若是能周旋一二,我心中定然感激不尽。”   苏凤章听懂了,低着头说道:“殿下高看我了,如今诚亲王身处宫中,下官即使有心也是无能为力,倒是要让陛下失望了。”   四皇子却哈哈大笑道:“你有心就成了。”   不等苏凤章疑惑,四皇子再一次拍了拍他的肩头,笑着说道:“本皇子知道苏大人的心思,这心里头也就安心了。”   苏凤章下了车,忽然笑了起来,暗道这位四皇子是不是想太多了。   他既不放心诚亲王,不急着进宫拉拢倒也罢了,还来他这边试探。   难道这位四皇子是觉得,他这个传言中的枕边人可以狂吹枕边风,以至于五皇子会竭尽所能的陷害太子,帮助四皇子吗。   这么一想,苏凤章倒是觉得自己看透了这位四皇子的想法了。   另一头,四皇子身边的谋臣却十分不解,低声问道:“殿下,苏凤章这几日大肆施恩,拉拢那些读书人,这不是跟殿下您抢名声吗,殿下对他何必和生和气的。”   四皇子却笑道:“这你就不懂了,他不过是拉拢几个没有功名的学生,对本皇子没有影响,但拉拢了此人,老五才能真心实意的为我办事儿。”   谋臣犹豫的说道:“四殿下,五皇子手握重兵,还与熙郡王交好,这一次事发之后,陛下还让她掌管内廷禁卫军,他与荣亲王一个掌内,一个掌外,若是有心帝位的话,只怕……”   谁料到四皇子却丝毫不担心,只说:“你放心吧,老五有一个至关重要的把柄在我手中,只要有这把柄,她就不敢贪图帝位。”   谋臣还要说话,但见四皇子胸有成竹的样子,便暗暗想着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把柄,让四皇子对诚亲王这般放心,只是一心拉拢,并无多少戒备。   就在这时候,一人匆匆忙忙的过来禀告:“四殿下,宫中传来的消息,陛下想要废太子,如今已经急召宗室和文武百官进宫面圣!” 第210章 帝王之心   “皇太子巽,位居嫡长,邪僻是蹈,仁义蔑闻,疏远正人。   朕无忘正嫡,恕其瑕衅,倍加训诱。选名德以为师保,择端士以任宫僚。   沈痼久未愈,心忧废黜,纳邪说而违朕命,怀异端而疑诸弟。   恩宠虽厚,猜惧愈深,引奸回以为腹心,聚台隶而同游宴。既怀残忍,遂行杀害。然其所爱小人,往者已从显戮,谓能因兹改悔,翻乃更有悲伤。   巽无守器纂统只能,不堪承七庙之重。   巽废为庶人!暂幽居东宫!朕受命上帝,为人父母,凡在苍生,皆存抚育,况乎冢嗣,宁不钟心。一旦至此,深增惭叹。”   苏凤章不知道这其中经过多少的权利角逐,从皇帝松口要废太子,到废太子的圣旨终于颁布,前前后后足足拖延了十日的时间。   这十天之中,宫门口的静坐从未间断,四皇子诚亲王荣亲王等人几乎是住在了皇宫之中,一时之间京城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张太师一倒下,太子一派的官员就像是失去了领头羊,慌乱之中越发出错,反倒是让人捉住了把柄,一份份弹劾送到了皇帝的面前。   而四皇子徐尚书等人怎么可能放过这般大好的机会,明知道逼得太紧会惹陛下恼怒,这会儿他们却也顾不得了,若不趁着此次拿下太子,让他缓过劲来的话,他们的下场只会更加凄惨,为此,徐贵妃甚至不惜将皇家的丑事宣扬出去。   张太师一倒下,楚太傅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太子更是到不了皇帝的跟前。   短短十日的时间,太子从一开始的镇定,到现在几如疯癫。   一直到听见圣旨赐下,太子尤且不可置信,抓住宣旨的太监叫道:“孤不信,父皇不会这么对我,一定是老四在捣鬼!”   “父皇是不是还在昏迷,一定是他假传圣旨,孤要见父皇,孤要见皇后。”   堂堂太子,如今却出不了咫尺存地,很快被人扣住,宣旨的太监看似恭敬,眼底却带着鄙夷和不屑:“圣上有旨,将庶人秦巽幽禁东宫,请吧!”   后头上来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按住庶人秦巽的人就往外押送,庶人秦巽奋力挣扎,但他这一具被酒色掏空的身体,哪里是两个强壮侍卫的对手。   不管愿意不愿意,已经成为庶人的秦巽都被拖了出去,两个侍卫的动作毫无收敛,就像是对待那些曾经失宠犯错的臣子一般。   庶人秦巽满腔的不甘心,怒吼道:“父皇,父皇我是被冤枉的,是老四他在害我啊!”   “父皇,求求你再原谅我这一次,儿臣再也不敢了!”   “父皇,母后临死之前苦苦相求,你答应过会好好照顾儿臣的……”   就在这时候,大殿打开了门,没等秦巽欣喜,眼中最后的期望泯灭了。   出来的并不是他心心念念的父皇,而是一向与他不对付的继后,此时继后的脸色冰冷,口中厉声喝道:“你们在做什么,为何让人在殿前喧哗?”   “若是惊扰了陛下歇息,谁来担责?”   秦巽正要喊话,身边的侍卫却眼疾手快的捂住他的嘴,竟是硬生生把他拖了下去。   秦巽最后看到的,是继后冰冷的眼神,他忽然想起当年母后临死前的话,让他要小心这位当初还是慧妃娘娘的继后,严明这个云家的女人心思阴毒,不是善与之辈。   只可惜这些年来,继后无字无女,深居宫中,除了宫廷内务之外一概不掺和,这幅不争不抢的模样让皇帝日益敬重,也让他慢慢放下了戒心。   即使是继后又如何,只要她生不出子嗣来,就动摇不得他的太子之位。   他错了,废太子心里这般想着,却也已经晚了!   一场闹剧过后,继后翩然走进内殿,就瞧见皇帝靠在床头,身边除了诚亲王荣亲王四皇子之外,还有诸位宗室。   大周宗室枝叶不茂,又无实权,这些年来不过是以皇帝和荣亲王马首是瞻,即使是废太子这般的大事儿,他们也不过是当一个见证人罢了。   相比起他们,如今还在外头跪着的那些大臣,反倒是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瞧见皇帝眼中流露出的几分心疼之色,皇后眼中的讽刺一闪而过,低声说道:“陛下放心,废太子不过是一时接受不了,幽禁东宫一段时日,便也能清醒了。”   “废太子……”皇帝听见这三个字脸色便不大好看。   徐贵妃眯了眯眼睛,插嘴说了一句:“陛下,既然已经废太子,依旧让太子身居宫中是不是颇为不妥?”   谁料到这话却戳中了皇帝的心肝儿,只听他怒道:“朕已经废了太子,合了某些人的意,这可是朕的亲生骨肉,难道你们还要赶尽杀绝吗?”   徐贵妃一口气憋在肚子里头差点没炸开,却见四皇子朝着她摇了摇头,少不得得咽下这口气,只是委委屈屈的说道:“陛下,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废太子即使不是太子了,也就是陛下的皇子,阿珩的亲哥哥,臣妾如何会作践他。”   “只是太子到底年长,臣妾也是怕他幽禁东宫,到时候再惹出什么乱子来,茹嫔那事儿不就是之前那会儿太子幽禁期间闹出来的吗。”   “你给我闭嘴!”皇帝更为恼怒,一口气差点没喘过去。   玉妃连忙伸手帮他顺气,口中柔柔说道:“贵妃姐姐,太子虽然无德,却也是陛下的亲子,陛下现在正是伤心的时候,您就少说几句吧。”   徐贵妃见她故意讨好皇帝,心中冷哼一声,口中却不敢再说什么。   皇帝却已经不耐烦跟他们说话了,“都给我滚出去!”   “阿乐和老四老五留下,其余人都退出去,皇后,好好治理后宫,这宫规就不用朕提醒了吧?若再有任何问题,朕只唯你试问!”   “让几位大学士和六部尚书进来,朕有话交代他们。”   宗室众人只得离开,徐贵妃走出大殿脸色也极为难看,她瞥了一眼玉妃,冷笑道:“还以为陛下多宠爱你,还不是一起被赶出来了。”   玉妃却一脸镇定,淡淡说道:“后宫不可干政,既然陛下有话交代大人们,这也是情理。”   徐贵妃冷笑一声:“玉妃,别以为太子倒了,你便能在本宫面前耀武扬威,你那九皇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长大。”   玉妃却抬头看向徐贵妃,她的眼神明明是皇帝最为喜欢的柔情似水,却分明带着一分冷意:“妹妹还未谢过贵妃娘娘那日之恩。”   “你知道就好。”徐贵妃听了,还笑道,“若不是本宫,你们那点花招还差远了。”   “有朝一日,妹妹一定结草衔环,加倍奉还。”玉妃说完这句话转身走了。   徐贵妃脸色一变,怒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恨上本宫了,哼,方钰自己想不开找死,那可不是本宫的错。”   此时寝宫之内,除了荣亲王与两位皇子之外,便是大学士和六部尚书。   皇帝靠在床头微微闭着眼睛,半晌,他才开口说了一句话:“朕已然废了太子,此次事情何时能够了解?”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在这个当头说话,生怕触怒了皇帝。   最后,还是资格最老的中极殿大学士梁成开了口:“启禀陛下,宫外静坐一事皆由太子而起,既然陛下已经下旨废太子,想必他们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如今已经离开。”   “满意的答复?”皇帝嗤笑一声,“曾几何时,朕还需要这些庶人的满意了?”   梁大学士连忙低头,不敢再言语。   皇帝心底却明白,此事绝不是几个文人静坐导致的,若不是满朝文武都在威逼,他何曾在意过几个文人,直接派人缉拿了就是。   这时候,皇帝的眼神落到四皇子和徐尚书身上,冷冷说道:“老四,你可满意了?”   这话却是诛心了,四皇子摆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姿态,说道:“父皇,太子一事乃是国事,是大周黎明百姓的事情,儿臣不敢有所指摘。”   皇帝冷笑一声,不知是笑他的虚伪,还是笑自己的无能。   这场重病之后,皇帝的身体越发虚弱,以至于修养到现在也只能卧床不起,身体越是虚弱,他心中就愈发忌惮。   尤其是废太子一事之中,朝中文武百官大半赞成,这股子一致才让他越发心慌。   废太子何尝不是皇帝一次妥协和试探呢,他眼神再一次落到徐尚书身上,忽然说道:“徐爱卿年老体衰,如今可能胜任户部尚书一职?”   徐尚书心中咯噔一下,就连四皇子的神色也变了。   “陛下,微臣身体尚可,多谢陛下关心。”   皇帝点了点头,淡淡说道:“这般就好,户部事务繁忙,朕也是怕爱卿心有余而力不足。”   “庶人秦巽毕竟做了三十年的太子,如今一废,朕忧心朝中有变乱,偏偏朕身体不适,不能操劳,还请诸位爱卿费心费力,稳住朝政。”   诸位大人自然纷纷应是,皇帝几句话打发了他们,又说道:“老五留下,其他人退下吧。”   四皇子欲言又止,但徐尚书摇了摇头,两人一道儿走了出去   一出门,徐尚书便道:“如今陛下定是疑心我等,不如静等一段时日,左右太子已经被废,四皇子尽可以安枕无忧,只做陛下的孝顺儿子就是。” 第211章 偏心   “放儿,来,坐父皇身边来。”等所有人都离开之后,皇帝身上的那股子怒气烟消云散,反倒是如同一个真正的慈父一般。   诚亲王顺着他的话坐了下来,刚坐下来便被握住了一只手。   诚亲王的眼神微微一闪,作为虽然活着,却是皇帝最不受宠的一个皇子,他从小到大也没有过这种待遇,小时候求而不得,如今长大成人了没想到反倒是享受到了。   但是很快,诚亲王就柔声安慰道:“父皇,还请您好好保重身体。”   皇帝咳嗽了两声,摇头说道:“有这两个孽子在,朕的身体如何能好。”   诚亲王眼中闪过一丝讥讽,口中却劝慰道:“太子……大哥他虽然一时糊涂做错了事情,以至于走到今日这一步,但毕竟还是大哥,儿臣觉得他现在定是知道错了。”   皇帝冷冷说道:“如今才知道错也晚了。就算朕能饶了他,天下百姓如何能饶了他。”   诚亲王闭口不言,皇帝又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看得出来,这位一直身体康健的皇帝经此一事,身体已经大不如前。   上了年级就是如此,即使琼浆玉液的喝着,大病一场也会元气大伤。   皇帝见他闭口,又说道:“太子已然如此,你四哥又不是个心胸宽广的,等朕百年之后,这大周的江山还能依靠谁?一想到此事,朕就日夜难寐。”   诚亲王低声说道:“父皇何必如此,四哥素有贤名,虽说如今……可少了一只耳朵又不会影响他处理朝政,父皇一向疼爱四哥,想必也不会因此介意。”   皇帝听了这话,抬头看着诚亲王,叹了口气说道:“你四哥……如今大了,心思也多,徐家狼子野心,怕只怕他心思单纯,被人愚弄。”   诚亲王眼底讥讽闪过:“父皇,四哥并不是愚钝之人。”   皇帝却忽然说道:“若你是个男儿,朕又何必忧心。”   诚亲王低着头,淡淡说道:“是男是女由天定,儿臣让父皇失望了。”   “不要这么说。”皇帝抓紧他的手,继续说道,“朕心里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当年你母妃一时糊涂,没想到竟然害了你一辈子。”   诚亲王心中冷笑不已,若不是当初二皇子三皇子接连夭折,宫中已经传出对元后不利的谣言,他怎么可能留下性命?母妃用公主冒充皇子,又何尝不是他在纵容。   皇帝追问道:“放儿,你心中可曾怨恨过?”   诚亲王笑着说道:“父皇,身为皇子可比身为公主舒坦多了,儿臣还得多谢父皇母妃,给了儿臣这般的机会,不至于拘束在后院内宅之中。”   皇帝一听,那颗好不容易觉醒一点愧疚的心也舒坦了,点头说道:“是啊,若是公主的话,你现在早已经嫁人生子,也掌管不了禁卫军了。”   “哎,若不是阿乐早年伤了身体,这几年越发不行了,朕无人可用,也不会让你一个女儿家舞刀弄枪,也不知道苏凤章会不会嫌弃。”   诚亲王眉头一挑,淡淡说道:“父皇,你提他作甚?”   见他似乎有些不悦,皇帝略过这个话题,继续说道:“朕见苏凤章颇有几分才干,让他在户部好好干,将来徐思远迟早都是要退下去的。”   诚亲王眼神一动,有些明白皇帝将他单独留下来的心思了,他在害怕了,怕四皇子势大,不但能够威逼废了太子,甚至能够取而代之。   果然,下一刻,皇帝就说道:“朕能信任的人,一个是荣亲王,另一个便是你。”   诚亲王连忙说道:“父皇……”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背,继续说道:“你要说什么,朕心里头知道。”   “荣亲王重病在身,不能劳累,如今只有把禁卫军交到你的手中,朕才能安眠。”   诚亲王低声说道:“父皇,儿臣自然愿意肝脑涂地,但此事是否不妥?”   皇帝却说道:“有何不妥,这几日你便做的很好。”   说完这话,他又开始咳嗽起来,许久才缓和下来,继续说道:“何隽与和静的婚事在即,等他们成了亲,朕反倒是能安心一些。”   “到时候外头有何隽,宫内有你,朕才能真正的放心。”   “你们虽然年幼,却都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将族后人,朕相信你们能够保国安邦。”   只怕是保国安邦是假,拱卫宫廷才是真的。   诚亲王一想便知道皇帝的心思,当初他让何隽进入兵部,一来是见识到何家在军中的影响和何隽本身的将才,二来便是看中何隽与太子和四皇子的关系都极差。   如今荣亲王重病,这几日都是勉力支持,皇帝见状便要把他拉出来溜溜。   诚亲王只得说道:“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说道:“你四哥这个人向来就是个打蛇上棍的,他若是与你示好,你只需拒了就是,不用多理会他。”   “行了,此事已经了结,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说完这话,皇帝再一次闭上眼睛,一直到诚亲王快要离开内殿,才忽然说了一句,“若是有空,你多去看一看德妃也是无妨的。”   走出寝宫,诚亲王脸上的嘲讽几乎都掩不住,这算什么,既要用他,又不肯给半点实惠,最后去冷宫反倒是成了优待了。   诚亲王毫无去冷宫溜达的意思,径直离开了后宫。   即使早就知道这位陛下是个偏心眼儿的,但到了今日诚亲王还是觉得心中一片冰冷,让他来统帅禁卫军看似重用,但却让他疏远如今最后可能登上帝皇之位的四皇子。   他的好父皇可曾想过,他已经彻底的得罪了太子,如今再去得罪四皇子,将来无论他们哪一个上位,都不会有他的好果子吃。   也是,他什么时候考虑过这些,终归只要皇帝的宝座安然无忧,其他的都可利用。   见诚亲王脸色阴沉沉的回来,诚亲王府的人战战兢兢,连走路都不敢发出声音来。   诚亲王府没有女主人,往日里都是诚亲王身边的管家做主,管家见状,低声问道:“王爷,汤水已经准备,王爷可要沐浴洗漱?”   诚亲王捏了捏眉心,开口问道:“这几日府内可有事情?”   管家连忙禀告:“王府中无事发生,不过……”   接到诚亲王递过来的眼神,管家立刻回答:“不过苏大人那边倒是有件小事。”   “刘老夫人出殡之后,苏大人亲自过来拜访谢恩,但王爷当时还在宫中,属下也不敢擅自做主,只得先回绝了苏大人。”   诚亲王点了点头,淡淡问道:“他后头就没来过了吗?”   管家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自家王爷对这位苏大人是极好的,平日里得了圣上的赏赐都要分一些过去。   想了想便说道:“后头苏大人去了几次宫门口,想必从荣亲王那边得知王爷一直未曾出宫,所以也就没有再来。”   诚亲王皱了皱眉头,问道:“他去宫门口做什么?”   前几日宫门口闹腾的厉害,但许多官员都恨不得避着走,苏凤章不是爱凑热闹的人,他对废太子一定有所猜测,为何还会过去。   管家摇头说道:“属下也不知,只知道苏大人从中周旋,在禁卫军手中护住了不少书生文人的安全,这几日京城中多有称赞他不畏强权,有文人风骨的。”   “皇叔?”诚亲王一想,就笑了,“这两人是在唱双簧呢。”   管家心惊,奇怪问道:“王爷的意思是这两位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故意给苏大人造势?但是这不应该啊,荣亲王是什么人,向来是连太子的脸面都不给的。”   诚亲王却说:“他不喜欢太子,自然不给他面子。”   说到底,他们这位皇叔就是个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性格,并且发挥的淋漓尽致。   管家脸色有些古怪,低声说道:“当初有传言说荣亲王想要招苏大人为女婿,只是和静郡主不喜欢才没成,难道这事儿是真的。”   “半真半假吧。”诚亲王笑着说了一句,“不过也差不离了。”   “可既然没成,荣亲王为何还要提拔苏大人?”管家奇怪问道,“他也没第二个女儿了。”   诚亲王也觉得奇怪,若说看对眼的话也太牵强了一些,他与荣亲王关系还算不错,但许多时候也弄不明白这一位的心思。   论行事荒诞的话,荣亲王比之陛下也有过之而不无极了,毕竟不是哪一位王爷都会在膝下只有一个女儿的时候,一出门闯荡就是多年。   “本王也好奇的很,等空了便去问问他们这葫芦里头到底卖得是什么药。”诚亲王这般说道,谈论了几句,他原本阴沉沉的心情倒是好了一些。   还有心思问道:“苏凤章就没说别的?”   管家想了又想,才说道:“确实是没有了。”   “哼!”诚亲王冷哼了一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反倒是缓和下来,“罢了。”   诚亲王不知道的是,他心心念念的苏凤章如今却不在苏家,而是在诚亲王府,诚亲王的病榻之前,方才还在宫中的诚亲王一回到家中就直接倒下了,这几日的辛劳让他的身体成了强弩之末,以至于越发败坏了。 第212章 论心   “王爷,苏大人已经到了。”荣亲王府的管家低声说道,眼中脸上满是担心,不怪他如此,荣亲王府看似鼎盛,实际上却无继承人,只有一位和静君主。   荣亲王的身体原本就不大好,年前大病了一场之后越发如此,这一次为了废太子一事劳心劳力,在宫中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废太子的事情一定下,他还未从宫中离开就直接倒下了,还是侍卫将他送回了王府。   一番折腾之后,荣亲王醒来第一件事不是见王妃和郡主,反倒是让人去把苏凤章请过来。   也幸亏皇帝存着心思,御赐给苏凤章的宅邸距离两座王府都非常近,不然这个时辰去请人过来还真不是容易的事情。   苏凤章走进屋内,心中却奇怪不已,他与荣亲王的关系不远不近,若说有几分渊源的话未免太浅薄了一些,若说没有交情的话却也不对。   但无论如何,荣亲王离开后宫之后第一件事也不该要见他才对。   一进屋,苏凤章便闻到了满屋子的药味,以至于他忍不住想起当初刘老夫人临死之前的情景,忍不住皱了眉头。   荣亲王半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脸色虽然有些灰败但精神看着还可以,毕竟有太医的医治和无数珍贵药材滋补着。   见他进来,荣亲王笑了笑,倒是有几分当初商人王欢的影子在。   “苏大人来了?”   苏凤章恭敬行礼之后,才开口问道:“不知道王爷深夜召见,有何要事?”   荣亲王指了指床前的椅子示意他坐下,这才说道:“本王没什么事情,只是从后宫之中出来,忍不住想要找一个人聊聊天。”   苏凤章挑了挑眉,对这话不尽信。   荣亲王笑了一声,抬头看着他问道:“这话,苏大人想必是不大信的。”   “你不信也没什么,太子已经被废,本王这心里头却不甚爽快,满腹的话却无人可说,这才想到了苏大人。”   沉默了一会儿,荣亲王补了一句:“这些话,别人不懂,苏大人想必是能懂的。”   这倒是太高看他了,苏凤章瞧着荣亲王,开口说道:“王爷厚爱,若是不介意下官鄙薄,下官自然愿意洗耳倾听。”   荣亲王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太子嚣张跋扈,对我这个叔叔也不甚恭敬,这些年来本王也并不喜欢他,甚至心生厌恶。”   “但是今日见他从云霄跌落到尘埃中,忽然心生感慨,这一幕与当年何其相似,皇家争斗一轮接着一轮,也不知道何时才能了结。”   苏凤章笑了,说道:“权利角逐历来如此,即使再过千百年也不会改变。”   “是啊,财帛尚且动人心,更何况是帝王之位。”荣亲王自嘲的笑了一声。   苏凤章却觉得这位王爷的悲秋伤春十分没必要,作为荣亲王,皇帝最为信赖的弟弟,这一次废太子事件若说荣亲王完全没沾手,苏凤章也是不信的。   荣亲王只是感慨了一句,又说道:“本王并不同情太子,他有今日也是你自己作出来的,自己种下的因,便要自己来尝尝这苦果。”   “只是不知为何,听见他哭嚎不听,本王便忍不住想起当年。”   “苏大人,你可知道本王年轻的时候,曾有过两位至交好友,堪称生死之交。”   苏凤章不知他为何提起此事,不过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荣亲王在京城的名声可不好,是个出了名的二混子,向来是谁的面子都不给。   当初他刚踏入京城的时候,还有人曾经提醒要当心四个人,其中荣亲王府就占了两个,一个王爷一个郡主,如今又多了一个郡王女婿,一家四口三个都能上榜也是奇事儿了。   荣亲王瞧见他的脸色,便知道他心中所想,忍不住笑了起来:“本王青春年少的时候,也还不是这幅混不吝的样子。”   “苏大人,你见过云骞云寺卿,那你觉得云骞是个怎么样的人?”   苏凤章私底下只见过云骞两次,但每一次都印象深刻,云骞云大人的身体似乎也一直不好,但他往那儿一站无人可以小看他。   苏凤章琢磨了一下,回答道:“人中龙凤,精明强干,铁面无私,高深莫测……”   不知道哪个字戳中了荣亲王的笑点,他连声大笑起来,最后笑得眼中满是泪光,才缓着气说道:“那你可知道,当年的云骞一心一意想要为民父母,那时候他绝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会进入大理寺,成为陛下手中的一把刀。”   苏凤章眼皮子一跳,云骞的精明能干无人能反驳,但要说为民父母的话就太过于牵强了,毕竟这一位做的事情都是顺着皇帝的心意,以至于不少人暗地里骂他是鹰犬。   “没想到是不是,往前二十年的话谁能想到有这一日呢?”   荣亲王回忆起往昔,眼中浮现起几分眷恋来,“当年一个我,一个云骞,一个方明思,乃是生死之交,有着相同的志向。”   “方明思居长,我排行第二,云骞最小,我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若不是皇室身份限制,当年我们恨不得桃园结义。”   方明思?苏凤章觉得这名字万分熟悉,思索了一番才恍然想起来,这是方钰与宫中玉妃娘娘的亲生父亲,早已经死去多年。   “陌上秋风动酒旗,江头丝竹竞相追。正当海晏河清日,便是修文偃武时。绣毂尽为行乐伴,艳歌皆属太平诗。微臣幸忝颁尧历,一望郊原惬所思。”   “那时候我们三个青春年少,斗志昂扬,以为凭着一己之力便能让大周海晏河清,太平盛世,如今想想还觉得自己天真可笑。”   “苏大人,你知道我们那时候做了什么吗?”荣亲王忽然问道。   苏凤章越听越是警醒,沉默了一下还是回答:“助龙?”   荣亲王哈哈大笑起来:“可不就是这个,有什么比这个更快,更迅速的达到目的呢。”   “本王是先帝幼子,方家云家都是世家大族,当年正是有我们的鼎力相助,如今的陛下才能顺利登基。”   “谁能料到,这却是本王此生做下的,大错特错的一个决定。”   “陛下心肠软,耳根子也软,对我们三人软,对元后更软,当太子的时候,那是有容人之量,成了皇帝,反倒是成了弱点。”   “陛下只想要看所有人和和美美,若是两个人意见不合,谁跟他更加亲近,他便倾向于谁,他喜欢谁,便要护着他,不辨是非。”   这些已经是怨上之言,苏凤章眼观鼻鼻观心,不知道荣亲王为何如此。   荣亲王又问道:“苏大人,你是不是也觉得陛下对本王十分纵容,百依百顺?”   苏凤章还未回答,他就自嘲笑道:“那你可知道,这一切只是因为我们的陛下心中有愧,看见本王便觉得羞愧,所以这些年本王不得不避出京城,免得他见得多了,不想羞愧了,索性就把我整个荣亲王府也端了!”   “那时候我们三人太过天真,还以为要面对的只是朝臣,谁料到最后不过是一阵枕边风,便让当年的政变烟消云散,功败垂成。”   苏凤章的心跳加速,恍然已经被掩盖的一干二净,还是他在翰林院中翻阅了无数的记载才隐隐约约能够找到的那件事。   甲午政变!一场由当时的翰林院大学士方明思主导发起的,针对朝廷时弊的政变。   这场政变从开始到结束只花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以方明思身死,方家败落作为结局,甚至没有辐射出京城的范围,知道此事的人都少之又少。   荣亲王大笑起来:“我们三个人,一个是陛下的亲弟弟,一个是他的伴读,一个是他最为信任的好友,结果三个人加起来,却还不如一个女人!”   这句话荣亲王说的咬牙切齿,可见他对元后和皇帝的仇恨。   但是很快,他整个人瘫软下来,摇头说道:“不,不对,我们不是败在一个女人手中,是败在自己的手中,从一开始,我们就太天真了,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我们该懂的。”   苏凤章盯着这位情绪大起大落的王爷,终于开口问道:“王爷,您与下官说这个,总归不是只为了找个人谈心吧?”   荣亲王看着他说道:“当然不是,本王在你身上,看到了当年我们三人的志向。”   苏凤章不知道是什么误导了这一位王爷,给了他这种错觉,“王爷,下官要的不过是一家人平平安安,并无伟大志向。”   “你有,并且走得比我们当年稳当。”荣亲王却如此说道。   苏凤章微微挑眉,荣亲王继续说道:“若是以前没有,以后不妨多想一想。”   苏凤章口中发苦,忍不住问道:“王爷,下官到底是哪里入了你的眼。”   荣亲王却笑道:“本王在狱中第一次见到你,便知道你不是寻常人,这些年看下来果然如此,你能靠着自己一步步走到户部右侍郎的位置,却还能维持一颗初心,这一点尤其难得。”   苏凤章只得继续说道:“王爷,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也是下官的冤枉,但下官位卑言轻,无足轻重,实在是搅动不了这些大局。”   荣亲王却说道:“本王会帮你。”   苏凤章摇头说道:“但下官却不想掺和。”   荣亲王却笑了,指着他说道:“你跟老五就差穿一条裤子了,现在说这些是不是太晚了一些,苏凤章,你以为自己还逃得开?”   苏凤章却道:“这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   荣亲王的脸色阴沉下来,问道:“当年你乡试答卷,可有改天换地的志向。”   苏凤章一晒,叹了口气说道:“到了京城,下官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   荣亲王听了这话,忽然看着他说道:“不,你有这个志向,你只是不信本王,不想同本王合作。”   苏凤章确实是不信他,事实上他也不觉得自己能弄出什么海晏河清的大周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他还是懂得的。   在他看来,荣亲王的志向未免太过于理想化了一些,当年政变失败不只是元后的参与,更有朝廷文武百官的反对,只靠着他们三个人显然不能成事。   而且这些年来元后家族步步败落,其中必定有荣亲王和云骞的手笔,这两位显然也不是那么清白无辜之人,不必让自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荣亲王的眼神微微一闪,忽然又说道:“苏大人,本王可以先给你透个底,这些年来本王与云骞从未忘记当年志向。”   苏凤章忽然想到什么,看着荣亲王问道:“王爷,你与云大人支持诚亲王,难道就不怕当年之事重演吗?”   荣亲王对他的注视毫不闪避,道:“正因为害怕,才需要苏大人继承这份志向。”   苏凤章微微挑眉,算是彻底明白了他的心思,忍不住笑道:“王爷,你有所误会。”   荣亲王却摇头说道:“本王并未误会什么。”   “本王膝下只有一女,和静与诚亲王自小交好,本王倒是不担心她将来受苦,只是本王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身边却无可信可用之人。”   “听闻苏大人十分疼爱妹妹,比之弟弟更甚,想必也能理解本王的一片苦心。”   不等苏凤章再次回答,荣亲王继续说道:“苏大人不必急着回答,不如回去好好想想,帝王之心不可测,若能自保才是最好的,不是吗?”   苏凤章只得告辞离开。   荣亲王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床后走出一人,却是云骞。   他的脸色比荣亲王更差一些,皱着眉头问道:“你为何偏偏看中他?若说才学过人,精明能干,也不只是他一个。”   荣亲王笑道:“你不懂,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   云骞反问道:“你对他的评价倒是不低。”   荣亲王眼神暗淡下来,说了一句话:“他一路走来,还能有一颗初心,实在不易。”   “只有这样的人,本王才能放心的下。” 第213章 无嗣   苏凤章回到家中的时候,前厅里头的油灯还亮着,他走过去一看,果然瞧见苏赵氏和苏慧慧正在油灯下一边说话一边做绣活儿。   “娘,慧慧。”苏凤章心知他们这是等着自己回来,无奈的叹了口气走过去,“不是说了不用等我,这一出门回来的时间也没个准。”   苏赵氏收起来绣活儿,笑着说道:“娘年纪大了,觉也少了,反正进了屋也睡不着,索性就在这里等你了,慧慧这孩子乖巧就过来跟我做伴儿。”   “阿能呢,睡了吗?”   “阿能这孩子原本也想陪着,但娘想小孩子可不能少了觉,好不容易才让他先去睡了。”   苏凤章叹了口气,也知道他们俩心中的担心,安慰道:“今日太子被废,幽禁东宫,这件事总算是有了一个了解。”   苏赵氏听了却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太子可是皇帝的嫡长子呢,没想到说废就废了。”   苏慧慧却说:“太子是个没有德行的,当初竟敢那般对二哥,如今被废了也是罪有应得。”   苏赵氏也深有同感:“可不就是如此,可见即使是一国太子也不能为所欲为,做人终归是要讲道理才行。”   说完这话,苏赵氏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问道:“这太子刚刚被废,荣亲王寻你过去做什么,竟是连明天都等不得。”   苏凤章自然不会说真话,只是说道:“王爷与我还算有几分交情,特意嘱咐了几句。”   苏赵氏也没有再问,只说道:“说起来你去云州的时候,荣亲王府还曾下过帖子请我们过去赴宴,只是那会儿我忧心你,怕出门反倒是给你惹麻烦,就统统推拒了。”   苏凤章犹豫了一下,很快说道:“若是荣亲王府的帖子的话,去了倒是也无碍。”   甚至还打趣了一句:“能去王府的夫人小姐应该都是好人家,娘你多看一些也是好的。”   苏赵氏也是想到这个,看了一眼苏慧慧说道:“是该多看看,不求富贵,但求一个家里头清净,自己也有长进的。”   苏慧慧到底还是姑娘家,被这么打趣脸颊就红了,道:“娘,二哥,你们就知道笑话我。”   苏赵氏却笑道:“姑娘家不比男儿,自然得好好相看。”   苏凤章与苏慧慧一道儿把苏赵氏送回了正房,这才转身送苏慧慧,后者笑着说道:“二哥,就在自己家里头,我自己回去就成了。”   苏凤章却还是将她送回去,笑着说道:“天黑了,你自己回去摔着怎么办,左右不过几步路的功夫,不耽误多少时间。”   “慧慧,我同娘提过你的婚事,到时候相看的人家不求多么富贵,只求那人能够尊你敬你爱你,能够好好待你。”伸手摸了摸妹妹的头发,他笑道,“你呀,只要开开心心过日子,二哥心里头也就高兴。”   苏慧慧低着头不说话,好一会儿才问道:“有二哥在,谁能不尊我敬我呢?”   苏凤章无奈,又说道:“真心假意,这是要过一辈子的事情,终归是不同的。”   苏慧慧点了点头,也说:“这倒也是。”   若心中无爱意,嫁过去之后也不能当家做主,那嫁跟没嫁有什么区别。   苏凤章有心多陪陪家人,但废太子之后,朝堂不但没有安静下来,反倒是变得特别喧闹。   也是,以前的太子不在了,那么以后的太子之位是谁可十分值得说道。   如今皇帝膝下只有三个还活着的皇子,其中成年的皇子只有四皇子和五皇子,在云州之事之前,四皇子在文人之中口碑不错,一直以来都是礼贤下士的贤王。   可云州四皇子让人大失所望倒也罢了,还丢了一只耳朵,一时间便让人心中踌躇。   曾经四皇子备受盛宠,一度能够当面给太子下绊子,可不知道何时开始,这位皇帝最为宠爱的皇子却已经开始失宠了。   谁都知道,如今陛下宠爱的反倒是曾经平平无奇毫无存在感的五皇子。   五皇子不但受宠,而且手握重兵,与兵部左侍郎何隽是打小的铁杆儿,现在兵部尚书虽然还是宋尉,但自从云州一战后,宋尉圣心尽失,在兵部的地位一落千丈。   然而,五皇子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文武百官皆有共识,这一位不但有断袖之癖,而且多年以来并不成亲,更无论生子,比起膝下已经有三个儿子的四皇子,无嗣便是罪过。   除开这两位皇子,如今还活着的便只有玉妃娘娘所出的九皇子了,可九皇子将将周岁,能不能长大成人还是未知数,风险太大了一些。   局势胶着,以至于朝廷上面风平浪静,底下却暗潮汹涌。   风言风语不停,苏凤章身处户部也不得安宁。   徐尚书不知道是不是吃错了药,如今整日的将他带在身边,越过了那位丁大人,一副将他视作接班人培养的架势。   若不是人人都知道徐尚书是四皇子的亲外公,绝不可能倒戈相向,恐怕都要以为这一位要改换门庭,转而支持五皇子了。   这般姿态,苏凤章看着还以为他前头摆着陷阱等着呢,谁料到一个月过去,徐尚书依旧如此,对他可谓是尽心尽力的教导。   还并不只是表面的那种,户部积年积累下来的问题也一一道出,以至于苏凤章都开始怀疑五皇子是不是给这一位吃了什么迷魂汤。   迷魂汤自然是不存在的,徐尚书如此,四皇子旗下的人也是心惊。   丁大人是第一个沉不住气的,没多久就问到了徐尚书面前。   徐尚书不好将嫡系交代,只是说道:“你只需要记住,这么做对殿下有益无害就是。”   丁大人越发不明白,私底下却十分不满,暗道自己投到四皇子旗下多年,如今徐尚书反倒是要培养一个嘴上无毛的,这让他如何自处。   若是徐尚书知道这一位的想法,恐怕也是无奈万分,不是他愿意将户部交到苏凤章的手中,而是高高在上的那一位已经明里暗里的暗示过了。   徐尚书固然可以扛着不交出去,但如今徐贵妃失宠,四皇子也不再被皇帝宠爱,他若是再出事的话可不大好。   户部交接到苏凤章的心中他自然是不甘心的,但就如四皇子说的那样,皇帝想要拉五皇子跟他打擂台,那不管五皇子如今多么显贵都不是问题。   只要他们捏着那个把柄,如今忍一时之气又如何,就当是让陛下打几下巴掌消消气了。   至于将来,只要四皇子登上帝位,到时候别说户部,整一个大周都由他做主。   一来是皇帝的威逼,二来是有心示好五皇子,徐尚书才会做出这般无奈之举。   唯一让徐尚书没想到的是,他大胆的给,苏凤章这小子居然也大着胆子统统收下了,也不怕一口吃成大胖子给撑死。   徐尚书不知道的是,他这番举动正中苏凤章下怀,若不是徐尚书把户部的要事陆陆续续交到他的手中,他原本的计划还不好实施。   而现在,等他梳理完户部的事情,避开徐尚书的实现,便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户部越发忙碌的公务只让苏凤章欣喜,那么外头的风言风语带来的就都是困扰了。   最让苏凤章无奈的是,有一日和棠忽然找上门来,支支吾吾的做了老半天,茶水都喝了三盏也没说出来意。   苏凤章看着都替他着急,给他加了一杯茶之后便主动开口问道:“和兄,你过来拜访到底有什么事情,咱俩还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你这般吞吞吐吐的,我心里头都要想歪了。”   和棠嘿嘿一笑,这才说道:“苏兄,那我先说了啊,你听了可不要生气。”   苏凤章保证道:“我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   不得不说,和棠看着咋咋呼呼,其实是一个非常有分寸的人,他为人爽朗大方,又没有什么利欲,是一个相处起来十分轻松的朋友。   和棠这才说道:“苏兄,这事儿我也很难开口,是这样的,之前认识的几位大人这几日天天找我说话,就想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苏凤章挑了挑眉。   和棠摸了摸鼻子,还没说话自己的脸颊都憋红了:“你现在位高权重,又是诚亲王的亲信,他们不敢过来打扰,只能找我带话。”   “你也知道我的,有时候有些抹不开面子,那一日喝醉了酒就答应了下来,这才不得不上门,但我只是带话,可没有那个意思。”   他越是如此,苏凤章倒是越好奇,问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和棠都不敢抬头看他,鼓起勇气一股脑儿说道:“是这样的,那几位大人想让你劝劝诚亲王,别的都好说,他喜欢什么样的大家伙儿也没意见,但终归不能无子啊。”   “什么?”苏凤章惊讶问道。   和棠索性继续说道:“就是那个意思,他们想让你劝诚亲王娶妻,不娶妻的话纳妾也可以,最好是下个月就传出喜讯,明天就直接生下龙子凤孙。”   说完了这话,和棠自己也拍了一下嘴巴,说道:“我当时就骂他们多管闲事,诚亲王自己不乐意娶妻生子那是他自己的事情,他们当臣子的瞎捣鼓什么。”   苏凤章这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无奈说道:“这事儿还真不是我能劝得了的。”   和棠心底其实也怀疑苏凤章与诚亲王是不是有什么不可说,毕竟这两位一个不娶王妃,一个不娶妻子,分明都是人中龙凤的家伙,为什么偏偏如此?   但他是苏凤章的好友,自然是满心都为苏凤章说话,若是有人在他面前诋毁苏凤章的话,和棠也是要暴起将他们骂的狗血淋头的。   这会儿说完,和棠破罐子破摔的说道:“就是这些话,这话我也带到了,你可别生我的气,这真不是我的意思。”   苏凤章拍了拍他的肩头,笑着说道:“行了,我会把话带给王爷的。”   谁知道和棠一听,脸色更加奇怪了:“你真的要去说?”   苏凤章挑眉笑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和棠憋着一肚子话,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第214章 第三条路   “哈哈,哈哈哈哈哈……”清脆的笑声回档在诚亲王府,除了诚亲王这个主人之外,恐怕也不会有人胆大包天的这般放肆了。   苏凤章一脸无奈的看着狂笑不停的诚亲王,一直到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才开口提醒道:“王爷,这事儿就这么好笑吗?”   诚亲王擦了擦眼角,反问道:“难道不好笑吗?”   苏凤章挑了挑眉,淡淡说道:“陛下现在将您推到了前面,那些想要追随于你,满心都是从龙之功的大人们有此担心也属正常。”   诚亲王反问道:“苏大人,难道你也这么想吗?”   苏凤章耸了耸肩,如实说道:“若是下官不知道实情,恐怕现在最担心的也是这个。”   “既然你知道,何必还带着这番话过来。”诚亲王却问道。   苏凤章笑了起来:“只是让王爷你听一听,乐一乐,知道现在满朝文武有多少人迫不及待的想要投到你的门下。”   诚亲王吊儿郎当的吃起桌上的瓜果来,口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这难道是好事儿吗,父皇不过是无人可用,迫不得己才把我当成了箭靶子。”   苏凤章的眼神微微一闪,忽然说道:“王爷,若是箭靶子结实耐用,用的久了,所有人都默认了这箭靶子的存在,主人就像是想换也不能了。”   诚亲王的脸色一变,看着苏凤章说道:“苏大人,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明知道本王……本王是个女子,父皇怎么可能将皇位传承给我。”   苏凤章却奇怪问道:“王爷,下官还以为从云州回来之后,你这番举动便是有心皇位,难道是下官猜错了吗?”   诚亲王没想到他说了这话,忍不住有些头疼,她觉得自己已经很敢想了,没想到这一位比他更加敢想,或者也更加敢做。   诚亲王烦躁的同时,心底却控制不住的愉悦。   “苏大人,本王倒是可以弄出一两个孩子来,但上有父皇,下有老四,本王的身份在有心人眼中不是秘密,这孩子能够带来一时便利,将来却是祸害无穷。”   苏凤章笑了起来,道:“王爷,我怎么可能这般短视,让你做出漏洞百出的决定。”   诚亲王挑眉看向他,每次苏凤章这般一笑,他就觉得这家伙要冒坏水,偏偏每每这种时候,这个男人身上总有一种让人痴迷,无法挪开视线的魅力。   每次感受到这种魅力的时候,诚亲王总能十分理解当年皇帝故意点了状元郎的心态。   诚亲王心情忽然好了起来,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苏凤章喝了口茶,才悠悠然说来:“王爷没有子嗣,陛下才会放心,陛下放心了,王爷才能掌权,王爷掌权了,下官的事儿自然好办了。”   “你又想出了什么大事儿?”诚亲王问道,苏凤章前后只办过两件大事,一件事宣武大典,如今还在修著,为他赢得了不少文人的喜爱。   一件事则是闹出了宫门哭诉,直接导致了四皇子与太子闹翻,太子在民间的名声跌倒到极致,后头废太子的事情这件事能起到一半的功劳。   苏凤章伸出一根手指,沾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军字。   诚亲王早就知道苏凤章借用顾家的人手和钱财,照顾那些军士的事情,一看见这字的脸色就是一变,显然猜到了苏凤章的想法。   苏凤章继续说道:“王爷看似掌管了禁卫军,但实际上禁卫军只听从陛下的命令,想要驱使他们并不容易。”   “而城防军更是如此,想必熙郡王在武将中口碑不错,在兵部却也举步维艰。”   “宋尉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坐了那么多年,尚且控制不了这十万人,就更别提让他们为我们所用了,事实上,即使他们愿意,这十万分关系错综复杂不说,兵力也不堪一击。”   诚亲王自然知道,说道:“确实如此,可只要何隽在兵部,本王在禁卫军,那他们也不会听旁人的。”   “这可不够。”苏凤章笑着说道。   “如今这些人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若是放任不管的话,说不定还会捅出大篓子,最可怕的是,这群人可日日夜夜在消耗粮饷,大周为什么要花钱养一帮子蛀虫?”   诚亲王的眼神一动,反问道:“苏大人是不满有人吃空饷吧。”   苏凤章坦言道:“下官确实是十分不满,凭什么有的人在边疆浴血奋战,活着的时候被克扣,死了也得不到荣耀,有些人却轻轻松松,吃着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下官是户部的人,手没办法伸得那么长,可熙郡王却是兵部的人,他来料理名正言顺,想必如今宋尉并不会阻拦,甚至反倒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宋尉当年可是把四皇子得罪的狠了,一度撕破脸皮,虽然不知道皇帝出于什么样的心思,将他这一个兵部尚书保了下来,但两人裂痕已深。   比起四皇子来,宋尉必定偏向于五皇子上位,至少他们没有深仇大恨。   诚亲王敲了敲桌面,忍不住说道:“会不会太心急了一些?”   苏凤章却说道:“现在正是最佳时机。”   “陛下无力旁顾,四皇子无心此事,宋大人会行方便,只要熙郡王行事小心一些,将里头那几个说得上话的高高捧起,其余人等又能兴起什么风浪来。”   诚亲王眉头看向苏凤章,听见他继续说道:“说到底,上层军官才有出身好的,底下的那些不过是靠着逢迎,难道还有人能为了他们在陛下面前,状告他如今最为宠爱的皇子吗?”   苏凤章笑着说道:“当年太子当街闹事儿的时候多了去了,何曾有人在陛下面前告状。”   他们这位陛下偏心眼的没边,对于宠爱的人几乎是无底线,而朝廷百官也已经习惯了,在陛下宠爱一个人的时候避其锋芒,毕竟你说了坏话也无甚用处。   诚亲王与苏凤章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野心勃勃。   若能真正的掌控这十万人,说一句夸张点的话,直接就能踏平京城。   但是很快,诚亲王就叹了口气,说道:“苏大人一心为本王算计,本王心中也是感激不尽,只可惜……苏大人既然知道本王身份,便也该知道若论将来,本王不如四哥远也。”   苏凤章却笑着说道:“这有什么,若是大权在握,男子女子有什么区别。”   诚亲王心中咯噔一下,皱眉说道:“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女子为帝。”   苏凤章却笑了起来,蛊惑道:“王爷何不当这第一人?”   诚亲王忽然沉默了一下,这一刻,她甚至觉得苏凤章有些可怕,但是他眼中的光芒却让人沉溺其中。   曾几何时,诚亲王也想过这件事,但他很快说道:“本王倒是愿意,只是有那一日的话,必定会血流成河,苏大人,你不怕吗?”   苏凤章笑了一下,转而说道:“若是这一条路不行,那就换一条,王爷既然当了这么多年的五皇子,自然也可以将这个秘密永远埋在地下。”   “历史之上无子的君王不是没有,到时候或者过继,或者借子,总还是有办法的。”   诚亲王皱眉问道:“知道本王身份的人不少,他们不会允许。”   苏凤章却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有多少,杀多少便是,原本这些人也留不下来。”   会知道诚亲王身份,并且要利用这个身份的,基本都是四皇子一派的人,如果五皇子真的下定决心争抢皇位,到时候兄弟俩个自然是不死不休的。   弑君弑父弑兄诚亲王都不怕,但他却也知道这是一条布满荆棘之路。   苏凤章见他沉默不语,很快又问道:“王爷避而不答,是不是因为你早已经选择了第三条路?”   诚亲王的脸色震动,盯着苏凤章的眼神带着追问。   苏凤章便说道:“那日在此处见到云骞云大人,下官心中便有所疑惑,只是那时候只以为云大人良禽择木而栖,如今想来,却是一切都有预兆。”   “太子失势,四皇子反扑,都是在宫中又诞生了一个皇子之后。”   “下官不知道玉妃娘娘与皇后娘娘达成了什么协议,却也能猜测一二。”   “云骞大人固然大公无私,却也是个人,是人便会有私心,更何况宫中皇后还是他的亲姐姐,这些年来为了云家牺牲良多。”   “若是如此的话,也难怪当初王爷您能前往云州,而一直被圣上忌惮的熙郡王还能进入兵部,而下官也好运气进了户部,这些并不是王爷一人能做到的。”   听完苏凤章的话,诚亲王长长叹了口气,看着他说道:“苏大人,此事绝密,希望大人不要责怪本王没能提前告知。”   苏凤章并不介意,他不过是半路投靠的文官,身家背景都没有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人家凭什么一开始就把计划告知。   但这会儿,苏凤章还是说道:“下官倒是没想到,云大人会瞒着荣亲王殿下。”   诚亲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说道:“云大人也是怕皇叔想到当年的事情。”   以至于不想要再去培养一个不知道深浅的皇子。   苏凤章没有追问这事儿,抬头问了一句:“那么王爷你呢,你难道就甘心吗?” 第215章 未来之路   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安静到可以听见心跳的声音。   在苏凤章的话音落下的时候,诚亲王的心脏不受控制的加速,好像要脱离主人的控制,从胸口的位置蹦出身体之外来。   甚至有一瞬间,诚亲王的脑子一片混沌,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将要去做什么,眼前心里只剩下苏凤章那极具诱惑力的声音。   但是很快的,这位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王爷就醒过神来,她笑了一下,开口说道:“苏大人,本王自然是不甘心的。”   苏凤章也笑了,追问道:“既然不甘心,为何不试试看?”   诚亲王忽然拽住他的手,眼神带着几分刺骨:“苏大人,这番话真的是你的心里话吗?”   苏凤章的手指微微一颤,诚亲王的手冰冷异常,那股子冰冷透过肌肤穿透过来,让他心底也升起来几分异样。   苏凤章如此说道:“比起一个还未长大,即使将来成功登基,身后还会站着两宫太后的九皇子,下官自然更加看好王爷。”   “即使我是女子,也不影响吗?”诚亲王再一次问道。   苏凤章笑道:“下官方才便说过,是男是女有什么不同,只要王爷志向不变,便是最好的人选,定了这条路有的就是办法。”   诚亲王沉默了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慢慢将自己的手挪开,掩饰的喝了一口清茶,才说道:“苏大人,你知道吗,你这一番话让本王已经沉寂的心又开始动摇了。”   苏凤章却说道:“对王爷而言,这才是最佳选择,不是吗?”   诚亲王却忽然叹了口气,自嘲的笑了一声:“说一句实话,若本王能留下子嗣,定然也不会选择这般费时费力,将来还不一定能讨好的办法。”   苏凤章微微挑眉,就听见诚亲王继续说道:“若本王要争,固然也是可以,上位之前的腥风血雨先不提,上位之后呢。”   “本王无子,将来继承人便是问题,不管是从宗师挑选,还是其他的法子,到时候又是一番龙争虎斗,吃苦的只有下头的百姓。”   “苏大人你也说了,我们想要的是一个海晏河清,天下太平的大周,而不是因为一己之私,让他变得千疮百孔。”   苏凤章的神色微微一变,就听见诚亲王继续说道:“你以为陛下为何这般放心我,不仅仅因为本王原是女子,更因为我注定这辈子不会有子嗣。”   “当年……”即使是诚亲王,时隔多年提起此事还是觉得难以启齿,“在宫廷之中假冒皇子并不是容易的事情,即使有陛下帮忙遮掩,但也不能露出太大的破绽来。”   “这些年来,本王用的秘药不少,不少都对身体有伤。”   终于吐出心底最大的秘密,诚亲王反倒是放松了一些,摇头笑道:“苏大人,现在你知道为何陛下这般信任本王了吧。”   “恐怕在他的心中,本王与宫中太监也并无不同,一身恩宠皆系于他身,只要他一句话就能剥夺,自然比太子和四皇子省心省力。”   饶是苏凤章也花了一些时间才理解透这些话,理解之后,首先心中沸腾起来的是心疼。   他不敢想象在诡谲的深宫之中,这一位五皇子到底是吃了多少苦头才走到了今日这一步,苏凤章还记得在青州初见的时候,曾觉得五皇子阴晴不定,不是善于之辈。   一直到他来到京城,与五皇子共同走了一趟云州,这种印象才慢慢改变。   他所作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生存。   苏凤章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握住诚亲王的手,两人的视线交缠在一起,苏凤章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不妥当。   他下意识的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诚亲王却反过来抓住,笑着说了一句:“苏大人,这件事本王从未与人说过,今日说了,心底反倒是不觉得如何了。”   怎么可能不觉得如何,设身处地的想想,苏凤章也能理解那种彻骨之痛,他笑了一下,说道:“多谢王爷信赖。”   这一次与云州云山之上不同,那时候他们不一定能脱线,说不准下一刻就直接冻死在山上,临终之前有些话想说也正常。   可现在诚亲王愿意对他说这一些,确实是信任异常。   停顿了一会儿,苏凤章还是说了一句:“王爷若是愿意,未尝没有其他办法。”   诚亲王却摇头说道:“何必如此,就像你说的,只要大权在握,不管谁坐上了那个位置都得听本王的,有皇后在,想必九皇子也不会养成父皇这般的性子。”   “再有一个……”诚亲王又说道,“如今这第三条路才是最为省心省力,本王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反倒是害了身边的人。”   苏凤章心中一动,就听见诚亲王笑道:“苏大人方才那番话本王也喜欢,可苏大人也有父母亲人,想必也不愿意冒险。”   听了这话,苏凤章忽然站起身拱手行礼:“下官多谢王爷。”   诚亲王哈哈一笑,反问道:“你谢我什么?”   苏凤章说道:“王爷退让一步,却能让无数人留下性命。”   诚亲王的脸色莫测,盯着苏凤章说道:“苏大人方才那番话,莫不是为了试探本王?”   苏凤章却说道:“并不是试探,那是下官真心所愿,只是殿下高风亮节,怀瑾握瑜,倒是让下官自惭形秽。”   “下官所思所想,不过是从自身出发,觉得那才是最好的办法,做到利益最大化,但王爷却看得更远,是下官短视了。”   诚亲王被他一番夸张,倒是笑了起来:“行了,苏大人,在本王面前就别来这套了。”   他托着下巴看着苏凤章,忽然说道:“你啊,跟云骞多走动走动,你们俩或许能成为好友也不一定,毕竟都长着一颗七窍玲珑心。”   这话也不知道是夸张还是感慨,苏凤章笑了一下,说道:“身在世间,都是凡人,没有人可以摒除私心,宫中有皇后和玉妃,宫外有云家、何家和荣亲王府。”   “王爷的办法好就好在,能够让这些人都坐到一艘船上。”苏凤章叹了口气,说道,“王爷现在看似势大,其实都是虚的,废太子经营多年,党羽众多,陛下并未清扫。”   “四皇子就更不用说,光是徐家一脉的文人就不可估量,朝中与徐家关系亲密的官员数不胜数,如今不过是暂时蛰伏。”   诚亲王也叹了口气,说道:“正是如此才需要合作。”   若是顺利,即使皇帝还能再活几年,九皇子的年级也不算大,到时候诚亲王却已经能够把持朝政,等那时候即使皇后有心干政,想要与他斗也难。   更重要的是,云家那边也不是一条心的,云骞虽然心疼妹妹,但是心中更有理想,或者说,云骞与荣亲王的志向从未改变,只是伺机待发。   “苏大人,再来喝杯茶?”诚亲王笑着说道,“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让人随意准备了一些,若是不喜欢的话可得说。”   苏凤章也没有再提方才的沉重话题,转而说道:“王爷这边的茶水点心滋味都是极好的。”   诚亲王倒是笑了,说:“本王瞧着你像是不爱吃甜,也不爱重口的东西。”   苏凤章的口味确实是清淡的很,一来是他原本南方人,二来就是灵泉的持续作用下,他的身体五感增强之后,对味道的敏感度也增加了,口味重的不太适应。   “确实如此,在家中的时候,我娘也说我口味过于清淡,恨不得直接生吃。”苏凤章笑着解释了一句。   想起来灵泉,他陆陆续续倒是也给诚亲王用过不少,但这东西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效果来,诚亲王又不是他媳妇,不可能日日夜夜使用。   诚亲王不知道他的心思,还笑着说道:“那以后有好的瓜果,本王派人直接送过去给你尝尝鲜,或者等明年夏日,苏大人陪本王去郊外庄子上坐坐,新鲜采摘下来的才最好吃。”   苏凤章自然答应下来。   倒是诚亲王看了看他,又说了一句:“苏大人,你的婚事可有主意?”   苏凤章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反问道:“王爷,陛下的心思难道您还不知道。”   诚亲王却笑了:“父皇拖着不给你赐婚,以为这是在补偿本王,但你我都知道这是假的,既然是假的,本王也不会拦着你。”   苏凤章却忽然叹了口气,真心实意的说了一句:“下官倒是感激陛下多此一举,阴差阳错倒是免了我早早的娶妻生子。”   诚亲王奇怪问道:“你这话倒是奇怪,天下男子哪一个不想娇妻美妾儿女成群的?”   苏凤章笑道:“王爷不是已经见过一个,如今我便成了第二个。”   诚亲王略一想,便知道他说的人是荣亲王,不得不说这一位王爷在皇室也是奇葩,他摇头说道:“皇叔膝下只有一女,但从来不少红颜知己。”   “苏大人,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莫不是要天仙才成?”诚亲王问着,心里头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意思。   迎着他的眼神,苏凤章忽然不想再避而不答,反倒是真真切切的说了一句话:“外貌年纪不过是红粉骷髅,我想要一个人,我说一句话,她便能懂后头的意思,在岔路口,我们会选同一条路,一件事情,我们会选择同样的做法,总的来说,就是心心相印。”   诚亲王没想到等到的会是这样一个答案,她一开始想要笑,但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要哭,最后哭笑不得的说了一句:“苏大人,你这要求不变的话,恐怕一辈子都别想娶媳妇了。”   苏凤章却不介意:“若只是娶回家一个人当摆设,甚至相看两生厌,那还不如孤身一人,至少孑然一身还能有一个清净。”   诚亲王张了张嘴,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其实也不太能理解苏凤章的这种心思,但最后还是摇头说了一句:“就算苏大人你愿意,苏老夫人也不会答应的。”   苏凤章听了也是叹了口气,可不是,苏赵氏如今已经着急的不得了了。 第216章 大婚   京城这地方,平静永远是一时的,废太子的事情还未完全过去,异常热闹的盛事就急急忙忙而来,前些时日的灰蒙蒙一扫而空。   古人常用十里红妆来形容女子的嫁妆,那么现在即使是这四个字也不足以概括和静郡主与熙郡王的这场婚礼。   熙郡王是何家唯一还活着的男丁,何家虽然早就败落了,但他毕竟是曾经荣和长公主的唯一子嗣,也是何家的继承人,从小到大都是受宠的,如今更是手握重权,还活着的何老太君自然是要把这一场婚礼办得风风光光。   而和静郡主是荣亲王唯一的女儿,是皇帝的侄女,从她出生就被封为郡主,听说荣亲王妃从她落地就开始积攒嫁妆,恨不得将王府都陪嫁过去。   苏凤章身为外男,自然是看不到晒嫁妆的场面,但那一日苏赵氏受邀,却有带着苏慧慧过去添妆,回来之后感慨万千。   苏赵氏自以为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自问也不是个爱慕虚荣的,这会儿也忍不住口口声声说道:“今日才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做富贵,不说别的,那硕大的珍珠竟是论匣来算。”   苏慧慧也跟着说道:“可不是吗,以前只听说过金尊玉贵,今天才晓得是什么意思,光是看就琳琅满目,看不过来了。”   苏赵氏还说:“也是王府够大,不然这么多的嫁妆,恐怕是屋子里头都放不下了。”   苏慧慧笑道:“听说大件的家具早已经抬过去何家了,剩下的都是成亲当天要带过去的嫁妆,大家伙儿都羡慕的很。”   苏赵氏更是啧啧称奇:“可不就是如此,都说大户人家女子的嫁妆,不但能养活自己,以后养活一家子都成,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苏凤章听了也好奇,笑着说道:“娘,那趁着慧慧还未定亲,咱家也得多准备一些,虽不敢跟荣亲王府比较,但也不能太过委屈了慧慧。”   苏家的底子薄,即使苏凤章步步高升之后家里头也有了盈余,但跟京城里头那些世家是没得比的。   苏赵氏瞥了他一眼,笑道:“还用你说,我们入京之后陆陆续续就在准备,只可惜今日一见才知道小巫见大巫。”   苏赵氏没有说出口的是,今日这一见,倒是让她有些发憷,她原本想着儿子好歹也是户部左侍郎了,这可是天大的官,在京城也是排的上号了。   这般一看到话,怎么样慧慧也能选一个好人家吧,但今日一瞧她心里头没底了。   苏慧慧倒是笑道:“娘,二哥,咱家是什么人家,哪里能跟王府比,总不能为了嫁女儿把家底儿都掏空了。”   “常言道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那些知看中女主嫁妆的人家也不值得嫁。”   苏凤章一听,笑道:“慧慧这话说的对,不过该准备的还是得准备起来。”   三人说笑了一会儿,苏赵氏又问道:“凤儿,这荣亲王府和何家都送了请帖过来,那大婚当日咱们去哪家?”   苏凤章很快说道:“娘,你带着慧慧还是去荣亲王府,我会过去何家。”   苏赵氏点了点头,说道:“王妃是个和气的人,待我们也和善。”   到了真正大婚那一日,满京城的老百姓都出来看热闹,苏凤章在家中都能听见外头吹吹打打每个停歇的唢呐锣鼓声音。   即使是住在京城的百姓们也会牢牢记住这一场婚礼,对此啧啧称奇,一直到下一场更加盛大的婚礼出现才会洗去这一日的记忆。   一担担、一杠杠的嫁妆都朱漆髹金,流光溢彩,第一担嫁妆抬进何家的时候,最后头的那一担都还没从荣亲王府出来。   蜿蜒数里路的红妆队伍浩浩荡荡,就像是包括着红色的长龙,洋溢着吉祥喜庆,又炫耀着皇家的富足,八抬大轿从长街走过,吸引了无数人的羡慕。   这一日,不管私底下有多少龃龉,大家都摆出一份面子情分来。   毕竟皇帝的圣旨摆在那里,婚礼还未开始,宫中的圣旨懿旨就接二连三的来,皇帝明摆着看中何家与皇室的第二次联姻,后宫诸位娘娘自然也上赶着讨好。   不只是皇帝和皇后,连几个膝下无子无女,在后宫前朝都没有存在感的高位后妃也出来凑热闹,赏赐像是流水一般进了何家的院子。   就这一份隆宠,恐怕此后十年也无人能够超越。   苏凤章作为参加婚宴的官员之一,也旁观了这一日的锦绣繁华,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何老太君。   这位老太君是曾经何将军的亲生母亲,荣和长公主的婆婆,按理来说今年也不过五十出头,但却已经是满头华发,布满皱纹。   她看着有些严厉,这一日却也是满脸的欢喜,甚至不顾身子亲自接待宾客。   只是不知道她迎来送往的时候,会不会想起十多年前,何将军与荣和长公主的那一场盛世,那时候与现在何其相似。   苏凤章并未久留,敬了何隽一杯酒就离开了,丢下满院子的热闹。   没想到他一走,倒是有人迅速的跟了上来。   “苏大人!”那人喊了一声,快步追了上来。   苏凤章回头一看,倒是很快认出此人来,却是徐家的徐悠然,徐尚书膝下有两子一女,一女便是宫中的徐贵妃,两个儿子却一个比一个没出息。   徐玉然尚好一些,这一位徐悠然却默默无闻,即使有裙带关系也珉于众人。   不过他还有一个身份为人所知,那就是当初被当街刺杀的徐家女徐芸的亲爹,名义上说起来,他还是方钰的老丈人,跟宫中玉妃也是沾亲带故的关系。   苏凤章与他素来毫无干系,倒是不知道他为何过来,脸上只是客气说道:“原来是徐大人,徐大人也不继续热闹了吗?”   徐悠然笑着说道:“年纪大了,也不爱凑热闹了。苏大人还是年轻人,怎么也这么早就走了,方才好些人寻你想敬酒呢。”   苏凤章客客气气的说道:“苏某不胜酒力,怕待会儿被人灌醉撒酒疯,索性就先走了。”   两人不咸不淡的扯了几句,徐悠然才说道:“今日见何隽抱得美人归,实在是人生一大幸事,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喝到苏大人你的喜酒啊?”   苏凤章眉头微微一挑。   徐悠然却一副哥俩好自来熟的样子,伸手拍了拍苏凤章的肩头,他个子不高,比苏凤章足足矮了一个头,做出这番动作来有些好笑。   不知道徐悠然意识到这一点没有,他迅速的放下了自己的手,笑着说道:“苏大人,人生在世所求的不过是那几样,苏大人如今已然是平步青云,可不就缺一个娇妻美眷。”   “不瞒苏大人,徐某家中倒是还有一女,虽然只是庶出,但早年便记在夫人名下,也是嫡出的名分,在家也是备受宠爱的……”   苏凤章可算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徐大人,内眷女子的事情不好与外人说,今日苏某也有些累了,就先告辞了。”   说完这话,他也不看看徐悠然的脸色迅速离开了。   等他一走,徐悠然冷哼了一声,暗骂道:“假仙!不就是攀附上了诚亲王,竟是连娶妻生子都不敢了,白长了这么大的个子。”   苏凤章一边走,一边猜测这到底是徐家的主意,还是徐悠然自己的主意,若是前者的话,必定是徐尚书也开始对五皇子心生戒备了,若是后者倒是不足为虑。   左思右想,苏凤章都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徐尚书是成了精的老狐狸,就算是开始怀疑五皇子,也不该用这般简单粗暴的法子才对。   苏凤章想的不错,徐悠然回到家中,徐玉然就把他拦下了,皱眉问道:“你去找苏凤章做什么?”   徐悠然一听,脸色就黑了:“大哥,你又派人盯着我。”   徐玉然也是生气,骂道:“那是我愿意盯着的吗,要不是你老惹事儿,我还不乐意盯着你,快说,你好端端的去找苏凤章做什么?”   徐悠然心中不服气,但他在家中没啥地位,只得乖乖说道:“我就是去问问苏凤章有没有娶妻的打算,若是有的话,我还有一个未出嫁的女儿呢。”   听见这话,徐悠然差点没气的撅过去,指着徐悠然骂道:“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徐悠然还理直气壮的说:“大哥,你跟爹不是都担心五皇子一日日势大吗,五皇子在文人里头什么名声你不知道,如今都是靠着苏凤章周旋。”   “他跟苏凤章那种关系谁不知道,只要苏凤章娶妻生子,到时候还能跟他一条心,我这不也是为了你们,为了四皇子着想。”   徐玉然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不聪明,但现在看着弟弟,他又觉得自己的智商可以碾压他了,气得狠了,他反倒是不想骂人了,只是冷冷的看著他说道:“这事儿我管不了,你自己去找爹说吧。”   徐悠然却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还说道:“我去说就我去说,如果咱徐家跟苏家的婚事能成了,到时候四皇子如虎添翼,五皇子那边却断了臂膀,再好不过的事情。” 第217章 赔礼   徐家这一晚发生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只是站在房门口的徐玉然亲耳听见了父亲的咆哮,这一刻他甚至有一种异样的痛快。   大约是一直以来作为长子,未来徐家的继承人,他背负了太多徐尚书的期望和责骂,身为弟弟的徐悠然反倒是被宽容以待。   而今天,徐悠然做出这种不过脑子的事情,就算是徐尚书也忍不下去了,修养身心的气功都在这一刻破功。   这种自己在前面拼命走,两个儿子却分别拖后腿的感觉,恐怕也只有徐尚书能懂。   甚至有时候他恨不得告老还乡,带着这一家子回去青州,只是一想到他死之后徐家就会败落,徐尚书就不甘心的很,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大张旗鼓的支持四皇子,不给自己一点后路,其中危险徐尚书不是不知道的。   因为他心中万分清楚,只有四皇子将来登上帝位,他们徐家才能继续富贵下去,不然只靠着这两个棒槌的话,将来徐家前程堪忧。   徐悠然兴冲冲的进去,灰溜溜的出来,在门口瞧见自家大哥的时候脸色更加难看,冷哼道:“现在你满意了?”   在弟弟面前,徐玉然有一种异样的优越感,他叹了口气说道:“我能满意什么,现在大家伙儿可都在一条船上。”   徐悠然脸色挂了下来,带着几分幽怨说道:“爹让我最近别出门,闲着没事干就在家生孩子,生出一个脑子聪明的比什么都好。”   徐玉然听了脸色更加古怪,都忍不住有些同情这个弟弟,他膝下至少还有一个徐子峰,也是老爷子如今一直培养的嫡长孙,可弟弟膝下那都是些什么玩意。   作为当事人之一,苏凤章其实也不知道徐家兄弟俩菜鸡互啄的事情,不过徐尚书是个精明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精明太过,以至于生出来的儿子都是棒槌。   第二天一大早,徐家的管家就上门了,也不知道这一位是多早到了苏家门口,一直就在大门之外静悄悄的厚着,门房发现他的时候,这一位身上都结了霜花。   苏家的门房吓了一跳,连忙进去禀告。   对此,门房还有几分委屈:“大人,真不是小的躲懒,这徐管家就在门口静悄悄的站着,一点儿声响都没有,要不是小的早起打开门,恐怕还不知道他来了。”   苏家的下人不多,苏凤章和苏赵氏对他们也颇为宽容,但定下的规矩谁要是敢不听,直接赶出去任由谁求情都是没有用的,门房这才紧张的很。   苏凤章倒是也没责怪他,只是说道:“不怪你,去把他请进来吧。”   这一位徐管家很快带着人进来了,一进门就是深深的作了个揖,脸上带笑:“小的见过苏大人,突然打扰,还请苏大人不要责怪。”   苏凤章哪里不知道他都是故意为之,这程门立雪的故事也不知道会不会今日就传得沸沸扬扬,面对徐家的人,他是丝毫不赶放松的:“徐管家亲自过来,本官怎么敢责怪。”   宰相门前七品官,这徐尚书虽然不是宰相,却是他自己的顶头上司。   徐管家见他说话和声和气,心中暗道自家大人猜得不错,这个苏凤章心思深沉,绝不会当面给他难堪,但正是这种人才越要小心。   徐管家一想,笑容就更加热切了几分:“苏大人晋升户部右侍郎,在户部出类拔萃,帮了徐尚书不少忙,如今可是徐尚书的左膀右臂,一日都是离不开的。”   “为此,徐尚书特意让小的准备了厚礼,一来是祝贺苏大人青云直上,二是感谢苏大人为徐尚书分忧解难,这第三,也是徐尚书作为长辈的一点小小心意。”   苏凤章嘴角勾起笑容,暗道这徐管家的一番话倒是说的好听,半点不提昨晚的事情,他若是不接过这谢礼的话,反倒是显得他气量小,不知道尊敬长辈了。   不过苏凤章也不打算跟苏家撕破脸,实在是也没必要,他笑着说道:“徐尚书的一番心意,本官心中感激。”   “今日不便登门拜访,还请徐管家回去之后回禀徐尚书,这些都是下官应该做的事情,实在是担不起徐尚书的一番感谢,倒是徐尚书多有教导,下官心中也是感激不尽。”   两人客客气气的你来我往,倒像是感情多深厚的师徒似的。   等人一走,苏凤章打开礼盒一看也是挑眉,暗道这徐家人倒是大方的很,也不知道盘踞户部这些年到底吞了多少国库的银子。   苏赵氏也早起来了,听见外头的声音没出来,一直等到客人离开才走过来,一瞧也是吃惊:“这徐家为何送这么大的礼,凤儿,你就这么收下没事吗?”   苏慧慧和刘能也过来凑热闹,两个人看了个稀奇,尤其是刘能从未见过这些,眼珠子都瞪圆了。   苏凤章挑了一块玉佩递给刘能,刘能下意识的看向苏赵氏,后者只是慈祥的笑着,刘能这才收下了,笑嘻嘻的道了声谢谢。   这孩子一开始来苏家的时候还有几分谨慎小心,不过发现苏凤章待他极好,苏赵氏等人也对他真心,慢慢的反倒是比以前开朗了许多。   “我若是不收才会有事。”苏凤章笑着说道,扒拉了里头的珠宝,笑着说道,“前几日还在说给慧慧准备嫁妆,如今倒是有人送上门来。”   苏慧慧一听,连忙说道:“二哥,这些还是留给娘亲带吧,我不需要。”   苏赵氏领了女儿的孝心,又说道:“娘都是老婆子了,带着也是浪费,到时候都给你。”   苏凤章见他们说的热闹,觉得徐家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笑道:“我不掺和,你们谁喜欢就拿去,左右家里头也就这么几个女人。”   白姨娘是绝对不会要的,身为妾室,如今又是靠着原配嫡子作活,白姨娘从来都是守住分寸,虽然知道苏赵氏和苏凤章都是和气人,但她心底却还是觉得人不能贪得无厌,不然惹了厌弃那才是亏大发了。   听了这话,苏赵氏原本兴致勃勃的样子慢慢消失,反倒是变得意兴阑珊起来,苏慧慧抬头看了一眼她的脸色,担心的问道:“娘,你怎么了?”   苏赵氏冷哼一声,瞥了一眼旁边的亲儿子,说道:“家里头来来去去就我们三个女子,还不是因为某些人一直拖着不肯成亲。”   苏凤章咳嗽一声,瞧见苏慧慧不但不帮忙说话还偷笑,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娘,我们不是商量过这事儿吗,你怎么又提了。”   苏赵氏却说道:“你看看人家熙郡王前几日的婚事多热闹,那时候陛下赐婚了那么多对新人,怎么就还是想不起你来。”   越说此事苏赵氏就越是心急,伸手敲了一下儿子的手臂,追问道:“凤儿,不是娘催着你赶着你,可如今你都二十二了,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   “你瞧瞧身边的那些朋友,哪一个不是已经娶妻生子,儿女成群,难道你就不想每日从衙门回来便能有一口热饭吃……”   苏凤章提醒道:“娘,我现在回来不也有热饭吃。”   苏赵氏怒道:“你明知道娘不是那个意思。”   苏赵氏看了一眼苏慧慧,后者连忙说道:“娘,二哥,我先把东西端进去。阿能,你来帮我的忙。”   说完麻溜的带着刘能离开了。   等苏慧慧走开了,苏赵氏才说道:“有了媳妇,你每天累死累活的回来也能有一个人说说话,聊聊天,还能给你暖被窝,膝下也能有几个可爱的孩子。”   “娘……”苏凤章揉了揉眉头,暗道今天这事儿估计是逃不过了。   他犹豫了一下,觉得也不能这么一直糊弄下去,随着他年级越来越大,苏赵氏必定是越来越着急的,他解释道:“娘,我只是想找一个心心相印,能说得上话的媳妇。”   “而不是回家之后还得应付家长里短,两个人鸡同鸭讲,躺在一张床上除了孩子之外,再无半点心里话可讲。”   苏赵氏显然不太能理解儿子的想法,反问道:“这日子过得久了自然就能说得上话,你若是喜欢有才学的媳妇,娘也能帮你相看一个。”   “谁家夫妻两个相处不是家长里短,那才叫过日子。”   即使是到了现代,恐怕夫妻俩除了孩子无话可说的婚姻也多了去了,但正因为如此,苏凤章心底才越发反感,说他矫情也好,说他天真也罢,一想到最为亲密的妻子半点不能理解自己,他就觉得万分可怕和焦虑。   也许不只是苏慧慧,他这个当二哥的也有婚前恐惧症,难道这才是他上辈子功成名就之后,却一直没能脱单的原因?   苏凤章还是耐心解释道:“娘,这不一样……我,怎么说呢,我就是想找一个志同道合,除了柴米油盐之外也还能有话可说的。”   苏赵氏听得心里头直发慌,这还不如告诉她是圣上一直拖着呢,“凤儿,你这话听着不像是要找一个妻子,倒像是要找一个同僚啊。”   “什么志同道合,难道你还要找一个女官不成,咱们大周朝也没有女官啊。”   苏凤章也沉默下来,确实如此,时代的局限性就注定他不可能找到理想中的妻子,其实他也可以选择娶一个门当户对的贤惠人,曾经他也是这么想的。   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排斥那样子的婚姻了呢?   苏赵氏瞧着他的脸色,追问道:“凤儿,你是不是心里头已经有人了,这才说这些话来应付你娘,你若是有看中的姑娘家,娘不会不答应的。”   “娘,真的没有。”苏凤章无奈解释道,他身边哪里有人,这几年忙的连轴转,除了家里头人之外半个女子都见不到,唯一的例外就只有诚亲王了。   一想到诚亲王,苏凤章的脸色便有些古怪。   苏赵氏一看,便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劝道:“你到底是看中了哪家姑娘,还是说那姑娘有什么不妥?是定过亲?还是和离过?你向来是个洁身自好的,总归不可能看上烟花之地的女子吧?”   “娘,真的不是,我没中意谁。”苏凤章再次强调道,“方才的那番话就是我的心里话。”   苏赵氏一听更加绝望了,拍着他的手臂骂道:“你这是要气死娘啊,什么心心相印志同道合,你从哪儿去找一个女子跟你志同道合,你这是打算打一辈子光棍了吗?”   苏凤章破罐子破摔的说道:“那也没什么不好,耳根子还清净,家里头也安静。”   苏赵氏更生气了,骂道:“放你的狗屁,这事儿我绝不会答应的,不娶妻你哪儿来的孩子,将来谁来帮你养老送终。”   苏凤章摸了摸鼻子,苏赵氏一向疼爱他,尤其是他一日日科举当官之后,对着唯一的儿子苏赵氏更是百依百顺,这么骂他还是第一次。   “娘,我有阿能呢,再说了,还有兰章和慧慧,怎么样也不愁没人养老送终吧。”   苏赵氏却怒道:“那能一样吗,你现在年纪小不懂事儿,等将来年纪大了,便知道膝下空虚的坏处,不说别的,连个替你摔盆的都没有。”   苏凤章心中暗道到时候自己都死了,哪里管有没有人摔盆烧香,不过看着苏赵氏的脸色觉得还是别刺激她了,想了想就笑道:“娘,我到时间该去衙门了,我先走了啊。”   苏赵氏很想揪着儿子继续说道,让他改一改这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毛病,但也不能耽误他去衙门,只得暂时放弃了。   只是苏赵氏一心想着,等苏凤章回来之后可得跟他好好说说,这千百年来一代代不都是这般,男子在外,女子在内,到他这边怎么就不行了。   再想到当年苏典吏还活着的时候,就曾经骂过她妇人之见,外头的事情从来不爱跟她说,话里话外都带着几分嫌弃,心中顿时觉得上梁不正下梁歪,一定是他爹把这坏毛病传下去,如今变本加厉了。   苏赵氏这时候倒是不想想,苏典吏可没耽搁娶妻纳妾,再说这一位都死了那么多年了,当年对小儿子也并不十分关心,哪里能影响到主意比天大的苏凤章。 第218章 青山绿水   苏凤章这几日恨不得避着苏赵氏走,一看到亲娘那失望心痛中夹杂着忧伤,忧伤中夹杂着怀疑,怀疑中又有说不清的感慨的眼神,他都无所适从。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青州,另一对母子俩也刚刚闹了一个不高兴。   因为路途遥远,冬日里行船又慢,废太子都过了一个多月,白姨娘母子俩也才刚刚抵达青州,正在青州前往湖山县的客船上。   白姨娘虽然没单独带着儿子出过远门,但苏凤章交代了顾家的商队,一路上倒是也走得顺顺利利,让她一颗提着的心多安定了许多。   谁知道一路上没啥事情,到了青州这熟悉的地方,她这乖儿子倒是闹出一出来。   白姨娘气得浑身颤抖,指着眼前的儿子说不出话来。   倒是苏兰章这会儿知道自己做错了,连忙小声说道:“姨娘,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白姨娘的泪珠子就落了下来,哭道:“你现在知道错了,之前怎么就不听劝,是不是现在我管不了你了?”   在苏家,外头大事都是苏凤章管,家里头小事儿都是苏赵氏管,但白姨娘管教自己的一双儿女的话,即使是苏赵氏也不会插手的。   苏赵氏心知白姨娘的爱子之心,也愿意她跟自己的子女亲近,这些年来都是如此。   一听这话,苏兰章连忙就跪下了,连声喊道:“姨娘,你快别哭了,儿子以后再也不会了,我,我这不是看她可怜,这才一时意气想要帮忙。”   白姨娘却冷冷的看着他,骂道:“她可怜?这么大冷的天出来卖身葬父,你看看大街上有没有人管,青州是什么样的地方你不知道吗,哪里用得上那种下贱手段。”   越说,白姨娘心中越是生气。   她出生不好,正因为如此反倒是知道一些下层的龌龊事儿,当年能够嫁给苏典吏做妾室,生下一双儿女不说,如今儿子能够读书科举女儿也能嫁好人家,这一直是白姨娘心中的骄傲。   当年她费心心思手段才爬出来的脏泥坑,现在倒好,她儿子还上赶着去碰。   “三郎,你已经不是孩子了,出门在外做事情为何不动动脑子,若真的是可怜人家,顾家的人为什么就会拦着你,你倒是好,好话歹话都听不进去了,我看你不是可怜她,是被那美色眯了眼睛,弄不清楚自己身份了。”   苏兰章的脸色一变,不可置信的看向白姨娘。   白姨娘却不管他,继续说道:“在家里头夫人疼你,二郎也疼你,从未对你说过一句重话,这才把你养成这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模样。”   “你做事情之前就算不想想自己,为何不能替你姨娘想想,替远在京城的二郎和慧慧想想,就算是夫人这些年也从未亏待你,难道你想因为自己一时善心,反倒是拖累了他们。”   “那样子的女人,你知道是什么来路,就敢往家里头带。”   “二郎如今可是朝廷命官,这若是别人派来的细作呢,到时候你岂不是害了你哥哥?”   苏兰章连忙辩解道:“姨娘,你是知道我的,我怎么会做对哥哥不利的事情。”   白姨娘恨恨说道:“就是知道姨娘心里头才更加失望。”   苏兰章抬头看她,却见白姨娘泪水连连,伸手将他搂在怀中说道:“三郎,你能有今日多么不易,你看旁人家庶出的孩子,有几个能够像你这般轻松。”   “正因为如此,你才要比人家更加谨慎小心才对啊,你,你怎么就养成了这幅性子。”   苏兰章辩解道:“娘,我真的没想把她带回来,原本只是给点银子让她去葬了老父,谁知道她一口一个报恩硬是要跟上来,我总不能打她吧。”   白姨娘却冷笑道:“为什么不能,那种手段也只有你们男人会吃。”   “你若是一时善心,随便让下人打发了就是,哪里会给她纠缠上来的机会,那女子见你出手大方,穿戴得体,自然是恨不得攀上来,今日若是二郎在这里,恐怕连管都不会管。”   苏兰章却说道:“若是二哥在这里,肯定也不会见死不救。”   在认识苏凤章这一点上,苏兰章显然不如自己的亲娘,白姨娘懒得跟他唠叨,只是说道:“兰章,你好好记住自己这一趟回来是做什么的,这次姨娘帮你把人打发走了,若是再有下次的话,等回了京城我就告诉二郎,让他亲自来教训你。”   苏兰章闷闷不乐,原以为自己不过是做了一件好事,谁知道被白姨娘一顿劈头盖脸,苏兰章不是不知道好歹的,心底其实也知道让那女子上船是不对的。   他心底尊敬苏凤章,所以就更加不想让他失望,听了这话忙道:“娘,我知道了,以后再也不烂好心了。”   白姨娘皱了皱眉头,耐着性子说道:“既然人已经打发走了,这次的事情就算了,但是三郎,如今没有二郎看着,一切都得你自己做主,就是如此你才要更加谨慎小心。”   “做事情之前多想一想,多看一看,别只凭着喜好就去做了。”   苏兰章当时也是脑袋一热,但他不是笨人,这会儿也知道白姨娘最担心的是什么。   他这会儿又是羞愧又是懊恼,又想到临行之前哥哥的嘱咐,连忙说道:“姨娘,我知道了,以后做事情之前我都会好好想想。”   白姨娘见他总算是知错了,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叹了口气说道:“二郎一个人在朝为官,看着就累得很,你也该早些立起来,这样才能帮得上他。”   果然,一听这话苏兰章身上的郁闷都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坚定:“姨娘,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读书,回到湖山县之前都不下船溜达了。”   白姨娘这才放了心,心底却忍不住叹了口气,暗道都是苏家的儿子,三郎比起二郎来实在是差了太多,不管是学识还是眼界都是如此,当年二郎带着一个苏阿荣上京赶考都让人放心,到了三郎这儿回乡都让人提心吊胆的,生怕他被人骗了。   苏兰章说要一心一意的读书,果然连船舱都鲜少出来了,白姨娘微微放心了一些。   倒是顾家商队的人特意过来道歉,话里话外都怕他们怪罪,还说:“都是我们几个没劝住三少爷,三少云年幼心善,这才被人钻了空子。”   白姨娘知道他们特意过来致歉,不过是看在苏凤章的面子,连忙说道:“小孩子第一次出远门,吃一堑长一智也是好的,要不是六爷你帮忙,恐怕还不能让那个女人露馅,到时候才是惹出大麻烦来。”   这被叫做六爷的笑道:“白夫人客气了,马上就到湖山县了,不知道白夫人是要在镇上停留一二,还是直接回月溪村。”   白姨娘自然是选择回月溪村的,若是苏凤章一块儿回来的话,倒是要去拜见老师和朋友,但她在县城没有熟人,苏兰章当年也并未拜师。   京城繁华无比,到处都是贵人,但在踏上湖山县的土地的时候,苏兰章和白姨娘都忍不住感慨起来。   苏兰章更是说道:“还是咱们湖山县好,现在放眼望去也都是绿色,这会儿京城里头都灰蒙蒙的,想吃一棵青菜都难。”   白姨娘也忍不住笑道:“你就惦记着几棵青菜?”   苏兰章笑了笑,又说:“二哥和慧慧也惦记着家里呢。”   白姨娘又说道:“二郎将来肯定是要回来祭祖的,倒是慧慧若是嫁了人的话,将来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湖山县。”   几句话的功夫,顾家那边已经将他们的行礼都搬到了马车上,白姨娘只带了一个丫鬟,苏兰章身边也就一个书童,这还是他入京之后才配上的。   主仆四个人很快上了马车,顾家的人想的周到,一直把他们送到了月溪村,可谓是妥妥帖帖,比对自家主子还要上心。   几辆马车刚到村里头便有人发现了,白姨娘下意识的躲进车厢,倒是苏兰章探出头来,一看那人就笑道:“二叔!”   那人可不就是苏二叔,等发现是侄子回来了也是高兴,喊道:“瞧见马车我就猜是不是你们,过来一看果然就是。”   “怎么今天就到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也好带着你几个哥哥过去接。”   苏兰章从马车上跳下来,苏家几个孩子跟苏二叔的关系都不错,几年不见倒是也思念的很:“二叔,顾家的人送我们过来的,也方便。”   苏二叔也发现顾家人了,笑道:“顾少爷跟二郎的交情还是那么好,这几年顾家对咱们家也挺照顾的。”   苏兰章有心想说一句什么,但又咽了回去,只说道:“二叔,我哥让我带了许多东西回来,都是给您准备的。”   苏二叔一听也是高兴,倒不是稀罕那么点东西,但侄子离家多年还能惦记着孝顺自己,他当然高兴,还说道:“二郎这孩子就是太客气,中秋才送过节礼呢,你们先等等,我过去喊一声,叫几个人过来帮忙搬行李。”   没等苏兰章制止,苏二叔就一溜儿小跑朝着家里头去,口中喊道:“草章,三郎他们回来了,你赶紧喊几个人过来帮忙!” 第219章 月是故乡明   苏兰章到了家门口,看到那把铁锁才想起来自己没钥匙,当初为了方便,苏赵氏是把钥匙都托付给了苏二叔一家。   幸好苏二叔很快跑了回来,瞧见他们都在门口等着就乐了:“瞧我,高兴傻了。”   说完就掏出一把钥匙来打开门,白姨娘这会儿也下了车,进门一看便知道近些日子有仔细的打扫过,家里头桌椅板凳上都干干净净的。   这时候苏草章带着几个男人过来了,都是二十出头的壮劳力,跟顾家跟着来的下人抢着动手,没一会儿功夫就把行李都搬了进去。   苏赵氏不在,白姨娘就算还是有些怯怯,这会儿也不得不出来撑场面,翻出带回来的糖果点心分了袋,一个人给了一包:“多谢大家伙儿过来帮忙,家里乱,等安顿好了再让兰章上门拜访。”   原本陆陆续续来了一群人想要围着苏兰章说话呢,听见这话倒是不好意思纷纷告辞,最后只留下苏二叔一家人。   苏辞章一家在县城里头,苏草章的媳妇刘氏倒是来了,刘氏看着小小巧巧的一个人,但干起活儿来十分麻利,跟她束手站在一边的婆婆张氏形成鲜明对比。   白姨娘瞧见张氏有些发憷,主要是她知道这一位不太好相处,索性就拉着刘氏说话:“快别忙了,随便收拾一下就成了,剩下的放着我慢慢收拾就行了。”   刘氏腼腆的笑了笑,脆生说道:“很快就弄好了,屋子里头的铺盖卷儿都是刚刚晾晒过的,马上就能用,柴火也都准备好了,若是发现少了什么你喊一声,我送过来就是。”   白姨娘连忙道谢:“多亏你细心。”   苏二叔敲了敲眼袋杆儿,笑道:“两个月前就接到信儿了,我就让草章媳妇过来收拾,后来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还生怕你们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儿。”   白姨娘解释道:“路上倒是没事,不过出发之前京城那边有个相熟的老人家过世了,家里头跟着忙乱了一阵,这才耽搁了出发的时间。”   苏二叔又问了几句,主要还是关心苏凤章和苏赵氏在京城好不好。   等听见苏凤章又升官了,如今可是正三品的户部左侍郎,苏二叔乐呵的露出一口黄牙,连声说道:“凤儿这孩子从小看着就聪明,如今可不就是有出息了,咱苏家的祖坟可算是冒了青烟,正三品的官儿啊,比咱县太爷不知道高了多少。”   张氏也听得心惊肉跳,一边暗暗想着这苏凤章运气就那么好,这才去了京城几年就成了正三品的大官,一边又怨念自家也沾不上什么光。   她一开口便有些酸溜溜的:“二郎也真是的,升官发财这种好事儿怎么也不早些告诉我们,难道是怕我们这些穷亲戚上赶着打秋风?”   “胡咧咧什么呢你,不会说话就闭嘴,没人当你是哑巴。”不等白姨娘说话,苏二叔先不干了。   苏草章也不喜欢他娘这口气,他跟苏凤章的关系不错,一直还挺惦记着自己这位堂弟,但也不忍心见老娘在晚辈面前被数落,就开口打断了他们的话。   “三郎,你们一路赶回来也该累了,收拾收拾先休息,估摸着明天不少人要上门呢。”   苏二叔一听,也说:“对,先休息吧,明儿个我再来唠嗑。”   苏兰章却喊道:“二叔二婶,草章哥,嫂子,你们先等等,我哥让我带了许多东西回来,还有专程写给二叔的信。”   一听有自己的信件,苏二叔倒是不走了。   苏兰章将东西一一翻出来,一样样递给他们:“这是给二叔的,这是给二婶的,这些是给辞章哥一家的,这些是给草章哥的。”   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是苏赵氏和苏慧慧收拾的,从家里头老人到底下刚出生的孩子都没有落下,不算精贵,但也都是湖山县买不到的好东西。   苏二婶一看还有自己的东西,倒是连忙伸手接过去,苏赵氏是十分了解自己这一位妯娌的,别管她心底多么看不上张氏,但看在苏二叔的份上还是愿意面子情,所以给她准备的是一个金镯子,看着分量还不轻,一看就知道是张氏的审美。   张氏一看果然喜欢,要不是在人前恨不得直接带上,这会儿也不说酸话了。   倒是苏草章的媳妇刘氏有些惊讶,抿着嘴笑道:“还有我的呢。”   不只是她的,连带着后头出生的孩子也有,刘氏嫁进苏家六年,已经生了两男一女,哪一个都没拉下,这让她觉得十分贴心。   苏二叔却无心去看自己的礼物,只说道:“三郎,不如你直接给我念念吧,就草章识得那几个字,到时候还不得给我读错了意思。”   “好,那我给二叔念。”苏兰章笑着答应了。   苏凤章的信不算短,但里头的意思却不多,无非是想念家人,让苏二叔一家保重身体,除此之外便是祭祖之类的事情,又请苏二叔看顾族人,不要让他们惹是生非。   苏兰章很快念完了,苏二叔听了直点头,还说道:“二郎担心的有道理,你是不知道,他在京城里头当官之后,村里头有几个小子就借着名头出去做事儿,这倒也罢了,最怕惹了乱子拿着他的名头压人。”   苏兰章一听,担心问道:“二叔,那怎么办,我二哥在京城也是如履薄冰,大好前程可不能坏在别人手上。”   苏二叔冷哼一声,说道:“我找族长唠嗑了,他们听了改了最好,若是执意不改的话直接逐出苏家,看他们到时候还敢不敢做鬼。”   苏兰章听了这话倒是惊讶起来,在他的印象中苏二叔一直是个和声和气的人,在村里头地位也不太高,是那种闷声做事情不太会说话的。   谁知道这时候,在他印象中一直木讷老实的苏草章也说了:“就是要严厉一些杀鸡给猴看,那些人才知道分寸,不然二郎的名声都要被败坏光了。”   白姨娘在后头听了,连忙说道:“对,就该如此,怪道二郎一直说家里头有二叔您看着,他就放心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苏二叔听了高兴极了,笑道:“这算得了什么,二郎才是咱苏家的凤凰儿,多少年才出了他这么一个,不提别的,如今月溪村的人出去做事别人都抢着要,做什么事情衙门那边也乐意给方便,人家还不都是看他的面子。”   说到这事儿,苏二叔倒是来了兴致,接二连三的说起这些年发生的事情来,苏凤章在京城那边精彩万分,月溪村也没简单到哪里去。   一直到看到苏兰章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苏二叔才尴尬笑道:“行了,这些话留着以后慢慢说,你们好好休息,明天村长族长肯定是要上门来的。”   等苏二叔一家走了,白姨娘忍不住感叹道:“原来村里头也发生了这些事儿呢,幸亏有你二叔看着,不然可得闹出大乱子来。”   苏兰章听着,隐隐约约开始明白自家二哥说过的话了,他原先觉得二叔人好是好,但没啥本事,却没想到……   另一头,苏二叔一家人带着礼物热热闹闹的回了家,一进家门,苏二叔的脸色就挂了下来,瞥了一眼苏辞章说道:“带你媳妇回去收拾收拾。”   苏草章看了一眼亲娘,到底是拉着媳妇走了,刚才他们怕几个孩子过去添乱都给关屋子里头了,现在带了这么多东西回来,也让他们看着高兴高兴。   儿子媳妇一走,张氏就有些不自在起来,嘟囔道:“你这是做什么呢?”   苏二叔猛地一拍桌子,骂道:“你还问我,刚才你说的那是什么话?”   张氏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说道:“我,我这不就是顺口一说,再说了,就回来一个白姨娘和苏兰章,又不是苏凤章回来了。”   苏二叔恨不得直接给她一击心窝子,骂道:“那是能顺口的话吗,到时候传到二郎的耳朵里头,还以为我们当叔叔婶婶的对他心怀不满呢。”   张氏也有些来气,说道:“那我说的也是实话,他们家是飞黄腾达了,一屋子人连带着一个小妾都去了京城吃香喝辣,我们倒是好,你还是亲叔叔的,还不是留在村里头种地。”   苏二叔冷笑道:“你还知道我们是叔叔婶婶,不是亲爹亲娘呢,从来也没听说过侄子去当官,还把叔叔婶婶都绑在裤腰带上的。”   张氏冷哼道:“这些年来你对他那么好,帮了他们家多少忙,也没见他多孝顺你。”   苏二叔呸了他一口,骂道:“你看看你吃的用的穿的戴的,哪一样不是二郎送回来的,就咱家那一百亩地,可也都是二郎家的。”   张氏下意识的掩住自己的手镯,犟嘴道:“那地也不是咱家的呀。”   苏二叔冷笑道:“是,地契是不在我这儿,但一年年连租子都不要,跟送了咱家有什么不同,再说了,你大儿子能进衙门当吏,那还不都是看着二郎的面子。”   张氏心底其实也知道这些,这会儿抹着眼泪说道:“我就是不甘心,凭什么白姨娘一个当妾的都能去京城,我还得……”   “就凭人家运气好,是三郎慧慧的亲娘,二郎心肠好也愿意替他老子养着小老婆!”苏二叔觉得这个女人完全无法沟通了。   不过幸好张氏除了嘴坏了些,胆子却小,从来不敢在外头做鬼,不然的话即使儿女都长大成人了,他也不是下不得狠心休妻。   最后,苏二叔冷笑道:“你自己生的儿子不如大嫂生的,还不是得怪你自己肚子不争气。”   张氏张了张嘴,对此竟然无力反驳。   苏二叔是知道自家婆娘一直嫉妒大嫂的,当年大哥活着的时候,她就羡慕人家能够住在县城里头,等二哥去了,又羡慕人家有一个能读书的儿子。   现在一晃都那么多年过去了,大嫂她都羡慕不上了,又开始羡慕嫉妒白姨娘,却也不想想白姨娘虽然是妾室,但二郎一家人却是把她当自己人看的。   不看僧面看佛面,更何况白姨娘还有一双儿女,兰章现在眼看着就要科举了,有二郎扶持着,将来怎么样也不会太差,这婆娘怎么还是如此短见。   苏二叔继续说道:“你想要凤冠霞帔,还不如盯着两个媳妇多生几个儿子,反正现在家里头也有银子,一个个都送过去读书,说不定还能有一个有出息的,若是他们聪明能读书,到时候我拼着一张老脸,也会厚着脸皮让二郎带带他侄子。”   张氏一听,居然也不觉得是讽刺,反倒是觉得很有道理,心里头立刻想着是不是让两个媳妇多生几个,反正也不是养不起,蠢的就在家种地,聪明的还能搏一搏。   若是苏二叔知道自己随口一句话,倒是让婆娘将所以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两个媳妇的肚子上,不知道是会高兴还是愤怒,不过左右这也是以后的事情了。 第220章 要钱(二)   苏兰章一回来,整个月溪村都变得热闹起来,如今别说月溪村了,就是整个湖山县,一提到苏凤章的名字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苏凤章上京赶考之后就一直未能还乡,以至于许多人都没办法跟苏家搭上关系,如今苏凤章的亲弟弟回来了,上门拜访联络一番自然是难免的。   苏凤章委托苏兰章带回来的礼物也不少,不只是苏二叔家有,村里头走得近的人家都有,还有文先生一家的,若不是当年的知县大人已经换了地方,恐怕也会有。   对于哥哥的交代,苏兰章是万分上心的,第二天就赶紧将东西收拾出来,亲自带着人一家一家的拜访送礼。   只是后头陆陆续续上门拜访的那些人,他倒是不耐烦招待了,毕竟他这一次可是回乡赶考,而不是来跟他们联络感情的。   这时候白姨娘倒是站了出来,虽然一开始心中犯怯,但为了不让他们打扰到儿子读书,白姨娘拿出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来招待。   慢慢的,她倒是发现这事儿也不难,来的人一个个穿金戴银的看着富贵,在她面前却都是客客气气的,话里话外也不会看不起她是个妾室出生。   白姨娘也不是蠢人,自然知道他们这般客气是为了什么,她常年帮着苏赵氏处理家事,也知道招待客人要做什么,什么礼物该收,什么礼物是绝对不能收的。   一段时间下来,白姨娘倒是也搭理的井井有条,让一直提心吊胆的苏二叔放心了一些,毕竟是哥嫂,还是个妾室,苏二叔心中有顾忌,上门次数也不多。   倒是张氏心中犯嘀咕,但她被苏二叔三天两头的敲打,这会儿也不敢做的太明显,这些年来张氏都是有些害怕自家男人的。   这一日,白姨娘把人打发之后倒是沉默起来,苏兰章出来见她如此,便奇怪问道:“姨娘,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是那人说了什么难听话?”   白姨娘摇头说道:“他们哪里敢说什么难听话,恨不得什么好话都往我身上扔。”   苏兰章拿起一个招待客人的果子尝了一口,咂摸了一下味道才问:“那是怎么了?”   白姨娘笑了一声,说道:“只是他们夸得太厉害了,姨娘怕时间久了,将来都要不知道自己到底几斤几两了。”   一辈子过了三十多年了,白姨娘还第一次知道自己能被这么夸,简直是要把她夸出各种花样儿来,她算是长见识了。   这倒是也不怪她觉得新奇,往常苏赵氏也会带着她招待客人,但有苏赵氏在,那些客人就算是傻也不会当着正房的面夸一个妾室不是。   苏兰章一听,哈哈笑道:“姨娘,那你得早些习惯,等将来我入朝为官,你也能成为诰命夫人,到时候夸你的人肯定更多。”   白姨娘听了也笑,瞪了他一眼说道:“行,那我可就等着那一日。”   两个人这会儿倒是亲亲热热,白姨娘又有些想念女儿,儿女落地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离开女儿这么久,心里头思念的很:“也不知道你妹妹现在在做什么?”   苏兰章却说道:“我不在,慧慧说不定开心的很。”   远在京城的苏慧慧也正惦记着自家亲娘和哥哥呢,苏兰章不在,她确实是挺开心的,主要是他在的时候老师喜欢招惹她惹她生气。   不过到底是亲生的,就算在的时候惹人厌,走远了也是想念的很。   不只是苏慧慧想,就连苏赵氏也忍不住说道:“三郎在的时候还不觉得,他一走家里头都安静多了,哎,咱家就是孩子少了一些。”   苏慧慧笑了一声,挽住苏赵氏的手说道:“娘,咱家还有阿能在呢。”   苏赵氏却叹了口气,说道:“阿能白天不要读书啊,他一走,家里头就只剩下咱们娘俩,安安静静的连点声音都没有。”   苏慧慧笑着问道:“娘,你想听动静还不简单,不如我让丫鬟们进来唱曲儿,不然咱们一块儿打叶子牌也可以。”   苏赵氏点了一下他的脑门,笑道:“你啊,就会帮着你二哥说话,二郎也真是的,这几日忙的差点连家都不回了,生怕我逼着他娶妻。”   “娘,二哥是真的忙,他在做大事儿呢。”苏慧慧笑道。   苏赵氏叹了口气,说道:“娘也不是不理解,但这人生大事总也得放在心上吧,他倒是好,弄得我是个大恶人,天天想着要给他娶一个母夜叉似的。”   苏凤章倒不是真的有心避开亲娘,而是真的有事情要做,这段时间他忙的脚不沾地,别说人生大事了,连吃喝拉撒都恨不得争分夺秒。   徐尚书不知道带着什么心思,陆陆续续将户部的事情都交到苏凤章的手中,如今丁大人那个左侍郎倒像是给他找个右侍郎打下手的。   丁大人甘心不甘心苏凤章不知道,但他却要抓紧找个机会掌握户部,为将来的计划做铺垫,徐尚书既然愿意给,他撑死也得塞下去。   户部的事情繁杂凌乱不说,还牵扯到整个朝廷上上下下,人人都觉得户部是大周的钱袋子,是油水最多的地方,但这里同样也是麻烦最多的地方。   别看徐家在户部经营了那么多年,往常看起来一副一言堂的样子,但这里才是大周局势最为复杂的地方,钱财动人心,只要是人就会有私心。   苏凤章倒是不怕这个,人有缺点才是好事,正因为如此才能各个击破。   他能迅速的掌控户部,靠的可不只是徐尚书明面上的大方,还有他私底下会做人,会招揽,背后还有诚亲王等人的支持。   人事关系倒是也罢了,苏凤章不喜却能驾驭,户部却有一事让他万分头疼。   那就是依旧空虚的国库,当初为了抚恤金一事,他们不惜推动四皇子与太子对峙,得罪了不少的达官显贵,这才把那些银子收回来。   可那时候收回来的银子都用的差不离了,如今的国库依旧还是空空如也的国库。   苏凤章翻阅账本的时候,都对皇帝的大方和奢侈感到无奈,不只是皇帝,是整一个宗室都处于这种入不敷出的状态。   若是现在他已经大权在握,苏凤章想做的就是削减皇室,甚至直接砍掉这一部分的支出,但现在是绝不能做的,他不能在一切尘埃未定之前得罪了所有皇室宗室。   不能缩减开支,那就只能开源了,苏凤章翻着账本,心里头闪过几个年头。   就在此事下人走了进来禀告:“苏大人,熙郡王来了。”   一听见这名字苏凤章更加头疼,捏了捏眉头说道:“行,让他进来吧。”   熙郡王何隽走路生风,把后头的下属都甩在了后头,一进门就自顾自灌了一杯茶,这才说道:“苏大人,还是你这儿的茶水好喝。”   苏凤章无奈的抬头看他:“熙郡王,您这新婚燕尔的不在家里头陪着新娘子,来我这边喝什么冷茶?”   熙郡王笑嘻嘻的靠在他椅子上,问道:“苏大人,你就别跟我兜圈子了。”   “苏大人,这法子可是你想出来的,年前这会儿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那是咱们招揽人心的好机会啊,总不能错过了是吧?”   苏凤章抬头看着他,反问道:“那熙郡王知不知道,现在也是国库穷得叮当响的时候。”   熙郡王理直气壮的说道:“我知道啊,所以才来找你。”   苏凤章没好气的把他的手拍开,骂道:“早前不是给了你一笔银子,钱呢,被你吃了吗,熙郡王,你以为国库是本官开的,想用多少就能用多少吗?”   熙郡王摸了摸鼻头,无奈说道:“不是我手头太松,实在是用银子的地方太多了。”   熙郡王耍无赖的楼主苏凤章的脖子,说道:“苏大人,这可是你给我支的法子,你可不能撒手不管啊。”   “你瞧瞧,就因为你一句话,本王可是差点跑断腿了,那些退伍的军士一个个朝不保夕的,我总不能看着不管吧。”   “苏大人,你就再想想办法,咱们总不能事情做一半就半途而废,你说是不是?”   苏凤章忍不住给了他一肘子,把人推开了一些才说:“对,主意是我出的,但最后好处可都是你的,我既没有得名,也没有得利,凭什么让我帮你收拾烂摊子。”   熙郡王却是个厚脸皮的,继续扒拉着他说道:“那你就可怜可怜我,我这放着刚过门的媳妇不管就为了帮你们办事儿,这样吧,你这儿银子实在是不凑手的话,那我先拿和静的嫁妆对付一下,你看……”   苏凤章差点没被他气笑了,瞪了他一眼无奈说道:“行行行,过三日再来取银子,但这是最后一次,你若是再一股脑儿都花光了,别指望我再帮你想办法。”   熙郡王立刻乐呵了起来,“苏大人,我就知道你有办法。”   说完这话,熙郡王又压低声音说道:“你帮我给顾家带一句话,他们这会儿雪中送炭,我跟王爷也会记着他们的好,皇商那事儿你尽管放手做,我们把你兜着。”   等他走了,苏凤章无奈的叹了口气,法子是他想的法子,但是没想到一开始就有些收不住,熙郡王那边招进来的人越来越多,花费的银钱也是成倍的增长,不过从长远的看,若是能持续下去的话对他们来说也是极好的事情。   正因为如此,苏凤章虽然心中有怨念,但也不得不想办法把这缺口补上。 第221章 名声   花了整整十天的时间,苏凤章才针对户部现在的情况做出了一个开源的计划表来,有了具体的计划之后,后面的便简单许多。   这还得多谢徐尚书给他方便,不然想要这般大张旗鼓的做事情可不容易。   相比起户部内部的复杂,反倒是皇帝那边更好说话,苏凤章的折子递上去一天就有了批复,上面是干脆利落的准了两字。   苏凤章也算是摸透了皇帝的性子,只要不是弹劾某个人,或者说不是弹劾皇帝心尖尖上的人,不管下面的臣子提出什么事情,皇帝一般都不会驳回。   尤其是户部这些钱粮“小事儿”,以前皇帝大方的放任徐尚书操纵,如今换成了苏凤章也是如此,似乎只要不闹出大问题来他就无所谓,当然,前提是皇室用的银子不能短缺。   一道道命令从户部传出,苏凤章现在倒是发现集权的好处了,上位者的决定几乎不会有人怀疑,或者心里头有,但在徐尚书不反对的情况下,户部无人敢跟他对着干。   苏凤章不知道的是,那些接到命令的下属比他更为惊讶,这惊讶的当然不是这一位跟徐尚书古古怪怪的关系,而是命令的细致程度。   看着手中厚厚的计划书,丁大人也忍不住琢磨起来,私底下跟人说:“从来也没见过苏凤章这样子办事情的,条条框框都订好了,一副生怕底下人不会干事情的架势。”   那下属看了计划书,倒是笑道:“大人,其实这样也不是坏事儿,大家伙儿只要按照上面的规定去办事儿就成了,若是成了,办事的人少不得功劳,若是不成,那都是苏大人吩咐错了,咱们也不过是按章办事。”   丁大人一琢磨觉得也是,但还是说道:“本官就是觉得这苏凤章年纪轻轻,行事作风却这般霸道,竟是不让其他人说话了。”   下属劝他:“大人,如今徐尚书都站在苏大人这边,咱们也完全没必要跟他对着干,他身后有诚亲王支持,陛下也对他青眼有加,如今朝中谁敢不给他面子。”   丁大人别扭的说道:“也就是他年纪轻,长得好,这才占了便宜。”   说完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他们秦家人也真是的,怎么都只看一张脸呢。”   “大人,可不敢说这个。”下属连忙说道。   丁大人自知失言,连忙闭口不提了。   等从丁大人的房中出来,那下属再次看了看苏凤章吩咐的事情,倒是觉得这法子十分不错,也不知道苏大人是花了多少心力才做出来的。   这般以来,底下人只要按章办事就出不了大乱子,对于还未能完全掌控户部,又急着做出一些成绩来的苏凤章而言,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其实苏凤章也是无奈之举,若是手中有可用之人的话,他哪里需要费心费力,每天爆肝的弄出这些详细到每日的计划表来。   别看他在户部还算有地位,但实际上底下人还是徐尚书的人,他们虽然不会下绊子,但想要让他们尽心尽力的办事也难。   正因为如此,苏凤章才要在最大程度上控制住这些人,不让他们出乱子。   等到将来他有了真正的自己人,知道每个人的特长之后,那么只要画一个大概就能吩咐下去,那时候才是真的省心省力。   详细的计划表的作用也是极强的,当年苏凤章靠着这个科举读书,一日千里,如今也是靠着这个一步步推进自己的计划。   户部想要开源脱不开工部的帮忙,幸运的是,苏凤章完全可以扯着皇帝和诚亲王的大旗帜,让他们不得不配合,威逼利诱之下还得心甘情愿的配合。   计划刚开始实施的时候,苏凤章采取了紧迫盯人的方式,每一件事都要问道极致,以至于户部上上下下都有怨言,暗道这位苏大人也太厉害了一些。   可人的适应能力是无穷的,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反倒是适应了苏凤章这种办事情的方式,与当初的徐大人完全不同,但就事论事,办好了也不吝啬夸奖分功。   慢慢的,他们也开始尝到了甜头,徐尚书喜欢用自己人,提拔人的时候多有考量,但苏凤章不同,他用人不拘一格,提拔也只看才干和人品。   这般一来,一部分想要晋升的官员便上赶着讨好,不等苏凤章问便主动过去汇报,一时间户部的风气大改,倒是少了几分官僚怠慢。   等到此事,苏凤章才放松了一些,不再日日盯人,说实话,这般高强度的工作状态也让他疲惫的很,若不是身体经过灵泉强化,恐怕不出一个月自己先倒下了。   这一日,苏凤章下了衙门没直接回家,反倒是直接去了诚亲王府。   诚亲王也是个大忙人,不过这一日倒是在家,看见他便笑道:“苏大人,这是什么东风把你给吹过来了,本王可听说最近户部人人都忙的脚不沾地,比往年都要忙。”   苏凤章笑看着他:“王爷觉得是东风就好,若觉得是西风的话,那下官可得赶紧走了。”   “来都来了,陪我一道儿吃锅子吧。”诚亲王邀请他一块儿坐下,还说道,“正好今天又御赐的鹿肉,用来烫锅子极好。”   苏凤章也挺怀念这一口,说来也可怜,这段时间他忙得连好好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每次都是应付了事,“那下官就沾光了。”   诚亲王笑他:“你啊,每次都说的客气,每次吃得都最多。”   这御赐的鹿肉果然不错,肉质细腻鲜嫩,烫一下入口细嫩肥美,苏凤章忍不住夸道:“味道真不错,今天我可得多吃点。”   “鹿肉多得是,待会儿你走的时候带一些给老夫人和妹妹尝尝鲜。”诚亲王笑盈盈的说着,顺手给他夹了一筷子熟了的。   苏凤章自然而然的接过去吃了,又说道:“王爷,户部这边处理的差不多了,估摸着明年年中就能有成绩,到时候国库便能充盈一些。”   诚亲王点了点头,又说道:“苏大人,你这脑袋瓜子到底是怎么长的,怎么就有那么多的鬼点子?”   苏凤章不在意的说了一句:“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   诚亲王挑了挑眉,笑着说道:“本王倒是没想到你真能想出法子来,本来还打算找找其他的路子救急,如今看来还是我小看了你。”   苏凤章笑着反问道:“王爷,怎么下官不需要你插手帮忙,你反倒是很失落似的?”   诚亲王也不否认,点头说道:“苏大人太能干了,本王有一种自己无用的感觉。”   苏凤章倒是笑了:“这话可不对,没有王爷的话,徐尚书哪里能容得下官在户部搅动风云,陛下那边也不会听之任之。”   诚亲王吃了一口青菜,笑道:“那看来本王还是有些用处的,至少能扛大旗。”   苏凤章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多谢王爷这面旗帜。”   两人颇有默契的对视一笑,都觉得挺有趣。   吃的差不多了,苏凤章才忽然问道:“王爷,不知道最近陛下身体如何?”   诚亲王淡淡说道:“跟之前差不多。”   那就是身体依旧不大好,但一时半会儿也是不会出事的状态了。   苏凤章点了点头,忽然说道:“既然如此,下官倒是有一件事要求王爷帮忙。”   一听这话,诚亲王倒是来了兴致,方才碗筷看向苏凤章:“哦,你居然还有事情请我帮忙,是什么事情,即使是为难的事情,本王也会想尽办法帮你。”   诚亲王这话说的真心实意,尤其是这段时间苏凤章忙到天昏地暗,看过那份详细的计划书之后,诚亲王心中颇有几分感慨。   苏凤章知道他误会了,笑着说道:“确实是有些为难。”   “下官要请王爷您年前离京,前往青州,在来年年初以拜年的名义,拜访当年在青州受令治理河道的那些童生。”   “什么?”即使是诚亲王也忍不住吃惊了一下,“我听错了吗?”   苏凤章却继续说道:“王爷没有听错,只是不知道王爷能不能帮我。”   诚亲王的眼神微微一闪,很快便猜到苏凤章此举的意思,他揉了揉眉心,反问道:“苏大人,既然咱们已经达成一致,以后要扶持九皇子上位,那本王在文人心中如何还重要吗?”   苏凤章却坚持说道:“自然重要。”   “王爷,虽然都说文人造反十年不成,但治理大周靠的都是文人。”   “您自己在文人之中是个什么名声,想必自己也是知道的,下官也了解当年您为何如此,可今时不同往日。”   “不提现在,将来我们要做的许多事情也脱不开文人,只靠下官一个人太过冒险,再有一个,在他们的眼中,王爷和下官代表的意义是不同的。”   “王爷,下官再能干也不能取代你,你才是大周皇室之人。”   诚亲王叹了口气,又问道:“你要我怎么做?”   “古来有负荆请罪,王爷当初虽然粗暴蛮横了一些,倒是也不至于此。”苏凤章笑着说道,“不过王爷,若是您能亲自登门拜访,与那些童生们说说话,道一声歉意,他们定然能够洗去当年的记忆。” 第222章 颜面   如果是现代,估计会有人直接说如果道歉有用还要警察干嘛,但是古代却不同,上位者可以犯错,犯错之后他若是能够真心实意的悔改,甚至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不过,对于这个时代的士大夫而言,向地位不如自己的人认错是十分丢人的事情,苏凤章也拿不准诚亲王愿不愿意丢这份脸面。   尤其是他的对象是那些还未入仕的童生。   就像是宫中的哪位皇帝,就是从来也不肯丢一点面子的人,当初为了赶紧结束宫门口的闹剧,他不惜开了自己的内库,而后头为了息事宁人,又直接废了太子。   同样是皇家人,不管是曾经的太子还是四皇子,都是那种死要面子的。   诚亲王眼神闪烁,但是很快,他就点头说道:“好,我会听你的话。”   苏凤章挑了挑眉,没想到他这么快答应下来,诚亲王反倒是笑道:“怎么,本王难道还不能真心悔改了?”   苏凤章笑道:“不是不能,是看着不像!”   诚亲王叹了口气,淡淡说道:“本王确实是没觉得自己错在哪里,虽说那次是故意拿着他们做筏子,但一来没害了他们性命,二来也让他们更知道百姓的辛苦。”   “不过既然你提出来了,觉得有必要,本王就愿意去做。”   苏凤章笑道:“王爷这般信赖我,倒是让下官受宠若惊。”   诚亲王凉丝丝的瞥了他一眼,笑道:“受宠若惊,我还以为你都习惯了。”   不等苏凤章说话,她又说了一句:“苏大人说的话,本王总是愿意听从的。”   苏凤章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又说道:“既然如此,到时候还请王爷拿出礼贤下士的姿态来,这样也不浪费这大冬天的走了一趟。”   诚亲王笑道:“既然都要做,本王自然会做到最好。”   说完又道:“倒是父皇那边需要好好说道,他不一定会同意我离开京城。”   苏凤章却说道:“王爷放心,荣亲王陛下想必会帮忙。”   诚亲王这才点头:“如今除了皇叔,恐怕也没有其他人能让陛下信任了。”   苏凤章认认真真的看向诚亲王,又说道:“等这次王爷从青州府回来,想必京城的风向又要变了,不知道到时候四皇子会不会着急。”   诚亲王倒是笑道:“他急了也没用,徐尚书不是都快被你架空了。”   苏凤章摇头说道:“他们若是专心对付王爷,也是有说不尽的麻烦。”   诚亲王也说道:“这倒是实话,所以得想一个法子,让我这四哥没心思管我才是。”   “或者说,比起王爷来,四皇子有更喜欢重视的事情才行。”苏凤章提醒道。   两人又是一个对视,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个主意,如今还住在宫中,实际上已经被废,最近皇帝却不知为何时常记起来,甚至开始赏赐东西的废太子!   有什么比当了四皇子二十几年眼中钉肉中刺的废太子还要好用的人。   更巧的是,他们的这位陛下最近的态度暧昧,已经开始挑动四皇子那边敏感的神经了。   诚亲王哈哈一笑,又问道:“对了,苏大人的三弟是不是就在青州府,本王去的时候顺道帮你带回来,如何?”   苏凤章却摇头拒绝道:“不必了,那小子自小被照顾的太好,正需要一个人在外历练历练,多吃一些苦头才最好。”   诚亲王听了也是赞成,笑道:“既然这样的话,本王就不好多事了。”   来之前,苏凤章还以为要费一番口舌说服诚亲王,没想到这位王爷心思通透,但是一点就通,倒是免了他许多口舌。   解决了这件大事,苏凤章更是胃口打开,一大桌的鹿肉和蔬菜都是进了他的肚子。   以至于诚亲王看得惊讶,奇怪问道:“苏大人,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胃口这么大?”   苏凤章继续吃,他从来不是亏待自己的人:“我在家也吃这么多,大约是今日的鹿肉合胃口,所以就多吃了一些。”   “怎么,王爷你心疼了?”   诚亲王也跟着多吃了几口,她平时的胃口其实不大好,鲜少有这么胃口大开的时候:“确实是挺心疼的,心疼苏大人以前每次过来吃饭,估计都是只吃了个半饱。”   说着,诚亲王使劲往他碗里头方鹿肉,还说道:“来,多吃点,把以前没吃饱的补上。”   见苏凤章吃得香,诚亲王也跟着继续吃起来,心里头却忍不住想起一年多之前的云山。   那时候天寒地冻的,他们找到的食物也不多,每一次苏凤章总会先紧着他吃,说苏凤章顾忌他皇子的身份也好,真心实意也罢,这份真情诚亲王一直牢记在心。   苏凤章见他一直张罗着,笑着给他夹了菜:“你也吃。”   诚亲王低头一看,苏凤章夹的可不就是她最爱吃的菜,这一刻心里头不由有些其他的滋味,脸上的笑容也更真了。   吃了一口,诚亲王忍不住问了一句:“苏大人,外面那些人误解我们的关系,对你多有诋毁,你真的不介意吗?”   苏凤章的动作顿了一下,抬头正好掉入诚亲王的眼神之中。   不知道是不是鹿肉吃得太多,这一刻他觉得浑身发热,掩饰着低头喝了口茶,才道:“王爷,若我是那种在乎风言风语之人,早几年就该跟你保持距离才是。”   诚亲王听了这话很是高兴,又说道:“那就好,我就是怕你不高兴。”   这话说的有些暧昧,苏凤章忍不住抬头多看了她几眼。   锅子热乎乎的,诚亲王的脸颊上也是一片嫣红,倒是分不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   这一日,苏凤章吃了个肚儿饱,离开的时候还连吃带拿的,王府管家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给他装着的鹿肉都够他们家吃上一段时间了,要不是苏阿荣架着马车过来都装不下。   他一走,却不知道王府管家滴溜溜的回到诚亲王身边,亲自回禀道:“王爷,已经送了苏大人回去,鹿肉也送了,亲自盯着他进了门小的才回来。”   诚亲王点了点头,满意说道:“还是你细心,这两天刚下过雪,本王也怕他回去路上磕着碰着。”   管家笑着说道:“王爷放心就是。”   诚亲王不知为何叹了口气,放心是放心,苏凤章从来都是让人放心的人物,但越是靠近,相处的时间越久,她心底反倒是会生出几分不该有的念头来。   有时候,诚亲王甚至会想着,若是外头的谣言是真的就好了,只可惜苏凤章为人端庄,对他虽然亲近却守礼,从来没有越矩之举。   另一头,苏凤章回到家中果然看见苏赵氏还在等着,他笑着说道:“诚亲王送了鹿肉,明天家里头还能加个菜。”   苏赵氏看了一眼,让苏阿荣先送去了厨房,这才一把拽着儿子问道:“二郎,你跟诚亲王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对你怎么就这么好?”   苏凤章无奈解释道:“娘,我都说过好多次了,我们俩清清白白。”   苏赵氏却脸色纠结的问道:“若是没啥关系的话,他为何对你这么好?”   “不说今日的鹿肉了,王府那边三天两头的往家里头送吃的喝的用的,上了年头的人参鹿茸都送过好几次,怎么不见荣亲王府往这边送点什么?”   苏凤章只能说道:“娘,那不过是王爷看重我罢了,再说了,这些都是王府管家做的,诚亲王也是个大忙人,哪里会亲自吩咐。”   苏赵氏听了略微安心了一些,说道:“倒也是,二郎,你没骗娘吧。”   想了想,苏赵氏又说道:“二郎,其实你若是喜欢男子的话,娘也不会阻止的,但你喜欢男子可以,也别耽误了传宗接代。”   苏凤章更加无语,他也是到了古代才发现,其实这年头断袖之癖不算稀奇,尤其是他们南方一带契兄契弟的事情多了去了。   不过通常来说,只要是两情相悦也没有人说什么,但大家伙儿都是不耽误娶妻生子的,若是你没有后代那就是让人说嘴的事情了。   以苏赵氏的身份,能说出这番话来也是一腔爱子之心。   苏凤章没有跟她辩解什么,也没有说自己要是真喜欢男人的话,娶一个女子会多么的不公平,他只是靠在苏赵氏的肩头,说了一句:“娘,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娘亲。”   “但是我这个儿子却做的不好,一直以来都在让你操心。”   听着这话,苏赵氏一腔慈母之情都化作了水,搂着他说道:“二郎,你别这么说,天底下的儿子能像你这般的,恐怕也挑不出几个来。”   苏凤章笑了起来:“这般听着,倒像是我们母子俩在自卖自夸。”   苏赵氏摸了摸他的肩头,见他这几日眼底下都有些青黑,可见实在是累惨了,倒是也不忍心再说那些话了,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你早些去休息吧。”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爱娶媳妇就娶媳妇,不爱娶就不娶,你自己做主就是了。”   这话虽然有一半是气话,但也是苏赵氏的一种表态了,事实上她知道儿子主意大,自己是做不了这个主儿的。   她倒是也可以暗地里定下一户人家,到时候定了亲米已成炊的话,想必儿子也不能反对,但作为亲娘,苏赵氏并不是那种心狠之人,尤其是想到当年宗章因为一个女子,自己把自己给气死了,她就更加不想办这种事情了。 第223章 密探   即使是一国之君也敌不过岁月的侵蚀,皇帝这一场大病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如今虽然已经能够照常上朝了,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体力大不如前。   年轻的时候,宣武帝红袖添香彻夜不眠的画画作诗饮酒作乐的时候多了去了,但是现在,往往夜色还没黑透他便有几分疲倦。   这般以来,皇帝倒是颇有几分修身养性的意思,比起鲜嫩的年轻宫人来,反倒是喜欢陪伴自己多年的老人,其中玉妃依旧是最为受宠的,即使是太子一事也并未影响多少。   这一点不得不让人佩服,就连徐贵妃暗地里也是咬牙切齿,暗骂这小贱人不知道给皇帝灌了多少的迷魂汤,太子的事情一闹,皇帝对她颇有几分厌弃的意思,偏偏还宠爱玉妃。   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皇帝不但没有放权,立刻定了太子的意思,反倒是越发忌惮四皇子。   朝中支持四皇子的官员越多,皇帝心中越是不满,甚至开始惦记起已经被废的太子来,暗道太子虽然不着调,有诸多的坏处,但却是个孝顺孩子。   这般的情况下,皇帝对荣亲王和诚亲王越发依仗,前者是他信任了这么多年的亲弟弟,后者则是他自认可以完全掌握的“儿子”。   荣亲王比皇帝还要小几岁,但身体反倒是不如他,近些天也是病得好好坏坏。   在这样的情况下,皇帝自然是不愿意诚亲王离开京城的。   苏凤章原以为诚亲王想要离开京城,怎么样也得大费周章才能说服皇帝,谁想到每隔几天,诚亲王便轻车驾熟的往青州而去了。   对此,苏凤章不得不再一次考虑诚亲王对皇帝的影响力,或者说,是后宫那位皇后和玉妃对皇帝的影响力。   这是一个耳根子十分软,容易被枕头风影响的皇帝,苏凤章再一次确认。   五皇子如日中天,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无数人的视线,尤其是有心之人。   他前脚刚走,后脚该知道的人便都知道了。   四皇子尤其疑惑,趁夜便寻到徐尚书探讨此事:“外公,你说这还在年头,天寒地冻的,老五不留在京城陪伴父皇,赶去青州做什么?”   青州虽然也算是繁华之地,但除了银钱多之外似乎也并无值得关注的地方,一定要找一个的话,或许就是玉妃的亲叔叔了。   可一个方之问,如今皇帝都还不知道能不能想起来的人,实在也是不值得这大冷天的走一趟吧,四皇子内心这么想着。   徐尚书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五皇子此时去青州的原因,只是皱眉说道:“不管他去做什么,四皇子都不必担忧,比起这个不如多在陛下身上花功夫。”   一提起皇帝,四皇子便有几分怨念:“这个我自然知道,只是没想到父皇半点不念旧情,如今连母妃都不肯见,对我也总是横眉怒目的。”   徐尚书倒是不出所料的样子,笑道:“陛下如此也不奇怪,他疼爱太子多年,即使太子做了那么多的荒唐事依旧要保他,可见父子情深。”   四皇子的脸色一沉,冷笑道:“他们倒是父子情深,难道我就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了,父皇也未免太过偏心了一些,难道这些年他对我的宠爱都是假的?”   “当年太子还在位的时候,父皇对我多有偏爱,为何如今他已经被废父皇反倒是如此?”   徐尚书却冷笑道:“正因为太子已经被废了,陛下才会如此。”   他叹了口气,解释道:“四殿下,别看陛下如今这把宠爱太子,当年太子如日中天的时候,他心中也是忌惮,不然就不会大力扶持你和徐家。”   四皇子眼神一动,大约也明白了一些,当下笑道:“是啊,父皇心中只有皇位。”   徐尚书见他想通了,反过来安慰道:“所以殿下不必着急,慢慢等就是了,陛下身体有恙,而五皇子又是……她不过是拿来偏偏文武百官的棋子而已,就算是有心也无力闹出更大的风浪来。”   “相比起五皇子,本官倒是担心一人。”   四皇子眉头一皱,问道:“太子?他如今已经被废,就算还住在东宫,难道还能闹出什么风浪来?”   徐尚书摇了摇头,说道:“并不是太子,而是……”   他伸手比了个九。   四皇子的脸色微微一变,拧着眉头问道:“这……他不过是个襁褓孩童,尚且还不知道能不能长大成人,难道就会威胁到我?”   徐尚书却说了一句:“听说玉妃将九皇子送到了皇后宫中,如今是皇后在抚养。”   四皇子也皱了眉头,骂道:“也不知道皇后到底怎么想的,这些年她无子无女都过下来了,如今反倒是要养育九皇子。”   在四皇子看来,皇后这般才是不智,她膝下无子的话,不管谁登基为帝都会尊她为太后,若是养了一个,到时候可就不好说了。   徐尚书这才说道:“正因为如此,老夫心中才担心的很。”   四皇子这么一听,也意识到九皇子带来的威胁甚至会超过废太子,毕竟自古以来废太子还能登基的绝无仅有,可历史上年幼的君主却从来不少。   徐尚书又说道:“四殿下,如今你可知道老夫为何要想方设法拉拢诚亲王苏凤章了吗?”   四皇子下意识的问道:“你是说老五可能会改投九皇子?”   徐尚书摇了摇头,说道:“现在应该不会,对于诚亲王而言,现在他只需要站在陛下这边,坐视一切结束就能高枕无忧,没必要冒那么大的风险。”   四皇子却被带出几分焦虑来,皱眉道:“谁知道她是不是也想垂帘听政。”   徐尚书也是皱眉:“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不能给他机会。”   “外公,你是说趁着此次他前往青州,我们趁机?”四皇子伸手做了个杀人灭口的手势。   徐尚书吓了一跳,连忙劝说道:“殿下,万万不可,诚亲王手握重兵,想要杀她可不简单,若是一击不成,反倒是将她彻底推向了他人。”   “再者,别看她如今风光,想要对付她却是简单的事情,相比起诚亲王来,反倒是荣亲王和熙郡王更加棘手。”   “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得稳住他们,若不能拉拢,也不该让他们投向其他人。”   四皇子有些懊恼的骂道:“太子已经被废,老九还是个正在吃奶的孩子,父皇为何不立我,难不成他还想要重新起立太子不成?”   徐尚书心知他这是着急了,劝说道:“四殿下既然也知道如此,又何必心急。”   四皇子却说道:“外公,不是我心急,而是太子之位一日不定,我便寝食难安。”   徐尚书摇头说道:“殿下,正因为如此咱们才不能着急,不然反倒是落了下乘,请殿下带口信给宫中娘娘,若能除去九皇子那就最好,若是不能,也不能让他过于健康。”   四皇子一听,便明白这话的意思了,这些年宫中知活下来三个成年皇子,其中元后固然功不可没,徐贵妃也没少插手。   只要九皇子没了,或者九皇子的身体不那么健康,想必皇帝选择就更少了。   徐尚书又说道:“至于废太子那边,四殿下不必过于担心,老夫绝不会让他有被复立的可能,东宫便是冷宫!”   四皇子听了,忍不住叹了口气,感慨了一句:“要知道有今日的话,当年就不该彻底得罪了何家,不然熙郡王也不会一直跟本皇子作对。”   徐尚书无奈说道:“当年徐家不过是听陛下诏令行事,谁知道何家那几个女子这般性烈,还未等到下狱就自尽而亡,此事说起来我们也是冤枉。”   四皇子也愤愤不平的说道:“也是,圣旨是父皇亲自下的,是他要处置何家,外公不过是听令行事,谁能想到有后来的事情。”   徐尚书想到当年的事情也是滋味复杂,当年皇帝对德妃的娘家李家和荣和长公主的夫家何家动手,就是因为忌惮他们手握重兵。   徐家固然有趁机往上爬的心思,但说到底这件事是皇帝主导的。   李家彻底败落,背着不知道真假的罪名一朝男子问斩,女子被没入宫坊,后来德妃抱着刚刚出生的五皇子长跪宫门,才让陛下收回成命,放了李家一条生路。   李家败了,就轮到了何家。   当年何家剿匪不力,私藏重兵的证据,就是当时还在刑部任职的徐尚书亲自翻找出来的!   但是谁能想到,何将军还未被押送回京就死在了剿匪途中,何家女眷为保清白自尽而亡,只留下了年长的何老夫人和还在襁褓之中的何隽。   徐尚书依稀还记得当年容和长公主是如何死在宫中,命运弄人,这位长公主嫁人生子的时候有多么风光,死得时候就有多么凄凉。   何家这么一闹,反倒是让皇帝升起几分愧疚之情,竟是直接封了何隽一个熙郡王,也不知道是真的怕天下武将寒心,还是对死去的妹妹心怀愧疚。   皇帝摆出一副慈爱舅舅的模样,何家不敢怨恨皇帝,倒是将他们徐家记在了心上。   何隽长大之后处处针对何家,皇帝对此不以为然反倒是处处纵容,也让徐尚书心中发寒。   若是四皇子不能登基,他们徐家迟早都是下一个刘家、何家,正因为如此,徐尚书才会对太子步步紧逼。   两人都叹了口气,徐尚书无奈说道:“熙郡王成亲之后倒是沉稳了许多,只盼着他长大成人懂事之后,便能体谅我们徐家的不易。”   四皇子却冷笑道:“怕是很难,何隽那小子向来桀骜不驯,也就是对老五还有个好脸色。”   徐尚书也说道:“也是,当年子峰从青州回京,还差点死在熙郡王箭下,说起来,当年还是苏凤章出手相助,谁想到时隔几年却成了如今局势。”   四皇子也说:“这苏凤章的性子也是古怪,与子峰只是寻常,反倒是跟老五要好,难道真的是被美色迷昏了头脑。”   徐尚书可不觉得五皇子身上有什么美色,又说道:“终归还不算敌人。”   想起这些年,徐尚书心中也有些后悔,当年他们过于专注京城的局势,以至于忽略了其他地方。   苏凤章算一个,方之问也算一个,若是当年能与他们交好的话,如今宫外能合纵诚亲王,宫内能够连横玉妃,再划算不过的事情。   “那个孟庭跟苏凤章不是好友吗,让他过去当说客难道不行吗?”四皇子忽然提道。   “本皇子记得子峰与他们两人的交情都还好,怎么如今反倒是没提起了?”   徐尚书摇头解释道:“子峰与苏凤章早就疏远了,如今私下并未有往来,与孟庭倒是还算不错,但孟庭此人恃才傲物,如今比当年越发难以说话,想让他帮忙做事难上加难。”   四皇子一听就大皱眉头,骂道:“他还敢于徐家有嫌隙,瞧瞧他这都多少年了,同一届的苏凤章都成了户部左侍郎,他呢?”   “虽然无用,但也比苏莯那种惹事的要好。”徐尚书心底挺欣赏孟庭,觉得他颇有几分才华,只是这些年孟庭的心思越来越不在朝廷上,比起当官,他甚至更喜欢在画舫鬼混。   “罢了,孟庭对熙郡王也毫无好感,因为当年之耻多有芥蒂,至少也不会投向他们。”   “算了,不提他了,用不上就用不上吧。”四皇子对孟庭并无执念,又说道,“倒是和棠那边你盯着一些,父皇喜欢他。”   和棠的美人图如今整一个大周都是出名的,当年苏凤章也曾经以画技扬名,但几年过去倒是被其他的风头盖过去了。   皇帝喜欢美人,更加喜欢美人图,相比起能力出色实干精明的苏凤章,他召见和棠的次数反倒是更多一些,甚至还曾经将他留宿宫中,这些年看下来也只有当年的方之问有这种待遇,虽说和棠官职不高,但四皇子等人却不敢小瞧了他,而他偏偏还是苏凤章的好友。   徐尚书自然不会放过和棠这般的人物,两人又密语了一些事情才匆匆散去。 第224章 刷名望   新年刚过,青州便落了一场小雪,南方的雪与北方的不同,总是不够干脆,稀稀落落的下了几天也没能让天地变白,反倒是让墙角路面多了泥泞。   再干净的鞋面,从这般泥泞的青石街道走过也得粘的无法见人,当然,寻常时候贵人们没有这个困扰,他们总有代步的工具,不需要亲自下地走路。   可这一日,一双上好的羊皮靴子踩过还未扫开的积雪,留下一个个鞋印,鞋面上难免沾惹了几分泥泞,让人禁不住可惜一双好靴子。   最后,这双鞋在一栋小院前停了下来,这一块不算富贵的地方,周围都是普通人家,于是街面也更加泥泞一些。   路面上还有一些红色的碎屑,大约是前几日周围人家放了鞭炮留下来的碎纸,将周围一块的白雪都染成了红色,看起来倒是有几分有趣。   小院的大门紧锁着,许久才走出来一个下人,唯唯诺诺的说道:“王,王爷,我家老爷年纪大了,前几日着了凉就病倒了,怕过了病气给您,还请王爷先请回吧。”   站在小院门口的可不就是诚亲王,他脸上的笑容不变,淡淡说道:“既然如此的话,还请先收下礼物,本王过几日再来登门拜访。”   那小人战战兢兢的收了礼物,一副连头都不敢抬的样子。   等院门重新关上,跟着一道儿过来的下属立刻怒道:“这童生老儿找死!前几日说没空,今天又说是病了,他这不是存心为难王爷你吗?”   诚亲王却不那么生气,反倒是瞥了一眼下属,冷声说道:“好了,既然这位老爷子病了,那咱们就过几天再来,先去拜访其他人吧。”   下属还是不痛快,低声说道:“王爷,这些人不过是落第书生,没啥出息的童生罢了,哪里需要您亲自上门,属下带着人过去送礼就是了。”   诚亲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你不懂,本王亲自来才有用。”   下属铁磊拍了一下自己脑袋,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但却知道这主意是谁想的,心中有些不满的说道:“这苏大人也太不会心疼王爷了,怎么能让您过来跟他们这些人赔礼道歉。”   一提到苏凤章,诚亲王的脸色却冷了几分,瞪了一眼铁磊说道:“瞎嘀咕什么?”   铁磊给了自己一下嘴巴,笑嘻嘻的说道:“王爷,属下知错了。”   诚亲王无奈的摇了摇头,不再搭理他。   既然他来了,自然要把事情办得最好,这一位老爷子倒是给了一个不错的梯子,诚亲王笑了笑,暗道苏凤章猜得果然不错,迈出第一步之后有人上赶着给场子让他来唱好戏。   那栋小院里头,被铁磊称呼为童生老儿的老童生年纪确实是不小了,已经满头华发垂垂老矣,这会儿正坐在客厅里头喝茶。   老童生的几个儿子也站在一边,比起老父亲的宁心静气来,他们几个大冬天的满头大汗,一直在屋子里头转圈。   等那下人进来,大儿子连声问道:“怎么样,王爷他是不是生气了?”   下人连忙禀告:“王爷神色如常,小的也看不出什么来,不过王爷让小的把这次带来的拜礼先拿进来了。”   这时候小儿子赶紧过来打开一看,结果难掩失望的喊道:“爹,王爷怎么每次都送书啊。”   大儿子瞪了这小儿子一眼,骂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惦记着那点东西。”   说完,他转身看向亲爹,追着问道:“爹,当年王爷让你们童生去修筑青州确实是不大对,但到底也没闹出人命,这都多少年过去了,王爷如今亲自上门致歉,您又何必抓着不放。”   二儿子也一块儿说道:“是啊爹,他毕竟是王爷,这一而再再而三的,万一惹得他心中不快,到时候不需要他亲自动手,只需要给知府大人一个颜色,到时候咱家就得倒霉。”   小儿子也顾不得好东西了,一起劝道:“爹,您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想想咱们老赵家吧,总不能因为一时之气忤逆了王爷。”   老童生没心思喝茶了,对着儿子就喷道:“一个个都是蠢蛋儿,老夫这是为了自己争一口气吗,就是为了老赵家,老夫才不能立刻去见诚亲王。”   大儿子奇怪问:“为何不能,如今他贵为王爷,千里迢迢的从京城过来道歉,当年的事情也该过去了吧,说实在的,就算是王爷不来,我们难道还能奈何他不成。”   老童生愤怒骂道:“朽木不可雕也。”   “你们说说看,诚亲王为何要来?”   几个儿子面面相觑,小儿子试探着说道:“这几日王爷拜访了当年其他童生,说当年那时候他年少无知,只凭书生意气办事儿,没想到确实是为难了读书人,如今心里头过意不去这才特意登门拜访。”   老童生冷笑道:“你们信吗?”   二儿子忍不住问道:“不是这原因的话还能是因为什么,不是我说,爹,你们那一批童生里头,如今最出息的是苏凤章苏大人,他现在可还在京城呢。”   老童生差点没被几个儿子气死,暗道自己考了一辈子都是个童生,结果没想到儿子更加不争气,连童生都没能考中。   罢了罢了,到底是亲生的,他如今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总得为儿孙想一想:“蠢货,三个蠢货,你们也说了那时候的童生没几个有出息的,考中进士的都少之又少。”   “他堂堂大周朝的五皇子,皇上册封的诚亲王,这大过年的不待在京城里头享福,不配在陛下身边共享天伦之乐,赶到青州来给我们一群连功名都没有的人赔罪,怎么可能只是因为当年的事情心怀愧疚?”   “你们也说,那时候又没有出人命,谁也不能拿着那时候的事情弹劾这位诚亲王,那他这时候过来自然另有目的。”   大儿子皱了皱眉头,忽然问道:“爹,您的意思是诚亲王他想要一个好名声,所以才会特意赶来?”   老童生点了点头,暗道大儿子总算是还有得救:“正是如此,诚亲王年少的时候肆无忌惮,得罪了不少文人,这些年来在文人中的口碑一直不好,远远不如四皇子。”   他们青州是徐家的发源地,南方士子多有入四皇子这一派的,在青州四皇子的名声还是十分不错的,这一点是五皇子远远不能及的。   大儿子想到了传言,压低声音说道:“爹,莫非是这诚亲王要跟四皇子争太子之位,这才故意来青州施恩?”   老童生这才点了点头。   他们不过是青州的小户人家,家里头连一个秀才也无,从来也是掺和不到这些争斗里面的,这活儿一听,三个儿子都兴奋起来。   二儿子倒是有些担心的问道:“爹,既然如此,您一直拖着不见诚亲王,那岂不是不给他面子,这位王爷会不会记恨在心。”   老童生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蠢,老夫这是在帮诚亲王。”   三人都露出莫名的神态,老童生这才说道:“这一届的童生中,如今老夫便是其中还活着的,年纪最大的童生之一。”   “若是简简单单送了礼就了结了恩怨,旁人只知道诚亲王如今悔过,有心交好读书人,其他便没了。”老童生摸了摸自己的长须,笑道,“可他几次三番的拜访却不同了。”   “古有三顾茅庐,程门立雪,老夫虽不是诸葛亮,却也能送诚亲王一个礼贤下士的好名声,到时候诚亲王走了,青州也再无人看不起我赵家。”   三个儿子面面相觑,小儿子忍不住问道:“爹,咱们这是要投效诚亲王吗?这会不会得罪四皇子,徐家可还在青州府呢。”   老童生瞪了他一眼,骂道:“投效,你也不撒泡尿看看你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你以为自己是苏凤章呢!”   小儿子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老童生这才继续说道:“我们不过是乡间小民,卖了诚亲王一个面子而已,就算诚亲王败了又能如何,他赢了,咱家能得好处,败了,四皇子是吃饱了撑着才来找麻烦,谁不知道诚亲王最是广纳贤才,如何会为难读书人,更何况还是五皇子拜访过的读书人。”   赵家三个儿子这才恍然大悟,大儿子笑着说道:“姜还是老的辣,爹,若不是你的话,咱家就错过这番大好机会了。”   老童生笑了起来,说道:“别像其他人家似的,急吼吼的接了诚亲王的礼,这人啊,架子越是摆的高越是值钱,老夫这么做还是给诚亲王锦上添花了。”   一屋子四个男人都笑了起来。   小儿子忍不住又问道:“爹,那咱们还要晾诚亲王几次?”   老童生一口气差点没岔过去,瞪了他一眼骂道:“你还要几次,诸葛孔明都只让刘玄德等了三次,你以为你爹是谁,玉皇大帝吗?”   “行了行了,散了吧,等下次诚亲王再来拜访,你们只管客客气气的把人迎进来,记住,老夫仗着年纪大可以摆架子,你们可不行,能多尊敬就多尊敬。”   “是,爹!” 第225章 想念   落下最后一笔,诚亲王吹了吹未干的笔墨,这才提起私印压下了一个印章。   将装好的书信递给铁磊,诚亲王才问道:“明日拜访要用的礼物准备好了吗?”   铁磊点头说道:“都准备好了,王爷,你怎么确定那赵家童生这次会见你。”   诚亲王笑了一声,说道:“想必他也不会让本王跑第四次。”   铁磊就没再问,暗道也不知道是不是近朱者赤,自家王爷这说话的口气真的是越发像苏大人了,想到苏凤章,他低头看了看手中信件,忍不住问道:“王爷,咱们办完这些事不就回去了吗,前后也差不了几天,有必要给苏大人写信吗?”   诚亲王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问道:“怎么,本王办事儿还需要你的指示了。”   铁磊连忙跪下请罪:“王爷,属下不是这个意思,请王爷恕罪。”   诚亲王挥了挥手,淡淡说道:“吩咐你的事情去办就是,废话怎么这么多。”   铁磊摸了摸鼻子,又问道:“王爷,那文家托付的东西可需要一块儿带回去?”   这话还得从前几日说起,诚亲王拜访当年的童生致歉,自然也是少不了文竹。   诚亲王知道文先生乃是苏凤章的老师,文竹更是他至交好友,即使苏凤章入京多年也未曾断了联系,之前苏兰章回乡还特意过来拜访。   因此,诚亲王对文家父子分外宽厚和善,屡屡提起苏凤章,倒是也宾客尽欢,文家父子还写了书信和礼物,托付诚亲王带往京城。   诚亲王一听,摇头说道:“文家的事情不急,等回了京城再给凤章吧。”   铁磊听了就闭嘴了,显然身为诚亲王的侍卫,他对诚亲王与苏凤章的关系也有所怀疑,不过与外界猜测的不同,铁磊是知道这两位暂无私情的。   不过以后有没有他就不确定了,毕竟自家王爷对苏大人这般用心,连带着对他的老师都多有照顾,终归不像是只对臣子的心思。   苏凤章收到这封报平安的书信不久,诚亲王三顾茅庐,诚心悔过,礼贤下士、爱才如渴的名声便从青州传到了京城。   一时间京城也是议论纷纷,毕竟在此之前,虽说在老百姓口中诚亲王的名声不算差,但在文人口中绝对不算好。   诚亲王不出头的时候,对文人就多有轻蔑,与他走得最近的熙郡王更是如此,尤其是对徐家一脉的文人时有为难,怎么看都不像是求贤若渴的。   可现在风向忽然一边,这诚亲王摆出一副大彻大悟的架势,还闹出什么三顾茅庐的佳谈来,甭管他是否真心,都是朝大周的读书人递出了橄榄枝。   就像苏凤章想的那样,大权在握,如今还深受皇帝宠信的诚亲王只要给一个台阶,就有不少的文官上赶着往上走。   诚亲王走这一趟青州,可比他在京城辛辛苦苦的招揽有效多了,可说是立竿见影。   诚亲王还未回京,邀请苏凤章参加文会的帖子倒是不断。   苏凤章向来不是那么喜欢应酬的人,此时却也不再推脱,反倒是频繁的赴宴,面对无数人的试探一副游刃有余的架势。   这一日又是一场晚宴,回到家中的苏凤章身上带着酒气和脂粉的味道,也不知道那主家是太聪明还是蠢,席间居然还有不少女子。   看见他浑身酒气的样子,苏赵氏就是大皱眉头,见他乖乖的喝了醒酒汤才说:“二郎,你出门应酬娘不管,但可不能长这年纪轻胡来,喝酒伤身。”   苏凤章看着倒是清醒的很,笑道:“娘,我有分寸的,其实没喝多少,闻着酒味重其实是身上沾了一些。”   苏赵氏也是无法,转而说道:“白天诚亲王府又送了些新鲜鹿肉过来,那管家说你爱吃,是诚亲王特意嘱咐隔一段时间就送一些过来。”   苏凤章一听,倒是笑道:“王爷有心了。”   苏赵氏抿了抿嘴角,又说了一句:“同时送过来的还有一封信,你不在家,娘就先给你放书房了。”   “有信?那我先进去看看。”苏凤章说道。   苏赵氏一把拽住他,说:“急急忙忙的做什么,肯定没写什么急事儿,不然王府的人不会随意留下就走人了。”   “娘这些天帮慧慧相看了几乎人家,你帮我看看哪家适合。”   苏凤章一听此事只得坐下来,打开名册一看就觉得头疼:“娘,里头也没有我熟悉的人家,不如我派人打听打听吧。”   苏赵氏犹豫说道:“这不大好吧,被人知道了会影响慧慧的名声。”   “哪家女儿嫁人前不打听,没事儿的,我让人小心一些不要传出去就是了。”苏凤章这般说道,又问了一句,“慧慧自己怎么说?”   苏赵氏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说:“有你这个坏榜样在前面,慧慧有样学样,也说不想早早的成亲,想要在家多待几年。”   “那就多留几年,又不是养不起。”苏凤章笑道。   苏赵氏拍了他一把,骂道:“慧慧是姑娘家,怎么能跟你一样耗下去,男人就算到了七老八十也还能娶亲,姑娘你倒是试试看,过了二十就要被人笑话了。”   苏凤章见状不妙,立刻说道:“娘,我会仔细打听的,到时候打听好了再来告诉你,那我先回房了啊。”   说完脚下抹油直接溜了,剩下苏赵氏叹气不已。   到了书房,苏凤章让人打水抹了把脸这才坐下来看信。   诚亲王的信中果然没有写什么急事儿,反倒是提起青州湿冷的天气来,又提起青州的春天到的早,天气却还冷,后头更是说起文家父子俩的近况,倒是看得苏凤章十分入迷。   只是信件再厚也抵不住看,一会儿功夫就看完了,苏凤章微微叹了口气,下意识的提起笔想要回信,但再一想算时间诚亲王恐怕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只得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摊平了信纸,从头至尾又看了一遍,这才将信件仔细的收好,距离诚亲王去青州已经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如今春日都要来了,他心底也忍不住有些思念。   也不知道诚亲王适不适应青州那边的天气,有没有去吃自己提过的那家糕饼点,那家的点心甜蜜,应该很合诚亲王的口味才对。   诚亲王的名声源源不断的传回来,一石激起千层浪,甚至连皇帝也在朝上夸他:“朕这个儿子,当年年轻气盛的时候做错了不少事情,不过如今能够迷途知返就是好事儿。”   若是在现代,这种坑你一把再道歉的事情很少有人能够体谅,说不定还要被骂,但在大周朝,一个上位者的道歉,而且是亲自道歉是十分可贵的。   青州的事情传回来,不少读书人都觉得诚亲王当年虽然混账,但比太子可好多了,他就是输在年纪小不懂事儿,就算是礼贤下士的四皇子也没见对童生低头道歉的时候啊。   皇子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大部分读书人都是乐见其成的,尤其是朝中文武百官更是觉得这诚亲王似乎也没那么轴,那么倔,那么不近人情了。   前面有苏凤章帮他扫平坎坷,后头有青州的文坛为其保驾护航,一时之间诚亲王的名声彻底的盖过了四皇子。   四皇子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尤其是这段时间皇帝对他越发的不耐烦,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似乎他做什么都是不对。   这一日又被皇帝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回府之后四皇子忍不住摔了东西。   徐尚书急急忙忙的赶来,在外头就听见了砸东西的声响,他示意其他人都在外头等着,这才走进了门。   四皇子见是他才收敛了一些,却依旧是怒气冲冲的样子:“你说老五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一个女人,难不成还想牝鸡司晨?”   徐尚书开口问道:“殿下,您是怎么想的?”   四皇子冷静了一些,摇头说道:“不可能,父皇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我清楚,就算老五心里头想,父皇也绝不会答应的。”   徐尚书点头说道:“正是如此,陛下绝不会传位给一个女子,殿下大可以放心。”   “那她这是打算做什么,他要那么好的名声干什么,还有那个苏凤章,哼,本皇子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一个农门出来的小子,心机这般深沉,偏偏还有不少人被他骗了,如今到处说他的好。”四皇子恼怒道。   徐尚书却说道:“本官看着,这倒像是诚亲王与苏凤章的自保之举。”   “自保?”四皇子疑惑的看向徐尚书。   徐尚书点头说道:“正是如此,诚亲王已经被陛下推到了人前,身上却有欺君之罪这么大的把柄,若是名声再差一些,恐怕将来堪忧。”   这么一想,四皇子倒是也能理解了一些。   徐尚书却继续说道:“当然,在此之外顺势而为掌握更多的权势,不过是低个头道个歉罢了,诚亲王也是不亏。”   四皇子眉头紧锁,口中冷笑:“若只是自保,本皇子就暂且忍下,她若还有其他打算,到时候就怪不得我心狠手辣。”   “哼,不过若有那一日的话,恐怕父皇会比我更难忍受,他可是最好面子之人。”   想了想,四皇子还是觉得不稳当,又说了一句话:“也不能让她名声太好听,你让人将他与苏凤章的风韵事添油加醋的传出去,再添上几把火。”   徐尚书点头答应了下来,左右这事儿之前已经传遍了,如今再添上几把火也算不得什么,相信比起诚亲王礼贤下士的美名来,老百姓对皇族的风流韵事更感兴趣。 第226章 暗夜   “咚!”箭靶发出一声闷响,一支利箭破空而来,正中红心,直接穿透了整一个箭靶,可见这支箭的力道。   没等声音消失,第二支第三支利箭随后追来,分别击中红心的位置。   何隽看着,忍不住举手鼓掌,笑着喊道:“时隔多年,苏大人您这射箭的本事尤胜过往。”   苏凤章收起拉弓的姿态,笑着说道:“比不得熙郡王厉害。”   在他射中的靶子旁边,何隽射出去的箭都挤在一块地方,可见他射箭的精准。   何隽却摇头说道:“本王日日练武,天天射箭,若还是射不中的话才丢人,苏大人您就不同了,平日里公务繁忙,却还能有这般的本事。”   苏凤章笑了一声,瞧着他说道:“倒是难得听见熙郡王会夸人。”   往常这一位嘴巴毒辣,把人骂哭的时候多,夸人真是绝无仅有。   何隽哈哈一笑,说道:“有什么办法,现在你是我的金主儿,衣食父母,本王也怕热闹了苏大人,到时候你扣着银钱不给啊。”   苏凤章见他开起玩笑来,也顺势说道:“熙郡王什么时候为五斗米折腰了,既然如此,那苏某不提一些要求是不是对不起自己?”   何隽丝毫不怕,还笑道:“苏大人尽管提,本王一定想尽办法满足你。”   苏凤章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这才问道:“军中如何了?”   何隽也收起那副笑嘻嘻的模样,开口说道:“一切顺利,比想象中的顺利许多,再过一段时间便能清理那些尸位素餐之人了。”   苏凤章点了点头,又说:“那时候王爷也该回来了。”   提起诚亲王,何隽多看了苏凤章一眼,颇有几分欲言又止,苏凤章却不管他,继续说道:“不必着急,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情,我们得尽量缓和的来,能不激起反抗最好。”   何隽眼中闪过一丝冷嘲,说道:“自然,那几个都被我养成了废人,如今整日只知道喝酒作乐,把柄都捏了一大堆,量他们也不敢反抗。”   苏凤章对军中之事十分了解,听了又说道:“也多亏有李家和何家留下的人脉,不然的话我们的计划不会这般顺利。”   何隽的眼神却是一黯,冷笑道:“不过是一群趋炎附势之人,当年李家满门抄斩,何家家破人亡,也不见他们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苏凤章如今对当年的事情略有了解,听了这话拍了拍何隽的肩头,安慰了一句:“总有真相大白,洗刷屈辱的那一日。”   何隽却冷笑了一声,道:“怕是不会有了。”   那一次的罪魁祸首就是皇帝,不管将来谁登基为帝,难道还会为了已经败落的李家何家翻案不成,再者,这些年皇帝对他不薄,何家的罪名也没有落下,反倒是不好翻案了。   死去的人已经回不来,即使是何家老夫人心心念念的,也不过是何家的荣光而已。   何隽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更加的憋屈,不过他很快又说道:“就算不能也无所谓,只要我手握重兵一日,便再也无人敢小觑我何家。”   “倒是你。”何隽看了一眼苏凤章,低声问道,“你跟阿放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外头说什么的都有,你们俩难道是真的?”   苏凤章无奈的反问:“郡王爷,我们俩有没有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何隽却揉了揉鼻子说道:“我哪儿知道,我又不是时时刻刻跟着你们的。”   说完,他又说道:“有没有也无所谓,不过你也得为自己多着想,我跟阿放从小一起长大,自然是相信他人品的,但帝王之家,什么事情也说不准。”   “我知道的。”苏凤章如此说道,正因为如此,他才不会对诚亲王毫无保留。   何隽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你知道就好。”   说起来,何隽其实与诚亲王的关系更加亲密一些,所以他绝对不会劝苏凤章远离,但他心中同样敬佩苏凤章,这才出言提醒。   略过这个话题,苏凤章倒是笑了:“没想到四皇子和徐尚书闹了半天,只用了这般下作手段,倒是让我白白担心了一场。”   随着诚亲王的名声越来越好,苏凤章生怕四皇子那边会出手,谁知道等了又等,结果对方就出了这种损招。   看似阴损,但除了给他们添加一份风流韵事之外有何用处,历史上风流韵事遍地都是的君王难道还少了,根本不会影响到他们的仕途。   这般以来,他之前的布置倒是用不上了,也算是省了不少力气。   何隽抬头瞧着苏凤章,暗道这家伙平时算无遗策的,长着一副精明脸,怎么在某些事情上这般迟钝,他提示道:“我看着,四皇子此举不只是要破坏你们俩的名声。”   “那还有什么用?”苏凤章疑惑起来,“难道还有其他深意我没有洞悉?”   何隽提示道:“你想,风言风语多了,难免会影响到你跟阿放的感情。”   苏凤章啊的一声,摇头笑道:“原来是挑拨离间。”   何隽言尽于此,想起来家中听见了谣言就挥鞭子,一心一意觉得外面人污蔑她五哥和苏凤章的郡主老婆,觉得有些人或许就没有那根筋。   “算了,该说的事情我也都说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有事儿我会派人去苏家通知你。”何隽如此说道。   “那苏某就先告辞了,下次再来射箭。”苏凤章抬了抬手,毫不犹豫的离开了。   另一头,荣亲王府中,荣亲王也正在与人讨论起苏凤章来,坐在他对面的不是别人,正是大理寺卿云骞。   云骞一直以来身体不好,荣亲王如今身体也有恙,两人面对面坐着脸色都有些苍白,看着倒像是难兄难弟,谁也不用嫌弃谁。   喝了几杯茶,到底是荣亲王先忍不住了,开口问道:“我说,你这是特意来讨茶喝的?”   云骞放下手中茶杯,笑着问道:“怎么,没事我就来不得了。”   荣亲王却冷笑道:“我还不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干脆说,别让人催。”   云骞叹了口气,感叹了一句:“都这么多年了,你也年纪一大把了,怎么脾气还是这般暴躁,这样可不养生。”   荣亲王嗤笑道:“你倒是养生,心思都憋在肚子里头,这才把自己的身体憋成这样。”   云骞露出几分无奈,看着荣亲王说道:“你真的看准他了?”   荣亲王挑了挑眉,反问道:“他有什么不好?”   “出生普通,背后没有任何世家,才学过人聪明伶俐,又是个踏踏实实的实干家。”   “你瞧瞧他进了户部之后做的那些事情,徐思远那老头二十年都没能做到的事情,他才花了几个月的功夫就有了苗头,这还不足够吗?”   云骞叹了口气,说道:“苏凤章有才干,这一点我从不否认,其实我也很欣赏他,年轻一辈的孩子里头,他确实是最出色的那一个。”   荣亲王不满意的说道:“何止是年轻一辈,本王有生以来看过的官员,没有一万也有一千了吧,像他这般的绝无仅有,也不知道他那脑袋瓜子里头为何装着那么多好主意。”   云骞见状更加无奈,暗道这荣亲王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分外的喜欢,似乎连缺点都能彻底的掩盖过去,这样可不是好事情。   “对,他才干过人,可你想过没有,苏凤章原本不过是一个小吏之子,短短几年之间从新科状元成了户部左侍郎,这有多难你难道不知?”   “他能一路安安稳稳的走过来,甚至在朝中人缘还不错,同徐家都能说上几句话,可见此人心机深沉,并不是善于之辈。”   “你要用他我不反对,诚亲王也确实是需要这般的人才在身边,但你打算将暗夜军交给他是不是太过了一些,暗夜军可是……先帝留给你的底牌。”   “当年方大哥惨死,你都没有动用暗夜,如今为何?”   荣亲王抬头盯着他,云骞收起了后头没出口的话,荣亲王才说道:“当年不是我不想动,而是不能动。”   云骞叹了口气,解释道:“阿乐,我并未责怪你的意思。”   “只是为何是他,虽说你膝下无子,但如今却有女婿,实在不行的话,直接交给诚亲王也未尝不可,甚至其他我们看着长大的晚辈?”   荣亲王不置可否,继续说道:“对,苏凤章确实是心机深沉,若不是如此我反倒是不放心,一个心机深沉之人,一步步走来还能记得初心,还能真心实意的对待家人,这般难道不值得我冒险吗?”   “可是……”云骞很想说出一个反驳的理由来,最后他说道,“可是他与诚亲王之间。”   荣亲王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如此才好。”   云骞皱了皱眉头,最后叹了口气:“罢了,既然你已经做好了决定,我说什么也无用,只希望这一次我们不要看错人。”   荣亲王却笑:“不会的,本王相信这一次绝不会看错人。”   云骞不懂荣亲王对苏凤章到底是哪儿来的自信,若不是知道苏凤章是土生土长的青州人,他几乎都要怀疑这是不是荣亲王的沧海遗珠了。   荣亲王不知道他的想法,还说了一句:“是,本王死了也能瞑目,若不是,反正我也看不到那一日了,临死之前,终归要顺心而为一场才对。”   云骞皱眉,叹气说道:“你又何必说这种丧气话,王太医医术高明,一定能治好你的。”   荣亲王却摇了摇头不说话了,云骞想到自己的身体也是一阵忧伤,尤其是他膝下也只有一个儿子,这些年一直病病歪歪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看着他娶妻生子那一日。   蓦然,云骞的眼神一动,想到苏凤章还有一双未曾定亲的弟妹。 第227章 平衡   诚亲王名声大噪的时候,文武百官都以为等他从青州回来,马上就会与四皇子展开一场厮杀,看如今这情况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诚亲王从青州回来之后反倒是越发的谦逊低调了,甚至对外界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也无动于衷。   除了皇帝布置的差使之外,诚亲王似乎对其他的事情都毫不关心。   相比起来,反倒是慢慢掌控了户部的苏凤章,和在兵部混得风生水起的熙郡王更加谣言一些,前者有数不尽的法子日进千金,连皇帝也屡屡夸赞,让原本空虚的国库慢慢丰盈,而后者则是铁血战将,让人禁不住感叹不愧是何家后人。   有苏凤章和熙郡王协助,诚亲王在面对四皇子的时候并不强势,甚至多有忍让,这实在是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就如方才朝堂之上,文武百官为了吏部刚刚空缺出来的吏部左侍郎之位争论不休,皇帝只是沉吟不语,倒是四皇子屡屡举荐。   皇帝脸色不大好的扫过殿内,最后开口问道:“诚亲王,你可有人选推荐?”   这话落下,四皇子脸色不善的看向诚亲王,若不是徐尚书总是劝他,恐怕他都要忍不住将诚亲王的真实身份透露出去了。   诚亲王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神态,上前一步:“启禀父皇,吏部左侍郎之位事关重大,儿臣不敢擅自做主,也无人可以推荐。”   皇帝眯了迷眼睛,四皇子已经开口说道:“父皇,既然五弟无能为力,父皇您就别逼着他了,不如考虑一下儿臣的建议?”   皇帝冷笑了一声,道:“罢了,此事容后再议。”   说完这话,竟是站起身直接走了。   四皇子的脸色一黑,皇帝这般作为实在是不给他留半分脸面,但是很快四皇子便收敛了神色,笑盈盈的走到了诚亲王身边:“老五,多谢你给四哥面子。”   诚亲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口中说道:“我确实是无人可荐,不过四哥,父皇最近的身体不大好,你也不要气着他。”   四皇子苦着脸说道:“五弟,你是知道我的,你四哥我从来都是孝顺人,可如今父皇记恨我弹劾废太子,处处找我的茬,这日子简直是没法过了。”   如果他说这话不带着几分得意的话,倒是更加切实一点。   既然他想要唱戏,诚亲王也十分乐意配合,笑着说道:“四哥的难处弟弟自然也懂,也请四哥记得弟弟的这份心意,无论如何,弟弟都是支持你的。”   诚亲王说完这话,转身就朝着苏凤章那边走去,两个人说说笑笑就走了。   被留下的四皇子笑了一声,对跟上来的徐尚书说道:“看来老五确实只是自保,并无其他心思,不然的话也不会如此退让。”   徐尚书叹了口气,说道:“四殿下,其实我们不必如此着急的安插人手,这般也太明显了一些,惹得圣上不悦也是正常。”   四皇子却冷笑道:“难道我不做,父皇就会重新宠爱我的了吗?”   这是个无解之题,徐尚书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   四皇子却说道:“这般的事情多发生几次,父皇便能看清楚如今谁才是唯一的继承人,他以为扶持老五出来有用吗?”   “哼,女人到底是女人,不管手里头有多少权势,一门心思只想着跟苏凤章耳鬓厮磨呢。”   徐尚书却觉得诚亲王并不是这种人,至少不如四皇子想的那样柔弱,毕竟这一位可是亲自带过兵打过仗,在深宫之中冒充皇子多年不被发现的能人。   徐尚书皱了皱眉,又问道:“听说九皇子又病了,是不是贵妃娘娘……”   四皇子摇头说道:“本王还未来得及跟母妃提,想来是那孩子生来体弱,这也好,省了我们再费力气。”   徐尚书却觉得这时间太巧合了一些,皱眉问道:“九皇子是真病还是假病?”   四皇子倒是说道:“是真的,母妃亲自去看过,说烧的脸颊通红,哭声跟猫仔儿似的,若不是太医院那几个医术高明,恐怕早就夭折了。”   徐尚书听了此话才算是放心,笑道:“如此就要恭喜四殿下了。”   四皇子也志得意满的笑起来,老五老九不成气候,父皇也没有其他选择,他有的是耐心慢慢等,父皇的身体也撑不了多久了。   另一头,皇帝显然也知道四皇子这架势背后代表的意思,怒气冲冲的回到后宫之中。   半路想了想,皇帝又转道去了皇后宫中,一踏进门就听见孩子的哭声。   皇帝忍不住皱了眉头,还未进门就喊道:“九皇子怎么又哭了,你们是怎么照顾孩子的,皇后,你就是这样照顾九皇子的?”   皇后连忙起身行礼,叹了口气解释道:“陛下,九皇子身体不适,太医说了要扎针,但孩子怕疼这才哭了。”   玉妃也在,连忙起身说道:“还请陛下不要责怪皇后娘娘,娘娘为了照顾小九已经三天三夜未曾合眼了,她比臣妾对九皇子还要上心。”   皇帝这才发现皇后一脸憔悴,玉妃眼下也是一片青黑,显然这两人为了照顾九皇子未曾歇息,他叹了口气,又道:“是朕错怪皇后了。”   “九皇子如何了,好些了没有?”皇帝又问道。   皇后娘娘倒是并未有被错怪的愤慨,低声说道:“比昨日好了一些,只是还得吃药扎针,可怜他小小年纪就得吃这个苦头。”   皇帝看着九皇子皱成一团的脸色,也是叹了口气:“是啊,也幸亏有你们照顾。”   玉妃很有眼色的说道:“皇后娘娘,太医施针的时间太长,不如您陪着陛下去隔壁坐坐,这边有臣妾照顾就好了。”   皇帝原本想要留下来看着孩子,皇后却也说道:“陛下,不如我们去隔壁吧,不然咱们三人一块儿盯着,太医施展起来反倒是不方便。”   皇帝一想也是,若是他们三人都盯着那太医恐怕就得手抖了,于是就被劝到了隔壁。   皇后伺候着皇帝坐下,等他舒坦的叹了口气,这才柔声问道:“今日见陛下脸色不大好,可是前头发生了什么烦心事儿?”   皇帝又是叹了口气,拍着她的手背说道:“太子废了,老四却越发不成样子了。”   皇后眼底闪过一丝讥讽,口中却说道:“陛下以前常夸四皇子精明能干,有先帝之风,想必现在他就算是一时走错了路,也是能改回来的。”   皇帝又是一叹息,道:“以前看着还好,现在却不成了,他莫不是以为自己铁定就是下一任皇帝,对朕也越发懈怠了。”   这话以前皇帝对太子也曾说过,皇后眼底冷笑,口中却更加温柔了:“陛下,臣妾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想说就说吧。”皇帝说道。   皇后便说道:“太子被废,五皇子又是……如今除了四皇子又有谁能担得起这太子之位,陛下就算是为了大周考虑,也得多加指点,让他德行配位才对。”   皇帝的眉头一皱,不悦怒道:“皇后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除了他就无人担得起太子之位,朕膝下可不止一个儿子。”   皇后连忙说道:“陛下……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小九身体虚弱,臣妾和玉妃日日夜夜的担心,只怕他不能长大成人。”   “哎,都怪臣妾无能,若是当年的二皇子三皇子还活着该多好,就算是后来的老六老七老八还能活着也好啊。”   这话一说,皇帝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对于自己后宫子嗣一个个夭折的真相,他显然也不并不是一无所知的。   到了这个份儿上,皇帝首先责怪的不是自己,而是后宫那些女人,甚至有些迁怒于人。   最后,他叹了口气说道:“不怪你,是造化弄人。”   “老四不也是仗着这个,这才会肆无忌惮。”   皇后也跟着叹了口气,说道:“陛下想让五皇子跟四皇子打擂台,只怕是不能成了。”   “为何,论才能,老五比老四厉害许多,若不是她……朕倒是真的想要立她为太子。”   皇后却道:“陛下,您若是有这个心思,当初就不该把五皇子其实是五公主的事情告诉四皇子,四皇子已经知道此事,如何还真的会把五皇子当做对手。”   皇帝脸色一僵,一时也有些尴尬,他当初为何将五皇子的秘密同时告知太子和四皇子,不就是因为想和平衡他们的关系。   但谁知道太子会有被废这一日,而原本该有用的五皇子却成了鸡肋,四皇子明显不把他当一回事儿,一股脑儿对着他这个皇帝使招数。   皇后似乎没注意皇帝尴尬的脸色,继续说道:“五皇子和小九,想必四皇子都不会放在心上,倒是有一个人能让他寝食难安。”   皇帝眉头一动,下意识的说道:“太子?”   皇后连忙解释道:“陛下,臣妾不是这个意思,是臣妾失言了。”   皇帝却沉吟起来,很快就起身离开了。   等皇帝一走,皇后急急忙忙的走到隔壁,一进门便瞧见玉妃正抱着孩子在哄,她走过去一看,九皇子的脸色红润有光泽,一点儿也不像是生病的模样:“小九没事吧?”   玉妃笑盈盈的说道:“有太医在,小九不会有事的。”   皇后这才安心了:“那就好,只怕小九往后还得时不时病一场,省得防不胜防。” 第228章 暗度陈仓   行走在宫内的时候,苏凤章整个人总是紧绷一些,一走出宫门便能放松一些,这并不是他对封建王权的尊重,而是觉得在宫墙之内处处不自在。   诚亲王与他并肩而行,两道身影落入不少人的眼中。   有人喜闻乐见,也有人心中不满,但是他们都不敢去诚亲王的面前说三道四,甚至去苏凤章面前也不敢,谁不知道这两位都不是好惹的。   倒是有人推了一下孟庭,低声问道:“孟大人,你跟这苏大人不是至交好友吗,你怎么也不劝着点儿。”   孟庭听见他的语气就不耐烦,冷冷说道:“你想去就自己去,别来烦我。”   这位大人没想到他说话这般不客气,顿时憋气:“本官也是为了苏大人好啊。”   论打嘴炮,孟庭自问也就输给过苏凤章,这会儿回头把那人从头至尾扫了一遍,冷笑道:“得了吧,你自己个儿的日子都一团乱,还有这瞎功夫去管别人,苏大人是吃你家的米了,还是喝你家的水了,用得着你在这儿叽叽歪歪。”   “你,你不识好人心。”那官员骂道。   孟庭掏了掏耳朵,不在意的说道:“那你也得是个好人,你是吗,说这话也不摸摸自己的良心,哦,我差点忘了,张大人你压根没良心。”   张大人气急攻心,骂道:“孟庭,别以为你是四皇子的人我就不敢如何。”   孟庭冷笑道:“那你想要如何,尽管放马过来就是。”   张大人指着他的手指都在颤抖:“你不就是仗着跟苏凤章关系好。”   孟庭奇怪的看着他:“刚才你还说我是四皇子的人,现在又说苏凤章,按你这么说我倒像是左右逢源,那你可别得罪我,不然两边都得收拾你。”   说完,孟庭一甩袖子气直接走了,压根不管身后气得脸色通红那家伙。   张大人不知道的是,若是以前孟庭还有所顾忌,自从他心生退意想要辞官之后,反倒是越发无所顾忌了,若不是最近朝中事情太多,孟庭早已经提出辞呈。   苏凤章并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事情,不过孟庭想要回乡一事倒是曾跟他提起过。   这会儿,他正巧跟诚亲王提起此事:“孟兄主意已定,只怕这个月就会交上辞呈。”   诚亲王对孟庭的印象不太深刻,只记得是个风流才子,在坊间的名声很大,也是特别喜欢找苏凤章喝酒,时不时就要去苏家拜访的一个。   听了这话,他倒是问道:“怎么,莫不是怀才不遇?”   苏凤章摇了摇头,说道:“倒也不算,只是他无心朝堂。”   苏凤章其实能理解孟庭的心情,他既想要大展报复,又没有力挽狂澜的本事,对如今的大周朝堂失望不已,又将自己的一腔感情寄托于山水之间。   说到底,孟庭其实是他们之中最为理想化的一个人,他从小到大也并未吃过苦头,这入京之后境遇大变,没让他一蹶不振,却也将他的满腔热情打得七零八碎。   诚亲王挑了挑眉,只是提醒了一句:“若是如此的话,本王也不好多说什么,近几个月朝堂定然有多变动。”   若是有心朝堂的话再多留一段时间,恐怕能抓到机会。   苏凤章也是随口一提,转而问道:“王爷,陛下与四皇子似乎多有龃龉。”   诚亲王嗤笑道:“这个自然,当年父皇那么疼爱废太子,废太子还是他与元后的嫡长子,在废太子势大的时候,父皇打压起来也毫不手软,如今自然更加了。”   苏凤章秒懂,又问道:“只是没想到四皇子会这般心急。”   诚亲王笑了一下,说道:“父皇有意让方之问回京,接任吏部左侍郎一职。”   方之问,青州的方知府,宫中玉妃的亲叔叔,九皇子的嫡亲长辈,若是他回来进了吏部,到时候方家可就不同以往了。   苏凤章下意识的问道:“陛下要抬举方家吗?”   诚亲王点头说道:“玉妃父亲长兄早亡,想要提拔便只有一个方之问了,再者,方之问是父皇当年的伴读,当年方家颠覆,方之问还能留下性命做官,可见父皇对他的好。”   说这话的时候,诚亲王带着几分讽刺的意味,若是真的好的话,皇帝如何会坐视方家发生那般的惨案,最后只留下了伶仃几个人。   苏凤章脑中闪过另一个名字,那个荣亲王口中有着大志向的方家人,玉妃的亲爹。   “方家与徐家,难道也有龃龉?”苏凤章问道。   诚亲王看了他一眼,笑道:“怎么会,当年的徐家还不配与方家为敌。”   “那又是为何?”苏凤章问道,“难道四皇子只是怕九皇子长大?”   诚亲王笑了一声,说道:“这只是其中之一,想必我这位好四哥与父皇间隙越来越多,不过是趁着此事角力,看看谁输谁赢罢了。”   苏凤章道:“怪不得陛下要让王爷开口。”   诚亲王笑道:“这事儿对我毫无好处,我何必白白的得罪老四,方之问回不回来,对我,对皇后娘娘,对云家而言都无言轻重。”   “只怕玉妃不会这么想。”苏凤章说道。   玉妃是九皇子的生母,即使现在她看似依附在皇后身边,但这一个为了替方家复仇不惜以身饲虎的女人,绝不是那种菟丝子般弱女子。   诚亲王只是说道:“玉妃是聪明人,知道现在让方之问进京的话对她毫无好处,反倒是容易让九皇子身陷险境。”   苏凤章一琢磨,又说道:“若是如此,四皇子便能赢了,他赢了之后陛下如何能忍?”   皇帝才是一国之君,即使面对的是自己的继承人,即使这个皇帝以前经常不着调,但也绝不会喜欢看到儿子挑战自己的权威,并且还赢了。   苏凤章想到此事,忍不住皱眉低语:“到那个时候,陛下定然是要推着王爷出面。”   诚亲王却笑了:“把本王推出去也毫无用处,这件事陛下知道,四哥也知道。”   苏凤章眉头一动,忽然看向诚亲王:“王爷,你就别卖关子了。”   诚亲王哈哈笑道:“苏大人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苏凤章叹了口气,道:“王爷,这法子是不是太惊险了一些?”   诚亲王拍了拍他的肩头,无奈说道:“这可不是本王想出来的法子,是有些人等不了了,他们可不想陪着父皇慢慢熬日子。”   这话让人心惊胆战,尤其是背后蕴含的意思:“王爷,是谁最为心急?”   诚亲王看了一眼苏凤章,反问道:“你猜猜是谁?”   苏凤章脑海之中闪过一个人名,没有回答诚亲王这话,又问道:“既然如此的话,只希望到时候不要影响了现在的布局,也不要连累无辜之人。”   诚亲王倒是说道:“所以孟庭现在辞官其实也是一件好事。”   说完,他拍了拍苏凤章的肩头,笑道:“苏大人,若不是你跟阿隽动作迅速,他们也不敢放手去做,这次若是能成你才是大功臣。”   苏凤章却苦笑道:“怕只怕解决了共同的敌人,自己人的心反倒是不齐了。”   诚亲王却说道:“你放心,至少开始这几年会齐心,至于以后就得看咱们的本事了。”   苏凤章却问道:“王爷怎么知道,几年之后我们俩还会齐心协力呢。”   “因为我们有相同的目标,本王不会改变初心,我相信苏大人也不会。”诚亲王笑道。   听了这话,苏凤章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等苏凤章回到家中,苏赵氏和苏慧慧刘能正在等他用饭,苏凤章一回来便说道:“何必每日等我,这每天回来的时间也没个准。”   苏慧慧笑着说道:“二哥,你不回来肯定会派人回来说一声,我们哪次有白等。”   刘能也喊道:“我就想等着爹爹一块儿用饭。”   苏凤章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他们家也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就在饭桌上聊起来:“算算时间,兰章府试的成绩是不是该送过来了?”   苏赵氏笑道:“估计已经在路上了,以兰章的才学府试肯定是能过的。”   苏凤章一听,倒是笑道:“母亲对他倒是有信心,当年儿子去考的时候,你可是千万个担心。”   苏赵氏笑道:“那能一样吗,那时候不是怕你没考中想不开,谁想到我家儿子这般能干,一考就考了个状元回家。”   这时候刘能也喊道:“爹,到时候我也要考一个状元回来。”   苏凤章笑道:“那你可得好好读书,若是跟现在似的一看书本就头疼,一练武就精神,那到时候估计只能考一个武状元了。”   刘能却道:“都是状元都一样。”   苏凤章对他从文从武倒是毫无执念,还鼓励道:“那我可就等着阿能拿着状元回家。”   等吃完了饭,苏凤章又陪着刘能读了一会儿书,才有苏慧慧避开人过来问道:“二哥,朝中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凤章感慨妹妹的敏锐,点头说道:“太子之位恐怕又有波折。”   苏慧慧也是皱眉,最后说道:“二哥,你要保护好自己。”   苏凤章笑道:“放心,二哥会保护好自己,毕竟连自己都保护不好的话,我又如何能保护你们。”   停顿了一下,苏凤章又说道:“过几日家里头会来一批新的家丁,到时候你要安排他们。”   苏慧慧神色一凛,连忙说道:“二哥,我会安排好的。” 第229章 复立   人一旦动了心思,即使明知道这是错误的选择也会不由自主的一次一次的惦记。   就如同现在的皇帝,他心底其实明白复立太子并不是好事情,太子被废才一年,还是因为满朝文武天下百姓都容不得他,犯下了淫秽宫廷这种大罪过才被废的。   想要复立,即使是他膝下的嫡长子,恐怕支持的人也不会太多,毕竟张太师中风之后身体不行,楚太傅也在那一次废太子之中受了牵连。   更可怕的是,皇帝这会儿回头去看,才发现元后的家族在朝中已然无人,他恍然记起当年他觉得元后一族过于凶狠,留下的话对太子反倒是不利,这才慢慢将他们排挤出去。   在那时候太子如日中天,身边还有张太师等人辅佐,自然是不稀罕后族的,可现在一看,皇帝才明白这些年太子都在走钢丝,而这境地都是他一手铸就的。   这般一想,皇帝对废太子倒是多了几分愧疚,心中暗暗想着废太子会荒唐走到这种地步,其中也有他这个父皇的一份责任。   四皇子越是咄咄逼人,徐尚书一派越是人多势众,皇帝反倒是越发能够看到废太子的好。   虽说他在女色方面荤素不忌,但对他这个父皇好歹是孝顺的,不过是一个早已经被打入冷宫的嫔妃而已,除了丢面子之外,皇帝真没有那么在意。   愧疚之心一起来,皇帝忍不住往东宫走了一趟。   废太子如今还幽禁在东宫,历史上被废了还能住在东宫的恐怕也只有他这么一人,不只是废太子在东宫,废太子妃和他们的子嗣也都居住在这小小天地之间。   既然是东宫,废太子过得日子如何全看皇后的一句话,皇后是什么人,当年她登上皇后之位后,还能忍耐这么多年,如今也不急着痛打落水狗。   作为废太子,东宫的日子其实不算难过,他们先要的,想用的依旧能有,除了自由,皇后该给的都给了,已经按着皇子的份例在照顾。   皇帝见此,心中对皇后顿时又放心了几分。   但等到见到废太子,皇帝吃惊不已:“巽儿,你,你怎么憔悴成了这幅模样,是不是宫人有所怠慢?”   废太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当了父子那么多年,他几乎是皇帝亲手带大的,自然也知道他的喜好,这会儿只是磕头认错:“父皇,宫人并未怠慢,只是这些日子孩儿想起自己做过的错事,心中愧疚难安,夜不能寐。”   皇帝被激起一腔慈父之情,亲手将他扶了起来:“你这个傻孩子,怎么能如此亏待自己的身体,父皇早已经不怪你了。”   废太子却只是哭道:“父皇不怪我,但儿子却不能原谅自己。”   “这些年儿子也不知道中了什么蛊,如今冷静下来回头再看,才发现自己一路走一路错,害得自己落到这般境地不说,又让父皇您失望透顶。”   皇帝扶着他说道:“不是你的错,是你身边有那起子小人作祟,挑拨离间我们父子之情,才会让我们父子俩走到今日这地步。”   废太子扑道皇帝怀中,哭道:“父皇,儿子好后悔听信了那些谗言,儿子是蠢笨,但从未有过忤逆之心啊,父皇,儿子不求别的,只求您别因为儿子之错伤心难过。”   皇帝叹了口气,废太子越是如此,他越是觉得当初废太子一事过于仓促,再一次想到当时四皇子在外逼迫,宫中皇后和玉妃也闹腾不休。   当年他废太子原本就带着几分不甘愿,如今看着废太子骨瘦如柴面色蜡黄的模样,更是心疼不已,柔声安慰道:“巽儿,父皇真的已经不怪你了,如今你还得好好养着身体,若是你有一个万一,这才是让朕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废太子又哭道:“父皇,有您这句话在,儿子就算是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父子两个恨不得抱头痛哭一番,倒像是完全忘记当年的龃龉了,皇帝似乎从未对废太子有过不满,而废太子也完全没有不臣之心。   等从东宫出来的时候,皇帝的眼睛还是红彤彤的,身上原本的郁郁却散了三分。   回到寝宫,皇帝忍不住问身边的李公公:“你说当初废太子是不是太仓促了一些?”   李公公暗道那不是被逼得没有法子,太子那时候天怒人怨的,陛下这才松口废了太子以求安稳,时隔一年反倒是再一次提起。   但是李公公熟知皇帝的心思,只是说道:“朝廷大事,奴才不敢多言,不过今日看着太子似乎是真心悔过了。”   皇帝叹了口气,说道:“巽儿是朕亲自教养长大的孩子,当初也不过是一时糊涂,至少他比老四知道分寸,也有一份孝顺之心。”   当初宠爱四皇子的时候,皇帝的眼中四皇子处处都是好的,如今看着反倒是成了眼中的肉中刺了,随便什么都能挑出毛病来。   李公公不敢多说什么,只是低着头听命。   皇帝又说了一句:“你说太子当年一念之差,会不会是有人行巫蛊之事,这才让他失了常态,做下那般忤逆之事来?”   李公公心中咯噔一声,低着头不敢看皇帝的眼神,“陛下,奴才不敢妄自揣测。”   皇帝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道:“朕心中怀疑,不然这孩子怎么会忽然性情大变,他小时候可是最为谨慎小心,听话懂事的。”   “你传朕的密令,让云骞仔细查查看,看看当初是不是有人捣鬼!”   李公公连忙听令,心中却忍不住开始反省自己有没有得罪过废太子,谁能想到太子被废之后还能起来呢?   谁不知道云骞是陛下的心腹,从来都是能给到陛下最为合意的调查结果,恐怕这一次即使没有巫蛊,太子也会靠着巫蛊一事起复。   李公公还未进云家的大门,宫中的消息便传了出去,想必皇帝也不会料到在他病后的这段时间,宫廷早就已经变了样。   诚亲王知道此事之后不过是点了点头,这一切都在他们的计划之中,只是没想到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快,恐怕是四皇子逼迫得太急,以至于陛下也心中烦躁。   四皇子也很快得到了消息,比起诚亲王来,他可以用暴怒来形容。   当晚,四皇子便召集了心腹,怒气冲冲的骂道:“父皇这是要做什么,他这不明摆着要让云骞制造证据,为废太子脱罪吗?”   徐尚书也觉得十分棘手,皱眉说道:“云骞是陛下心腹,想必不用几日便会拿出陛下满意的结果来,如今已经过了一年,想必也很难再鼓动读书人静坐弹劾。”   四皇子对云骞也有几分迁怒,骂道:“这个云骞可真是个硬骨头,软硬不吃,这些年来心甘情愿的为父皇当狗。”   徐尚书微微皱眉,提醒道:“殿下,现在还是不要招惹他为妙。”   四皇子却冷笑道:“这里都是孤的心腹,难不成还能把话传出去。”   徐尚书扫了一眼在场的人,叹了口气说道:“即使云大人能拿出证据来,太子脱罪容易,复立却难,即使陛下有心支持的人也不会太多。”   四皇子嗤笑道:“咱们这位陛下任性妄为的时候还少了,若是他一意孤行,太子之位还不是想要复立就能复立。”   这倒也是,皇帝直接发了圣旨的话,朝臣就算是心怀不满又能如何。   徐尚书眼神一闪,问道:“诚亲王那边就毫无动静?”   四皇子冷笑道:“对她来说,太子之位是谁的有什么区别?”   徐尚书却抚须说道:“对诚亲王而言自然是无甚区别,可对苏凤章而言区别可就大了,谁不知道他与太子有仇,上一次更是痛踩了一脚。”   四皇子一听,脸色也是变了:“也对,诚亲王那么喜欢苏凤章,就算是为了他肯定也不愿意看到太子复立。”   “宫中的皇后娘娘和玉妃,定然也不愿意看到那一天。”徐尚书提醒道。   四皇子冷静了下来,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三位天然的同盟者,倒是放心起来,还笑道:“也对,玉妃才应该是最着急的那个。”   徐尚书见他想通了,又说道:“玉妃深受宠爱,不如请徐贵妃走一趟,与她分说其中的利害关系,到时候有她的枕边风在,陛下也不会复立太子。”   四皇子仔细一想,觉得太子被复立的可能性还是极低的,主要是这一位当年还是太子之时得罪了太多的人,不管是后宫还是前朝大部分人都不会希望废太子再次成为太子。   四皇子略略安心了一些,但心底对皇帝的忌恨却越发多了,忍不住说道:“父皇还真是偏心,一心只念着太子。”   徐尚书叹了口气,劝慰道:“殿下何必还计较这个,陛下再宠爱废太子,如今能做的也不多了,不然不只是您,其余众人也不会答应。”   四皇子最后叹了口气,心中却想着是不是该去找老五聊一聊,毕竟废太子若是再起来,到时候倒霉的可不只是他一个人。 第230章 暗潮   云骞是皇帝的心腹大臣,这是满朝文武的共识,他掌管着大理寺,只要是送进大理寺的案子总能得到皇帝最想要的答案。   这一次也是如此,废太子的案子时隔一年才重启,但交到云骞手中还不到一个月,他就拿出了真凭实据来。   废太子后院被推出了一位妃嫔,便是曾经获罪的翰林院池良俊之女,比废太子妃进宫还要早,如今也不过是才人名分的池才人。   最后提到御前的口供中,池才人因为当年池良俊一事对太子心怀怨恨,膝下的幼子夭折之后,更是对太子恨之入骨,竟然在东宫之中行巫蛊之事。   不管满朝文武信不信,反正皇帝是信了,一口一个毒妇,直接将这一位池才人判了斩立决,又亲自到东宫劝慰太子。   结果出来的第二天,皇帝便下令解了废太子的禁足令,恢复了他元后嫡长子的身份。   虽然太子并未复立,但明眼人都能看到皇帝的打算,这可是皇帝的嫡长子,占着嫡长的名分,只要有这一位皇子在,那四皇子既不是长也不是嫡,身份就落了下乘。   弹劾废太子,如今大皇子的奏折不少,但递上去之后音信全无,皇帝不提复立太子一事,却让大皇子入朝议政,对此他们也无可奈何。   四皇子的脸色难看不已,尤其是在看见大皇子一脸孝子的模样,转身看见他却眼神淬毒,那种阴恻恻的眼神让四皇子浑身发冷。   偏偏皇帝就像是看不透这一点,还要他们兄弟齐心,其乐融融。   当年大皇子还是太子的时候,四皇子倒是还愿意维持表面的和谐,可如今谁不知道他们已经走到了不死不休的程度,四皇子哪里还愿意假装。   “大哥,一年不见,你装模作样的本事倒是长进不少。”四皇子冷笑道。   当年还是太子的时候,大皇子总是嚣张跋扈的,这一年多的幽禁生涯彻底的改变了他,如今的大皇子少了几分精神气,脸色也是阴沉多于傲慢。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幽禁之中伤到了身子,太子说话的时候显得中气不足,愈发阴沉:“多亏四弟指教,大哥我总算是学到了一些。”   四皇子冷笑一声,带着几分恶意说道:“大哥,你别以为父皇放你出来就万事大吉了,外头有的是人等着你倒霉。”   大皇子冷笑了一声,反问道:“比如四弟你吗?”   四皇子却丝毫不惧,笑着说道:“我可是你亲弟弟,自然是盼着你好的,但某些人就不一定了,比如宫里头的皇后,玉妃,还有如今成了五弟心腹的苏凤章。”   四皇子一拍脑袋,笑道:“哎呀,我差点忘了告诉大哥你,如今这苏大人可了不得,户部上上下下都是看他的眼色行事。”   “若不是大哥你当年执意为难他,在酒楼里头当街鞭笞他,如今也……”   太子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淡淡说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想必苏大人不会在意,倒是没想到四弟这般大方,竟然舍得放开户部。”   两人你来我往,谁都没有讨到好处。   四皇子提醒了大皇子四面楚歌的处境,但同时也意识到大皇子能够站在朝堂之上,靠的就是皇帝的偏爱。   大皇子固然反讽了过去,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现在的处境不妙,若是他不能最后获胜,那么四皇子是绝对容不下他的。   就是大皇子一直自视甚高,看不起底下的弟弟,却也知道如今自己想要复立太子的可能性极小,将来登上皇位的可能性更低。   若是不能,便是死路,这让大皇子内心愈发的疯狂。   众人没有想到的是,复出的大皇子在朝堂之上闭口不言,做出的第一件事竟是到苏家负荆请罪,不是当初诚亲王那种送礼道歉,而是真正的负荆请罪。   打开门后,当看见裸着后背,背着荆条的大皇子时,苏凤章内心都忍不住咆哮起来。   但是当下,他迅速的跪了下来:“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大皇子一脸憔悴,满是悔意,朗声喊道:“苏大人,当年秦巽年幼无知,受巫蛊之力做出了荒唐事情,让苏大人受辱,这都是秦巽的不是。”   “巽无法让时光倒流,只能负荆请罪,以偿还苏大人当年所受之辱。”   苏凤章脸色不动,伸手就把他搀扶起来,大皇子原本还想要长跪不起,但没想到苏凤章的力气极大,伸手一提就把他拉了起来。   苏凤章立刻说道:“殿下,当时您是君,下官是臣,谈不上受辱不受辱,既然殿下是无心之过,下官如何会怀恨在心。”   “往事如烟,还请殿下不要再提当初之事。”   “下官只是大周的臣子,殿下万万不可再如此,不然这才是下官的罪过,万死也不能谢罪,更对不起大周天下。”   大皇子老泪横流,握住苏凤章的手喊道:“苏大人大义,没有怪罪于我,但我心中却愧疚难当,实在是不堪回首当年。”   苏家门口闹了这么一场,不出一个时辰功夫京城便都知道了。   诚亲王之前不远千里赶去青州登门道歉,京城里头多是赞誉,但这一次太子这番作为,却是说什么的都有,风向有些不对。   有些文人私底下喝酒,提起废太子也有几分不屑,甚至说道:“当年这一位打死打伤的人难道还少了,如今怎么偏偏只跟苏大人负荆请罪,还不是看苏大人在户部混得风生水起,又是诚亲王的亲信,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   四皇子更是冷笑道:“没想到啊没想到,被废了一回,这老大倒是学乖了,居然想出这种丢人的法子,去苏凤章那儿负荆请罪,他倒是也拉的下这个脸。”   徐尚书倒是皱眉说道:“大皇子如此这般,恐怕是做给陛下和诚亲王看的。”   四皇子自然知道,心中更加恼怒:“父皇且不提,难道这么闹腾一回,老五就能站在他那边不成?”   “你可别忘了,当年德妃和李家一事,可是少不了元后掺和。”   徐尚书却说:“虽说如此,至少如今明面上当年的事情就过去了,苏凤章定然不敢再抓着此事不放,若是大皇子继续示好,说不准诚亲王就会变了心思。”   四皇子脸色也阴沉下来,心中暗暗琢磨这到底是谁给大皇子想出来的法子,就大皇子那脑子怕是想不出来。   他很快想到了如今还在卧床休息的张太师,皱眉说道:“会不会是张太师那老东西?”   徐尚书低声说道:“张家与大皇子一直走得很近,虽说如今张太师中分了,下不了床,可嘴巴却还能说话,躲在背后出谋划策也未可知。”   四皇子愤愤然骂道:“那老东西怎么不索性死了。”   “四殿下,宫中娘娘可有消息传来?”徐尚书问道。   四皇子叹了口气,说道:“那小崽子又病了,皇后和玉妃围着孩子团团转,如今哪有心思顾及其他。”   徐尚书也叹了口气,又说道:“终归不能让大皇子笼络诚亲王,咱们还得想个法子才行。”   四皇子这边还没想出什么法子来,大皇子那边已经行动起来,一边是无数的礼物流入苏家,美其名曰为当年的年少轻狂致歉。   另一头,大皇子屡屡拜访诚亲王,每一次身边跟着的都是俊美男子,也不知道这一位从哪儿找来这些燕瘦环肥的美男子。   比如这一次,诚亲王抬头扫了一眼站在大皇子身后的那位“美男子”,居然跟苏凤章有三分相似,若不是身上气质远远不如,带着几分怯懦的话,说不定能有五分。   注意到诚亲王的眼神,大皇子笑着说道:“五弟若是喜欢的话,不如让他留下来伺候?”   诚亲王挑了挑眉,淡淡说道:“还是不必了,本王怕某些人会生气。”   大皇子的眼神微微一闪,暗道这苏凤章倒是有本事,让诚亲王独独守着他一个人,他又劝道:“五弟放心,外人不会知道的。”   “那可不是外人。”诚亲王挑眉说道,又说,“大哥,若是无事的话就请回吧。”   诚亲王觉得此事好笑的很,忍不住想要往苏家走一趟,与苏凤章好好说说这事儿,那人看模样倒是真有几分相似,说不准祖上还是亲戚。   大皇子到底只得把人带走了,如今幽禁解了之后,他反倒是只能住在宫外皇子府中。   一回府内,大皇子一巴掌将人打倒在地,骂道:“一群废物。”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那被迁怒的侍卫只能跪地求饶,却还是迎来了一阵毒打,整个人只能蜷缩在一起抵挡这份毒打,一直到大皇子打得精疲力尽才算完。   “滚!”大皇子看也不看地上的人。   满身伤口的侍卫忙不迭的滚了出去,这时候他脸上都是青青紫紫的伤痕,哪里还有苏凤章的半点气度,尤其是气质更是不像了。   大皇子嘴角满是冷笑,四皇子,苏凤章,诚亲王,等他得到那个位置之后,一个他都不会放过。   尤其是那个苏凤章,不过是一介臣子罢了,居然让他负荆请罪,他配吗?   只可惜现在诚亲王完全被苏凤章迷惑,为了跟老四争端,他倒是不好立刻动手,就让他多风光一些时候吧。 第231章 汹涌   大皇子出宫之后脾气越发差了,在外头还能装一装,回到皇子府便肆无忌惮,连曾经的太子妃,如今的大皇子妃也只能避而远之。   寻常大皇子发怒的时候,手底下的人恨不得有多远就离得多远,生怕自己被牵连。   但是这一次,侍卫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进了门,低声禀告道:“殿下,属下有事禀告。”   “说。”大皇子不耐烦的喊道,这几日五皇子那边不顺利,大皇子心情就更差了。   侍卫战战兢兢的回禀:“张家那边传来的消息,张太师他老人家怕是,怕是快不行了。”   “什么?”大皇子也是大吃一惊,明明之前张太师虽然中风了,但情况已经稳定了下来,为何忽然就恶化了,“太医呢?”   “已经请了太医,但太医也说不大好,让张家准备后事。”   大皇子的脸色更加阴沉,从东宫出来之后,他便知道自己的处境十分不妙,原本跟在身后摇旗呐喊的那些人早就消失了,如今能给他助力的不过一二个人。   张太师若是死了,那等于又断了他一条臂膀。   这时候楚太傅急急忙忙的走进来,看见大皇子便问道:“殿下,你可知道张太师那边的消息?”   一看大皇子脸色,楚太傅就叹了口气,说道:“老太师这一次怕是真的不行了。”   听了这话,大皇子也忍不住有些颓丧,跌坐下来说道:“上天为何要如此对我,孤到底是做错了什么,父皇要废我,如今张太师也要离我而去。”   楚太傅皱了皱眉,将那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的侍卫打发走了,才叹着气安慰道:“殿下,张太师的身体一直不好,我们早该做好心理准备了。”   大皇子却道:“他一死,恐怕那些人更不会支持孤了。”   楚太傅是大皇子的老师,这些年来为了大皇子的太子之位殚精竭力,可谓说忠心耿耿。   但此刻听大皇子的意思,竟是没有半点为张太师伤心难过,反倒只是惦记着张太师背后那些人,忍不住心底也是真真发凉。   大皇子对张太师尚且如此,那么对他呢?上一次他能逃过一劫,不过是因为皇帝心慈手软,难道下一次还能有这般好的机会吗。   看着脸色黯淡的大皇子,楚太傅忽然没有了信心。   大皇子却还在自怨自艾,口中喊道:“孤是元后所出的嫡长子,是大周朝最尊贵的皇子,他们为何不支持我,反倒是看中老四那家伙。”   “徐贵妃不过是个农妇,靠着小意逢迎的本事才讨好了父皇,他老四是什么出生,孤又是什么出生,根本没有可比之处。”   “可恨老四惯来就会装模作样,以前骗了父皇,如今又骗了文武百官。”   楚太傅心中暗道如今纠结于此又有什么意义,太子都被废了一次还是看不清,难道以为四皇子上位靠的只是皇帝的偏爱和装模作样吗。   废太子却恨恨说道:“当年就不该让老四活下来,让徐家一点一点爬上来!”   这话楚太傅倒是也赞同的很,不过想起宫内关于元后的传言,楚太傅也是摇头不已。   他低声劝道:“殿下,如今我们处境堪忧,张太师一死更是雪上加霜,还请殿下收敛脾气,尽量与诚亲王打好关系。”   “这诚亲王备受陛下宠信,手中掌握着禁卫军,听闻荣亲王身体有恙,已经慢慢把禁卫军都交到了他手中,若是得到他的支持,便是给大皇子雪中送炭。”   大皇子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说道:“孤何尝不想跟她打好关系,但你也知道的,当年母后与德妃颇有几分纠葛,这些年孤跟五弟也疏远的很。”   “如今她对我不过是客客气气,其余是半点没有,孤去了几次,每一次都碰了软钉子。”   楚太傅心里头叹气,口中还是劝道:“即使如此,还请殿下继续每日过去,等时间久了,即使诚亲王不为所动,四皇子也会心生怀疑。”   大皇子犹豫了一下,问道:“太傅,你说老五会不会已经投向了老四?”   楚太傅却摇头说道:“依微臣看倒是未必,殿下有所不知,在年前的时候何家婚礼上,徐家人还曾想给苏凤章做媒联姻。”   “哦,还有此事?”大皇子问道。   “正是如此。”楚太傅说道,“若是四皇子与五皇子一条心,徐家哪里会做这种事情,定是五皇子对四皇子也不假辞色,才会如此。”   大皇子眯了迷眼睛,追问道:“苏凤章没答应?说起来他年纪也不小了,居然也还未成亲,莫不是在等……”   楚太傅没注意他后面的话,说道:“苏凤章自然不会答应,后来徐尚书还特意派人登门道歉,送了不少礼物才掩盖过去。”   “经过此事,诚亲王对四皇子定然心怀芥蒂,谁会喜欢往……送人的家伙呢?”   大皇子笑了起来,说道:“不错,诚亲王为了苏凤章一个人都不愿收,定然是对他情根深种了,哎,当初若是知道此事的话,孤也不会做得那么过分。”   楚太傅继续说道:“既然诚亲王并未旗帜鲜明的支持四皇子,那我们就还有机会。”   大皇子眯了迷眼睛,忽然问道:“你说这苏凤章会不会还记恨孤?”   楚太傅也拿不准,但还是安慰道:“殿下您亲自登门,负荆请罪,苏凤章但凡是识相的便会见好就收,不然陛下也容不得他。”   大皇子又问道:“孤听说苏凤章还有一双弟妹,都未定亲?”   楚太傅神色一动,试探着问道:“殿下,您的意思是?”   大皇子笑道:“不能给苏凤章做媒,给他这一双弟妹做媒终归不会有错吧?”   楚太傅犹豫了一下,提醒道:“只是我们这边没有合适的人选。”   “孤膝下倒是有庶出的女儿。”大皇子竟是有意用庶出子女联姻的意思。   “这……”楚太傅心中不赞同,大皇子虽然落魄了好歹是皇室,他的女儿即使是庶出的,为了联姻嫁给苏凤章的庶出弟弟也是不太妥当。   不等大皇子说话,楚太傅继续说道:“虽然外头都说苏凤章极为喜爱这对弟妹,但他们毕竟不同母,都是庶出,是真是假很难说。”   “再者,一个庶出弟弟的媳妇,到底能不能影响到苏凤章还是未知数,若是不能的话,反倒是落了下层。”在楚太傅看来,庶出的弟弟,亲爹还早就死了,苏凤章对弟妹好很可能只是做做样子,要一个好名声罢了。   就跟他收养了刘威的儿子,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兄弟义气吗?   大皇子也联想到自己跟异母弟弟的关系,以己度人觉得这事儿也不大靠谱。   最后忍不住叹了口气,说:“老五这个人向来是油盐不进,如今得了父皇信赖更是软硬不吃,孤也是拿他没有办法。”   楚太傅劝道:“只要诚亲王不帮着五皇子,对我们便是大大的有利了。不提别的,陛下如今对四皇子越发不满,等的越久,这份不满就愈大。”   大皇子眼神阴鸷,道:“怕就怕孤愿意等,老四也不会愿意让我等下去,父皇的身体也大不如前了,孤恐怕是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楚太傅也皱眉说道:“若是如此的话,四皇子如今势大,对我们十分不利。”   大皇子忽然说了一句:“其实母后过世之前,曾给孤留下一些人手。”   他的脸色阴沉,说道:“上次在宫中若不是事出突然,玉妃设计陷害于我,孤来不动调动人手就被幽禁起来不得见人,后来也不会如此被动。”   楚太傅心头一跳,猛地抬头看向大皇子。   大皇子盯着他,继续说道:“母后临死之前曾经交代孤,这些人不可轻用,一旦用了便要一击致命,否则用过一次便都废了。”   楚太傅追问:“殿下,这些人都在宫中,如何能保证他们这些年依旧听从元后遗命?”   大皇子却信誓旦旦的说道:“这事儿你不必担心,孤心中有数。”   楚太傅只觉得听了心惊肉跳,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楚太傅是绝对不敢的,他下意识的想要找张太师拿主意,却想起来张太师已经快要不行了。   大皇子的心情却开始浮动,越想越觉得这主意不错,继续说道:“如今我们四面楚歌,张太师一死更是艰难,与其坐以待毙,等到老四逼上门来,还不如放手一搏。”   “老四一门心思以为除掉了孤,父皇便只能选他为太子,反过来未尝不是如此。”   “虽然冒险了一些,但若能将老四、老五、老九一网打尽,就算孤有千错万错又如何,父皇难道舍得过继宗室之子不成,我那好皇叔可连儿子都没有。”   楚太傅只觉得喉咙发紧,提醒道:“殿下,诚亲王手中就禁卫军,还与熙郡王莫逆,他可不是好对付的。”   大皇子一听,居然说道:“你说的不错,要动手的话,得先想个办法把老五和何隽支出去,等他们回来大局已定,到时候老五只能支持孤。”   楚太傅忙道:“殿下,不如我们还是从长计议。”   大皇子明面上暂且答应,心底也告诉自己万万不能着急,楚太傅没看到的是,暗地里大皇子的眼神就像是饿极了的野狼,随时准备冲出去撕扯下鲜肉来。 第232章 动荡   也许上天也觉得大皇子倒霉透顶,应该给他一次机会,没等大皇子想出万全的法子支开诚亲王和熙郡王这两个,边疆却传来了不好的消息。   时隔一年,鲜卑人再一次犯边,这一次号称三十万大军来势汹汹,朝廷接到消息的时候,孟老将军已经与他们打了一个来回!   上一次鲜卑侵犯大周,说起来战场上有输有赢,但前有四皇子被俘,后有云州新城被掠,若不是最后苏凤章闹出天降流火,给了孟老将军乘胜追击的机会,恐怕那一场战乱也不能迅速结束。   然而,就是那一次也让大周元气大伤,原本这该是大周警醒,加强边疆军备力量的时候。   可惜的是,这一年来朝廷变乱不停,先有文武百官静坐废太子,后有皇帝重病,朝廷一片混乱,以至于孟老将军扩充镇北军的奏折石沉大海。   恐怕皇帝也不会想到,短短一年的时间那鲜卑人就会卷土重来,而这一次更是来势汹汹,就像是凶狠的虎狼露出了利齿,要在大周身上撕咬。   幸亏云州还有一位孟老将军在,有他镇守云州暂且无碍,可送到御前的告急令也让皇帝头疼不已。   皇帝揉了揉眉心,怒道:“鲜卑人狼子野心,若不能一次将他们打怕了,只怕云州就不得安宁,实在是可恨至极。”   太祖时期,鲜卑人被打压的恨不得跪地求饶,年年上贡,谁知道如今不过是百年过去,他们便已经忘了当年的痛!   最让皇帝憋屈愤怒的是,好死不死鲜卑人犯边的时候,正巧是他在位的时候,也不知道等他百年之后,历史上会不会记上一笔。   若是在他手中大周疆土有失,那他拿什么脸去见列祖列宗,只怕会留下千古骂名。   不得不说,皇帝爱脸面也是有好处的,就比如现在,皇帝从未想过割让求和,反倒是一门心思要把那些鲜卑人打趴下,最好就跟太祖似的吓得他们退出八百里不敢再来。   朝中众人里头,若说有人最恨鲜卑人,那肯定就是四皇子了,此时他也是冷笑道:“父皇说得是,这些鲜卑人茹毛饮血,不受教化,只能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才能让他们知道厉害。”   大皇子却跟他们的想法不同,不过他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并未说话。   四皇子却不放过他,冷笑道:“大哥,瞧你的脸色有几分犹豫,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   大皇子的脸色一变,暗骂四皇子越发嚣张,口中却说:“父皇,儿臣不敢如此,只是儿臣从未去过云州,也不知道边疆的情况,所以不敢多言。”   四皇子冷笑道:“哦,是这样吗,我还以为大哥对云州熟悉的很。”   这话却是隐射当年太子在军需中做手脚,差点害得大周军队大败而归。   皇帝一听这话也是皱眉,忍不住想起当年之事,不得不说这件事也是让皇帝心中不满,当初太子为了陷害兄弟,弃大周百姓于不顾,这一点也让人寒心不已。   不过此时,皇帝还是皱眉喝道:“好了,朕让你们想想法子,可不是听你们耍嘴皮子的。”   四皇子眼底闪过一丝恼怒,对于皇帝的偏爱尤其不满,想到当年他在云州割耳大辱,皇帝却对罪魁祸首网开一面,心中不满更甚。   四皇子眼神一动,拱手喊道:“父皇,儿臣愿意率军前往云州,与孟老将军一起抗击鲜卑,以报当年之辱。”   大皇子也急匆匆的表态:“父皇,儿臣也愿往。”   皇帝见状皱了皱眉头,他当然是不放心这两个儿子上前线的,大皇子四皇子都不是当兵打仗的料,当年的事情就是例子,他不怕葬送了两个儿子的性命,也怕云州真的失守啊!   忽然,皇帝的眼神落到了诚亲王身上,开口问道:“老五,当年是你带兵击退了鲜卑人,如今你可有把握?”   诚亲王拱手说道:“父皇,尚且不知云州情况,儿臣不敢说有把握,但或可一试。”   大皇子眼神一动,若是趁着这机会将诚亲王送到边疆,倒是对他十分有利。   四皇子却皱了眉头,开口说道:“父皇,五弟如今刚刚接替皇叔,率领禁卫,若是让他离开京城的话是不是有些不妥。”   这么一提,皇帝也有些犹豫起来,如今荣亲王身体越发不好了,一个月里头倒是有大半时间卧床不起,若是让五皇子离开的话,谁来保卫宫廷?   他冷眼扫过另外两个儿子,心中的不安越发大了。   很快,皇帝的眼神落到了熙郡王身上,开口说道:“何隽,你可有把握?”   熙郡王早就等着这句话呢,上前一步单膝点地:“微臣自当尽力而为,万死不辞,让鲜卑人有来无回,重回太祖年间盛况。”   “好,既然如此,便有你率领大军,与孟老将军齐心协力,痛击鲜卑。”皇帝笑道。   熙郡王应下之后,再次说道:“陛下,微臣不惧鲜卑,只怕到时候将士们在前线厮杀,却有人在背后捣乱。”   这话一提,大皇子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盯着熙郡王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四皇子却哈哈一笑,大声说道:“正是如此,父皇,若当年之事重现的话,恐怕我大周大好男儿都要寒了心。”   一个被废的太子,皇帝居然还把他推出来丢人现眼,四皇子倒是想要看看这废太子到底能不能掀起风浪来,这满朝文武会不会答应!   皇帝的脸色也阴沉下来,他盯着熙郡王,不知道他这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失,尤其是想到这何隽会不会已经投靠了老四,否则为何要为难大皇子。   熙郡王却似乎并不在意皇帝的眼神,继续说道:“这一次鲜卑人来势汹汹,恐怕不是一次天降流火就能吓跑的,大周上下还得齐心协力对付外敌才对。”   皇帝眼睛眯了起来,忽然笑了一声:“阿隽说的也有道理。”   他叹了口气,又说道:“说起来阿隽新婚还不到一年,何家又只剩下你一个子嗣,如今让你赶赴云州,朕心中也是担心不已。”   “想必如今你也不放心别人。”皇帝忽然叫到苏凤章的名字,“苏爱卿?”   苏凤章连忙出列:“微臣在。”   皇帝点了点头,又说:“这次军需一事便由你来负责,朕封你为监军,一路上可权宜行事,熙郡王与孟老将军的安慰,朕便托付于你了。”   苏凤章脸色不变,低头应答:“微臣定然竭尽所能,让两位将军无后顾之忧。”   皇帝直接点了苏凤章来做这件事,其余人脸色都是一变,暗道皇帝对诚亲王竟是如此信任,这一次派出去的两人都是诚亲王亲信。   倒是大皇子与四皇子心中有鬼,暗暗想着这样倒是也不错,一个熙郡王,一个苏凤章,一文一武可谓是诚亲王的左膀右臂。   若是一路顺利还好,若是有一个差错,到时候怎么推都是诚亲王那边的错,不管是谁获罪,最后倒霉的可不都是诚亲王。   即使心底想要笼络诚亲王,不想彻底得罪了他,但这两位哥哥也不希望看着诚亲王一日日做大,当然,相比起兵权落到其他人手中,他们又更倾向于这一位“弟弟”。   倒是诚亲王皱了皱眉头,对此有些担忧的意思。   皇帝将所有人的脸色看在眼中,咳嗽了一声又道:“既然如此,时不待人,你们即日启程,朕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朝会之后,众人鱼贯而出,诚亲王却有些忧心忡忡,低声说道:“孟老将军那边传过来的消息,这一次云州的情形比上一次还要危险一些,这一次怕是一场硬仗。”   熙郡王却冷笑道:“这样最好,我正愁没机会弄死那些人。”   诚亲王一听,就皱眉说道:“带兵打仗不是儿戏,本王怕那些小人会误事。”   熙郡王却道:“你放心,半路上我就会将他们收拾了。”   诚亲王听见他话里话外的杀气,又是皱眉,说道:“你心中有数就好,但万事不可操之过急,再有一个,到了边疆一切听孟老将军吩咐,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熙郡王对孟老将军也是敬慕有加,点头说道:“这个自然。”   诚亲王知道何隽的性格冲动,虽说经过这些年的历练好了一些,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说道:“你啊,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脾气上来了就会不管不顾。”   熙郡王一听就笑了:“阿放,你不放心我,难道还不放心苏大人,这家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有他在,我想冲动也没机会。”   诚亲王的眼神也落到了苏凤章身上,忍不住笑道:“确实如此,苏大人肩负重任。”   苏凤章也是苦笑:“两位实在是看得起下官。”   熙郡王笑哈哈的搂住他的脖子,笑道:“那可不是,我这可是把命交代到你手中了。”   苏凤章叹气说道:“幸亏如今国库充盈了一些,否则的话实在是为难,在军开拔在即,下官还得赶紧去户部做一番安排。”   熙郡王也说道:“我也得去安排安排。”   诚亲王亲自送苏凤章去户部,一路上又说道:“此去云州艰难重重,你也得保护好自己。”   苏凤章点头答应,又说:“下官一走,户部这边定有动荡,还请王爷多看顾一些,免得京城有人作祟,反倒是影响了云州战事。”   诚亲王自然没有不答应的,不等苏凤章开口,还保证道:“家里头你也放心,有本王在,定然不会让他们有事。”   苏凤章眼神柔和,笑道:“有王爷在,下官自然是安心的。” 第233章 权威   一大清早起来,丁大人只觉得久违的神清气爽,他满意的拍了拍侍妾的腰肢,笑着说道:“昨天你不是说想做一身新衣裳吗,待会儿去跟夫人说,尽管挑一身好的。”   侍妾一听,挽住丁大人的手臂就撒娇:“多谢老爷心疼我。”   丁大人哈哈一笑,这才起身去了衙门。   因为丁大人随口的一句话,丁夫人如何生气,丁家又是如何的鸡飞狗跳,外人就不得而知了,只见这位丁大人犹如枯木逢春一般,意气风发的走进了户部。   坐下之后,丁大人先给自己泡了一壶好茶,品味了一番新茶的美妙滋味儿,这才朗声喊道:“来人。”   小吏连忙进来听差使。   丁大人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才问道:“今日户部可有事儿?”   小吏偷偷看了这位丁大人一眼,低声回答:“小的暂时并未听说。”   丁大人皱了皱眉头,不悦的问道:“徐尚书身体不适,病假在家,苏大人又跟随熙郡王出征了,难道下头就没有事情需要本官来做主吗?”   这话说得倒是有几分心酸,当年徐尚书在的时候,丁大人向来是唯命是从,本以为等到徐尚书退位让贤之日,便是他东山再起之时。   谁知道等了那么多年,结果一个苏凤章从天而降,硬生生的从他口中抢走了户部的大权,丁大人满心愤慨,但这事儿是徐尚书默许的,苏凤章背后站着皇帝和诚亲王,丁大人有那个贼心也没有那个贼胆儿,只能继续当他的吉祥物左侍郎。   如今苏凤章一走,徐尚书身体又不好,丁大人一瞧自己的机会可不就来了。   听着丁大人暗示意味十足的话,小吏苦着脸回答:“大人是指何事?”   丁大人心中十分不满,暗道这小吏也不是个机灵的,看着越发蠢笨:“不管什么事情,这么大个户部,难不成就没点需要本官指点的地方?”   小吏硬着头皮回答:“大人,需要您批阅的公务都已经放在这儿了。”   丁大人眉头一皱,放在他面前的这些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以前也是他一直在办理的,他指的自然不是这些。   “本官说的不是这些,本官说的是……苏大人难道就没留下没办完的事情?他走得急急忙忙的,想必也没能安排妥当吧?”   苏凤章走得极快,丁大人以己度人,觉得苏凤章定然没办法将事情交代清楚的。   这小吏听得头皮发麻,只得说道:“大人,小的不过是个跑腿的,哪里能知道苏大人的事情,要不然小的跑一趟,问问外头的那些大人们?”   丁大人一琢磨也是,底下的小吏能知道什么事情,还得问户部当差的那些官员才是。   “行吧,你去把张大人请进来。”   小吏一溜烟儿跑了,这张大人原本也算是丁大人一脉的下属,在苏凤章来之前,这一位可是跟丁大人一个鼻孔出气的。   很快,一个大腹便便的张大人便走了进来,躬身行礼。   丁大人客气的喊道:“不必客气,张大人,来,这边做。”   张大人恭恭敬敬的坐下来,又问道:“不知道丁大人有何吩咐?”   丁大人哈哈一笑,便问道:“苏大人走得匆忙,本官担心他留下一个烂摊子你们处理不了,这才想到要问一问,可有需要本官插手的?”   张大人也是个人精,一听这话就明白过来,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启禀大人,苏大人虽然走得匆忙,但却定了规章,底下人只要按章办事即可。”   丁大人皱了皱眉头,不悦的说道:“老张,你我也是多年的关系了,你还跟我来这一套?”   张大人口中发苦,解释道:“丁大人,下官并未虚言,您是不知道苏大人的习惯,他办事之前都会梳理的清清楚楚,即使走了,下头的人也只能按照他留下来的法子办事儿。”   对此丁大人也有所耳闻,但他不信的说道:“老张,苏大人虽然留下了章程,但能在户部办事儿的,哪一个不是滑不溜丢的,难道你们就心甘情愿的听他差使?”   张大人压低声音,提醒道:“大人,不是我等愿意听他差使,而是这一位写的章程环环相扣,除非大人有法子让所有人闭嘴,不然等他回来一盘点,一看便知道谁的责任,大家伙儿都是当官的,谁愿意担责?”   再有一个,苏凤章看似严谨,其实圆滑,在按章办事的同时对某一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当差的时候只要不犯过错,照样能拿到好处,这也是户部官员愿意按章办事的原因之一。   丁大人听了这话更加生气,气急败坏的骂道:“他人都走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张大人却说:“苏大人虽然走了,但诚亲王可还在京城,陛下那边也盯着呢。”   丁大人噎了一下,又暗示道:“老张,我可是听说了,苏大人想出来那几个来钱的法子,那可都是日进千金的好路子,难道你们就心甘情愿?”   张大人叹了口气,无奈说道:“下官倒是敢想,但是真没有那个胆儿。”   就像是他说的那般,苏凤章定下的规矩一环扣一环,除非他能收买了全部的人,不然走漏风声是早晚的事情,要知道这件事可不只是户部,工部、兵部都牵扯其中。   再者,苏大人定下的绩效奖励也十分不错,他好歹能拿到不少的分成,两相对比,这其中的风险也不是张大人愿意承担的。   丁大人听了颇为恼怒,骂道:“你就这般胆小,只要本官能插手,到时候户部的事情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张大人只是苦着脸说道:“丁大人,下官倒是也想让您来,但您从哪儿插手啊?总不能让您来做下面跑腿打杂的事情吧。”   丁大人被这话气了个仰倒,怒道:“本官就不能掌管大局?”   张大人欲言又止,最后怯生生的问道:“丁大人,不如您去问一问徐尚书的主意,若是有徐尚书支持的话,由您来掌管大局还不是顺其自然的事情。”   丁大人被他气了个半死,骂道:“徐尚书若愿意支持本官的话,我还用得着你,滚滚滚滚滚……”   把人赶走之后,丁大人一腔怒气还没消散,又把其他人一个个叫进来说话,但让他惊讶的是,户部从上到下那么多的官员,居然一个个都变成了缩头乌龟。   丁大人觉得不可思议,苏凤章进入户部才多久,满打满算也就一年的功夫,他自己个儿在户部待了快十年,也不敢说收服了所有人。   可现在呢,苏凤章人都不在京城了,户部这些油嘴滑舌的官员反倒是一个个维护他,支持他,实在是让丁大人瞠目结舌。   丁大人未曾想过的却是,其实户部的官员不是从上到下都对苏凤章效忠一心,而是苏凤章定下的规章制度过于严密,以至于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口子。   在苏凤章有皇帝和诚亲王支持,徐尚书也明摆着不会跟他对着干,并且按章办事能得到好处还能升官的情况下,这群人会为了一个左侍郎就跟他对着干才怪了。   说到底,这可不是苏凤章凭着人格魅力收服了所有人,而是用利益将他们暂时锁住了。   丁大人满心怨念,嫉恨苏凤章的同时又怪徐尚书年老糊涂,不相信自己偏偏要把户部大权交接到苏凤章的手中,却看不清自己的处境为何而来。   行军路上,熙郡王偶尔倒是会产生跟丁大人一般的想法,尤其是他跟苏凤章齐心协力,将那些尸位素餐的人收拾掉之后。   再一次看到苏凤章笑盈盈的与军中猛将打招呼,两个人一番称兄道弟的架势,熙郡王忍不住问道:“苏大人,你什么时候与他们这般熟悉了?”   苏凤章笑了笑,解释道:“下官负责粮草军需,与将军们熟悉也是自然。”   熙郡王挑了挑眉,又问道:“这军队里头多有刺头,没想到在苏大人面前倒是都成了好说话的,这事儿本王还得向你多多请教。”   苏凤章笑着回答:“郡王爷,您是一军统帅,自然得有威严,若是如苏某一般和颜悦色,反倒是难以服众,下官就不同了,无需考虑这个。”   熙郡王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忽然笑道:“苏大人说得极是,在其位谋其职,咱们俩各司其职倒是能够配合的很好。”   不过这几日他倒是大开眼界,上一次他们一块儿去云州的时候,他便知道苏凤章的骑术不错,不过那时候他作为随行的文官,还是以文质彬彬的模样出现。   但是这一次,苏凤章坚持与将士们一块儿骑行,脱下官府换上劲装,乍一看倒更像是个武将,听说平日里与那些将士们吃住一起。   熙郡王曾见过苏凤章与那些人喝酒聊天的架势,与他记忆之中那个状元郎截然不同。   不得不说,有苏凤章在,熙郡王带军的时候省心了许多,他只要顾好自己的事情,其余一切皆有人准备妥当,比上一次好了不知道多少。   不只是熙郡王如此觉得,他手底下好几个将军也如此说道,话里话外对苏凤章皆有佩服和赞赏,要知道武将通常不喜欢监军,这般实在是难得。   想到这里,熙郡王拍了拍苏凤章的肩头,笑道:“到了云州还得苏大人您多多费心,本王先在这里谢过大人了。” 第234章 变   “苏大人!”   “苏大人,早!”   “苏大人,要不要来个包子?放了猪肉可香了。”   “苏大人,今晚你还说不说兵法故事,我能过去听吗?”   ……   苏凤章一路走来,倒是有不少人跟他打招呼,有军队里头排的上名号的将领,也有底层的将士,在熙郡王面前他们不敢放肆,私底下跟苏凤章倒是玩得开。   苏凤章一一回应了,脚下的步子却没有慢下来,快步走进了熙郡王的营帐。   营帐之内,熙郡王的脸色极其难看,周围一群高层将领也面色凝重,但看见苏凤章进门还是纷纷点头示意,可见这一位的人缘实在是不错。   苏凤章也微微点头,这才开口问道:“郡王爷,可是云州传来的消息不好?”   熙郡王猛地一锤面前的桌案,骂道:“云州有鲜卑细作叛乱,导致城门差点被迫,幸亏孟老将军力挽狂澜,否则如今鲜卑铁骑已经攻略我大周疆土。”   苏凤章也是皱眉,孟坤老将军镇守云州多年,不能说将云州整顿的固若金汤,也不可能让细作大肆作乱,发展到差点城破的程度吧。   一时间苏凤章想到种种猜测,没等他发问,熙郡王又说出一个坏消息:“云州虽然守住了,但孟老将军被细作所害,身受重伤,如今卧床不起。”   这话一落下,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这一次鲜卑来袭,皇帝只是愤怒却不惊恐,可就是因为云州有一个孟坤在。   算起来,孟坤今年才不到五十,在武将之中年级也不算顶大,一直以来身体康健,他就像是压在鲜卑人头顶的一座高山,让他们望而却步。   而现在,却有人说这座高山要倒下了!   “怎会如此?”孟坤身为镇北将军,身边高手如云不说,自己也是绝顶高手。   熙郡王也是一脸疲惫:“信件上并未细说,想必其中定有变故。”   苏凤章忍不住追问道:“那现在镇北军由谁统领?”   熙郡王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孟老将军长子孟河,还有他麾下第一员大将陈奎。”   上一次过来的时候,苏凤章只记得一个刘威,其余人等在孟老将军的威名之下寂寂无名,无甚出色,如今听见这两个人名只隐约想起。   不管是孟河还是陈奎,肯定不是孟老将军那般惊世将才,不然的话不可能寂寂无名。   如今老将军将镇北军交到他们的手中,恐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苏凤章很快说道:“看来我们得日夜兼程了。”   熙郡王点了点头,说道:“诸位将军,还请下令立刻启程,一路不停赶往云州。”   “是。”众人领命离开。   熙郡王却叫住了苏凤章,开口说道:“苏大人请留步。”   等人都走了,熙郡王才说道:“孟老将军并不是重伤修养,而是已经亡故了。”   “什么?”苏凤章也是大吃一惊。   熙郡王揉了揉眉心,说道:“那一日鲜卑细作动乱,孟老将军派人镇压,阴差阳错之间被暗箭射中,原本不是要害位置,谁知道那暗箭有毒。”   “当晚老将军就已经去了。”   “孟小将军和陈将军怕影响了军心,不得已将这消息暂时隐瞒了下来。”   苏凤章一想也能理解这两位将军的做法,孟老将军就是镇北军的主心骨,若是他被鲜卑人暗杀的消息传出去,恐怕对于还在僵持对战的双方而言,大周动荡军心,鲜卑却士气大作。   苏凤章也觉得头疼不已,怒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熙郡王说道:“恐怕是鲜卑人早有准备,打开城门是假,暗杀孟老将军才是真。”   苏凤章皱眉说道:“若是如此的话,老将军的死讯恐怕瞒不住很久。”   孟老将军长时间不出现在人前,这消息肯定就瞒不住了。   熙郡王叹了口气,说道:“确实如此,只怕这一场硬仗难打了。”   “当务之急也只能先赶到云州,再与两位将军商量对策。”苏凤章又说了一句,“怕只怕我们还未抵达云州,老将军的死讯就瞒不住了。”   苏凤章猜得的没错,即使他们日夜兼程,但人毕竟是人,总不可能不吃不喝的赶路,若是如此的话到了云州他们带来的大军也废了。   书信一来一往的功夫,云州城内关于老将军已被暗杀而亡的消息便已经传得到处都是。   孟小将军拿出雷霆手段来,抓了一批,傻了一批,但也止不住悠悠众口,反倒是让守城的将士们心怀不满,士气更是萎靡不振。   堂堂镇北军,竟是开始出现了临阵逃脱的逃兵。   这位孟小将军虽然是孟坤的长子,但今年不过二十岁,年轻气盛不能服众,一时间反倒是闹得自己四面楚歌。   幸亏那陈将军也是已逝孟老将军的左膀右臂,好歹还能镇得住场子,两人齐心协力,总算是将云州的镇北军暂时稳住,可战局却不可避免的倾斜。   等熙郡王和苏凤章带着人马紧赶慢赶抵达云州的时候,得到的便是一个个坏消息。   这些坏消息就像是长着翅膀,迅速的飞到了皇帝的面前。   在接到孟坤老将军死讯的那一刻,皇帝直接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面前的白色绢纸,斑斑红点遮掩了原本的字迹。   李公公惊叫一声,连声大喊太医。   皇帝却一把拽住他的手,喊道:“不要传太医。”   李公公惊声问道:“陛下,您的身体……”   皇帝却摇了摇头,缓了缓身体才说道:“这个消息还不能传出去,朕更不能在这个当头病了,李公公,你记住了,朕身体硬朗的很!”   李公公身体都在颤抖,却也只能答应:“陛下,奴才知道了。”   说完这话,李公公亲手帮皇帝擦干净嘴角的血迹,又小心翼翼的将血滴的痕迹全部扫干净,这才说道:“陛下,要不奴才扶您去歇息一会儿?”   皇帝叹了口气,好一会儿才说道:“让老五来见我。”   李公公连忙出去传话,如今诚亲王掌管禁卫军,来得倒是极快。   看见英姿飒爽的诚亲王,皇帝摆了摆手,吐出一句话:“孟坤死了。”   诚亲王也是一脸震惊之色,心中忍不住担心起前往云州的那两人,皱眉问道:“如今云州情况如何?”   皇帝叹了口气,道:“尚未可知,若是阿隽赶去的及时,或许能够击退鲜卑。”   在派遣何隽出发的时候,皇帝还有痛击匈奴,重现太祖时期的志向,如今竟然已经只想着守城了,可见孟坤之死对他的打击。   诚亲王敏锐的察觉到李公公脸色不对,沉下心来便问道一股子血腥味儿,心中忍不住又是一跳,孟坤刚死,若是皇帝也出事的话可大大不妙。   正因为如此,皇帝才会多般掩饰,这会儿又问道:“你说,朕是不是不该只派阿隽和苏凤章带军?”   “当初我想着,孟坤与何家有几分香火情分,阿隽又对孟坤尊敬有加,由他率军过去两人以孟坤为主,阿隽为辅,正好相辅相成,不会出现上一次的失误。”   说得却是那一次四皇子和宋大人带军,两人都对孟坤不服气,擅自做主以至于发生了后头的诸多变故。   谁能想到,皇帝盘算的好好的,结果何隽的人马还未抵达云州,孟坤却已经死了,剩下的孟小将军和陈将军哪有这一位的权威和本事。   诚亲王眼皮子都在跳,道:“父皇,阿隽虽然年幼,但毕竟是何家人,掌管军中也有一段时日,正是最合适的人选,再者,他麾下还有不少身经百战的将军。”   皇帝不置可否,他满脑子都是朝中的武将,但是扒拉来扒拉去,恍然发现朝中竟是面临无人可用的境地。   文官不少,武将却奇缺,为何会如此?   皇帝恍惚想起来,当年国泰民安,皇室忌惮手握重兵的武将,后来他对李家何家痛下杀手,以至于其他的武将也纷纷弃军保命,甚至后人宁愿读书也不愿习武,皇帝那时候对此也是乐见其成,甚至对武举并不在意,这才出现了这般的断层。   如今,悔之晚矣。   好的武将千年难遇,可不是他想一想就能提拔出来的。   蓦然,皇帝忽然问了一句:“你说,荣国公那几个还能不能上得了战场?”   诚亲王连忙劝道:“陛下,那几位老爷子年事已高不说,也已经多年不上战场,甚至有几个从未上过战场。”   “再者,临阵换将乃是大忌,与其再派主帅,还不如相信阿隽。”   皇帝长长叹了口气,也说道:“是朕昏了头了。”   他方才的法子是绝对不可行的,几位老国公里头,唯有一个荣国公曾经上过战场,曾有几分成绩,但这一位已经八十高龄,别说帅兵打仗了,能不能上马都是未知数。   这般不行,那般也不妥,皇帝总算是意识到当年自己的一番清洗,竟是让大周面临这般危险的境地,当年他却还得意洋洋,认为自己做到了先帝没有做到的事情。   皇帝心中五味陈杂,如今反倒是只能看何隽的本事了,只希望还有镇北军的那些将领在,能够辅佐何隽,挡住这些狼子野心的鲜卑人。   从宫中出来,诚亲王的心情却也不放松,固然这是熙郡王和苏凤章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但云州行事实在是危险,连孟坤都死在鲜卑的暗杀之下,谁知道何隽和苏凤章会不会步后尘。   他相信何隽的能力,也相信苏凤章的才学,可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不到最后分出胜负,谁也不知道最终会如何。   诚亲王脑中盘点着朝廷还能动用的人马,心中也是深深叹了口气,若是前线情形不好,就算父皇不答应,他也得想法设法,调动剩下的那些人马!   可恨他如今身在京城,却是帮不上什么忙!   诚亲王心中闪过无数个年头,回头看了一眼再一次紧闭的殿门,转身快步离开。 第235章 投敌   即使有熙郡王和苏凤章带来的人马,没有了孟老将军的镇北军也依旧士气不振,原本就陷入胶着状态的战局对大周更加不利。   一时间传到京城的消息都是坏消息,让大周百姓议论纷纷的同时又惊恐异常。   去年鲜卑来犯的时候,大周的百姓尚且还有几分自信,即使出了四皇子被俘这样的糟心事儿,但太平已久的大周依旧是庞然大物。   可是时隔一年鲜卑再次来犯,上到皇帝,下至百姓,都开始提心吊胆。   孟老将军的死讯到底是没有能瞒住,即使孟小将军和熙郡王想尽了办法,但就像是苏凤章猜测的那般,鲜卑人也不会让他们隐瞒太久。   若说这消息对镇北军而言是知名的,那么对于大周的百姓而言也是晴天霹雳,在他们的心中,孟老将军就是战神一般的人物,怎么就忽然死了呢!   在这种不可置信的背后,是百姓们心底滋生的怀疑和惊恐,孟老将军都没能挡住鲜卑人,熙郡王不过是个毛头小子,进入军中也不过几年的时间,他真的能挡得住吗?   不只是百姓们这么怀疑,朝中对于熙郡王的信心也不大,甚至有人提出替换将帅。   朝臣们争论不休,大皇子和四皇子各怀鬼胎,若不是皇帝心知没有更好的人选,临阵换将也是兵家大忌,恐怕熙郡王这元帅的位置还真的保不住。   但随着云州传回来一个又一个的坏消息,就连皇帝也坐不住了。   “陛下,熙郡王到底年轻,虽说是何家人,但何将军早逝,只怕他也是纸上谈兵。”   “是啊,虽说上一次诚亲王与熙郡王击退了鲜卑人,可那一次实在是侥幸,主要功劳还是在孟老将军,如今孟老将军不在了,光靠熙郡王一人实在是让人担忧。”   “陛下,不如现在派出蔡将军等几位老将军,这几位虽说年事已高,却都是上过战场的,到时候还是以熙郡王为主,几位老将军也能帮忙出谋划策。”   “陛下,云州乃是大周门户,一旦云州有失,这鲜卑人便能长驱直入,直达京城。咱们并不是不信熙郡王的本事,但也得想一个万全之策。”   “陛下……”   “陛下!”   “陛下……”   “够了!”皇帝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都给朕闭嘴,万全之策,朕倒是想听一听哪位卿家有万全之策,谁来给朕做这个保证。”   这话一说,所有人都闭嘴了。   四皇子扫了一眼在场的人,低声说道:“父皇请息怒,诸位大人也只是担心云州战况,这些天传回来的都是坏消息,大周落在下风,也怪不得大家伙儿担心。”   皇帝冷哼一声,大皇子立刻冷笑道:“听四弟这话,莫不是有万全之策?”   四皇子暗骂了一句,他若是有万全之策的话,当初还会让熙郡王和苏凤章独占鳌头,要知道这两位可都是诚亲王的人,若有办法他怎么可能看着诚亲王继续坐大。   四皇子冷冷说道:“大哥这话可是为难我了,我不过是个光头皇子,又能有什么办法,倒是大哥当了多年的太子,对政事军事了如指掌,手底下难道也没有可用之人。”   这话却是映射当年太子的手伸的太长了。   大皇子的脸色一变,怒道:“你……”   皇帝猛地摔了杯子,冷笑道:“好好好,国难当头,你们还有心思在这里争吵。”   “老五,你可有法子可解云州之急?”   诚亲王回禀道:“父皇,不如调遣京城附近人马,驰援云州?”   这话一落下,皇帝的脸色就变了。   大皇子冷笑道:“五弟你这是什么馊主意,京城附近的人马都被调走了,到时候云州一旦有事,那整个京城都守不住,等于白白拱手让给了鲜卑人。”   四皇子也是反对:“熙郡王已经带过去十万兵马,难道还不够,剩下的人马绝对不能随意调动,否则谁来守卫皇都?”   底下的文臣武将也是不答应,更有人说道:“陛下,诚亲王,大皇子四皇子说得不错,云州的战况还没坏到那种程度,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调用剩下的人马。”   “还是得小心为上,京城门户不可空,再者,熙郡王也并未来信求援,可见云州战局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驰援不必,倒是可以让剩下的人马准备起来,若有万一的话迅速响应,京城才能万无一失,陛下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诚亲王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眼,话里话外都把京城放在云州之上,他心中冷笑,抬头看向自己的父皇:“父皇,云州若失,大周便会告危,还请父皇早做决定。”   皇帝沉吟了一会儿,还是说道:“诸位爱卿说的有道理,剩下的这些人不可妄动。”   这一场朝会到底是没有任何结果,既然不可能再派人支援云州,那么朝廷能做的十分有限,只能被动的等待着云州那边的消息。   京城之内气氛紧张,高门大户都关上门来过日子,不敢在这个时候冒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坊间竟然开始流传起熙郡王与苏凤章兵败被俘,如今已经投敌,只剩下孟小将军和陈将军苦苦支撑,云州危在旦夕的消息。   这消息不知道从何而来,一夜之间便传得沸沸扬扬,真假难辨。   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诚亲王也是大皱眉头,他当然不会认为何隽和苏凤章会投敌,但这谣言来势凶猛,不像是普通的谣言。   “查到谣言从何而来了吗?”诚亲王冷声问道。   下属不敢直视他,“一夜之间谣言四起,只寻到几个鲜卑细作,还未能找到根源。”   诚亲王怒道:“废物,鲜卑族都藏在了眼皮子底下,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发作了一番之后,诚亲王又说道:“来人,派几个人去苏家,将苏老夫人和苏小姐接到王府保护,另外让人传信到何家,请和静郡主带着何老夫人去荣亲王府暂住。”   “是,属下这就去。”   诚亲王皱了皱眉,忽然又说道:“罢了,你先去何家,本王亲自去苏家接人吧,免得吓坏了苏老夫人。”   此时的苏家却是一阵混乱,一群官兵破门而入,气势凶悍咄咄逼人。   “你们做什么,这可是户部右侍郎苏大人苏家!”苏阿荣大声喝道,伸手阻拦。   这带队的人姓刘,乃是刑部之人,往常并不显眼。   刘大人却只是冷着脸将他一把推开,喝道:“苏凤章阵前投敌,导致镇北军大败,将苏家所有人押入大牢,等待发落。”   “不可能,我家凤儿不可能投敌。”苏赵氏整个人摇摇欲坠,绝不肯信这话。   刘大人却只是冷笑:“是不是可不是你说了算的,来人,搜查苏家,找一找有没有苏凤章通敌叛国的证据,苏家上上下下全部收押起来。”   话音落下,官兵伸手便要去抓苏家人。   “住手!”却是苏慧慧挡在了苏赵氏的面前,冷喝道,“我哥哥是正三品的户部左侍郎,陛下钦点的监军,我母亲身带正三品的诰命,你们谁敢动手。”   谁知道那刘大人冷笑道:“那是以前,如今苏凤章通敌叛国,你们苏家迟早都是满门抄斩的下场,还愣着做什么,动手!”   “来人,挡住他们!”苏慧慧一声令下,却见十数个手持木棍的壮汉挡在了官兵面前,他们一个个气质凶悍,一看便知道不是寻常家丁。   刘大人见状,更是冷笑连连:“好啊,这苏凤章家中居然藏着私兵,果然是包藏祸心,还愣着做什么,若有人反抗便直接杀了!”   苏慧慧双手都在颤抖,口中却冷声喝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人何必空口白牙的污蔑人,这些人不过是哥哥不放心我留下来的家丁罢了,私兵一说从何而来。”   “大人,我哥哥怎么说也是正三品的朝廷命官,你说他通敌叛国可有证据,要收押我们苏家人可有上命?要搜查我苏家可有陛下的圣旨?”   苏赵氏被吓得魂飞魄散,这会儿全靠着丫鬟才能站得住,苏慧慧身材娇小,却稳稳当当的挡在她面前,整个人虽然紧绷着,声音却让人听得一清二楚。   刘大人眯了迷眼睛,暗道这苏凤章不在家,家里头连个当家做主的男人都没有,原以为将他们拿下收监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没想到苏家这小姑娘倒是有几分厉害。   不过很快,他就冷声喝道:“陛下重病,无法主持政事,本官是刑部的人,身负公职理应彻查此事,容不得你们狡辩。”   “这么说,刘大人手里头是没有圣旨了?”苏慧慧厉声喝道,“刘大人,若是你拿不出圣旨,就无权搜查苏家,更无权带走任何一个苏家人。”   “那你就看看本官到底能不能。”刘大人却不肯跟她废话,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动手   一时间,刘大人带来的官兵和苏家家丁缠斗在一起,看得出来这十几人是苏凤章千挑万选出来的,一个个不说以一挡百吧,至少也能让这些官兵一时奈何不得。   但他们到底人数少,很快就落到了下风。   苏赵氏紧紧拽着苏慧慧的手,心惊肉跳的问道:“慧慧,怎么办?”   苏慧慧咬牙说道:“不能让他们搜查苏家,谁知道这些是什么人,万一他们栽赃陷害哥哥怎么办?”   苏慧慧也绝不信自家哥哥会通敌叛国,所以这会儿她绝不肯让他们搜查,若是让他们陷害伪造了证据,到时候哥哥即使是无罪,也会变成有罪了。   眼看久攻不下,刘大人也不耐烦起来,冷喝道:“苏老夫人,苏小姐,若你们执意如此,就休怪本官不客气了!”   苏慧慧脸色一紧,却还是强硬的撑在那里,她不开口,那些个家丁居然也是悍然不畏。   忽然,一个声音破空而来:“本王倒是想要看看,刘大人你要如何的不客气!” 第236章 巾帼   听见诚亲王的声音,刘大人的脸色就是一变,京城谁都知道苏凤章与诚亲王的关系,他一来,自己有些事情倒是不好做了。   只见诚亲王脸色冰冷的走进了门,一看到他,苏慧慧整个人都放松了一些。   诚亲王扫过门内的人,见苏赵氏和苏慧慧都并未受伤,只有几个家丁看起来不大好,心底也是松了口气:“刘大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刘大人虽然是刑部的人,面对这位手握重兵的王爷也不敢放肆,拱手说道:“诚亲王,苏凤章通敌叛国,下官只是依法办事。”   诚亲王冷笑道:“笑话,苏大人乃是我大周户部左侍郎,位高权重,土生土长的大周人士,他怎么会通敌叛国,这么做对他有何好处?”   “刘大人,那些市井谣言你听听就罢了,怎么还敢擅自搜查朝廷命官的宅子,这栋宅子可是陛下赐下的,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胡作非为的。”   刘大人心中叫苦不迭,暗骂自己方才犹犹豫豫,反倒是让苏家一个姑娘挡住了,如今拖到了诚亲王出现,他再想要强行搜查那就不可能了。   刘大人只得说道:“王爷,并不是下官擅自做主,而是圣上下令彻查此事。”   诚亲王冷声问道:“圣旨呢,拿来本王看看。”   刘大人又说道:“是宫中传出来的口谕,下官也不敢忤逆圣上的意思。”   他的话顿了一下,提醒了一句:“是四皇子亲自带来的口谕。”   诚亲王眼中闪过一丝冷意,看了一眼脸色惊慌的苏家人,这才说道:“这件事无凭无据,苏凤章是父皇亲自任命的监军,可见父皇对他的信任,绝不会因为几句谣言就动他。”   刘大人拱手说道:“王爷,圣上口谕就是如此,下官也不过是听令办事,还请王爷不要为难下官,既然王爷相信苏大人的清白,那搜查一番又能如何。”   诚亲王眼神一闪,点头说道:“刘大人这话也有几分道理。”   “既然如此,那就搜吧。”诚亲王说道。   刘大人脸色一喜,刚要指使官兵们进门搜查,就听见苏慧慧喊道:“不行,王爷,我信不过他们,若是他们栽赃陷害我哥哥怎么办?”   对苏家人,刘大人就没那么客气了:“苏小姐,你这是要违抗圣旨吗?”   诚亲王扫了一眼在场的官兵,点头说道:“苏小姐这话也有一番道理,古往今来,栽赃陷害的事情也屡见不鲜。”   刘大人脸色难看的问道:“这……王爷,下官好歹也是刑部的人,与苏大人向来也是无冤无仇,如何会知法犯法故意陷害。”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刘大人既然说父皇有口谕,要搜查苏家,那本王也不好阻拦,但本王愿意做一个见证人,想必刘大人也不会反对吧。”   刘大人的脸色难看至极,咬牙说道:“王爷,这不合规矩。”   “不合哪一条规矩?”诚亲王问道,“大周律法之中,哪一条说搜查朝廷命官私宅的时候,不许旁人见证,还是说刘大人信不过本王。”   “亦或者,是刘大人心中有鬼,真的带了东西进来打算栽赃陷害不成?”   刘大人脸色一变,知道今日是断然不可能过诚亲王这一关了。   他试探着最后问道:“王爷,彻查此事是陛下和四皇子的意思,您看……”   “即使四哥在此,也不会反对此事。”诚亲王嗤笑道。   说完这话,诚亲王比出一个请的手势,“刘大人,苏大人官职比你高,让下面人动手未免不敬,还请刘大人辛苦一番,亲自搜查,记得搜查的清清楚楚,不要错漏任何地方,省得今日过后还得一而再的折腾。”   刘大人无法,只得亲自去搜,这诚亲王就在旁边盯着看,眼神锐利无比,他哪里还敢做什么小动作,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翻查了一遍。   苏凤章的家中自然是什么都没有,甚至书房里头书信都少,刘大人翻来覆去的折腾,差点没把书架子都拆开了,最后也只找到几封家书和朋友间的书信往来。   诚亲王亲自打开了书信让他看,里头自然没有任何问题。   一番搜查下来,刘大人心中也是佩服不已,这位苏大人不过是二十出头,入朝都不到五年,怎么做事情这般滴水不漏。   原以为就算不能栽赃,但户部的官员也是经不住查的,必定能找出一些鸡毛蒜皮的问题来,谁知道最后还是无功而返。   见刘大人还有几分不甘心的样子,诚亲王冷声问道:“刘大人,不如让人将这院子掘地三尺,看看地底下有没有藏着什么东西。”   苏慧慧也是冷笑道:“刘大人,娘和我的屋子都已经搜查过了,如今只剩下这个院子,不如还是挖一挖的好,省得到时候我们有嘴也说不清。”   说完这话,不等刘大人反应便让家丁开始挖起来,弄得满院子都是尘土。   苏赵氏看着好好的院子被翻砖挖坑,心疼不已,却也冷笑道:“大人若是还不放心,那就继续挖,挖到大人觉得足够为止。”   闹到这般难看的地步,刘大人心中也是叫苦不迭,今日他并没有讨到任何的好处,到时候苏凤章若能活着回来,肯定会把这份仇记在他身上。   这一折腾就是大半天,最后诚亲王问道:“刘大人,还请再看一遍有没有遗漏。”   刘大人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无奈说道:“下官已经搜查的清清楚楚,并没有遗漏。”   “那就是什么都没找到了?”诚亲王冷笑一声。   刘大人却把视线投向苏家的两个女人,“王爷,搜查已经完毕,能否让下官把人带走回去审问。”   诚亲王脸色一冷:“刘大人,你糊涂了吧,既然搜不到任何证据,那苏大人通敌的罪名便不能成立,如何能够带走苏家女眷审问,你把朝廷命妇当做了什么?”   刘大人垂死挣扎道:“王爷,这是陛下……”   “本王会即刻进宫面圣,告知详情,想必父皇也绝不会冤枉忠臣。”诚亲王不再看刘大人,只盯着苏家人说道,“老夫人,苏小姐,还请移步诚亲王府。”   “有本王在一日,便没有人能动你们。”   “这……”苏赵氏忍不住犹豫。   苏慧慧却抓住母亲的手,说道:“多谢王爷。”   诚亲王点了点头,挥手让人将苏家女眷送往王府,临走之前,他看了一眼刘大人说道:“刘大人想要拿人,尽管可以去诚亲王府试试看。”   刘大人哪里敢去诚亲王府,他敢过来苏家,那是知道苏家底子薄,除了一个苏凤章就没有其他需要顾忌的,可诚亲王府是什么地方,他可还不想掉脑袋。   “王爷,我二哥他是不是出事了?”上车之前,苏慧慧忍不住问道。   诚亲王倒是多看了苏慧慧一眼,暗道这不愧是苏凤章一手教导出来的妹妹,口中安慰道:“失去了联络,具体情况如何尚未可知。”   苏家两个女人都是神色大变,苏赵氏连声说道:“王爷,请你相信凤儿,他向来是忠君爱国之人,绝不会投靠鲜卑人的。”   诚亲王自然是相信苏凤章的,柔声安慰道:“夫人放心,本王相信苏大人。”   “两位也不必担惊受怕,到了王府之中尽管安心住着,本王不会让人污蔑了苏大人。”   苏赵氏一双眼睛红彤彤的,喊道:“多谢王爷。”   苏慧慧扶着苏赵氏上了马车,这一次除了苏阿荣之外,他们把能带上的人都带上了,苏家索性用一把锁锁了,左右里头一片混乱,如今也是住不了人了。   上车之后,苏慧慧安慰道:“娘,有王爷帮忙奔走周旋,二哥一定不会有事的。”   苏赵氏又惊又怕,这会儿整个人都软绵绵的,她之前对诚亲王多有几分怨念,如今反倒是满腔感激,说道:“如今也只能靠诚亲王了。”   如今,她反倒是希望儿子跟诚亲王的关系越亲密越好,这般王爷才能尽心尽力为他奔走。   将两人送上了马车,一人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诚亲王连忙问道:“何家那边如何了?”   既然有人对苏凤章发难,那肯定不会放过这一次的主帅何隽,相比起苏凤章来,何隽才是这一次真正的主导者。   下属连忙禀告:“是刑部尚书亲自去了何家,不过何老夫人手持银枪,和静郡主甩着鞭子,愣是让他们不敢进门,后来荣亲王出面,将何老夫人与和静郡主都接回了荣亲王府,刑部的人不敢冒犯荣亲王,只能作罢。”   听见这话,诚亲王也是放心,果然,何家有何老夫人在,又有和静郡主这张免死金牌,其他人就算是想要动她们也得顾忌一二。   跟何家比起来,苏家那才是真正的软柿子,只怕那些人也不会想到,苏慧慧一个未出门的姑娘家竟敢让家丁与官兵对抗,反倒是等到了救兵。   一直把苏家两个女人送回到诚亲王府之中,诚亲王这才调转了马头朝着皇宫而去。   何隽苏凤章战场失利,失去联系的消息才刚传入京城不就,居然就有人急急忙忙的动手,他们莫不是忘了他的存在! 第237章 狡辩   “陛下,诚亲王求见。”李公公低声禀告。   龙床上的皇帝还未说话,就咳嗽了起来。   四皇子连忙帮他顺气,劝慰道:“父皇,这老五肯定是为了苏凤章何隽来求情,您若是不想见他的话,儿臣出去把他打发走?”   谁知道皇帝摇了摇头,道:“罢了,让他进来吧。”   诚亲王很快走进了门,看见在病床前伺候的不是大皇子而是四皇子,他心中也是惊讶,毕竟在废太子之后,这对父子俩感情大不如前,平日里皇帝也更加宠信大皇子。   他眼神一闪,单膝跪地:“父皇,熙郡王苏大人一事尚未查清,没有定论,今日却有刑部之人上门搜查,颇为无礼,实在可恨,若不是儿臣及时阻拦,岂不是寒了前线将士的心。”   皇帝还未开口,四皇子就冷声说道:“五弟,你这话就不对了,正是因为没查清楚所以才要彻查,通敌叛国的大罪,四哥知道你跟他们二人交情好,但也不能任意妄为啊。”   诚亲王反驳道:“父皇,熙郡王苏大人还在云州浴血奋战,怎可薄待他们的家人。”   皇帝招了招手:“你来看看这个折子。”   诚亲王过去打开一看,却见是云州传来的密折,也不知道是哪一路的人马,口口声声断定失去联络的两人已经投敌。   看完之后,诚亲王的脸色不变,冷笑道:“一派胡言,都是污蔑之词。”   四皇子怒道:“投敌这般的大罪,若不是有证据的话他们怎么敢乱说,五弟,你跟他们交情好是一回事,现在可是国事,不可只顾私情。”   诚亲王却道:“熙郡王乃是大周的郡王,身份显贵,何家更是满门忠良,何隽既然出生何家,怎么可能投靠敌国。”   “苏凤章就更不可能了,他一步步走到今日身居高位,父母亲人都在大周,如何会做出这种自毁长城之事?”   四皇子:“他们战败被俘,为了活命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妻子儿女,父母弟妹,谁的性命能有自己的重要?”   诚亲王冷笑道:“四哥心里头这么想,便觉得天底下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吗?”   四皇子怒道:“老五!”   诚亲王却看也不看四皇子难看的脸色,盯着皇帝喊道:“父皇,不说苏凤章,阿隽也是您看着长大的孩子,身上也留着我大周皇室的血脉,他怎么可能做出投敌之事?”   皇帝闭上了眼睛,说出了一句话:“阿隽确实是皇室血脉,却也是何家之人,他若是因为当年何家之事心中怨恨朕,所以才做出这般大逆不道之举呢?”   四皇子得意道:“不错,这何隽处处针对徐家,可见对当年之事念念不忘。”   诚亲王却跪着喊道:“父皇,儿臣愿意以性命担保,何隽和苏凤章绝不会做出叛国之举。”   “你的性命能保证云州不失,大周无忧吗?”四皇子冷笑道。   诚亲王:“父皇,云州发生了什么尚未可知,若是他们二人真的投敌绝对是瞒不住的,为何孟小将军和陈将军未曾送来急报?”   四皇子:“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怕承担罪责,这才隐瞒下来。”   诚亲王又道:“父皇,请您允许儿臣带兵赶往云州,查明真相。”   四皇子却反对道:“父皇,如今京城附近只剩下十万人马,这些人决不能交给五弟啊,若是五弟也跟熙郡王一般有去无回,那谁来保护父皇您?”   “按儿臣的意思,就应该严审何家和苏家的女眷,她们定然知道一些消息。”   诚亲王怒道:“四皇子,事情还未查清,你便要对老弱妇孺痛下杀手吗?”   “什么叫痛下杀手,不过是让人严审一番,难道审问她们也不行吗?”   “刑部是什么地方,她们又都是弱女子,进去还不得脱一层皮?更何况何老夫人苏夫人年事已高,哪里能吃得下这种苦头?”   皇帝咳嗽了一声,拧着眉头说道:“好了,既然搜查不到证据,那暂且不要动何家和苏家的女眷,不过是几个女子,就算是抓起来又能如何?”   四皇子还要再说什么,皇帝已经摇头说道:“不必再说了。”   “不提别人,和静却是朕的侄女,大周的郡主,难道你要把她也关起来吗?”   四皇子这才意识到这一点,暗道当年就不该让这两家联姻,和静郡主背后站着荣亲王,而荣亲王在皇帝的心目中地位非同一般,想要动她可不容易。   皇帝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投敌是抄家灭祖的大事,确实不能只凭一面之词,朕会派人即刻前往云州,调查此事。”   四皇子眼神一动,立刻说道:“父皇,儿臣愿往。”   虽说如此,他却十分肯定皇帝绝不可能让他去。   果然,皇帝摇头说道:“你们兄弟三人不行,云州形势危急,你们哪一个去朕都不放心。”   皇帝考虑的更多,他身体越发不好了,膝下只有两个成年的皇子,再丢了哪一个都是不行的。   至于诚亲王就更加不行了,若是连他都走了,谁来掌控禁军,谁能调动京城之外的人马,谁来保护他这个皇帝呢。   就在此事,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皇兄,请派臣弟前往云州。”   皇帝抬头,却见穿着戎装的荣亲王从外而来。   他皱眉问道:“阿乐,你的身体怕是……”   荣亲王却说道:“死不了,陛下知道,臣弟便是最合适的人选。”   皇帝到底是狠下心来:“好,朕封你为钦差,即刻赶往云州彻查此事。”   停顿了一下,到底是有些担心亲弟弟,皇帝又说道:“让宋将军带上一万人马护送,决不能让荣亲王有任何闪失。”   荣亲王点了点头,起身离开了,并未给其他人任何一个眼色。   四皇子若有似无的提醒道:“父皇,荣亲王毕竟是何隽的老丈人,和静又是荣亲王唯一的女儿,他会不会因此……”   “别人或许会,但阿乐绝不会。”皇帝的话掷地有声。   四皇子还要再说什么,皇帝已经说道:“朕乏了你们都退下吧,没有要事不要过来打扰。”   四皇子只得咽下了剩下的话,转身离开。   兄弟两个走到外头,诚亲王冷声问道:“四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四皇子眼神一闪,只说道:“五弟,你四哥我也是迫于无奈,这毕竟是关乎大周存亡的大事儿,我也只能依法办事。”   “好一个依法办事。”诚亲王冷笑一声,转身走了。   四皇子却丝毫不惧,在他看来,诚亲王固然是要拉拢的,但若是熙郡王和苏凤章立下大功,到时候诚亲王这一脉实力大增,也是让人头疼的事情。   如今熙郡王和苏凤章折了,这一位没有了左膀右臂,即使对他心生不满又能如何。   诚亲王走出去不远,却见大皇子正在前头等候。   看见诚亲王迎面而来,大皇子面带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头,说道:“五弟,如今你知道老四是个什么货色了吧,他之前引而不发,让徐尚书给苏凤章让位,一切都不过是做戏而已。”   “一旦你露出破绽,他便忍耐不住了。”   “五弟回去之后不如再考虑考虑,你大哥我没有别的优点,却有容人之量。”   对此诚亲王只是冷笑,大皇子四皇子是什么人他无比清楚,不过是以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走出宫门,荣亲王在不远处等着,看见他便道:“上车!”   等诚亲王上了马车,荣亲王就冷声问道:“你们在搞什么鬼,通敌叛国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若是本王去的晚一些和静都得吃亏!”   诚亲王苦笑一声,解释道:“皇叔,不管你信不信,这件事我也并不知情。”   听了这话,荣亲王反倒是更加担心了:“你真的不知?难道是云州出了变故?”   诚亲王也是担心,他相信通敌叛国肯定是假,但何隽苏凤章战况失利失踪却是真的,如今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想到这里,诚亲王求道:“皇叔,此去云州还请你从中周旋。”   荣亲王点了点头,又说道:“本王走了之后,你帮我照看着和静一些。”   “和静被我宠坏了,如今身怀六甲还是那副子暴脾气,何家又不是没有人,哪里用得着她亲自抽鞭子,只怕本王走了之后王妃管不住她,到时候惹出大乱子来。”   诚亲王立刻说道:“皇叔放心,我会好好看着和静,也不会让她们受委屈。”   诚亲王这才放心了一些:“她自小听你的话,有你在,我也能安心一些。”   蓦然,荣亲王又问了一句:“阿放,云州那边发生了什么你真的不知道吗?何隽老实,苏凤章却是个满脑子鬼点子的,难道他出发之前就没跟你通通气?”   诚亲王无奈:“皇叔,我若是知道的话哪里还会这般担心着急。”   荣亲王摆了摆手,说道:“不知道就不知道,这不是看你们关系非比寻常,还以为你会知道一二,这两个臭小子也真是的,这一去就闹出惊天动地的事情来,也亏他们放得下心。” 第238章 反转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突如其来,掀起惊天动地的骇浪,猩红色的火焰冲天而起,将这黑夜映成了白昼,让人更能清晰的看见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孔。   血红的火光伴随着支离破碎的人群,原本一层层看守在营帐之外的鲜卑战士没有想到,原本应该是狩猎者的他们,这一次却成了羔羊。   爆炸的声音不绝于耳,不只是这一个营帐,连带着周围的也不断坍塌燃烧起来,火星飞溅,马匹受惊仓皇逃窜,以至于带走更多的性命。   “妖法,那个大周人又施展了妖法!”   “快逃,他能召唤流火,老子不能死在这里!”   “啊!救命,救救我,带我一起走……”   哭喊嚎叫怒喝的声音夹杂在一起,鲜卑人的驻扎营地已经成了一片炼狱,或者比炼狱更加可怕,不断的收割着他们的性命。   远处的山头上忽然冒出两个人头,将下面修罗地狱收入眼中。   距离这么远,依旧能够清晰的听见下头惊慌失措的哭喊声,带着对未知的恐惧和害怕。   何隽趴在草丛之中,整个人也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他忍不住转头去看苏凤章。   跟他一样动作趴在草丛中的苏凤章也有些狼狈,他们好不容易从鲜卑人的营地中逃窜出来,这会儿还穿着鲜卑人的衣裳,连头发也弄了一般无二的造型。   苏凤章平时也是光风霁月的模样,这会儿看着倒是有几分粗狂。   大约是注意到何隽的注视,苏凤章回头,对着他露出一个笑容来:“熙郡王,怎么了?”   月光之下,何隽能够清清楚楚的看见苏凤章眼角的那颗红痣,平日里只觉得娘气风情,这会儿却让他哆嗦了一下,觉得血腥无比。   苏凤章觉得何隽的眼神带着几分古怪,不过想到自己方才做下的事情也不奇怪。   他笑了一下,说道:“熙郡王,此地不宜久留,谁知道这些鲜卑人会不会反应过来,我们还是尽快赶路,与孟小将军他们会合才是。”   何隽点了点头,也说:“不错,现在就走。”   这时候苏凤章拖出两匹马来,笑道:“鲜卑人别的没有,这骏马确实是比大周的要好。”   何隽也说道:“可不是吗,若不是鲜卑的骑军厉害,我们也不会被逼到这种境地。”   “绝地反杀,以后说不定能够千古留名。”苏凤章笑道。   何隽看了看下头还在鬼哭狼嚎的鲜卑营地,再想到事发之前被苏凤章诓骗到他们营帐之中的那几位鲜卑皇子,心里头也觉得痛快无比。   “不错,咱们将会一战成名。”   黑夜之中,两匹骏马飞快的掠向云州方向,半路上,何隽忍不住问道:“子卿,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能把这么多的火药带进鲜卑营地?”   这一次他们诈降可谓是险之又险,若不是被逼到极致何隽也绝不会用这般冒险的法子。   诈降容易,诈降之后保住两人的性命也不难,但想要在鲜卑人的营地内搞出这番大动静可不简单,毕竟鲜卑人也不是傻子,那一日他们被俘之后,差点连衣服都被扒干净了。   在这种情况下,何隽也十分好奇苏凤章到底是怎么暗度陈仓,居然将火药带了进来,而且数量还不少,最后才闹出这般动静来。   这一爆炸,鲜卑人的主帅和皇子恐怕都死无全尸,他们大周已然不战而胜。   苏凤章却不会告诉他真相,只是笑道:“苏某没有别的本事,只能使些旁门左道的法子。”   何隽一下子想到这一位确实是有些旁门左道的法子,当初那副惊艳京城的海棠图可不就是?苏凤章不愿意说,何隽皱了皱眉头到底没有再问。   他心底估摸是觉得,苏凤章与诚亲王或许有些秘密,他不知道倒是也无妨。   鲜卑人营地乱成一团,唯一几个还能做主的也是肝胆破裂。   “混账,快灭火!大将军和九皇子还在里头!”   “该死的,怎么能让他们独自进去!”   “找到了,找到了大将军的胳膊……”   “这是九皇子的头盔……”   这么大的爆炸,没有人相信里头还有活人,“那两个大周人呢?”   “没发现,他们凭空消失了!”   “放屁,活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一定是他们在捣鬼!”   “报……大周人打过来了!”   “怎么会这么巧!”   “孩儿们,随我上马,今日便要杀光这些大周人,为大将军和九皇子报仇雪恨!”   这位还活着的鲜卑将领倒是一腔热血,只可惜营帐被炸,带头的将军和皇子都死了,周围死伤的族人都是无数,即使鲜卑人心狠手辣这会儿也是心生怯意。   这是一场还未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局的战争。   “咳咳咳……”马车上,荣亲王憋不住的咳嗽出生,他皱了皱眉头,强行压制住继续咳嗽的冲动,免得外头的人听见了担心。   一开始荣亲王是骑马出行的,谁知道到了半路他便又病了,不得已只能改为马车。   侍卫早已经听见了他咳嗽的声音,担心的问道:“王爷,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荣亲王摇了摇头,道:“不行,我们得尽快赶往云州,查明真相。”   何隽是他唯一的女婿,苏凤章又是他极为看好的接班人,不夸张的说,若是这两人出事的话,等于他们的计划已经失败了一大半。   侍卫有些担忧,正要劝说几句,却见前面几匹快马迎面而来,挥舞着的正是镇北军的旗帜:“王爷,像是云州来的八百里加急。”   荣亲王眉头一动,毫不犹豫的说道:“把人拦下!”   侍卫心头一跳,但还是迅速听命行事。   那信使被拦下之后,问清楚来人之后倒是心头一松,单膝点地:“启禀荣亲王,云州大捷,熙郡王与苏大人诈降鲜卑,炸死鲜卑人九皇子和统帅,孟小将军与陈将军与他们里应外合大破鲜卑铁骑,俘虏超一万,如今鲜卑人已经溃败而逃。”   一连串的信息轰炸,让荣亲王的脑子都是一声轰隆。   很快,荣亲王大笑起来:“何隽苏凤章乃是诈降?如今已经大破鲜卑?”   信使大声说道:“正是如此,孟小将军怕陛下担忧,这才让小的八百里加急送捷报入京。”   “好好好。”荣亲王这会儿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只觉得精神满满,“本王就知道这两个机灵鬼绝不会被俘投敌。”   “好了,你继续送信去吧。”荣亲王笑着说道,“替本王捎个口信给陛下,就说本王继续赶往云州,到时候同大军一起班师回朝。”   “是。”信使立刻说道,这才上马离开。   看着马蹄扬起的灰尘,荣亲王这才惊道:“竟是忘了问他们身体如何,有没有受伤。”   侍卫倒是安慰道:“王爷,想必熙郡王和苏大人定然是安然无恙的,不然信使不会不提。”   荣亲王也觉得如此,再一想方才听到的消息,更是哈哈大笑起来:“本王原本还担心他们的安慰,怕云州失守,没想到这两个小子竟有这般能耐。”   想来想去,荣亲王觉得诈降这种主意估摸是苏凤章的想法,何隽这个人他是知道的,真刀真枪他是在行,玩计谋却不是那块料。   一时间,荣亲王心中也是好奇不已,抓着侍卫问道:“诈降本王能想到,但是诈降之后还把鲜卑人的营帐给炸了,把敌军首领给弄死了,他们俩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侍卫也是无奈,苦哈哈的回答:“王爷都想不通的事情,属下哪里能想到,属下要是有那个脑子的话就去考科举了。”   荣亲王瞪了他一眼,又叹息了一句:“哎,可惜了,原本两个都该是我女婿。”   侍卫连忙眼观鼻鼻观心的不说话,暗道这位王爷也真的是敢说。   荣亲王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叹了口气岔开话题:“既然圣令是让本王前往云州调查此事,虽说如今事情已经明了,到底还是该走这一趟。”   说完,他的眼神冷了下来:“本王倒是想看看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陷害朝廷忠良。”   云州大捷的消息随着信使一起传入了京城,事实上,这消息发散的比八百里加急还要更快,只因为这些年来大周安稳已久,前一年更是丢脸至极,如今可算是找回了场子。   再有一个,先有熙郡王和苏凤章诈降,后有炸营,鲜卑统帅生死,后有俘虏一万人马。   以少胜多,兵行险招,不管是哪一条拿出来说,都是具有传奇色彩的事情,就如何隽所言的,这一场战役是注定要写进大周的历史,并且被千万年的传颂。   在消息传进京城的那一刻,原本守在苏家和何家之外的官兵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皇宫之中,因为一连串的噩耗而再一次重病在床的皇帝都好了一些,精神万分的喊道:“好,不愧是我大周的好男儿,赫赫之功,可彪炳千古!”   说完,皇帝又想起来之前诈降导致的“误会”,又说道:“之前让何家和苏家的内眷受惊了,等大军班师回朝之后,朕定要重重有赏。”   “让阿隽和子卿押送战俘入京,老五,由你替朕迎出一百里,万不可懈怠我大周功臣。”   话音未落,三位皇子的脸色都变了,且不说这迎出一百里合不合规矩,历史上能够迎接班师大军的,通常来说也是太子的活儿。   五皇子低头应是,看起来平静无波。   四皇子却得意的看了一眼大皇子,眼中带着几分挑衅,一出门便说道:“大哥,看来父皇也不是那么信任你,不然的话这一次该让你去才对,毕竟你才是老大啊。”   大皇子脸色阴沉:“咱们彼此彼此。”   说完,他倒是又看了一眼老五,心里头总是有些不安,一想到熙郡王和苏凤章立下的功劳,他心底便寝食难安,即使明知道诚亲王是个女人也平静不下来。   也许,他的计划该提前了,决不能让诚亲王继续坐大! 第239章 宫变   诚亲王府后院,苏赵氏满脸愁容的坐在小院之中,手中拿着一双布鞋却无心动针。   苏慧慧见她这般,索性夺过布鞋放下,往她手中塞了一杯热茶:“娘,二哥不但没事还立了大功,您怎么还是愁眉不展的。”   苏赵氏喝了一口热茶润了润喉咙,听了这话却叹了口气:“哎,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哪里知道娘的担心。”   苏慧慧笑了一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娘,您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之前咱们提心吊胆的,那是因为担心哥哥,可现在哥哥没事儿了,再过几日便能回到京城,说不定这一次还有大功劳,您为什么还是不高兴?”   想了想,苏慧慧猜测道:“您是不是想回家了?”   苏赵氏的脸色微微一动,苏慧慧便劝道:“娘,王爷不让我们回去也是有缘故的,哥哥还未回京,王爷又得出发去迎接,这会儿我们回家若是有点事情,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   “虽说王府不是自家,难免有些不方便,但这里到底是安全一些。”   苏赵氏幽幽叹了口气:“娘何尝不知道王爷是一番好意,只是……只是你说他一个堂堂正正的王爷,为何对我们这般体贴入微的?”   真不怪苏赵氏想太多,毕竟来之前她便知道外界多有传闻,甚至她也曾经因为此事问过儿子,那时候苏凤章是一口否决的。   可现在进了王府,诚亲王但凡是有时间便要过来看看,吃的用的都挑着好的给她们送,说一句实在话,对他们也实在是太好了一些。   有一次苏赵氏在院子里头散步,还听见两个下人在说小话,一个说从没见过王爷这么温柔体贴过,一个说不知道的还以为后院那两个苏家人才是主人家。   苏赵氏听了只觉得心惊肉跳,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苏慧慧一听,一下子明白过来苏赵氏的担忧了。   她年纪虽小,却是个最为聪慧的性子,见四下无人便说道:“娘,您何必担心这个。”   “王爷对我们好不是好事儿吗,他这是因为看重哥哥才会如此,王爷重视哥哥,才会为他周旋,之前若不是王爷的话,我们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苏赵氏也知道这个,却还是说道:“但我总是不能安心。”   苏慧慧抱住她的手臂,笑着说道:“娘,你反过来想想,就算是……但二哥岂是那种被人左右之人,只要他能够安然回来,咱们就不需要担心太多。”   苏赵氏的眼皮子一跳,叹了口气说道:“我就是怕你二哥他……”   苏赵氏没在女儿面前说出后头的话,自己安慰自己道:“罢了,你说得对,王爷看重凤儿就是好事儿,这样他在朝中才能安安稳稳的。”   苏赵氏和苏慧慧心心念念着苏凤章回京,那一头诚亲王也刚与班师回朝的队伍接上头。   在看见诚亲王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前来迎接的时候,就算是见多识广的苏凤章二人也是一惊,暗道这也是皇帝才能办的出来的事情。   毕竟让诚亲王带着众多官员,走出一百里路来迎接,实在是有些夸张了。   在人前的时候,诚亲王客客气气的迎接,摆出皇帝想要的阵势来,势必要让天下人都知道皇帝对这班师回朝的队伍的重视。   但到了人后,诚亲王就拽着这两个问道:“你们快给我说清楚,又是失踪又是投敌,最后还闹出诈降炸营的事情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熙郡王笑嘻嘻的说道:“王爷,这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事情。”   诚亲王没好气的瞪着他们,尤其是发现走了这么一遭之后,眼前两人似乎有了共同的秘密一般亲近,更让他心中不悦。   他扫了两人一眼,冷笑道:“有本事诈降,你们就不担心京城的家人?”   熙郡王摸了摸鼻子,就听见苏凤章笑着说道:“有王爷在,臣等自然安心。”   诚亲王眉头一挑,嘴角便露出几分笑容来:“你倒是相信本王。”   苏凤章便问道:“王爷,下官家中母亲和妹妹最近如何,可是还住在王府之中。”   诚亲王一五一十的说道:“老夫人和苏小姐都好,只是担心你寝食难安,本王劝了也是无用,如今你平安的消息传开了,她们也就安心一些。”   “原本是该让她们回去的,但本王要出京,皇叔也不在京城,心里头到底是放心不下,索性就让她们继续在王府住着,肯定比苏家安全。”   苏凤章认认真真的行了一礼,感谢道:“多谢王爷照顾,下官这就放心了。”   几句话的功夫,诚亲王原本兴师问罪的情绪全收起来了,还瞪了一眼熙郡王道:“你怎么就不知道问问何老夫人和和静怎么样了?”   熙郡王无辜回答:“我早就问过荣亲王了,京城里头能欺负她们俩的人真没有几个。”   何家跟苏家比,怎么看软柿子都是苏家,这一点熙郡王对家中两个女人放心的很。   诚亲王叹了口气,又说道:“好了,现在可以慢慢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何事吗?诈降这么惊险的法子,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云州一出事,我那两位哥哥便坐不住了,若不是捷报来得及时,恐怕连我也护不住她们。”诚亲王是真的担心,比起云州来,他更担心的是这两人的性命。   熙郡王看了一眼苏凤章,笑道:“苏大人口才好,让他跟你说,本王去休息一会儿。”   于是只留下苏凤章和诚亲王两人,苏凤章倒是也不隐瞒一一说来。   他说的简洁明了,但诚亲王还是能听出其中的步步惊险,只要其中差了一步,等待着他们两人的便是万劫不复。   诚亲王叹了口气,瞪着他说道:“苏凤章,你太大胆了。”   “明明平日里最是谨慎之人,怎么每次都喜欢兵行险招,难道就没想过万一失败吗?”   苏凤章也是哭笑:“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下官也不会用这种惊险的法子。”   “这次还得多谢熙郡王,如果不是他拿着当初何家几乎灭门的事情当借口诈降,恐怕我们俩也不容易取信鲜卑,更别提后头的计划了。”   诚亲王还是觉得惊险,尤其是他们炸营一事,一个不好就把自己赔进去了。   苏凤章又说起云州的情况来,低声说道:“经此一事,孟小将军能有时间收服镇北军,不过这一次镇北军损失惨重,朝廷若不重视的话,等到鲜卑卷土重来之日,云州恐怕……”   诚亲王眼神一黯,低声说道:“等我们回去之后,只怕已经尘埃落定。”   苏凤章的心头一跳,再想到方才诚亲王提起过留了苏赵氏和苏慧慧在王府,低声问道:“王爷,您的意思是?”   诚亲王点了点头,又说道:“放心,一切早有准备。”   苏凤章眼神微微一动,诚亲王这才问道:“皇叔呢,怎么不见他人?”   苏凤章道:“在后头,王爷身体不太好。”   诚亲王听了也是担心,便说道:“走吧,一起过去看看他。”   熙郡王苏凤章还未班师回朝,皇帝的两个亲信,一个荣亲王之前被他打发去云州探查真相,一个诚亲王得出门一百里迎接班师的军队。   班师回朝的军队还在路上,他们押送着一万战俘,除非想把这些人折腾死,不然慢慢走的话一百里怎么样也得走个大半天,加上中途吃饭休息的时间,到京城也得是明天的事情了。   事实上,明日清晨也是皇帝定下来真正班师回朝的时间点,就算是提前到了,这队伍也会在城外等到明日吉时再进城。   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时机。   诚亲王带着人前脚刚走,皇宫空虚,大皇子便再也等待不下去了。   值班的侍卫一个个被替换,到夜幕降临的时候,整个皇宫对于大皇子而言,便是完全没有设防的存在,而他,就要趁着这一日发动宫变。   楚太傅一直到宫变前一刻才知道真相,吓得魂飞魄散,连声劝阻:“殿下,宫变之事必须要计划周全,如今实在是过于仓促,请殿下三思啊!”   大皇子却冷笑道:“孤就是想得太多,才落到今日这境地。”   “楚太傅,你怕什么,只要孤杀了老四,老九,拿住了父皇和皇后,到时候老五就算是带着大军回来又能如何,难道父皇还能把大周江山交给他吗?”   “或者……”大皇子的眼睛里头满是野望,“在她回来之前,父皇便会下传位诏书,到时候木已成舟,他不得不认。”   楚太傅还要再劝,大皇子却不耐烦的说道:“你的担心孤都知道,现在确实是冒险了一些,但宫中如今都是母后留下的人,孤胜算极大。”   “再者,等到老五真的回来,我们才会丢了这唯一的机会!”   “楚太傅,你只需要准备好帮父皇拟传位诏书即可!”   太子穿上了软甲,信心十足的喊道:“众将士听令,随孤进宫面圣,今日不成功便成仁,待我登上帝位,便是诸位功成名就之时。”   眼看着一群人鱼贯而出,楚太傅却觉得心底发慌不已,宫变真的会那么容易吗? 第240章 腥风血雨   云州大捷,班师队伍就在回京的路上。   一连串的好消息传来之后,京城一扫前些时候的阴沉,变得喜气洋洋起来,甚至宫中压抑的气氛都松散了一些,张灯结彩就等着庆功宴的举行。   这一日清晨,天色一直黑压压的,黑云压着宫城,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   即使如此也没能压下皇宫之中的喜气洋洋,皇帝精神抖擞的换上了冠冕服,身上的病气似乎都消失了。   李公公见皇帝的心情极好,笑着说道:“恭喜陛下,今日大军班师回朝,这天大的功绩定然流传千古。”   皇帝哈哈一笑,“朕也没做什么,当年太祖能让鲜卑人望而生畏,朕比之差矣。”   话虽然谦虚,这脸上的笑容却分明带着几分得意。   李公公是皇帝面前第一得意人,立刻说道:“诛杀敌军统帅,俘虏鲜卑过万,即使是太祖再世也不过如此了,奴才对陛下敬仰之心滔滔不绝,每一次看陛下,都觉得比上一次更英明神武,就算跟天上众神相比也是相差无几了。”   皇帝瞥了他一眼,冷哼道:“你啊,就会油嘴滑舌,这般得罪天神的话可不敢说。”   说完这话,皇帝又道:“算算时间,老五也该接到他们了。”   李公公笑道:“正是如此,想必诚亲王会与他们一道儿休息一晚,明日精神抖擞的进城。”   皇帝点了点头,又说道:“庆功宴可准备妥当了?”   李公公忙道:“皇后娘娘那边送过来的消息,都准备妥当了,一切就等着他们回来。”   皇帝笑道:“皇后办事,朕还是放心的。”   说完这话,他又皱眉说了一句:“皇后样样都好,就是不大会养孩子,小九刚出生的时候看着还算健康,如今都过了周岁了,怎么反倒是时不时生病了。”   李公公可不敢接这话,只得讪讪低头不语。   皇帝也没指望他回答,叹了口气说道:“朕膝下统共就这么三个儿子,有时候想想也觉得荒凉,等朕百年之后,把大周交给谁都不大放心。”   这话李公公就更加不敢插嘴了,只说道:“陛下,您还正是身强体壮的时候呢。”   皇帝笑了一声,摆了摆手说道:“你就别拍马屁了,朕的身体自己个儿知道,还不知道能再活几年,一想到此事朕就寝食难安啊。”   “若是当初太子没有犯错,没有废太子一事,朕也不需要这般苦恼了。”   就在此时,有人禀告道:“陛下,四皇子求见。”   皇帝微微皱眉:“估计又是为了庆功宴一事。”   “你说说这个老四,以前也是挺精明能干的孩子,为何现在越发糊涂了,云州情况不明,他倒是好,一门心思想要收拾何家和苏家,等何隽和苏凤章回京,心里头可不得对他心怀不满,他为何不想的长远一些。”   李公公偷看了一眼他的脸色,低声说道:“徐家与何家一直不合,熙郡王出事,四皇子顺势而为也不奇怪。”   皇帝冷哼一声,半晌才说道:“罢了,让他进来吧。”   很快,四皇子便红光满面的走了进来,行礼之后便开口说道:“父皇,明日庆功宴非比寻常,儿臣担心有不妥之处,不如今日再盘点一遍?”   皇帝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庆功宴是皇后操持的,你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四皇子却暗示道:“父皇,这一次参加庆功宴的,不是武将就是兵士,一个个都是上过战场立下战功的,就说何隽和苏凤章两人也是武艺高强。”   “虽说是功臣,但儿臣难免担心父皇的安危。”   皇帝神色不变,没有半点笑容,盯着他问道:“老四,听你这话的意思,倒像是熙郡王和苏大人要犯上作乱似的。”   四皇子低着头不敢看他,口中却说:“儿臣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应该小心为上。”   皇帝冷笑一声:“有禁卫军在,朕自然安然无忧。”   四皇子却说道:“父皇,儿臣担心的正是这个,禁卫军以前掌握在皇叔手中,现在掌握在五弟手中,但他们二人都与熙郡王和苏凤章交好,儿臣觉得……”   皇帝冷冷的盯着他,厉声问道:“怎么,是不是得放在你的手中,你才觉得安心?”   四皇子忙道:‘儿臣不敢,儿臣只是希望父皇警醒,封赏在所难免,但也得小心为上。’   大殿里头陷入了寂静,皇帝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已经有些想不明白当初为何偏爱他,宠爱他,觉得他比废太子更加聪明伶俐了。   他捏了捏眉心,骂道:“这时候你让朕动禁卫军,这是逼着老五跟朕离心离德。”   就在这时候,外头传来一阵闹闹哄哄的声音,四皇子首先怒道:“是何人在殿前喧哗!”   只见一个小太监冲了进来,满头大汗惊慌失措:“陛,陛下,大皇子带人逼宫了!”   “什么?”皇帝一声惊叫。   四皇子却怒喝道:“放屁,他哪来的人马?”   不是他小看废太子,皇帝忌惮武将,废太子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跟武将疏远的很,手底下并未有多少人手,现在就更别提了。   小太监却喊道:“是真的,宫门失守,大皇子带着人马朝这边来了,还请陛下快逃。”   “禁卫军呢?”李公公追问道。   小太监却说:“宫门口的情况不知,但宫内的禁卫军病的病,伤的伤,只剩下一群生面孔,如今已然投靠了大皇子!”   “他这是有备而来!”皇帝整个人跌坐在龙椅上。   大皇子能够在一日之内动手脚,让禁卫出事,封锁宫廷,这只可能是元后留下的手笔。   原本还精神抖擞的皇帝整个人就像是被抽空了精神气,他的皮肤更加松弛,眼角的皱纹像是刀刻一般,一双眼睛昏黄暗沉。   四皇子一把抓住皇帝,喊道:“父皇,我们先离开这里!”   谁料到,下一刻外头便传来大皇子的冷笑声:“四弟,你这是要挟持父皇去哪儿?”   这座冰冷的大殿之内,父子三人僵持而立,注定要再一次迎来父子相残的场面。   而后宫之中,皇后的宫殿宫门大锁,太子带进来的人马竟然久攻不下,好不容易安插进去的禁卫军似乎都消失了。   宫墙之内,玉妃紧紧的抱着九皇子,脸上带着几分惊恐。   皇后却还有心思慢慢喝茶,只把外头叫骂的声音当做动听的乐曲。   玉妃忍了又忍,到底是沉不住气开口问道:“皇后娘娘,真的不会有事吗?”   她自己早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但她怀中还抱着九皇子,这是她的亲生骨肉,是她如今世界上最亲近的血脉,他才一岁多,不能就这么葬送在冰冷的宫殿里。   皇后娘娘扫了她一眼,笑道:“你怕什么?”   玉妃抿了抿嘴角,说道:“娘娘,若是他们冲了进来,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九皇子。”   皇后却冷笑一声,说道:“你错了,他们若是冲了进来,咱们三个都活不了。”   “那……”玉妃只觉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皇后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笑道:“傻孩子,本宫也不想死,所以他们进不来的。”   可外头震耳欲聋喊打喊杀的声音却不停,玉妃吓得一个冷战,怀中的孩子似乎感受到母亲的恐惧,也开始哇哇大哭起来。   皇后伸手将九皇子接了过去,笑着哄道:“小九不哭,你仔细听听,外头的声音多热闹。”   九皇子也极为熟悉皇后的声音和气息,在她的怀中居然真的慢慢不哭了,还搂着皇后的脖子叫道:“娘娘,吵,好吵。”   皇后笑着递给他一块桂花糕:“放心,吵不了多久。”   玉妃捏紧了自己的手指,忽然问了一句:“娘娘,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若是诚亲王趁此机会,一举将大皇子,四皇子和九皇子都杀了,那她便是下一任皇帝。”   皇后拿着糕点喂给九皇子吃,口中淡淡说道:“那孩子也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她不是那种人,也做不出那种事情。”   玉妃却不那么相信诚亲王:“自古以来,为了一个皇位血脉相残的事情多了去了,皇后娘娘就这般信任诚亲王吗?”   皇后娘娘却笑了起来:“本宫相信的不是诚亲王,是云家,是荣亲王,是何家,是这件事背后的所有人。”   玉妃挣扎着说道:“人心易变。”   “确实如此。”皇后对此十分赞同。   将孩子递给身边的宫女,皇后伸手牵住玉妃的手,笑着说道,“但至少现在还未变,本宫与他们还坐在同一艘船上,向着同一个目标前进。”   说完,她伸手摸了摸玉妃的脸颊,冰冷的触感让玉妃一个哆嗦。   皇后笑盈盈的说了一句:“你看,本宫也没有趁着这个机会杀了你啊。”   玉妃震惊的抬头,正巧看见皇后笑着的眼神,这让她不由自主的有一些恐惧,是啊,若是皇后趁此机会杀了她的话,那么将来她就是唯一的太后了。   皇后安抚的拍了拍她的后背,继续说道:“别害怕,本宫不会那么做的,那一夜你不是说想要一个长治久安、国富民强、束杖理民、视人如子的大周吗?”   “玉妃,睁大眼睛好好看着,我们很快就有机会了!” 第241章 鹬蚌相争   清风徐来,夹杂着一丝丝水汽凉意,苏凤章抬头看了看密布的黑云:“要下雨了。”   诚亲王也抬头看了一眼,笑道:“一时半会儿下不下来。”   何隽驱马慢慢走着,挑眉说道:“这钦天监也不帮忙看个好日子,待会儿进城的时候要是大雨倾盆那多不吉利。”   苏凤章瞥了他一眼,笑着说了一句:“左右是不会有庆功宴了。”   何隽哈哈一笑,眉宇之间也多了几分快意,更是说道:“谁说没有,到时候庆功宴会更加盛大,不然怎么盖过那些糟心事。”   说完,他意有所指的说道:“这不就是咱们陛下最擅长的事情。”   诚亲王咳嗽了一声,提醒道:“阿隽,你注意点。”   何隽挑了挑眉,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反倒是有些忧心的说道:“王爷的身体越发不好了,待会儿若是有事,是不是要先瞒着他。”   诚亲王却说道:“他知道的肯定比你早。”   苏凤章若有所思的往后瞧了一眼,心中有些猜测。   就在这时候,前头几匹快马风驰电掣而来,很快就到了他们面前。   骑手下马禀告:“王爷,京城传来的消息,大皇子有异动,算时间该开始了。”   诚亲王眼神一动,转身看向苏凤章和熙郡王:“既然如此,本王先走一步,你们不要赶着回京,越慢越好。”   熙郡王点了点头,苏凤章也说道:“你自己当心一些。”   诚亲王驾的一声,跟着来人迅速的赶往了京城。   瞧见苏凤章带着几分担忧,何隽笑道:“放心吧,如今京城都在他掌握之中。”   苏凤章却说:“世间从来没有万全之策。”   何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奇怪问道:“在云州的时候,你敢行诈降惊险之法,那时候咱们可是连三成把握都没有,现在九成九的事情,你怎么反倒是担心了。”   苏凤章掩饰的摸了一下鼻子,转而说道:“咱们还是告知荣亲王一声,然后慢慢往京城走吧,希望事情一切顺利。”   何隽笑了两声也没有继续追问,心底却觉得这两人是不是背着他真的有些首尾。   大殿之内,血溅五步   方才还意气风发雄心壮志的四皇子,如今已经人首分离,那颗脑袋就那么被压在龙案之上,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父皇。   此刻的皇帝哪里还有什么威严,他就像是一个寻常可见垂垂老矣的老人,捂着自己的心口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喷着怒火瞪着大皇子。   大皇子露出孝顺的笑容,一口一个父皇:“父皇,儿臣救驾来迟,还请您不要责怪,父皇,如今老四已经伏诛,这大周天下您还能托付何人?”   “父皇,请您即可下传位诏书。”   皇帝的声音嘶哑着,指着他怒道:“逆子,你竟敢杀弟逼宫,当初朕就不该把你放出来。”   大皇子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方才就是他亲自一刀解决了自己的亲弟弟,这会儿面对疼爱了他十几年的皇帝,他也没有丝毫心慈手软的意思。   反倒是因为皇帝的一句话,激起了他心中的怨恨:“对,父皇你确实是不该把儿臣放出来,这些年来你扶持老四对付我,被徐贵妃母子俩迷得神魂颠倒,你还记不记得我才是元后嫡长,才是大周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士可杀不可辱,这些年你帮着老四踩我的脸还少吗,既然要废太子,怎么不直接杀了我,反倒是干干脆脆痛痛快快。”   “父皇,放我出来那一日你抱着我痛哭,儿子心里头真是恶心的睡不着觉,吃不下饭。”   皇帝差点被气得一口气上不来,李公公连忙帮他拍背,却战战兢兢不敢抬头去看大皇子。   皇帝吼道:“朕还不够疼你吗,从小到大,朕亲自抚养你长大成人,教导你为君之道,你就是这么报答朕的!”   大皇子却冷笑道:“那都是我应得的!”   “父皇对我的好,孤记得,但父皇这些年纵容老四害我,孤也都记得。”   “父皇,若是你识相早一些写下传位诏书,看在这些年的父子情分上,孤也不会为难你,若是你不肯,那就休怪儿臣翻脸不认人了!”   皇帝一把扫落面前的纸笔,喝道:“朕绝不会传位于一个畜生!”   大皇子脸色一冷,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父皇,你还能传位给谁,老四老九死了,老五倒是还活着,但他能继承皇位吗?”   皇帝脸色大变:“你这个畜生,老九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孩子,你竟然连他也不放过!”   “他不死,你让儿臣如何能够放心。”大皇子冷哼道,“父皇,他死了,儿臣才能放心的用老五,用何隽和苏凤章,天家无父子,更加没兄弟,这不是您教我的吗?”   皇帝执意不肯下传位诏书,大皇子能够眼睛不眨的杀了四皇子,这会儿却不敢直接把皇帝也一起杀了,一时之间倒是奈何不得。   他的耐心在消耗,大皇子十分明白自己若不能尽快结束这一场宫变,等诚亲王回来就是变数,他的那些人根本拖不住太久。   很快,大皇子就冷笑道:“楚太傅,既然父皇年老体衰写不了传位诏书,便由你来写,写完之后盖上玉玺也是一样的。”   楚太傅从后头走出来,整个人都颤颤巍巍的,显然事情的发展远远超乎他的预料。   皇帝看着楚太傅更是目眦尽裂,怒道:“好好好,当年我把太子交给你们,你们就是这么教导的,如今倒是让他成了一个无君无父,犯上作乱的畜生!”   楚太傅身体微微一颤,但还是一步步走到了皇帝面前,道了一声得罪了,便伸手开始研磨准备写传位诏书。   到了今日这地步,即使楚太傅心中也不认可大皇子的冒险之举,但也知道这一次若是败了,他们绝无可能生还,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上。   “反了反了!”皇帝怒道,伸手就要去拽楚太傅。   大皇子伸手一抓,竟是将他整个人甩到旁边,“父皇,您还是好好坐着不要让儿臣为难。”   皇帝被压着坐下来,首当其冲的看到了四皇子的人头,这一对视吓得他肝胆破裂,他还记得四皇子临死之前的哀嚎和求饶,这一刻,皇帝第一次觉得自己做错了一些事情。   大皇子却不看皇帝面如土色的模样,只问楚太傅:“写好了没有,快点。”   楚太傅的手都在颤抖,写完之后吹了吹笔墨,皱眉说道:“殿下,陛下不出面,即使压了玉玺,恐怕诸位大人也不会认下!”   大皇子却冷笑道:“那就去把诸位大人请进宫来参加庆功宴,一次解决了此事。”   楚太傅皱了皱眉头,下头为首的武将也提醒道:“殿下,我们的人手恐怕不足。”   大皇子猛捶桌子,怒道:“有玉玺在,你们不知道调用禁卫军吗?”   下头的武将尴尬说道:“殿下,光有玉玺调用不要禁卫军,他们不一定会听属下的命令。”   皇帝这时候也扶着胸口说道:“畜生,禁卫军绝不会助纣为虐!”   虽然不知道禁卫军为何失控,让大皇子带人进宫,但皇帝却相信他们绝不会因为一个玉玺就听从大皇子的命令,甚至帮他做下逼宫的事情。   大皇子的脸色越发阴沉,冷笑道:“孤不管,一刻钟之内,孤便要看见文武百官入宫面圣,到时候,父皇便要当众宣布退位让贤!”   “朕宁愿死,也不会让你得逞!”皇帝怒喝道。   就在这时候,一个侍卫匆忙而来,脸色惊慌:“殿……殿下,诚亲王回京了!”   “什么,他怎么会回来的这么快?”大皇子惊道。   随后,他连忙问道:“九皇子是否伏诛?”   侍卫道:“尚未攻破坤宁宫!”   “废物,一群废物!”大皇子一脚踹翻了面前的人,吼道,“都给我过去坤宁宫,孤立刻就要见到那兔崽子的人头。”   但这话却让皇帝喘过一口气来,他忽然暴起拽住诏书,直接撕了个稀巴烂:“孽子,朕绝不会传位于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父皇,是你逼我的!”大皇子癫狂的喊道,伸手拽住皇帝的脖子,竟是直接把他拖了出去,一路拖到了坤宁宫门口。   “殿下,诚亲王已经进宫,被咱们骗走的禁卫军也都回宫了!如今正朝着这里而来!”   大皇子面色阴沉,抓着皇帝压在了坤宁宫门口:“皇后娘娘,你再不打开宫门,孤便要大开杀戒了,难道你也不顾父皇的性命了?”   用皇帝的性命威胁皇后显然是无用的,坤宁宫的大门紧闭,丝毫没有打开的意思,这时候才有人发现,这一双宫门竟是钢铁铸成,怪不得能够久攻不下。   大皇子等待了一刻,坤宁宫中毫无回应,大皇子大笑着蹲下来,靠近面如土色的皇帝:“父皇您看,连皇后也盼着你早死呢。”   皇帝这时候已经奄奄一息,断断续续了半天也只吐出孽子两字。 第242章 尘埃落定   一双黑色长靴踩过白玉石,飞扬的玄色衣袍一角绣着腾雾祥云,诚亲王并未穿戴软甲,只是一步步走来也无人敢小觑他。   满朝文武都知道五皇子诚亲王形容出色,清雅出尘,若不是他那狗脾气得罪了不少人,对外向来是嚣张跋扈的架势,说不准会引来京城娇娥们的爱慕。   但是此刻,没有人去欣赏诚亲王到底如何的出色,只见他身后跟着几十名的亲卫精兵,每一个都一身铠甲英勇威武,身上杀气凛然,一看便知道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好手。   在诚亲王带着人慢慢走过来时,大皇子手底下的侍卫竟是无人敢阻拦,一个个手持利刃却步步后退,一直到退无可退。   大皇子目眦尽裂,猛地抓住了皇帝的脖子,怒吼道:“别过来,否则我杀了他!”   诚亲王脸色不变,扫了一眼奄奄一息的皇帝,朗声说道:“大哥,你逼宫叛乱,已经铸成大错,若能放下屠刀或许还能求得一线生机。”   大皇子却癫狂的大笑起来:“求?孤为何要求你们,只要父皇传位于我,这大周的天下便是我的!”   “逆子!”皇帝挤出两个字。   大皇子的脸色一沉,就听见诚亲王说道:“大哥,父皇是不会传位于你的。”   大皇子冷笑道:“老四已经死了,不传位于我,难道传位给你吗?”   就在此时,坤宁宫中传出一阵孩子啼哭的声音,就像是要打破太子的话。   诚亲王逼近一步,冷声喝道:“大哥,现在放了父皇迷途知返,或许还不至于罪及亲人。”   到了这种地步,大皇子如何肯退,亲自夺过利刃压在皇帝的脖子上:“老五,该迷途知返的人是你,父皇能给你的,孤也可以给你。”   “这些年父皇是如何对你,如何对德妃的,难道你都忘了吗?”   “跟我合作,等我登基之后,这大周江山咱们一人一半!”   “你……你这个畜生!”皇帝嘶哑吼道。   大皇子可没有手下留情,皇帝的脖子上面都出现了血痕。   诚亲王对此不为所动,依旧面无表情的说道:“大哥,弟弟还是那就话,放下屠刀投降吧,看在这些年的父子之情上,父皇或许会饶你一条性命!”   大皇子却大笑道:“放下屠刀,孤只有死路一条。”   诚亲王扫过在场众人,喊道:“此事乃是大皇子一人所为,你们不过是听命行事,尔等放下武器,此罪便不会株连家人!”   这话一落下,皇帝立刻喊道:“朕许诺,尔等放下兵器,赦免尔等罪过!”   皇帝的话音刚落下,跟随太子而来的侍卫们便动摇起来,在第一人放下武器之后,陆陆续续便有其他人开始放下。   在诚亲王出现之后,他们便知道这一场宫变已经功败垂成。   大皇子见状,大声喝道:“住手!不准投降!”   “放下武器,我们便都只有死路一条,他们绝不会放过我们!”   侍卫们犹豫起来,大皇子盯着诚亲王,冷笑道:“你们还不知道吧,眼前这位五皇子可不是皇子,其实他是……”   就在此事,一支利箭突袭而来,竟是一箭射中了大皇子的手臂,原本他拽着的皇帝踉跄倒下,立刻有两人将他拖了开去。   整齐的步伐声音响起,只见穿着禁卫军衣裳的侍卫鱼贯而入,很快就把坤宁宫前前后后包围起来,兵力远不是大皇子可比。   实力悬殊,原本因为大皇子的话心神动摇的侍卫们再也无法坚持,一个个扔掉了兵器。   诚亲王似乎并不在乎大皇子方才的话,冷声说道:“大哥,是你自己放下兵器,还是由弟弟来收缴?”   山穷水尽,大皇子已经无路可退。   他脸上却更加的癫狂,放声大笑起来,脸上却满是泪水。   皇帝被折腾了一番更加气息奄奄,这会儿却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挣扎着喊道:“老大,放下兵器,朕饶你不死!”   谁知道大皇子一听,笑得更加疯狂了:“父皇,你看看儿臣,这般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既然你不想把皇位给儿臣,当初便应该早早的杀了我!”   说完这话,大皇子的目光落到诚亲王身上,指着他说道:“老五,你以为自己会赢吗?”   “不,从一开始你就输了!”   “父皇不喜欢你,德妃也不过是在利用你,这坤宁宫中的皇后、玉妃,都在利用你,等有朝一日她们站稳了脚跟,第一个要收拾的便是你。”   “老五,大哥在地下等着你!”   说完这话,大皇子举起利刃。   “不要!”皇帝惊声叫道。   但一切都太晚了,太子斩杀四皇子的时候干脆利落,自尽之时也毫不犹豫,也许他心底知道,只有自己死了,他膝下的那几个孩子才有活下去的机会。   大皇子秦巽,乃是元后所生的嫡长子,生来便是太子,他在太子之位坐了二十多年,经历了废太子又出来,最后却落到了这般下场。   连死,他也未能瞑目。   接连看着儿子惨死,皇帝再也坚持不住晕厥过去。   诚亲王扫了一眼皇帝,迈步走到了大皇子身边,他蹲下来亲自合上了大皇子的双眼。   一切尘埃落定。   坤宁宫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皇后娘娘亲自抱着九皇子走了出来,站在她身后的是脸色惨白的玉妃。   诚亲王的视线对上皇后,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诚亲王便拱手喊道:“母后,儿臣救驾来迟,还请母后恕罪。”   皇后娘娘掩泪说道:“谁能想到大皇子会趁机逼宫,害得四皇子惨死,此次皇儿立下了大功。”   “来人,先把陛下附进去,快请太医。”   “还请皇儿奔走一番,将诸位大人请进宫中,主持大局。”   “是,母后。”   大皇子的死,将这一场闹剧画上了句号,这一切又显得那么自然而然,以至于皇后和诚亲王处理善后的时候得心应手。   事实上,这一场逼宫虽说死了两位皇子,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朝中文武百官尚未进宫,并未损伤,除了皇帝皇后宫中侍卫有伤亡之外,其余人并未波及。   倒是后宫的徐贵妃受惊病倒,可现在皇帝都病着,四皇子也死了,谁还会管她。   且不说徐家接到这个噩耗如何的震惊,在诚亲王的主持下,五品以上的文武百官纷纷进宫,宫内的血腥味似乎都已经散去了,看不出之前经历过一场逼宫政变。   坤宁宫外,几位老大人面面相觑,低声说道:“陛下到底如何了?”   “当初就不该把大皇子放出来,谁能想到他如此心狠手辣!”   “大皇子已经死了,现在当务之急是陛下的身体,还有太子之位……”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如今活着的皇子可只有诚亲王一人。”   “原本诚亲王就是备受陛下宠爱的,如今可不是正好。”   “话可不能这么说,一场逼宫,怎么就死了两位皇子,谁知道诚亲王做了什么。”   “都闭嘴,徐尚书来了!”   被人搀扶着才能走来的可不就是徐尚书,徐尚书虽然年事已高,一直告病,但谁都知道他的身体其实不错,每顿饭都能吃下一大碗肉,不过是因为废太子之后皇帝忌惮,不得已只能告病在家罢了。   可现在徐尚书一夜之间须发尽白,整个人雪鬓霜鬟,看着倒像是真的快要不行了。   不少大人都忍不住露出同情,暗道这四皇子一死,徐家这些年的打算都成了空,徐尚书可不就得备受打击,谁能想到前一日四皇子还胜算极大,后一日便功败垂成呢?   徐尚书靠在儿子的身上才能前行:“本官要见陛下!”   守在殿门口的侍卫拱手说道:“徐大人,陛下还在昏迷,太医院诸位大人都在会诊,还请您稍候。”   徐尚书怒道:“本官要见陛下,此次逼宫诚亲王绝脱不开关系!”   侍卫却眼观鼻鼻观心:“还请大人稍候。”   徐尚书冲过去撕扯道:“让我见陛下!你们是不是软禁了陛下!让我进去!”   这话却是诛心了,是要把罪名全部推到诚亲王的头上。   后头的几位大人脸色古怪,低声说道:   “徐尚书现在得罪诚亲王,那不是自己找死吗?”   “是啊,明眼人都知道诚亲王必定是下一任太子。”   “可不是,就算他在里头做了什么,这时候何必再去分辨。”   成王败寇历来如此,到了这种时候诚亲王基本上就是实打实的下一任皇帝了,即使他做了什么,皇帝恐怕都不会追究,他们何必再冒头呢?   这些官员自然不会知道,徐尚书可是知道诚亲王身份的,正是因为知道才会撕扯,他不相信皇帝会支持这一位。   若不是想给徐家留一个后路,徐尚书此时就会把诚亲王的身份公之于众。   殿门口的争执还在继续,这时候殿内传来一阵脚步声。   诚亲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扫了一眼激动愤怒的徐尚书,淡淡说道:“既然诸位大人不放心,那就请进来吧,只是还请小声一些,不要打扰了太医诊脉。” 第243章 问责   步入大殿之前,所有官员的脸色都紧绷起来。   即使有大皇子的逼宫在前,但在场的人心底怀疑诚亲王的人不在少数,这时候也生怕等他们进入大殿之后,这位五皇子来一个一网打尽。   看了看那身材魁梧一身杀气的禁卫军,文臣首先心中害怕起来,暗道这猜想要是成了真,那他们还不如直接投靠了五皇子,好歹还能保住性命。   可大殿之内的气氛却不像他们想象中的那般剑拔弩张,进门之后,所有人首先看到的是端坐在一变的皇后娘娘,她手中还抱着九皇子。   皇后的眼神朝着这边瞥了一眼,点头说道:“诸位大人来了便好,如今陛下昏迷不醒,正需要诸位一块儿主持大局。”   “九皇子还活着?”一位大人惊讶喊道。   不怪他惊讶,毕竟在他们看来五皇子应该把兄弟全部收拾了才算正常。   诚亲王冷哼一声,淡淡说道:“李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觉得本王会对九弟不利?”   “下官不敢。”李大人连忙认错。   皇后轻笑了一声,将手中九皇子递给玉妃:“玉妃,不如你先带着九皇子回去歇息,这边乱糟糟的,别吓着孩子。”   玉妃点头说道:“是,娘娘。”   传闻之中极其受宠,甚至直接导致太子被废的玉妃,在皇后面前看起来倒是温顺的很。   等玉妃带着九皇子离开,皇后才起身说道:“诸位大人,随本宫进去探视陛下吧。”   说完这话,皇后娘娘第一个走进内殿,诚亲王随后跟上,后头的文武百官面面相觑一一跟上,就连徐尚书也是脸色复杂的跟了上去。   内殿之中挤满了太医,这会儿跪在床头的太医脸色沉凝,不住的摇头。   徐尚书忍不住追问道:“陛下到底如何了,何时能够醒来?”   太医脸色凝重的解释道:“陛下急火攻心,有中风之兆,如今身体上还有外伤,下官等也不敢冒然动手。”   后头的大人脸色都是大变,中风可不是小事情,多少老人就因为中风直接去了,若是皇帝现在驾崩的话,这个烂摊子要怎么收拾?   不少人的视线都落到了诚亲王身上,等他开口说话。   诚亲王扫了一眼心思各异的众人:“王太医,还请保住父皇的性命,父皇决不能有事。”   皇后也开口说道:“当务之急,还是请太医先让陛下醒来才好。”   王太医犹豫了一下,开口解释道:“金针之法或可一试,但陛下醒来之后恢复情况,下官也不敢有所保证。”   皇后娘娘便道:“生死由命成败在天,就请王太医动手吧。”   说完,她又看向在场的所有人:“也请诸位大人一同看着,免得将来有人说本宫没有尽力而为。”   “微臣不敢。”诸位大人皆道。   只是心里头想什么却无人得知了,最让他们意外的,只怕就是皇后跟诚亲王看起来十分相容,莫不是这两人早就勾结到了一起?   王太医金针之下,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皇帝这才悠悠然醒来。   皇后坐到了床前,伸手握住皇帝的手:“陛下,您可算是醒了。”   皇帝昏黄的眼睛扫过在场的人,艰涩的问道:“九皇子呢?”   皇后忙道:“九皇子累了,臣妾让玉妃带着他去隔壁休息,孩子还小,熬不住太久。”   皇帝知道九皇子安全,这才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徐尚书忍耐不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喊道:“陛下,四皇子惨死深宫,死不瞑目,陛下你可一定要为他做主啊!”   谁知道话音未落,皇帝猛地睁开眼睛,喝道:“来人,将这妖言惑众、御前失仪的家伙拖下去!”   徐尚书的哭诉还在喉咙里,不敢置信的看着皇帝。   但是下一刻,禁卫军便直接进来将他拖了出去,一把塞住了嘴巴没让他再发出丝毫声音。   文武百官顿时跪了一地,高喊陛下息怒。   皇帝的怒气却还未平息,他眼神锐利的扫过在场的人:“朕还没死,用不着你们来哭丧!”   皇后拍了拍他的胸口,说道:“陛下请息怒,如今还要您来主持大局,若是您有一个好歹的话,可让臣妾如何是好。”   皇帝想到隔壁的九皇子,总算是冷静了一些。   他的眼神落到了诚亲王身上,眼底酝酿着风云。   “除了皇后和老五,其他人都出去!”   “陛下!”众臣犹豫不决。   “滚!”皇帝又是暴喝一声,吓得王太医跪着喊道,“陛下切勿动怒,以免病情加重。”   “你也出去!”皇帝冷声说道。   等殿内只剩下皇后和诚亲王两人,皇帝冰冷的眼神落到了他们身上。   “跪下!”   又是一声厉喝,只是他面前的两人都毫无动静。   皇后反倒是嗤笑一声,问道:“陛下,大皇子犯下的事情,你何必在臣妾面前逞威风。”   皇帝更加气急,怒道:“是不是你们……”   皇后反问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臣妾在坤宁宫中担惊受怕的,如今反倒是有罪了吗?”   皇帝冷冷的盯着她,又看向了诚亲王:“老五,你来说!”   诚亲王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看了一眼皇帝,开口说了一句:“父皇心中既然已经给儿臣定了罪,那我说什么还重要吗。”   皇帝怒道:“朕要听你说实话。”   诚亲王忽然半跪下来,面对着皇帝的逼视毫不退让,一字一句的问道:“父皇想听什么,听儿臣与皇后娘娘如何联手,陷害太子,还是如何让禁卫军留空,放大哥逼宫?”   “果然是你!”皇帝怒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诚亲王笑了一声,反问道:“这句话该是儿臣问父皇才是,父皇,太子既然都废了,您何必再把他放出来,既然不满意四哥,当初又何必扶持徐家。”   “如今这般的场面,不就是父皇您一手造成的吗?”   “你这是在怨恨朕,当初李家作乱,朕也是不得已才将你母妃打入冷宫。”皇帝说道。   诚亲王摇了摇头,说道:“父皇,儿臣是秦家血脉,怎么会因为李家的事情怨恨你。”   “那到底是为何?这些年来朕自问待你不薄,如今更是赋予重任,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皇帝喝道。   诚亲王嗤笑一声:“待我不薄?父皇扪心自问,说出这四个字不觉得问心有愧吗?”   旁边的皇后笑了一声,说了一句话:“诚亲王,你这话可是在为难陛下,陛下这个人向来如此,哪里有什么问心有愧的事情。”   “当年对德妃是如此,对后宫几位妹妹也是如此,对本宫,对那些个皇子,依旧如此。”   “只要他自己的日子舒坦,哪里顾得了别人。”   “你……”皇帝目眦尽裂,“是你,是你这个贱人蛊惑了老五,让他做下这般荒唐事儿。”   皇后哈哈一笑,直言道:“这一次陛下倒是没猜错,确实是本宫说服了诚亲王合作,与我里应外合才有今日。”   “你又是为了什么?”皇帝蓦然想到一人,“云家怎么会赞同此事?”   皇后不可思议的看着皇帝,一直到现在,这一位还不明白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皇后走到床前,一把抓住皇帝的手按住自己的腹部,声音冷冰无比:“陛下,你还记得我们的孩儿吗,他死的时候已经足月,臣妾花了一日一夜的时间才把他生下来,还未能听见一声哭声,他就那么走了。”   皇帝的手抽搐了一下:“都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你为何还放不下。”   皇后冷笑道:“陛下有那么多的孩子,死一个两个当然不算什么,可臣妾呢,臣妾此生就那么一个孩儿,是臣妾无能,没能保护好他,让他生来便是受罪。”   “朕……”   “后来臣妾便想通了,这孩子早早的死了也好,那就不用看他冷血无情的父皇,反倒是落了个干干净净。”   “你……”皇帝道,“朕就知道,一直以来你都嫉恨元后,连带着不喜欢太子,但老四何曾得罪过你,他对你一直恭恭敬敬啊!”   皇后冷笑道:“陛下这话却错了,我是嫡母,他对我恭敬是应该,臣妾难道还要感激不成,再者,葬送四皇子性命的可不是臣妾,而是你,是太子,是元后。”   “陛下可知道太子的人马从何而来,那些人啊,都是我的好姐姐,你的好皇后当年留下的,他们可谓是忠心耿耿,在她时候还帮太子剪除了不少皇子。”   “陛下当初只护着四皇子,对那些夭折的皇子无动于衷,沦落到今日这场面又能怪得了谁,要怪也只能怪他们没能投一个好胎。”   皇帝急促的喘息着,皇后几句话撕开了他血淋淋的伤口,让他不得不正视这些年犯下的荒唐事,他的私心,他的包庇,他的纵容,今日便是恶果。   皇帝的眼神在她们身上来回,最后说了一句:“阿乐呢?云骞呢?他们知道此事吗?”   皇后笑而不语,皇帝一下子便都懂了。   怪不得大皇子逼宫的那么容易,怪不得……怪不得……原来他信任的几个人都已经叛变。   他闭上了眼睛,许久才说道:“如今你们要做什么,朕也阻拦不得,但不要为难了九皇子和玉妃,他们是无辜的。”   皇后眼神古怪的看着皇帝,笑着说道:“陛下,臣妾与玉妃情同姐妹,自然会一起抚养九皇子长大成人,陛下就不必担忧了。”   “好,你们都很好,是朕错了,朕一直都错了!”皇帝终于颓然的倒在床上,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即使他能说,也已经无济于事了。 第244章 无心   羽气乘宫,起风积云。   地上的烟尘被卷起,让行走在其中的人十分不适。   何隽原本坚持骑马,这会儿也扛不住进了马车,皱眉说道:“起风了。”   苏凤章看了看外头,点头说道:“倒是不会马上下雨。”   何隽挑了挑眉,反问道:“苏大人,你看着丝毫不担心,难道就不怕京中出意外吗?”   苏凤章却笑了:“苏某不是不担心,只是相信诚亲王殿下。”   何隽追问道:“你就那么相信他?这其中万一有点差错,咱们这刚立下大功,说不准就得人头落地,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苏凤章无奈说道:“郡王爷就别开玩笑了,现在谁也没有你我二人安全。”   可不是吗,与诚亲王私交好又如何,他们刚刚战胜鲜卑,不管在军中还是百姓之中声名正旺,手中还有即刻能用的兵权,谁会直接下手。   说一句难听的话,即使诚亲王失败,大皇子或者四皇子反杀,第一时间也得安抚他们。   相比起来,反倒是赶回去的诚亲王危险一些,虽说他们早有准备,但谁知道那两位皇子,亦或者高高在上的皇帝会不会黄雀在后。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无趣的很。”何隽嗤笑了一声。   半晌又说道:“从我记事起便等着这一日,原以为还要再等许多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般快,这般急,倒像是做梦似的。”   苏凤章便问道:“那在你心中,这是美梦还是噩梦?”   “勉强算是美梦吧。”何隽说了一句,又后悔道,“若是可以选,我倒是希望从未入梦。”   苏凤章也觉得入朝为官的这几年就像是做梦似的,他一开始可没有这番改天换地的志向,只想着慢慢过日子而已。   谁知道形式比人强,被推着一步步走到了今日。   如今回头去看,才发现不知不觉之中,他已经走出很远,再想要回头也不能了,当然,他既然走出了这一步,就从未想过要回头。   何隽却像是来了几分谈兴,或者说憋了一肚子的话不吐不快,“苏凤章,其实今日我该觉得高兴才是,但事情真的来了,我这心底反倒是沉甸甸的。”   “就像是当初我一直盼着太子和四皇子倒霉,但他们真的倒下了,何家也并不会因此变得好一些。”   苏凤章说道:“发生过的事情,不可能消失,死去的人,也不会再回来。”   “是啊,除了我之外,还有几个人记得当年威风赫赫的何将军呢?”何隽如此感叹。   苏凤章却道:“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继续前行,不能改变过往,便要改变未来。”   何隽的眼神一跳,他看着苏凤章笑起来:“苏凤章,你是我肚子里头的蛔虫吗,为何总能说出我的心里话?”   “怪不得阿放喜欢你,你确实是值得喜欢。”何隽没有说出口的是,喜欢的同时挺让人害怕的,这般的人物难以掌控。   就在这时候,有侍卫来报:“郡王,已经能看到城门了,是否立刻进城?”   熙郡王撩开帘子,淡淡说道:“既然是班师回朝,那就得奉旨办事,圣旨不来,我们便在城外等候就是。”   “是,殿下。”   班师回朝的军队在京城之外驻扎下来,安安稳稳,除了鲜卑的俘虏病死了几个之外再无波澜,从上到下都极为安静。   就在眼前的京城却热闹万分,这几日京城的百姓可算是过得惊涛骇浪不停。   身在京城,百姓们也从未想过会在短短几日之内经受这么多的事情,大皇子逼宫预料之外情理之中,杀死四皇子也是合情合理。   皇帝重病不奇怪,奇怪的是他竟然越过已经呈现的五皇子,将太子之位传给了还未满两岁的九皇子。   这倒也罢了,封了太子之后,皇帝又把五皇子册封为摄政王辅助太子,这番操作实在是看懵了人,即使是多年为官的读书人也看不明白了。   你既然不放心九皇子,为何不直接传位给五皇子?   若是放心五皇子,还弄什么摄政王?   既然有摄政王,还封了幼年的太子,这不是等着大周发生动乱吗?   即使这些年对皇帝的荒唐举动已经有了巨大的免疫力,这一番的圣旨下来也让人目瞪口呆,实在是闹不懂这位皇帝到底在想什么!   几位老大人也频繁出入后宫,面圣据理力争,要么你直接传位给五皇子,大家也是无话可说,要么削减五皇子的权势,否则的话将来九皇子跟五皇子必定要闹出事情来,幼主强臣可不是啥好事儿。   可皇帝执意如此,甚至为此发作了几位大人。   就在这时候,张太师死了!   皇帝还没腾出手来收拾大皇子的人,张太师听说消息之后便从病床上爬起来悬梁自尽。   要知道这一位老太师中风已久,调理到现在也还不能下床,如今却悬梁了!   是真的悬梁,还是假的悬梁,这事儿已经无人去管。   消息传到皇帝面前之后,皇帝只是一声叹息,到底是没有株连整个张家。   张太师之死像是开了头,京城里头年老体衰的老大人一个接着一个过世,一时间棺材铺反倒是成了最热闹的地方,尤其是大皇子一脉的人皆是如此。   这种情况下,自然是不适合办什么庆功宴的。   皇帝依旧卧床不起,政务都是几位大人和诚亲王处理的,这几位大人一开始还有些战战兢兢,毕竟传闻之中诚亲王的脾气可不大好。   虽说这一年来改了许多,但这一位从前向来不讲道理,谁知道会不会再来狗脾气。   让他们意外的是,诚亲王处理政务十分规矩,甚至比皇帝还要称职一些,这倒是让这几位松了口气,毕竟现在要跟这一位对着干的话,他们实在是底气不足。   倒是也有几位老大人对皇帝莫名其妙的决定不服,在殿前长跪不起,请求皇帝改变圣令。   诚亲王进宫的时候,便瞧见以为白发苍苍的老大人跪在殿前,口口声声喊着诚亲王非嫡非长,九皇子既然已经记在皇后名下,那诚亲王就该交出兵权,退位让贤。   诚亲王路过这一位老大人的时候,这一位哆嗦了一下,更加声嘶力竭的喊起来,活像是下一刻诚亲王就要拔刀看了他脑袋似的。   若是在以前,诚亲王或许真的会那么做也不一定,他这个人,向来是别人让他不痛快,那就让别人全部都不痛快。   但是现在,诚亲王反倒是好声好气的说道:“给白大人端碗茶过来,别让老人家累着渴着,白大人,您歇一歇继续骂,能让父皇回心转意也是好事儿。”   “你——”白大人不知道这位王爷是真心还是假意,却也吐不出恶言来。   诚亲王笑了笑,转身进了大殿。   这几日皇帝一直昏昏沉沉的,醒来的时间少,睡过去的时间多。   诚亲王耐心等了一会儿,才等到皇帝醒来,看清楚眼前的人是他之后,皇帝便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   诚亲王也不在意,将重要的几样事情提了一提,又说道:“父皇,让班师的大军在城外等着也不是办法,不如就将庆功宴摆在三日之后吧。”   皇帝冷声说道:“你两位哥哥尸骨未寒,宫中不可办宴。”   谁知道诚亲王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放在宫外吧,这般一来与百姓同乐,也能尽快让这件事过去。”   皇帝脖子上的青筋蹦起,最后却还是没有说出反对的话。   “你大了,如今父皇也管不了你了。”   皇帝顿了一下,又说了一句:“放儿,难道你就不怕吗,皇后知道你的身份,等九皇子长大成人,卸磨杀驴也有可能。”   诚亲王只是说道:“儿臣也怕,怕的要死,所以父皇放心,儿臣会好好保护自己,毕竟儿臣这一生,也无人来保护。”   皇帝沉默了许久,才说道:“你跟那苏凤章到底……”   听到苏凤章的名字,诚亲王忍不住眯了眼睛。   皇帝却忍住了后头的话,说道:“罢了,朕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随后又说道:“你去看过德妃了吗?”   诚亲王说道:“尚未。”   “为何不去看看她?如今也没有人会阻止你。”皇帝睁眼看着他。   诚亲王却说:“儿臣还没想好要说什么。”   皇帝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说道:“你也不要怪她,当年她也是无奈之举。”   诚亲王只是淡淡说道:“儿臣明白。”   皇帝欲言又止,最后问道:“放儿,你说德妃会愿意见朕吗?”   诚亲王看着皇帝,实在是不明白时隔二十年之后,皇帝为什么会突发奇想的要见她,难不成他以为德妃会过来与他忆苦思甜不成。   皇帝瞧见他的脸色,又说了一句:“不如你帮朕去问问她,也把她从冷宫接出来,她愿意留在宫中,那就回去芳菲阁,她想要出宫,那就随你去王府。”   诚亲王嗤笑了一声,却也没有说什么讽刺的话,只是说道:“好,儿臣会去一趟冷宫看看她,问问她,若是她愿意,便带着她来见你。”   皇帝却叹了口气,道:“你心底还是在怨她。”   “父皇,儿臣先告退了。”诚亲王却没有回答他的话,起身离开了。 第245章 德妃   离开皇帝的寝宫,诚亲王原本是要立刻出宫的,但不知为何脚步一转,反倒是朝着冷宫的方向走去。   这条路他熟悉万分,在他年幼的时候,也曾经在冷宫住过一段日子,后来年岁大了,皇帝才把他挪出冷宫,入住皇子府。   越往冷宫走,路上便越是僻静,偶尔出现的宫女太监都显得落魄一些,在看见诚亲王出现的时候,他们一个个连忙跪下请安,生怕得罪了这一位权势滔天的王爷。   诚亲王却并未在意他们的态度,脸色平静的一步步往冷宫走去。   说是冷宫,但这一个位于皇宫西面的宫殿并不算破落,也是,其实这里并不是历朝历代关押罪妃的地方,在德妃被关押进来之前,这里也曾经热闹过。   诚亲王总觉得自己看不懂皇帝,若说他多情,当年他对李家何家可没有丝毫的心慈手软,这些年也从未再来看过德妃一次。   但若说他绝情,德妃能够住在此处,能够混淆皇室血脉,何家能够留下一个熙郡王,都无一不诉说着这个皇帝的宽容。   冷宫的门庭冷清,但清扫的很干净,就是不知道是一直如此,还是在他成为诚亲王之后,没有人再敢怠慢这一位德妃。   走到了门口,诚亲王的脚步反倒是踌躇起来。   他抬头看着宫殿,恍然想起自己住在里头的那些岁月,如今想起来还是觉得透骨的冰凉,没有一丝一毫的暖意。   “王爷来了!”一个惊喜的声音打断了诚亲王的犹豫。   诚亲王深吸了一口气,到底是踏了进去。   “王爷,您可算来了,德妃娘娘一直挂念着您。”   即使住在冷宫之中,皇帝十几年不愿意见她,但德妃的份位却还在。   诚亲王瞥了一眼满脸激动的宫女,嗤笑一声:“行了,不用给我来这套,她在哪里?”   宫女热络的话一顿,小心翼翼的说道:“王爷,娘娘这些年不去看您都是有苦衷的,幸好如今你们母子俩苦尽甘来……”   “不要让本王问第二次。”诚亲王的声音冰冷,甚至比在皇帝宫中更加的冷淡。   宫女噎住,也不敢再多话,径直带着他走向佛堂,还未靠近,一股子檀香味道就传了出来,伴随着敲打木鱼的声音。   “别跟进来。”诚亲王扔下一句话,独自走了进去。   佛堂里头,一个穿着素衣,青丝只是简单挽起的女人跪在佛前,她逼着眼睛一下一下的敲打着木鱼,口中诵读着经文。   若是仔细看,不难发现这女子的绝世容貌,即使是如今盛宠的玉妃也是不能比的,她眼角已经布满了细纹,但跪在这佛堂之中依旧美丽的惊人,让陋室都光彩生辉。   只看容貌的话,诚亲王不如她远矣。   听见身后的声音,德妃依旧在念佛诵经,丝毫没有抬头看一眼女儿的意思。   诚亲王也就没有打扰她,反倒是就在灵堂里头席地而坐,毕竟这里连一张椅子都没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诵经的声音才停了下来,德妃睁开眼睛,她闭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极美,如今睁开一双美眸才让人知道什么是画龙点睛。   “放儿……”德妃幽幽开口,声音婉约动人,仔细看便能发现当年的徐贵妃,如今的玉妃,与德妃的风情颇为相似。   诚亲王抬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笑着喊了一声母妃。   母女俩就这么面对面坐着,半晌无话,等了许久,德妃才问道:“放儿,你有什么话要对母妃说吗?”   诚亲王看着她说道:“父皇想起了您,让我来问问您是还想留在这里,还是出去?”   德妃叠起眉头来,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为她抚平眉心:“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诚亲王吊儿郎当的反问道:“那母妃问的是什么,不如说得直白一些,不然儿子不懂。”   德妃听见他的自称越发不悦,叹了口气幽幽问道:“宫变一事我已经知晓,如今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你想要为李家平反易如反掌。”   “李家,哪个李家?”诚亲王忽然笑了起来,   德妃见他这幅吊儿郎当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恼怒,警告道:“放儿!”   诚亲王嗤笑了一声,说道:“我想起来了,这李家应该是我那舅舅家吧。”   “母妃,你在深宫多年,不闻宫外事,大约是不知道李家已经无人了。”   原本一直脸色淡然的德妃听见这句话,这才脸色大变,甚至有些狰狞:“秦放!我知道你怨我,但李家与你血脉相连,你又何必如此。”   诚亲王托着下巴,甚至还有闲工夫欣赏德妃的脸色:“母妃,儿臣说的是实话。”   德妃的眉心拧在一起,怒道:“当年陛下答应过本宫,会留下李家一条血脉,陛下不会骗我的。”   诚亲王一听,似乎听见了什么大笑话一般笑了起来。   德妃恼怒至极,竟是将手中的木鱼砸了过去。   诚亲王却一把接住,甚至拿在手中把玩了一番,才抬头说道:“母妃啊母妃,这让儿臣如何说你,当年你备受宠爱的时候,父皇都不曾对李家手下留情。”   “如今你在冷宫十多年,怎么还会相信父皇的话,难道你真的以为,凭着一张父皇喜欢的脸,就可以保住李家吗,还是说,你以为我这个假皇子能够有那般通天作用?”   德妃气得血气翻涌,脸上淡然的神态散去,倒像是多了几分人气,原本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也烟消云散了:“你好好说话。”   诚亲王笑道:“你看,我同你说实话你又不愿意相信。”   德妃深吸了一口气,怒道:“放儿,你怨我可以,但不要牵连到李家,李家受到的冤屈已经够大了,母妃不求别的,只是希望能够洗刷当年的污名。”   诚亲王点了点头,情真意切的说道:“母妃,儿臣知道的,从儿臣出生的那一日开始,您心心念念的不就是帮李家平反。”   “那你为何……”德妃怒道。   诚亲王又补了一句:“可是母妃,儿臣也并未诓骗您啊,李家早已经无人了。”   德妃皱眉道:“怎么可能,当年陛下答应过我,会留下你表哥的性命。”   诚亲王点头说道:“当年确实是留下了。”   德妃瞥了他一眼,幽幽说道:“既然如此,不管如今你表哥如何落魄,你也该多扶持一些,属于李家的东西就该还给李家的人。”   诚亲王却笑着说道:“当年表哥是没死,但没过两年就已经夭折了,父皇大约是怕您伤心难过,这才隐瞒了多年。”   这句话对德妃致命一击,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你撒谎!”   诚亲王却继续说道:“母妃,这也是儿臣出宫之后才打探到的,不过你放心,表哥是自己病死的,倒也不算父皇骗了您。”   德妃急促的喘息起来,她不敢相信自己当年费劲心机,甚至不惜用女儿冒充皇子来搏赢面,最后才保下来的李家子嗣居然早已经夭折了。   如实如此的话,她这些年的谋划,这些年的隐忍到底是为了什么?   德妃抬头看向诚亲王,与自己有三分相似的面庞上英气多于娇美,他就这么笑盈盈的看着自己:“你是故意的!”   诚亲王笑道:“母妃怎么能这么想我,此事发生的时候,儿臣也不过是个孩子,自保尚且不易,哪里来的通天手段救助旁人。”   “你这是在怨怪我!”德妃骂道,“李家绝后,对你又有何好处?”   诚亲王却反问道:“李家平反,对我又有何好处?”   “儿臣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登基为帝,母妃,您不是最清楚这一点吗?”   德妃浑身战栗了一下,眼泪便落了下来:“你就不能为母妃想一想?”   诚亲王笑了一声,又说:“母妃放心,李家若是冤枉的,帮他们平反也不是难事儿。”   德妃又是一颤,就听见诚亲王继续问道:“可是母妃,李家真的是冤枉的吗?”   “你!”德妃不敢置信的看向儿子。   诚亲王把玩了一下手中的木鱼,“儿臣还记得年幼的时候,母妃时常让我跪在这祠堂之中,为父皇,为大周,向李家告罪求恕。”   “那时候儿臣不懂,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也愿意听母妃您的话乖乖跪着。”   “可现在儿臣却懂了。”   “母妃你看,儿臣还活着,如果你真的把儿臣当做李家血脉,便不该伤心难过。”   “那怎么能一样,你姓秦,不姓李!”德妃歇斯底里的喊道。   诚亲王将手中的木鱼放回到德妃手中,笑道:“母妃原来还记得儿臣姓秦,我还以为你并不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这般逼迫于我。”   说完这话,诚亲王站起身来,淡淡问道:“母妃,你愿意留在这里,便留在这里,愿意离开,儿臣也可以带你离开,至于其他的,早早忘了吧,李家,早就不复存在了。”   德妃发出一声尖叫,尤其是诚亲王居高临下的看著她,让她意识到这已经不是她可以按着跪下的那个孩子了。   是了,这孩子从小就天生逆骨,明明是在冷宫之中,她的身边长大,却对李家毫无情谊,果然不愧是他们秦家之人。   德妃嘶吼道:“秦放,难道你就没有半点母女情谊!”   诚亲王冷冷的看着她,反问道:“母妃,当年你对一个六岁的孩子用秘药的时候,想过半点母子情谊吗?”   说完,他弯下腰看着德妃,一字一句的说道:“儿臣与你说一句实话,幸好表哥死的早,不然儿臣都要忍不住动手了。”   “毕竟能养出母妃这般对着亲子都能狠下心肠的女儿,可见李家上上下下是什么人,父皇这些年做错了许多事情,但当年对李家发难,说不准是唯一一件正确的事!”   扔下最后一句话,诚亲王不再看那扭曲的脸色,转身离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德妃才对着他的背影嘶吼着喊道:“放儿,你回来,你是我唯一的孩儿,我怎么会不疼你,放儿!”   诚亲王的脚步却并未停留半步,他们母女的情分早在那几年幽禁的岁月中就磨损殆尽了,她曾经或许也有过期盼,如今却已经看清楚,不再有任何的奢望。   走出冷宫的时候,诚亲王脸上的黯然也都消失了。   两旁的侍卫对视一眼,低声问道:“王爷,是否需要撤去侍卫?”   诚亲王却只是淡淡说道:“不必,以前如何,以后还是如何。”   被留下的两个侍卫面面相觑,德妃不是诚亲王的生母吗,为何听他的话倒像是要继续幽禁德妃的意思?   临走之前,诚亲王又回头看了一眼冷宫,补了一句:“若是她要出来,便派人将她送到诚亲王府,其余的不必理会。” 第246章 庆功   诚亲王去冷宫探望德妃的事情雁过无痕,说了什么除了他们母子俩无人可知,而不管是重病在床的皇帝,还是实际上掌控着后宫的皇后,在人前都对德妃避之不谈。   德妃依旧住在冷宫之中,虽说待遇比前些年好了不知道多少,但这栋宫殿里头却显得越发的寒冷,敲打木鱼的声音总是伴随着诵经,却不知道那个念经的人到底能不能平息怨怒。   大周朝上来,也无人关心这个或许可怜,或许可恨的弱女子,倾国倾城的名声也已经被人忘却,只剩下无尽的深宫寒日。   另一头,在京城之外驻扎了一个多月的班师队伍,终于在满朝文武的欢迎之下踏入京城,代表皇帝出来迎接的依旧是诚亲王。   前些日子被一连串的宫变政变吓破了胆的京城百姓们,似乎也都忘记了旧日的害怕,纷纷走出家门凑热闹。   欢呼的声音响彻整个京城,竟是将那些酷寒血腥暴虐都清扫一空。   作为监军,苏凤章骑着马走在何隽的身边,耳边听见的都是欢呼的声音。   何隽扫了一眼周围,低声问了一句:“苏大人,可觉得动听悦耳?”   苏凤章笑了一声:“比起嚎叫哭喊,自然是动听悦耳无比。”   何隽却说道:“若有一日我们沦为阶下囚,这些百姓也不会因为今日功绩而多说一句话。”   苏凤章叹了口气,无奈说道:“郡王爷,他们就算是愿意说话也无济于事,人言可畏,但人微却言轻,你何曾知道他们心中有无说话。”   因为这句话,何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哈哈一笑:“罢了,反正我说不过你。”   说着又补了一句:“不过你说的总有几分道理,听得多了,本王还真的会信了你的邪。”   这话把他说得跟邪教洗脑大师似的,苏凤章笑而不语。   这么多人自然不可能全部跟着去皇宫参加庆功宴,进入城门之后,要押送的战俘被押送,该回家的回家,真正能够进宫的不过是寥寥数人。   这一次,不管是何隽还是苏凤章,都坐在了十分醒目的位置,明眼人都知道这一战的功劳大半都在这两位身上。   在皇帝撑着病体出现的时候,下头的文武百官眼神都微微闪动,一时间心里头猜测着皇帝的身体到底是如何了。   而更让人意外的是,穿着朝服的皇后怀中抱着九皇子,也一起出现在了高位之上。   众人的眼神都落到了诚亲王身上,却见这一位神色不变,泰然自若。   皇帝将众人的眼神收入眼中,对他们的心思也心知肚明,事实上老五若是个儿子,他也绝不会封九皇子为太子。   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其他的选择,即使明知道皇后和老五联手,又能如何呢?   他若是杀了皇后,或者杀了老五,谁来帮他看顾秦家的天下?   掩住心底的那丝丝悲哀,皇帝咳嗽一声,扯出一个笑容来:“此次能够大败鲜卑,熙郡王,苏爱卿功不可没。”   何隽拱手说道:“陛下谬赞,战胜之功乃是大周军士上下一心,微臣不敢自专。”   皇帝摇头笑道:“阿隽,你也不要妄自菲薄,孟小将军和陈将军的功劳朕不会忘记,但你跟苏爱卿的功劳也不该推让。”   “孟老将军战死沙场,朕还忧心我大周无可战之将,没想到你们二人小小年纪,却能熟知兵法,屡出妙计,以少胜多!这才是朕的国之栋梁。”   苏凤章与何隽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微感奥妙,毕竟谁都知道他们都是诚亲王一脉的人,皇帝这般夸赞倒像是要把诚亲王架在火堆上烘烤。   皇帝不只是夸赞他们,赏赐起来还毫不手软,何隽已经是熙郡王,他虽然是公主的儿子却不是大周皇室,自然不会贸然封为异姓王,但流水般的赏赐让人心惊。   而对苏凤章的时候,皇帝也毫不吝啬,一连串的名头下来听的人眼花缭乱。   不只是他们两人,其余有功的将士也多有封赏,比起上一次来,这一次皇帝可算是大方。   念完赏赐之后,皇帝便有些体力不支被搀扶着离开了,倒是皇后多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说道:“诸位爱卿尽管开怀畅饮,太子年幼,本宫先带他回去歇息了。”   说完竟是把场子都交给了诚亲王。   苏凤章耳聪目明,隐约听见有人交头接耳,无非是谈论皇帝皇后的态度。   “陛下这般看中熙郡王和苏大人,岂不是对诚亲王信任有加?”   “陛下这般喜欢诚亲王,为何还要封九皇子为太子,直接让诚亲王坐太子岂不是更好?”   “你们听说了没有,有传言诚亲王受过伤有碍子嗣,陛下才会如此这般。”   “什么受过伤,是诚亲王喜欢男人,那苏凤章不就是……”   “嘘,你不要命了,那苏凤章可不是好惹的,上马能杀人,下马能动笔,别招惹他。”   “哎,皇后娘娘这就走了,也不拉拢拉拢那些将军们?难道她就不怕诚亲王功高盖主?”   苏凤章往说话的方向瞧了一眼,只看见两张陌生的面孔,大约是前段时间朝廷大肆清扫之后才被提拔上来的,在这般的场合都干私下议论,也不知道还能坐稳几日。   这时候诚亲王端着酒杯走过来,笑着说道:“阿隽,凤章,我敬你们一杯。”   何隽笑嘻嘻的喝了这杯酒,打趣道:“恭喜王爷了。”   诚亲王挑了挑眉,又看向苏凤章,笑着说道:“苏夫人和苏小姐已经回家了,等你回去便能见到他们。”   “劳王爷费心了。”苏凤章笑着说道,对于这一点他是真心实意的感激。   诚亲王笑了一下,又说道:“都是本王的缘故,这次明面上看着你们备受赏赐,实际上不过是一些俗物罢了。”   赏赐如流水,实质性的东西却少得很,跟上一次直接将他们官升几级截然不同。   何隽笑道:“陛下的心思我懂,来之前便有心理准备了,他总不能封我一个异姓王的。”   苏凤章也说道:“苏某在户部也不错,不动就是好事。”   诚亲王却说道:“你们放心,终归也委屈不了几日了。”   这话透露出来的意思让人心跳加速。   这场庆功宴持续到了深夜,一直到大部分人都喝得酩酊大醉才算是结束。   苏凤章也做出一副喝酒的模样,但等到了宫外却清醒了一些,一看,何隽两只眼睛也清明的很,哪里有半点醉意。   两人对视一笑,何隽才说了一句:“陛下今日这番作态,有一半却是给皇后看的。”   苏凤章迅速明白过来,皇帝表现出极为看重他们的架势,其实明里暗里的挑拨诚亲王和皇后的关系,若是能让他们反目自然最好。   显然,儿子死得七零八落也依旧没能让这位皇帝真正的明白过来。   何隽见他明白了,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陛下‘宠爱’我多年,要用我时也从未多一分犹豫,他说的话你听听就罢了,别往心里头去。”   苏凤章一听倒是笑了,这家伙是怕自己被忽悠吗:“王爷,你看我像是傻子吗?”   “不像。”何隽笑了一下,又说道,“我爹不是,我娘也不是,元后不是,徐贵妃也不是,太子四皇子都不是,可如今呢?”   “言尽于此,本王急着回家看媳妇,走了。”说完这话,何隽直接骑马走了。   苏凤章转头便看到苏阿荣快步走来,看见他一脸激动,连声说道:“大人,我们回家吧!”   苏凤章点了点头,上车之后才问道:“阿荣,这些日子家中如何?”   苏阿荣便把前些日子的事情细细说来并未隐瞒,最后才道:“多亏了王爷庇护,才没让人把夫人和慧慧抓走了。”   苏凤章也觉得惊险,当初他们诈降实在是兵行险招,却没想到京城这边的人急着动手,幸好诚亲王和荣亲王都能压得住场子,豁得出脸面。   “也多亏了慧慧。”苏凤章最是知道其中利害关系,如此说道。   苏阿荣也说:“是啊,那一日我都被吓傻了,慧慧一个姑娘家却胆大的很,可惜她不是男儿身,不然的话咱家还得再出一个二郎。”   苏凤章也忍不住感叹了一声,比起苏兰章来,苏慧慧确实是聪慧机灵许多。   那边何隽骑着快马溜溜达达到了何家,心急的火烧火燎的想要见媳妇祖母,谁知道还未进门就迎来一根鞭子。   若不是他眼疾手快的抓住,这一下非得抽一个扎扎实实不可。   在京城胆大包天能用鞭子抽他的,也只有他媳妇和静郡主了。   只见和静郡主站在门口,挺着一个大肚子,眼睛红彤彤的,见他抓住鞭子便大骂道:“你还敢回手!”   何隽从未见过她这幅欲哭的可怜模样,一时间忘了抓住鞭子。   下一刻和静对着他就是一顿猛抽:“我让你诈降,让你胡来,让你不管我们!”   和静郡主原本就武艺平平,如今又是身怀六甲,抽打起来力道都是软绵绵的也就是个架势,何隽也不躲开,反倒是心疼的喊道:“欢儿,我知道错了!”   说着一把搂住了和静郡主,连声哄道:“欢儿,对不起,是我来晚让你们受惊了。”   和静手一软,鞭子就落在了地上,一把抱住他喊道:“你这个混蛋,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奶奶吓得都病倒了,我们还以为你死了……”   何家的人是绝对不会投敌的,当初消息传来他们不信,只担心何隽的安慰。   见她哭得眼睛红肿满脸是泪,何隽也是心疼不已:“是我不对,是我该打,你别哭了,要是不痛快的话再抽我一顿,爱抽多久就抽多久。”   和静郡主却哭道:“你就嘴上说的好听,出发之前答应的好好的,不去冒险,不做危险的事情,凡事先保护好自己,结果你呢……”   何隽立刻骂道:“欢儿,这事儿真的怪不得我,都是苏凤章那小子出的馊主意,我怎么敢让你们这般担心,都是他,你快消消气,明儿个我帮你去抽他。”   死道友不死贫道不外乎如此。 第247章 回乡   何隽如何的哄媳妇安慰老夫人,苏凤章是不得而知,毕竟何隽没那个胆子真的过来抽他,以至于苏凤章也不知道自己再一次帮忙背了黑锅。   这边苏凤章回到家中之后,迎面而来的也是亲娘和妹妹的眼泪。   苏凤章还没回来的时候,苏赵氏和苏慧慧尚且能够相互支撑,如今一瞧见他反倒是收不住眼泪,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哭起来。   苏凤章只得先安慰,好说歹说,就差脱了衣裳让他们瞧瞧自己还长了肉,这才让两人把眼泪慢慢的收住了。   苏赵氏擦了擦通红的眼角,瞪了他一眼说道:“娘知道你是办大事儿的人,但这次可真的吓坏了,打仗向来危险,战场上刀剑不长眼,娘就算是牵肠挂肚也半点帮不上忙。”   苏凤章连声安慰道:“娘,出门之前儿子保证会安然回来,如今可不就全首全尾的回来了,儿子答应过的事情,何曾有食言。”   苏赵氏这才破涕为笑,又说:“凤儿,娘也不求你封侯拜相,只想你平平安安的。”   苏凤章知道这段时间她们一定是担惊受怕,靠在她怀中说道:“娘,孩儿不孝,让您担忧了,此后行事定然更加小心谨慎一些。”   苏赵氏叹了口气,说道:“你心中有数就好。”   “这次也多亏了慧慧,那个什么大人冲进来的时候,娘都吓傻了,还是你妹妹胆子大与他们周旋,不然的话就算诚亲王赶过来也晚了。”   苏凤章看向苏慧慧,小姑娘眼睛哭得通红,他起身做了个揖,笑道:“多谢妹妹了。”   苏慧慧噗嗤一笑,说道:“我也没做什么,都是哥哥教我的那些。”   “不,这次你帮了二哥大忙。”苏凤章摸了摸小丫头的头发,笑着夸道。   苏慧慧眼睛变得更加明亮,闪动着雀跃的神情。   说完这话,他这才看向刘能,招了招手说道:“阿能过来,让我仔细瞧瞧瘦了没有。”   刘能背着手沉着脸走到他身边,说道:“爹,对不起,我什么忙都没能帮上。”   苏凤章笑着捏了一下他的鼻子,“你好好的就是帮了大忙。”   苏赵氏也说:“这孩子就是心思重,那些人过来的时候你在学堂里头,再说了,你不过是个孩子,谁也不会怪你的。”   刘能却还是有些闷闷不乐,苏兰章不在,他也算半个苏家人,对于那天的事情难免有些耿耿于怀,尤其是那一日他回来便见到家中被挖掘的不成样子。   苏凤章摸了摸他的头发,笑着说道:“阿能,好好读书,好好习武,将来有一日爹还等着你帮忙撑腰。”   刘能这才打起精神来,猛地点头说:“爹,我会好好读书好好习武的。”   这时候苏赵氏才来得及说:“凤儿,方才你还没回来,宫里头的赏赐就送过来了,娘都放到了屋子里头,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苏凤章平安无事,想起赏赐苏赵氏和苏慧慧都带上了几分欢喜。   苏凤章点了点头,带着他们去隔壁瞧了一眼。   苏赵氏一进门,便说道:“这次的赏赐也太多了一些,不过咱们凤儿立下大功,这也是理所应得的。”   听李公公念单子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何,现在一看一屋子都是盒子,光看着那些雕花漆金的盒子便知道价值不菲。   苏凤章心里头叹了口气,暗道这部分赏赐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国库里头直接抽出来的,是的话岂不是又是他自己辛辛苦苦赚回来的银钱。   这么一想,苏凤章只觉得赏赐带来的愉悦感都消失了大半。   苏赵氏和苏慧慧不知道苏凤章的心思,还笑盈盈的翻看着赏赐,尤其是里面的一些珠宝让人大开眼界,啧啧称奇。   苏凤章扫了一眼,提了一句:“娘,您看着收拾一些,挑几样好一些的单独放起来,到时候带回去月溪村,也好供奉到祠堂里头。”   苏赵氏一听这话先是一惊,又是一喜:“凤儿,你这是可以回乡省亲了?”   都说富贵不还乡等于衣锦夜行,苏赵氏虽然觉得京城不错,但对月溪村也是念念不忘,尤其是苏凤章考中状元之后一次也未能回家祭拜。   苏凤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解释道:“暂时还不行,但过一段时间应该可行。”   说起来也是造化弄人,原本他早些年就该回去,但刚入翰林院的时候上面故意为难,苏凤章提了一次碰了壁也就没再提起。   后来一件事赶着一件事,反倒是抽不出空档来,等苏赵氏他们入京之后,这件事更是搁置下来,一直到了现在。   如今尘埃落定,虽说朝廷还未变幻,但实际上大局已定,很难更改。   苏凤章心中想着趁着当今未死回去一趟,否则若是九皇子登基,定然又是一连串的麻烦事情,那时候他再想要回去就更难了。   苏赵氏高兴过后又是犹豫,低声说道:“会不会影响你的前途,其实不回去也不算什么。”   月溪村距离京城路途遥远,一来一回没有一个月是不成的,不能回去也还算合理。   大周对于官员探亲假的管理不算特别严格,但也有律例规定,官员父母离任职三百里之内,三年可有一次探亲假,每次不可超过二十天。   若是超过三百里的,至多能有两个月,视情况可以酌情增减。   苏凤章笑着说道:“都是合规矩的事情,不会有所影响。”   又说道:“这次回去,算算时间正好能等到乡试考完,到时候能带着兰章一块儿回京。”   苏赵氏一听也是更加心动,又说:“兰章也是争气,一鼓作气已经过了院试,如今也是个小秀才了,若是能过了乡试可就是举人了。”   一提起这事儿,苏慧慧也变得喜气洋洋的,苏兰章出发之前大家伙儿都担心,没想到他传回来的消息倒是一个比一个好。   苏凤章对此倒是不奇怪,苏兰章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孩子,平日里虽然调皮捣蛋但对读书也算上心,青州府又是方之问的底盘,他若是连院试都过不了的话才奇怪。   苏凤章见她们高兴,又说道:“娘,你多收拾一些土产,或者时兴的玩意出来,到时候带回去也好送人,再有一个,此次回去之后,咱们怕是很多年不会回去,有些事情也要做好打算。”   苏赵氏笑道:“这些事情你放心,娘心里头有数。”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苏赵氏和苏慧慧满心怀疑,却没看见苏凤章眼底的深思。   这一去就是至少两个月,苏凤章自然要提前告知诚亲王。   诚亲王一听倒是皱眉,问道:“怎么这时候要回去,倒不是不让你回去,只是现在朝廷正是用人的时候。”   苏凤章笑道:“户部那边安排的妥妥当当的,之前我离开几个月也没出乱子,如今徐尚书想必也没心思再与下官争锋了。”   诚亲王问道:“可是陛下故意打压,伤了你的心?”   苏凤章笑了一声,摇头说道:“我这般年级能稳坐户部左侍郎的位置,怎么能说打压?”   诚亲王又问道:“你真的只是想要回乡探亲?”   苏凤章解释道:“明面上看起来,朝廷现在白费殆尽,似乎是最好的机遇。”   “但王爷想必也知道,皇上现在是打算压一压下官与熙郡王,暂时不会提拔。”   “留下来,也不过是在户部做事,下官走了,才好给某些人机会,王爷,到时候收拾起来才会省心省力。”   诚亲王的眉头微微一动,也懂了他的意思。   他嗤笑一声:“怎么,你对户部还不放心?”   苏凤章却说:“下官是对徐尚书不放心。”   “你是说……徐家还有后手?”诚亲王问道。   不是他看不上徐家,徐家当年就是靠着徐贵妃的裙带关系才爬上来,徐尚书有能力他不反对,但如今四皇子已经死了,徐贵妃也重病不起,徐家若是明智便不该再闹腾。   苏凤章笑道:“王爷,徐尚书不是蠢人,四皇子也不是,徐家盘踞户部多年,怎么可能没有留后手,这一年来下官掌控户部越是顺利,这心底越是心惊肉跳。”   “生怕哪一日醒过来,便出现了一个大窟窿。”   诚亲王眼神一动,道:“你打算在离京的时候先动手,把徐家埋下的后手挖出来?”   苏凤章笑道:“不是下官动手,是徐尚书会动手。”   诚亲王脸色莫测,苏凤章继续说道:“四皇子死之前,徐尚书不会轻举妄动,因为大周的户部,很可能就是四皇子的户部。”   “可现在四皇子死了,徐家很可能会被迫离开权力中心,徐尚书后继无人,这般情况之下,有什么比留下无数的银钱更有用?”   “四皇子是死了,可他膝下还有几位小皇孙。”   诚亲王道:“你说得对,若是你留在京城,徐尚书恐怕会更加小心。”   敲打了一下桌面,诚亲王又说道:“既然这样,本王会求父皇多给你一些探亲假,你只管安心回家探亲。”   “那就多谢王爷了。”苏凤章笑道。   诚亲王这么说,等于是把徐尚书的事情接了过去,倒是省了他许多力气。   等苏凤章离开,诚亲王却叹了口气,皱起了眉头。   铁磊小声问道:“王爷这是怎么了,可是觉得徐尚书的事情棘手?”   毕竟四皇子已经死了,且是死在太子的手中,死之前也并未犯下大错,若是他们对着徐尚书穷追猛打的话反倒是显得不近人情。   诚亲王摇了摇头,只说道:“不是这个……本王总觉得凤章没有说实话。”   铁磊奇怪说道:“苏大人是王爷您的人,有什么事情好瞒着您的。”   又道:“难不成苏大人打算回家偷偷成亲?”   诚亲王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这长得是脑子还是驴蛋?苏凤章是什么人,他真想要成亲有千百个办法,怎么会找这种一戳就破的法子?”   铁磊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的说:“那属下实在是想不到了。”   诚亲王被他一打岔也想不到什么可能,只说道:“罢了,大约是本王想太多了。”   铁磊特别憨的补了一句:“可不是,聪明人就容易想太多。” 第248章 欢喜冤家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窗外又飘来雨声,敲打在瓦片绿叶上让人忍不住心生烦闷,挥之不去的焦躁缠绕在闺阁女子的身上,让她忍不住再次叹了口气。   和静将身边的人都打发了,独自一个人坐在屋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缓缓起身走到了窗前,伸手推开了那扇雕花窗户。   迎面而来的湿冷空气让她清醒了一些,眉宇间的担忧却挥之不去。   半晌,和静自嘲的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笑何人。   在京城,只要有人提起和静郡主,随之而来的便是艳羡和嫉妒,她虽然只是荣亲王的女儿,但出生之后便受封为郡主,而且是荣亲王唯一的女儿。   只因为这个唯一,和静郡主的高高在上与生俱来。   论身份地位的尊贵,论皇帝的厚爱,即使是宫中的公主也是比不过的。   她每天吃的山珍海味,穿着绫罗绸缎,不管是在王府,还是在京城,甚至在深宫之中都是人人忍让。   她可以飞扬跋扈,可以随心所欲,似乎可以做自己一切想做的事情,即使背上了骂名又能如何,谁都知道她是荣亲王唯一的女儿,只要不是抄家灭祖的大罪就无关紧要。   从小和静便不爱跟达官显贵的夫人小姐玩耍,听着她们明面上奉承,实际上包含酸意的一句句话语,那会让她忍不住想要拿起鞭子抽人。   与其跟她们一起浪费时间,她倒是宁愿找何隽玩耍,即使这个人嘴毒多事,总是喜欢捉弄她,但至少她提起鞭子也能抽一个痛快,不用顾忌那么多。   更多的时候,她会觉得自己跟何隽有些相似,都是看起来备受宠爱,实际上却无人可知。   也许在外人看来,她的日子便没有一丝一毫不如意的地方。   可事实却不是如此,只有她知道,自己从出生开始便是不受欢迎的那个孩子。   唯一,并一定代表着被爱。   “你若是个男孩就好了……”母妃带着怅惘幽怨的声音,从小伴随着她一块儿长大。   是啊,如果是个儿子便能继承王府,母妃也用不着日日夜夜的担心父王会不会弄出其他的孩子来,也就不至于看顾的那么紧张,与父王的关系也不会一年年的越来越冷淡。   可她是个女儿,生来就是女儿身,这辈子都不会改变了。   在年幼的时候,和静曾趴在荣亲王的膝盖上撒娇,说:“父王,我想要个弟弟。”   她那时候分不清楚这句话是不是真心,只知道如果有一个弟弟的话,母妃会高兴许多。   荣亲王只是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问道:“父王有你一个就足够了。”   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和静也曾满心欢喜,以为在父王的心中自己是最为重要的,重要到他愿意没有其他的子嗣,只想要她一个女儿。   如果她能笨一些,傻一些,一直这么相信下去就太好了。   有你一个就足够了,并不是因为最爱你,而是因为只有一个女儿的话才最好,父王也不需要顾虑那么多,才可以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随着她一日日的长大,听着母妃日日夜夜的抱怨声,却开始慢慢懂了父王的心思。   父王可以一走就是几年,不知道去了大周何处,如果不是还有信件送往宫中,他们几乎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母妃说,父王一定是被狐狸精迷了心,所以才这般不顾家。   但和静知道不是,父王要做的,在做的,即将会做的,都是连他们都不能知道的事情。   而这件事情比她这个女儿,比整个荣亲王府都要重要许多。   原来,有她就够了,只是因为父王并不在意自己身后有没有子嗣,而不是因为爱她。   即使她满天下的闯祸,父王也不会因此动怒,每一次都是轻描淡写的按下去,不管她做了多少事情,那双看着她的眼睛一直都那么平静无波。   母妃抓着她的手祈求:“和静,你父王那么疼你,什么都顺着你,听你的,你去劝劝他多为以后想一想,荣亲王府不能没有继承人啊。”   和静看着憔悴的母妃,甚至有些羡慕她的痴傻,傻到十几年了都看不清。   “母妃,父王他是不会听我的。”和静听见自己这么回答。   王妃勃然变色,抓着她的手那么的用力:“和静,你就算不为母妃着想,也得想想你自己啊,你将来早晚都是要出嫁的,若是没有兄弟,有朝一日你父王去了,谁还能帮你撑腰?”   和静并没有挣脱她的手:“母妃,其实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   “你这个孩子是要气死我吗,荣亲王府都要绝后了,这样有什么好?”   和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父王的眼中没有自己,还是说他对整个荣亲王府也不上心,亦或者说自己那些虚无缥缈的错觉?   她一直以为日子会这么继续下去,一直到这一年,荣亲王回到京城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   相比起王妃的兴高采烈,和静心底反倒是一阵阵发慌,总觉得是出现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变故,所以她这位父王才会这般反常。   但似乎除了她之外,没有人觉得荣亲王留在京城有什么不对。   也是,作为大周的王爷,皇帝的亲弟弟,他长年累月的到处跑才古怪,吃力不讨好不说,一年年的看着也越发苍老,比起养尊处优的皇帝看着更老一些。   和静顺着荣亲王的视线,看到了一个人。   那个骑马游街的状元郎。   第一次,她从荣亲王的眼中看到了期许,带着审视和考量,却有着从未有过的期盼。   那是她求而不得的东西!   苏凤章到底有哪里值得父王关注,若不是他的身世清清白白,她一度几乎怀疑这个人是不是父王养在外头的私生子。   和静忍不住一次次的去看这个人。   论容貌,苏凤章确实是形容出色,但她却知道父王与皇帝不同,他并不是那种看脸之人。   论才学,苏凤章倒是也出类拔萃,但朝中年轻才俊多的很,他们同一批出来的苏沐、孟庭、林昱烨,哪一个不是如此,父王也并未因此多看一眼。   到底是什么呢,苏凤章哪里值得父王花费心思。   一直到元宵之夜,和静才第一次真正的见识了这一位状元郎,没想到他看起来文质彬彬,动起手来竟是不比何隽差多少。   让她更加意外的是,父王尽然有意将自己许配给他。   在此之前,明明父王对她的婚事也是不闻不问,只是让母妃做主。   和静第一次心底升起期盼,若是她还有用处,若是她能嫁给苏凤章,那父王的眼中是不是也会有她呢?   让她恼怒的是,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居然还敢拒绝!   她有什么不好,娶了她,等于拥有了整个荣亲王府!   她恨不得拿出鞭子,将他直接抽一个稀巴烂,让他看看嫌弃一位郡主的下场。   可是父王却说:“这样也好……”   这样也好,到底是哪里好?   和静想不通,也看不透,她一直都不懂父王到底在想什么,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战争打断了她第一次议婚,和静心底反倒是松了口气,苏凤章的拒绝让她恼怒不已,同时心底却并不那么失落。   王妃倒是高兴,她是有些看不上苏家的,趁着这个时机翻出京城才子的名册来,和静却看得意兴阑珊,无甚兴趣。   不是苏凤章,也会有李凤章,何凤章,王凤章,嫁给谁又有什么区别呢?   直到那一日,何隽拦住她的去路,对她说:“欢儿,你别急着定亲,等我回来,若是我立下战功,便向皇上请旨赐婚。”   和静问道:“开什么玩笑,你为何要娶我,是因为我父王吗?”   何隽却盯着她说:“我中意你,喜欢你,想要日日夜夜跟你在一起,看不得你喜欢别人。”   “你喜欢我?”和静不敢置信,说讨厌倒是更有可能一些,他们可是从小打到大的关系。   何隽抓住她的手,强硬的将那块祖传的玉佩塞进她手中:“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你,谁愿意带着哭哭啼啼的小丫头玩。”   “你说谁哭哭啼啼!”和静听了就要动怒。   何隽难得不生气,继续说道:“欢儿,我知道你的心思,等我们成亲之后,你想要骑马逛街可以,想要练武甩鞭子也可以,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做。”   “你的脾气不用改,每天都可以睡懒觉,也不用在意那些贤妻良母养儿育女的鬼话。”   “这块玉佩你好好收着,欢儿,等我回来娶你。”   眼前的人笑得分外的灿烂,那是她看习惯了,但又截然不同的笑容,这一刻,和静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那些打打闹闹的岁月,似乎也变得美好起来,一切都有预兆,只是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知无觉,一直到何隽伸出强健有力的双手,将她硬生生的拽到自己的世界中。   “你一定要回来,我等你回来娶我。”   她听见自己温柔的不像话的声音,定下了一生的承诺。 第249章 衣锦还乡   一个月后,准备妥当的苏凤章果然提出了回乡省亲的事情,有诚亲王帮忙敲边鼓,这一次无人为难,皇帝大手一挥直接给了两个半月的假期。   当初进京的时候,苏凤章只带着苏阿荣一个人,连行礼都没有多少。   这一次回去倒是浩浩荡荡,光是土特产就不少,都是准备带回去送人的。   不过如今他在朝为官,还是正三品的户部左侍郎,自然是有官船可坐,提供给官员的船只又新又大,走起来比普通的客船也更快一些。   苏赵氏啧啧称奇,私底下说:“还是当官好,这船又大又宽敞,也安全,比咱们上京的时候方便多了。”   可不是吗,不然为什么天底下的读书人都想着科考入仕,在朝为官。   这一趟回去顺风顺水,苏凤章甚至还带上了刘能,既然已经是实打实的义子,带着他回家拜祭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们并未在青州多做停留,官船直接将他们送到了湖山县。   还没到地方,船家便进来禀告:“苏大人,还有一盏茶的功夫就到湖山县了,到时候大人是要先进县城,还是直接往月溪村走。”   苏凤章笑道:“直接去月溪村。”   “那小的让人准备准备。”船家的意思是要送他们去月溪村了。   苏凤章倒是说道:“早前有送信过来,想必自有人在码头等着。”   还没到地方,苏赵氏和苏慧慧却都坐不住了,两个人站在船头往湖山县的方向看,一个说:“几年没回来,这码头都大变样了。”   另一个就回:“虽说没有京城繁华,但还是湖山县的山山水水看着亲切。”   就连苏阿荣也说:“可不是吗,京城那边太干了,每到秋天就上火。”   苏凤章听了也有几分怀念,他倒是适应京城的气候,但久别重回故里,总有几分特别的思念,青山绿水的模样也显得分外可人。   船只还未靠近码头呢,苏凤章便眼尖的看到了堂兄:“娘,慧慧,你们看那边是不是大堂哥。”   苏赵氏年纪大了眼神不好,苏慧慧朝着那边看了看,欢喜的叫起来:“是辞章大哥。”   那头苏辞章也注意到这艘庞大的官船了,湖山县是个小地方,平日里往来都是客船,甚至还有自家那种小的乌篷船。   如今一看官船,苏辞章便猜测是不是堂弟一家,再仔细一看更是确认,惊喜的大喊道:“大伯母,二郎!”   苏辞章这么一喊,原本坐在旁边休息的苏二叔和苏草章也站起身来,还有他们家的两个女婿都在,甚至还有几个叫得出名字来的村里人。   船一靠岸,苏凤章就跳了下去,苏二叔一把抓住他,笑着喊道:“二郎,你可回来了。”   苏凤章行了晚辈礼,这才问道:“二叔,几位哥哥,是不是等很久了?”   苏凤章扫了一眼,便知道跟着过来的都是村里头原先还算亲近的人家,一个个气色看着不错,都是身强体壮的模样。   苏二叔几个更是红光满面,精神抖擞。   “不久不久,我们就猜是这几天到。”却是已经等了几天。   苏二叔笑道:“二郎,如今你可大出息了,咱们苏家的祖坟可是冒了青烟,谁能想到你能考中状元,如今还当了大官呢。”   “你得在地底下都得偷着乐,如今整个湖山县谁不夸你有出息。”   苏辞章倒是插嘴说道:“爹,二郎他们远道而来肯定累了,不如先收拾东西回去,等回去之后咱们有时间慢慢聊。”   苏二叔拍着脑袋说道:“哎,对,你瞧我乐傻了。”   说完这话就想要上去帮忙,倒是苏凤章一把拉住他,笑道:“二叔,船家会帮着卸下行礼,待会儿雇车运回去就成了。”   后头几个人面面相觑,苏草章扫了他们一眼,笑道:“二郎,咱们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一块儿搭把手还快一些。”   苏凤章倒是也没拒绝,人多力量大,很快东西都收拾妥当了。   苏赵氏和苏慧慧上了一辆车,苏凤章却拉着刘能坐到了苏二叔身边,“二叔,这就是阿能,也是我的大儿子。”   刘能拜义父的事情苏家也是知道的,听了这话也不奇怪。   苏二叔还拿出一个小红包来:“看着是个机灵孩子,来,这是二爷爷给你的见面礼。”   刘能看了一眼苏凤章,笑盈盈的接过来喊道:“谢谢二爷爷。”   “哎,真乖。”苏二叔摸了摸刘能的脑袋,有心想要问一问苏凤章为何还不成亲,但还没开口就被苏辞章扯了一把,倒是把这事儿忘了。   苏辞章笑着说道:“二郎,你来的不巧,兰章和他姨娘刚刚走,去青州备考了。”   苏凤章点头笑道:“我知道,是我让兰章不必在家里头等着,早些去青州备考免得耽误了时间,到时候回去我把人捎上就是了。”   他来的时间刚好跟苏兰章乡试的时间重合,之前苏凤章便交代过。   苏辞章又说:“那就好,我就怕你们走岔了。”   “家里头都收拾好了,被子枕头都是刚晒过的,之前兰章回来一趟添置了不少东西,你们到了看看还有缺了什么,喊一声就成。”   以前苏二叔一家对苏凤章也是热情照顾,但这一次回来,这种热情明显增加了不止一个等级,甚至隐隐约约带上了几分讨好。   苏凤章似乎对此恍然不觉,只是笑盈盈的一句句道谢。   见他态度一如既往,苏辞章苏草章都松了口气,虽说是连着血脉的堂兄弟,但如今地位天差地别,他们心底有些担心是很自然的事情。   苏草章嘿嘿笑道:“二郎还跟以前一样,太好了。”   苏辞章恨铁不成钢的拍了一下弟弟,瞪了他一眼不知道该怎么挽回。   倒是苏二叔笑哈哈的说了一句:“二郎,你也别怪你这两个哥哥,他们都是没见过世面的人,看见大官连话都不会说了。”   苏凤章笑了一声,开口说道:“二叔,辞章哥,草章哥,难道我当了大官就不是你们的弟弟了,既然是兄弟,有什么话你们只管直说,反正说错了我也不会治你们的罪,毕竟这要是株连起来的话,第一个牵扯到的可就是我自己个儿。”   说了句调皮话,却是让苏二叔一家都放心下来。   苏辞章更是笑道:“哎,二郎,不瞒你说,自从知道你要回来,不只是你堂哥我,咱们整个村子都不自在,又想要见你,跟你说说话,但又怕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   苏凤章撞了撞堂兄的胳膊,笑道:“辞章哥,你看我像是那么容易生气的人吗?”   苏辞章嘿嘿一笑:“像,你是不知道,以前你连秀才都不是的时候,在村里头说话都管用,村里人在你面前总能注意一些,生怕惹你生气。”   要不他怎么说他们家二郎从小就是个当官的苗子呢,走到他面前,就是村里头最混账的那几个都像是个人了。   这是什么,这就是当官的威风气度啊。   要是苏凤章知道自家堂兄的脑补的话,估计会啼笑皆非。   说了一会儿话的功夫就到了家门口,一群人又帮着将行礼卸下来,苏二婶婆媳几个也早早的得了消息,正在家里头等着。   比起当初苏兰章带着白姨娘回来的时候,苏二婶这一次不知道热情了多少,家里头打扫的一片落叶都没有,热水热茶都准备好了。   “二郎~”这一波三折的腔调,热烈的笑容,苏凤章嘴角都僵了一下。   苏赵氏熟知儿子的心思,走上前握住妯娌的手,笑着说道:“他二婶,这次多亏你费心了,忙里忙外是不是很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能帮到二郎哪里会辛苦。”苏二婶笑道。   苏赵氏见东西搬得差不多了,又喊道:“慧慧,你带着两个丫鬟收拾收拾,将咱们准备的礼物拿出来,可不能让几位来帮忙的小伙子空手回去。”   “婶娘,不用不用,我们也没帮到什么忙。”其中一个小伙子脸颊红扑扑的说道。   苏凤章多看了他一眼,倒是笑了:“这是铁柱吧,几年不见都长得这么高了。”   原来这个看着有几分害羞的小伙子,居然就是当年在村里头横行霸道,被家里头王婆子宠的不像样子的王铁柱。   见苏凤章还记得他,王铁柱的脸色更红了,讷讷说道:“苏,苏大人。”   苏凤章笑道:“叫我苏先生就好了,好歹我也教过你们几年。”   王铁柱抓了抓头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有些喊不出口。   苏凤章笑着拉着他们几人说了一会儿话,竟是每个人都能叫得出名字来,要知道他离家多年,小孩子变化又大,这番实在是难得。   等拿着土产从苏家出来的时候,几个年轻人的脸颊都是红扑扑的。   尤其是王铁柱,一回家就喊道:“奶,你看这是什么。”   王婆子年级越发大了,头发也都白了,眼神也不大好,这会儿连声问道:“乖孙啊,这苏大人有没有为难你?”   王铁柱立刻辩驳道:“奶奶,苏大人宰相肚子能撑船,哪里还会记得那么多年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你可不知道,他一眼就把我认出来了,还说让我别喊大人,喊先生。”   “苏大人可好啦,说话和气,别什么县太爷好多了。”   “奶,你看,这是苏大人送我们的,看着就是金贵的东西,你放起来自己吃。”   王婆子一听,彻底放下心来,笑得露出没牙的牙床:“那就好,那就好,当年我就知道苏家这小子有出息,如今可不就大大出息了。”   “这几天有空啊,你就往苏家多走动走动,这里头的好处可多着呢。”   “这些东西你藏起来慢慢吃,奶奶年纪大了,吃不动了。” 第250章 族规   如果说当年林长青的那一场葬礼,让月溪村的人见识了什么叫做死后哀荣,那么现在苏家的这一场祭祀,就让村人知道什么叫子贵父荣。   明明只是苏家内部的祭祀,原本这般的情况,即使是同村人都是不必来的,但在苏凤章回家的那一刻开始,上门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   苏凤章对此都是一一推举,众人一看这法子行不通,便打着祭拜苏老先生的名义上门了。   这样一来,苏凤章倒是不好往外赶人了。   苏典吏活着的时候不算能干,甚至辞去小吏的职务回到月溪村,死得也那么的憋屈,里里外外实在是没有值得人惦记的地方。   但谁让他生了一个出息的儿子呢!   不管是状元郎的名头,还是户部左侍郎的官职,放在月溪村这个小地方足以让人侧目。   车水马龙,差点没把苏家原本就不算高的门槛儿都踏平了,湖山县说得上名号的人家都来了一遍,连衙门里头的人也一个没少。   已经接任了村长位置的苏名章看着,心中也忍不住咋舌,暗道怪不得自家老爹去世之前心心念念都是苏凤章,说只要有这一位在,苏家的前途都差不了。   可不是吗,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大人们,何曾露出过这般客气的笑容。   想到这几年来衙门对月溪村人越来越客气,他去衙门办事儿都分外的顺利,甚至村里头人出门找活儿,也说是月溪村来的,人家也高看一眼。   苏名章心中下了个决定,对苏家的事情越发尽心尽力了。   祭祀持续了足足七日,结束之后苏凤章便开始闭门谢客,那些人倒是也知情知趣不再来打扰,免得过犹不及,得罪了这位平步青云的苏大人。   月溪村这才算冷清了一些,不再喧闹的像个集市一般。   只是外人可以打发,自己人反倒是不好招呼,总不能跟其他似的避而不见。   这时候苏赵氏带着苏慧慧站了出来,笑着说道:“二郎,你尽管去办自己的事情,这些人就交给娘吧,左右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   当年苏家没落的时候,他们可没有这么多亲戚,如今倒是找上门了。   苏凤章做了个揖,笑道:“儿子在这里多谢娘了。”   苏赵氏瞪了他一眼,笑骂道:“行了,知道你就等着这句话呢。”   苏慧慧也笑道:“二哥,你放心吧,这些七大姑八大姨的好招待,左右不过是拉着人说说家常话,左耳进右耳出就成了。”   苏凤章幽幽然叹了口气,说:“我就是听不得别人唠叨。”   没等苏赵氏骂人,苏凤章赶紧拉着刘能走了。   出门之后,苏凤章带着刘能往山头上走,刘能奇怪问道:“爹,我们还要去拜祭爷爷吗?”   苏凤章摇头说道:“不是,爹带你去见一个人。”   刘能心中好奇,到了半山腰的位置,苏凤章就调转了方向,往苏典吏坟头所在位置的另一个方向走去,这条路过去罕见人机,坟头也越来越少。   没多久,苏凤章就停下了脚步。   刘能抬头看去,却见一个还算坚固宽敞的坟头,周围应该也是年年有人打理,并看不到多少杂草,不过附近很是冷清,这是一座孤坟。   林公长青之墓,挚友苏凤章立   林长青?刘能有些迷糊,想不起来这到底是谁。   苏凤章却已经蹲了下来,伸手将带来的酒菜一一摆了出来,又开始清理坟头上新长出来的杂草,他做的极为仔细。   刘能抿了抿嘴角,低头弯腰帮忙一起收拾起来。   苏凤章瞧了他一眼,也没阻止,等收拾完毕之后,竟是直接在墓碑之前盘腿席地而坐。   苏凤章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刘能犹豫了一下才跟着坐了下来:“爹,这是你的朋友吗?”   苏凤章反问道:“你可知道岁花吟?”   “我知道,是爹写的话本,儿子还曾去听过。”刘能啊的一声,显然是想了起来林长青到底是谁,可不就是岁花吟中因为诗词过人而被害的那个秀才。   苏凤章笑了一下:“那你现在知道他是谁了。”   苏凤章倒出一杯水酒,敬了敬墓碑,一口喝了个干净。   将另一杯酒浇到墓前,苏凤章又将点心一块一块分好:“长青看着冷淡,不爱说话,其实最是嗜甜,连喝白粥都爱放一些白糖。”   “这是镇上糕点铺最甜的冬瓜糖,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刘能这才想明白苏凤章为何独独带上这些甜腻的点心,明明家里头都知道父亲饮食清淡,平日里甜食也是不爱碰的。   “曾几何时,他的坟前也有过父亲这些日的风光,但这才过去几年,已经冷清的不成样子了,阿能,你要记住,这人世间的繁荣昌盛都不过是过往云烟,就算眼前再好,也是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刘能一时不明白苏凤章为何说起这话来。   苏凤章又倒了一杯酒,“人固有一死,但长青之死总让我意难平。”   “我也怕时间过得太快,有朝一日再来这地方的时候,都已经忘记长青的模样了。”   刘能犹豫了一下,问道:“爹,你画技高超,如果怕忘记的话,为何不画下来?”   苏凤章却反问道:“画下来,便能不忘吗?”   刘能想了想,老老实实的说话:“画下来之后,若是忘记了便拿出来看一看,看到了自然就能想起来了。”   苏凤章又说:“只怕已经忘了,便再也不会去看这幅画了。”   看着刘能迷迷糊糊的样子,苏凤章叹了口气,弹了一下他的额头笑道:“罢了,跟你说这个做什么。”   刘能捂着额头,不情愿的说道:“爹,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为什么不能帮你分忧解难?”   苏凤章却说道:“那你可记住今日的话,有朝一日我忘记了,便来提醒我一声。”   刘能苦恼的问道:“爹,这心里头的事情,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忘记。”   苏凤章听了这话,也是自嘲的笑起来,“也对,我自己心里头的想法,谁人能看得清呢?”   刘能虽然不知道苏凤章在困扰什么,却也知道他此时不太高兴。   看了一眼墓碑,刘能安慰道:“爹,人死不能复生,这位林叔叔若是知道你为了他伤心难过,在地底下也是不能安心。”   “爹,奶奶死的时候,你不也是这么安慰我的吗?”   苏凤章笑了一声,拍了拍他的额头说道:“是啊,说人容易做人难。”   一瓶酒不知不觉的喝完了,苏凤章的酒量极好,喝完之后脸颊都未红一下,看着反倒是更加清醒一些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将心底的犹豫都吐了出来:“罢了,都走到这一步了,如今也没有了后路。”   刘能心中更加奇怪,暗道如今朝堂一片大好,即使他还是个孩子,也知道苏凤章备受重用,是诚亲王手底下的股肱之臣。   苏凤章站起身来,伸手擦了擦林长青的墓碑,眼中清明而坚定:“我心中的念头,只有自己才能知道,一切外力不足为道。”   两人就这么坐在墓碑之前,将带来的小点心都吃了个精光,苏凤章这才说道:“走吧。”   刘能跟在苏凤章的身后往山下走,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个美观大方的墓碑,一时间心里头忽然也很不是滋味。   他父亲过世几年,如今还能到墓前祭拜的又能有几人呢。   苏凤章回头便瞧见刘能脸色黯淡,倒是心生几分悔意,将他搂在怀中安慰道:“是我不好,不该跟你说这些,是不是吓着了?”   方才带着刘能来的时候,苏凤章其实只是想让孩子见见林长青罢了,谁知道到了墓前倒是生出许多感慨来。   如今见刘能脸色不好,他倒是反省自己不该说那些玄之又玄的话。   刘能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我只是觉得爹爹说得很有道理。”   说完又抱着苏凤章的手臂问道:“爹,回来的路上你不是说要带着我拜访文先生吗,那咱们啥时候去?”   苏凤章笑了一声,见他真的不在意了才说道:“不急,文先生跟文竹常驻青州,等回去路上自然能够拜访。”   “听说文竹膝下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一个五岁,一个三岁,说不准能跟你玩得好。”   刘能却说:“都是小孩儿呢,哪里能玩得好,不过既然是爹爹好友的儿子,我也会带着他们一起玩,不让别人欺负他们。”   苏凤章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等到了山下,苏凤章却说道:“我还有事要去村长家,回去的路还记得吗?”   刘能点了点头,笑嘻嘻的跑了。   苏凤章先去了一趟苏二叔家,很快苏二叔带着两个儿子跟着出了门,一道儿进了村长家的大门。   看见苏凤章上门,村长连忙迎了出来,满脸是笑的说道:“二郎,你怎么有功夫过来?”   苏凤章行了一礼,笑道:“村长,今日过来是有事与你商量。”   村长眼神一闪,问道:“什么事情你尽管吩咐就是。”   苏凤章却道:“吩咐不敢,不过确实是与月溪村息息相关,也与苏家的未来密不可分的事情,还请村长听我说来。”   村长道:“洗耳恭听。”   苏凤章开口道:“这第一件事,我会出面为月溪村聘请一位品行端正,才学兼备的先生,到时候就常驻月溪村中,教导村中孩童读书认字。”   村长拍手说道:“这可是大好事儿啊,村中老老少少都会感激你的。”   如今村里头虽然也有先生,但人品不说,才华就不行,不过是能教导认字罢了,与苏凤章请回来的先生自然是不能比的。   但文人多自傲,他们村也没有那么多的银钱,想要请好一些的先生可不容易。   苏凤章又说道:“这第二件事情,这是一百亩地的地契,以后便交与族内管理,所出银钱粮食一则供给孤寡老人,二则但凡是月溪村的孩子,若是有读书的天赋,便可得到资助。”   村长又是大喜,在月溪村一百亩田地的价格可不少,尤其是苏凤章给他的这一百亩地位置不错,都是肥田,位置也不算太远,可见他是花了心思收回来的。   有了这些田地,他以后也不必苦恼村里头没钱的事情了。   苏凤章这才说出最后一件事:“这第三件事,便是族规,或者说村规,若是村里人都答应按规行事,第一第二件事便成,若是不答应,就只能作罢。”   苏名章眼皮子一跳,抬头看向苏凤章。   苏凤章却把早已经定好的族规递到他的手中。 第251章 好友   来的时候,苏家人带着满满当当十几车的东西,走的时候倒是轻轻松松只剩下三辆马车,只是送行的人多了许多。   在码头告别的时候,苏凤章弯下腰摸了摸苏经文的脑袋,笑道:“阿文,好好读书,等你考中了童生,便让你爹送你入京。”   苏经文是苏辞章的大儿子,如今已经七岁,也是苏家这一辈中最大的孩子。   他是听着隔房二叔的故事长大的,这会儿兴奋的满脸通红,点头应诺:“四叔,我一定会用心读书,早日考中童生。”   苏凤章笑了笑,又对着苏二叔等人行了一礼,道:“二叔,此次一别不知何日再见,还请您好好保重身体,家中若有事情,也要劳烦你看顾一二。”   苏二叔眼睛也红彤彤的,他对这个隔房的侄子也是疼爱,这些年下来跟亲儿子也没啥区别,这会儿万分舍不得:“好好好,家里头有你两个哥哥在呢,你不要惦记,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好三郎和慧慧就成。”   苏凤章点头答应,又看着两位堂兄说道:“辞章大哥,草章哥,家中就拜托你们了。”   苏辞章和苏草章自然也纷纷答应,眼中也有几分舍不得。   千里送行终有一别,苏凤章再次拜别,这才上了官船。   苏二叔一家站在码头久久不离开,苏二叔忍不住擦了擦眼泪:“二郎这一走,这辈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   京城距离湖山县路途遥远,苏二叔年级也愈发大了不可能出远门,这次离别之后确实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的几次。   想起苏凤章留下的东西,苏辞章的眼神微微一动,安慰道:“爹,虽说二郎去了京城,但又不是断了联系,若是您几个孙儿有读书的天分,将来早晚都是要进京的。”   苏二叔一听,这才高兴了一些,又道:“也对,爹留在村子里头,也能帮二郎盯着一些。”   另一头,看着变得越来越渺小的码头,苏凤章的心中也有几分惆怅。   苏慧慧走出来站在他身边,道:“二哥,船头风大,不如去船舱里头歇一歇?”   苏凤章笑道:“不必,还是外头清爽一些。”   说完,他又问道:“慧慧,你有话想问我吗?”   “什么都瞒不过二哥。”苏慧慧笑了一声,便问道,“二哥,你拿出来的族规会不会太苛刻了,村里人真的能够遵守吗?”   苏凤章一听,倒是笑了起来:“你觉得呢?”   苏慧慧抿了抿嘴角,瞧了一眼自家哥哥才回答:“现在迫于二哥的权势和威严,村里头又有二叔和村长他们盯着,一开始肯定还是能够遵守的。”   “毕竟村里人不是傻子,也知道如今月溪村的便利都由二哥一人而来,所以即使觉得族规严苛了一些,明面上也不敢违抗。”   “再者,二哥请了县太爷和湖山县的几位老爷子做见证,将族规刻成碑文立在村头,人来人往的,也是一种警示。”   苏凤章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苏慧慧却颇有几分担忧:“怕只怕天长日久,人心易变,时间久了,村里人便慢慢开始懈怠,到时候不遵守族规不说,反倒是给二哥你添麻烦。”   朝中文武百官,多少人因为家人、亲人、族人惹事儿获罪的,湖山县距离京城太远了,即使苏凤章有心也是鞭长莫及,苏慧慧也怕这一点将来会成为苏凤章被攻歼的地方。   苏凤章笑了一声,说道:“该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即使是神仙也不能处处妥帖。”   “再者,当着湖山县父老相亲的面,二哥已经将自己的态度摆的明明白白,将来没有人犯事儿便好,若是有的话也不必心慈手软。”   苏慧慧眼睛一亮,笑道:“二哥在村头立下族规,并不是只给村人看的,还是做给外人看的?”   苏凤章入朝为官,官职还不低,而他跟苏家,跟月溪村的关系是扯不开的,古代人重视家族,苏凤章也不是那种狠心绝情之人。   但正因为如此,他才要明确的表明自己的态度,如今族规立在村头,不管湖山县的父母官换了几任,都该知道他的心思才对。   这般的办法简单粗暴,虽然没办法一直控制村人不犯事儿,却是一个警示,对村人如此,对外人如此,对苏凤章自己也是亦是。   苏凤章笑着说道:“将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会知道,现如今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苏慧慧亮晶晶的看着他,点头说道:“之前我还担心二哥定下的族规太过于严苛,又操心村人不能老老实实,如今再看却是我想太多了,二哥的本意并不是这个。”   “这也是其中之一。”苏凤章笑道,但事实上大周律例放在那儿,下头犯事儿的人还不是比比皆是,苏凤章一直觉得月溪村十分不错,但也没把握他们会一直是良民。   从湖山县往青州走就快了,不到三日功夫就到了青州码头。   青州的码头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船来船往贸易不觉,乍一看跟京城那边的码头也差不离了,甚至货船更多一些。   苏凤章一眼就看到了自家弟弟,苏兰章站在码头上大喊道:“二哥,慧慧,这儿,我在这儿。”   苏慧慧往那边瞧了一眼,无奈说道:“兰章也真是的,好歹已经是秀才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咋咋乎乎,真是白瞎了他那一身长袍。”   话虽如此,久别重逢,苏慧慧眼中也是带着欣喜的。   苏兰章这一出门就是大半年,中间还收到过苏凤章战败投敌的消息,可谓是过得心惊肉跳,这会儿看见他们便成了话痨子。   “娘,二哥,慧慧,你们可算来了,我等了你们好几天了。”   “二哥,如今我可是举人了,没给你丢人吧。”   “二哥,云州大捷的事情我听说了,当时是不是很惊险,你可一定要讲给我听听……”   “京城那边现在怎么样?”   “我听说……”   苏慧慧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提醒道:“三郎,你一连问了这么多问题,让二哥先回答哪一个,还有,有把人拦在码头上说话的吗。”   苏兰章嘿嘿一笑,这才意识到自己太兴奋了,忙不迭的接着他们上了车。   苏凤章倒是好脾气,苏兰章问什么就答什么,还对他顺利考中举人一事表达了自己的赞赏,一路上倒是其乐融融。   到了青州,苏凤章第一件事便是带着刘能拜访了文家。   数年不见,文先生老了一些,看着倒是依旧精神抖擞,骂起儿子来也是中气十足,不,他现在不只是骂儿子了,连带着孙子一起骂。   文竹如今也考中了举人,私底下拉着苏凤章说:“凤儿,你可不知道这些年我老受苦了,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年纪越大脾气越差,恨不得一天骂我三顿。”   谁知道这话偏偏让文先生听见了,揪着他又是一顿臭骂:“多大年纪了,你就不能学学凤章的一分沉稳,整天还跟个孩子似的咋咋呼呼。”   “这倒也罢了,老子也不指望你能考中进士,可你能不能有点进取心?”   “好不容易在衙门给你谋了职位,进去三天就被人扫地出门,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文竹被骂得多了也皮了,对此也是左耳进右耳出,还偷偷抱怨道:“你是不知道,老爷子给我谋的职位整天都得处理鸡毛蒜皮的事情。”   “你也知道我的性子,哪里受得了那些。”   “与其待在衙门里头让人白眼,还不如自己开一个私塾,至少能够教书育人,他自己就是个私塾先生,如今还看不上我了。”   又说:“也是我生的两个儿子太蠢,都这么大年纪了,也不能帮他们老子分担一些,他们要是会读书的话老爷子也不能一直盯着我啊。”   “哎,看来还得再多生几个。”   多年不见,文竹心心念念的还是多生几个孩子分担老爹的注意力,这让苏凤章啼笑皆非的同时,又忍不住生出几分怀念来。   苏凤章拍了拍文竹的肩头,安慰道:“小竹儿,我劝你放弃这个念头吧。”   文竹不乐意了:“这可是最好的法子。”   苏凤章提醒道:“你想啊,生一个孩子至少得一年,孩子出生之后至少得养到三岁才能启蒙,五岁才能正式开始读书,若是有天分的话,那也是六年之后的事情了。”   文竹颓丧的说道:“也对,我这等了一个六年又是一个六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苏凤章却不担心他,这些话他早些年就听得耳朵起茧子了,但实际上文先生跟文竹的关系还算融洽,比许多古代父子都要亲近一些。   文竹很快打起精神来,又问道:“不说我了,倒是你怎么还不成亲,身边只有一个异姓的义子,这义子怎么能跟亲生儿子相比?”   “我不是说义子不好,但跟亲生的孩子终归是不一样的。”   一听见这话,苏凤章也是觉得头大,无奈说道:“怎么连你也说这个。”   文竹笑嘻嘻的说道:“就是咱们关系好,我才敢说这个。”   苏凤章叹了口气,只说道:“我是真的不在意有没有血脉。”   “你这是什么奇怪的想法?”文竹不明白了。   苏凤章笑道:“天底下这么多人,不少人五百年前都是一家,再说了,我还有弟弟妹妹,还有堂兄弟,他们的孩子难道就不是苏家的血脉。”   “这跟自己生的怎么能一样?”   苏凤章反问道:“哪里不一样,就算是自己生的,几代之后忘记祖宗的也多了去了。”   在文竹面前,苏凤章反倒是没有那么多顾忌,继续说道:“儿女都是债,也需要缘分,或许我命中无缘无分吧。”   “你到底在顾忌什么?”文竹实在是想不通。   苏凤章眼神微微一动,又说了一句:“以前只是随缘,但是现在的话,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文竹拧着眉头问道:“难道比传宗接代还重要?”   苏凤章笑道:“世界上比传宗接代重要的事情太多了。”   “而我想着,若是没有子嗣也是一件好事,没有子嗣,便能少几分私心。” 第252章 暗棋   提起方之问这个名字,或许许多京城人士都已经忘记了,若不是这些年玉妃在宫中备受宠爱,如今生下的九皇子还被册立为太子,恐怕整个方家都成了历史。   但是在青州一地,方之问方知府的名头还是响当当的,他在青州待的时间不短,这些年来早就把青州上上下下收拾的服服帖帖。   不提当年作为皇子伴读如何的风光,高中探花的时候又是如何的精彩艳艳,光是以青州的吏治来说,方之问也是一位才能出色品行端正的官员。   苏凤章对这位方大人唯一的印象,还是当初宴会之上那个文质彬彬的样子。   只有从他对待五皇子的态度,才能依稀看出几分锐利来,让人知道这位方大人并不如表面上那般的温和。   作为青州出去的官员,回乡省亲途径青州的时候拜访一下方知府,似乎也是合情合理。   在此之前,苏凤章与文先生文竹两人谈起方知府,他们对方之问也是赞不绝口。   穿过亭台楼阁,苏凤章回忆着上一次过来的风光,觉得这栋知府的宅邸似乎更加雅致了一些,也是,方之问大家出生,品味自然不同寻常。   方知府站在水榭之中,这座水榭四面环水,只有一座拱桥能够走过去,周围水面打理的干干净净,连一片荷叶都没有,是个僻静谈话的好地方。   “下官参见苏大人。”却是方之问开口行礼。   方之问的年纪是苏凤章的两倍,但只论官职的话,他们一个是正三品的户部左侍郎,一个知识正四品的知府,一个是京官,一个是地方官,高低立见。   苏凤章行了一个平礼,笑道:“方大人不必多礼,说起来苏某还是方大人的门生,哪有长辈向晚辈行礼的道理。”   方之问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礼不可废。”   “苏大人请坐。”   两人原本就无私教,这般面对面坐着平添了几分尴尬,方之问反应冷漠,苏凤章一时间也没有说话,水榭里头变得静悄悄的。   忽然有一阵鸟叫声惊醒了两人,方之问提起茶壶倒了两杯清茶,口中说道:“当年第一次见到苏大人,老夫心里头便想着,此人年纪轻轻却能沉得住气,假以时日必定能够平步青云,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方大人谬赞了。”苏凤章喝了口茶,夸道,“好茶。”   方之问抬头盯着他,好一会儿才露出几分笑意:“时隔多年,造化弄人,没想到坐在本官面前的会是你。”   苏凤章笑着说道:“苏某也从未想过有这一日。”   方之问逼问道:“苏大人,你可知道接过去的会是什么?那或许能带给你滔天的权势,却也可能成为你的催命符。”   “老夫不知道荣亲王对你做了什么保证,但这些年来,本官心底也是日日夜夜的害怕。”   苏凤章放下茶杯,反问了一句:“那么方大人,在害怕的时候,你可曾后悔过?”   方之问笑了起来,身上文质彬彬都退却了几分,气质冷硬锐利了许多:“后悔,怎么会后悔,若不靠着这些,本官如何稳坐青州知府?”   “又如何把玉妃送进宫中,为方家报仇雪恨。”   “只是老夫没有想到,这一日会来得这么快,荣亲王就这般不放心我吗?”   “这些年来,本官自问问心无愧,虽说也有私心,却也为大周做了许多事情。”   苏凤章毫不怯弱的迎着他的视线,一字一句的说道:“就是因为大人做了太多事情,王爷才会放心不下,心中担忧。”   方之问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后自嘲笑道:“是啊,当年若不是迫不得已,荣亲王也不会将这东西放在我这儿,这原本是属于大哥的东西。”   “不过苏大人,本官还是想问你一句,你可是真的想好了?”   “先帝留下来的暗卫有两支,一支在荣亲王手中,那便是如今我掌管的这一支,另一支却无人知晓,大周建朝以来,两支暗卫一支在明,一支在暗,躲在暗处那一支时时刻刻盯着我们,若有失当之举,你便会万劫不复。”   “接受了暗卫,暗地里你要做许多事情,即使立下功劳也不为人所知,有一些甚至违背你的良心,最后还不一定能够得到善终。”   “若是不接,你年纪轻轻便是三品大员,前途无量,反倒是轻松自在。”   苏凤章却笑道:“方大人,这人世间哪里有真正轻松自在的路可选。”   “今日我出现在你面前,便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方之问闭上了眼睛,说道:“既然如此,本官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这东西,你拿去吧。”   一块紫黑色的木牌出现在桌上,上头有着厚厚的包浆,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苏凤章伸手接了过来:“多谢方大人。”   方之问自嘲的一笑:“这么多年以来,荣亲王从未真正放心过我,有些事情我知道的也不全,既然他看重你,想必会一一告知。”   “这是本官多年积累所得,你也一块儿拿走吧。”   苏凤章看了看那薄薄的册子,却知道这本册子重于千金。   他再次说道:“晚辈多谢方大人。”   方之问微微叹了口气,自嘲道:“能活着交接,已经是本官的大幸了。”   “你回去告诉王爷,老夫会上书告老还乡,此后不再参与朝廷大事,答应过他的事情,老夫都会做到,也请他别忘了当年的承诺。”   苏凤章点头应允:“这些话我会一一传给王爷。”   方之问对他也是放心,睁开眼睛看了看他,倒是笑了起来:“老了老了,跟你是不能比了,曾几何时,老夫也想过要做出一番事业来,谁知道到底是蹉跎了。”   “青州一地,人人都夸赞大人爱民如子。”苏凤章如此说道。   方之问却笑道:“本官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说完,他停顿了一下,到底是有些不忍心:“苏大人,看在这份香火情的份上,可以的话,以后还请你看顾一下玉妃。”   “老夫不担心九皇子,他毕竟是秦家的儿子,也是一国太子。”   “却担心玉妃这丫头,她从小心思多,比她哥哥聪慧不少,可聪明的姑娘才命运多舛。”   “当年她执意入宫,走到今日这地步,老夫心中也有几分悔意,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可吃,从今往后,她的事情老夫也无能为力了。”   苏凤章对此早有猜测,玉妃能够异军突起,凭借的不可能只是美色。   但是他并未直接答应,只是说道:“方大人,玉妃娘娘是太子生母,只要她自己没有犯下滔天罪行,没有人可以为难她。”   听了这话,方之问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半晌,他忽然说了一句:“之前诚亲王远道而来,亲自登门致歉秀才童生,本官还以为他不过是假借此事,实则前来接管暗卫。”   “没想到啊没想到,本官竟是猜错了。”   “今日之前,本官怎么样也不会想到,荣亲王竟是舍弃了皇室,将暗卫交到你的手中。”   “难道他就不怕大权旁落,将来导致秦家皇室凋零吗?”   “或者说,他知道另一支暗卫在谁的手中,不怕你做出逆上叛乱之举?”   苏凤章眯了迷眼睛,这话就有几分挑拨的意思了,乍一听他似乎只接过了苦差事,若是做的不好的话就会被收拾。   甚至,这个方之问在暗示另一支暗卫就在诚亲王的手中!   果然,能够掌控一支暗卫多年,还能够安安稳稳活下来的人,绝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无害,方才的一切不过是错觉而已。   苏凤章笑了起来,点头说道:“多谢方大人提醒,苏某倒是觉得日日夜夜有人盯着也不错,免得时间久了就忘了一颗初心。”   方之问笑道:“苏大人能这么想就好,老夫也能放心了。”   两人对视一笑,又成了一对相互谦让的长辈晚辈,光是看这笑容的话倒像是一脉相承。   这边苏凤章接手的还算顺利,另一头云骞却是大皱眉头。   他亲手拧了帕子放在荣亲王额头,自从云州回来之后,荣亲王的身体就越发不大好了,一个月里头倒是大半个月都卧床不起,比宫里头的皇帝还远远不如。   “阿乐,将那东西放到苏凤章手中,你真的能放下心吗?”   荣亲王笑了一声,反问道:“怎么,你还是不看好他?”   云骞摇了摇头,说:“实际上我很喜欢他,觉得是个可造之材,但年轻人,心思未定,谁知道将来会不会走偏了路?”   “若有那一日,像他这般聪明绝顶之人,手中还有利刃可用,对于大周,对于皇室,恐怕都是灭顶之灾。”   荣亲王却笑起来:“你放心,不会有那一日的。”   云骞的脸色一顿,追问道:“难道传言之中太祖皇帝留下的另一支暗卫是真的?”   “若是如此的话,我倒是能够放心一些,有人时时刻刻盯着他,想必苏凤章就算胆大包天,也不敢真的为所欲为。”   荣亲王并未回答这句话,只是说道:“不如我们就看看,我看好的这个苏凤章到底能不能记得今日的诺言,将来到底是国之栋梁,还是膏盲之疾。”   云骞听了这话反倒是皱了眉头:“阿乐,你以前不是这般冒进之人。”   这般冒险到毫无把握,甚至带着几分赌性的事情,可不像是荣亲王会做的。   荣亲王却说道:“左右我都快死了,为什么不去赌一把,赌赢了,我也算对得起大周,赌输了,反正我也是看不到那一日了,不过是坟头多几句唾骂罢了。”   云骞听了更是眉头大皱,但看着荣亲王脸色憔悴的模样,只是说了一句:“罢了,我会帮你看着他,规劝他,不让他肆意妄为。” 第253章 传位   “什么时辰了?”垂垂老矣的声音穿透青色的帐纱,带着几分有气无力。   一直守在床边的李公公却不敢大意,立刻禀告:“陛下,已经寅时了。”   床上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罢了,服侍朕起来。”   李公公心头一惊,连忙劝道:“陛下,不如再歇一会儿?您身体不好,今日传位大典又劳累的很,王爷说您不去也是可以的。”   皇帝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李德英,朕还是这大周的皇帝!”   李公公立马跪倒下来,磕头认错:“陛下息怒,是奴才多嘴了。”   皇帝冷哼道:“朕是一国之君,既然是传位大典,若是朕不出面,小九这皇位岂不是名不正言不顺,将来被许多人说道质疑?”   李公公擦了额头的冷汗,道:“陛下,王爷也是担心你的身体撑不住,这才体谅陛下。”   皇帝冷笑道:“朕看她是故意为之,让小九背上一个得位不正的名头,将来才好……”   李公公额头贴着冰冷的地砖,不敢多看皇帝一眼。   皇帝已经自己坐了起来,虽然脸色蜡黄,这会儿倒是多了几分精神气,不再像平时只能气息奄奄的躺在屋子里头。   扫了一眼陪伴自己多年的太监,皇帝的声音柔和了一些:“这是大周的大事,朕不出面,难道满朝文武不会心中生疑吗?”   李公公下意识的回答:“诸位大人不会……”   说到一半,李公公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果然,下一刻皇帝的声音冰冷无比:“是啊,如今老五把持朝政,谁敢多说一句。”   “徐思远呢,难道他也无话可说吗?”   李公公心中又是咯噔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回答:“陛下您忘了,徐尚书私自挪用国库巨款,罪证确凿,已经被免职了。”   在苏凤章离开京城一个月之后,徐尚书终于忍不住动手,他只提防着苏凤章留下的人手,动作小心翼翼,却没想到诚亲王一直盯着他。   徐尚书虽然是成了精的狐狸,却也挡不住诚亲王的手段,被抓了一个罪证确凿。   虽说最后陛下求情,从轻发落,徐尚书留下一条性命来,但徐家满门都被迫离开官场,徐尚书一生的清名毁之一旦,可谓是败得彻底。   没有了好名声,那些投靠而来的南方士子也纷纷散落,不成气候。   那件事最后并未牵扯到养病中的徐贵妃和四皇子留下的两位皇孙身上,可徐家大厦倾倒,谁都看透徐贵妃一脉连最后的依仗都失去了。   反倒是诚亲王因为留下徐家的性命,名声倒是更好了一些,竟有人夸他豁达大度。   皇帝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更差了,他眼底昏沉沉的看不出情绪,最后冷笑道:“是啊,朕差点忘了,老四留下的人也早就散了。”   李公公不敢插话,心中却觉得这事儿并无不好,毕竟若是大皇子,四皇子留下的人还在,加上如今诚亲王和太子的人,大周朝廷岂不是乱糟糟的。   皇帝却没有这份心思,冷冷说道:“这些年朕倒是没看出来,这老五还能有这番本事。”   “也许不是老五,是云家……”   “当年,朕不该留下云家的。”   李公公再一次趴在地上,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哑巴。   半晌,皇帝有摇头说道:“可现在却不成了,没有云家,谁来帮朕看顾小九呢,玉妃不过是个弱女子,方家也早就不在了。”   蓦然,他想到一人,皱眉问道:“你说说看,朕急召方之问进京,他为何不来,反倒是屡次辞官,朕不信他真的无心。”   李公公苦着脸回答:“陛下,奴才不过是个太监,才疏学浅哪里能知道大人们的心思。”   皇帝似乎也不指望他的回答,喃喃自语道:“也许他是怕,怕落到跟方明思一般的下场。”   李公公身体都颤抖了一下,这些年来,皇帝从未提起过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对于陛下,对于荣亲王,对于云骞大人而言都是一个禁忌。   即使陛下对玉妃宠爱有加,但李公公心底却是知道,方明思那件事是不能碰的。   冰冷在宫殿之中蔓延,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都有些蒙蒙发亮了,皇帝才催促道:“扶朕起来参加登基大典。”   李公公不敢再劝,只得扶着皇帝起来收拾打扮。   十斤多重的皇冠带在头上,似乎要把皇帝的脖子都压断了,李公公一个人都搀扶不住,最后只得喊了一个身强体壮的太监进来帮忙。   在皇帝坐着轿子赶到大殿的时候,登基仪式还未开始,诚亲王脸上却并无意外,显然早就知道皇帝会亲自过来这事儿。   皇帝被扶着走出来,扫了一眼在场的人,脸色又是一沉。   站在诚亲王身后的便是熙郡王何隽,而再往后便能看到苏凤章,够资格来参加这新帝登基大典的文武百官,这三人便是最年轻的。   诚亲王长身玉立,熙郡王文武双全,而苏凤章更是才貌兼备,在宫变之后,皇帝耳边便隐隐约约只听到传颂的声音。   但正因为他们的出色,才让皇帝一次次的认识到,朝廷已经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他的目光落到了苏凤章身上,心中冷笑不已,怪不得苏凤章形容出色,他却总是不大喜欢,此人心机深沉心思狡诈,怕是早就投靠了老五。   皇帝找了找去,也没瞧见荣亲王的身影,六部之人更是多有生面孔。   即使皇帝来得突然,这一场登基大典也顺利得很,除了小皇帝还不到三岁,带着皇冠摇摇晃晃让人心惊肉跳生怕他摔着之外,并未发生其他意外之事。   宫变之前,当时的九皇子总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太医院的人整日的往皇后宫中跑,药味都没有断过。   等他成了太子之后,身体却眼看着康健起来,这登基大典折腾了几乎一日一夜,小皇帝也不过是困倦了一些,并无大碍。   与他恰恰相反的是,当初龙马精神的老皇帝却不成了,他强撑着参加完登基大典,亲自将皇冠戴在了秦姓子嗣的头顶,回去便有些支撑不住。   太上皇再一次重病,以至于两位太后的册封典礼都不得不推迟了一些。   整个太医院都被搬到了老皇帝的寝宫之中,但太医们一个个愁眉不展,对此毫无办法。   王太医大着胆子说道:“陛下原本就中风过,好不容易养好了一些,登基大典的时候又过于操劳了一些,如今这中风有复发的迹象。”   皇后只是淡淡问道:“王太医,你就直说吧,太上皇这病还能不能好?”   王太医瞧了一眼皇后,如今太后的脸色,心底反倒是松了口气:“微臣无能,怕是无法回天了。”   云太后眉头都没动一下,只问道:“那太上皇还有多少日子?”   王太医掐着回答:“若是平心静气养得好,说不定能有三五月,若是再动气,只怕……”   云太后微微叹了口气,擦了擦并没有眼泪的眼角:“陛下为国操劳了一辈子,临了身体却坏在了那逆子手中,哀家心中也是悲痛不已。”   “只盼着陛下能够宽宽心,多留一些时日,也多教导教导九儿。”   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王太医是不敢去问,也不敢去想的,他只知道如今这深宫之中,太上皇的话肯定是没有太后的话好使的。   能在太医院安安稳稳做这么多年,王太医向来知道该听谁的话才能长命。   即使无数金贵药材养着,太上皇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他自己心中也是有数,这一日醒来之后,便下令道:“来人,朕要见荣亲王。”   李公公连忙禀告:“陛下,荣亲王重病在家,只怕不能进宫面圣。”   皇帝冷声喝道:“若是重病,抬也得把人抬进来!”   “怎么,朕还没死,难道连传召臣子的权力都没有了?”   李公公只得下去传令,心中惴惴不安,毕竟如今宫内云太后做主,宫外诚亲王做主,这两位都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谁知道云太后一听,只是笑道:“太上皇想要见荣亲王,那就传他进宫便是。”   诚亲王也只是说道:“皇叔病种,让他直接坐马车进宫吧,免得折腾。”   他们越是柔和平静,李公公心中越是忐忑不安,在皇帝身边这么多年,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情,李公公知道的都不少。   正因为如此他才害怕,生怕临死之前太上皇反倒是做出不智之举。   太上皇一声令下,荣亲王果然撑着病体进宫了,马车一直开到了大殿之前,才有人将荣亲王搀扶了下来。   荣亲王比皇帝要年轻好多岁,但此时看着却一样憔悴苍老,几乎被抬着才能进殿内。   这般看着,倒是有人觉得太上皇未免太不近人情一些,这荣亲王都病成了这幅模样还要传召他进宫,这不是瞎折腾人,要知道这位老王爷可是太上皇最为宠爱的弟弟。   荣亲王的神色却平静的很,似乎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并无半点怨怼。   倒是病床上的太上皇看见了他,一双眼睛都红了,喊道:“阿乐,你终于来见我了!” 第254章 撕裂   比起太上皇真情流露的怀念,荣亲王看着倒是有几分无动于衷的模样,他被抬着坐在了床前,静静的看着太上皇。   哭了一会儿,太上皇显然也意识到亲弟弟的冷淡,他抬头看去,这一看就是一惊:“阿乐,你的脸色怎么这般差?”   荣亲王只是说道:“一贯如此,也已经许多年了。”   太上皇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又叹了口气说道:“是朕对不住你,让你操劳了这么些年。”   荣亲王只说道:“那都是臣子应该做的事情,不值得陛下放在心上,更谈不上什么对不起,陛下说这话,倒是让臣弟心中不安了。”   太上皇抬头看着他,幽幽问道:“阿乐,你是不是也在怪我?”   荣亲王避而不答,只是问道:“陛下特意请臣弟过来,总不会是为了叙旧情吧?”   太上皇靠在床头:“九儿登基之后,朕的身体越发不行了,太医们不敢直言,但朕知道恐怕就是这几个月的功夫了。”   “九儿还不到三岁,朕未能教导他长大成人,这心底总是放心不下。”   荣亲王道:“皇兄尽管放心就是,有两位太后娘娘照顾,新帝定能平安长大,有诚亲王看着,朝堂也会安安稳稳。”   太上皇却一把抓住荣亲王的手,道:“朕就是不放心老五。”   荣亲王忽然笑了一声,反问道:“皇兄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这可是您亲自选出来的摄政王,老五的能力,想必皇兄比我看得更清楚。”   太上皇道:“就是看得太清,朕才不放心。”   “老五身边,文有苏凤章,武有何隽,这两人精明能干,皇帝年幼,这一年年的下去只怕就让他们把持了朝廷。”   “尤其是苏凤章此人,收揽人心很有一套,他入朝才几年便能处处逢源,长此以往大周朝堂都会成了他的一言堂。”   荣亲王却道:“皇兄,这不是好事吗,他们有能力才能压得住满朝文武,大周才不会乱起来,才能长治久安。”   说完,他拍了拍太上皇的手:“皇兄,不正是如此,你才选了老五做摄政王吗?”   太上皇皱了皱眉头,叹气道:“一年两年,自然是好的,但十年,二十年呢,那时候皇帝已经长大成人,老五愿意放权吗?”   荣亲王眼底闪过一丝讽刺:“二十年后的事情,臣弟也说不准。”   太上皇拧眉说道:“是啊,谁能说得准。”   “朕只怕二十年后,这大周的天下不再是秦家的,而是姓了李,姓了苏,亦或者姓了何。”   荣亲王看着他,幽幽的长叹一口气:“皇兄,如今臣弟也是命不久矣,左右也是看不到二十年后的事情了,如今操心也是无济于事。”   太上皇的眼皮子微微一跳,逼视着荣亲王:“阿乐,你知道朕是什么意思。”   荣亲王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颤动,口中却笑道:“臣弟又不是皇兄你肚子里头的蛔虫,哪里会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太上皇眼底闪过不悦,但还是好声好气的说道:“这些年来,朕一直知道父皇将那支暗卫放到了你的手中。”   荣亲王脸色不动,显然对此并不算惊讶。   “父皇一直更加疼爱你,若不是当年你尚且年幼,非嫡非长,这皇帝的位置说不定也是你的。”太上皇吐出了一句话。   “这么多年以来,朕默许了此事,从未想过对你动手,只当父皇宠爱幼子,把这支暗卫留给你作为保护,但是阿乐,如今我们都快要入土了,难道你就不能帮朕一次?”   “这原本就是守护大周皇室的暗卫,如今也该回到皇室手中。”   荣亲王的眼神却冷了下来,反问道:“皇兄,依你的意思,是想把这支暗卫交给谁?”   太上皇以为说动了他,笑道:“按理来说应该由皇帝来掌管,但皇帝年幼,一时半会儿恐怕无能为力,不如就交到玉妃手中?”   “玉妃是皇帝的生母,皇后和老五会有其他心思,但她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想来即使掌握了暗卫,也绝不会做出对皇帝不利的事情。”   停顿了一下,他又说道:“再者,方之问是玉妃的亲叔叔,有他在,玉妃接管也能顺利一些,方之问这些年远在青州,但却是精明能干之辈。”   听着太上皇自以为是的话,荣亲王差点笑了出来,他盯着眼前的皇兄,觉得自己都差点认不出他了。   曾几何时,他们追随在这一位身后的时候,皇兄也曾是那般才学出众之人啊,不然父皇怎么可能放心将大周交到他的手中。   可结果呢,这些年下来,这一位荒唐的事情没少做,临了临了居然出了这般的馊主意。   荣亲王反问道:“陛下,难道你就不怕外戚坐大,将来威胁到皇帝吗?”   太上皇却说:“方家只剩下方之问一个人,还有云家和老五虎视眈眈,他们如何坐大,不过是勉强维持罢了。”   荣亲王又问:“那皇兄就那么信任玉妃,认为她才是可托付之人?”   太上皇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玉妃或许不是最好的人选,但她却是皇帝生母。”   美色和享受,已经掏空了这个人的脑袋,或许还有临死之前的疯狂。   荣亲王心中这般想着,倒是有些不忍心将方之问与玉妃的事情告知皇帝,这也算是他对这位哥哥最后的一丝真情了。   荣亲王摇头说道:“皇兄,暗卫是不可能交给玉妃的,不过你放心,臣弟选择的那个人很是不错,他不会做出危害大周之举。”   太上皇的脸色大变,他显然没料到荣亲王竟然已经选定了继承人。   脑中闪过无数个人的名字,太上皇惊声质问:“你把暗卫给了谁?和静?不可能,她是女子,也没有那个脑子。”   “难道是何隽?”一想到这个可能,太上皇只觉得如芒在背,怒道,“阿乐,你怎么能因为私心把人交给何隽,你可知道何家一直对大周有怨,何隽如今还是一军统帅,若是他又掌握了暗卫,那岂不是将大周拱手相让?”   “你以为这是为了和静好?等何隽造反登天那一日,便是和静命丧黄泉之时!”   荣亲王静静的听着,等他发泄了一番才说道:“不是何隽。”   太上皇还是怒不可遏,逼问道:“那到底是谁?难道是老五?”   “不,不可能是老五,否则的话他早就……”   “难道是皇后,亦或者是云家?云骞?是不是给了云骞?”   太上皇怒道:“一定是云家,朕早该猜到的,这些年来你一直对云家心怀愧疚,甚至不惜暗中帮助皇后,陷害太子,才会变成今日这番模样。”   “阿乐,你对得起父皇,对得起朕吗?”   “为了一个早死的云辉,你竟是弃大周于不顾,让朕膝下皇子凋零,一日日走到这般地步,那些可都是你的侄儿啊!”   荣亲王眼底也浮现起一丝愤怒,他冷笑反问:“皇兄,难道你忘了自己的皇子都是怎么死的吗,不如臣弟来帮你回忆一番?”   皇帝的脸色一僵。   荣亲王却已经继续说道:“看来不用臣弟提起,皇兄心底也是有数。”   “阿乐……暗卫之事事关重要,你不能任性妄为!”   荣亲王冷笑道:“所以陛下尽管放心便是,臣弟选中的,便是最佳人选。”   说完这话,他也不想跟皇帝继续纠缠,让人扶着他走出去。   太上皇气急攻心,喊道:“阿乐,想一想父皇,若是大周……”   “大周不会有事。”荣亲王冷声说道。   最后又道:“皇兄这些年来对臣弟宠爱有加,臣弟心中也是感激不尽,不过你从未动手,是真的不想,还是不能?”   荣亲王甩手离开,只留下脸色灰败的太上皇。   李公公吓得不敢打扰,自从登基大典之后太上皇的脾气便越来越差,向来脾气温和待人宽容的他,如今动不动便能要了身边人的性命,一直到过了许久,内殿才传来太上皇的声音。   “让玉妃过来。”   李公公应了一声是连忙去传唤,虽说已经将皇位传给了九皇子,但太上皇对云太后忌惮万分,若非不得不依靠云太后和云家为新帝护持,恐怕连表面的和谐都很难。   相比起来,身为新帝生母,身后又没有什么权势的玉妃,如今更是太上皇的心头肉了。   玉妃一身素淡的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忧虑,正是皇帝最喜欢的模样。   她靠在床前,亲手帮皇帝擦洗了一番,这才说道:“陛下也该好好养着身体,若是您有一个万一,我们母子俩岂不是……”   太上皇或许也知道在那一场宫变之中,玉妃也是出了力气的,但此刻他选择忽视,就像他作为皇帝那些年所作的一般。   叹了口气,太上皇忧心忡忡的说道:“朕怎么能不忧心,荣亲王不愿意出手相助,等朕百年之后,你们母子俩恐怕更加艰难。”   玉妃的眼神有些恍惚,黯然说道:“若不是叔叔执意告老,臣妾还有一分依靠。”   太上皇对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按理来说方之问现在应该抓住机会回到京城才是,但他屡次告老不说,如今更是闭门不出。   可现在,他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弄清楚了,只得安慰道:“朕在一日,便能护持你们一时。”   说完,又从怀中掏出一块金色令牌:“你拿着这个,将来也算是个保障。”   玉妃的眼神微微一闪,口中说着担忧,手却一点不慢的接了过去。 第255章 真相   从太上皇的寝宫出来,玉妃,如今的方太后收起了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眼睛还通红着,神色却是那么的冰冷,就像是这深宫中的那些人一般无二。   新帝登基,但皇帝不过三岁,自然也不可能广纳后宫,不只是太上皇依旧住在那栋宫殿里头,连带着两位太后的寝宫也并未搬迁。   锦绣宫中,方太后坐在铜镜之前深思起来,手指不断的抚摸着那块金色的令牌。   蓦然,她抬头看向铜镜中的自己,铜镜有些模糊,但依稀能够看见她的眉眼,不知为何,方太后竟然觉得镜中的自己分外的陌生。   也许是老了?方太后这般想着。   即使模糊,方太后依旧清晰的看见眼底的激动和兴奋,这几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在进宫的时候,她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失去那么多。   她低头看向令牌,忽然笑了起来,她一路走到今日失去了太多,现在这就是补偿。   既然如此,她为何还要愧疚害怕,这原本就应该是她的!   掩住心底的那丝丝异样,方太后躁动难安的坐在那里,一直等到夜幕降临,整一个宫廷都变得静悄悄的。   她这才翻出一身黑色的斗篷穿上,只带着最为衷心的宫女出了门。   此时除了巡防的禁卫军之外,宫廷之内已经无人走动。   方太后对皇宫熟悉无比,即使在外人看来,这一位太后入宫之后一直老老实实的待在自己的锦绣宫中,但事实上她却是除了皇后之外,对后宫最为熟悉的一个人。   准确的绕过几个巡逻的队伍,两人走到了一栋宫殿之前。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宫女忍不住出声问道:“娘娘,您是想要见德太妃吗?”   原来这栋宫殿却是软禁德妃的冷宫,当然,如今除了地方偏僻之外,也看不出多少冷宫的模样来,毕竟谁不知道诚亲王权势滔天,是如今大周的当家人。   “嘘!”方太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抬头打量着这栋宫殿。   看了一会儿,她才压低声音问道:“你说,德妃为何不离开这里?”   宫女小心翼翼的回答:“奴婢哪里知道太妃娘娘的心思,不过想来她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年,已经习以为常了,反倒是不想离开了吧。”   方太后冷笑了一声,道:“谁会习惯这种鬼地方,若是我的话,怕是恨不得立刻离开。”   宫女忙道:“您是太后,不会有那一日的。”   方天后却没有回答这话,转身从殿门口饶了过去。宫女心中奇怪,这大半夜的太后娘娘特意过来,又不是为了见德太妃,可这里附近还能有什么?   绕过这栋宫殿又走了一刻钟的时间,一个奇怪的偏殿出现在两人面前,殿门口站着两个老太监,看着年纪都比李公公还要大。   两个老太监正要阻拦,方太后却取出了一枚令牌来。   两人一见,顿时放下了阻拦的手势,反倒是打开大门放她们进去。   方太后深深吸了口气,那老旧木门发出吱嘎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之中听起来分外的悚然,让人不由自主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尤其是跟在方太后身后的宫女,在两位老太监阴沉沉的眼神之下,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若不是跟着自家主子过来,她怕是要落荒而逃了。   方太后心中也是发憷,但手中冰冷的令牌却给了她勇气。   踏出第一步之后,随后的脚步反倒是变得轻快了一些。   屋子里头也是昏暗一片,只有几盏油灯提供着仅有的光线,方太后将手中的灯笼放在桌上,这才觉得明亮了许多。   “娘娘?”宫女有些战战兢兢的。   但瞧见方太后从柜子里头翻出一个柜子来,连忙过来帮忙照明。   打开一看,里头却是基本册子,方太后微微皱眉,眼底却闪过几分喜色,她迅速的将册子取出,就在昏黄的灯光中翻阅起来。   殿内除了两人的呼吸声之外,只有书页翻动的声响,慢慢的,方太后翻阅的动作越来越快,以至于书页发出刷刷刷的声音。   宫女注意到方太后急躁的模样,低声问道:“娘娘,怎么了?”   方太后猛地将那些册子全部扫落在地,急促的呼吸起来,若是这边的灯光明亮一些,便能看到她此刻的眼中满是失望和愤怒。   宫女吓了一跳,连忙跪下来将那几本册子捡起来,她并不识字,所以也就不知道里头到底是什么,但见方太后的态度便以为是十分重要的东西。   “不必捡了。”方太后的声音从上头传来。   宫女犹豫的说道:“但是……”   方太后却已经提起了灯笼:“走吧,我们回去吧。”   见宫女手中还抓着那几本册子,方太后露出三分自嘲三分冷笑,剩下那一份不知道是怨恨还是愤怒:“是本宫错了,原以为陛下手中还能留下一些有用的东西,谁知道闹了半天,也不过是一些俗物罢了。”   “娘娘,不需要带回去吗?”宫女不甚明白,暗道即使是俗物,太上皇给的肯定也不少。   方太后却冷笑道:“也不知道太上皇是宠爱我,还是痛恨我,这般的东西对我无用,反倒是会惹得云太后不悦。”   即使顺利的封了两宫太后,她还是皇帝的生母,但皇帝年幼,谁都知道后宫如今当家做主的人是云太后,而不是她。   方太后叹了口气,维持了一天的兴奋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却是疲惫:“高兴了一天,如今想来反倒是演了猴戏,让人平白看了笑话。”   “走吧,随我去云太后宫中,向她请罪。”   听了这话,宫女惊道:“娘娘,何至于此?再说这个时辰那位娘娘肯定早就歇息了。”   “那就慢慢等,等到她醒来为止。”方太后却已经拿定了主意。   宫墙之内,这一日不少人的心情都是起起伏伏,从期待到失望,从希望到放弃,就像是曾经住在这宫殿之中的无数个男男女女一般无二。   而宫墙之外也并不平静,新帝登基之后,朝堂似乎依旧是老样子,毕竟皇帝连冠都几乎带不住,更别提其他了。   诚亲王态度强硬,以至于反对的声音都被压了下来。   从青州回京之后,苏凤章再一次体验了忙得脚不沾地的日子,这一次别说回家教育孩子了,一天下来连个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他毕竟只是人,不是神,手底下可用之人也少得很,徐尚书离开之后,连带着一群人被拉下马,苏凤章在户部的日子绝没有别人以为的轻松愉快。   苏凤章的身体底子好,这些年还有灵泉水养着,就算是跟身强体壮的武将比也差不离了,一段时间下来却也瘦了一圈。   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苏赵氏见儿子忙成这幅样子心疼的不行,倒是忘了催婚这事儿,每天只顾着煲汤炖肉,恨不得将所有好吃的塞进他嘴里头。   就像是现在,这都快要到子时了,苏阿荣还端着一碗燕窝走进来。   苏凤章瞥了一眼无奈了:“又是燕窝,我真的不爱吃甜的。”   苏阿荣笑道:“那可不成,这可是夫人盯着人熬的,就等着你饿了吃。”   “夫人说了,燕窝养身,咱家人少,这些东西放着就放坏了,二郎你可得都吃了。”   苏凤章捏着鼻子一口干了,这才开始收拾桌子。   收拾完毕,苏凤章拿起其中一张纸放到了火盆上,很快火焰舔舐,那张纸便成了飞灰。   苏阿荣瞧了一眼,奇怪问道:“二郎,这不是白纸吗,为什么还烧了?”   苏凤章只是说道:“没用了,就烧了。”   苏阿荣也就没有再问,在苏凤章身边的时间越长,他的话也就越少,如今在外人面前是恨不得当一个哑巴。   “那我先下去收拾了,你也早些歇息。”等苏阿荣关上门离开。   他前脚刚走,后脚一个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屋内,单膝点地行礼。   苏凤章将准备好的东西递给那人,道:“送去给路统领。”   “是。”那人藏好书信,又问道,“大人,方太后那边可还需要盯着?”   苏凤章摇了摇头,道:“云太后会处理,我们不需要多事。”   等这个人也离开之后,苏凤章看了一眼已经是灰烬的盆子,忽然露出一个笑容来。   他不得不承认当初方之问的一番话,还是在他心中留下了影子,苏凤章自问不怕人盯着,但一想到日日夜夜吃饭睡觉都有人盯着,是个人都会不自在。   可太祖皇帝真的留下了两支暗卫吗,一直在荣亲王手中,另一支又在哪里。   以秦家人的尿性,按理来说不会放任这么重要的势力在外人手中。   苏凤章思虑再三,还是将目光放到了太上皇身上,结果出乎预料,如今太上皇的手中压根就没有可用之人!   他心底浮现一个大胆的猜测,一时间只觉得浑身轻松。   捏了捏有些酸痛的肩颈,苏凤章索性将公务放下准备休息,心底倒是觉得方太后实在是个聪明人,在意识到太上皇无用之后,舍得下面子丢得起人。   只是太聪明了,反倒是让他有些担心将来这两宫太后的精彩日子。 第256章 大刀阔斧   两宫太后是否会不合,小皇帝会不会成为她们二人拉锯战的决定因素,亦或者将来小皇帝长大之后,会不会对这两位太后都有所不满,这些都是许多年后才会爆发的矛盾点。   至少现在,后宫还在云太后的掌控之中,而云太后和云骞代表的云家,与诚亲王和苏凤章的方向一致,配合的十分默契。   后宫有云太后压着,前朝有诚亲王和云骞在,苏凤章原本打算慢慢来的一些想法,反倒是可以加快速度。   出人预料的是,将户部上上下下梳理完毕,能够完全掌控之后,一道命令将苏凤章调遣到了吏部,成了新鲜出炉的吏部尚书。   吏部和户部,向来是除了兵部之外六部之中最重要的两个,也说不上谁更加重要。   但在外人看来,苏凤章梳理户部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将徐尚书留下的弊病清扫而空,做出一些成绩来,如今直接调任,之前的事情都白做了,功劳白白给了接任的人。   甚至还有官员私底下猜测,是不是苏凤章功高盖主,太过于能干,反倒是让诚亲王心生忌惮,故意将他放到这个麻烦的位置上去。   但是很快的,满朝文武便知道自己猜错了。   诚亲王哪里是忌惮苏凤章,简直是对他言听计从。   苏凤章坐上吏部尚书的位置不到一个月,便提出了震荡大周的吏治十则。   这就像是在朝堂上砸下了一个重型炸弹,将大周上上下下砸了个底朝天,原本因为诚亲王的强势而不得不暂时蛰伏的那些人,再一次被炸了出来。   大朝会上,苏凤章念完吏治十则之后,只是垂手站立。   而不少人却已经忍不住了,其中一位大人怒目圆睁,冷声怒道:“苏大人,你到吏部才多长时间,竟敢胆大妄为,肆意更改祖宗制度。”   苏凤章脸色都没动一下:“冷大人,何为胆大妄为,太祖皇帝留下组训,治理大周应因时制宜,不可一成不变造成吏治僵化。”   “本官提出吏治十则,改革吏治,正是遵从太祖皇帝遗言。”   那冷大人竟是忍不住当庭怒骂:“放你的狗屁,苏凤章,别以为你花言巧语就能搬弄是非,吏治乃是国家大事,国之根本,怎么能随意更改?”   苏凤章却反问道:“这可不是随意,是本官深思熟虑之后,总结大周这些年的吏治情况,这才定出来的改革之法,冷大人可以不赞同,可不能污蔑了本官。”   “你……”冷大人怒喝道。   苏凤章又问道:“冷大人,你是觉得哪一条不可用?”   “是杜绝苛捐杂税不对,还是犯颜直谏不可?”   冷大人怒道:“苏凤章,你别避开重点,你要杜绝苛捐杂税,让言官谏言那都是好事,本官怎么可能反对,可你要裁减冗员,精简官员就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苏凤章淡淡问道。   他越是轻描淡写,冷大人便越是愤怒,几乎是嘶吼的骂道:“这些官员或许平庸了一些,但一直以来也是勤勤恳恳,为我大周效力,苏大人怎么能为了节约一二银钱,就将他们免职,这让上上下下的文武百官如何是想?”   苏凤章却奇怪道:“冷大人,你怕是误会了。”   “本官什么时候说要裁减那些勤勤恳恳,为大周效力的官员了?”   “本官要动的,是那些尸位素餐,舞文弄法,欺上瞒下,败坏政体之人,这些人对治国治民没有半点好处,我想上至官员,下至百姓,对他们都会深恶痛绝。”   苏凤章追问了一句:“怎么,冷大人莫非觉得,这些人还有存在的必要?”   冷大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他原本要反驳的是裁员一事,可苏凤章这么一说,反倒是显得裁减冗员合情合理,他若是再坚持的话,反倒是成了贪赃枉法之辈。   苏凤章却不放过他,继续说道:“冷大人若是执意反对的话,本官倒是要怀疑你是不是做过卖官鬻爵之事,所以才怕这一次从上到下的大清查。”   “苏凤章,你别血口喷人!”冷大人怒喝道。   苏凤章却不把他的愤怒放在眼中,继续说道:“太祖时期,吏治官员都遵从尚简,可这些年下来冗员越来越多,若是兢兢业业之辈,自然该给与奖赏,可若是浑水摸鱼之人,就不该纵容,不然岂不是让清官好官心中发凉?”   “他们不帮朝廷办事,反倒是有欺压百姓之举,朝廷为何还要花钱养着他们?”   苏凤章扫视了一圈在场的官员,又问道:“还是诸位大人都觉得,这些人比天下百姓还要重要?”   “可可是……”冷大人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一想才反应过来,苏凤章刚刚进入吏部就开始大换血,到时候岂不是大周上上下下都成了他的人。   正要反驳,苏凤章已经继续说道:“此事也并不是本官一个人可能为的,不如请皇上做主,挑选官吏,对官吏进行考核,三年一考,无过,则可授官加薪,以资鼓励,过之,或免职,或发薪,以示警戒。”   其实这制度与大周现在的官员晋升制度十分相似,不过在太上皇在位期间,官员的升迁贬职十分随心,以至于太祖时期的制度都变得宽松泛滥起来。   苏凤章的吏治十则看似残酷,但实际上却是从当年太祖皇帝的吏治法则中脱胎而来,进行了改进优化。   苏凤章倒是很想拿出先进的吏治方案来,但那太过于激进了,即使他背后有诚亲王的支持,云骞和云太后也表示了支持,但现实情况也没办法顺利的推进。   这是社会发展水平和科技技术水平决定的,苏凤章对这一点很清楚,所以他并不着急。   这只是改革吏治的第一步,做完这一步之后,才能开始实施他后面的计划。   冷大人脸色铁青,冷哼一声怒道:“好,先不提裁减冗员一事,你改革吏治就改革吏治,为何还要废除礼节?”   “我泱泱大国,礼仪之邦,一直以来都是以礼服人,以礼治国,无礼怎能成国?”   苏凤章却道:“冷大人,您又误会我了。”   “本官要废除的是繁文缛节附赘悬疣,而不是治国治家之礼。”   “吏治十则中,为上者应该仁爱宽恕,对下理当待之以礼,说的正是如此。”   “本官要废除这些繁文缛节,归根到底还是精简吏治,如今大周建朝已久,官员越发不知进取,一个个只会循规蹈矩照章办事。”   “这倒也罢了,若是只想着阿谀奉承溜须拍马,靠着所谓的礼节来上位,丝毫不动为国为民思考一二,积累下来的弊病不少。”   “只有让官员们知道,靠着繁文缛节无法提升,毫无用处,他们才会学会思考,有所作为,长此以往大周才会昌盛,冷大人,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还是说,大人您是舍不得一年年下面的人上门拜访,送的节礼?”   这话就不给面子了,就差直接将冷大人的面子拉扯下来踩在了脚底下碾压。   冷大人手指都在颤抖,偏偏反驳不得。   苏凤章又说道:“其实这般也有好处,冗员少了,户部对于这一块的支出也少了,便能挪出一部分银钱来作为奖赏,但凡是兢兢业业之辈,也不会被人忽略。”   好话坏话都被他说了,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原先跟着一起反对的那些大人们,思索了一下忽然觉得这吏治十则似乎也并没有那么不可行。   再回头想想,其实在太上皇还未登基之前,朝廷的吏治与苏凤章提出来的也差不离,虽然有些细微的差距,似乎也并不是难么难以接受。   几个来回,冷大人的气势已经被完全的打压了下去,以至于他捂着心口再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最后看了一眼其余几人,忽然问道:“云大人,难道你也同意此事?”   云骞咳嗽了一声,他的肤色一直是那种毫无血色的苍白,这会儿淡淡说道:“本官听了,也觉得甚是有理,不如试试看效果如何。”   冷大人噎住,他倒是忘了,这个云骞对贪官污吏深恶痛绝,如今又是跟苏凤章一个鼻孔出气的人,如今想来说不准他们早就通过气的。   冷大人冷笑一声,又说道:“既然如此,本官也无话可说。”   停顿了一下,他又说道:“苏大人,你出生青州,与南方士子向来交好,只希望你能做到自己所言,不要对南方人有所偏袒。”   苏凤章笑着回答:“冷大人放心,不管出生在何地,都是我大周的子民,自然如此,本官自然会一视同仁,怎么会有所偏向。”   “你最好能做到,本官会一直盯着你!”冷大人冷声说道。   “那就请冷大人好好看着,本官绝不会让您失望的。”苏凤章继续笑道。   冷大人憋屈的想要吐血,扫了一眼北方一脉的几位老大人,心中更是凄凉一片。   当初大皇子逼宫造反,导致他们北方一脉的官员损失惨重,更糟糕的是张太师病故,导致北方一派群龙无首,成了散沙,如今只能任人摆布。   今日他算是见识了这苏凤章的巧舌如簧,怪不得当初张太师和徐尚书都对他格外慎重。   往日苏凤章一副笑盈盈好脾气的样子,倒是让他忘了,这一位可是凭着一己之力从小吏之子走到今日这地步,这可不是仅凭着诚亲王喜欢就可以的。   难怪这些年苏凤章与诚亲王的传言不断,却无人敢小觑与他。   冷大人眯了迷眼睛,暗暗期盼着苏凤章裁减冗员的时候办事不公,对南北有所偏向,那样的话他们才能群起攻之,让他毫无反抗之力。   到时候即使有诚亲王在,也是保不住他! 第257章 求情   “苏大人。”诚亲王叫住正打算大步离开的人。   “王爷。”苏凤章放满了脚步,与他一道儿慢慢走出宫门。   诚亲王笑着说道:“知道你最近忙得脚不沾地,但也不必这般赶时间吧。”   苏凤章无奈说道:“王爷知道就好,若是能抽空帮忙一把就更好了。”   诚亲王哈哈笑道:“本王旗帜鲜明的支持你,不就是最大的帮助了,再说了,有云大人在,你们配合的这般默契,本王想帮忙也插不上手。”   听了这话,苏凤章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暗暗想着这话背后的意思。   诚亲王却又说:“你们要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就是。”   苏凤章忍不住笑了起来,低声说道:“若不是王爷大力支持,微臣的计划也不会这么顺利,说到底王爷您才是大功臣。”   诚亲王叹了口气,道:“冒风险的是你们,可能留下千古骂名的也是你们,你们都不怕,本王又有什么好怕的。”   “若是顺利,青史留名也是我们。”苏凤章笑道,“王爷担着风险,最后却毫无好处。”   诚亲王却说:“怎么会毫无好处,能看到那一日便是本王平生志愿。”   说完这话,他拍了拍苏凤章的肩头,又说道:“只是这次之后,恐怕你会得罪不少人,甚至连身边的人都会……苏大人可得做好准备。”   苏凤章对此早有准备,只是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   结果他说完这句话的第二日,便有人上门来求情了。   看着支支吾吾的和棠,苏凤章无奈的叹了口气,给他斟了一杯茶,在他开口之前说道:“和兄,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和棠喝了一口水,似乎平静了一些:“算起来也快满五年了,我依稀还记得在士子楼第一次见到苏兄的场景,那时候便觉得苏兄气度不凡,想要相识,这才有了后来的唐突之举。”   苏凤章点了点头,也说:“当初看到和兄在楼上挥手,苏某也觉得很有意思,果然后来熟识起来,虽不能说莫逆之交,但也志同道合。”   和棠握着茶杯的手颤抖了一下。   他自嘲道:“苏兄何必这般夸我,我向来是个没有大志向的,一辈子只想要画好自己的美人图,平日里又是个没主意的人,若不是太上皇喜欢美人图,这会儿早就郁郁不得志了。”   苏凤章却说道:“和兄喜欢美人图,愿意画美人图,花时间钻研美人图,也是一件让人佩服羡慕的事情。”   和棠皱了皱眉头,苦笑道:“也只有你会这么说,人人都说我不务正业,不过是太上皇喜欢的一个画匠而已,连家中也嫌弃我没有出息。”   苏凤章笑道:“都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和兄何必妄自菲薄。”   “常人倒是觉得读书识字,入朝为官是正事儿,似乎官儿当的越大,就能光宗耀祖似的,但是从古至今,能被记住的大官又能有几个。”   和棠摇头说道:“若是能万人之上自然是好的,只可惜我这个人从来也没大志向,每天只想着画美人图,一处理政务便觉得头疼不已。”   苏凤章趁势说道:“正因为如此,才应该让合适的人,去做合适的事情,不然当官的人不会高兴,处理的政务也会一团乱。”   和棠张了张嘴,一时无言,他明明是来求情的,但这会儿却不知不觉的站在了苏凤章这边,也是,他向来是个耳根子发软的,容易被身边的人影响。   苏凤章继续说道:“和兄,挥开迷雾,难道不是如此吗?”   “擅长画画的,便应该专心画画,擅长打仗的,便去打仗,擅长庶务的,便处理银钱的事情。”苏凤章的声音带着几分蛊惑,“圣人都说因材施教,那入朝为官之时,难道不应该因材定位吗?”   “每个人都去做自己擅长的事情,既能发挥他们最大的潜能,又不会发生鸠占鹊巢的事情,这才是苏某此次变革的本意。”   和棠忍不住说道:“若是如此的话,确实是一件大好事。”   说完,他哽了一下,又说道:“苏兄,不瞒你说,我这一次过来是向你求情的。”   “苏兄,我也知道你如今是吏部尚书,办差做事得讲究一个公允,可咱们都是南方来的人,当年士子楼那时候,他们北方人处处为难的事情,难道你已经忘记了?”   “不说别人,就是那个林昱烨日日找茬,处处为难,他那臭脾气人人厌恶,如今在刑部更是得罪了不少人,多少年都不能升迁。”   “反观白瑜那几个,与我们向来交情不错,也不是那种贪污枉法之人,只是如今听了变法的事情,他们怕被人针对,反倒是有些提心吊胆的。”   苏凤章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长长叹了口气。   他一叹气,和棠自己先紧张起来,连忙问道:“苏兄,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苏凤章却摇头说道:“倒不是因为这个,只是想到苏某提出吏治十则,诸位好友心惊胆战,却还是不肯上门,默默支持,心中感激不尽罢了。”   和棠脸色一变,就听见苏凤章问道:“和兄,想必今日你是私自前来,白兄他们都拦着不许你来吧。”   和棠一听,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我确实是擅自做主,看着白兄他们担心,觉得咱们是朋友没什么好隐瞒的,这才来了一趟。”   苏凤章拍了拍他的肩头,叹气说道:“都是好友,苏某也是了解几位的。”   “和兄,你让他们尽管放心就是,平日里行的正坐得直,即使吏治改革千百次,对他们也是无碍的,如今他们默默支持,苏某也会记在心中。”   和棠迷迷糊糊的从苏家出来,一直走出了很远才恍然醒悟过来。   他能考中进士那就不是傻子,之前被忽悠着进了苏家,如今又被忽悠着走出来,这会儿反应了过来,才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和棠自嘲的一笑,枉他把自己当一个人物,却没想到白瑜他们不过是利用,苏凤章倒是好言好语,却也是寸步不让。   不过这也怪不得苏凤章,说到底还是他上门强人所难了。   长叹了一口气,和棠摇了摇头,这般改革也好,他这个脑袋不必再去操心那些事情,说不定还能活得长久一些,只可惜他的美人图还不知道有没有人喜欢。   谁都知道吏部尚书苏大人看着温和,其实是个笑面狐狸,铁面无私的架势跟云骞也差不离了,但裁减正式开始之后,上门来求情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只是苏凤章看着大方和气,每一次都客客气气的把人迎进去,又客客气气的把人送出来,但咬定的事情从未松口。   反倒是进过苏家门的人一个个都被他说服了,出门之后成了支持者。   萧翰林出现在苏凤章家门口的时候,心中是犹豫万分的。   他踌躇不前,若不是苏家门人发现了他的存在,把人客客气气的迎了进去,说不准他半路就回去了。   想起来之前旁人的劝告,萧翰林还是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萧大人,你跟苏凤章是同乡,又是他乡试的主考官,怎么样也得有几分香火情吧?”   “是啊,你还是他在翰林院的上峰,那时候对他多有照顾。”   “听闻苏凤章对老师特别尊敬,当年教导他启蒙的文先生不过是个举人,苏凤章回去青州还登门拜访,可见他也是尊师重道之人。”   好说歹说,萧翰林到底是挨不过面子来了,可一进门他就后悔了,别人不知道,他自己可还记得当年的事情。   等真正见到苏凤章,见他脸上带着几分客气的笑容,萧翰林倒是松了口气,暗暗安慰自己都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女人也早被处理,苏凤章必定是不知道自己曾经动过的手脚。   “萧大人,快请坐。”苏凤章亲手帮他倒了一杯茶,“尝尝看今年的新茶,虽不是什么名茶,却是苏某好友从青州带过来的。”   萧翰林这会儿哪里有喝茶的心思,只是勉强尝了一口,称赞道:“好茶。”   “苏大人,今天下官冒昧前来,其实是为了修著宣武大典那边的几位……”   “萧大人不必着急,咱们坐下来慢慢说。”苏凤章笑着说道,“说起来,本官也有一段时日没见到萧大人了,当年刚进翰林院的时候,大人对苏某多有照顾,苏某也是铭记在心。”   萧翰林的脸色有些僵硬,也不知道苏凤章这话是真是假,不过苏凤章这般客气,倒是让他心底松了口气,反倒是放松了一些。   下一刻,苏凤章接着说道:“苏某与萧大人也是有缘,在青州参加乡试的时候,萧大人便是苏某的副考官,到了京城,萧大人又是苏某的上峰。”   “如今想来,苏某与萧大人也算是颇有缘分了。”   萧翰林心中咯噔一下,下一刻就听见苏凤章继续说道:“萧大人,你也是青州人士,可认识一位钱姓的同知?”   萧翰林抓紧了手中茶杯,下意识的否认:“不,我不认识。”   苏凤章点了点头,道:“不认识也好,这位钱大人虽说只是个同知,但仗着自己是青州人士,是当地的地头蛇,竟敢在方大人的眼皮子底下弄虚作假,如今被查出许多不妥当来,哎,这一次不但他自己获罪,说不定还要牵连了他人。”   萧翰林握着茶杯的手都在颤抖。   苏凤章像是没注意他的失态,继续说道:“我大周朝廷,就是被这些人败坏了名声,最后苦了的都是百姓,这般的贪官可恨,该杀,萧大人你说是不是?”   萧翰林头都不敢抬起:“对,是该杀。”   苏凤章笑了笑,又说道:“说起来,也是他自己贪心太过,若是在吏治整治之初就告老还乡,反倒是不好追查,还能留下一个善终。”   苏凤章抬头看向萧翰林,拍着他的肩头说道:“要我说,既然入朝为官,便应该勤政为民,否则便应该让出位置来,免得落到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萧大人,你说这话可对?”   等萧翰林走了,苏阿荣忍不住笑道:“二郎,方才你跟这位大人说了什么,他出门的时候差点连路都走不得了。”   苏凤章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事实上当年乡试的事情过去多年,他怎么可能再大动干戈的去追查此事,那对他毫无好处,一个萧翰林也不值得他如此。   不过用这件事来吓唬吓唬人,让这位萧翰林和他背后的人知难而退,倒是一个好办法。   从苏家离开的时候,萧翰林的手脚都在发软。   如果在进门之前,他还侥幸的认为苏凤章不知道当年的事情,那么现在他百分百确定苏凤章不但知道,而且早就知道了。   他早就知道了,这些年却隐忍不发,是不是就等着这一日。   萧翰林越想越觉得如此,心中越发觉得苏凤章心机深沉,明明知道自己做过手脚还能隐忍多年,可见城府之深。   如今他身后还站着诚亲王,站着云家,他哪里有硬碰硬的胆子。   回到家中,萧翰林辗转反侧,越发觉得自己危在旦夕,他舍不得荣华富贵,却更加舍不得自己的性命,那句身首异处可把他吓坏了。   于是第二天,萧翰林一咬牙,直接上了奏折告老还乡,甚至还暗地里劝说那几个怂恿他去求情的人,知道自己不干净就赶紧走,免得将来更加遭罪。   无形之中,萧翰林虽然妖魔化了苏凤章,但这股子宣传的尽头倒是也帮他省了不少事情。 第258章 赐婚(二)   吏治的改革开始的时候波澜不断,朝中反对的声音不绝,甚至一度弹劾苏凤章的奏折堆满了小皇帝的案头。   只可惜如今真正处理政事的是诚亲王,这位王爷一本本翻过去,只留下一个个知道了,随后便堆在那边积灰,这些大人注定是得不到反馈。   即使是苏凤章,一开始采取这般稳妥并且层层递进的改革方式,也是怕过于激进导致失败,最后不但葬送了自己的性命,还会害死其他人。   可等吏治改革开始,苏凤章之前做下的多方准备,竟有一些没能用上,事实上,这一次吏治改革的反抗力度比他们预料的都要更小一些。   苏凤章惊讶过后,忍不住暗地里查探了一番,生怕是这些积蓄的势力捣鼓着更大的阴谋,结果查来探去,最后得出的结论还是,背后的咒骂不少,阴谋却没有。   仔细一想,苏凤章却有些明白过来,这次看似顺风顺水,其实却是多年积累下来的结果。   太上皇后期,朝廷经过了三番五次的清理,每一次都有大量的官员落马,并且距离的时间极短,在这个过程中,诚亲王和荣亲王不停的在安插自己的人手。   等到新帝登基,朝中文武百官多是他们的人,即使有不同的声音也起不了大作用。   能够入朝为官的哪一个都不是傻子,眼看诚亲王铁了心要改革吏治,他们也不会直接上来硬碰硬,谁家的脑袋也值钱啊。   更甚者,如今的改革方向也不是那么激进,虽说侵害了一些利益,但也不是难以接受,毕竟太祖时期的严苛还历历在目,相比起来反倒是好接受一些。   倒是在云太后,小皇帝,云家面前说道是非的人不少,可云骞旗帜鲜明的站在了苏凤章这边,让人大跌眼镜的同时,心底生出一股畏惧来。   苏凤章的意思,就是诚亲王的意思,而诚亲王的意思,就代表着小皇帝的意思,如今云太后和云家都支持了,难道他们要指望李太后吗。   瞧着李太后在云太后身后亦步亦趋,言听计从的模样,就知道这是行不通的。   倒是有人想劝说荣亲王出面,可荣亲王从宫中回去之后便再一次病倒了,连他的女婿熙郡王上门都避而不见,其他人更是见不着了。   双方力量差距太大,以至于这些持反对意见的人不得不暂时压制下来,等待机会。   他们不知道的是,等这一场变革开始进行,他们等待的机会只会离得越来越远,苏凤章在其中埋下的伏笔,等几年之后才会展现出来。   等到那个时候,他们再想要反对已经来不及了,温水煮青蛙不外乎如此。   吏治十则传遍大周,比起朝中议论纷纷褒贬不一,民间却多是称颂,老百姓显然不关心官员会不会被裁减,自己得到了好处才是真真切切的。   至于那些被裁减下来的人,自己做的不好,不被人人唾骂就是幸运,更别提其他了。   苏凤章并未将事情做绝,除非是犯事儿的,其他人即使被裁减也并不是取缔了功名,只要考核符合标准,依旧可以入朝为官,只是相比起来严格了一些。   为了做好这件事,他手中掌控的暗卫散布大周,时时刻刻的盯着,以免地方与中央信息差导致最后的失败。   吏治改革进行的如火如荼,太上皇的身体却终于撑不住了。   当初登基大典之后,王太医明言太上皇最多只能活三五个月,可如今已经过了半年,也算是太医院的医术高明,这才保住这位皇帝性命这么久。   衰败的身体难以复原,耗尽的生机也都回不来了。   这一日太上皇忽然红光面满,甚至自己起身喝了两碗肉粥,王太医却私底下禀告上去:“陛下身体怕是不好了。”   云太后点了点头,转身便将小皇帝和诚亲王等人传唤过来,想了想,到底还是将六部尚书也都唤进宫中。   她都等到今日了,也不想多做什么,反倒是留下口舌。   看见他们出现的时候,太上皇甚至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你们来了,都来了也好,可以送朕最后一程。”   “陛下!”含泪喊出口的却是礼部尚书韩大人,他是经历两朝的老大人了,能够一直留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可见他的为人。   这会儿他擦着眼泪,不知道还以为这一位跟太上皇如何的情深意切,所以才会如此伤心。   太上皇叹了口气,说道:“朕走之后,你们也不必伤心,年级大了都有这一日,谁都是逃不过的,如今大周后继有人,朕也不至于无颜面对先帝。”   “陛下!”韩大人又是哭喊了一声。   云太后擦了擦眼角,提醒道:“太上皇,荣亲王还在路上,稍候便能到了。”   太上皇却沉默了一下,摇头说道:“何必再去喊他。”   说完,他握住云皇后和方太后的手,将她们的手掌叠在一起,谆谆嘱咐:“曼儿,琳琅,以后你们要齐心协力,将九儿抚养成人,教导他成为一代明君。”   云太后柔声答应:“陛下放心,皇帝也是哀家的皇儿。”   方太后也说道:“陛下,臣妾一定会好好照顾九儿的。”   太上皇点了点头,又看向了后头的诚亲王,两位太后让开了位置,诚亲王上前一步半跪在床前,保证道:“父皇放心,孩儿定然竭尽所能,辅佐陛下。”   太上皇如何能够放心,每次看到器宇轩昂,气势一日日更盛的诚亲王,他心底的后悔几乎都要溢出来,甚至觉得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让德妃做出这般假凤虚凰的事情。   但到了这种时候,他就算是后悔也无济于事了,只能紧紧抓着他的手说道:“老五,你要记住答应过我的话,这是大周的江山,秦家的江山。”   诚亲王点头说道:“父皇,儿臣牢记在心。”   他答应的越是痛快,太上皇却越是不放心,他将视线放到了在场的六部尚书身上,恍然想起在几次宫变之中,那几位太师太傅折损殆尽。   后知后觉的想起此事,太上皇忽然说道:“皇帝年幼,诚亲王处理政务朕也放心,但在教导皇帝上难免力不从心,不如就让六位爱卿同为太师,轮流教导皇帝。”   “这……”韩大人脸色微微一变,看了一眼诚亲王才说道,“陛下,太师之位向来只有一个,我们六人同为是不是不合礼制?”   太上皇注意到他方才的那个眼神,心中更是忌惮诚亲王,皱眉说道:“有何不妥?非常时期,便行非常之事。”   韩大人还要再说什么,诚亲王却插嘴说道:“既然是父皇的意思,几位大人便答应吧。”   “从今往后,教导皇帝的重任便交给几位大人了。”   六部尚书面面相觑,但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太上皇这才满意了一些,最后,他的眼光落到了苏凤章身上。   虽说身处深宫重病不起,但他毕竟是太上皇,对于朝堂大事还是略知一二的,尤其是最近吏治十则惊天动地,他在深宫也略有耳闻。   太上皇叹了口气,说道:“苏爱卿,你到朕面前来。”   苏凤章心中咯噔一下,但还是乖乖的走到了床前听令。   太上皇仔细打量着他,与当年高中状元时候想必,苏凤章的模样并未有变化,依旧是那么俊秀无双,不过身上的气度更儒雅了一些。   看起来倒不像是心狠手辣,胆大妄为之人,只可惜,那一切都是表象。   当年不该为了打压太子,越过苏沐点了这个状元郎的,一想到苏沐如今都不知道在哪儿,苏凤章却如日中天,太上皇心中的后悔更是灼伤不停。   他牵动着嘴角,露出一个略带狰狞的笑容:“当年苏爱卿提出宣武大典一事,也是千古留名的盛事,谁知道造化弄人,朕临死前怕是见不到大典修成了。”   “苏爱卿,朕死之后,还要你多加费心,不要让诸子名师的心血付诸东流。”   苏凤章连忙说道:“微臣遵命。”   太上皇又说道:“苏爱卿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一直并未婚配?”   在场其他人的脸色都变得古怪起来,暗道谁不知道苏凤章跟诚亲王的二三事,如今太上皇临死之前提起此事又是个什么意思。   苏凤章的脸色不变,口中说道:“陛下当年传召微臣,有赐婚之意,故而微臣不敢私定婚姻大事。”   “你倒是有心,一等就是这么多年。”太上皇说了一句。   太上皇的眼神从诚亲王和苏凤章身上来回闪动,前者微微皱眉,眉宇之间带着几分焦躁,后者却脸色平静,毫无波澜。   一个念头从皇帝心中闪过,他眼底闪过冷意,开口说道:“既然如此,今日朕便定了这事儿吧。”   诚亲王脸色一变,抬头盯着太上皇。   此刻的太上皇却有了得意:“传朕指令,大理寺云骞之子云晦出身名家,才德兼备,吏部尚书苏凤章之妹苏慧慧,行端仪雅,礼教克娴。此二人天作良缘,今日下旨赐婚,令两家于朕热孝成亲。望二人同心同德,勿负朕意!” 第259章 陈年旧事   这便是荒唐了一辈子,活着的时候随心所欲,死去的时候也不忘给人添堵的宣武帝,留下的最后一句遗言,就当着两位太后和诚亲王的面,为云家和苏家赐了婚。   这道旨意直接将在场的人都炸了个措手不及,太上皇倒是好,吐出最后一口气直接去了,临了临了还要丢下一个烂摊子。   韩大人哭嚎了几声,等到了殿外便忍不住说道:“太上皇到底是怎么想的,原以为他临死之前要给苏凤章赐婚,结果却是……”   户部尚书低声说道:“谁不知道诚亲王跟苏凤章那点事情,太上皇固然忌惮诚亲王,可好歹是亲爹,自然也不会棒打鸳鸯。”   韩大人皱眉说道:“可太上皇这么一来,赐婚的事情悬在头上,这不是让苏凤章终生不娶吗,将来苏大人还不得心中怨恨。”   “可不是吗,不过苏大人若是真的想,让新帝赐婚也不是不行。”   韩大人眼神一动,又说道:“不过说起来,这苏慧慧不过是苏家的庶出女儿,虽说苏大人如今位列吏部尚书,但以他们家的情况,苏慧慧能够嫁入云家还是高攀了。”   苏家只有一个苏凤章撑得起门面,根本毫无底蕴,别看苏凤章现在如日中天,可苏家却是不能跟云家相提并论的。   更别提苏慧慧是庶出的女儿,亲生父亲早丧,虽说记在了苏老夫人的名下,但富贵人家讲究一个嫡庶之别,而云晦却是云骞唯一的嫡长子。   “这也不一定,谁不知道云晦从小就是个病秧子,太医都说他活不过三十,如今他都二十四了吧,脾气又古怪的很,也难怪婚事一拖就是这些年。”   韩大人一听,暗笑道:“太上皇临死之前倒是做了一件好事,云家苏家成就天赐姻缘,以后可不得更加亲近一些。”   话虽如此,两人的眼中都带着几分看笑话的意思。   谁不知道苏凤章十分宠爱自己的一双弟妹,而云晦作为云骞的嫡长子,这些年的恶名也是响彻京城,这两人能过好日子才怪了。   最好到时候因为两个小辈的不合,导致云家和苏家也有龃龉,如今诚亲王、苏凤章和云家一个鼻孔出气的朝廷,他们都已经受够了!   虽说太上皇先问苏凤章要不要赐婚,转身把人家妹妹给嫁进了云家,还神来一笔让他们热孝之中就要完婚,显得十分的匪夷所思。   可几位大人对视一眼,眼底都带着几分喜色,最好那三家闹得不可开交,他们的日子才会轻松一些,不必跟现在似的整日装鹌鹑,被一个年轻的小子踩在头顶上。   几个人的幸灾乐祸都在不言中,之前压下去的心思都浮现起来,心中暗暗想着等太上皇的葬礼结束,这云家苏家若是拖着不办婚事的话,他们可得提一提。   另一头,云太后心中也有几分恼怒,别人不知道,难道太上皇会不知道云晦的情况吗,虽说云晦这些年来身体一直不好,但也不能配一个庶出的女儿。   他们云家人才凋零,对于云晦,云太后心中既有愧疚,又有心疼,这些年来都是偏爱万分的,不然也不能纵出云晦那跟何隽和静齐名的名声来。   当场云太后隐忍不发,回到宫中就砸了心爱的茶壶。   她这些年修身养性,即使面对太上皇也能心平气和,这般大怒还真的是第一次,吓得身边的人都战战兢兢不敢多言。   云太后不满意苏慧慧的出生,却不知道苏凤章也是不满的很。   是,云家门庭高,底蕴深厚,可他对妹妹一腔爱护之情,哪里舍得她嫁给一个注定早死的男人,再有一个,云晦的坏脾气那可是京城都有名的。   诚亲王抚着他的背后,让他平心静气一些,低声劝道:“不必担心,若是你不愿意,这桩婚事便不可能成。”   苏凤章眼神一闪,反问道:“太上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出,想要作罢难上加难。”   “你把这道圣旨看得太重了,想要那几位大人闭嘴,虽说困难,但也不是做不到。”诚亲王如此保证。   苏凤章抬头看他,眼中倒是流露出几分暖意来,虽说他不知道诚亲王这般保证,是怕云家和苏家真的联姻,以后统一战线,还是真心为他着想,但能说出口已经不容易。   那几位大人可都是大周数一数二的人物,想要让他们闭嘴付出的代价可不小。   苏凤章叹了口气,说道:“王爷……”   “不过在拒绝之前,本王倒是建议你去见一见这个云晦。”诚亲王打断他的话,冷笑道,“京中传言多不可信,云晦的身体确实不好,但活不过三十却是假话。”   苏凤章听了这话倒是有些奇怪,诚亲王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对这个云晦十分看好。   要知道这一位有着混世魔王的称号,据说在云家也是横行霸道,常常处罚下人不说,动不动就发火阴晴不定,这么大的年纪了,却是文不成武也不成。   不过再一想,云骞那般苛刻端正的性格,作为他的儿子,云晦怎么样也不该是传言中的样子才对,不然这个亲爹怎么能够忍受多年。   诚亲王又冷笑了一声:“都这么多年了,父皇别的本事没有,挑拨人心倒是有一套。”   苏凤章心中也是嗤笑,太上皇这般小孩子过家家的手段,实在是让他无言以对。   若是太上皇直接为他赐婚云家的女人,让他们三方势力出现不平衡,他倒是能够佩服。   毕竟太上皇恐怕也一直觉得,他与诚亲王之间保持着暧昧的关系,一旦成婚,这份感情便会变质,最后家中妻子与诚亲王之间,必定隔阂横生。   等到那个时候,作为摄政王的诚亲王与云家和苏家之间,便会越来越难以调和。   诚亲王见状,倒是解释道:“你不了解他,这才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   “不想将本王逼得太急,以免我铤而走险直接反了,又怕你我联手架空了小皇帝,将来这江山不知道姓了谁,所以才故意为之。”   苏凤章一思索,倒是抓住几分意思,嗤笑道:“陛下难道觉得,这么一桩婚事便能改变格局,打破最为牢固的三方状态吗?”   诚亲王挑眉笑道:“怎么不可能,我们这位陛下可是最懂得嫉妒中的女人,能做出多么疯狂的事情。”   苏凤章抬头看向诚亲王,却见她笑盈盈的说道:“他要对付的不是你,不是云骞,而是本王,现在你可懂了。”   苏凤章脸色一红,不由自主的咳嗽起来。   诚亲王不在意的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你也不必担心,先去看看云晦合不合心意,若是不合心意的话,本王说不准,难道这桩婚事还能办下去不成?”   苏凤章还未回到家中,却在家门口看见了一个预料之外的人,刚刚被赐婚的云晦的亲爹,云骞。   云骞依旧是那副脸色苍白的样子,不得不说,大家伙儿都觉得云晦活不过三十岁,一大半都是因为云骞的身体同样不好,总是一副随时准备去世的架势。   这会儿他穿着一身云纹长衫,显得分外的单薄,光是站着都让人担心他随时倒下。   见苏凤章回来,云骞开口直言:“苏大人,我们聊聊吧。”   苏凤章也没有兜圈子,直接把人带了进去。   “云大人,太上皇驾崩,马上就得处理他的身后事,咱们恐怕也谈不了多久,这件事还得速战速决。”   云骞看着他,忽然笑了一声:“苏大人,不瞒你说,其实本官对你妹妹十分满意,对这桩婚事也并无抵触。”   苏凤章眉头一跳,有些不相信他的话,京城名门的门户之见他可是见识过的。   云骞叹了口气,道:“本官就知道苏大人不一定会相信,不过这是我的真心话。”   “本官曾见过令妹,心中深感不愧是苏大人的妹妹,确实是钟灵毓秀,是女子中难得的聪明伶俐,之前听闻她曾拦住来抄家的人,本官心中就更加喜欢了。”   这倒是稀奇,一般人都喜欢媳妇贤惠一些,这一位云大人倒是毫不介意苏慧慧隐藏的强势和精明能干。   云骞又说道:“不过想来,苏大人大约是不喜欢晦儿的。”   苏凤章也不掩饰,直截了当的说道:“云大人,本官并不是不喜欢贵公子,只是慧慧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也不希望她年纪轻轻就守活寡,身边连个依靠的人都没有。”   云骞却说:“苏大人且放心,晦儿的身体是不好,但绝不至于早死,传言不过是传言。”   苏凤章眯了迷眼睛,反问道:“那他脾气古怪总不是传言了吧?”   云骞忽然问道:“苏大人,既然王爷把人交给了你,难道你就没有查过云家吗?”   苏凤章盯着他,淡淡说道:“既然是盟友,本官总归也不好做得太过。”   云骞便说道:“那不如请苏大人去查一查,如此你便能知道晦儿的好处。”   “他脾气是不大好,但并不是不明是非之辈,只是性子有些懒散,这些年宁愿躲在人后帮我做事,也不愿意进入朝堂。”   “苏大人,既然我们两家要成为亲家,这件事我也不好瞒着你,晦儿他并非我亲子。”   苏凤章心头一跳,这话里头的信息量可太大了,要知道云骞上头虽然有一个哥哥,但那个哥哥却是过继而来,云太后和云骞实际上的大哥,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   云骞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当年大哥赴死,我父亲为了不牵连家族,将他逐出了云家,反倒是过继了一个假子,连他的名姓都给了那人。”   “云某无能,最后只救下了他的遗腹子,带回家中养在膝下。”   “晦儿自小聪慧过人,七岁的时候便猜到了自己的身世,故而才会心性大变,对长辈多有怨怪,传出了那些坏名声来。”   “可他却是个好孩子,对我向来孝顺,对身边的下人也并不苛刻,更没有那些莺莺燕燕的事情。”   “苏大人,晦儿是我的嫡子,这辈子都是我唯一的孩子,云某也请你再考虑一番,这桩婚事若是成了,也并非没有好处。” 第260章 愿意   云骞一番肺腑之言情真意切,苏凤章原本的反对也少了几分,反问道:“云大人,这些事情你若是不说,外人也无从得知,为何要来告知苏某?”   云骞却笑道:“婚姻大事乃是两姓之好,隐瞒不是长久之计。”   苏凤章笑了一声,反问道:“难道不是怕现在不说,随后被苏某查到吗?”   云骞倒是也不反驳:“这也是原因之一,不过说到底,还是云某的诚意。”   苏凤章笑起来:“云大人,听完你这一番话,本官对云晦倒是也有了几分喜欢,不过云晦既然是聪明绝顶之人,肯定也是极有主意的,难道他会乐意被人摆布?”   听见这话,云骞脸上难得有了几分真实的笑容,眼底都浮现起几分慈爱来:“苏大人有所不知,晦儿对令妹一见倾心,早已经情根深种。”   苏凤章也是见惯了大风大雨之人,听见这话差点没把口中茶水喷出去,连忙问道:“什么一见倾心,他什么时候见过慧慧?”   苏慧慧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苏赵氏和白姨娘偶尔也会带着她出门,但多数都是去人家内宅做客,或者是银楼之类的地方,很少能够见到外男。   云骞无奈说道:“本官也是问了几次,但晦儿就是不说,所以也不知道具体如何,不过苏大人您放心,晦儿对令妹是发乎情止于礼的。”   苏凤章叹了口气,又说道:“云大人,您的意思苏某也明白了,也多谢云大人能够坦诚相待,不管最后婚事能不能成,这份心苏某记下了。”   云骞倒是有心为儿子再说几句话,但瞧见苏凤章兴致缺缺的模样,只说了一句:“苏大人,晦儿真的是个好孩子。”   等他离开苏家,苏凤章朝着屏风后看去:“出来吧。”   苏赵氏带着苏慧慧走了出来,苏赵氏先开口了:“凤儿,要是这云晦身体是好的,这桩婚事也并无不可吧。”   “虽说你现在是吏部尚书,可咱家底子薄,慧慧的嫁妆肯定也没有高门大户的多,之前我带着慧慧出门走动,官职不如你的人家眼底还嫌弃呢。”   苏赵氏为了苏慧慧的婚事也是尽心尽力,但这开始用心之后,她才发现两个儿子的婚事好找,多是愿意嫁进门的姑娘家。   可苏慧慧却远不如她想象的吃香,在她眼中,苏慧慧虽说是庶出,但待人处事聪明伶俐,全身上下就没有半点不好的。   偏偏到了外头,人家第一个就挑剔她的出生,光是庶出这件事便让人说道。   这也是为什么如今家里头三个孩子的婚事都悬而未决,不外乎就是苏赵氏看中的人家,人家看不上他们,能看中他们的,苏赵氏又不满意。   如今太上皇赐婚,云家也是京城的高门大户,云骞妻子早亡,苏慧慧嫁过去头顶上就没有婆婆,大户人家身体差一些算得了什么,跟好处比完全不用在意。   苏凤章见她眼睛都亮了,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娘,你先出去,我跟慧慧说几句话。”   苏赵氏瞪了他一眼,拍了拍苏慧慧的手走了。   等人走了,苏慧慧抢在苏凤章之前开了口:“二哥,我是愿意的。”   苏凤章又是叹了口气,说道:“慧慧,你先听我说完。”   “太上皇赐婚并不难解决,这桩婚事看起来已成定局,但实际上可以动手脚的地方不少,所以你不用担心因为抗旨不遵连累别人。”   “慧慧,婚姻大事乃是一辈子的事情,二哥希望你不要顾虑其他,只想想你自己。”   “云家家风不错,云骞也是个端方之人,但当年云辉犯下大错,云家毫不犹豫的断臂求生,可见大家族的冷酷无情。”   “云骞掌管大理寺多年,在太上皇治下依旧能够风生水起,而云太后更是隐忍多年,一击即中。云家人的心智非同寻常,善于隐忍,不是善于之辈。”   苏慧慧抿了抿嘴角,问道:“但是二哥,你与云大人却是朋友。”   “亦敌亦友罢了。”苏凤章又说道,“作为同僚,我并不讨厌云大人这般的人物,甚至觉得与他合作十分轻松自在,只要我们的目的相同,便不会有什么差错。”   “可若是作为亲人,我却不确定云家适不适合。”   苏慧慧低头不语,思索着这一番话。   苏凤章又说道:“聪明人有聪明人的好处,但聪明人也有聪明人的坏处。”   “若是可以,二哥倒是希望你嫁入一户简单的人家,这般才能轻松一些。”   苏凤章自己是聪明人,他一直觉得自己上辈子没能成亲,这辈子也还没成亲,就是因为太聪明,看得透了,反倒是没有了信任的空间。   苏慧慧忽然抬头看着他,笑着说道:“我知道二哥一心为我好,不想我过得辛苦,担心我是怕牵连你才说愿意。”   “可是二哥,我是真心愿意的。”   “不是云家,也有别家,在月溪村的时候,家家户户可算是简单了吧,可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各有各的好处,便各有各的坏处。”   “二哥,慧慧自问也是聪敏人,心底也不愿意跟蠢人过日子,他越是聪明,我心底反倒是越发有成算了。”   苏凤章看着,奇怪问道:“慧慧,难道你不怕将来有一日枕边人反目成仇吗?”   说完,苏凤章愣了一下,觉得自己这话似乎有些不对,“二哥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云家与苏家现在看似好,但却是建立在我们政见相同的情况下。”   “若是有一日政见不同了,那么已经嫁入云家的你便要左右为难。”   停顿了一下,苏凤章狠心说道:“这一日注定要来,到了那一天,即使我疼你,也绝不会因为你而改变主意。”   苏慧慧走到了他身边,抱住苏凤章的手臂说道:“二哥,若有那一日的话,慧慧说不定还能帮你改变他们的想法呢?”   苏凤章无奈劝道:“慧慧,你若是因为这个愿意成亲,那……”   “并不只是因为这个。”苏慧慧连忙说道,“二哥,其实我对云晦也很好奇。”   苏凤章眼神有些奇怪,忙问道:“慧慧,你不会也对他一见倾心了吧?”   苏慧慧摇头说道:“我并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这位云家公子,不过他不是说对我一见倾心,情根深种吗,那嫁给他的话也挺好的。”   苏凤章捏了捏额头,说出自己最担心的一件事:“慧慧,二哥不瞒你,二哥想做一些事情,我与云家,甚至与诚亲王,将来必定会有些政见不合。”   “不是也许,是一定。”   苏慧慧却笑起来:“到了那个时候,若是云家执意跟哥哥作对还要为难我,我便与云晦和离就是,何必在云家受委屈,难道哥哥还会不许我回家吗?”   苏凤章无奈说道:“哪有人还没成亲,就先说和离的。”   苏慧慧又说道:“不过哥哥,我倒是觉得云晦既然是聪明人,那就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你们并不一定会走到那一步。”   苏凤章却没有那么乐观,毕竟他将来要做的事情,在如今的时代看来恐怕就是犯上作乱忤逆常理的大事儿。   苏慧慧继续说道:“二哥,我来跟你说说嫁入云家的好处。”   “这第一,这是赐婚,还是太上皇的赐婚,婚事便有保障,哥哥也不必再想其他法子,省心省力,也不会给人留下把柄。”   “这第二,云家也算是家风清正,在京城的口碑不错,云晦本人没有妾室也是难得。”   “这第三,我喜欢聪明人,若是未来夫君太好糊弄的话,我还怕日子太无聊了。”   “这第四,我嫁了过去,云家和苏家都能安心,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就是了。”   “这第五,自然是因为云晦心悦与我,既然如此,我便是占尽优势的。”   苏凤章捏着额头,不知道自己教育过程中哪里出了差错,明明苏兰章还有几分天真,怎么到了苏慧慧这边便是理智的可怕了。   自己的婚事都能分析出个利弊来,以至于苏凤章都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最后,他叹了口气说道:“罢了,既然你愿意,先让我查一查云晦和云家,若是云大人说的都是属实,云晦的身体也无大碍,脾气并不暴虐,那二哥也不会做多余的事情。”   苏慧慧绽开一个笑容:“二哥,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苏凤章看着她,说道:“那你就好好想想,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苏慧慧却说:“自己选的路,我才不会后悔。”   说完,苏慧慧又有几分担忧的说道:“倒是二哥你,太上皇来了这么一招,那你还好怎么成亲啊?不如去求陛下赐婚?”   苏凤章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你先管好自己吧,二哥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苏慧慧揉了揉自己额头:“二哥,我能不操心吗,你的事情可比我的严重多了。”   她偷看了苏凤章一眼,追问道:“还是说二哥你真的喜欢诚亲王?可就算是喜欢也能一直不成亲吧,娘心里头也担心呢。”   “二哥,其实娘跟我都不讨厌诚亲王,当初若不是她及时赶到,我们恐怕还要受罪,可你们好归好,家里头总还是应该……”   “慧慧。”苏凤章止住了她的话,“行了,瞎说什么呢,越说越不像话了,我不成亲只是因为不想成亲,你若是不想也可以。”   苏慧慧撅起嘴巴不敢再说了。 第261章 婚事   苏凤章转身便把云晦查了个底朝天,这一查倒是发现,这个恶名在外的云晦也是个秒人。   在外人眼中,云家就是一个庞然大物,其中最为出色的自然是宫中的云太后和掌管了大理寺的云骞这兄妹俩。   但实际上,云家却是一个大家族,嫡系旁系数不胜数,如今云家对外的家族叫云辉,就是云骞口中那个假冒的大哥。   当年发生过的事情已经被全部掩埋,但当时云家为了保全家族,不惜将嫡长子逐出家门,甚至连他身怀六甲的妻子都没有留下,其中可见绝情。   苏凤章不知道那位将旁系的孩子带到家中,取代嫡长子地位的云家家主到底在想什么,但那般的大家族中,想必藏有许多外人不可知的秘密。   二十年过去,云家也早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云骞和云太后与云家不合的事情,朝中知道的人不在少数,甚至不少人在提起云家的时候,会分为两个云家。   苏凤章听完云家的事情之后,倒是开始怀疑曾经那位云家主是不是故意为之,用一个旁支的孩子作为云辉存在,扫去了真正云辉做下的事情。   一来是安抚皇室,不牵连云家,二来也是将云家慢慢分化,将来延续的可能性多了一户。   不管是不是,身为云辉的遗腹子,云晦却作为云骞的嫡长子长大,这些年与云家的关系可以直接用交恶来形容。   云骞的话,苏凤章只信了一半,从查到的消息来看,云晦或许是个精彩艳艳,才思过人的,但要说他脾气温和,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将查到的所有消息送到苏慧慧面前之后,苏凤章再一次询问她的心思,苏慧慧心意不改。   苏凤章叹了口气,到底是没有强行拒绝,他虽然是哥哥,但也不能完全帮妹妹做主,苏慧慧是个聪慧的姑娘,她自己会做选择。   即使如此,苏凤章还是不放心,甚至创造机会让苏慧慧去见了一面云晦,让她看看是不是要改变主意,最后自然又是无用功。   苏凤章倒是也亲眼见到了云晦,云晦的模样跟云骞有几分相似,尤其是气质十分相像,脸色都有些苍白,看着有几分孱弱。   若不是云骞亲口说出当年的秘事,苏凤章也不会怀疑云晦的身世。   与外界传言不同的是,云晦在他们面前十分温和,甚至带着几分讨好,几乎让苏凤章相信他是真的心悦慧慧,才会这般对待娘家人。   太上皇的丧事办得有条不紊,毕竟这位太上皇病了很久,好几次都说不行了,不管是宫中的太后皇帝,还是满朝文武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不过这边白色的幡布都还未撤下,另一头引得满朝文武关注的云苏两家联姻就开始了。   既然不打算抗旨,那就得在热孝之中成婚,古代大户人家成亲规矩多,这般时间实在是匆忙,只能一切从简。   让苏凤章颇为放心的是,该有的规矩云家一样不少,至少是看中慧慧的。   三个月的时间,苏凤章几乎忙得脚不沾地,一直到将妹妹送出家门才微微叹了口气。   苏兰章站在他身边,脸上也带着几分怅然若失,叹着气说道:“从今天开始,慧慧就是别人家的人了。”   苏凤章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你这是什么想法,慧慧永远都姓苏。”   苏兰章噎了一下,连忙说道:“二哥,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有些舍不得妹妹。”   虽说这些年兄妹俩都吵吵闹闹的,可毕竟是龙凤胎,感情也还是好的。   苏凤章点了点头,笑道:“二哥知道,走吧,回去招待客人。”   苏兰章快步追上去,云苏两家联姻,苏凤章是炙手可热的吏部尚书,苏家这边的客人也不少,一直到夜幕降临才把最后一个客人送走。   苏赵氏和白姨娘也忙了一天,这会儿坐下来休息反倒是涌起几分感慨不舍来。   苏赵氏是最懂白姨娘的,拍着她的手背安慰道:“放心,慧慧是个聪明孩子,肯定能把日子过好的。”   白姨娘眼圈儿有些泛红,听了这话又说道:“夫人,我是心里头高兴,以前哪想到慧慧能嫁到这般的好人家呢。”   之前苏凤章还以为白姨娘会不愿意,毕竟云晦身体不好,脾气不好的传言到处都是,没想到她倒是第一个答应的,觉得云家十分不错。   苏赵氏笑着说道:“操心完慧慧,你就再操心操心三郎,等他也成家立业你就能享福喽。”   白姨娘一听,也说:“若不是太上皇赐婚,原本也不该这么着急的,倒是让妹妹比哥哥先成亲了。”   苏赵氏道:“既然是赐婚,别人也不会挑这个礼。”   苏兰章这时候插嘴喊道:“是啊娘,你们着急什么,等我考中了进士再成亲,不着急。”   白姨娘瞪了他一眼,看了一眼苏凤章不敢多说什么,拉着儿子先走开了。   等人一走,苏凤章也想赶紧撤,苏赵氏却喊道:“凤儿,你等等。”   苏凤章无奈的走了过去,喊了一声娘。   苏赵氏抬头打量着他,左看右看的,最后幽幽叹了口气。   她这般的架势,反倒是让苏凤章心中不安了,连忙说道:“娘,您有话尽管说,可别闷在肚子里气坏了自己。”   苏赵氏听了这话,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冷哼道:“我说了,你就会听吗?”   苏凤章摸了摸鼻子,如实说道:“娘的话,儿子总是要听的,若能做到也会尽力做到。”   苏赵氏却忽然叹了口气,心底明白了儿子的意思,能做到的尽力做到,不能做到的就当耳旁风听一听。   以前她总觉得儿子有主意是一件好事儿,毕竟夫君和老大都过世了,家里头需要一个男人撑起门户来,二郎若是性子软的话实在是撑不住。   可是到了现在,苏赵氏却知道有主意也有坏处,比如凤儿心底认定的事情,甭管谁来说,说多少次,他也不会改变主意。   苏凤章伸手握住亲娘的手,说道:“娘,儿子从不想让你担心难过。”   苏赵氏抬头看着儿子的模样,一晃多年,她几乎都想不起来这孩子年幼时候的模样了,只是一日日看着他越来越出色,成了高高在上的苏大人。   有时候,苏赵氏会觉得这样的儿子很陌生,她避开心底的那些想法,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脸颊,说道:“娘怎么会担心难过,娘这些年都过得很好。”   “罢了,凤儿,这日子是你自己要过的,娘年纪大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两腿一蹬就走了,也就不去管那么多。”   “你觉得好,那就是好吧。”   苏凤章的心头微微一跳,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苏赵氏。   虽说有诸多的借口,但苏凤章心底十分明白,他一直拖着不肯成亲大部分都是自己的原因,说到底,就是他上辈子的完美主义带到了这辈子。   古人讲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但这种事情对于苏赵氏而言,却是无法接受和理解的事情,但是现在,苏赵氏却松口了。   “娘……谢谢你。”除了这个,苏凤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了。   苏赵氏笑了一声,又说道:“凤儿说得对,千金难买我高兴,所以过日子也得高兴才好。”   苏凤章松了口气,苏赵氏不逼着他成亲,母子俩的气氛都松快了许多。   等把苏赵氏送回房中,苏凤章来到后院,倒是有心情在月光下赏鱼。   说起来这条鱼还是那年发大水的时候自己游进门的,当年陪伴着他的老黄狗都死了,这条鱼却还活得好好的。   苏赵氏几个一直觉得这条鱼代表着好兆头,这些年都好吃好喝的伺候着,看起来肥胖了一圈,一副很好吃的样子。   那红鲤鱼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主人的恶意,晃动了一些尾巴沉到了水底。   苏凤章笑了一声,伸手放进了池中,指尖渗透出一点灵泉水。   这红鲤鱼也是成了精的,飞快的晃着尾巴游了过来,将那点水喝得干干净净,还特别亲昵的嘬着苏凤章的手指尖,跟方才的高冷范儿完全不同。   “看来你是不需要我安慰了。”一个声音忽然传来,苏凤章转身,正巧看见诚亲王从后门进来,看她熟门熟路的样子就知道没少这么走。   “接着。”诚亲王扔过来一壶好酒,笑道,“你这么疼妹妹,今日将她送出门之后,本王还以为你会躲起来偷偷抹眼泪呢。”   苏凤章打开酒壶喝了一口,觉得滋味十分不错,笑道:“疼爱归疼爱,但慧慧长大了总得过自己的日子,我一个当哥哥的不能管得太多。”   诚亲王不大相信这话,毕竟这一位可是差点想要抗旨,又把云家上上下下查了个底朝天的,甚至在送亲的时候,这位苏大人直接当着新郎官的面,对苏慧慧说了一句,“若是受了委屈尽管回来,哥哥养你一辈子。”   苏凤章也不解释,笑着说道:“既然来了,坐下来一块儿喝酒吧。”   诚亲王往那儿一坐,打趣道:“你这红鲤鱼养得倒是挺肥,不如烤了当下酒菜。”   红鲤鱼连忙又把自己藏在了荷叶下,再也不敢冒头了。   苏凤章挑眉笑道:“这种鲤鱼肉老腥味重,不好吃。”   诚亲王也不缺这一口,大度的放过了这条红鲤鱼,转而问道:“慧慧的婚事结束,你是不是打算动手了。”   苏凤章点头说道:“明日大朝会便要提出,已经跟云大人通过气,宫中太后想必也已经知道,到时候还需要王爷您多多支持。”   诚亲王笑道:“这个自然,倒是……皇叔那边怕是不太好了。”   听见这话,苏凤章也是皱眉,他对荣亲王的感情十分复杂,心底也希望这位王爷能够活得就一些,可就算是灵泉水对荣亲王的身体也无甚作用。   最后诚亲王只是说道:“听天命尽人事吧!” 第262章 选材   “碰!”这是礼部尚书砸奏折的声音,这位老大人向来是一副不疾不徐,事情逼到面前来还是笑呵呵的模样,能把他逼得发怒实在是少见。   这会儿,礼部尚书却一副怒发冲冠的架势,指着苏凤章怒骂道:“苏子卿,你这是要干什么,科举入仕乃是我大周立国之本,你这是要动摇我大周国本!”   苏凤章伸手推开快要戳到他脸上的手指,脸上还带着笑容,开口安抚道:“李大人不必着急,先听苏某好好解释如何?”   礼部尚书冷哼道:“我倒是要听听你如何解释,在老夫面前,你休想妖言惑众。”   大朝会上,其余的文官也是议论纷纷,相比起来武将反倒是不以为意,毕竟科举有所变化的话,第一时间侵害的便是文人的利益。   苏凤章朗声问道:“李大人,千年之前,这世间可有科举?”   礼部尚书脸色一冷,喝道:“千年之前自然没有,可如今有了,正是陛下选贤任能的好办法,连太祖皇帝都夸赞,科举乃是国家兴衰之根本。”   苏凤章却说道:“大人,您这话却错了,国家兴衰的根本不在于科举,而在于人才的多寡,取决于是由谁来治理这个国家。”   礼部尚书冷笑道:“科举便是选举贤才的最好办法。”   苏凤章对此十分赞同:“大人说的是,从古至今,科举一路确实是为无数贤能提供了为国效力的好路子,若非如此的话,也无今时今日的大周。”   “苏大人你知道就好,怎么还敢提出科举改制?”礼部尚书瞪着他。   苏凤章却继续说道:“百年之前,科举制度产生的原意确实是好的,但是随着一年一年,一朝一代的发展,这制度出现的太久了,以至于进入了衰弱期。”   礼部尚书正要发怒,就听见苏凤章继续说道:“大人不必生气,听我说完。”   “夫物盛而衰,乐极则悲,日中而移,月盈而亏。”苏凤章说道,“科举一制出现的时间太久了,这些年来虽有改动,却多有固化。”   “就如八股制,苏某也知道一开始提出八股一制的人,目的在于规范科举试文,通过这种规范化的方式,将舞弊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一开始或许是好的,可时间久了,却朝着诸位大人都不希望的方向而走。”   “诸位大人都是科举出生的读书人,如今回头去想想,如今的读书人为了踏入仕途专供无用的时文,反倒是将其他的学问弃之不顾,一日日的下来,倒是真的成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这有什么不好?”礼部尚书不服气的问道。   苏凤章却反问道:“这有什么好?”   “读书人读书人,他是为何读书,难道只为了一朝高中,进入仕途,光宗耀祖吗?”   在苏凤章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不少人心中都想着难道不是吗?   苏凤章却长长叹出一口气,一副忧国忧民的架势:“既然诸位同僚都知道,这读书人最后的终点在于入仕,那他只读了时文,是能为朝廷处理政务,还是能为百姓做下实事?”   “所习非所用,所用非所长,问以钱谷不知,问以兵刑不知,出门茫然,一举步即不识南北东西,日日夜夜下去,反倒是成了一个个废人。”   一个废人振聋发聩,让在场的文人们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不等他们反驳,苏凤章继续说道:“苏某还曾经听说,现在有些读书人竟然以知道商贾俗物为耻,只读圣贤书为尊,也不知道他们读了十几年,考中了科举,到了朝廷之中除了满口的之乎者也,到底还能做什么事情。”   “苏某不是说一个两个人,而是说现在的全部读书人,他们的心,偏了!”   “苏凤章!”礼部尚书听了这话可谓是怒不可遏,若不是苏凤章比他高了一个头大话,这位老大人估计是要冲过去武斗了。   他气得浑身哆嗦,口中骂道:“别以为你是吏部尚书就能为所欲为,这天底下的读书人难道就没有通才,这世间多的是博学多才之人。”   这话一落下哎,早有大人憋不住支持:“可不就是如此,苏大人怎么能以己度人,殊不知天底下多才多艺的文人遍地都是。”   苏凤章笑了一声,问道:“哦,是吗,那不如站出来几个让本官看看。”   “你!”礼部尚书怒发冲冠,转身往朝堂看去,这一看原本支持他的几个人都倒退一步,生怕他把自己推出去。   显然,骂人的时候厉害,但真的要让他们站出来却是难了。   苏凤章笑着说道:“想来诸位大人已经是我大周的栋梁之才,但本官自问也不是通才,不知道哪一位大人担得起这两个字。”   朝堂忽然安静下来,即使是礼部尚书也不敢说自己是通才,谁不知道苏凤章出了名的点子多,这会儿站出来那不是等着被他打脸吗?   苏凤章叹了口气,又说道:“满朝文武,都未能有一人站出来说自己是通才,更别提底下的官员了,李大人,你说这大周上上下下能有几个通才,就那么几个,够用了吗?”   礼部尚书怒其不争的瞪了一圈文官们,只得自己撸起袖子继续上:“说一是一说二是二,难道你的法子就能造就更多的通才不成?”   苏凤章却摇头说道:“当然不能。”   “那你说个屁!”礼部尚书忍不住怒了。   “不过李大人,你为何要执意造就通才,博学多才之人向来少之又少,咱们选贤任能不能不能因此而耽误了啊,难道没有通才,大周百姓就不过日子了?”   “科举是好事,但科举固化问题长此以往,必将导致最后考中进士的读书人脱离现实,只知道读圣贤书,反倒是忘记了科举之本。”   “陛下,微臣的意思并不是废除科举,而是在现有的制度上改制,减少时文,废除八股,增加通商、律法、格物、算数、兵法、农事等学问,针对性培养人才。”   “士农工商,历来如此!苏大人你这是要舍大义而取小道?”   对此,苏凤章只是学着前辈,反问了一句:“历来如此,便是对的吗?”   “太祖时期,曾经废除宰相,增设六部,也曾将科举改制,听李大人的意思,太祖这般做也都是错的了?”   礼部尚书脸色一变,怒道:“苏凤章,你别血口喷人,本官可不是这个意思!”   “陛下,不只是科举需要改进,各地学属也多有弊病,如今显学多为虚设,教员则多为冗员,所教内容不过是四书五经,完完全全成为了科举的附庸,整日的研究古人之书,圣人之言,却忘记圣人推崇的,便是一心为民。”   礼部尚书忽然想到上一次苏凤章提出剪除冗员,当时他们碍于诚亲王的权势,云家的支持,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苏凤章已经初步整顿了吏治,下一步便是选才,这个人心中早有打算,只是一步步的在蚕食,在此之前竟是没有放出半点风声!   一想到苏凤章他们早已经开始布局,礼部尚书心中一惊,再去看诚亲王和云太后的脸色,果然对此并不惊讶,甚至有些隐隐约约的赞同。   猛地,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反对也是无用,这一招看似会得罪天下读书人,但等实施起来之后,入朝为官的那些人只会成为苏凤章的门人!   苏凤章见他脸色大变,声音也温和了一些:“李大人何必急着反对,本官又不是要废除科举,科举依旧可行,只是增设几科而已,若是有可用之人,便选用,若是没有,那就当本官做了一场无用功,到时候任由大人责罚就是。”   就在这时候,诚亲王笑盈盈的说了一句:“苏大人,这话本王可记下了,这番折腾毕竟劳民伤财,若是能有一二成绩便罢了,若是不能的话,到时候本王可要治你的罪。”   话音落下,看似责骂,实际上在场的人都明白了这位摄政王的心思。   他们将唯一的希望寄托于上头的太后身上,有人喊道:“陛下,太后,不知意下如何?”   小皇帝正迷迷糊糊的,听见这话揉着眼睛往后看。   云太后给了一个安抚的笑容,朗声说道:“苏大人的话虽然难听了一些,但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哀家也曾听闻这进了户部的官员,竟是连算账都不会,一个文官,下头还得配两个账房,实在是匪夷所思。”   “太祖皇帝也常说人要知道变通,既然如此,我们这些当晚辈的还是要听从才是。”   一锤定音,这件事算是有了着落。   临走之前,礼部尚书阴沉沉的瞪着苏凤章,冷笑道:“本官倒是想看看你能捣鼓出什么妖魔鬼怪来,到时候,哼!”   苏凤章挑了挑眉并不在意,他更加担心的是政令通过容易实施难,如今中央朝廷对地方的控制还算可以,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事情多了去了。   为此,他还得多做准备,务必能够将自己的政令彻底的实施下去才行。 第263章 办法(二)   提起京城云家,除了云太后和云骞之外,那栋云家的大宅也让人津津乐道。   但是外人却不知道,云骞早就携着妻子搬出了这栋大周著名的宅邸,这些年都未曾回来,也不曾惦记这一份巨额的财产,将一切都送给了如今的“云辉”。   苏慧慧嫁进门之后,除了在第二日认亲的时候见过云辉一家,后头连日常的来往都没有,可见两户人家的关系之差。   有苏凤章的消息在,苏慧慧入门没到一个月就把云家上上下下摸透了,连云骞和云夫人都对她满口夸赞,犹如亲生女儿一般。   此时她穿着鲜嫩的衣裙,衣摆微微浮动,头上的发髻和配饰都十分简单,却也显得美丽动人,从外走来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少夫人!”守门的小厮连忙行礼,往常这书房是闲人勿进的,但如今他已经知道少爷对这一位少夫人的看中,所以并未阻拦。   苏慧慧微笑着点了点头,顺势走了进去,果然就瞧见云晦正在案前处理事务。   “夫君。”苏慧慧叫了一声,将手中汤药放在了桌上。   云晦抬头看了她一眼,他的长相肖似云骞,看着颇为严肃,尤其是一双眼睛类似刀眼,眼白反倒是比黑的多,一看就不是善类。   不怪外头人都传言云晦脾气古怪,待人苛刻,就这么一个眼神似乎就十分不悦,下一刻就要动手打人的架势。   苏慧慧却笑了一声,伸手将那碗汤药递了过去。   而看起来下一刻就要发怒动手的云晦只是皱了皱眉头,带着几分不悦接过汤碗,却是一口直接喝了,喝完之后拧着眉头不说话,看着越发生气了。   苏慧慧笑着递过去一颗蜜饯,却见云晦盯着她,随后便笑着塞到了他的口中。   云晦这才满意了,等口中的苦涩散去,他才说道:“下次不必亲自来,让下人来也是一样的。”   听着倒像是嫌弃,苏慧慧笑了起来,说道:“怎么,夫君嫌弃我?”   云晦皱了皱眉头,耳朵却红了:“我哪里是嫌弃,是怕你累着,心疼你。”   苏慧慧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这样才对,方才夫君对我横眉怒目的,慧慧都要开始反省自己哪儿做的不对,让夫君生气了。”   云晦叹了口气,无奈解释道:“你知道的,我天生就长这样。”   苏慧慧噗嗤一笑,云晦哪里不知道她是在逗自己,顿时更加无奈了。   刚嫁进门的时候,苏慧慧是不信云晦对自己一见钟情情根深种的鬼话,在她看来男子多薄幸,像她家哥哥那般洁身自好的绝无仅有。   可入门的时间久了,她反倒是有些相信起来,倒不是云晦对她多殷勤,这个人的一举一动都是笨拙的,但正因为这份笨拙,反倒是让她感受到一分真情。   即使嫁进门之前有多般的心思,此时苏慧慧也愿意拿出真心来交换,二哥说得对,日子是自己的,她不该一开始就心怀不纯。   听见云晦的解释,苏慧慧笑道:“我自然知道,所以就算夫君的脸抽,我也并不害怕。”   云晦反倒是有些不自在,咳嗽了一声脸颊红彤彤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纯情女子。   苏慧慧见她不自在,便岔开话题问道:“夫君,你方才在忙什么,看起来很是犹豫的样子,莫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   云晦还有一个习惯让苏慧慧万分喜欢,那就是他跟苏凤章一样,并不觉得女子就应该相夫教子,也愿意跟她说外头的事情。   也正因如此,苏慧慧才知道云骞的许多政务,居然就是自家相公帮忙处理的,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云晦甚至开始接手苏凤章安排的事情。   听了她的问话,云晦叹了口气,说道:“确实是很为难,慧慧,我没想到舅兄这般大胆。”   苏慧慧眼神一动,问道:“是不是科举改制一事?”   若说之前冗员剪除,让苏凤章在民间的声誉极好,即使是读书人也多有称赞,纷纷称道这件事是利国利民之举,那么这一次的科举改制便是骂声多于夸赞了。   苏慧慧还曾听闻国子监的学生对此不满,在宫门口围攻苏凤章,却被他一一骂退的事迹。   虽说没有闹出什么大事儿来,但可见天底下读书人对此事的抗拒。   一想到自家哥哥,苏慧慧便有些担心起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又有文人写诗骂我二哥了,还是又有言官弹劾他?”   可见这两件事时常发生,以至于苏慧慧第一时间想到。   云晦摇了摇头,见妻子这般关心大舅哥还有些吃醋,不过他不管醋不醋,脸色都差不多难看就是了:“不是,是二哥找到了好法子。他想让我帮忙一起去办。”   苏慧慧听了便安心了,笑道:“怎么,二哥让你为难了吗,若是为难的话不帮他就是了。”   不管帮不帮,二哥既然盯上了云晦,他肯定是躲不掉的。   云晦听了这话,只觉得满心熨帖,暗道在慧慧的心中自己还是比苏凤章重要许多的,于是声音都柔和了一些:“倒不是为难,只是心生佩服。”   见苏慧慧眼中带着疑惑,云晦开口解释道:“你知道科举改制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苏慧慧猜测道:“反对的人太多,连读书人也不太满意?”   云晦点头说道:“确实如此,大部分读书人都怕一改动,自己这些年的书都白读了,便宜了后来的人,所以心中有所怨怪,对此也并不支持。”   苏慧慧冷哼道:“这些人就是目光短浅,只看到眼前的利益,却不知道长此以往日甚一日,到时候再想要挽回都回天乏术了。”   云晦开口道:“所以我才说舅兄的办法好。”   苏慧慧便问道:“到底是什么办法,难道还能让这些人都赞同不成?”   云晦摇头说道:“就算是神仙,也是控制不了所有人的想法。”   “不过舅兄这个法子,跟神仙手段也无甚区别了。”   “他打算将读书人分为三六九等,并不是以才学,而是以他们的身份、地位、所求所想,本身擅长的东西。”   苏慧慧听的一头雾水,反问道:“这算是什么法子?能有用吗?”   云晦笑道:“现在朝中反对的声音多,那是因为科举改制,大家反对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苏大人,其余人都站在一条战线上。”   “可若是舅兄的办法成功了,他们就再也没有可能站在同一条战线了。”   “还未取得功名的读书人,他们多了一条入仕的捷径,那么必然会心生欢喜相互支持,他们是同一群人。”   “进入了仕途,却还未入朝为官的,若是能发挥自己的长处,似乎也不错,他们又是一群人!”   “出生寒门的,出生贵族的,有才能的,没有才能的,喜欢商户的,不喜欢商户的,喜欢格物的,不喜欢格物的,都能分的一清二楚。”   苏慧慧听得更加一头雾水:“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把他们分的这么清楚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云晦露出一丝笑意,“你想啊,原本大家都是读书人,都反对科举改制,觉得科举改制侵害了自己的利益,不想遵从。”   “可是现在人群一划分,有些人得到了好处想要同意,有一部分人想要同意其中的一部分,而另一部分人全部反对。”   “于是虽然都是读书人,他们却分成了不同的阵营,原本的联盟也就消弭了。”   苏慧慧反问道:“可是,他们不还是在反对吗?”   “却是都还在反对,可读书人内部却有了隔阂,甚至相互之间看不上,看不起,有了敌视,你觉得我挡着路,我觉得你占便宜,他觉得你们都改让路。”   苏慧慧眼睛一亮,说道:“我懂了,其实二哥的办法很简单,怪不得,他故意在科举改制中提出几样看起来奇怪的办法。”   云晦笑道:“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舅兄随后便要废除其中之一,做给其中一群人看,让他们以为自己的诉求得到了满足。”   苏慧慧接着说道:“可其他的人群却会发现,被满足的只是另外一群人的诉求,他们的要求根本没被满足,他们在反对改革的同时,会把注意力放到另外的人身上。”   云晦点头说道:“正是如此,长此以往,读书人自己便要闹起来,最后反对改革反倒是成了其次,打压其他派系倒成了重中之重。”   苏慧慧道:“就跟当年南北之争,其实也不过是皇室用来控制读书人的办法。”   云晦笑道:“舅兄的这法子更加秒,只要将这个理念灌输下去,其余的事情不用他动手,就能顺着他的心意一点一点发展,甚至读书人还会觉得,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己争取来的。”   说完,他又叹了口气,“慧慧,有时候我也觉得舅兄实在是太可怕了,这般的法子,不是寻常人可以想出来的。”   苏慧慧却笑道:“我二哥当然不是寻常人。”   云晦浅笑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他心底却对苏凤章更加钦佩,同时却又分外的警惕,论智斗,自家老爹恐怕不是这位二舅兄的对手。   只希望他们将来一直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不要成为仇家。   云晦却不知道,苏凤章提出的这些法子也不是他一人所想,他是站在几千年历史的基础上琢磨出来的法子。   这法子看似简单,却是后世某些国家常用的,用来分化阶级,将这种致命矛盾,变成少数人群的针对性矛盾,从而缓和主要矛盾的法子。   虽然卑鄙,但是万分好用。 第264章 可怕之人   住在京城附近的百姓,一直是以京城人士自居的,似乎这般一来他们的身份地位就能比别的地方高一截似的。   京城里头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周围的百姓也总能第一时间知晓,这也算是一种便利了。   科举改制的事情刚刚在朝堂上提出来,外头便开始传得沸沸扬扬,周边的村落也是如此,其中一个老秀才更是坐在门口破口大骂。   这骂的自然就是提出改制的苏凤章了,这位老秀才考功名的能力一般,骂人倒是引经据典,颇有几分气魄山河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苏凤章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一开始,村子里头几个读书人都跟着一块儿骂,都是同仇敌忾的。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老秀才再在门口骂人的时候,身边应和的人却一日日的少了。   这老秀才心中奇怪,暗道莫不是日子久了,大家便认下了这件事,可科举大事儿怎么能因为一个苏凤章更改,他这辈子的书岂不是都白读了?   虽说只是秀才,但他这些年在村里头也是备受尊敬的,可这制度一改,明面上不如何,暗地里就好像他们这些人毫无用处似的。   心中奇怪不已,老秀才便撑着拐杖出门了,打算去看看最近那几个读书的小子都去干什么了,这一看却让他气炸了。   原本那几个臭小子居然背着他偷偷准备考增试,所谓增试,其实就是在科举之外另设专科,针对性的考试,即使四书五经不出色,有专长也是能考。   老秀才哪里受得了这个,顿时骂道:“你们简直是有辱斯文,为了五斗米折腰,四书五经才是科举正统,你们这是舍本求末,主次不分!”   “苏凤章他自身也是科举出生,如今却想出增试之法,居心叵测,说不定就是怕出色的读书人越来越多,将来与他为敌,才想出这般龌龊的法子来。”   “不许去,谁都不许去考!”   几个读书人原本就乖乖挨骂,但见他执意阻止,一个个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他们你一眼我一语的说道:“三爷爷,你也别生气,科举考试是考试,增试也是考试,都是为朝廷效力的好事情,何必还要分一个高下?”   “就是,您老倒是秀才了,一辈子至少吃喝不愁,但我们几个都不是读书的料啊。”   “这些年下来,咱们村考中秀才的才有几个,更别提举人进士了,总不能读了书,认了字,最后只能去酒楼里头当掌柜吧。”   “苏大人这法子对咱们也有好处,又不是说不许人科举了,只是增试而已,爱去去,不爱去的就别去,三爷爷不喜欢谁也不能逼着你喜欢不是。”   “就是,三爷爷你也得为我们几个想一想吧,能去参加增试好歹也是一条路子,难道您老还要拦着村里头的人上进吗?”   “不只是我们,您大孙子也打算去试一试呢!”   老秀才听见这话差点气得没晕过去,回到家就要把大孙子揪出来打一顿。   谁知道人是揪出来了,却被一家子拦着不许动手,家里头老妻更是骂道:“你要打他就先打我,索性把我打死算了。”   “造我看,苏大人的法子就再好不过,难道让孩子跟你一样一辈子死读书,到了现在也还是个秀才,养家糊口都是难题。”   “就是我让他去试一试的,你要是不乐意就打我,左右孙儿肯定是要去考的!”   老秀才抬头看去,不只是他这老妻赞同,连带着儿子媳妇孙儿都是赞同的,顿时无力的跌坐下来,喘着气不再说话。   他家儿子还劝道:“爹,您想开点,又不是说读书无用了,爱读书能读书的继续读书,读书不够厉害的就寻其他的路子,这对老百姓而言不是好事儿吗?”   媳妇更是说道:“是啊,就咱们隔壁村那个老王头,如今可在工部办事儿呢,上头大人都赞他有想法,这多好的事儿啊,别人求都求不来的。”   老秀才知道这事儿自己是阻止不了了,冷声说道:“你们要去就去吧,但迟早有一日你们便会知道,只有圣人言才是正途。”   他在的时候,几个人都讷讷答应,等他一走,他们却嘀咕起来:“老爷子就是书读多了,脑子都读坏掉了,干什么拦着自家孩子上进。”   “可不是吗,读书是好事,但也不能死读书啊,又不是说去考了增试就不读书了。”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千家万户,当自身利益摆在当前的时候,少有人能坚持住理想,更甚者,这年头的读书人一开始读书,也不过是为了封侯拜相,卖予帝王家而已。   如今既然有机会,心动的人不在少数,甚至许多已经考中了举人,又觉得自己考进士无望的读书人也开始心动起来。   在他们心动的这一刻,便是读书人联盟瓦解的这一时。   这种信念的冲突,让读书人相互之间都争论不休,反倒是将原本应该共同抵抗的事情放到了一边,这主次慢慢的被转变。   而原本应该处于这场风暴中心的苏凤章,反倒是成了旁观者,除了朝堂上几位老大人的横眉冷眼,他的日子一切如旧。   苏凤章并不在意别人的冷艳,就比如此刻瞧见礼部尚书的时候,他还能露出一个笑盈盈的表情,和声和气的问道:“李大人,可是要回去?”   礼部尚书最是见不得他这幅模样,只觉得怒火上涌,冷哼一声甩手走了。   苏凤章挑了挑眉没有在意。   随后跟上来的诚亲王倒是笑道:“你啊,就别再去招惹他了,他年纪大了,每天都被这么气只怕都要中风了。”   苏凤章疑惑问道:“我什么时候招惹他了,我可是一直在求和。”   诚亲王拍着他的肩头说道:“如果不是增试举办的如火如荼,顺天府里头的人都被换了一轮,我倒是能相信你这鬼话。”   苏凤章淡淡笑道:“吏部的官员调遣合情合理,按需分配,事实上证明这些人到岗之后任劳任怨,表现出色,他又有什么好生气的。”   何隽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听见这话多看了苏凤章一眼,笑道:“就是这些人表现的太好,以至于他们反对科举改制的理由都少了,所以才更加生气啊。”   诚亲王也说道:“几位老大人怕是担心将来科举出来的进士,前途反倒是不如增试了。”   苏凤章却说道:“既然有这份担心的话,那他们迟早便能同意直接改制,而不是采用增试的法子,不然的话将来只会分化的更加厉害。”   他当时提出增试,便料到最后的结果,毕竟吏员和官员中间的壁一旦打破,再想要回去就难了,到时候为了正统,他们也不得不妥协。   何隽忽然眯起眼睛来,盯着他说了一句:“苏子卿,你这个人算无遗策,真是可怕。”   说完他瞧了一眼诚亲王,又觉得首先需要担心的不是自己,转身走了:“罢了,这些动脑子的事情交给你们,老子回家抱儿子去了。”   等他一走,诚亲王笑道:“这家伙口无遮拦,你不必在意。”   苏凤章摇头说道:“这种话都要在意的话,我早就被骂得投河自尽了。”   他如今做下的事情,将来要做的事情,哪一项不是被人唾骂的,脸皮厚也是当官的重要素质之一,不然早就熬不住了。   苏凤章又问道:“不如一块儿去荣亲王府,探望王爷?”   诚亲王点了点头,两人便真的一道儿去了荣亲王府。   谁知道到了王府,荣亲王府的管家便出来说道:“王爷身体不适,不想见客,还请诚亲王和苏大人先回去吧。”   两人对视一眼也是无奈,自从新帝登基之后,荣亲王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人前,他们上门拜访十次,能见到一次就已经不容易了。   “那就请王爷好好保重身体,若有差使的话尽管吩咐。”苏凤章说道。   等他们二人离开,管家才一路小跑到了荣亲王面前,荣亲王的脸色不算太差,至少比前段时间好了一些,他不解问道:“王爷,诚亲王和苏大人真心拜访,您为何总是不见?”   要知道自从先帝过世,荣亲王病倒,虽说没有败落,但王府的门庭也冷落了许多。   荣亲王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既然事情都交出去了,何必再见他们。”   “见了,难免就要说话,一说话,本王定是会倚老卖老。”说完,他叹气说道,“当初我便觉得这苏凤章不是池中之物,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管家连忙说道:“王爷好歹是长辈,经历过的事情多,说的话自然也有道理,怎么能说倚老卖老呢,诚亲王和苏大人都年轻,这才需要王爷您来掌舵啊。”   荣亲王冷笑了一声,淡淡说道:“这种话以后就不必再提了,你却不知道,年纪大了,胆子便小了,这脑子一日比一日僵化,就算是我也绝想不出这些法子来。”   “他做得比本王想象的还要好,这就够了。” 第265章 蛊惑   在苏凤章的计划中,需要五到十年的时间才能慢慢推行这种科举的改制,在原有的基础上增设科目,针对性的挑选人才。   但实际上,一切都比他预计的要顺利,也许是科举制度的弊病越来越多,也许是在他的掺和下大周急速的发展,需要更多不同类型的人才。   而底层的百姓迫不及待的想要往上走,大周稳定的前提下,百姓们吃饱穿暖的同时,反倒是更有出人头地的想法,不至于被生活磨平了志向。   一年两年,百姓们便能发现身边能够进衙门的人多了起来,而原本趾高气昂的官老爷似乎也不那么高不可攀了。   三年四年,这种改制的好处就体现出来,没有一个制度能够完全的避免腐败,但在革新开始的时候,一切都朝着积极的方向在走。   五年六年,正因为知道这份地位来的不容易,通过增试入朝的官员们,平日里兢兢业业,以苏凤章马首是瞻,反哺的效果让苏凤章的政令更加顺利的通行。   即使朝中对此不满的人还在,可大势所趋,在诚亲王和云骞的大力鼓励下,又有了这些新生力量的支持,大周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大周了。   这些人一旦抓到了机遇,在想让他们回到从前便是不可能的事情。   一切按部就班的推行着,苏凤章反倒是显得沉寂了下来,这几年的时间足够让苏兰章都考中了进士,甚至家中都多了一个弟媳妇,但他一如既往的光着。   外界对此议论纷纷,苏凤章只是巍然不动,让人觉得惊讶的是苏赵氏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一心一意的照顾苏兰章新生的女儿。   在科举改制被推进的时候,礼部尚书日日夜夜的担心苏凤章隔三差五的闹出幺蛾子来,毕竟这一位上位之后就没有闲着过。   谁知道此事之后,苏凤章反倒是安静了一些,除了偶尔关注一下《宣武大典》的修著,其余时间只是处理吏部的政务。   再有时间,便是他轮流在宫中教导小皇帝的时候,小皇帝如今已经九岁,已经到了能够处理一些政务的年纪,但不知道是不是从小不用操心,这一位对政务毫无兴趣。   比起处理政务,身为皇帝的孩子宁愿在后宫里头捉迷藏玩,听六部尚书讲课的时候通常昏昏欲睡,但他又是皇帝,几位大人心中着急,但除了跟太后告状之外也没有办法。   甚至有两位老大人私底下相互嘀咕,想着这云太后是不是故意如此,将小皇帝教成不学无术的贪玩模样,好一直能够垂帘听政。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谁不知道宫里头真正做主的就是云太后,方太后压根不是她的对手,只能在旁边描画描画。   这一日又是苏凤章的班,在他说起天下吏治的时候,下头的小皇帝偷偷的打了个哈欠,大约是听多了这位苏大人的威名,他倒是不敢直接睡过去。   苏凤章只当是没看见他的小动作,该讲的讲完了,才问道:“陛下,你可听明白了?”   小皇帝连声说道:“明白了,明白了,苏太师,那我现在可以去玩了吗?”   苏凤章笑道:“当然不行,微臣还得出题考一考陛下,检查今日的课程。”   听了这话,小皇帝的脸色顿时暗了下来,支支吾吾的说道:“苏太师,朕已经是一国之君了,为什么还要学那么多的东西。”   “若是陛下不学,不知,不问,那将来岂不是臣子说了什么,你看到的便是什么,虽有眼睛,却再也看不到大周现象。”   小皇帝偷偷打量了他一眼,说道:“那也没有什么不好啊,朝中有苏太师这般能干的大臣,朕只要放心就好了,这些年大周不是越来越好,国强民安吗?”   苏凤章眉头微动,暗道不知道什么人在陛下耳边说了这些话,不过这也是难免的事情。   随着皇帝的年纪越来越大,这些问题只会越来越多,矛盾也会越来越激化。   他笑了一声个,反问道:“那陛下甘心如此吗?”   小皇帝愣了一下,想了一下便说道:“这有什么不甘心的,苏太师您也说了要因材选人,朕虽然是皇帝,但一不喜欢处理政务,二也不喜欢太辛苦,那就把朝廷交给你们,我就好好玩,自己开心,大家都开心。”   苏凤章看着他,暗暗想着这番话若是真心实意的,那就是这位小皇帝生来心大,是个自己高兴万事就好的,若是故意说出来降低他戒心的,那将来必定是个人物。   于情于理他自然是希望前者,毕竟若是后者的话,自己肯定也是小皇帝要对付的人之一。   “既然如此,那微臣也就不多阻止,陛下想玩就去玩吧。”苏凤章笑着说道。   小皇帝欢呼一声,直接甩手走了,一副憋了许久的样子,周围的几个小太监连忙跟上去。   苏凤章并未直接离开后宫,反倒是往云太后宫中走去,按理来说外臣是不能随意在后宫走动的,但这些年小皇帝还未婚配,后宫之中除了两位太后之外并无他人,有些规矩反倒是开始松散起来,毕竟云太后还得处理政事。   禀告之后面见了云太后,苏凤章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   云太后正在喝茶,瞧见他笑着说道:“苏大人怎么有空过来了?”   不等苏凤章回答,云太后又说道:“莫不是还是为了那件事?”   苏凤章点了点头,拱手说道:“正是此事,不知道太后娘娘考虑的如何了?”   云太后幽幽的叹了口气,开口说道:“苏大人,不瞒你说,在听见你这提议的时候,哀家心中也是震惊不已,震惊过后便是高兴。”   “哀家也是女子,当年也曾因为男女之别不得不进入深宫,一辈子便耗在了这个冰冷的宫墙之内。”云太后继续说道,“这些年,哀家也曾想过,若是生为男子该有多好。”   “可女人毕竟是女人,如今哀家不过是垂帘听政,便有不少人骂哀家牝鸡司晨,私底下都觉得哀家故意教坏了皇帝,好能够长长久久的把持朝廷。”   “苏大人,哀家问你一句,在你心中可曾这么想过?”   苏凤章如实的摇了摇头,说道:“微臣从未有过这般的心思,太后的心,微臣的心都是一样的,陛下一日日长大,我们该说的,该教的一样不少。”   云太后笑道:“只可惜旁人不会这么想。”   “在他们的眼中,你在前朝,哀家在后宫,都是想法设法的陷害皇帝,你信不信,等到陛下能够亲政的年纪,等待着我们的必定是数不清的弹劾。”   苏凤章点头说道:“信,但微臣也不怕。”   云太后便问道:“既然你信,何必还要多此一举,帮女人说话做事对你有什么好处?苏大人有这个功夫,为何不为自己想一想?”   苏凤章笑着说道:“确实是没有好处,但微臣想做这件事,不管能不能成都想要试一试。”   云太后盯着他看,忽然笑道:“苏大人,以前他们骂你胆大包天,哀家还不相信,不管是改革吏治,还是革新科举,每一样哀家都觉得不错,但是这一次,连哀家都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了,难道你要让天底下的女子跟男人一样吗?”   苏凤章笑道:“怎么会一样,男人女人天生不一样,男子生来力气便大一些,女子却要负责生儿育女,即使再过一千年他们也不会完全一样。”   “只是微臣总想着,这天底下多有女子聪明绝伦惊才绝艳,若是都困在围墙之中未免太过于可惜,为何不能让他们走出来呢?”   云太后叹了口气,说道:“所以哀家才说你胆大包天,你信不信,这件事一旦提出,到时候满朝文武,甚至你一手提拔起来的那些人都会反对。”   苏凤章点头说道:“确实如此,所以我们不能明面上提出,得一步一步慢慢来。”   云太后沉默了许久,忽然问道:“苏大人,你执意如此,是不是为了诚亲王?”   苏凤章抬头看向太后,太后笑着问道:“难道不是吗,这些年你为了她不娶妻子,甚至不要子嗣,想不到传言之中冷漠无情,一心政事的苏大人,也有一往情深的时候。”   苏凤章已经不想解释这件事,或者说这话说的也不是全错。   太后见他并不反驳,对苏凤章倒是平添了几分好感。   大约女子都是如此,看见痴情的男人,尤其是长得好看,位高权重,样貌出色还洁身自好的男人,通常都会心生好感。   太后又说道:“哎,谁能想到大周的朝廷,如今竟然掌控在几个女人的手中呢,若是说出去的话,怕是天底下的男人都要脸上无光了。”   “若有那一日,也不知道我们会不会成为众矢之的,像苏大人这般不在乎的实在少见。”   苏凤章只是问道:“太后娘娘,您的意见呢?”   云太后笑了起来,说道:“二哥常说,但凡是苏大人想做的事情,想要说服的人,就从没有做不到说服不了的,哀家今日也算是见识了。”   “苏大人,哀家也很想看一看,这女人到底能不能在朝中立足,女子是不是生来就比男人差一些,只能躲在深宫高墙之中。”   苏凤章听懂了她的意思,感激说道:“多谢太后娘娘。”   云太后只说道:“哀家也不在乎名声,左右都是被骂,只是少一句多一句而已。”   “不过还请苏大人照顾着一些,哀家也不想当亲生女儿养大的孩子,进了朝廷反倒是吃了亏,到时候进不得退不了,白白毁了一辈子。”   说完,她故意看了一眼苏凤章,笑着说道:“苏大人,若是紫嫣毁了,为了她的下辈子,哀家可就要直接把她赐婚给你了。” 第266章 方太后   “苏大人……”苏凤章路过花园的时候,一道婉约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苏凤章抬头一看来人,立马恭恭敬敬的行礼:“微臣参见方太后。”   来人可不就是当了多年太后,风姿却比寻常宫妃更深一筹的方琳琅,当年她能靠着美色上位,姿色原本就过人,如今更有几分妇人才有的绰约坐姿。   不管是谁,看到云太后的时候多是尊敬,但看见这位方太后心中都忍不住感慨一声红颜。   方太后身边只跟着一个宫女,她笑盈盈的看着苏凤章,一双眼睛含情:“苏大人何必这般客气,说起来当年我们还有几分渊源,苏大人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苏凤章听了这话不但不开心,反倒是一身鸡皮疙瘩都炸开了。   他的态度更加恭敬,低头说道:“太后言重了。”   在云天后面前,苏凤章能言善道,两人常常一个思辨便是好几个时辰,甚至连云骞私底下都说没见过云太后跟谁这本投契。   可到了方太后这边,苏凤章却多有顾忌,其中当然也有两位太后年龄相差了近二十岁的缘故,更有方太后每次总有几分暧昧情丝。   苏凤章当然不会觉得自己人见人爱,以至于一宫太后都看上了他,方太后的这种青睐在他看来简直就像是催命符。   方太后见他这般说,叹了口气道:“苏大人总是这般见外。”   他们一个是臣子,一个是太后,能不见外吗?   苏凤章不乐意跟她兜圈子,直截了当的问道:“不知太后有何吩咐,若是无事的话微臣就先行告退了,还有政务等着处理。”   方太后笑了一声,瞧着他说道:“苏大人可真是个大忙人。”   “不过哀家今日来见你,确实是有些心里话想跟苏大人说一说。”   苏凤章只是恭敬道:“太后尽请吩咐。”   方太后叹了口气,才说道:“皇帝年纪越来越大了,却总是孩子性子不成才,整天只惦记着玩耍,哀家劝了他也是不听。”   “不过皇帝从小就最听姐姐和苏大人的话,哀家就想着请你们多劝着一些。”   “这个天下,到底是秦家的天下,皇帝若是不成器的话,岂不是让当年的事情重蹈覆辙,苏大人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苏凤章道:“太后娘娘说得极是,是微臣没有尽到劝诫的责任。”   方太后又说道:“孩子难教,哀家也知道这是为难苏大人了,只是除了这个法子,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想不出其他的法子来。”   “说起来一晃就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帝都长大了,没想到苏大人你样貌堂堂,身居高位,却一直并未成亲。”   “苏大人,这莫不是因为先帝临终前的糊涂话?不如哀家出面恳请皇帝赐婚,这样满朝文武也是不能反对的,苏大人你的意思呢?”   苏凤章的回答却是长长叹了口气。   方太后的脸色微微一变,嗤笑着问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苏大人,你莫不是要告诉哀家这些年来洁身自好是心甘情愿的?”   苏凤章点头说道:“太后娘娘说的很对,这确实是微臣自己选择,心甘情愿并无不妥。”   方太后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古怪,瞧着他说道:“苏大人这话倒是有趣,难道这世间真的有男子对女子的感情能够一往情深,至死不渝吗?”   “这倒是说不上。”苏凤章淡淡说道。   方太后眼神一动,笑着说道:“我就说,哪里有男子会这般忠贞呢。”   苏凤章下一句却说:“微臣不过是觉得娶妻生子麻烦,一个人光棍好办事。”   这话打得方太后一个措手不及,她惊讶的看向苏凤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忍不住反问道:“苏大人这是做什么,哀家好好的同你说话,你怎么反倒是胡言乱语起来了,莫不是看不起哀家无权无势?”   苏凤章却道:“太后,您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女子之一,微臣哪敢小觑。”   “方才听太后提起当年青州之事,倒是也让微臣想起了许多往事,心中多有感慨。”   方太后笑了一声,追问道:“苏大人想起了什么?”   苏凤章却说道:“当年在那艘客船之上遇到了水寇,那些贼寇来势汹汹,心狠手辣,船上的男人多有吓破胆的,但太后娘娘你却应对得宜,比方兄镇定许多。”   提起当年的事情,尤其是提到方钰,方太后的脸上闪过一丝暗沉,口中只是说道:“都是过去许多年的事情了,何必再重提。”   苏凤章却叹气说道:“只是恍然记起,才察觉已经过去多年,这些年太后在深宫之中只怕也是举步维艰,这才一日日走到今日。”   方太后眼神一动,露出几分迷离:“是啊,这深宫是吃人的地方,哀家已经失去太多了。”   “所以苏大人,哀家不能再输了,你懂吗?”   “云家,云太后,他们能帮的了一时,难道会帮你一世,归根结底,云太后为的还是文家,哪里会管最后苏家如何?”   “但哀家却不同,苏大人你也是知道的,我方家在朝中早就无人,孤儿寡母正是需要依靠的时候,若是有人雪中送炭,他日必有重谢。”   这些口头的承诺苏凤章完全不信,他只是问道:“太后娘娘,入宫这些年,你可也已经忘了在宫外的日子?”   方太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怎么会忘了,不瞒苏大人,哀家日日夜夜都在想住在湖山县的日子,年幼的时候觉得清苦,如今想来却都是甜的。”   “那时候哥哥还在,小乙也还在,我们三人便是一个家。”   说完这话,方太后的眼神变得锋利起来:“如今,哀家也算是帮他们报了仇,血了恨。”   “然后呢?”苏凤章问道。   方太后不明所以:“什么然后?”   苏凤章却说:“知道你报仇雪恨之后,他们二人在地底下便能安息吗?”   方太后脸色一变,显然想到了方钰之死,若说小乙的死是因为他们无能为力,那么方钰的死一般都该怪罪于她,若不是她那一天说了那许多绝情的话,方钰也不至于自寻短见。   正因为如此,方钰如今反倒是成了方太后心头的伤口,谁也不能碰,谁也不能提。   即使过去多年,方太后也依旧不能接受自己害死了亲哥哥的事实,她只能去责怪太子,责怪四皇子,责怪徐贵妃。   苏凤章却并未提及当初的事情,只是说道:“我见过的方兄总是不大开心,心里头藏着许多的事情,但他对娘娘的疼爱却是真心实意的。”   “他是一个好哥哥,即使一路并未帮到娘娘什么,但他却是全心全意为娘娘着想的。”   这话戳中了方太后的心,她眼中假装出来的泪水都成了真,喉咙间几度哽塞,最后说道:“你说的不错,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小时候但凡家里有点好吃的,便要惦记着留给我吃,自己却舍不得,在他心里头,疼爱妹妹比自己还要重要。”   “所以苏大人,你到底想说什么,莫不是要谴责哀家?那你可是迟了太多年。”   苏凤章却说道:“微臣与方兄也算是有几分交情,既然如此,又怎么会责怪他最疼爱的妹妹,说到底,这件事也不是太后您的错。”   “只是……想起方兄,心中总有几分意难平。”   方太后冷笑道:“假惺惺。”   苏凤章却继续说道:“太后觉得我虚伪也好,马后炮也好,但微臣心中却是惋惜不已。”   “不只是惋惜方兄英年早逝,早已经看不到今日光景,也惋惜太后入宫多年,却已经忘了当年,娘娘,难道你真的打算在这深宫之中熬过剩下的日子吗?”   “或者蛰伏在云太后身后,即使赢了,也不过是成了秦家皇朝的又一个傀儡,你今日要做的事情,可是你真心所想的?”   方太后没料到他居然说这话,惊道:“苏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凤章笑着说道:“微臣只是觉得,太后娘娘不觉得一个后宫,让您屈才了吗?”   方太后怒道:“你这是在嘲笑哀家吗?”   苏凤章却说道:“微臣不敢,微臣这番话都是肺腑之言。”   方太后冷笑道:“哀家是皇帝的生母,难不成还能改嫁不成,就算可以,哀家也犯不着作践自己。”   “太后娘娘,您误会了。”苏凤章又说道。   “只是这些年的深宫生活,让娘娘忘记了一件事,女子也是人,是大周的百姓,她们看似较弱,却通常能为人所不能为。”   “娘娘,难道您扪心自问,会觉得自己比男人逊色吗?”   方太后的眼神更加古怪。   苏凤章言尽于此,只是说道:“再过几日,娘娘便能知道微臣这番话的意思。”   “到时候娘娘不如再想一想,除了眼前这条路之外可有其他路可走,云太后乃是宽容大度之人,想必也不会故意阻拦。”   等苏凤章走远了,方太后的眉头却越皱越紧,她并不否认自己一开始用了美人计,但如今看来这位苏大人真的对诚亲王死心塌地,竟是毫不动心。   她心底虽然不信有这般的男子,却也毫无办法,方之问告老之后,方太后在深宫之中就像是失去了耳朵眼睛,一切消息只能从云太后那边得知,都会晚了一步。   这些年她不是没有跟云太后互别苗头的心思,正是如此才会想到用这样的法子拉拢苏凤章,可现在苏凤章却暗示她还有第三条路。   她能有什么路可走?她这一生除了留在这深宫之中,哪里还有别的选择,方太后百思不得其解。 第267章 番外 才女李紫嫣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太后养女李紫嫣,天资聪颖,勤学好问,圆木警枕,才华远胜凡俗男子,朕怜惜紫嫣之才华,不忍蹉跎,着其入户部,任检校一职,钦此。”   就像苏凤章所想的那样,若说之前科举改制是有利有弊,即使有人非议但赞同的人也不少,那么现在让李紫嫣入户部就职,即使这个职位只是不入流的检校,却也引发了轩然大波。   皇帝直接在朝会上宣旨,完全没跟文武百官打招呼的意思,直接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宣旨的声音还未落下,便有人跳起来反对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啊,这天底下从来也没有女子入朝为官的事情,李小姐固然才思敏捷,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看她一没有考中功名,二来又是女子,怎么能去户部任职?”   小皇帝正打算下朝,回到后宫找太监蹴鞠呢,听见这话就不耐烦了,反问道:“依爱卿的意思,是打算让李紫嫣先去参加科举,考中了功名才能入朝为官?”   “陛下,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啊,微臣的意思是女子就该在家里头相夫教子,怎么能出来抛头露面,这些事情就不该是女人该做的。”   小皇帝更加不耐烦了,挥手说道:“朕也没让她直接当大官啊,一个九品的小官小吏你们也要管。”   有时候看着小皇帝,满朝文武都会忍不住想到先帝,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两位的脑回路十分相似,偶尔语出惊人,不同的是,小皇帝年纪小只惦记着玩,对权势并无兴趣。   那大人连声喊道:“陛下,这不是官阶几品的意思,而是李紫嫣她是个女人啊。”   小皇帝翻着白眼说道:“她是太后的养女,是男是女朕不知道吗,还要你来提醒?”   “行了行了,你自己也夸她是京城第一才女,既然是第一为何不能当官,朕说让她参加科举你又不答应,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不你来当这个皇帝?”   不得不说,有时候胡搅蛮缠的效果比讲道理好多了,原本要争辩一番的事情,随着小皇帝甩袖子走人,一群人也毫无办法。   几个保守派的老大人气得脸色发白,即使是改革派的大人们脸色也不太好,毕竟让一个女子入朝为官,即使她是京城第一才女,这也太挑战他们的接受能力了。   偏偏这一日李紫嫣的亲祖父礼部尚书李大人还没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挑中时机,一群人连带着开始怀疑李大人是不是早就知道。   一人一把拦住苏凤章,开口问道:“苏大人,此事你怎么看?”   苏凤章笑着说:“既然是陛下的旨意,那咱们听令行事就是了,难不成还要抗旨不尊吗?”   那人脸色一黑,怒道:“什么陛下的主意,这般的圣旨肯定是云太后的意思,她这是要做什么,难道垂帘听政还不够,如今还要插手朝廷吗?”   苏凤章淡淡说道:“王大人,这话可不能随便说,云太后这些年来兢兢业业,一心为了大周着想,王大人这话未免让人寒心。”   王大人冷哼一声,盯着苏凤章说道:“苏大人,我知道你苏家跟云家是姻亲,以前都是一个鼻孔里头出气,可云太后这般作为,岂不是将你的脸面踩在地上。”   “您可是吏部尚书,这官员任命原本就是吏部负责的事情,太后却越矩行事,难道你心中就没有半点不满?”   “千百年来男人保家卫国女人相夫教子,若是让女子入朝为官,这大周岂不是要乱了?”   苏凤章却说道:“王大人这话可不对,若是苏某没记错的话,千百年前女子为官并不少见,只是这些年来规矩苛刻,所以才不得不在家相夫教子。”   王大人脸色一变,意识到一个不可能的问题:“苏大人,你,你难道支持云太后所为?”   苏凤章笑道:“王大人,你担心什么,不过是户部的一个小检讨而已,当不得什么大事儿。再说了,李小姐若是能城职,那就是好事,若是做不到,不用旁人说就得辞官回家。”   拍了拍王大人的肩头,苏凤章笑着离开了。   被留下的王大人却脸色更加阴沉,眉头紧锁,他恍然意识到一点,苏凤章虽然是个男人,但这件事他肯定提前就知道了,甚至与云太后达成了一致。   这些人不会知道的是,这些匪夷所思的想法,一开始就是苏凤章提出来的,云太后反倒是被说服之后才配合的那一个。   几乎没有人支持李紫嫣的入职,幸亏户部也曾经是苏凤章的地盘,如今沿用的还是他留下来的工作准则,李紫嫣倒是不至于寸步难行。   这也是对她的考验,苏凤章和云太后选择李紫嫣,自然也有他们的理由。   可阻止她最大的力量来源,却是李家。   李紫嫣身为礼部尚书李大人的嫡长孙女,从小就被云太后接到宫中教养。   说是因为云太后膝下空虚寂寞也好,说她们两人投缘也好,李紫嫣在云太后身边的时间甚至比待在家里头的还要多,她才是云太后一手教养出来的“女儿”。   可她依旧还是李家的嫡长女,谁都知道她身后站着的是李家。   “跪下!”用怒不可遏来形容李尚书也不足以,他此时脸颊涨的通红,一副要吃人的架势,偏偏扑通一声跪下来的不是仇人,而是他的亲孙女。   李紫嫣跪了下来,脊背却挺得笔直,脸上都带着倔强。   李尚书见状越发的愤怒,指着她骂道:“当初我就不该送你进宫,如今倒好,你不学点好的,反倒是学会这些牝鸡司晨的玩意儿!”   谁料到听见这话,李紫嫣抬头逼视自己的亲祖父,一字一句的问道:“请问祖父,何为牝鸡司晨?”   “若是雄鸡无用,难道还不许别人出头吗?”   “在孙女看来,若是有人听信谗言、残杀忠良、亲小人远闲者,欺压百姓,那才是真正的牝鸡司晨。”   李尚书更加恼怒:“好一个伶牙俐齿,到现在你还不吃错吗?”   李紫嫣却冷声问道:“孙女何错之有?”   李尚书挥手将圣旨砸在她身上,骂道:“你简直不知所谓,大错特错,如今大祸临头还不知晓,你以为云太后是看中你,她这是在利用你,拿你来打我的脸。”   “等到你毫无利用价值的那一日,便会被弃如敝履,到时候悔之晚矣。”   “那我就不会让自己有毫无价值的那一日。”李紫嫣说道。   李尚书气得浑身发抖:“你,你可知道一旦入职,便要跟一群男人一起办公,到时候你哪里还有清誉可言?你这是要让我李家面上无光,你简直不知羞耻!”   不知道那一句话刺中了李紫嫣,她猛地问道:“那哥哥呢?”   李尚书愣住了。   李紫嫣站了起来,逼问道:“祖父,哥哥不学无术,整日里吃喝嫖赌,恨不得将家里头都变成了窑子赌坊,你可曾骂过他不知羞耻。”   “我呢,就因为是个女儿家,如今光明正大的出门办事也不成了吗?”   “祖父,你也曾经说过,论才华聪智,哥哥远不如我,恨不得我是个男儿好撑起李家的门户来,如今你看看,我虽然是个女儿,却也能做到哥哥做不到的事情!”   李尚书被戳中了要害,反倒是恼羞成怒起来,骂道:“你这是在强词夺理,是,你哥是个混账东西,可他到底是个男丁,就算混账了一些但也并无大错。”   “可你呢,什么撑起门户,李家男丁还未死光,用不着你来!”   李紫嫣眼圈儿红了一片,即使在太后询问她的时候,她便知道会有这一日,但听见这些话语扎在她身上,依旧还是会痛得锥心刺骨。   李紫嫣的声音有些哽咽,盯着祖父问道:“为什么不行,我也是李家的血脉,样样都比他强,祖父,你为什么不能信我一次?”   “信你一次?你可知道走出这门,李家便会成为京城的笑话,到时候人人都会笑话李家教女无方,你倒是不怕,可你底下几个妹妹都别想嫁人了。”   听见这话,李紫嫣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李尚书见她动摇,连忙说道:“紫嫣,此事决不能为,不如由祖父出面拒绝陛下,就说你身体不适,婚期在即,不能胜任,到时候你还是李家的好女儿。”   听见这话,李紫嫣的脸色却惨白了一片,她自嘲的笑道:“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过婚约?”   她常年在宫中陪伴太后,家中见云太后喜欢她,便想着太后能赐一桩更好的姻缘,所以这些年来并未帮她议亲。   李尚书皱眉说道:“婚事你母亲会去谈,你不必担心。”   “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应该为你母亲想想,为你底下的弟弟妹妹想想,难道真的要因为你一个人拖累整一个李家吗。”   李紫嫣却已经下定了决心:“那就请祖父将我逐出李家吧。”   李尚书脸色一变,骂道:“你以为我不敢吗?简直是冥顽不灵,你以为离开了李家自己还能是个人物?到时候第一个抛弃你的便是云太后。”   李紫嫣却说道:“那就请祖父试试。”   说完转身便要走,却听见李尚书怒喝道:“不许走,今天我就算是打断你的腿,也决不能让你走出李家。”   李紫嫣猛地回头,这一刻她的眼神甚至让李尚书不能直视:“祖父,你可以打断我的腿,就当我还了李家的养育之情,但即使断了双腿,靠着一双手我也会爬出去。”   李尚书浑身颤抖,他显然没自己说的那般坚决,若是现在打断李紫嫣的双腿,云太后必定会追责,到时候李家挡不挡得住这位云太后的雷霆手段。   李紫嫣却已经看透了亲祖父的色厉内荏,冷笑道:“既然祖父不动手,那孙女就先走了,一切就等十年后在看,看看到底是祖父错了,还是孙女错了。”   “若我选错了,那所有的苦果,我一人承担。” 第268章 卸甲   “王爷,苏大人求见。”一个侍卫战战兢兢的前来禀告。   何隽正在校场里头射箭,听见这话眉宇之间怒气上涌,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这些年看着和善了一些,那是因为娶妻生子之后成熟了。   此刻听见这话,顿时怒道:“不见!让他滚!”   暴怒的声音吓得那侍卫连头都不敢抬,要知道熙郡王从军多年,这些年来威望更重。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道:“王爷,苏大人说您若是不愿意见他的话,他会一直在门口等着,直到王爷您愿意见他为止。”   若是旁人的话,熙郡王说不见,侍卫早就出去把人打发走了,不肯走的直接用棍子打走,可谁让来人是苏凤章!   若说他们熙郡王是武将之王,那么称呼苏凤章无冕之王也不为过,这些年陛下多有封赏晋功的意思,但苏凤章却一次次推辞,所以才一直被称为苏大人,而不是苏国公。   熙郡王冷笑一声,骂道:“他愿意等着就等着,难道我还怕了他不成?”   “这种以退为进的法子,本王早几十年就看透了。”   侍卫吓得满头大汗,眼角瞄见一道红色的身影,顿时一脸得救了的神态。   来人却是郡王妃和静郡主,她慢慢悠悠的走到校场里头,看了一会儿才问道:“你这是在发什么疯,怎么能让苏大人在门口等着,这要是传出去像什么话。”   熙郡王更加恼怒,转身就喷道:“你不知道他来做什么吗?”   和静却不生气,这些年她早就知道顺毛摸的好处了:“阿隽,我就是知道才劝你不要动气,你越是生气,反倒是落到了他的陷阱之中。”   “苏大人是什么样的人物,难道这些年你还看不透吗?”   熙郡王一听,果然稍微冷静了一些,却还是冷着脸说道:“我就是知道才不愿意见他,你信不信,今日他要是能踏进这门,不说服我是不会走的。”   “那也没有什么不好。”和静笑着说道。   熙郡王脸色阴沉,冷笑道:“那有什么好,这几十万大军是我一手打造出来的,凭什么要拱手让人,还是让给几个不知所谓的臭小子。”   “再者,若是我将这兵权交出去,谁知道何家会不会重蹈覆辙?”   和静郡主微微一笑,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说道:“阿隽,陛下不是当年的先帝,苏大人也不是当年的徐家,他提出这般法子,定然有他的想法。”   “阿隽,平日里你跟苏大人怎么闹都可以,但苏大人这些年来一举一动,无一不是为了大周长治久安,他所作的事情都是有缘由的,从来不会无的放矢,你为何不先听一听?”   何隽已经冷静下来,听见这话叹了口气,说道:“欢儿,我心中害怕。”   和静却比他有信心一些:“阿隽,就算你不信苏大人,难道还不信诚亲王,不信我父王?”   “父王临死之前选择了他,必然有他的理由,事实证明,这些年来苏大人从未让人失望。”   何隽的脸色露出几分感慨,无奈说道:“是啊,比起我来,他确实做得很好。”   临了却又说道:“这要是二十年前,我是很信阿乐,可现在却拿不准了,你也是知道的,这苏凤章不知道给阿乐灌了什么迷魂汤,他说什么阿乐都会招办。”   “诚亲王是个聪明人。”和静郡主如此说道。   何隽叹了口气,到底是答应了下来:“罢了,去把苏大人请进来吧。”   原本怒气已经压了下去,但等看到苏凤章的那一刻,何隽还是觉得血气翻涌,这一次倒不是全因为兵权。   都是快五十的人了,苏凤章却已经长身玉立,风度翩翩,除了眼角多了几道皱纹之外,连皮肤都还算光滑,哪里有老人的模样。   对比起来,他们倒像是两代人了,何隽平时不太在乎外貌的人,每每看到这位苏大人都想要追问保养养生之道,他是怎么做到这些年还这么年轻的。   如此,熙郡王冷哼一声自顾自继续射箭。   苏凤章也不着急,就在旁边看着,甚至口中还在叫好。   比耐心,何隽永远都是比不过苏凤章的,所以他很快不再跟自己较劲,直接开口说道:“说吧,看看这次你会用什么话来说服我。”   苏凤章笑了一声,摇头说道:“苏某没有什么好说的,今日前来确实是想让诚亲王自己交出兵权,不要继续操控兵部。”   何隽就跟被点燃的火药一般,直接炸了:“放你的狗屁,你自己怎么不上书告老还乡,远离大周朝廷呢,你可以做的事情,我为何不能?”   苏凤章也不生气,继续说道:“本官虽说还在朝廷,六部权利却都已经下放,没有把控朝廷一说,但郡王爷您却不同,你在兵部的时间太长了。”   何隽顿时冷笑道:“怎么,是你不放心我,还是秦放不放心我,亦或者是宫里头的皇帝?”   苏凤章毫不避讳的说道:“都不放心。”   不等何隽变色,他继续说道:“不管是政务还是兵权,都不该长时间停留在一个人手中,更别提熙郡王膝下有两子,都是能征善战的武将。”   “苏某知道,熙郡王您并无反意,但谁知道将来会如何呢?”   “既然如此,为何不能将当年的兵制改革实施下去,趁着王爷您还在,一切都能顺利推行,等您真的不在了,恐怕就得清扫一批人。”   何隽脸色一冷:“苏子卿,你这是在威胁我?”   苏凤章摇头说道:“本官只是实话实说,王爷,也许你应该看看这个。”   何隽接过他递过来的书信,这一看果然脸色大变。   苏凤章继续说道:“苏某知道,王爷您觉得自己一心为国,并无私心,这些年来兢兢业业从未出错,可王爷您做得再好,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底下人的心思却变了。”   “王爷若是不允,本官其实也动不了兵制,也是当年诚亲王与本官都过度依赖王爷您,才导致了今时今日的场面。”   “可王爷您想过没有,你在一日,尚且能压制一日,可您如今已经五十了,还不知道能活多少年。”   “放屁,本王身体好得很。”何隽怒道。   苏凤章笑了一声,点头说道:“就算再好,也活不了千秋万代。”   先是看到底下人不安分,至少不像他以为的那般安宁,再是被苏凤章指着鼻子骂年纪大,何隽又是生气又是无奈,最后只问道:“就算本王愿意退让,难道下一个会更好吗?”   苏凤章却笑道:“这倒是不一定,但除了王爷您,在想有人完全掌控兵部和军队,却是难上加难,本官也不会再给他们机会。”   何隽盯着他,逼问道:“若是我交出来,熙郡王府还是熙郡王府吗?”   苏凤章笑道:“这个自然,谁敢动,谁能动?”   何隽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忽然笑道:“也是,除了你跟老五,谁敢动我。”   若是他们两人都有心思的话,联起手来对付他其实也不难,这些年他可没少看苏凤章给人下绊子。   想到这里,何隽反倒是放心了一些,别看苏凤章一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架势,但在对付政敌的时候却鲜少赶尽杀绝的。   或者说,是这位苏大人并不喜欢杀人,流放都算是重刑了。   何隽心中还是纠结不已,握了一辈子的东西,他哪里舍得就这么交出来,可现在却不是他舍不舍得,而是苏凤章逼着他交出来。   别看他方才说的动静,自己若是执意不肯的话,这位必定会用上多般手段,到时候逼得他不得不交出去,说不定还会颜面尽失。   他瞧了一眼苏凤章,忽然笑道:“说起来咱俩也是多年的好友了,虽说交情比不上你跟阿放,但也有几分真情在吧?”   苏凤章点头说道:“当年与王爷共赴边疆,这交情也是过命的。”   何隽哈哈一笑,看着他说道:“是啊,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苏大人这些年忙于政务,想必是疏落了武艺,不如今日与本王比试比试?”   苏凤章笑了笑,反问道:“若是苏某赢了,王爷您就顺势而为吗?”   何隽却摇头说道:“你都说了是顺势而为,那不管谁输谁赢都要做。”   “咱们就当朋友之间比试比试。”   旁边的和静听了有些担心,说道:“阿隽,别胡来,苏大人多年不曾练武,哪里会是你的对手。”   何隽只盯着他问:“怎么样,比不比?”   苏凤章却已经摘下了玉佩,脱掉了束手束脚的衣裳:“王爷盛情邀约,不敢拒绝。”   “得了,你有什么不敢的,这大周的天都被你捅破好多次了。”   苏凤章很快换了一身一副,他常年做文人打扮,这会儿换上了劲装却越发的帅气,何隽看着甚至都有些后悔了。   苏凤章却对着他露出一个笑容,开口说道:“王爷,谦让了!”   这一日熙郡王府中发生了什么外人无从得知,自知道熙郡王竟是自愿将兵权交出,任由诚亲王和苏凤章将他们打得七零八落,推行新的兵制。   却也有眼尖的人发现,这一日之后,熙郡王居然对苏凤章多有谦让佩服,要知道这位王爷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看见诚亲王都要不服气三分的,实在是让人奇怪。 第269章 传说中的苏大人   “哇~终于到京城了,好热闹啊!”一个穿着圆领青色襕衫的男子从马车上跳下来,看着热闹万分的京城惊叹无比。   如今的大周繁荣昌盛,京城又是大周最为繁华的地方,每每有外地的旅人进京,即使是来自江南繁华之地的也会忍不住心生感慨。   后头又跳下来一个男子,他的打扮就更加书生一些,听了这话就笑道:“可不是热闹,这些年我大周的人口越来越多,这才是大国昌盛的根基。”   “王兄,你是不是又要夸苏大人了?”前头那男子笑道。   王兄哈哈一笑,点头说道:“林兄,苏大人难得不值得夸赞吗?他入朝为官近三十年,为了大周可谓是殚精竭力,若不是他一手主持吏治改革,科举改制,哪里会有如今的大周。”   林兄也点头说道:“可不就是如此,大周能出一个苏大人,确实是天底下老百姓的大幸事儿,不说别的,若不是苏大人的话,我等哪里有机会进京。”   正巧这时候,旁边又有人在说:“不说别的,这些年大周把什么鲜卑,匈奴,草原上的野蛮人都打得落花流水,俯首称臣,光是这一点我就服苏大人。”   “且,苏大人乃是堂堂大学士,一国之师,当过户部尚书、吏部尚书,这些年来建功无数,哪里需要你来佩服。”   “你这话就不对了,古人都说了,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这钦佩之情也不分大小啊,我怎么就不能佩服敬慕苏大人了。”   “你们看过岁花吟没有,要我说,苏大人年幼十分便露出经世之才来,要不然这岁花吟怎么能经久不衰了,只可惜那林秀才死的早,不然肯定也能大有作为。”   又有人插嘴说道:“苏大人什么都好,可为什么这些年都不成亲,莫不是他跟那摄政王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我呸,你竟敢污蔑苏大人!”   “我就随口说一说,哪里是污蔑,这苏大人常年不娶妻,膝下只有一个义子,这也是大家伙儿都知道的事情啊,难道还不许人说了,苏大人可说了,言者无罪。”   王兄向来都是苏凤章的忠实粉丝,听了这话哪里乐意,冲过去就说道:“这位兄台此言差矣,言者是无罪,但造谣却不行。”   “苏大人一生不娶,其一乃是将全部的心力花在了为大周效力,为百姓办事上,他此生立下的功德,又岂是我等可比的?其二,便是他对死去的刘将军情深义重,答应帮他照顾子嗣,便宁愿自己不要子嗣,也要将刘大人照顾成人。”   “这也不用不娶妻生子吧?”   王兄冷哼一声,看着他不屑的说道:“尔等凡人,自然是不懂苏大人的境界。”   随着苏凤章越走越高,推出的政令越来越多,民间对他的传言也越发多起来。   二十多年过去,云太后和云骞都已经过世,当年先帝留下来的六位太师,如今还活着的只有三位,还在朝中的也只剩下一个苏凤章。   这般的情况下,他的政令施展的越发顺利,但是同时迎来的非议也不少。   眼看他们几个人都要吵起来,林兄连忙插嘴说道:“好了好了,娶妻生子是别人家的家事,咱们又是什么人物,还能去管苏大人的事情。”   谁知道话音未落,另一头一个男人站起身说了一句:“可不是吗,苏凤章不乐意成亲就不成亲,谁也管不着,但他自己不成亲就罢了,还让天底下的女子都不安分起来,这些年读书当官,出门干活的女人越来越多,这日子越发没法过了。”   这话一落下,周围就是一阵安静,不得不说,许多男人心底也是这么想的。   若是一开始大家都以为李紫嫣入朝为官乃是云太后打压苏凤章的办法,那么云太后死去之后,苏凤章不但不打压女官,反倒是越发推崇,足以让他们知道这两位唱了双簧了。   明明苏凤章自己也是男人,居然推崇让女子走出家门,实在是让人无法理解。   王兄却不同,他是家中寡母带大,没少从母亲口中得知当年就是因为苏凤章推广纺织机,让女工有所作为,她才能供着孩子长大成人,甚至还读了书。   这会儿顿时反驳:“你们一个个自己没本事,还要怪女人出色,难道她们蹲在家里头,就能显得你们这些男人能耐一些吗?”   “要我说,李大人政绩斐然,不知道胜过男子多少!”   “再厉害也是女人!”   “女人就应该回家生孩子!”   “别说李大人,苏大人自己的亲妹妹不也嫁人生子了,嫁了人还出门当官,简直是不安于室,若不是苏凤章权倾朝野,我倒是想看看云家咽不咽得下这口气!”   “她们就是不知羞耻,要我说这些女官就该绞了头发去当姑子,免得丢人现眼。”   “你们是不知道,我们隔壁那媳妇就当了女吏,只是个跑腿的呢,如今家里家外都要当家做主,他们家的男人说话都不敢大小声。”   眼看他们越说越不像话,也有男子站出来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女子出门办事虽然有些不妥当,但这些年下来,却是也出现了不少人才。”   “我也是不赞同女子抛头露面,但你们说这些话就过分了啊。”   “就是,女官出现都二十年了,还这么食古不化,女人怎么了,你们难道就不是女人生养的,难道你们对家里头亲娘妻子女儿都这样?”   “可不是吗,有些人家男人干不了体力活,女子出门干活养家也没什么不好啊。”   也有人反驳:“当年工部推行什么纺织机、蒸汽机,我看就没安好心,给了女人出门做鬼的机会!”   他这话倒是很多,不过当年纺织机出现的时候,不管是官员还是百姓都是大为惊奇,为此带来的利益眼红,而海路贸易带来的巨大利益更是促进了这些机器的发展。   那时候不曾有人料到,这些对于劳动力要求较少,更适合女性从事的职业的产生,会导致后面女人的地位越老越高。   在以前,绣娘的地位其实也不低,但绣娘这活儿不好干,也挑人,许多人学了一辈子也不能出师,老了还会伤眼睛。   这些却不同了,只要你愿意干,肯干,总能找到养活子的法子。   如今和离的事情越来越多,与女人出门能赚到钱了有直接的关系,可谁又能因此去放弃那些便利的机器呢,只能心底肺腑罢了。   这也是苏凤章的办法,用利益的手段将大部分人拖下水,那么剩下的人即使抵抗也无能为力,靠他一个人推进不可能,那么就让大势所趋。   听了这话,李兄也忍不住了,骂道:“那些东西都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儿,若不是这些的话,你们能穿上丝绸的衣裳?还是能看到这些舶来品。”   王兄也骂道:“可不是吗,这是端上饭碗喊娘,放下饭碗就骂娘,真不要脸。”   “这是两码事,我们现在说的是女人的事情。”   “这就是一码事,你娘不是女人啊?”   “你敢骂我娘!”   “我没骂,是你自己在骂!”   “我让你骂我娘!”   说着说着,双方竟然动上手了,他们见王兄一副文人的长相,却不知道他可是参加了武举的人,这会儿伸手一推就把人给压倒了。   就在这时候,一阵马蹄声传来,只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喝道:“你们在干什么,聚众斗殴可是会触犯大周律例的?”   王兄吓了一跳,抬头就瞧见一个红衣女子坐在马上,看她的穿着像是京吾卫,看着官阶竟然还不低。   女子在朝为官的不少,可成为武将的确实是不多,毕竟男女天生力气就有差距。   只见这女子样貌清秀,气势凌冽,横眉扫过来让人心惊胆战,她腰上挂着的还是少见的火器,身后还跟着四位女骑士。   王兄吓了一跳,连忙解释了一番,才道:“草民这是听不下去才动手,这些人太可恨了。”   女人冷哼一声,驱马上前看了看那几人,冷笑道:“就是你们几个嘲讽女官?”   那几个也是欺软怕硬的,此刻哪里还有什么骨气,连声说道:“不是不是,我们不是那个意思,谁敢嘲讽朝廷命官啊,就是几个人唠嗑唠嗑,这样不犯法吧?”   女人冷笑一声:“倒也不犯法,既然如此,本官今日便不抓你们,还不快滚。”   等那几个人都滚了,她居高临下的看着王兄,露出一个笑容来:“你倒是不错,年纪不大,看得倒是透彻。”   说完也不等王兄回答,拉了一下缰绳带着人走了。   等人一走,便有人凑过来说道:“你们方才好运气,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李兄好奇的问道:“难道是苏家人,不对啊,苏大人并未娶妻生子。”   “不是苏家的人,却是何家的人,那位便是熙郡王与和静郡主的亲生女儿,她从小习武,如今掌管着京吾卫,平日里最为尊敬苏大人,但凡听见有人污蔑他便要打抱不平,但若是有人夸赞他,这位何大人便会十分欢喜。”   王兄和李兄对视了一眼,恍然想起这个人是谁了。   若说李紫嫣和苏慧慧开创了女子为官的先河,但她们都是文臣,那么这一位何欣便是开创了女子为武将的先河,她可是上过战场打过鲜卑的! 第270章 苏兰章   余亦东蒙客,怜君如弟兄。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   落景闻寒杵,屯云对古城。向来吟橘颂,谁与讨莼羹?   苏兰章一直觉得自己此生是幸运的,他是家中幼子,却也是妾室所出的庶子,大周重视嫡庶之分,嫡子打压庶子的事情屡见不鲜。   在他的记忆中,也隐约记得早已经过世的宗章大哥并不喜欢自己,不说刻意为难,但视而不见却是有的,甚至连他的父亲也是如此。   也是,跟两位才华出众的哥哥相比,他实在是平平无奇,从脑子到样貌都远远不如。   很多年后,苏兰章想起年幼时候的事情,已经记不清去世的父亲和大哥的模样,心底却忍不住感慨起来,若他们还在世的话,他这一生或许是截然不同的样子。   若说这辈子最为感激和钦佩之人,苏兰章毫不犹豫的说出苏凤章的名字。   在他的眼中,自家二哥就是完美无缺的人,他依稀还记得父亲和大哥刚刚去世的那段时间,家里头过得万分艰难,母亲和姨娘只会以泪洗面。   那时候二哥也不过是孩子,却站出来帮他们遮住了风雨,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二哥一点一点的成长起来,最终成为大周的神话。   在外人的眼中,苏凤章是苏大人,可以是算无遗策,足智多谋的,也可以是为了大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更甚者也是淡泊明志,运筹帷幄的。   可在他的眼中,这位二哥只是个疼爱弟弟的好哥哥。   即使公务繁忙,他也总会挤出时间来教导他们,不管是他,还是慧慧,亦或者是刘能,都是如此,从来都是不偏不倚,尽心教导。   他也有严厉的时候,但更多的时候却谆谆教导,循循善诱,从来不会强逼着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走。   苏兰章心底是明白的,比起自己,慧慧更加符合二哥的喜好,她总是能明白二哥的所思所想,很多年后,苏慧慧却确实是以女子之身做出一番成绩来。   苏兰章却不同,他从小并无大志向,心中虽也敬慕哥哥,想要成为跟二哥一般的人物,却总是无能为力,日子久了,他甚至有些自暴自弃。   因为他心底明白,不管他多么努力,永远都是比不上二哥的,甚至比不过亲妹妹。   考中一个进士,已经花费了他九牛二虎之力,进入官场也屡屡碰壁,同僚们私底下偷偷笑话,都说:“都是苏家人,这个苏大人跟那位苏大人相比怎么差了这么多。”   “你们大约是不知道,咱们这位苏大人只是庶出,压根不算亲弟弟。”   “真的假的,以前也没听说啊,苏大人这般疼爱他,居然是庶出弟弟吗?”   “听说苏老爷死的早,这苏兰章乃是苏大人一手带大的,所以长兄如父吧。”   “哎,之前听说分过来一位苏大人,还以为能有好本事,谁知道平平无奇。”   “是啊,太让人失望了,不过咱们也不必得罪了他,不然他回去告一状,惹得那位苏大人不高兴就不好了。”   “怕什么,苏大人行事最为公允,难道还会为了弟弟徇私不成?”   “徇私倒是不至于,但怎么样也得给苏大人一个面子不是。”   “这话倒也对,罢了,就当养着一个闲人吧。”   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苏兰章心底不是不难过,明明他已经很努力的去办事,可在别人的眼中永远都只剩下不如苏凤章这个印象。   等后来苏慧慧入朝,人家更是笑话他不如哥哥也就罢了,如今还不如亲妹妹。   苏家一门三个文官,只有他最不起眼,经年累月做着无足轻重的事情。   也就是这个时候,有人出现在他面前,摆出那副让人作呕的假惺惺模样:“苏大人,您不如考虑一下本官的话。”   “本官绝没有与苏太师为难的意思,只是您看,这么多年了,苏太师为了避嫌,也从不提拔你,难道您就甘愿就这么一日日蹉跎下去?”   “别的不提,苏大人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只要您愿意跟我们合作,本官便有办法将您调离此处,到时候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   诱惑的话语听起来让人十分的心动,苏兰章却自嘲的笑起来:“敏大人,二哥曾经评价我一句话,下官一直觉得很有道理。”   “他说,我这个人胸无大志,也无高才,但有一个好处十分难得,那就是有自知之明,从来不做越矩之事,他这才对我颇为放心。”   “说到底,其实是我胆儿小,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敏大人微微一愣,忙说道:“苏大人,你也是苏家的人,怎么能妄自菲薄呢,你看看苏慧慧不过是个女子,如今也能在户部当值,你可是他亲哥哥,苏太师的亲弟弟,凭什么要一辈子碌碌无为?”   “要我说,这苏太师未免也太偏心了一些,宁愿提拔妹妹也不愿意照顾弟弟,莫不是怕您出息了,到时候与他争夺家产不成?”   苏兰章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敏大人,请你注意言辞。”   “苏大人何必生气,本官说的也是大实话。”敏大人还以为他动心了,乐呵呵的说道。   苏兰章冷哼一声:“也是,敏大人这般的人物,是不会懂我二哥的用意。”   “因材施教,选材善用,这是二哥提出的政策,这些年来他一直身体力行的贯彻,慧慧能进户部,那是因为她确实是擅长此事,而我又有什么能干之处值得你们用心。”   “既然不想与我二哥为难,敏大人方才那番话岂不是自己打脸,犹如放屁?”   “你,苏兰章,你竟敢这般说话!”敏大人恼怒道。   苏兰章嗤笑道:“我有什么不敢的,毕竟今日在这里说的话,想必敏大人一句也不敢传出去,毕竟这可是有卖官鬻爵的嫌疑,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不等敏大人反应,苏兰章已经站起身来,冷声说道:“敏大人,你若想要对付我二哥,那今日便找错人了,我苏兰章虽然没啥本事,但至少脑子清楚,知道谁才是依靠。”   “不过就你这脑子也想对付我哥哥,不如再回去读十年书,不然都是枉费功夫。”   说完这话,苏兰章看也不看这人,转身就走。   等他走到外头,果然瞧见了苏家的马车,赶车的依旧是苏阿荣。   苏阿荣早已经娶妻生子,按理来说他其实是苏家的表亲,原本不该再做赶马车的事情,可他不放心苏凤章,也觉得自己干不了其他事情,依旧每日都跟随前后。   看见苏阿荣,苏兰章便知道二哥必定在马车上,他心中一紧,却还是抬脚走了上去。   马车之内,正闭目养神的可不就是苏凤章,岁月似乎也格外的青睐这个人,如今两人看着兄弟的关系反倒是要颠倒过来。   听见动静,苏凤章抬头朝他看来,苏兰章摸了摸鼻子,直截了当的问道:“二哥,你早知道那个姓敏的要做鬼?”   苏凤章笑了一声,淡淡说道:“小人而已,不必在意。”   苏兰章在他身边坐下来,脸上依旧是年幼时候的亲近:“二哥,我不懂你为何要放任这些人的存在,为何不直接把他们打压下去。”   苏凤章摇头笑道:“你啊,这世间从来不会非黑即白,敏大人虽然不喜欢我,私底下也有小动作,但当官却还算清明,也算是有才之人。”   “知人善用,却不能打压贤能。”苏凤章又说道,“讨厌我的人千千万万,若是都要打压下去的话,那其他事情什么的不用干了。”   苏兰章却有些担忧:“但是二哥,万一将来他们……”   苏凤章猜到他的担忧,只是笑道:“放心,你二哥我死不了。”   说完,又提起:“母亲想你了,过几日休沐便带着弟媳妇和侄儿回来吃饭吧。”   苏兰章自然一口答应下来,在他考中进士入朝为官之后,苏凤章便为他另外置办了宅邸,白姨娘跟着儿子一块儿过去,一家人分成了两家人。   不过苏兰章和白姨娘与苏赵氏的关系极好,这些年来时常回去,关系倒是一直亲近。   苏凤章一直把人送到了门口,才说道:“今日就不去打扰姨娘和弟媳妇了,改日再见。”   等苏兰章进门,便瞧见自家姨娘急匆匆的过来,瞧见只有他一个人便怨怪道:“二郎都到门口了,你怎么也不请他进来坐坐。”   苏兰章早知如此,笑道:“二哥忙着呢,等休沐咱们去大宅再聊。”   白姨娘如今年纪也大了,听见这话只是叹气:“二郎也太忙了,昨天我过去看夫人,夫人还说好几日都见不到他人影,如今他身边也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听见这话苏兰章就觉得头皮发麻,连忙说道:“娘,您就省省心吧,二哥不愿意娶妻就不娶呗,娘都不说什么了,您怎么还老是念叨。”   白姨娘瞪着他说道:“我这不是担心吗?也就是在你面前说说,到了外头我知道分寸。”   跟白姨娘不同,苏兰章其实隐隐约约能明白一些二哥的想法,便笑着说道:“那就行,二哥自己心中有数,咱们就别帮着添堵了。”   劝诫了亲娘,苏兰章回到屋子里头便瞧见两个儿子在疯玩,他拿出当爹的架势教训了一顿,又考校了他们的学业,这才放过了两个臭小子。   眼见他们俩撒欢似的跑出去,苏兰章骂道:“这两个臭小子,每次瞧见老子就瞧见阎王似的,我小时候比他们乖多了。”   听见这话,他媳妇丁氏忍不住笑起来,打趣道:“夫君,您可不能扯谎,两位娘亲都说你小时候调皮捣蛋的很,有一次还把二哥书房里头的画都弄坏了,气得姨娘拿着荆条抽你。”   苏兰章有些不好意思,摸着鼻子说道:“这都是哪年的事情了,他们还拿出来说。”   丁氏便说道:“所以啊,夫君您对他们也耐心一些,学一学当年的二哥,那时候二哥可没有对你横眉冷眼对不对。”   苏兰章听了也笑,半晌又抱着媳妇问道:“笑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比二哥差远了?”   “夫君,在妾身心里头你就是最好的人。”丁氏笑道。   苏兰章却不信,说:“你就别安慰我了,当儿子我比不上二哥,如今姨娘也就带着最差的诰命,娘那边都是超品夫人了,当官我也比不上二哥,这辈子恐怕都只能望尘莫及,当哥哥我也比不上,慧慧从来都看不上我。”   丁氏却靠在他怀中说道:“但是夫君,你是最好的相公,也是最好的爹爹,你愿意花时间陪孩子,陪我,陪着娘亲们出门游玩。”   “但凡有时间,你便留在家中陪我们,从来不会出门寻欢作乐,宁愿被人笑话耙耳朵,也并不对妾身横眉怒目。”   “妾身知道,在夫君的心中,不管是两位娘亲,还是二哥慧慧,亦或者是妾身和两位孩子,都是重要无比的,在我们眼中,夫君就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夫君,你有你的好,那是连二哥也比不上的。”   苏兰章一颗心都要化了,搂紧怀中妻子说道:“我有那么好吗?”   丁氏嫣然一笑,说道:“人比人气死人,夫君,你若是执意跟二哥比的话,这天底下的人又能有几个比得过,你仔细想想能挑出一个人没有?”   苏兰章认真的想一下,觉得还真没有,毕竟在他的眼中自家二哥也是完美无缺的。   丁氏早知如此,别看苏兰章时不时纠结一下,但这一位跟苏慧慧一样,谁要是敢说苏凤章不好的话,这兄妹俩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斥责。   在入门之前,丁氏其实也曾怀疑过苏家的情况,虽说外头人都说苏凤章疼爱弟妹,苏赵氏对庶出的子女也宽容,与妾室白姨娘相处的如同姐妹。   可丁氏从小看着亲娘教训妾室子女,心底对此并不相信。   谁知道入门之后她算是看明白了,苏凤章确实是将一双弟妹当做亲生子女照顾,苏赵氏与白姨娘却是也情同姐妹,甚至一开始分家的时候,白姨娘还怕苏赵氏过于寂寞,升起留在那边不跟着儿子过日子的想法。   丁氏更加知道,自己能够过上这般舒坦的日子,一半都要归功于二哥,心底对他也是佩服万分,也因此,她很乐意安抚自家夫君,免得兄弟俩生出龃龉来。 第271章 昔归   苏凤章送完苏兰章回到家中,正巧遇到几个孩子从学堂回来。   当年分家之后,苏家只剩下三个主子,日子难免清净了一些,虽说有刘能在,但苏凤章怕苏赵氏待着无聊,一个人容易胡思乱想。   正巧那时候湖山县送信过来,说族内有几个孩子颇有几分读书的天赋,虽然还未考中功名,但先生多有夸赞。   苏凤章想了想,索性去信将这四个孩子都接到了京城亲自教养。   四个孩子里头,最大的苏经文乃是苏辞章的长子,苏经国是苏草章的次子,而苏经辉却是隔房的孩子,不过都姓苏,算是苏家人。另有一个刘季显却是月溪村其他姓的孩子,能被送过来可见他读书的天赋实在出众。   “爹!”喊这话的是刘能,如今他已经是人高马大的大小子了。   “二叔!”其余四个孩子都是这么称呼苏凤章,实在是当年苏家也并未合并排行,喊起来有些麻烦,索性都只从他们家排了。   苏凤章笑了笑,问道:“这么巧,一道儿回去吧。”   刘能第一个蹦跶到苏凤章身边,他越长大跟刘威越是相似,个头已经快要超过苏凤章了,但在他面前依旧是一副小孩子的模样:“爹,今天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苏凤章笑着说道:“衙门无事,就早些回来陪陪你们。”   “那敢情好,奶奶这几日都在念叨你呢,说一整天的不见人影。”   后头四个孩子见他们这般亲密都有些羡慕,苏经文便笑着插嘴说道:“二叔,昨天大奶奶还说要亲自下厨,待会儿瞧见您回来肯定高兴。”   苏赵氏瞧见他们几个一道儿过来果然很高兴,如今她年事已高,最是喜欢热闹,顿时满脸笑容的喊道:“今儿个怎么这般凑巧,都累了吧,快先喝口水歇一歇。”   自然有丫鬟早早的端了茶水过来。   苏凤章坐到苏赵氏身边,笑着说道:“娘,衙门那边忙完了,这几日都有时间,您看着要不要去哪儿玩,儿子陪你一道儿去。”   苏赵氏却说:“你难得休息,还不如在家里头歇一歇,到处跑多累啊。”   不等苏凤章劝说,她又说道:“娘年纪大了,也不爱到处跑,坐马车都觉得身子骨颠得慌,还不如在家里头待着舒坦。”   刘能却在旁边拆台:“奶奶,如今的马车都装上弹簧了,哪里还会颠得慌。”   苏赵氏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笑道:“奶奶年纪大了,能跟你们年轻人比吗?”   苏凤章倒是也没勉强,转而说道:“那也好,正好后院的花儿都开了,方才碰到兰章,我让他休沐的时候带着媳妇孩子回来,咱们一起热闹热闹。”   “这感情好。”苏赵氏一听果然高兴,还说道,“到时候把慧慧也喊上,让她带着女婿孩子回来多住几日。”   这要是以前的话,苏赵氏肯定觉得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住着不成体统,但如今世道有些不同了,她也能说出这番话了。   苏凤章自然不会不同意,一顿饭倒是吃的其乐融融。   等吃完了饭,苏凤章还把几个孩子留下来问了问功课,五个孩子里头,刘能其实偏爱武艺,虽说如今还在读书,但已经确定将来是要走武举的。   从湖山县来的四个孩子倒是都想读书,不过论天赋的话还是刘季显更加出众一些,心思也通透,反观苏家的三个孩子略逊一筹,但也各有各的专长。   在他们进京之后,苏凤章摸了底便跟他们畅谈过一次,让几个孩子考虑将来的道路,如今他们心底有数,反倒是不如进京时候那般发虚了。   苏赵氏坐在旁边一边喝茶,一边看着儿子教导孩子,眼底也露出几分笑意。   等孩子们都走了,苏凤章见她这般,便笑着问道:“娘,干嘛这么看着我?”   苏赵氏笑道:“只是觉得二郎会教孩子,也有耐心,这一点三郎可得好好学学,三郎媳妇都跟我告状了,说他对着孩子总是大小声,说不过孩子还要自己生气。”   苏凤章顿时笑道:“那两个小子也是调皮,等下次过来我教教三郎。”   苏赵氏瞧他心情十分不错的样子,又试探着问了一句:“二郎,你跟王爷现在如何了?”   苏凤章脸颊微微泛红,避开她的视线说道:“什么如何了,还不是跟以前一样。”   苏赵氏叹了口气,拍着他的手背说道:“二郎,如今你身居高位,娘其他的不担心,就是担心自己百年之后你身边孤单。”   “娘知道你要说刘能那几个孩子,可是孩子长大成人了都会娶妻生子,到时候他们自己有自己的家人,哪里能够时时刻刻的陪在你身边。”   “其实这些年过去,娘也想通了,你要做什么娘都不会反对。”   苏凤章心中对她这番话是感动的,便安慰道:“娘,你放心吧。”   苏赵氏笑了笑,又说:“王爷对我这个老太婆也照顾的很,不说那些灵丹妙药,每年送过来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都不少,她待你也是真心实意。”   苏赵氏回顾自己的一生,恍然发现她这一生的荣辱都在次子身上。   曾几何时,她对这个儿子也多有忽略,那时候她有出息的夫君,聪慧的长子,对次子即使是疼爱,但终归不如长子那般看重。   谁能想到一晃多年,家中生出那么多的变故来,最后苏家的一切都寄托在凤章身上。   每每看到苏凤章忙得脚不沾地,苏赵氏便心疼不已,却也毫无办法,每当这种时候,她便会想到当年苏典吏的话,说这孩子机灵却不用到正道上,不过也无大碍,家里头有宗章在,作为小儿子凤章没出息也无事。   到了后来,她眼看着苏凤章越走越远,越站越高,不再担心他会不会出息这件事,反倒是牵挂起他的终身大事来。   苏凤章一直并未婚娶,大周从文武百官到草民百姓,对此都是百思不得其解。   甚至连看着苏凤章长大的白姨娘也对此十分不解,私底下偷偷问苏赵氏为何不劝着一些,不娶妻生子的话,年轻时候还好,等百年之后岂不是孤单。   说一句实在的话,苏凤章打下这么大的家业,难道就心甘情愿的传给隔房的人?   白姨娘能说出这番话来,可见对苏凤章也有几分真心实意,不然她才是该盼着苏凤章孤老一生的那个人才对。   苏赵氏只是笑着摇头,说劝不动,也不想劝,孩子高兴如何就如何。   到后头,人家见诚亲王隔三差五的往苏家送东西,百般的讨好苏老夫人,还以为苏赵氏也是碍于这两位不言而喻的关系所屈服。   没有人知道,苏赵氏不再催促劝诫,是因为心底一次次压下去的那个想法。   一直到临死之前,苏赵氏恍然想起记忆之中最为艰苦的日子,夫君和长子一病而亡,曾经的亲家落井下石,家里头银钱都花的差不多了,二叔一家能帮的十分有限,她二婶话里话外还带着几分数落。   那段日子,是苏赵氏这辈子最难忘,也是刻骨铭心的日子。   即使过去了许多年,那种心惊胆战,害怕绝望的情绪也一直刻画在她骨子里头。   她恨陈家的薄情寡义,怨夫君和长子经不起挫折,怪县太爷不留情面,甚至将二叔一家,月溪村的人都怨怪上了,无一不在嫉恨。   丧事一场接着一场,在唯一的小儿子也病倒的时候,苏赵氏心中只有怨恨苍天,为何让她遭遇这般的苦难,是她不够虔诚吗?   看着白姨娘那双健康活泼的孩子,她心底甚至生出为何死去的不是这对兄妹的可怕想法。   幸亏,她的孩子没有死,他又活过来了。   死过一次的凤章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他不再浪荡,变得沉稳变得机智变得有担当,一日之间变得比当年的宗章还要成熟一些。   苏家也确实是在他的一手支撑之下,一日日的变好起来。   苏赵氏看着他考中秀才、举人、进士,入朝为官,一日日走到了无人可及的地步,成为大周上下人人称道的苏大人,或不可缺的苏大人。   就是这个孩子,他贴心孝顺,带给她无比的荣耀,让她死后也有脸面去见苏家的列祖列宗,让她被无数的人羡慕和敬重。   她也是疼爱这个孩子的,为了这个孩子,她甚至可以牺牲自己,为他做所有的事情。   他们就像是最亲近的母子,即使是外人看着也要感叹一声母子情深。   可是,就在她放任这孩子终身不娶的时候,心底为何要有愧疚?   在快要合眼的时候,苏赵氏依旧放不下这个孩子,她总觉得自己亏欠他许多。   废了最后的力气,她紧紧的抓着孩子的手,一字一句的说道:“凤儿,你是个好孩子,是娘对不起你,是苏家对不住你,你是个好孩子。”   看到苏凤章眼中的恍然大悟,她露出轻松的笑容,合上了双眼。   这辈子,她唯一亏欠的一个人便是这孩子,但是她已经撑不住了,再也不能陪着他身边了,等到了地下见到二郎,也不知道那任性的孩子会说什么?   也许他会说,娘,这些年你想我吗? 第272章 携手   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即使不抬头也能感受到来人的怒气,苏凤章微微叹了口气,伸手倒出一杯清茶来,希望来人能够消消气。   诚亲王二话不说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这般对坐的姿势带着一种僵持,她嘴角的弧度绷成了一条直线,眼底的怒气显而易见。   但在苏凤章面前,诚亲王还是先压抑住这种怒气,喝下一口茶平心静气了一些,才开口问道:“凤章,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凤章又帮她倒了一杯茶,才说道:“我的意思都已经写在奏折上了。”   不咸不淡的话一下子激怒了诚亲王,她一把将桌上的茶具扫落在地,除了苏凤章手中那把茶壶一样都没留下,整个人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苏凤章叹了口气,放下茶壶说道:“王爷,您又何必这般生气。”   这句话就像是一壶清酒倒在了怒火之上,诚亲王怒火滔天,瞪着他的眼神就像是要吃人,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心底一阵阵发凉,牙根都被咬得麻木了。   “苏凤章,你别跟我打马虎眼,你今年才几岁便想着告老还乡,这奏折一上,陛下都吓得浑身发抖,差点没直接出宫上门来。”   苏凤章笑了一声,说道:“陛下真的是吓得,不是高兴的吗?”   “没有我这座大山压在头上,苏某还以为朝中大部分人都会觉得高兴呢。”   诚亲王猛地一捶桌面,石桌都颤抖了一下,她手指节都在发痒,恨不得站起身揪住这个人的衣领狠狠地来上一拳,看他到底还能不能笑出来。   “苏凤章,本王不是在跟你开玩笑,年纪轻轻的为何说要告老,如今朝堂难道还有谁敢为难你,还是你觉得有哪里不如意了?”   诚亲王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难看神态僵硬的说道:“你若是觉得哪里不如心意,只管改了就是,如今朝堂之上难道还有人会不答应吗?”   苏凤章叹了口气,抬头盯着她说了一句:“王爷,这就是问题啊。”   诚亲王脸色一变。   就听见苏凤章接着说道:“王爷,我们都年近五十了,难道还不够老吗?”   诚亲王抬头看着苏凤章,但见他须发乌黑,眉目舒展的时候说是四十也是有人信的,事实上这位苏大人除了才华之外,也就是养生之道最让人称道。   甚至前几年还有一位老大人上门求问,也不愿意反对苏凤章了,就为了他能够毫无保留的传授养生之法,实在是让人啼笑皆非。   诚亲王冷哼一声,反问道:“怎么,你觉得本王老了?”   苏凤章笑了起来,说道:“在苏某眼中,王爷一直很年轻。”   “只是人老了就要认,苏某私底下也觉得这些年精力越发不足,年轻的时候没日没夜的处理公务,睡一觉就都回来了,如今若是熬夜,三四日也缓不过劲儿来。”   诚亲王听他这般说,倒是想起来这些年苏凤章多么辛苦,缓和了语气说道:“如今朝堂行事自有规矩,也不需要你时时刻刻去盯着。”   苏凤章笑了一声,又说:“王爷,你不如再想一想方才自己说过的话。”   诚亲王皱了皱眉头,回头一想却也皱了眉头。   苏凤章继续说道:“王爷,苏某在朝为官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如今说了什么话,朝中文武居然都奉为经典,不管不顾就要实行。”   “这不好吗?”诚亲王反问道。   苏凤章摇了摇头,说道:“苏某见了只觉得心底发寒,十分想念几十年前那时候。”   “那时候不管苏某提出了什么,朝中总有人支持,也有人反对,他们在朝廷上头政变,或许并不能让我改变心意,却也能查漏补缺。”   “可是现在呢?当年那股子精神去了哪里,难道苏某说的,便是对的吗?”   诚亲王大约知道了他的担忧,只说道:“他们尊敬你,仰慕你,将你视作领袖。”   苏凤章无奈说道:“可苏某也不过是凡人,是人便会犯错。”   诚亲王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些年来,你从未犯错。”   苏凤章看着他并未避让:“现在不犯错,将来也会,人老了就会糊涂,一糊涂就会犯错,苏某现在地位非同寻常,若是有朝一日犯错,带给大周的将是灭顶之灾。”   “王爷,苏某花费了一生的心血,才让大周走到今时今日的地步,如何能把他毁在自己的手中,这次提出告老还乡便是因此。”   诚亲王想喝口茶缓和一下心情,才发现桌上只剩下一个茶壶了,她倒是也不在意拎起来喝了一口,这才说道:“不至于。”   苏凤章却坚持说道:“至于!”   不等诚亲王说话,他继续说道:“当年苏某上门,劝说熙郡王交出兵权,用的便是这一套的说话,兵权不能一直掌握在一个人手中,朝政也不行。”   “当年苏某并未立刻告老,只因为心中报复还未能完成,可是现在不同了。”   “该做的事情,我已经做完了,能做的事情,也都做了,如今再留在朝堂之上,也不过是老生常谈,对大周无用,对天下百姓也是无用。”   诚亲王看着他,不理解苏凤章这般的人物居然会说自己无用,他皱眉说道:“除了你,谁能领着大周走向繁荣。”   苏凤章却笑了:“王爷,你这么说视天下良才为何?苏某这些年来倡导选材,岂不是都做了一番无用功。”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诚亲王无奈解释。   苏凤章笑了笑,又说道:“我知道,王爷,没有了我,大周依旧会向前走,之前你也说了,如今朝堂各部各司其职,苏某在不在已经无关紧要了。”   诚亲王还是说道:“可没有你在前面带领,本王怕有朝一日他们走错了方向。”   苏凤章却笑了起来,反问道:“王爷,你看我像是能活一万岁的人吗?”   诚亲王一愣,就听见苏凤章继续说道:“人都有一死,早死晚死都是死,既然如此,现在不走以后也是会走的。”   “至于他们会不会迷失方向,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等到那时候苏某都死了,说不准骨头都烂了,哪里还管得了那许多。”   诚亲王皱眉说道:“哪有人这么说子,凤章,你为了大周付出那么多,难道真的舍得看着他走错方向吗。”   苏凤章无奈说道:“错不错,可不是苏某说了能算的,若是我定下一个规矩能够切切实实的实行一万年,那倒是不错,可惜人心多变,能管得住的也只有眼前。”   “太祖创立大周的时候,也不会想到有今日吧。”   “王爷,我们把能做的事情做好,无愧于心就罢了,何必再想那么多。”   “再者,潮起潮落乃是世间常态,就算是神仙也无法力挽狂澜,不必再管。”   诚亲王长叹一口气,忍不住说了一句:“过了这么多年,本王有时候还是不知道你这脑子到底怎么长的,想法总是异于常人。”   “若是这世间人人都如你这般,天下也总会太平了。”   苏凤章听了只觉得忍俊不禁,笑道:“人人都像我的话,岂不是太过无聊。”   诚亲王叹了口气,又说道:“你决心要走,那我也是拦不住的,只是不能晚几年吗?”   她停顿了一下,意有所指的说道:“陛下倒是无碍,他向来都不觉得现在没什么不好,但我瞧着那几位侄儿多有想法,将来怕是不安宁。”   “你就不怕你前脚刚走,后脚朝廷就来一场大动乱,一朝回到改制之前?”   苏凤章却笑道:“若是新法如此不堪一击,早早的变回去也没什么不好。”   诚亲王瞪着他,没好气的说道:“你倒是想得开。”   “罢了,左右我是劝不了你,从来也改变不了你的主意。”说完此话,诚亲王整个人都有些颓丧,越发失落,站起身就要离开。   谁知道苏凤章一把拽住她,盯着她问道:“阿放,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诚亲王脸色震惊,一时之间心思百味陈杂。   苏凤章继续说道:“我们可以去湖山,买一处无人的小山头,到时候男耕女织,过没有人打扰的生活,若是觉得清苦,便拿积蓄请几个人,每日只需要出门游玩就好。”   诚亲王看着他,半晌才问道:“你是真心想带我一起隐居,还是怕本王留恋朝政,不肯放手?”   苏凤章并不心虚,道:“前者是我真心,后者不过顺带。”   “好一句顺带。”诚亲王笑了起来。   临了,她低头亲了一口苏凤章的额头,笑道:“既然你诚心诚意的邀请我,不去的话岂不是不给苏大人面子,那你就先买好了山头,最好种上四季果蔬,本王爱吃桃子。”   苏凤章由心的笑了:“好,你喜欢什么便种什么。”   于是第二日,让皇帝更加崩溃的是,不但苏凤章说要告老,连诚亲王也撂摊子不干了,明明昨日他是让诚亲王去说服苏凤章,怎么她自己反倒是被说服了。   哎,早知道女儿外向,如今他可算是知道了! 第273章 归去来   春和景明,水木清华,青山深处繁花似锦,一派世外桃源的景象。   暗香疏影之间,一栋木屋,木屋周围都是绿地,前头却是木质栈道,整一个野趣盎然。   木屋不算太大,却也应有尽有,站在门前便能俯瞰群山,周围都是虫鸣鸟叫,宁静的同时多有自然志趣,看着便让人的心也变得开阔起来。   这一栋木屋是苏凤章亲自操刀设计建造的,就地取材而建,不但节约了人力物力,更有几分野趣自然,虽不能跟京城的繁华相比,倒是也闲适的很。   屋子四周种满了细碎的小花小草,都有驱虫的效果,不得不说住在山上什么都好,空气都比底下清新一些,但这些蚊虫却烦人的很。   再往远处便是一块菜地,每种菜种的都不多,将将够吃而已,说起来不管是苏凤章还是秦放,哪里是能耕地种菜的人,上了山之后就跟胡闹似的。   如今这般的成效,都是努力了多年的成果,日常吃食大部分还是山底下挑上来的,毕竟他们说是隐居,可不打算过茹毛饮血的艰苦生活。   倒是当年苏凤章答应了秦放的那片果树林长得十分不错,如今早已经能够出产果子。   这时节正好梨花盛开,从山顶往下看白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倒是将这座原本普通的山峰衬托出几分仙气缥缈来。   清晨的露珠还未干透,苏凤章溜溜达达的从屋子里头走出来,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这才在屋门前打起拳来。   没一会儿功夫,秦放也从里头出来了,见状笑道:“怎么不喊我?”   苏凤章笑了一声:“见你似乎累了。”   又说:“既然起来了,不如一起。”   秦放一听顿时也笑:“好,咱们来比试比试,输了的人要去施肥,怎么样比不比?”   苏凤章一听脸色都苦了,暗道甭管谁输谁赢,最后这般的苦差事肯定是他来做,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山下的臭小子上来帮个忙。   秦放一眼就瞧见他的心思,嘲笑道:“怎么,当初可是你说山上好的,如今受不了了?”   苏凤章叹气说道:“那时候年轻不懂事啊。”   秦放一听,又摇头说道:“你还真把自己当小伙子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秦放也觉得上山之后年轻了许多,身体都松快了,也可能是丢下了那些乱糟糟的事情,放宽心人反倒是轻松了。   苏凤章摆出架势,看着她笑着说了一句:“没办法啊,毕竟在我眼里头你一直是个小姑娘呢,要是现在就认老了,将来可怎么办?”   秦放也算是厚脸皮的人了,听见这话还是忍不住脸上泛红,瞪了他一眼骂道:“不要脸。”   苏凤章就说了:“要脸做什么,反正山上也没有外人。”   谁知道话音未落,却见一个人挑着担子晃晃荡荡的上山了,正是负责给他们送吃食的苏家人,算起来已经是苏凤章孙辈的苏明国。   苏凤章收起架势,奇怪问道:“阿明,怎么今日上山了?”   苏明国擦了擦额头的汗,连声说道:“二爷爷,山底下有人求见,被几位侍卫大哥拦下了 ,但我瞧着大约是拦不了多久,这才先上来跟您招呼一声。”   苏凤章微微皱眉,只问道:“知道是何人吗?”   苏明国摇头说道:“不知道,但看着一身贵气。”   苏凤章与秦放对视一眼,连侍卫都拦不住的,恐怕就是京城那边的人,否则其他人拜见的话早就被打发走了,哪里还会特意让苏明国上来。   苏明国有些担心的说道:“他们带着好多人过来,先去了村里头,说话倒是也客气,但跟以前那些人不一样,村长也担心的很。”   苏凤章点头说道:“知道了,你先下山吧。”   说完又叫住他:“等等,去后头帮忙施肥,做完了再下去。”   苏明国任劳任怨的走开了,秦放留给苏凤章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苏凤章叹了口气,看着她说道:“才五年功夫,这些人的养气功夫也太差了一些。”   秦放没好气的说道:“你以为人人跟你一样呢,天塌下来还能慢悠悠的起来。”   又说道:“恐怕来来去去都是那几位,你要如何处理?”   苏凤章故意不屑的撇了撇嘴,说道:“上山容易下山难,我就乐意在这边待着,他们上来又能做得了什么。”   秦放靠在门口,笑盈盈的看着他问:“怎么,这都五年了,你对这山头还没腻味呢?”   苏凤章却只是说道:“走都走了,何必再回去蹚浑水。”   秦放摇头说道:“只怕你不愿意,他们也会逼着你去。”   停顿了一下,她又取笑道:“倒也不一定,说不准人家只是上山来问问苏大人你是如何养生的,怎么一大把年纪了看着还跟年轻人似的?”   苏凤章无奈的叹了口气,盯着她说:“我身上所有的秘密,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吗。”   “哼,算你识相。”秦放冷哼一声,转身说道,“我去山上走走,他们不走别来找我。”   得,这是留下苏凤章一个人打发那些人了。   苏明国的活儿还没干完呢,山下的人就到了,却见一人打头走来,看着有几分眼熟,可不就是当今陛下的嫡长子,如今的太子,预备役的皇帝。   说起来,这位太子还是苏凤章看着长大,当年他还参加过太子的册封典礼。   太子如今还不到弱冠,整个人也算是英俊明朗,大约是为了表示诚意,这位太子是自己爬山上来了,这会儿额头都是细密的汗珠。   一看到苏凤章,太子便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学生拜见苏太师。”   苏凤章笑着说道:“太子殿下多礼了,苏某离开朝堂多年,当不起太子大礼。”   太子却执意说道:“苏太师虽然离开了朝堂,却还是父皇最为尊敬的老师,也是学生心中的老师,无论如何这份师生之情是不会改变的。”   不得不说,作为太子,这位皇子可比他父皇有主意多了。   三岁看老这话不错,当今陛下就是个甩手党,他很乐意每天就吃吃喝喝玩玩,对于朝堂改制之后大权旁落毫无反应,甚至觉得那样的状态十分不错。   虽说朝中不少人都猜测皇帝这般的态度,一半是情势所迫,一半是云太后联手苏凤章养出来的,但不得不说皇帝自己过得还挺高兴。   相比如来,如今这位太子可有想法多了,也是,不然他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苏凤章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直言问道:“殿下,你千里迢迢的赶过来,不会就为了跟一位老人家叙旧吧。”   不等太子说话,他又说道:“不管殿下是为了什么,苏某都无能为力,都这么多年了,苏某对朝政也不再熟悉,也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太子的笑容有些勉强,他盯着苏凤章说道:“谁不知道苏师大名,只要苏太师愿意出山,您一句话比得上人家千百句。”   苏凤章但笑不语,显然不想接这话。   太子眼神一动,又说道:“苏太师怕是不知道,您离开之后,有些人便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如今朝堂一日不如一日,孤看着都为之心痛。”   “若是太师能够出山主持公道,孤和父皇都会感激不尽,这也是为了天底下的黎明百姓啊。”太子再次行礼,“苏太师,还请您看在百姓的份上,再次出山。”   苏凤章叹了口气,“你跟我来。”   太子还以为他动了心思,跟着他走了过去。   却见苏凤章带着他走到一条山间小溪旁,说:“太子,你看着。”   说完便徒手搬来一块大石头,堵在了小溪淌过的地方。   太子见状眼神一变,暗暗想着当年盛传这位苏大人力大无比,甚至能够跟战功赫赫的熙郡王打成平手,这话他一直不大相信,私底下觉得要么是虚传,要么是熙郡王故意相让。   毕竟苏凤章只是个文官,也从未听说过他习武。可如今看来,那些传言倒是也有几分真。   苏凤章扔下石头,堵住了溪流的去路,上头的水很快积攒起来,溪流断流了没一会儿,那些溪水边从石头的两边淌下去。   原本的一股溪流变成了两拨,到了下头却又合二为一,继续往下。   太子不明所以,就听见苏凤章说道:“殿下,苏某对于大周而言,便如同这一块石头,看着又大又沉,砸下去也能听见一个声响,其实能起到的作用不过是阻拦一时。”   “用不了多久,这石头就失去了作用,该流下去的水还是会继续往下,并无二致。”   太子听出了他的拒绝之意,皱眉说道:“孤曾听闻苏太师高才,在青州等地修建水坝,雨时攒水,旱时可用,一块石头自然是挡不住溪水,但若是修建成水库呢?”   苏凤章却摇头说道:“殿下,这里跟青州可不同,若是修建成了水库,这下面的溪流就断流了。”   “一旦断流,下流便少了雨水,这漫山遍野的果树都要枯死,岂不是得不偿失。”   太子皱了皱眉头,在来之前他便知道劝说苏凤章出山的可能性不高,但真的听他一口回绝还是失望不已。   原以为这位苏大人当年告老还乡不过是作秀,其实不只是他,许多人都是这么想的,不认为苏凤章真的能够放下滔天权势。   谁知道这位苏大人不但走了,还走得干脆利落一干二净,甚至还带走了诚亲王,倒是将当年的谣言踩实了。   当年苏凤章在的时候,太子还觉得他如同一座大山,压得整一个大周皇室都喘不过气来,可等他走了之后,太子才明白苏凤章是压在皇室头上的大山,也是压在文武百官头顶的大山。   他这一走,那些人对皇室越发的不客气,如今更是处处挑刺,真的把他们当做了傀儡。   太子心中后悔不已,暗道当年不该劝着皇帝放走苏凤章,可现在后悔也无济于事了。   他心中还抱着最后的希望,若是苏凤章愿意回去,一句话便能压住那些人,太子试探着问道:“苏太师,难道你就不想念两位苏大人和苏家的晚辈吗?”   苏凤章却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管了他们几十年,难道还要管一辈子不成。”   说完这话,苏凤章便说道:“太子请回吧,若是无事别再来了,若是有事我也帮不上忙。”   太子皱了皱眉,心中却还不放弃,只想着等他三顾茅庐总有办法说服苏凤章出山的,再不济也能用苏家的人劝诫一番。   谁料到等到第二天,他竟是连这座山都上不来。   看着眼前的这群侍卫,太子脸色阴冷,心中更是想起父皇曾说过的话,太祖曾有一支暗卫,后来却不知去向,他琢磨着不是在诚亲王手中,就是在苏凤章手中。   不管在谁的手中,如今都挡在这青山脚下! 第274章 寒食   太子这一次三顾茅庐注定是要无功而返,事实上除了第一次之外,他再也没能踏进青山一步,苏凤章确实是告老还乡了,但跟外人的猜测不同,他手中还有一股外人不知的力量。   在青山脚下住了一个多月,依旧还是见不到山上之人之后,太子心中越发忌惮,却也只能讪讪的踏上了归程。   原本他倒是也想走一走诚亲王的路子,毕竟跟苏凤章这个外姓人比起来,诚亲王好歹也是大周的皇室,是他的亲叔叔。   只可惜苏凤章好歹看在他是太子的面上露面了一次,可诚亲王却一次也没有出现才能。   这两位将自己的拒绝之意表达的这般明显,太子心中就算是气恼也无可奈何,他一不能直接闯到山上,反倒是得罪了他们,二也不能一直住在山下等着。   兴冲冲的来,灰溜溜的走,太子心中对苏凤章和诚亲王这般不给面子的态度深恨不已,暗暗发誓等他登基为帝,执掌朝廷那一日,便是对付这两人之时。   他才应该是大周的掌权人,决不能忍受还有人坐在他之上的位置。   他走之后,秦放倒是同苏凤章提起过一次,评论道:“这个太子倒像是秦家人。”   相比起来,当今的皇帝,他的九弟实在不像是秦家人,甚至也不像宫中的云太后和方太后,真的要说的话,他与自己的亲舅舅方钰倒是有几分神似。   时光荏苒,岁月总是分外的无情。   十年之后,当曾经的太子,如今的皇帝带着大批人马赶到青山之下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局势也许已经变了。   太子曾以为自己登基之后,定能改变朝廷的现状,他不像父皇那么好糊弄,也不会放任朝堂大权旁落。   可真正上位之后,他才知道那有多难,如今的大周朝廷就像是一个精密无比的机器,六部之间默契配合,那些苏凤章定下来的条条框框在规范大臣的同时,却也限制着皇室。   即使身为皇帝也不能为所欲为,只要他敢做出不合律法的事情,便会有不少人跳出来反对,甚至言官打着言论无罪的名头,就敢当着所有人都面指着皇帝的鼻子大骂。   这般的情形,其实当年苏凤章在的时候就曾出现过,毕竟他提出过那么多匪夷所思的想法,每一次都有反对之人。   而这股子骂人的尽头就是他一味纵容起来的,文武百官都知道,在朝堂上当面弹劾苏凤章,甭管你骂得多难听也不会被追究,但你若是敢私下捣鬼,就得做好被废的准备。   当年太子还觉得好笑,甚至觉得顺心,如今轮到自己被骂才知道那股滋味。   他不能理解当年权倾朝野的苏凤章,到底是怎么能一次次忍下来。   新帝曾以为,自己上位之后便能收拾所有对自己不服,对自己不敬之人,临了却发现无能为力,这时候他不得不再次低头,想要求苏凤章回归朝堂帮助自己。   苏凤章不愿意回来的话,诚亲王回来也是可以的。   但显而易见的,这一次他连苏凤章的面都见不到,守卫在青山之下的侍卫面无表情,阻拦的动作却毫不犹豫,并未将新帝带来的人放在心上。   新帝恨得咬牙切齿,却也不得不软语相求。   好说歹说,才有侍卫同意上山禀告,结果等了一个时辰,却只等来一句话:“陛下,两位大人都说年事已高,不再出山,陛下请回吧。”   皇帝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盯着侍卫的眼神阴沉沉的,憋出一句话:“罢了,朕就在山下住着,一直住到太师改变心意。”   侍卫也不阻拦,隐身退去。   山顶之上,苏凤章与秦放并肩而立,看着山脚下密密麻麻如同蚂蚁一般的人群,他微微叹了口气,无奈说道:“看来这青山是待不住了。”   秦放有些惊讶的问道:“你不会真的打算出山吧?”   “你不愿意出去,他还能奈何得了你?”   苏凤章却说道:“即使奈何不得,一次次的也心烦的很,也影响山下的住户。”   这山脚下居住的大部分都是苏家族人,苏凤章平日里并不搭理他们,但也不想因为自己反倒是给他们引来灾祸。   秦放转头看向他,忽然笑了起来:“快别装出这幅样子来,我知道你早就不耐烦这个小山头了,既然如此,不如就下山吧。”   苏凤章也笑了一声,拉着她的手说道:“你会一直陪着的,是吗?”   秦放挑眉说道:“那我还能去哪儿,如今大周皇室恨不得将我逐出秦家,再者,我也很好奇这天下到底是长什么样子。”   “既然如此,那就去走一走,等走不动了再想停在哪里吧。”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青山上头一片安静,苏凤章和诚亲王都丝毫没有露面的意思,甚至慢慢的那些侍卫也消失不见了。   皇帝的脸色却一日比一日难看,心中对这两人的忌恨越深,他好歹也是皇帝,这两人不下山拜见倒也罢了,竟然这般冷待。   连带着跟随而来的太监也劝道:“陛下,这都已经三个月了,苏大人和诚亲王还是不露面,恐怕他们二人是下定决心不再出山。”   “不如咱们就先回去吧?”太监试探着问道。   谁知道听了这话,皇帝的脸色更冷了,骂道:“是啊,这都三个月了,朕离开京城三个月,朝廷竟然毫无动静,有没有朕这个皇帝毫无两样。”   “朕是大周的皇帝,是天下百姓的君主,难道活着就只为了盖玉玺吗?”   太监连忙跪下来请罪:“陛下,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陛下,咱们再等下去也无济于事啊,这两位老大人恐怕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出山,就算咱们再等上三个月,甚至三年,都是在做无用功啊。”   皇帝却冷笑道:“他们不出来,那就想办法逼他们出来。”   说完,他的眼神看向了苏家人群居的地方。   太监脸色一变,忙劝道:“陛下,万万不可啊,若是用苏家人威逼苏大人,这番举动有逆天伦不说,还是违反大周律法的,到时候只怕是得不偿失。”   皇帝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若不是知道此举带来的后果,他哪里会束手束脚。   说到底,还是他对朝廷毫无控制力,才会让那群刁民犯上作乱。   皇帝眯起了眼睛,忽然说道:“朕倒是有一个好办法。”   太监心头一跳,他从小陪在太子身边一起长大,自然知道这一位新帝可不如外人看到的那般温和,私底下甚至是有几分暴虐的。   宫中有一些老人,私底下曾经议论说,这一位太子不像是陛下,反倒是像是当年逼宫造反,最后自尽谢罪的那位先大皇子。   下一刻,皇帝冷冷的声音传来:“朕曾在史书中看到过一个记载,春秋时期,晋国公子重耳流亡他国,多亏大臣介子推衷心跟随左右,最后才能成为晋国君。”   “谁知道等重耳成为晋文公之后,这介子推不求名利,与母亲归隐绵山,晋文公为了逼迫介子推出山相见,便防火烧了绵山。”   跪在地上的太监吓得浑身发抖,额头的冷汗落到地上都能聚集成一滩水。   皇帝继续说道:“你看,这古人的记载于现在多么相似,晋文公放火烧山,反倒是成就了明君之民,那朕为何不能效仿?”   太监几乎匍匐在地上,到底鼓起勇气提醒道:“但是陛下,晋文公防火烧山之后,介子推坚决不出山,以至于最后被焚烧而死啊!”   “难道你觉得苏凤章也要被火烧死的决心?”皇帝冷笑道,“他若是有的话,朕也不怕,到时候朕会感念他的忠臣之志,在青山为他安葬,修建祠堂建立庙宇,让他忠臣廉洁之名流传千古!”   “陛下,这万万不可啊,还请陛下三思……”   话音未落,皇帝却一脚将他踹翻,冷笑道:“连你也要阻拦我!”   说完竟是不管不顾的冲出去,下令直接放火烧山。   跟随而来的侍卫面面相觑,都不敢动手,他们虽然是皇帝的亲卫,可到底也知道好歹,这山里头住着的可是苏凤章,要是这位苏大人真的被烧死了,陛下不一定会有事情,他们却肯定死定了,苏家何家在朝中又不是没有人了,更别提苏凤章的学生满天下。   皇帝见状更是恼怒,竟是自己亲自泼洒水酒,点燃了火把。   此时正是秋季,天干物燥,还有酒水助燃,这大火一起来便成了燎原之势,想要扑灭都难了,更可怕的是青山连绵,火势更加容易蔓延。   历史上被称为青山毒燎的大火因为一个人的私心开始,燃烧了足足有六天,一直等到天降暴雨才阻止,这一场大火之中牵连无数,直接让青山成了灰烬。   可大火被彻底浇灭之后,皇帝带来的侍卫上山搜寻,却找不到一具尸首,有人说苏凤章早就料到新帝心狠手辣,早早的逃离了。   也有人说大火燎原,苏凤章和诚亲王绝不可能躲开,说不准是燃烧的太久,以至于他们的尸首都已经化为了灰烬。   从这一日开始,改变了大周整个历史,让天下百姓无比佩服的苏大人,却再也没有出现在人前。   而等待着皇帝的,不是晋文公那般的好名声,而是潮水一般弹劾的奏折,这一次满朝文武同心竭力,竟是要将皇帝弹劾下位。   这位新帝在位仅仅三年,便因为火烧青山而导致弹劾罢免,也成为大周,乃至中州历史上第一个被罢免的皇帝。 第275章 论文选题   乔萌萌有气无力的趴在桌上,两眼无神的看着前头滔滔不绝的老师,犹豫这两个字简直就像是写在了她的脸上。   旁边的好友推了她一把,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还没想好论文写什么吗?”   乔萌萌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早就想好了,可是导师劝我再考虑一下。”   好友奇怪问道:“你到底打算写什么,导师居然还劝你。”   乔萌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打起精神来:“就是这个。”   好友凑过来看了一眼她写在笔记本上的字,脸色也是一言难尽,“乔萌萌同学,你认真的吗,如果是这个论题的话真的很难通过吧。”   乔萌萌却说道:“怎么就难过了,我能找到无数个论据来证明我的论点。”   好友无奈的说:“我承认,苏凤章就是历史上的大红人,养活了一大批史学家,人人都喜欢挖掘他活着的时候干过的那些事儿,可是乔萌萌小朋友,那可是千年之前的人,还是个正统科举出身的文人,你真的觉得他有可能是女权斗士吗?”   没错,乔萌萌的选题就是《论女权斗士苏凤章》。   乔萌萌来气了,说:“怎么就不能了,你看看他一辈子做过的事情,除了改善大周吏治和经济之外,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提高女性地位上了。”   “虽然大周那时候还没有女权这个概念,但苏凤章后期的所作所为,让女子读书,让女子进入朝堂,承认女人的继承权,提高女性的社会地位,哪一条都能证明他就是个女权主义者啊。”   好友叹了口气,反驳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承认,但你不得不承认一件事,那就是苏凤章早年其实歧视女性。”   “在苏家后人自己撰写的苏凤章回忆录中,明明白白的写着,苏凤章被村中恶妇欺辱,骂她行妇人之言,对村中恶妇多有鄙夷,还让村里头的孩子不要听从妇人之言。”   苏家后人撰写这本由苏兰章口述而成的书,一开始的目的只为了还原一个真实,有血有肉的苏凤章而已,谁知道这书里头的一些话,后来反倒是成了敌系攻歼苏凤章的证据。   乔萌萌听了更加生气,骂道:“这些话都是苏兰章说的,是真是假都不知道。”   “再说了,就算是真的,你想想看苏凤章当时的处境,没了父亲和大哥,自己还是个孩子,一家子的孤儿寡母,在村里头还要被泼妇欺负。”   “在那种情况下,苏凤章为了打压泼妇的气势,一时口不择言怎么了,他难道还不能犯错了,后来他用一辈子的时间改变自己的错误,难道还不够吗?”   眼看她越来越激动,好友连忙认输:“哎,你也别这么激动,我也没说他歧视女人啊。”   “萌萌,我跟你的想法其实差不多,苏凤章如果真的歧视女人,厌恶女人的话,怎么可能花了那么大的力气去提升女人的地位。”   “在他权倾朝野的时候,根本没必要这么做啊,这一点我跟你的想法是一样,可现在史学家普遍认为,苏凤章当时提升女子地位,是为了讨好云天后和方太后,与他们结盟,我觉得你的论题很可能会被打回去重写。”   乔萌萌一听更加生气了:“我呸,那时候苏凤章还用得着怕云天后和方太后。”   “咱们先说云太后,谁都知道云太后跟苏凤章乃是知音,一直十分支持他的政见,而且苏慧慧嫁入了云家,那云家和苏家就是天然的结盟。”   “苏凤章当年支持女官入朝,得到了多少骂名,作为一个男人,还是个位高权重的男人,除了他尊重女子,女权主义,还有什么理由去做这件事。”   “再说方太后,历史书上可是明明白白的写着,方太后寡居多年,心悦苏卿,乃陈情,苏卿拒之,太后心死,故入朝为女官,绝爱一生。”   “方太后她就是苏凤章的爱慕者啊,为了苏凤章连太后的体面都不顾了,苏凤章哪里用得着去讨好他。”   好友咳嗽了一声,提醒她主意周围的动静。   乔萌萌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气呼呼的说道:“咱们再来说说这个方太后……”   “方太后怎么了?”忽然一个声音问道。   乔萌萌下意识的回答:“方太后爱苏凤章爱得要死要活,求而不得……啊!”   “乔萌萌!”一个严厉的声音喊道,却见带着金丝眼镜的老师站在他们面前,脸色严肃不已,“你这看的是哪本历史书,拿出来我看看。”   周围的同学哄堂大笑,乔萌萌很不得将自己藏在桌子底下,讷讷说道:“老师,对不起。”   老师缺不放过她:“哪本书,说出来我听听。”   乔萌萌硬着头皮回答:“大周秘史。”   话音落下,老师就冷笑道:“好好的历史书不看,宣武大典不读,一天天去看这些不知所谓的野史,野史上面的话能有真的吗?”   乔萌萌有些不服气的说道:“就算是历史书上,不也写着苏凤章常常出入后宫,与两位太后交往甚密吗?说不定就是野史上说的那样,方太后她爱慕苏凤章,才会故意让他进宫。”   老师差点气晕过去,骂道:“苏凤章经常出入后宫,那是因为他作为辅政大臣不得不如此,一来要进宫处理政务,二来要教导文帝。”   这时候,前头一个男生笑哈哈的说道:“老师,这话就不对了,文帝还用教导吗,他不是出了名的吃吃喝喝睡睡玩玩,除此之外就无大事吗。”   不得不说,历史上跟文帝一般不亏待自己的皇帝也是少见,这一位一辈子就干了一件事,那就是吃喝玩乐,偏偏在历史上的名声居然还不错。   这当然是得益于当时大周的政治体系,即使皇帝三年不上朝也能继续运转,皇帝如同吉祥物一样的存在,而文帝爱玩归爱玩,倒是也不出格。   眼看一屋子的学生都开始议论起来,老师扫了一眼桌上的那个选题,索性走回讲台上,朗声说道:“既然有些学生不听劝,那咱们今天就来讨论讨论,这位历史上最为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经济学家,到底是不是女权主义者。”   这话落下,乔萌萌就忍不住喊道:“当然是,苏凤章可是凭着一己之力拯救了千千万万的女性,在国外女性都还没有继承权的时候,中州便已经开始兴起男女平等的概念。”   立刻便有人反驳:“这话不对,让女子入朝为官的发起人是云太后,她才是大周持续几百年的女权运动的发起人和倡导者。”   “没有苏凤章的支持和默许,女官和女学在当时的大周怎么可能推行起来。”   “不是都说苏凤章跟两位太后有一腿吗,所以才会答应云太后的女官政策。”   “你放屁,云太后比苏凤章大了快三十岁,他们怎么可能有一腿。”   “那方太后总有可能了吧,他们是同乡,都是湖山县人,说不定从小青梅竹马的长大,后来还一块儿在船上历险,如果不是方太后为了报仇进入后宫,他们说不定就在一起了。”   “苏凤章为了方太后终身不娶,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乔萌萌气得脸色通红,跳起来反驳:“你瞎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脑残穿越电视剧看多了吧!”   方才说话的人理直气壮的说道:“去年热播的《大周琳琅传》就是这么说的。”   “《大周琳琅传》都因为篡改历史被禁播了,也就你们这群脑残粉才相信。”   这时候老师插话说道:“老师说一句公道话,说苏凤章和方琳琅青梅竹马,这话肯定是假的,因为方太后自己写的回忆录中,有一句幼年常居湖山县,与苏卿却从未有一见,可见此生确实是无缘。”   “从这里不难看出,他们年轻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交情,后来方琳琅入宫为妃,与前朝的文官更加不可能有交情,反倒是许多年后,文帝在位期间,两人才慢慢熟悉起来。”   乔萌萌自觉满意,点头说道:“老师说的对,你们啊都多看点书,别被电视剧洗脑了。”   一想到去年的《大周琳琅传》篡改历史,硬生生把她一心为国的男神改变成痴情男配,那恶心的台词让乔萌萌恨不得砸了电视机。   也有学生开口问道:“老师,那你觉得苏凤章本身是不是女权主义者?”   老师笑着说道:“首先,大家要明白的一点是,女权主义这个理论,最早出现的地方是法国,一直到后来才传到中州。”   “所以不管他是不是,当时肯定不会是这个叫法。”   “其次,苏凤章本身是士大夫出生的传统文人,从他的履历来看,他父亲是读书人,他大哥也是读书人,弟弟也是读书人,一家子肯定受到很浓重的儒家文化影响。”   “这一点也是最奇怪的地方,因为在女官入朝的前期,最为反对的便是朝中这些老派的文人,苏凤章本身也应该属于这一类人。”   “但大家都看到了,苏凤章不但没有反对,还大力支持,甚至因此与身边的好友交恶,还让自己的亲妹妹也走出家门,放下老公孩子出来办公。”   “这里说一句题外话,一代女官苏慧慧的成就其实不在李紫嫣之下,不过相比起来,史学家更喜欢李紫嫣,因为李紫嫣身上的矛盾冲突性更强烈,她为了当女官终身未嫁,与李家决裂,一辈子都奉献给了为女子争夺权力。”   “在这一点上,身为苏凤章亲妹妹的苏慧慧,其实反倒是做的不那么彻底,她嫁了人,生了孩子,与云晦的关系听说还极好。”   “在苏凤章告老还乡之后,苏慧慧也很快离开了朝廷,在我看来,与其说苏慧慧觉醒了,不如说她去做女官,一半都是为了帮助自己的哥哥。”   “李紫嫣却不同,她比苏慧慧高调,也比苏慧慧更有攻击性,可以说她才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女权运动的领导者。”   “说回正题,苏凤章为什么会支持女官入朝,这一点史学家也无解,有的人说他是为了维持与云太后的良好关系,但从当时的大周趋势看,这个论点并不算扎实。”   “也有人说,苏凤章本身就具有人权意识,人权也包括了女权,但这个想法太过于先进,以至于虽然有许多证据可以证实,但一直是比较有争议的事情。”   “反驳苏凤章女权主义的,主要是因为他早年的言语,这一点刚才大家已经提到过了。还有一个便是苏凤章终身不娶,这在古时候,对于一个位高权重,身体健康的男人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老师,你怎么知道他身体健康,说不定他就是不举呢?”   “你可快闭嘴吧,苏凤章快五十岁还能跟战神何隽打成平手,身体能不好吗?历史书上都说了,苏凤章童颜鹤发,养生有道。”   “那他肯定就是同性恋,不是都说他跟诚亲王不清不楚,后来还一起归隐了。”   老师呵呵一笑,继续说道:“苏凤章的性取向问题,咱们今天就不讨论了,但中州历史上同性恋的皇帝和大臣也不少,没有一个会耽误娶妻生子,所以如今也有一个学派觉得苏凤章其实是个隐形的厌女症患者。”   “当然,老师私底下并不赞同这个论点,因为从苏凤章的记载来看,不难发现苏凤章与自己的妹妹苏慧慧,还有家中的两个母亲都相处的很好,甚至与何隽的妻子和静郡主也有私交,与两宫太后的关系也不算差,厌女症肯定是无法做到这一些的。”   这时候有人喊道:“我知道了,苏凤章其实是个女的,他女扮男装入朝为官,所以不得不一身未娶,诚亲王爱上了他,所以才会跟他一起告老还乡隐居青山。”   老师咳嗽了一声,再次提醒:“同学们,野史不能信,电视剧小说就更加不可信了,大周科举为了避免舞弊,搜查的十分严格,女扮男装是绝对不可能的。”   说完,他笑着看着乔萌萌:“苏凤章是一个很复杂的人,他身上有人性,也有神性,虽然现在史学家普遍认为,苏凤章支持女官是因为各方面的考量,本身并不算女权主义者,但老师倒是很看好这个论题,乔萌萌同学,你要是真的打算写的话,老师愿意当你的导师。”   乔萌萌听见这话,只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平时刻板严肃的老师都变得可爱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大结局啦,明天还有一个番外,然后就彻底完结啦~~ 第276章 大周十大未解之谜   “大家好,我是李老师,之前讲过一期《历史猛人苏凤章到底是不是女权斗士》,没想到好评如潮,观众纷纷留言想要知道的更多,那我们今天索性就来讲一讲历史上的大周。”   “众所周知,大周是中州历史上存在时间最长,带来的影响最大,直接导致中州从封建社会转向资本社会的关键时期,至于这个转变到底是不是苏凤章一个人带来的,大家可以移步上一期,我们在这里就不多讲了。”   “今天李老师主要想讲的不是大周的正史,毕竟这些历史书上都有写,史学家翻来覆去这么多年,实在是也没什么好多讲的。”   “不讲正史讲什么呢?那当然是野史。”   “今天李老师主要想要讲的就是,大周十大未解之谜。”   “大周十大未解之谜,第一,苏凤章到底为什么终身不娶?”   “哎,提起这个话题,屏幕前面的广大女同胞是不是都兴奋起来了,什么跟诚亲王的断袖之情啊,跟云太后的忘年恋啊,跟方太后的青梅竹马啊,哪一个都能写出一万字的论文来。”   “但是,李老师先说一句保命的话,以下观点仅代表我本人,不具有考古意义。”   “我们首先要来正确的认识苏凤章这个人,甭管喷子怎么骂他,但从整个大周历史,甚至是中州历史来看,他还是较为正面的一个人。”   “在这里我说他较为正面,所以喷子也不必抓住某几个点跟我较真,作为政治人物,你们要求一个权倾朝野的文人一个污点都没有,那未免也太苛刻了一些,毕竟他就算是真的没有,敌对方也会造就几个出来。”   “那么苏凤章到底为什么终身不娶呢,李老师真心觉得,当年的苏凤章并未娶妻生子,主要的原因还是大周。”   “苏凤章是一个很有远见的人,有远见到什么地步呢,他上位之后每一条政令都能环环相扣,直接将大周皇室架空成了吉祥物,可见他的能力非同一般。”   “这样一个人,他肯定也会想到,自己如果真的娶妻生子,有了后代,那么以他的身份地位,会不会这样的权利也被世袭下去。”   “人都有私心,即使是苏凤章肯定也会有,真要是有那么一天的话,他好不容易打造的局面又会回到从前,苏家反倒是成了另一个秦家,另一个皇室。”   “所以苏凤章思来想去,索性就不成亲了,这其中可能也有其他的理由,但在李老师看来,苏凤章一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情,就是没有留下子嗣,避免了这种风险。”   “视频面前的大家赞同也好,不赞同也罢,李老师反正是这么觉得的的。”   “大周十大未解之谜,第二,诚亲王秦放到底是男是女?”   “在这里,李老师要先点名批评一下某部无脑偶像剧,直接用女演员出演样貌俊秀,宛如好女的诚亲王,李老师没意见,但你把诚亲王演绎成一个扭扭捏捏,整天就想着谈恋爱,每天都折磨苏凤章,问他你爱不爱我的小姑娘,我就有意见了。”   “诚亲王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如今也无人可知了,毕竟这一位王爷跟随苏凤章隐居青山,结果被后来的衰帝一把火烧成了灰烬,尸骨找不到,也没法考古发现。”   “但是从大周的历史记载之中,确实是有一些蛛丝马迹在暗示这个诚亲王的身份有问题,第一,在明明有成年的皇子,并且十分出色的情况下,宣武帝为什么还要传位给不到三岁的文帝,他是嫌弃大周皇室太安稳吗,还是脑子有壳?”   “前者不可能,后者倒是有一定可能性,宣武帝一生做下的荒唐事,越是值得开一期节目专门说一说的,但今天我们先不提他。”   “第二,坊间野史多有暗示诚亲王乃是女子,夜宿苏家,与苏凤章交往过密,如同夫妻,后来还一块儿归隐了,不管真相如何,但苏凤章跟诚亲王之间存在超友谊的关系,这个是官方盖过章的。”   “第三,曾经当过户部尚书的徐思远留下的遗书之中,曾有过痛骂诚亲王牝鸡司晨之语,这个徐思远乃是当时四皇子的亲外公,他能够知道深宫秘闻也不奇怪。”   “第四,诚亲王上位之后,威风八面,但他的生母德妃却一直幽居冷宫,一直到死也不出现在人前,这其中也是十分古怪。”   “当然,李老师也没办法实实在在的告诉大家她到底是男是女,但即使是女人,诚亲王肯定也是个在外能够跑马打仗,回家能够处理公务,杀人不眨眼,干脆利落无比的女强人,绝对不可能是什么哭哭啼啼的傻白甜。”   “大周十大未解之谜,第三,苏凤章跟秦放到底什么关系?”   “腐女们先别忙得尖叫,事实上李老师一路看来,觉得秦放是个女人,跟苏凤章是一对的可能性,比他们俩什么断袖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因为从宣武帝临死的圣旨,到后头周围人的反应,或者说社会一种默许的态度,都带着十分的诡异,最为诡异的是野史曾有记在,苏凤章的母亲苏老夫人见到诚亲王,犹如婆媳一般相处。”   “大家要记住,苏老夫人是古代的女子,她的接受能力应该没有诸位这么大。”   “大周十大未解之谜,第四,苏凤章和秦放是不是被烧死在青山?”   “衰帝青山毒燎的故事,大家应该都听过,为了比苏凤章和秦放出山帮自己,直接防火烧了十万大山,当然,现在考古证明青山位于浙江一带,这烧起来的山估计是没有十万。”   “周史明文记载,青山之上并未发现尸首,只能就以衣冠冢,以供后人祭祀。”   “这里划重点,是未发现尸首,一具尸首都没有发现,即使火烧得再大,再旺,再久,苏凤章,秦放,还有他们手底下的侍卫,总不可能尸首全被烧没了吧?”   “所以李老师还是倾向于苏凤章早有准备,毕竟是老狐狸吗,难道还玩不过一个把自己玩死的衰帝,肯定早就远走高飞了,当然,隔壁国家发现的苏凤章墓肯定是假的。”   “大周十大未解之谜,第五,文帝是真傻还是假傻?”   “周文帝应该是历史上争议最大的皇帝之一,他活着的时候每天吃吃喝喝睡睡,过着如今社畜们最为羡慕的生活,也没啥远大崇高的理想,有事找苏太师,没事也别烦朕,就是这位皇帝最出圈的一句话。”   “以前史学家普遍觉得,文帝就是个没出息,他就是个没脑子的人,大周皇室被架空的责任他就得背负一大半。”   “不过近几年来兴起一股讲法,说什么文帝是忍辱负重装傻充楞,好在苏凤章手底下活命等等等等,看得李老师直摇头,你们是不是傻,文帝已经是皇帝了,他有装傻的必要吗?”   “要知道在文帝后期,苏凤章其实早就归隐青山了,那时候他难道还需要装傻,作为一个皇帝,他一装就是一辈子,临死还惦记着自己的小玩意,嘱咐儿子将自己的玩具全部塞进皇陵,这难道也是装的?”   “如果真的是装的,那李老师也得感叹一声戏如人生了,其实大家不必可怜文帝,说不定人家乐在其中,不知道享受人生多高兴。”   “大周十大未解之谜,第六,苏凤章与何隽是朋友,还是敌人?”   “李老师私底下觉得,苏凤章跟何隽这一对也挺好磕的,当然,是磕兄弟情。”   “如果了解大周历史,便能知道大周历史上几次严重的外敌入侵,都是苏凤章联手何隽一起反击回去,这两个人若说敌人的话难免牵强。”   “不过有后来将相不和,校场释兵权等传闻,这两人的关系肯定也颇为微妙。”   “但有一点请大家相信,苏凤章跟何隽能是不是校场比武,可见关系肯定不会太差,毕竟男人吗,谁会跟关系差的人约打篮球呢?”   “大周十大未解之谜,第七,到底有没有传说中的暗卫军?”   “这个传言来自于衰帝,衰帝临死之前曾经昭告天下,说大周太祖留下两路暗卫,一路在苏凤章手中,一路在诚亲王手中,得到这两支暗卫便能掌管天下。”   “甭管当时衰帝的精神还正不正常,这话就不合理,世界上哪有什么得之就得天下的东西,再有一个,就算当时有,现在肯定也早就消失了,大家也别再做梦了,街头老爷爷忽然说你骨骼清奇的,通常只是为了骗你的钱。”   “大周十大未解之谜,第八,苏凤章跟文帝到底是什么关系?”   “在这里,即使是李老师也不得不佩服某些人的脑回路,你们传苏凤章跟诚亲王的,跟两宫太后的,跟何隽老婆的,我已经不想说什么了,为什么连文帝都有。”   “人傻就要多看书,文帝热爱美貌女子,尤其钟爱妖艳挂的,觉得女子清香扑鼻,男子恶臭不可闻,这已经不是秘密了。”   “当然。文帝确实是个奇葩,是个遇到难事儿就会抱着大臣大哭,喊着朕心悦你,爱卿能不能帮忙解决了这件事的奇葩,他的话不能当真。”   “至于坊间传闻的,文帝与苏凤章的二三事,文帝与诚亲王的二三事,文帝与熙郡王的二三事,文帝与李尚书的二三事,都太重口味了,建议大家不要看,会坏脑子。”   “大周十大未解之谜,第九,苏凤章跟何隽到底用什么办法,将火药带入敌军营帐?”   “不管是什么办法,终归不是大家想象中的随身空间,放下这些修仙的想法,好好脚踏实地,读一读兵法,说不定能破解这个秘密。”   “大周十大未解之谜,第十,到底有没有人穿越了?”   “小朋友们,多回家读点书,穿越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大周之所以留下那么多现代的痕迹,其实是当时高度发达的社会经济情况,以及十分开明的政治教育体系,这样的环境导致发明家,科学家,经济学家频频出现,名人一抓一大把,能不厉害吗?”   “好了,今天的十大未解之谜就在这里,喜欢的话就一键三连,如果收藏破十万的话,李老师会考虑开第二期,讲一讲大周女官的十大未解之谜,谢谢大家,下次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