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枕边人他狼子野心 作者:斐尼塔   文案:   时间抚不平的创伤新欢却可以。   与圣上一母同胞的昭宓长公主早些年配了个命格相称的藩王世子,   风风光光一场十里红妆,婚后夫妻也算和睦,   谁料那藩王谋逆兵败被杀,世子投江自尽落得了个尸骨无存,   可怜那长公主年纪轻轻便受了情伤守了寡,只身回到帝京。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遑论这寡妇不仅生得美艳动人,更是深受圣眷。   人言:男若有幸尚公主,往后便夫荣妻贵满床笏,   公主府外一时日夜群狼环伺不得安宁。   可不知怎么,有人就是不知好歹,   三番两次招惹公主府不说,   最后竟然堂而皇之收拾了铺盖搬了进去添堵,   还想躺到了昭宓长公主的床上。   长公主躺在床上招了招手让人过来,撕下他那张面皮,冷笑一声,指着外头的两口棺材,“夫君你看,这是楠木的,这是樟木的,你相中了哪个?若是都看不上,尽管开口,免得你躺的不舒坦。”既然是死了的人,那自然是要埋回去。   被问到的人不假思索,“一夜夫妻百日恩,自当生同衾死同穴,不知公主喜欢哪个?”   长公主是怎么都没想到,这喜欢她是真,想造反也是真的。   美艳骄矜&人面兽心   一句话简介:夫君他想造反   立意:叹惋好事已尽,谁料柳暗花明   内容标签: 强强 破镜重圆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珏,江栖 ┃ 配角:江珩 =============== 第1章 丧夫   屋外在淅沥沥的下着雨,日光又迟迟不去。   淮地素来水茂,每年的雨水多得像是这儿的油水,春夏之交的天又闷又热,虫鸣得烦人。   江珏靠在廊下百无聊赖。   凭借去年的经验,这天日头下去了才能凉快些,她不由长叹一声,想到那时候她已经差不多被蒸熟了吧。   随身跟了个扎着丸子头的府上丫鬟不吵不闹也不闻不问,细胳膊细腿挤出来的一点点力气给她扇着风,聊胜于无。   她从廊下探头张望了眼那天色绀碧透红,呼吸了一口又潮又热的空气,估摸着一时半会儿这雨也不会停,索性从小丫鬟手里一把夺过扇子来自己挥着散热。   丫鬟被她的举动吓得惊慌失措,连忙跪下,支支吾吾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小心。”   一只玉雕般的手轻柔地挪回了她向外探的脑袋,手背上一滴顺着廊檐滚落的雨水,被手的主人随意洒去。   小丫鬟唤了一声世子。   看清了来人是自己的夫君,正憋得慌的江珏递上帕子与他擦手,又故意把脸凑了上去给他瞧个仔细。   她已经热得小汗珠都顺着发角流了下来,不用照镜子都知道她的妆差不多是花了,偏偏就是这男人不仅管得宽,还抠抠索索地不准她用冰桶降温。   “别闹。”   男人捋开她额前的碎发,亲昵地点了眉心的花钿,那花钿的红已经有些被水汽洗去,勉强看得出勾勒的是个简单的三叶竹。   江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后者毫不在意地单手揽过了她,挥退了不敢抬头的丫鬟。   抱怨了一声热,看男人眼下的的疲惫,江珏到底没忍心推开他。   待丫鬟走远了,江珏看他像是特地新换的一身常服,这才疑惑道:“你忙完了?”   “差不多了。”   他含糊道,说着低头,贪恋般蹭着她的脖子,将温热的气息洒在她下颚上。   “昭宓。”   男人亲昵叫了声她的封号,得了一个嗯。   大概算起来,江珏已经有将近一月没见他这么清闲过了,更别提有时间亲热了。问起来这男人在忙什么,还遮遮掩掩地不肯告诉她,这才是最恼人的地方。   江珏没好气地拍掉了那只摩挲着自己腰带的手,现在是个算账的好时机,夫妻的事待天黑也不迟。   男人失笑,瞬时美色勾魂,江珏险些被动摇了心神。他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变出一个酒壶并带着两个琉璃小酒盏,在已经两眼放光的江珏面前招摇地晃了晃,还特意强调道:“刚冰过的。”   江珏瞬间消了气但面上仍故作冷淡,睨了他一眼,骄横道:“给本宫倒酒。”   “臣遵命。”男人有模有样地假装了一下卑谦,眼底的笑却怎么都掩不住。   他将两个琉璃盏在廊下的小几上摆开,斟满酒后从中拿起一杯端在江珏鼻下,留足时间让沁了寒气的香味打了个转儿。   江珏嗅了嗅,一字品评曰:“香。”   “自己拿着。”   男人面上无奈,示意她现在自己还有一只手正抱着她。   她偏不。   轻启朱唇露出雪白的贝齿,咬住了酒盏的边缘,仰头企图一饮而尽。   “噗——咳咳——”   半口酒水全喷在了被男人及时递过来的帕子上,半口已经混杂着一股子莫名的味道已经流进了肚子。   琉璃盏失力摔落,眼见着那点残存的酒水就要洒在她的裙子上,好在江珏还不忘分出心力,眼疾手快一把接住才免了尴尬。   将琉璃盏平稳放在了小几上,江珏对罪魁祸首怒目而视,等个交代,好像不满意就会把另一杯泼到他美得让姑娘都抬不起头的俊脸上。   只是她不知道,现在这娇软窝在怀里还眼角泛红的样子,反倒是无力娇嗔招人疼。   顶着她的愠怒,男人笑着放下沾湿的帕,用袖子帮她擦了嘴角。   他问道:“这酒好吗?”   “涩口难入喉。”   这还是往委婉了说,像是掺和了一股子的药味儿,偏偏真入了腹倒是清凉回味。   又思量了片刻,“一言难尽。”   说着她不怀好意地端起另一杯,送到了男人唇边,想让他自己也受着这味儿。男人也不推辞,一饮而尽,饮罢还嚣张地在她的手背上又轻啄了一下。   江珏看得咂舌,真不愧是淮地最俊的男儿,这么难喝也能面不改色。   “但它贵啊,”男人故作高深道。   他又倒了一杯,也不尝,只是放在两人之间让那极有欺骗性的馥郁香味挑-逗着嗅觉。   但江珏打死都不会因为这香味儿尝第二口。她索性缩在男人的怀里,半阖着眼,让脑袋枕在他硬邦邦的胸口上。   强健有力的心跳声似乎盖过了外面的雨,那点烦心的淅沥沥听着不大真切,忽远忽近。   大概是她有些困了。   “贵了喜欢的人就多,贵了就让为夫舍不得。”   慢悠悠的声音来自她的头顶,男人把她搂紧了点。   江珏由着他的动作,只是听他的话寻思这人估计又要开始卖弄,嘲弄道:“你还有舍不得的玩意儿?”   她想抬手戳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被卸了力气。眼前迷迷糊糊,借着一丝丝眼前的清明,她看见男人伸手覆上像是想让她瞑目。   江栖你个狗东西。   憋着一股火,她气得趁早自己闭上了。   意识的最后,是一声长叹。   狗东西。   -------------------------------------   “公主,公主,时辰到了,该起了。”   皱眉,真烦。   “公主,宫里头的嬷嬷到了。”   让她们候着。   小丫头或许是急了,冒失地推了她一下,一丝丝寒气钻进了被子,床上的人一个激灵这才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皇权特许的金黄幔帐,帝京最好的绣娘绣出来的凤凰栩栩如生,脖子下枕着安神药草填充的软枕。   是了,这是在帝京的昭宓长公主府,她那前夫已经死了半年了,如今不知怎的竟偏生梦里阴魂不散。   收回神思,抬眼看室内烛光昏黄,窗外透着的也不是天光,时辰还早得很。江珏叹息道:“慌什么。”   小丫头闻言登时就急了眼,“公主,今儿个大允的冬至祭天大典,不能迟啊。”   江珏这才想起来,前几日宫里头确实反复有人来提过这茬子事儿。陛下尚未立中宫,如今大允的后宫里头能主事的女眷也只有太后和两个妃子,凤印暂时由一妃子代掌,但到底没怎么主持过这种大事,圣上下旨让自幼熟知宫廷理解流程的昭宓公主到时候多帮衬些。   代掌的妃子有些才干,派人来和她说了些安排,都算妥帖,她便没放在心上,竟不知不觉都已经冬至了。   她从床上坐起来,这才察觉出一身热汗。昭宓公主府上通着屋内地龙本就烧得旺,昨日宫里头送来的瓷瓶原本想着插花,竟被装了水摆在室内,也难怪她觉着好似到了淮地的春夏。   江珏瞧着小丫头毛手毛脚,不由疑惑道:“青棠、可离呢?”   两人都是她身旁的大婢女,自幼跟着她从宫里头出去的,这重要的时点上不在身边侍弄倒不像是她们会犯的错误。   “外头落了大雪,宫里来的嬷嬷瞧她们一身寒气便不让她们进寝房,让她们等在外室褪了寒气再进来伺候您,这会儿也该来了。”   小丫头委屈得不行,她只负责守着公主夜眠的几个时辰,从来没哪个管事教过她这时该做什么。   好在正说着,两大婢女从外头绕过屏风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寝室,正是青棠和可离。   她们身后两排婢女鱼贯而入,并着几个宫里头派来照应的嬷嬷,隔着一层内室的垂纱遥遥跪下行礼。小丫头也被这阵仗吓着了,连忙跟着跪下了下手。   江珏让她们起来,干正事要紧。   “还不快伺候公主洗漱更衣。”大婢女眉一横,冷声呵斥了那些呆着不动的。   几十个人忙了一阵,好歹在天亮前把江珏收拾完了。   大允崇水德,穿着以黑为贵,祭天的礼服也自然是黑底金丝滚边,上绣凤凰百鸟山海日月,兼纹十二章,肩披附着狐裘的厚重霞帔,玉镯金饰大小绶带,腰间两枚剔透玉坠子,头戴金冠翡翠十二钿垂下金凤珍珠串,手握镶金玉如意。   江珏用了些干食汤水垫垫肚子,才让宫里头来的妆娘给上了妆。   心知自己让人久等了,江珏慰劳了一声,“辛苦姑姑了。”   “公主切莫折煞了奴婢。”妆娘连连折腰告饶。   妆娘看着这镜中的人皮相骨相皆是精致,妆容艳丽华贵,眸底却比以往少了分张扬凌厉,眉梢上缱绻着嫁做人妇的媚意,心下百感交集。   昭宓长公主和当今圣上乃一母同胞的嫡出,先后不过差了一炷香的时辰,自自幼情谊深厚,牵连淮王父子谋反这等大罪圣上都在公主的情面上法外开恩,只追责犯事之人。   只是可怜了公主这新婚刚过一载有余便失夫婿,圣上和太后又免不了心疼,半年来诸事皆允,赏赐不断。   明白人都明白,能讨得公主的欢心自然也合了圣心。   梳妆完毕,一上了年岁的嬷嬷捧过早已备好了的数九消寒图至江珏面前,让她提笔抬腕落下一点。撂下笔,大婢女便给仆妇发了赏钱,欢喜的仆妇们又是一通吉祥话。   防滑的毛毯从卧房门口一直铺到公主府院子内的轿子前,来不及就着日出欣赏雪景,前呼后拥着好不容易上了皇上特许十六抬的轿,这才浩浩荡荡地向宫里头去了。   这轿子稳得很,空间极大,青棠可离收拾着将软枕放在了江珏腰后,又点上安神香,将暖炉递在她手边。二人知道江珏此时不喜多话,只转述了宫里头嬷嬷几句要紧的话,后不再多言。   江珏靠着软枕又有些昏昏欲睡。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已经出来了,真的 第2章 路遇   行了一会儿,轿子似乎停了下来。   江珏睁开眼正当疑惑时,一小婢子开了轿子窗的一角帘,向里头恭敬道;“公主,澹台大人的轿子挡在我们前头了。”   “澹台大人?”   江珏迷糊着一时记不起来这是谁,朝中重臣里谁这么大的脸面能挡她的轿子,还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敢和她一样迟到。   “就是大理寺穆大人。”   可离附在江珏耳边细声提醒了她。   江珏这才想起来,大半年前就是这大理寺的穆迟递交淮王父子谋反的罪证,再加上穆迟伐罪有功,皇上亲自在字典里翻了半天赐了澹台的姓氏,赐表字明琛。   无怪一时人言又是水又是玉的,大有些要他和天家称兄道弟的意思了。   只是听说这人在淮地处理淮王谋反事件的残党欲孽,什么时候回的帝京江珏也没关心过。   江珏对这人做的虽有不满,但半年冷静下来也知晓谋反事大,罪证确凿,怨不得谁。   不过这事儿如今和江珏的关系也不大了,淮王世子在父亲兵败后便自刎于淮水边,据说是落水被冲走尸骨无存了。   她从里面摘得明明白白。   不欲让自己的弟弟为难,江珏便自吩咐道:“既在我们前头,让澹台大人先行无妨。”   “公主,澹台大人过来了。”小婢子一声惊呼。   片刻后帘外响起了一男子的声音,嗓子有些哑还伴着两声中气不足的咳嗽,像是受了风寒。   “臣澹台迟拜见公主殿下,还请殿下先行。”   这人简直是来给她添堵,但凑上来了也不好不理会,江珏抬手示意身旁两人。   可离拉开轿子边上的小窗方便青棠扶着江珏从坐榻上行至窗口向外望,随行的仆妇连忙从窗口外帮她打起伞遮风。   帝京冬日寒气渗人,纵然挡了风,也是冰碴子贴在了脸上,简直冻下一层皮来。这身子确实受不得寒,但江珏也不好退回去。   她居高临下望着跪在官道边上的深蓝色身影,额扣在冰凉的地上,几缕鬓发挂了雪,被体温捂化了的冰水渍上了官服,留下沾湿的痕迹,瞧着可怜。倒是有些像昭宓长公主在仗势欺负人了的样子了。   “澹台大人请起,那本宫恭敬不如从命。”   江珏简略道,并非有意这么故作冷淡,只是张口就冻得这喉咙受不住。   见那人起了身但仍旧低头拱手侍立于官道旁,江珏细看去,这人还是那张一张阴柔美绝的脸,外传其人行事阴狠毒辣。可江珏两年不见他,偏偏还是这副耿直的模样,多少心下有些感慨。   江珏也不强求,让可离放下了帘子,轿子再一次动了起来。   遥遥似乎能听到一句恭送。   轿子里的青棠嘀咕,“这人体面上做得倒是好,背地里又是一套,一个男人生了一副狐媚子脸,谁知道肚子里装的什么。亏公主当年有恩于他还被反咬一口。”   接到江珏的一个眼神,青棠知晓自己失言,这才悻悻地闭上了嘴。   替主子出头是好,但拎不清大体就会碍事。   昭宓长公主府上很早就提点过了,关于那事儿的莫提,否则就是在给陛下和长公主添堵。长公主的名号能在这大允横行,靠的从来不是夫家,而是天家的脸面。   夫家没了还能再找,想娶她的王侯公子从来不少,再不济也不过一道圣旨的事,但能帮她撑腰的天家可就这一个。   这澹台迟说到底做得也算件好事。   江珏吩咐道:“回头让府里人送些伤寒药去澹台大人府上,莫让人说我大允委屈了功臣。”   官道上,待公主车架远离出了视线,男子才缓缓收回目光,目中现出阴翳。回到自己的车上,他掀开帘布单手从里面拖拽出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这人浑身受了重刑又在雪地里滚了一遭,眼看着是活不成了,但皇帝还不想让他死,就得留口气。   跟着又下来两个一言不发的黑衣,他们的衣角暗纹足以说明他们是皇帝手里的人。一个扛起那血人飞速离开了,另一个向男子郑重抱拳也随着离开。   “办事不利的东西。”   两个黑衣人听得真切,但谁也没敢留下来反驳一句话。   如果江珏的人再心细些就会发现,澹台迟的轿子下面,分明有大把的血渗出染红了原本白皑皑的一片,而官道一边堆起来雪之下是尚未来得及清理的残肢肉沫,他们的主人此时正在轿子里。   长公主的车驾来得实在不是时候,那些剩下的也只能草草掩盖了一下。   “让人把这路重新收拾了,别又碍了哪位的眼,不必等我了。”   他开口做了吩咐,嗓音分明清冽透彻,全然不似之前的沙哑黯然。   抬轿的众人也不做多问,把轿子底熟练地用油纸布封了一下,抬着个空轿子装模作样了一番就出了宫,留下那澹台迟一人望着皇宫的方向杵那儿不动。   半晌吹够了冷风,他才缓步走向皇宫的方向。   祭天大典是肯定赶不上了,但去混个脸熟应该还来得及。   -------------------------------------   冒着风雪步行祭天什么的是男人们的事,女眷们都被安置在皇宫里头等着男眷们回来再谒宗庙,而江珏也不过是去走个场面。   昭宓长公主的轿子宫里畅通无阻,沿路大门敞开,外头的嬷嬷或许是吩咐了不让一路通传恐惊扰贵人,最后只听到一声落轿停在了慈宁宫前。   道理上朝臣的外命妇都该在外命妇院,可太后老人家喜欢热闹便一起搬到了慈宁宫陪她。   宫里头自然是坐不下的,宦官们就在宫外头不远处一大片空地上扫出一片来,搭着个棚子挡风,又升起了炭盆。   既好容人,又能赏景。   江珏还是来晚了些,有头有脸的内外命妇已经齐聚一堂聊得正火热,身份次了些的只能落在末座勉强应和。   她远远听着,似乎有嘴碎的正聊她的事,也不声张,走近了才让人通报。   “昭宓长公主到——”   闻宦官的通传,又见到昭宓长公主的仪架进来,正中间的歌舞登时罢了,命妇们纷纷住了嘴急急忙忙滚下椅子跪下问安。   “儿臣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千岁。”   江珏踏入便是一拜,而上座的是她和皇帝的生母魏太后。先帝去得早,魏太后只得了昭宓和当今圣上这一双儿女,对这对孩子自然宠爱得紧。   “昭宓来为娘这儿坐。”   魏太后笑眯眯地招手让她起来,让江珏坐在了她的身旁拉着她的手。   “来,给为娘看看。”   江珏靠在了她的膝盖上撒了个娇,“娘。”   魏太后抚着她的发角,半是怜爱半是心疼,嘴上却只顾着埋汰说:“这都回帝京大半年了,珏儿才第一次来看娘,要不是珩儿下了旨,是不是就不打算来了?”珩儿指的自然是江珏的同胞弟弟江珩,从小跟在江珏后头叫着皇姐。   江珏听着有些不好意思了,除了刚回京按流程走了一趟皇宫之外,她也确实很久没来了,就连那次走流程都没什么心思在上面,只顾着向江珩求了半年没什么名头的闭门思过,也好顺理成章地谢绝了各方的心思。   魏太后见她羞惭,便自顾自道:“娘和珩儿说了,昭宓就留在娘的身边吧,娘也就珏儿这一个女儿,招个驸马入赘便得了好,我大允又不是养不起一个公主。”   左右的巴结着太后的几个公主听了这话都不敢吱声,她们都不是魏太后生的,自然担不上太后的女儿。   “女儿都听娘的。”江珏乖巧地应下了。   但魏太后何其了解自己的孩子,一看便知她心里自有主张。这个女儿别的都好,就是过于要强了些,人言即是慧极必伤。   “都是娘的错诶。”   魏太后长叹一声,说话间红了眼眶正欲落泪,江珏连忙同左右宫婢劝住了她。   当年正是魏太后看上了进京纳贡的淮王世子,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在淮地名声也好,便做主想嫁了女儿。世子自然欢喜,江珏当年也是个傻的,想着最后嫁的总归是个青年才俊,恰好眼前正有一个,见了一面还合眼缘,便也将就了。   谁知道会闹出这种事。   “好了,不提了不提了,哀家的昭宓回来了就好。”   好生劝慰了一番,这才打住。   母女俩热络完,魏太后这才悠悠抬头,像是刚看见地上跪着大气都不敢喘的命妇们,开了口道:“还愣着干什么,地上凉,都起来吧。”   命妇们这才汗涔涔地爬起来谢了恩。   接下来不过是照旧的歌舞,气氛渐渐回暖,谈话又热络起来。只是这次所有人都对淮王的事儿闭口不谈,只顾变着法子夸昭宓长公主的好,夸得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一样。   有些身份能凑到跟前来的,江珏也腆着脸一一受下。又有几个旁敲侧击的,支吾着提了几个字眼儿,江珏心里头也明白了魏太后聚这么多妇人在这儿的意思。   皇帝登基也快五年了,发妻去得早没能留下一儿半女,近两年又是大允几个藩王不大安稳,好不容易除掉了一个冒头的淮王,震慑了那些动小心思的人,终于有时间来顾着天家的大事了——选秀。   命妇们也急啊,皇帝登基五年了不曾选过秀,身旁的还是最开始那些旧人,每年等着就怕自己女儿岁数大了既进不了宫还平白耽误了年岁,也怕宫里头那些娘娘势力坐大了容不下新人。   大抵是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藏着也没意思,魏太后笑着敞开了说:“哀家觉着,珩儿年岁不小了,后宫里头也没个正主实在不是不像话,哀家也觉着冷清,诸位也该多留心着点儿。”   话都说到这地步了,妇人们也各自动了心思,但也不好意思直言举荐自家,显得莽撞,只得夸别人家的女儿如何如何俊俏可人,激动的三言两语间仿佛已经分割好了后宫里的分位。   两个妃子听什么都只是陪着笑在一旁,不时提点两句,想来太后也早和她们交代过。   江珏听着都快不耐烦了,外面才跑进来一个宦官,扯着嗓子,“圣人到——” 第3章 刺杀   “儿臣见过母亲。听宫里头的人说阿姊来了,朕来瞧瞧。”   一身龙纹玄袍的皇帝踏入也是先一拜,向魏太后问安。得了特许不跪的江珏抬眼望去,这正是英姿勃发的年纪,厚重的皇袍也挡不住锐气,偏偏这小子正仗着没人敢直视他,明目张胆地对着江珏挤眉弄眼。   魏太后故意为难,吊起眼问他,“你就光记着你珏儿了?”   江珩爽朗一笑,答道:“儿臣自然也念着母后,只是久不见阿姊怪想念的。”   “你呀。”魏太后也被他逗乐了,把江珏推了推让她别愣着。   江珩叫起了跪在地上的命妇们,眼见着皇帝不坐,命妇们自然也不敢坐。   膝盖还没暖过来的命妇们听着这闲谈,回想着刚才用四肢真情感受冰凉的地砖,只能感慨真不愧是一家人。   当今圣上是一个孝子,总角之年登基,先帝故去后三年孝期不做宴,魏太后一手辅政两年,早晚给太后请安,不论风雨,至今勤勉。   眼看着就要跑了题,江珏连忙把话拉回来。   “我人还在这儿呢,又跑不了。倒是你,祭天的日子怎么就丢下那些肱骨们了?”   江珩挪了一步,拱手做出了邀请道:“祭天已经结束,朕来请母后和阿姊祭祖,各夫人稍后礼部会派人来安排去赴宴。”   母女两应下了,便上了轿子往先祠去了,临行前魏太后又简单交代了一下宫婢们照应好了各个命妇们。   江珏眼见着她留下了几个伶俐的小丫头在四下伺候端茶倒水,不过说是打探更为合适些,让她们把那些心贪嘴碎、飞扬跋扈的统统记下来,好在选秀时做个参考。   若是有个不省心的娘家,那姑娘再好也是白搭。   魏太后和江珏坐在了一抬轿子上,拉着江珏让她学着点儿。江珏连连称是,不过寻思着自己都是个寡妇了,短期内也没个再嫁的打算,也就从耳边过了一遍。   看出来江珏心不在焉,魏太后弹了她的脑袋,又摸着她的脸颊无奈道:“就算以后你不打算嫁人,留在这帝京,也免不了要招个驸马或者是让珩儿帮你寻几个面首养着,免得人总是惦记。外人一多就容易家宅不宁,公主府里头的事,娘也不可能一直帮你照应着。”   江珏应道:“那珏儿陪着母亲在宫里头吃斋念佛如何?省了工夫去处理那些腌臜事。”   “这寂寞你可受不住。”   魏太后也不做多劝,儿孙自有儿孙福,这道理一直不赖。   顾完了这边,又开始操心那边。   魏太后轻言细语,对着江珏道:“可怜那季氏去得早,担不起这中宫的福泽,珩儿念了她这么多年也该收着点心了。若是寻常人家自然轮不到做姐姐的多插嘴,只是孩子大了做母亲的也没法面面俱到,你和珩儿同胞长大,他自然听得进你的话。再说,宫里头又没几个能镇得住场子的人,也没个能劝劝他的人,若是有心事也没个排解。”   江珏细细想了想,魏太后说的她自知避不过。早些年的季皇后和魏太后有些亲缘关系,两个妃子又都是贤德宽厚之人,只是出生不怎么担得起后位,皇后自然是另选。魏太后心里或许早有合了心意的人物,只是有些话由母亲来说,江珩未必爱听,索□□由当姐姐的。   江珏也不会忤逆了母亲的意思,索性应承下来等会儿再和正主絮叨。   魏太后又道:“你在帝京的玩伴们啊,娘看着这些年嫁的也不多,做姑娘都老大不小了,心性怕是被熬得功利了。你回帝都的这半年他们家里头明里暗里想扯上公主府,珩儿都替你挡回去了。为娘派人打听了,如今都眼巴巴瞅着珩儿的选秀,你也该当着些心,莫被人做了筏子。”   “女儿自然知晓。”江珏一时有些怀疑自己在魏太后眼里还是个傻愣愣的。   若不是魏太后提起来,她还真不怎么记得自己那些玩伴。当年的魏太后总觉得女儿家还是要和女儿家一起热络才好,宫里头公主也没几个,江珏为了让母亲安心,和那些官家小姐不过是表面情谊占得多些。   昭宓公主自幼喜好不同于寻常人家的女儿,对琴棋书画只能算勉强会个皮毛不算丢了场面,反倒是对于男孩子的武艺有些兴趣。   先帝虽然因这事儿和魏太后有些为难,但在这上面也宠着她,找了宫里头最好的武师来教导,学的也还算有些模样,只是后来先帝驾鹤西去,作为嫡长公主她也不好再莽撞。江珏和那些女孩儿们没什么共通,也谈不上多深的感情。   到了祭祖的宗祠,江珏扶着魏太后下了轿子。   太后和皇帝走在最前,然后便是江珏,跟着她的就是有些身份的庶弟庶妹和姑叔旁支,各地藩王今年未受召见,姓江的人也不算多。大臣已经分列于两侧恭候,纵然是腿脚不好的老人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出什么岔子。   但江珏眼尖便瞥见靠近宗祠的门槛外站着个不姓江的一枝独秀。   今早才见过一面的澹台大人在宗祠外,未带随从。他看到队伍前来便迎上前,和走在前面的江珩去了一边低声交谈,空隙间又眯起眼在所有宗亲身上转了一圈,在那些怕他的人眼里他像是一条阴冷的毒蛇伺机而动,随时准备下致命的黑手。   江珏能清晰听到自己身后有些胆子小的呼吸一滞,她的心头也不由突突跳了两下,倒不是被吓得,只是这人出现似乎总没什么好事。   江珏留了个心,但一时也没什么头绪,反倒是风吹得她脑子发僵。   她只听说这几年帝都的皇族里头也不大安稳,但目前还没抓出来过几个人,偶尔一个带点关系的也不过小打小闹。但能让在帝都里无法无天惯了的江家人这么害怕,这澹台迟确实有些本事。   江珩听完了澹台迟的话将手背在了身后,攥了拳头又松开,反复了几下。这是他脾气不好时才有的习惯,但江珩也没在此时发作,沉下气道:“你先去门外候着吧。”   澹台迟正欲拱手告退,江珩又特地把人拉近了到跟前,贴着他的耳朵咬牙嘱咐了一句,“保护好朕的母后和皇姐。”   他扯出一抹微妙的笑,“臣谨记。”   江珏扶着魏太后正靠近祖庙,勉强就听了个结尾的几句,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宗族庙祝之事大是不敢有人搞鬼,但也知道现在不是适合问的时候。   鼓声编钟在礼部鸣钟之后归于安静,只剩旗旌在风中猎猎作响。宦官们撤去遮雪的棚顶,露出□□乾坤朗朗。小雪落在众人头顶,一时让人分不清是压着头皮的珠翠凉还是雪水凉。   江珏畏寒的毛病也有好几年了,平时千宠万惯,但在大事上还是不能含糊,这时也就魏太后让她偷藏在大氅里的暖炉让她略感安慰。   江家众人依照地位分次站好。天家的祖庙自然不同寻常人家,就连话本中极尽文笔之能所描绘出的钟鸣鼎食之家盛景在天家面前都单薄无力,但在江珏眼里是从小司空见惯的了。   只是这从三品的大理寺澹台迟领着皇恩特许站在了一品中间,和她只隔了男臣女眷之间的几名阉人,偷偷看过去正对上那张美艳的脸,更让她浑身难受。   “维元鼎四年,岁次辛酉,皇帝致祭於黄帝轩辕氏曰:於维圣神,挺生邃古,继天立极,开物成务。功化之隆,利赖万世。兹予祗承天序,式展明……”   “嗖——”   “嗖——”   她分辨出是两只短□□。   江珏耳动,视线尚未捕捉到声音的来源,脚步已经急踏而出。再定睛,她一只手中正握着一支箭,淬着阴邪紫光的箭头正对着的是一只颤动的眼珠,不是惊惧更像是惊喜。   “阿姊,放下吧,朕没事。”   眼珠的主人发了声,江珏只能勉强听清了他在叫她。   “杀了狗皇帝和那毒妇——”   身后是一片嘈杂惊呼声,而后便被刀剑相撞声覆盖而过,身着皇室暗卫印文的黑衣人拥簇而上,向外将魏太后和姐弟保护在其。他们看着江珏握箭呆愣在那儿,一时不敢上前,只能专注于清理那些宛如凭空出现的刺客。   “护驾——”   “护驾——”   大太监的嗓子扯破了音,聒噪难听。   耳边文臣女眷的惊叫慌乱无章,江珏突然有点害怕,手还有点疼,怀里揣着的暖炉大概受了风冷了下来。   “珏儿?”   魏太后叫了一声她,抬手握住了那只僵直的皓腕,一点点硬让江珏放了下来,揉着她的手腕让她松开了手,飞箭掉落坠地,而江珏从没干过什么活儿的掌心此时一片血肉模糊。   “太医!”   澹台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近了保护圈,指挥完外头正在捉拿刺客的人留个活口。穿着太监服的人七零八落,两三个活口被卸了力道押在血淋淋的地上,用地上的冰封住了残断的肢体不让他们失血太多还能省了医治。   他又像是随手指了指几个方位,暗卫不做犹豫,飞身过去掐死了尚未出手却已正欲奔逃的几人。解决完了这些,澹台迟这才慢条斯理道:“臣已经提前吩咐太医在起居处候着了。”   江珩见他这幅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但这也不是责怪的时候。   他再一次拽着江珏,“走。”   “我没事。”   江珏听到自己说,只是有点疼。   “这伤还说没事?”甚少对亲人说重话的少年皇帝对着姐姐厉呵,他的面色青白难看,就要拽着江珏的胳膊把她往起居室拖,江珏吃痛皱眉。   反复使眼色不被注意到的魏太后急忙拉住了他,当母亲的自然知晓这孩子一直心疼姐姐,但朝臣面前,这关头不该失态。   江珩平缓了一口气,“大理寺卿!”   “臣在。”   他命令道:“把这群谋逆之人押——”   一瞬之间,一刺客竟然挣脱了压着他的桎梏,向着江珏扑去,奈何孤立无援,片刻砍杀后直直撞上了守卫的刀,鲜血四溅。   他怒目圆睁好似绝境中挣扎噬人的猛兽,撑着最后一口血气:“毒妇,你不得好死——”   江珩登时怒不可遏,“拔了他的舌头。”   “舌头还要留着让臣来审,”澹台迟好言劝谏,他真诚道:“砍了手脚、削了眼鼻便罢。” 第4章 叙旧   祭祖之事草草收场,兹事体大,由礼部选吉日再行补救。   守在起居殿的太医在处理完江珏的伤口后便全部退下,只留姐弟和几个内侍在殿中。太后命人拦下了澹台迟似乎有话要谈,倒是没有跟进来,这让江珏心理上舒坦了些。   无烟的炭盆子在窗口满当当得摆了一排,再来一口热茶,全身都缓了过来。   包扎好后的伤口已经不疼了,厚厚的几层纱绢,敷上的药草冰凉。被江珩吓得哆哆嗦嗦的太医包扎起来手倒是不抖,说是皮外伤,未伤到筋骨,养个一月便好,伤口不能沾水。   但江珏自己清楚,手的问题不大,倒是在雪地上略微崴了脚,走路看不出毛病,她也无意与太医说道,免得又让人操心。   不过往后出行还是坐轿子好,这几日大雪,代步出行倒也不显得突兀。   她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被江珩赶忙按住。   “阿姊。”   江珏看他慌张的神情就知道他又要唠叨,索性支开了话题问他,“这刺杀可是你早就料到的?”   “是,”江珩面带羞惭,也不做辩解。他起身在江珏面前躬身坦言道:“朕只知那残党欲孽安排了今日,却不料竟大胆至此,瞒过了内务府,连宫闱里都能安插进人。让阿姊受累了,劳阿姊相救,是朕的过错。”   “陛下乃九五之身,如此莫被人看见了。陛下也不必自咎,你我姊弟亲情我如何能不救你。”江珏连忙起身拉他起来,两人再次隔着茶案坐定。江珏问:“他们是淮——江昼的人?”   她正欲说淮王,转念又想起来这人已经被削了藩位。   澹台迟手段雷霆,又有江珩在后作保,参与谋逆者如今已经大多身首异处,也少有负隅顽抗的。其余男眷也罢了爵位官职,贬为庶人免了发配流放之苦。女子没入掖庭,已出嫁免了诰命终身不入帝京,其余不做牵连。   皇恩浩荡,普天之下任谁都不得夸赞一句圣人慈善,顾念着血脉亲情,不忍诛灭亲族,而其中曲折只有江家人自个儿门清。   若不是江珏平安回了帝京,有个机会在圣人面前给自家求了个情面,否则怕是淮地的水都得沾上血气。但谁又能料到她最想保的那人竟兵败自杀,坠入淮水,落得个尸骨无存。   “阿姊,”江珩轻声唤回了江珩的思绪,没有再应声,便是肯定了江珏的话,也是怕她再伤心。   江珏心下明了,毕竟会骂她毒妇的也就淮王的旧部,这群人如今也算是群龙无首胡乱打杀。过去公主府长期闭门谢客,宫里头派了不少护卫,连个飞到园子里的鸟都会被仔细盯着,也自然没有刺杀的事,反倒是宫里头人多手杂易生事。   她叹了口气,心知江珩为了护她有意瞒着她,但也不愿意这事儿就这么被糊弄过去,“陛下可曾想过,若是我今天不在这场刺杀该如何化解?”   “朕相信澹台大人已经准备了万全之策。”江珩勉强应对,虽然他也觉得澹台迟像是出了抓人以外什么都没准备,但自己选的人,自己同意的对策,君无戏言,硬着头皮也要抗住。   江珏狐疑挑眉,“他拦得下?”   甚少有人知道昭宓长公主的武学造诣,得益于先皇特许大内高手教导,反倒是江珩对此毫无兴趣只会点看得过去的三脚猫功夫。一旦言及武力,江珩总是落了下风,他对于澹台迟能不能拦得下心里也没底,更多的缘由又无法明言。   江珏此时看江珩的目光像极了自家傻弟弟被人骗了还数钱的样子,但也无意让他落了面子,暂时下了评判。   “那出此意外之事就是澹台大人失职了。”   顺着她的话,江珩果断让澹台迟接下了瞒报的锅,“朕是该治澹台迟的罪。”   “若再……”   “朕保证不再犯。”   江珏叹了口气,并着食指和中指揉了揉太阳穴,江珩已经做出了姿态表明不想让她多知,那她也暂且将这当做处理逆臣的意外。她另起一茬问江珩,“你可知母亲要你选秀之事?”   “母后略透露过一些。”江珩颔首默认,“母后让阿姊帮着参谋,朕也能省心些。”   江珏追问:“那你对中宫之位作何打算?”   自知这事早晚要来,江珩索性和江珏说了个明白,“朕暂无此意,你我二人与婉娘自幼相识,皆知婉娘系出高阁秉性纯良,若不是染了风寒又为了后宫之事思虑过重也不会薄命至此。如今后宫清净,朕忧心贸然立了个不知根底的中宫怕是不得安宁,倒不如暂由德妃掌管,待来日观望一番再做决定也不迟。”   这儿的婉娘指的便是季皇后。皇后季氏名余歌,小名婉娘,家中与魏太后有一段亲缘。自幼便时常随父母入宫伴驾并请安太后,和江珩也算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后又有先帝做媒,约了婚姻,嫁入东宫,可怜在后位上不及半载便撒手而去。   江珏没那底子去对别人的婚姻说三道四,对这事儿也不强求,只是关心道:“母亲可知晓你这心意?”   “母亲那儿还望阿姊帮忙说道一番。”   既然是江珩的请求她自然应下。   刺杀一事虽有波折但刺客都是冲着姐弟来的,其余宗亲臣子未被波及,偶有惊惧之下的磕磕碰碰江珩一律厚礼安抚,抓到临阵逃窜的往后升迁之路基本无望,救驾有功者重赏。   至于昭宓长公主则已经赏无再赏,普罗天下的珍宝美物公主府从来不缺,若是再加封则有碍祖制引人谤议,江珩虽有心补偿也阻碍重重。   江珏也不让江珩为难,讨要了西山的温泉行宫,皆大欢喜。   而就江珏看来,除了那两只十足杀意的□□,一只对着她,另一只对着江珩,其余怎么都有两三些水分。   离宫宴还有些时辰,魏太后入内和江珏又安抚了几句,看到江珏被包得严实的手好不容易才止了唠叨,又有宗亲命妇请安太后,故不做久留。江珩去安抚朝臣赏赏雪景,临行前他知晓江珏畏寒,特赦公主府的轿子来此接她去未出宫时的寝殿修养。   等轿子时起居殿内只留了几个宫婢内侍,四下无聊,自幼生长于宫中的江珏又见惯了各宫的陈设布局,没有在殿内闲逛的心思。   她隔着窗看到一个人影立在窗外,凭那深蓝色的官服和连最擅阿谀奉承的公公都不敢上前的人缘,江珏认出了那就是澹台迟。   江珏抬手召来公公,垂眸吩咐道:“去请澹台大人进来与本宫叙叙。”   “是。”   公公虽心悸那人,但也不敢违抗了长公主的命,小跑着出了殿去寻蓝衣的影,好在这澹台大人这次倒是好说话。   “公主。”   “进来,大人坐吧。”   澹台迟拘谨地拱手一礼,倒也没推辞,就着江珏下手的位置落了座。他这般恭顺,江珏竟一时忘了原本要他来做什么了。   大概是被江珩选秀立后之事烦扰,江珏开口便是个上了年纪的问法,“澹台大人可有家室?”   澹台迟似乎也被她这问打得措手不及,许久木了木神情才道:“劳公主挂心,下官已有家室。”   江珏暗自感慨,不知是哪家的姑娘遭了罪,嫁给了这种人缘败坏还木讷无趣的人。   “本宫似乎未见尊夫人进宫。”   江珏本是随口一问,谁料那澹台迟闻言起身又是大礼谢罪,看得江珏一愣愣的。   “下官内人已离臣而去一载有余,恐有碍上闻故不敢提,还望公主恕罪。”   “啧。”   那好吧,没得聊了。   让他起了身又坐在下手一阵无言,江珏下意识想敲敲扶手无聊打发时间,甫一抬手想起来自己的手刚刚遭了罪,而眼前的人难逃罪责。   江珏这才想起自己原先要问的正事,明了嗓子挑起眉问他,“澹台大人对此次行刺可有见地?”   “公主若真想知道下官是如何看待的,下官也不敢隐瞒。下官受命于天子,全权决断的淮王谋逆一事,文案卷宗下官皆有参阅,也懂得比旁人略多了那么些。淮王父子大逆不道走漏了风声,下官斗胆递交了罪证,而当今圣上英明果决为社稷大业忍痛割舍私情方得社稷之安。其残党余孽不过是负隅顽抗。”   说到这事儿他倒是能侃侃而谈,江珏不由多看了他几眼,也明了江珩为什么会选这人担此重任。   只是——“本宫似乎没问你这茬子事儿吧,你知道多少?”   澹台迟无言,耿直到彻底是不准备交代这事儿了。   也是江珏脾气好,才容得他在面前如此放肆,若是一朝失势落在了那些宗亲手里怕是要把他拖下去入了刑房,给人拆得骨头都断了,也难怪江珩总替这人撑腰。   江珏思忖了一会儿,又不由得起了几分怜爱。   她道:“大人也不妨听本宫一句劝,下回再答这事儿,把圣上的英明放前头,不然本宫听着你这话怪不习惯的。”   “……谢公主提点,下官谨记。”   虽然莫名其妙,澹台迟还是应下了。   江珏正思量着要不要打发这无趣的人出去,可一个人呆里头又实在是闷得慌,犹豫间一公公便在外通报昭宓公主的轿子到了。   “恭送公主。”   这时候倒是机灵了。   江珏没管他,由青棠可离搀扶着起了身。   在对昭宓公主的事情上,宫里人从不敢怠慢,两个公公在前头躬身小跑着引路,又兼仆妇遮帘打伞,防滑的毯子一路铺至殿门。   “公主。”   “嗯?”   她恰行至澹台迟身边,顿了足,偏头去听这人还有什么想说的。   “公主的扭伤还请尽早召见医女,愿公主凤体安康。”   “……本宫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实习,码字时间有限,上班摸鱼不大容易   还有签约正在搞合同,正式签完后为了榜单会尽量更新 第5章 江稚   宫宴从来都是做给人看的。   桌上摆着山珍海味手里拿着金箸玉勺,御驾前不可失态,金樽玉液不敢过饮,对大臣来说未必如家宴舒坦,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君恩不可辞。   江珏不是宴会的主角,再加上这些年口味变化也大,以要回府修养的借口趁早出了宫去寻个清净。   江珩也不做挽留,既然江珏走出来了,那往后有的是时间碰面,只是又吩咐太医院派了几个医女跟着去了公主府,盯着点公主的安康。   回了府,婢子们花了不少功夫把江珏那身礼装脱了下来,换了室内的常服,又拆了首饰,洗去妆容,交代下去公主府闭门谢客了。   管事让人端上了一碗姜汤,好暖暖胃。公主府的大管事素来是个周到人,“料想公主在宫里头吃的不合心意,奴才让后厨为公主备下了些清爽小菜可要端上来?”   得了首肯,管事便退下去安排后厨。   江珏卧在贵妃榻上,撑着下颚又是一阵无聊。大概是闲惯了,回想这大半天也没干什么正经事儿,可就是提不起劲头。   公主如今的厨子是帝京人,可手艺却是南方的,做的一手爽口小菜,但江珏也没能吃得下多少。左右劝着又喝了几口汤羹,免得等会儿睡下饿了不知觉。   前脚刚放下碗,后脚外头就吵得不得安宁。   “本郡主要见昭宓,你个奴才还不进去通报,怎敢放肆让本郡主在这儿看奴才的脸色。”   屋外一女子娇蛮闹人,守门的管事看着这祖宗就头大,胡搅蛮缠起来闹得人心慌,还不能当个下人一样随意打发。   管事示意她压低了声音,好言相劝,“江小姐您请回吧,公主已经准备歇下了。”   “凭什么你个奴才也敢对本郡主指手画脚,本郡主今天倒是要看看——”   管事正见控制不住要人把这疯婆子拖下去,身后的门吱嘎打开,来人正是江珏身边的大丫头青棠。   青棠扬着下巴,站在公主寝房门槛外居高临下对着那泼妇,下巴尖儿往里头一指,没好气地指使道:“江姑娘,长公主有请。”   “闪开。”   得了主子的命令,做管事的也不敢阻拦,由着那疯婆子推开青棠挤进了屋内。   那江姑娘进了屋子也不瞎转,直冲冲地杀进了江珏休憩的帘子后,撞见了江珏那靠在贵妃榻上的疲懒样顿时又一股子怨气上了头。   “你倒是还没死啊!”   江珏眯着的眼撑开一条狭长的缝,不理会她这挖苦,涂着丹蔻的手指了指靠边儿的一把樟木的圈椅,示意她过去。   可这江姑娘偏偏不依不饶怼在她跟前,要不是青棠拦着怕是能扑到她身上。哦,对了她是扑过,不过被守卫扔了出去。   见她还赖在自己面前不走,江珏便也作罢,懒洋洋启了朱唇回道:“江姑娘就是来看本宫过得如何是吗?那本宫不妨告诉你,本宫过得还不错,大抵比你好。”   撂下了话,江珏这才清明了双眼正式打量起了今天的江姑娘。大冬天的还是一身素缟,也不怕被误埋进了雪地里。   都说女要俏三分孝,可她脸色蜡黄,颧骨还又比上次来闹腾尖刻了几分,眉毛紧拧、下颚打颤儿,大抵是被江珏的话给气的。   没管这江姑娘是个什么心情,江珏瞅着她这面黄肌瘦,没几两肉的模样,问:“膳房苛待你伙食了?”   这不应该啊。   听了这话,江姑娘又找到了泄气的口子,当即冷笑一声,“那做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也配叫淮地的膳食,简直不堪入本郡主的口。你江珏也就配吃着低劣粗糙的手艺在这儿虚情假意。”   她挥舞着指甲上前又想撕那张艳丽端方的虚伪容貌,几个婢子急忙上前按住她,偏偏挣扎的力气大得惊人,婢子们只得把她压在了小案上。   江珏叹气,又闭上了眼睛。   “江稚。”她话语淡然喊了一声这江姑娘的名字。   江姑娘愣了愣神,转眼反应过来又恶声恶气,“叫本郡主做什么?”   “你该醒醒了。”   “我不——”江姑娘登时就像是被泼了热水的猫,一嗓子嘶哑裂嚎。不管不顾凭着一股子蛮力就撞翻了刚刚收拾好的小案,婢女们只得把她往地上压。   江稚瞳孔放缩了几瞬,又疯了般去推地,好让自己起来,可除了把秀气的指甲折断在地上其他什么也做不到。   “不,我父王不可能谋反——”她从地上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盯着江珏再一次喊着那大逆不道的话。而青棠上前一声不吭,毫不留情地两巴掌扇下去。   公主府的丫头都是宫里头□□出来的,又精挑细选才入了府,能贴身伺候的又是深受赏识,学着怎么掌嘴也算是基本功。青棠这两巴掌下去让江稚霎时懵得说不出话,两颊的巴掌印红白分明,看着惊心。   江珏看着她今日也没法好好聊下去了,抬了抬手边的茶盏,算是让大丫头送客。   重新关上了房门,支使几个有力气的大丫头并一管事送江稚回冷翠亭,江珏隔了一阵子还能听到一两句一定要让她不得好死的怨毒赌咒,但听多了也就不会往心里头去了。   屋里又安静了会儿,开关门的寒气逐渐被地龙和炭盆过了热度,江珏看了些话本酝酿着睡意不觉出了些热汗。她招婢女靠近了吩咐道:“让人把炭盆撤了些,屋子里怪闷的。”   婢女正欲应下,青棠站出来面露难色,开口劝说:“公主,陛下和太后知晓您这身子受不得凉,前些日子吩咐了内务府那儿盯着您的用量,怕奴婢们不尽心力,若是用不完还得怪罪下来。您可别折腾自己身子。”   江珏是有恃无恐,横眉挑起冷艳,“怕什么?他还能怪罪本宫?撤。”   青棠还欲再劝,只听江珏又吩咐了说:“倒是让人给冷翠亭多送些过去,江姑娘第一次来帝京过冬,怕是习惯不来。”   青棠一听更是不乐意了,回嘴道:“您是一片好心,可人家还指不定怎么往毒里想您呢。再说,哪儿还有什么江姑娘,那是犯了谋逆之罪的罪人江稚。要不是您开口,这会儿人还在掖庭挨饿。”   青棠是道出了这公主府下人的心里话,提起这事儿她又气得咬牙,这还是和淮王造的孽脱不了干系。   谋反的淮王有名姓的子女共四人,三儿一女。长子坠马早夭,次子就是江珏嫁的夫婿江栖,幼子江兆由妾氏所出不受待见,事发后也没个踪迹可循。   如今住在公主府冷翠亭里的江稚就是最后那个女儿,同是妾氏所出,江稚就比哥哥得宠些。可即便如此事发后淮王也没管这女儿,留她在王府里和家奴一起自生自灭。   全赖江珏在淮地和她有些交情,也就是一起抓过两次牌,不忍就此见她落难,开口把人讨了过来,不然就该入了掖庭给人为奴为婢去。   如今在这儿摆着主子的脾气,要不是江珏下令善待,谁还高兴惯着她。   而青棠最气的就是这江稚不但不知感恩,还三天两头闹着要替父亲平反冤屈,觉得就是皇帝和昭宓长公主串通着做了局,真是白枉了江珏的一片好心。   “照这么看天下都是不要面孔的白眼狼,”江珏拨了拨发上的玉簪子,笑着骂了一声,也不知是在说谁。“小姑娘脾气。”   估摸不准江珏现在的心思,青棠也不再吭声。   “让人把炭火撤了些。”她又吩咐了一遍。   青棠没再反对,召了几个勤快的婆子进来,麻利地收拾了几个炭盆端了出去,正撞上了急急忙忙的可离。   可离没管青棠的招呼,冒失带着一身寒气就跑了进来,跪扣在江珏的榻边,沉声恳切道:“宫里头派来的医女们求见您。”   江珩不解,“做什么?”   “她们说奉陛下的命令看您可有哪儿扭着了。”   青棠听闻亦是大惊失色,一并跪了下来。但凡做人奴婢的都晓得,主子磕着碰着而作婢女的不察算失职,被降了月俸去做粗使婆子还是直接被赶出去,全由主家的心意。若真的出什么事儿落个病根,被太后和皇帝追责起来,公主也难保她们。   江珏听着就知道是谁的手笔,又叹了口气,给那人又记上一笔,吩咐下去待她用完了膳再传医女来看看。   -------------------------------------   禄公公站在御书房外,君臣二人已经在里头手谈半个时辰了。凭公公往日的经验来说,若是澹台大人不放水,这半个时辰足够皇帝输个两三局了。   皇帝的棋艺不怎么好,但偏偏钟爱此道,不少大臣都在这上头花了工夫研究怎么让自己下得合这位的心意。禄公公过去也多少看过些,也正因此才对圣上这臭棋篓子到底有多臭心里头更有数些。   也无怪昭宓长公主出嫁前反复交代了禄公公,若是实在应付不来,索性让陛下自创一套手谈规章出来,禄公公可没胆子真这么做。   “禄必恩给朕进来!”   与书房内一声暴呵打断了禄公公的胡思乱想,抬高嗓子道了一声是,身体已经下意识躬身推门进去。   进了内室,一物直直飞来,禄公公没敢眨眼也没敢躲,硬生生用身体垫着那御用之物。   好在只是个书册子,禄公公眼疾手快落下膝盖接住册子捧过头顶叩首请罪一气呵成,余光瞥见自己旁边正一动不动跪着本该在和万岁爷手谈的那人,心里头不由凉了半截。正琢磨着是什么惹得万岁爷脾气这么大,余光又是一转,落在那未被收拾得棋盘上,心凉了个通透。   好家伙又没放水!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跑审计外勤,更新时间不定 第6章 御令   昭宓公主府上这半年都习惯了清简,乍逢冬至也不过是陪着宫里头来的人热闹了一个早晨,过了那阵又回到了以往的按部就班,连府上的红梅都精巧得没什么生气。   江珏这一觉睡到申时才醒来,脑袋昏沉得厉害,浑身乏力。   青棠、可离见了急忙去请医女过来看看,左右忙活了一阵。   医女赶来又诊了一脉,医女毕竟平时在宫里头也就给那些个娘娘看个头疼脑热刮擦扭伤,支支吾吾了一阵,只道是近日思虑过重伤了心神,该静养些时日。   这可不是个小事儿,宫里头来的嬷嬷还没走,要一直住到过了年关,江珏再怎么遮掩,陛下那儿是肯定瞒不下去的。管事急忙越权召了暗卫,勒快马进宫去通报,切莫耽误了时辰。   吩咐了婢女去煎药,可离红着眼侍候在江珏床边寸步不离,哽咽着险些岔了气。   “半年没什么事儿,这进宫一段的时辰,怎么就闹出这些来。”   江珏恹恹无力靠在软枕上,也没心思去安慰谁。她脑子不清爽,像是给人塞了棉花进去,胃里还翻腾个不停,抬眼看了阵,强打着精神问了可离的话:“青棠去哪儿?”   可离赶忙用袖子擦了擦泪珠,抽噎着回到:“青棠姐姐方才带人去冷翠亭查江姑娘,她说,是江姑娘又做了南蛮子的巫蛊之术要害公主,要治江姑娘的罪。”   听了这话,江珏心里头翻了个白眼,琢磨着公主府的柴房是太久没关过人了吗?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   “谁让她擅作主张的?让管事的把她给我叫回来。”江珏说着越想越气,自己的公主府怎么跟个大杂院谁都能插嘴主事。她顿时改了主意,“不,去请宫里头的嬷嬷过来。”   -------------------------------------   那头江珩正数落着澹台迟拿江珏的性命去引诱那些残党余孽,昭宓长公主府的暗卫就拿着公主府的信印急急入内做了禀告,直言说长公主凤体欠安,医女无能,求陛下派太医去府上。   江珩也是一愣,反应了一阵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怒骂:“等朕作甚?还不找太医过去!禄公公,你也跟着去,免得那帮老骨头怕事儿推脱。”   地上跪着的禄公公急急起来,瞟了一眼和他听闻此讯具是一惊的澹台迟,心下道了一声陪不住了。拉着这没个眼见的暗卫告退,弓着腰倒步出了御书房。   御书房外,禄公公一甩拂尘拉开嗓子,一面带着那拎不清的暗卫往太医院赶,一面又叫那帮看热闹的小太监去备好车马轿子。   那暗卫被皇帝赶了出来正纳闷着,禄公公难得做了个好人,拉他过来提点了几句。   “这位大人若是听得进也不妨听杂家一句,往后遇上这长公主府上的事儿,大可容后再禀陛下。既然拿着这信印,下一回直接往太医院去,把那些老家伙全赶去公主府上才是正道,切莫再做这无益你家主子的繁文缛节。”   那暗卫也不是个蠢人,当即就明白了过来,给这阉人真真切切行了一个大礼,随手把身上带的银子塞了些过去。   “谢公公提点。”   那头江珩看着禄公公领着暗卫一刻不留地去了太医院,这才又对付起了眼前这软硬不吃却还真动不得的澹台迟。   澹台迟终于出了声,“陛下。”   “朕的阿姊真出事了,现在倒是肯和朕开口了?”   江珩气得就想去踹他,可又怕自己踹出个好歹来没法和魏太后交代,澹台迟虽然现在更名换姓为自己所用,但到底是魏太后作保的人,晚点还得还回去。还有江珏那儿,他怎么都不能真把这胆大包天之人怎么样。   看着这张脸,江珩难得理解了些女人们所说的要划花仇家脸的怨怼。   “澹台迟,朕问你的话,朕的阿姊早晨还好好的,现在怎么就病了?”   那澹台迟迟疑了片刻,带着些不确定,应对道:“臣略通些医理,臣以为——公主大抵只是睡过头了。”   江珩顿时就被他气笑了,“你倒是知道了?”   澹台迟倒是没被他这威势吓到,只是压低了声音,没头没尾地应了一句,“臣自然知道什么时辰该叫公主起床。”   “那好,你明日,不,今日就收拾收拾搬去公主府的别院儿,朕的阿姊若是不好,你也给朕别回来了。”   江珩在气头上只是随口一句,谁料话音刚落,澹台迟就在与书房的地板上扣了个响头谢恩,傻子都听得出的欢喜。   “臣领旨。”   江珩气得甩了袖子,君无戏言,也只能赖自己。也难怪魏太后总说他在澹台迟面前还是嫩了些,一不小心就会着了他的道。   没等江珩再回过头了问关于刺杀的事,澹台迟语速快了些,不绕弯子主动陈述全部:“陛下既然用臣,臣自然不敢辜负陛下,臣自言从来不敢拿陛下与公主的安危赌注。臣安排的两只□□本该皆无箭头,顶部由软物包裹,箭身亦轻弹无力,安排人射向陛下手中的锦帛,只用做打乱行刺之人布排,此事臣与陛下皆知。”   “自然。”   江珩强行定了定心神,顺着他思路下去。   “可祭典上所见两只箭弩分明被装上了箭头。”澹台迟顿了顿,他有时是真心觉得有些人就是在添乱,不能直言只得略微委婉道:“臣今早方从暗卫追捕之人口中套知此事,情急之下难以另行布置,只得将计就计安排暗卫由捉拿刺客改为保护陛下和公主,另外调配禁军捉拿刺客。事后追究此事本该由臣全权操办,而半月前陛下怜臣杂事过多,将此事交由禁军秘密进行。”   “依照你的意思,这倒是朕的失察了。”   江珩被这么一说也明白道理,心里头别扭得不行,嘴上还是不饶。   澹台迟早已琢磨清楚了姊弟都是这嘴硬心软的性子,也不害怕江珩迁怒他,默然不语算是默认江珩的话了。   江珩虽然年轻气盛,但到底还没到像父辈们那种死要面子的年纪,冷静下来打通了思路关节知道澹台迟所说皆属实,确实赖不得他。   既然知道了问题所在,江珩也不是个优柔寡绝的性子。坐回到御书房的主座上,他亲自取了笔墨在御帛行云流水,盖上玉玺,把圣旨扔在了澹台迟面前。   少年皇帝此时真正不怒自威,“朕命你彻查皇城禁军,若发现谋逆之人,皇权特许先斩后奏。收好圣旨,出去吧。”   “臣遵旨。”澹台迟从地上站起来,正欲告退,又提起一茬,“臣斗胆,问陛下先前所言是否当真?”   江珩面色不善,提起这事又被他气上了头,用指节敲敲桌面,深呼吸,最后可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那几个字——“君、无、戏、言。”   所有不明所以看热闹的小太监就见澹台大人神清气爽地从陛下的御书房中走了出来,那张在所有人眼里昳丽阴沉的容颜都明媚了些,毫无先前所传被责罚了的样子。或许是见这位高兴了,小太监们的胆子也大了,凑上去问发生了什么好事。   只见那人倏然笑得诡丽,刹那迷了人的眼。上去问他的小太监心颤了颤,不知道是被男色惊艳的还是被这手段阎罗之人吓的。   “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言罢,澹台迟没管这些人一头雾水,径自去了出宫的方向。   尚未来得及深究,只听御书房内又是皇帝叫人滚进去收拾,听着是被气得不轻。   小太监们再次信服,这澹台大人能盛宠不衰确实有几分本事。摇了摇头,小太监们一溜烟麻利地小跑着进了御书房,免得回头被大公公责罚,在这宫里那可真是要命了。   -------------------------------------   待禄公公亲自领着大半个太医院的太医们,一路快马加鞭赶到了昭宓长公主府时已天光尽失,再加上帝京的冬日寒气逼人,差点没把那些老骨头们颠出个好歹。   下了马车,只见公主府前门庭冷落,砖墙都缺人理护失了色彩,反倒是处处明暗守卫,多了些庄严肃杀之气。看着这对姊弟从小长大的禄公公不由心下感慨。他只知这公主府闭门谢客,但竟不知会这么失了经营。   进了公主府,正是长公主身旁的大丫头可离带着两管事迎了上来,交代了几句病症,由禄公公安排专精于此的太医分批入诊,其余在花厅候着。   可还没打开公主府的卧房门,只听外头一嗓子高喊着太后驾到,一仪仗浩浩荡荡前呼后拥,竟是魏太后亲自出了宫来这公主府上了。   府内大小奴婢管事,除了身份低贱还有江姑娘这种实在不便之人,其余皆至前院跪迎太后的鸾车,而太后已经直直入了长公主的卧房。   除此以外,还传出了一句宫里头的言语,陛下因淮王余党刺杀一事震怒,下令年后二次出兵南下清剿余党,以安社稷。   只是众人望去,本受命领头之人此时却不知怎么,随着太后出现在了公主府上。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让更新勤快起来 第7章 齐家   作为外男,自然入不了公主府要地的,更别提卧房这种女儿家闺中私密的地方。见太医从卧房里出来一个个如释重负,澹台迟就知道里头没什么大事。   难得此刻左右闲来无事,过些时日又是忙得脚不沾地,澹台迟趁着没人有功夫来管他,索性在公主府内走走。帝都的暗卫们都认得他,而那些年轻的小丫头们又扛不住这张脸,他在府内一时竟是来去无阻。   皇帝从来不会亏待了自己同胞的姐姐,公主府上的赏赐都是这帝京里头除皇宫之外最好的玩意儿,有些皇帝自己用不着又没后宫女眷配得上品阶的也只会往公主府送。   澹台迟自诩过去也算是见多识广,可不少东西他见了也觉得稀罕。   就拿这那千金的兰花来说,在假山旁一丛丛扎堆,还能顽强地从雪地里探出个头来。寻常放宫里头都是一盆盆精心照料着的,早晚有奴才看风看雨室内室外搬动。但公主府的这丛大概是野惯了,就这么散养在室外,冬日不被摧折倒也足以称奇。   正思量着用个什么说法从江珩那儿讨一些过来,还是就这么挖两株回去,只听过了些路的一个院子方向传出宫里头嬷嬷的那套数落还有女人的争执声,他听了一阵似乎是魏太后身边的嬷嬷。   是了,魏太后见公主府的下人婢子这半年被养的闲散,就派了些嬷嬷过来,帮着操持些,那现在大抵是在上规矩了。   只是这院子外围虽然环境清幽雅致,但离主院实在是有些距离,第一天上规矩上到这儿那必然是发生了些让人看不下去的。   “冷翠亭,”他念着牌匾上题的字,确实够冷的,那住这儿的八成是个不受待见的,福至心灵地随口一问,“这院子住的是哪个?”   “回大人的话,是罪人江昼的庶女江稚及其庶母。”   一暗卫在他面前现出身形,恭敬又有些警惕道。   澹台迟思量了一阵,嗤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道了一声稀罕,随后大步走向了禁闭的院门。公主府有令闲杂人等不能入各个别院,只是眼前这人暗卫想拦着,但又不敢,思及这人的身份毕竟现在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眼睁睁看着澹台迟一把扭断了铜锁推门进去。   临了进门,澹台迟又退回了一步。暗卫正以为他改了主意,松了半口气,谁料这人对着四下所有注意这儿的暗卫们轻描淡写道:“擅自放任外人入院子,记得去领罚。”暗卫们登时一口老血憋在心头,敢怒不敢言。   入了院子,才发现这儿倒是热闹。   一个宫里头来的大嬷嬷并着两三个宫里头来的管事,还有五大三粗的下人举着板子,刑凳三张血淋淋地摆在院子里,凳上三人已经没了声响,大抵是昏过去了,也不知是打得还是吓得。   嬷嬷见了外人擅入先是一怒,见了是陛下和太后面前的红人澹台迟,知晓这人素来不恭敬惯了,也只得压了脾气,没好气地行礼问了他所为何事。   他拱手,“不过造访公主府恰巧路过的闲人罢了。”   听罢了这话,那嬷嬷慈善着脸冷笑了一声。   作为太后为了公主府特地□□出来的人,她自然知晓澹台迟和淮王案的重要干系,这澹台迟拜访淮王余孽想当然不是什么好事。她虽然也不喜冷翠亭这姑娘口无遮拦的骄纵模样,但到底是公主要求保住照料的人物,怎么罚都得按公主府的规矩来。   嬷嬷强硬劝道:“若是无事,澹台大人还是早回吧,免得这些下人间的腌臜惹得大人不清净。”   澹台迟也不恼怒,缓缓道出来意,“本官曾和江小姐有过一段旧缘,如今来探望江小姐过得可好。不知这三人犯了何事?”   说起这个来,嬷嬷一板一眼,“大婢女青棠擅作主张要赶人出府,打了二十板子,关柴房饿上三顿。江小姐目无尊卑、辱公主和圣人,念在其心智有亏,掌嘴二十,二十板子,其余三十板子先记着,江姑娘的庶母罗氏阻挠行刑连坐二十。大人可有什么指教?”   “本官无话可说,在公主府上自然是按公主府的规矩来,本官不过探望旧人罢了,还请嬷嬷放心。”他的目光在那三人身上转悠了一圈,竟然一时没认得出来,“不知哪位是江小姐?”   见他确实没有插手的打算,嬷嬷也不做为难,给他指了中间那张刑凳。   澹台迟凑近瞧了两眼,越瞅越满意。这会儿的江稚比半年前那嚣张的时候清减了不少,几乎脱了形,原本被淮王特地养出来的标志样儿几乎全无。再加上这板子落得倒是有分寸,打个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地,但又不至于伤了筋骨,有的她受得了。   江稚的一身白色襦裙本就单薄,又有拉扯的口子,冷风直往里面灌,澹台迟这一凑近恰好挡住了风口,她倒是幽幽转醒过来。   又疼又冷到几乎麻木,嗅到风口上一股清爽的麝香琥珀,江稚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眼睛迷迷蒙蒙睁开一条缝,正装下那张端方昳丽的蓝颜。乍看容颜美绝,不是文人书画中的书卷气,反而带着些煞意。   江稚一时竟不知是不是还在人间,或许眼前这人正是那地下的修罗来接她的,气若游丝地呢喃了一声公子,气还没落下人倒是又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啧。”   这脸有这么可怕吗?   澹台迟看她这反应就知道江稚是没认出自己来的,本来还心头咯噔一下担心因为自己一时不慎被她坏了事,如此一来,倒也免了杀人灭口的麻烦。不过若是给那人听见了,又是得被数落一番。   毕竟只有他还记着这个好妹妹了。   -------------------------------------   江珏刚刚喝了些药又睡了觉醒过来,窗边已经没了光亮,只有室内烛火高照,魏太后坐在自己的床边正噙着泪望着自己。   “母后,”江珏赶忙想起身,又被魏太后按下。   可离见她醒了,急忙递过来一个软垫让江珏枕在身后,免得强撑着身子起来。   魏太后又伸出手来探了探她的额头,温度正常。   “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怕是乍然吹了冷风适应不来,劳母亲费心了。”江珏回答道,记着天色又是劝魏太后道:“母后还是尽早回宫吧,免得阿珩担心。”   魏太后丝毫不为所动,拉起了她那只没受伤的手,正是温热还有些汗。   “你也是逞能。”她难得对女儿严厉了些,话语间尽是不容拒绝,正色道:“尽想着自己瞒下,不给人添乱,这可好,让我个做母亲的和你弟弟更放不下你。娘不反对你想自己静静,但你这颓废样也不是个办法,偌大个公主府除了你以外竟然没个能做主的,这次还只是虚惊一场,若是再发生些什么该入是好。”   “女儿……”知道了。   江珏正要应下,魏太后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   “娘也听多了你那一套推诿,娘也不指望你能怎么样,那事过去了就是过去的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我大允堂堂嫡出的长公主怎能沦落成这样。”   这样的魏太后是江珏从来不曾面对过的,在她眼里的母亲一直是个温柔和善的人物,不过又比寻常女子多了几分手段,这般姿态在她面前还是头一遭。   “为娘知道你和珩儿都是痴情的,若是寻常人家放不下过去那段,做母亲的也不强求,可你们不是。”魏太后到这儿顿住了话,她从来不对朝政多做评议,下一句便转了话头,“往后你若是有心,便让珩儿召集了我大允的青年才俊由着你挑个够,好好的公主,做个怨妇样,竟受那江昼那忘恩负义的庶女气。”   江珏听了这话尴尬的不行,但一时也不敢吱声,只能回忆起过去有人似乎和她提过的事儿。先帝刚刚驾崩江珩登基那会儿,藩王的不安分就露了头角,全赖魏太后的铁腕强权震慑着才不敢轻举妄动,后来大权逐渐移交给了江珩,魏太后才渐渐回归了后宫主心骨的位置。   魏太后自知今日是真急了些,语气又放缓了一些劝抚几句,大抵是见江珏这样实在可怜,便也不再多言,命人摆驾回宫。临行前吩咐了太医都暂且留在公主府上照应还觉得不够,又召来几个大嬷嬷并着可离和几个大管事好生提点了一番,免得松了筋骨。   魏太后倒也没问青棠去哪儿,这自然也就相当于明说了,几个嬷嬷在公主府里帮忙理家是太后的意思,容不得他人置喙。   没要江珏去送,江珏只得又躺回到了床上闭着眼睛,听着外头的公公扯着嗓子喊了声起驾。待外头彻底安静了下来,江珏才招手让可离过来。   这丫头被吓得不轻。   “公主。”可离轻轻唤了江珏,听江珏嗯了一声,这才接着瑟瑟往下说,“已经几个时辰没见到青棠姐姐了,她……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江珏睁开了眼,将可离拉到床边,顺手从手腕上解下来一个金镯子给她,倒也没别的意义,不过是主子在升降下人的时候总会赏赐些什么,江珏此时图个方便。   “往后,她该叫你姐姐了。”   见她呆呆地没反应过来,江珏接着道:“青棠违抗了本宫的命令,去冷翠亭犯了事,往后她便不在府上伺候了。”   可离听了这话霎时泪眼婆娑,但还是接过了镯子,应下了她的话。   盯着手里的镯子又愣怔了一会儿,可离擦干了眼泪问江珏,“公主,那澹台大人该如何安排?”   “他还没走?”江珏也是疑惑。   她怎么都没想到传言刚刚接了圣旨领命要去清剿余党的一朝廷命官能这么闲,又是陪太后的驾又是在公主府里闲逛的,这时还赖着不走了 。   可离咬牙道:“澹台大人说,陛下还下了一道口谕,说公主这遭是澹台大人纠察余孽失职,让公主受惊所致,要求澹台大人在公主府上伺候公主到痊愈才可。”   江珏木然这一张脸,她是怎么都想不到,这一个两个的都在给她心上添堵。   “告诉澹台大人,本宫好得很,让他滚,不,派人请大人回府。”   作者有话要说:  近日还在实习还要加班,更新很乱,等8月会规律起来 第8章 双影   夜色深沉,寒风萧瑟。   端着那副凛然深沉地模样,被公主府马车送到家门的澹台大人提着个伤寒药,怀着复杂的心情被关在了自家的门外。   回望公主的马车,已经远去到没了影,只留下车轱辘印在雪上。开玩笑,除了一无所知的傻缺,没有人会想被澹台大人邀请去府上坐坐。   人尽皆知,澹台大人性情古怪,府中不喜聒噪,除了贴身伺候干精细活的侍童,其余只有干杂活的哑奴瞎仆各两人,五人皆身手不凡。   以上种种,无一不在明示着有非同一般的机密在府上。   虽然一个皇帝心腹的宅邸里有些密令什么也不值得大惊小怪,但若是来人看到些不该看的,听到了些不该听的,被杀人灭口也只能算自己倒霉。哪怕背后是长公主府,也难保不会哪天一个人口失踪,到时候谁又会为了个下人去追责朝廷命官?   不过澹台迟本来也没有留人的打算,别人是金屋藏娇,他这是藏了个□□包。   见四下无人,澹台大人也懒得再顾及形象,轻巧翻墙而过入了院子。   院内落地,入眼一片萧条冷寂。隔窗灯火幽幽两三盏,野猫惊叫悚然,风过松竹,枝上残雪漱漱而下,似有鬼影飘忽。   此情此景令他仿佛预看到了心狠手辣的某人,那孤苦伶仃的晚年,哦,也差不多会是他的晚年。   和出来查看的哑奴打了个招呼,澹台迟直直往卧房走去。这府邸虽不如长公主府那样通然大气,但胜在布局紧凑,简单些来说就是不大的地方,也能折腾得九曲十八弯,害他最初也少不了迷路。   推开主卧的门,里头还亮着一盏油灯,看出一人正在榻边誊写一卷书。   听到有人进来,那人头也不抬地就说道:“被赶出来了。”   澹台迟冷哼一声坐到了他的对面,默认了他的话,但就是见不惯这幅料事如神的样子。   他把药包往他的桌上一放,“公主府赏的,她倒是关心你。”   那人不理会他话里有话,只是动了动鼻便从那药味儿中分辨了出来,“是宫里用的伤寒药,煎半个时辰,内服,误会罢了。”   这没头没尾的话,若不是澹台迟对他还算了解,能懂个意思,换做旁人恐怕是跟不上他在想什么的。   他凑过去瞅了一眼正在誊抄的书,入眼就是菩萨、佛说一些混胡难懂的东西,明明都是手上不干净的人,抄的却是些劝人慈悲的玩意儿,也不知是在嘲讽谁。   澹台迟素来不信这些,也自知没那个耐性,可他就是有些酸不拉几,说起话来也不好听。   “明明得了那小皇帝首肯去公主府上溜达一圈的人是你,却偏偏让我顶了去。还以为你是不想见她,谁晓得是神算子想给自个儿省事儿。”   他这话说的不阴不阳,明着就是在嘲讽那人临阵怯了胆,把不讨人喜欢的这事儿给了他。   那人却轻巧嗯了一声,然后便不做回应。在现在的澹台迟眼里头就是和那长公主一个脾气,早晚出家得了。   “晚膳可用了?”那人似乎良心上有些过意不去,问他。   听了这话,澹台迟一屁股坐在了榻上,没好气地顶了一句回他道:“气饱了。”   谁料那人竟顺着他的话做了安排,“那就早些洗了歇下吧。”   澹台迟此刻明白了那小皇帝心情,去他的宽厚仁爱,早晚给这人气背过去。也就昭宓长公主大人大量,受得了他的脾气,不过现在指不定怎么怨他呢。   想起长公主,他又来了话,“你就不问问公主怎么样了?”   那人抬眼打量了他一番又垂下了眼,似乎觉得他有些多事,但还是回了话。   “若是有事,你一早就说了。”   澹台迟不死心,“那你可知道她府上养了人?”   这回那人的笔尖乍然顿住了,落下了一滴墨,晕撒在纸上,这张是废了。   “你我都认识的,”他故意买了个关子,“倒是个熟人了。”   那人搁下了笔,略作思索,随后便了然,“江稚?”   “是她。”   “你去见了?”   “不过趁她半死不活去打了个照面。”   “嗯。”   澹台迟挑眉,对他的无动于衷有些不解。往日除了江昼,这人最是宠着江稚的,让一个庶出的女儿衣食住行样样按嫡出的规格来。   “被宠坏了的,是该吃些苦头。”   他差点忘了,这人从来没什么舍不得的,连心尖上碰不得的长公主都给他送回帝京来了。   那人合上了书卷,也没了誊抄的心思,作势准备就寝。抬头见他还愣着不动,“还有事?”   澹台大人轻咳掩盖了尴尬,如往常一样问了句:“明日是你去还是我去?”   “明日休假,皇权特批。”   那人说着,将烛火递给了他。越过了灯火,照清了两人的面容,一人是那上了脂粉的妖媚模样,另一人却面若玉冠清朗如月。乍一看气质相悖,再仔细描摹,竟是从身形到面容都有那么几分相像。   那丰神俊朗之人语带温情,“江兆,厨房里留了些晚膳给你。”   正感慨自己的兄长什么时候有了如此好的心肠,就听他接着说道。   “吃完了晚膳,今夜你便在书房把那些文书卷宗都看一遍吧,是关于禁军各项人员部署、经费开支还有军费粮草的,免得来衔接不上让小皇帝又大动肝火,昭宓也会担心。”   说罢,将烛台塞给了正愣怔的人,反手就将他推出了房门。   “那你呢?”   “易容材料受不得这么冷的天,近日还得是你出面应对。”   门在他身后关上,门外的澹台大人只能在心里骂了一句,然后老老实实地去照做。虽然用着他的脸,两人顶同一个身份,但在大事上主导的一直都是江栖,他从来没错过一步。   -------------------------------------   柴房素来是个不干净的地方,犯了事的婢子奴才少不了在里头寻短见的,府上的下人早晚流传着,柴房里头的大梁不知道系过多少条命上面。   不过脑子清爽的人都知道,那不过是威慑下人的玩笑话。   昭宓长公主未出嫁前也是住在这府上的,那时公主府上的下人都是刚刚陪着从宫里头出来的,什么场面没见过,做事必然要是滴水不漏,达官贵人日日来访从来没出过什么岔子。这半年长公主又没什么心思在府内营生上,下人们悄悄偷个懒,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半年过去了,第一个被关进来的竟然是过去长公主身边贴身伺候的大丫头青棠,不过如今也不能叫青棠了,这就是准备逐出去的下人,如今只能称青奴。反倒是往常看着唯唯诺诺没什么主见的可离得了赏识,升了公主贴身第一手的婢女,除此之外还又提拔了几个安生的。   这一番大动作,再加上宫里头出来的几个嬷嬷在冷翠亭立规矩的事儿传了出来,府里头一时人人自危,都挖空了心思想着怎么交代自己干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下人的厢房里整夜都是辗转难眠。   “嗑嗒——嗑嗒——”   一个力道自外打开了被冰水冻住的门,一股寒风顺着门缝挤了进去,柴房里冷得渗人。   嫩绿的影儿抱着个包袱从门缝赶忙钻了进去,腾不出手来只好背靠着门又抵上了那条缝,可寒气已经进了柴房,被关在柴房里的人哆嗦着又是两声疼得抽气。   “青棠姐姐。”   可离轻轻唤了一声,没有回应,只能听到低低的抽泣声。她顺着声音向柴房里那人的方向摸黑过去,靠近了才勉强看出一个正趴在干草堆上的人形轮廓,正是不久前才挨了板子的青奴。   她又靠近了些,摸索着坐在了干草堆上,探出手去摸到了一床被子,又闻到了一股伤药味儿,这才松了一口气。   “青棠姐姐?”可离的声音带着哭腔又唤了一声她的名字,眼泪说着就要滚落下来。   “哼,”青奴气腔出了声,混着鼻音,牵扯到了伤口又是一阵撕拉生疼,有药膏压着疼痛也忍不住低声乱叫了几下。   可离急忙凑了上去想靠近些,但青奴素来是个要强的人,强撑着身子也受不得人的同情,登时就没好气地说道起来:“可离姐姐如今受了提拔不去公主房里伺候,倒有功夫来看我这罪人了?您可千万别委屈了自己还折煞了我。”   可离知道她心里不好过,又怕她伤了自己,也不敢顶嘴,只能在旁哭个不停。   青奴听了她这声音就心烦,半吼着对她:“哭什么哭!我个受了规矩的人都没声,你又何必摆出这矫情造作的样来恼我?”   虽然两人间尊卑不如往昔,但可离还是下意识听了她的话,不敢再发声,也这才想起来自己到底是来做什么。她把包袱解开在地上,里头是一些尚还有热气的糕点。   在江珏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青奴自然知道,这糕点和自己如今的处境一样,虽说都换了人来出面,可说到底都是江珏的意思。   “公主可有说往后怎么差遣我?”   可离见她终于肯好好理会自己,急忙答了话,“帝京南面的庄子,公主想派你去庄子上当个管事的姑姑。”   在庄子上当姑姑地位上虽和在公主身旁当大婢女来去甚大,毕竟一个是和鸡鸭鱼肉算盘银两打交道,另一个是达官显贵都要巴结着点人物,但自在清闲得多。心头漫上一阵酸楚,青奴抽了抽鼻子,她知道江珏到底还是心软了些。   “公主还说了,若是你不想再忙活了,就寻一京城人家……”   青奴打断了她的话,直截了当地给了答复,“我去庄子上。”   可离被她的直截了当有些吓到了,喏喏了两声,最后只能含糊着道了句:“公主知道你的苦处,都是官小姐,但江稚她就是命好。”   两人无言,静默了一阵,可离分明听到青奴喊着阿娘哭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漏了一段剧情,现在补上了   实习期结束,接下来应该能爆更一段时间 第9章 罗氏   大抵是昨日睡了太久,冬日的阳光适才刚出了云,江珏已经洗漱完在小桌前用着早膳。今日只有一场家宴要赴,其余无事,这天日头正好,若是有兴致还能出去走走。   服侍照应的仆妇们谨小慎微,连喘气儿都不敢发出声音,生怕出了一点岔子,若是被拿住了把柄,青奴的下场可还摆在那儿呢。   一早就有人赶了辆晃荡着快散架的马车来公主府上,说是青奴的家人来接她走,那青奴看着也是认了命,没要一点折腾乖乖被背离了府。这样的姑娘回去了会落得个什么结局大伙儿心里也有数,下人里难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意,虽平时总会受青奴的气,但也有不少悄悄落了泪。   听可离转述着那些情景,江珏知道这事儿办得还算顺利。倒也不是她真的觉得青棠犯了大事,只是这关头上需要一个人出来当个例子在前,又恰好青棠冒进了些,公然连她的话都不放在眼里,往后在帝京虽有长公主府的面子撑腰但也恐会坏了事,借机放她出去也算周全。   江珏嫌那些下人们紧张兮兮地抢在她面前让她心烦,索性让她们都先离了卧房,只留下可离一人伺候。   她咬了口蒸糕,莫名觉得厨子确实比以前上了些心,一盘蒸糕还应景地起了个雪霁天晴的名字,江稚说的也不是毫无根据。   “把那车夫的赏钱结了,做的倒是不错。”   可离欠了欠身,应道:“已经赏下去了,只和车夫说了找个破车来公主府上接个要人,这会儿应该到庄子上了。”   “知道你做事妥帖,我也放心些。”江珏说罢,抬手拨了拨有些松的发饰,可离做的也算中规中矩,但没了青棠还怪不习惯的。她便又吩咐道:“改日再挑几个手艺灵巧些的让来房里伺候,若是没有就让宫里头的淑妃娘娘帮忙留着些心,本宫记得她擅长这个。”   可离听着却觉得有些为难,“公主,咱们府上的事情让淑妃娘娘来忙活,会不会落了宫里头人的闲话?”   “她巴不得为本宫做些事呢。”   江珏对此倒是有着充足的打算。   如今在宫里头的德妃淑妃都是魏太后做主挑选出来,魏太后年轻时见多了后宫的波诡,怕多事的扰了江珩的心思,也是护着当时还是太子妃的季氏,才特地选了这些安分的。   德妃倒是还好,生下了皇长子再加上娘家有出息,父亲在淮王一案中征伐有功,升了个怀化大将军。虽说如今被澹台迟全权把持着,没能捞到什么实际的权力但也算有些底气,再加上淮王一事尚未了结,如今也算是前途坦荡。   而淑妃一直以来膝下只有两个女儿,身子说起来比江珏差多了,往后怕是难有个皇子傍身。娘家在朝堂上唯一能说的上些话的就是曾经当太子宾客的父亲,如今在鸿胪寺还是个从四品少卿,佐司掌朝会、宾客、吉凶仪礼之事,天家祭祖发生了这档子事,鸿胪寺道理上难辞其咎。   江珩待淑妃还算尽了情谊,只是开春新人入宫,各个身后带着自家的势力,她虽是宫里头的旧人但也难免弱势些。江珏在这时表达些意思,她若是有心争一争立足之位自然不会拒绝。   江珏也没解释给可离听,只让她自己思考去,这个笨丫头是该自己动动脑子了,免得哪天被人骗了去还乐呵呵的。   吃得差不多了,江珏向窗外瞧了一眼,估摸了一下离午膳的时辰还早,也不想进宫去听魏太后的数落,觉着无聊才想起来有什么事儿不对。   她随口问了一句:“今日罗氏怎么没来?”   罗氏即江稚的生母,也住在冷翠亭,和江稚不同,她对江珩倒是巴结得很。除非像昨日那般有要事,她一个罪妾怕惊扰了宫里的人,不然也是风雨无阻早晚来给江珏请安,江珏偶尔也会邀她在房里坐坐,虽然不是很聊得来,但也算是解闷。   可离收拾着碗筷,对这事儿倒是知道得清楚,“罗氏昨日在嬷嬷惩戒江小姐的时候拦着不让,也给打了板子,今日怕是来不了了。”   江珏这才想起来,除了青棠,昨个儿还有人挨了规矩。罗氏胆子小,在江珏面前请了半年安也还是畏畏缩缩的,而江稚素来看不起这个亲生的庶母逢迎江珏的样子,母女虽在一个院子但一直以来都是各过各的,罗氏敢拦着嬷嬷江珏也是没想到。   也是闲着无聊,江珏吩咐了可离,“让人摆驾冷翠亭,本宫也该去瞧瞧。”   府内的出行江珏吩咐了一切从简,自然不用折腾什么前呼后拥的仪仗,四个轿夫抬着一顶软轿片刻便在冷翠亭落了地。   守门的小丫头正打着瞌睡,跟着的嬷嬷正要上去掌嘴却被江珏拦下了。她弯了弯嘴角,自个儿走了几步上前一根手指推了推那小丫头,看着她一个不稳摔在了扫起来的雪堆上。   小丫头受了冷,一个打挺扑了起来,惊魂未定连人都没看清就问了句谁。   见了江珏那一身气派,心下顿时哇凉哇凉,又见昨日那个立规矩的嬷嬷低眉顺目跟在江珏身后,顿时眼前一黑,少说一顿板子是逃不掉了。   但江珏倒是有兴致,就在门口问了:“小姑娘什么名字?几岁了?在谁手底下做事?”   那小丫头被吓得不轻,眼睛都不知该往哪儿瞅,听了她的问也顾不上敬语,急急忙忙就结巴着回了话,“奴、奴婢茉儿,虚龄八岁,跟在卢娘子手下做、做门房。”   “哦,”江珏是记不得这个卢娘子是谁了,只单纯觉得这丫头看着合心意,“长得倒是灵巧,让府里头的先生去善堂讲课的时候把这个也带上吧,就说是本宫的意思。”   听罢,可离便应下了,随即差遣了个仆从去府里头养幕僚的地方知会一声。江珏见了满意,也不再在门口吹风,这会工夫已经足够这院子里得了消息的仆妇早好几进几出全部的门等她了。   随着江珏进了门,嬷嬷警告似的又看了眼那小丫头,后者被吓得一个激灵,待人走进去了才又掬了把雪水贴在脸上让自己清醒些。   从羞惭难当中降了温,琢磨了一阵子才想起来方才那位主子到底说了些什么,顿时欢喜得不行。她听姐姐们都聊过,只有识字还有些谈吐的婢子才有机会进主院去服侍,她虽是家生子自幼在这府上,但这好事还是头一遭。   冷翠亭的人手不如江珏的主院,前堂的雪还没扫干净,昨日大小的血块落在雪上仆妇为了不污了主子的眼只能草草用白布盖上,好在江稚从来不会少了表孝的白布。   江珏凭着血腥味倒也闻得出嬷嬷确实是如江珏吩咐的下足了狠手。   冷翠亭虽称作亭但实际上是东西分院南北开窗,中间一衣带水上坐落一装饰性的亭子,江珏径直入了西苑,也正是罗氏的院子。   进门就见那罗氏正挣扎着起来,几个婢子拗不过她,只能抬着胳膊腿让下了床。   罗氏扑腾到江珏面前已经满头是汗,喘着气道了句:“请公主安。”   江珏见她这样皱了皱眉,只是叫她起来。   可离见了江珏的脸色,知会了她的意思,冷声对左右下了令,“还不快扶着罗小娘回床上去,让小娘折腾成这般像什么样子。”   左右听着自知犯了错,罗氏见江珏不喜也遂了命,忙不迭地几只手就把罗氏抬回了床上。有机灵的已经搬了凳子放在床边,还殷勤地用布帕又擦试了一遍,还有去端茶倒水准备。   江珏摆手,靠近了床边,“不必忙活了,本宫来看了便走。”   “有劳公主关心了,是贱身管教不好女儿,理应该罚。”   罗氏也是个明白人,知道江珏这遭是为什么而来,她这半年倒也没白忙活,至少让江珏还记着府上有她这么一个人。   屋内看了一眼,下人也还算周到,江珏又例行问了几句客套了一番,便准备离开,可罗氏头一回叫住了她。罗氏又想爬起来,可有了江珏的脸色在前,这回婢子们不敢再依着她,她也只得被按在床上。   江珏抬拍了拍她的手,这倒比婢子们按着管用,“就这般说无妨。”   “贱身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公主莫怪贱身不识抬举。贱身识人不清、误靠贼首,本就是戴罪之身,全凭公主的情面方得不落入奴籍,如今想着受公主府的好处也大半年了,怎敢继续领受恩情受人服侍。贱身愿在府上谋个差事,扫地也好,端茶也好,不敢说回报公主,但求个心安。还望公主成全。”   罗氏说得恳切,一口气在江珏面前说了这么多气都有些喘不上了。但江珏听了一笑,“那你这和那些罚入掖庭为奴为婢的又有什么分别,还不是辜负了本宫的好意。”   “自然是有分别,”罗氏急了,“若是罚入掖庭无出头之日那也是贱身活该受着的,可公主仁善,给贱身一荫蔽之所,贱身若是整日浑浑噩噩等死那才是和掖庭没个分别。再者说,贱身和江姑娘虽血脉一场,但到底主仆有别……”   “好了好了,本宫答应了便是。”听到她提起江稚,江珏就头疼,“既然你有心,那待养好了伤就去找嬷嬷领个职务,莫说本宫强人所难了。”   “贱身谢过公主。”   罗氏听着激动,作势又要起身谢恩,还是嬷嬷直言骂了句瞎添乱,罗氏这才安心趴下。   出了西厢房的门,江珏见前堂的雪已经打扫干净了。恐她还要见江稚,东厢房那儿已经清出了一条路,提早开窗通风,暖了茶水,两排婢子在大开的门口侯着。   江珏见了也只是笑笑,但没抬脚过去的意思,照着身旁人吩咐了:“让她们把门关上安生了吧,免得这屋里头冷嗖嗖的,还让江小姐说是本宫送的炭不好。”   时候也差不多了,可离遣了入宫的轿子直接停在了冷翠亭门口,待江珏出来直接上了轿子便能入宫。   轿内,可离正给江珏补妆,见她心情不错,这才期期艾艾地试探着发了话:“公主,奴婢有一事不明白。   江珏抬起眼,示意她继续说。   “罗氏虽不受江稚待见,但毕竟也是她生母,才那般护着她。昨日才让人给了江小姐一个教训,罗氏虽嘴上说得巧,但如今怕是心里记恨公主。今日公主答应将罗氏安排在个活儿,这不是在自己身边养了条会咬人的狗吗?”   “怕什么,”江珏笑着安抚道,“让嬷嬷先给她安排些洒扫的活儿,也让下人都盯着她点,她在这儿人生地不熟,要做些什么也难,若说是真图谋不轨尽早解决了也好。”   可离再欲说些什么,但见江珏已经闭上了眼睛养神,便也只得作罢。   作者有话要说:  申请了榜单,据说第一次申榜都会上,周四换了榜后的一周内按榜单要求会有1.5-2w的更新 第10章 世子   这回入宫虽说是家宴,但也马虎不得。在座的都是皇室宗亲,若是岔了尊卑分位,往轻里说不过是得罪个贵人,重了便是不敬圣人。昭宓长公主自然是贵人中的贵人,圣人眼前的亲人,甫一下轿,宫人便迎了上来,殷勤地劲儿比起昨日只增不减。   先帝子嗣稀薄,姐弟外还有三子四女,其中两子一女早夭。三女中两人已经招了驸马,一人还不到年纪,小王爷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故留在京中,尚未去封地上。   入了宴会的暖殿厅堂,见众人尚未到齐,魏太后和江珩都还没影。除了同为先帝子嗣的弟弟妹妹们,还有些留在帝京的江氏宗亲,因无封地也无建树,便只能留在帝京吃着皇粮不饿死。   让人起来,江珏只觉得一道视线直勾勾的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她余光望过去尚未有个分辨,便有人打断了她的神思。   “皇姐——”   一个肉乎乎的小男孩一见江珏就撞了上来,原本抱着他的奶妈也是一惊,眼睁睁地看着他撒丫子跑了出去,抱上江珏小腿不撒手。这壮实的小子正是小王爷江瑞。   江珏摆手让侍女们不必那么紧张,略低了身轻松就将江瑞抱了起来,“你倒是还记得我。”   “瑞儿怎么敢忘了皇姐呢?”江瑞讨好着笑了,两个酒窝弯得让人喜欢。小孩子瞒不住心思,他凑上江珏的耳朵,“皇姐能不能为瑞儿劝劝皇兄陛下,不要让瑞儿去蜀地上。”   “怎么会去那儿?”   江珏听了也是不解。蜀地僻小易制,风情粗俗,素来是个不讨喜的地方,仅有的好处基本都给早年就在附近的藩王分割得差不多了,长久以来皇帝虽不曾正式分封但也一直默许,故也不曾有再封蜀王的打算,毕竟交给自家人打理也好过被外邦觊觎。   这时候把一个小皇子丢过去不是在添乱吗?   江瑞也不说话,两眼盛着泪水,可怜巴巴地望着江珏,两条清水鼻涕看着就要顺着肉淌下来,好不委屈。   “噗嗤,”一公主见了他这副模样,嗤嗤笑了出来,直白打趣道:“谁要他去那鬼地方受苦了了?这身细皮嫩肉过去了还不得全瘦下去了。是益州都督想嫁女儿给他,不过那女儿生得彪悍了些,这小子还以为要把自己送过喂豺狼呢。”   “你呀,”江珏听了也是好笑,没管小胖子挽留,把江瑞还到了嬷嬷手里。   待江珏落了座,那公主又凑了上来,嬉笑着问她:“昨日见你倒是威风,今儿个怎么没什么话了。和弟弟亲热,和姐姐就冷着个脸?”   江珏没给她一个眼神,她们本就不熟,轻巧道:“和皇姐自然无话。”   这公主自讨了个没趣,摸摸鼻子也不好垮了脸。她和江珏虽同为公主,但生母在先帝的后宫说不上什么话,先帝驾崩后为了讨好魏太后,她挑选驸马的时候也选了个魏家人,昔日看着自己的驸马没能耐,如今想想比起谋反的能耐还是无能些好。   正尴尬着,男宾那儿出来了一丰神俊朗之人,径直到了两人跟前,“小王见过昭宓长公主、和顺长公主。”   “公子多礼了。”   江珏发了话,这男子才抬起头露出正脸,剑眉星目相貌堂堂,再看姿态,倒是个端正的翩翩公子。但江珏也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眼光自然挑剔,实话说来这公子比起她的死鬼前夫还是少了几分霞姿月韵,但看着老实稳重些。   这公子虽请了两个人的安,但目光灼灼只望着江珏,正是江珏先前在寻的那人,现在倒是自己找上来了。   直到江珏挑起冷眸厉色,他这才如梦初醒,不见羞惭反倒大大方方地收回了目光落到江珏的裙裾上,“小王早些年在外游历颇久,故不曾识长公主。昔以为小王也算是阅尽世间美色,今日才觉往昔不过是浅闻小见,未料到世上竟有如此风华动乾坤之人,一时情难自禁。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公主恕罪。”   这摆明了就是个馋她美色又馋她身份的,但好话说到这份上江珏也不好为难,“你是哪家的世子?”   那公子听江珏这般问便心知有下文,急忙应答道:“小王乃雍亲王府世子江珉,虚长公主四个年头,如今在户部领户部主事。因家父身有不适,代家父出席宫宴,特向公主请安。”   江珏点点头,算是示意安好,随后便请他回坐席上。雍王世子也是个识进退的,知道江珏已经对他留了个印象,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便做了告辞,和几个友兄趁着尚未开席在外席闲谈了起来。   谁料过了一阵,被冷落了的和顺公主竟领人拦了上去,大允虽风气开放,但如她那般直直坐到了男眷的席边还是少见,被挤开的宗亲也只得敢怒不敢言。同为宗亲,这和顺长公主虽不如昭宓长公主那般,但也有权有势,他们这些仰仗祖荫谋职朝中的自然不敢顶撞。   正喝着茶水的江珏留心了那头的动静,她素来知晓自己的皇姐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也就仗着距离远惊扰不到里头才敢去争回个面子,但江珏听力一向敏锐,左右无聊,纯粹就是抱着个看热闹的心态听听。   “本宫还以为珉世子是个知晓礼数的人,谁知道本宫看岔了眼,也不过是个踩低捧高的。光惦记着本宫的皇妹,对本宫倒是不假词色,你那肚里的几两心思可瞒不过本宫。”   “公主何出此言?小王与公主驸马私交甚笃,多次上府拜访,与公主皆恭敬有加,从不敢贸然。不过今日初识昭宓长公主,遇其风度,心生仰慕,又恰逢公主赏识,二三闲谈罢了。公主若是恼小王怠慢,小王无话可说,愿听公主发落,但切不可因此伤了二位姐妹的情分。”   江珉话间有些愠怒,义正言辞朗声辩驳,直直让在场的人听了个真切。不少好事者向外头望去,但反复被提及的江珏只当事不关己。   毕竟就他那几两心思,和顺公主懂,江珏也懂,有人乐意去出头她自然是乐见其成。   “哼,”和顺长公主又是一声冷笑,似是看穿了他,见有人看过来也不慌,压低了声音附耳上去,轻声曼语道:“你既然有心攀附,本宫也不做断人前途的恶人。本宫好心提醒你一句,那昭宓,她克夫克得厉害。”   那头江珏抿了一口茶,面上无波无澜,却听外头竟没了下文。   “啪——”   听得出来,这是宫里头在常见不过的巴掌声。   “到底是个爬床生出来的玩意儿,自己好意思丢脸,拉着妹妹的名节作甚。”   是魏太后到了,殿内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触魏太后的霉头,这时公公又是一声尖利嗓子喊着圣人到。   众宗亲连忙从位置上爬起来,接连着向外赶去请安,唯恐落在后头被治了个不敬。这些年江珩对各个宗亲还算和善,只要不犯错便也由着他们在帝京吃皇粮,但若是被拿捏了个把柄,江珩也乐意借机处理掉一些尸位素餐的闲人。   那明黄的衣袍下摆从跪着的人眼前缓缓经过,扶着魏太后一言不发。跟在他身后的阉人也不紧不慢,在谁那儿多停了一会儿少等了一会儿都能让人提心吊胆的,要知道,在宫里头这些断子绝孙的阉人才是最擅长见风使舵的。   待扶起了欠着身的江珏,三人落了座,江珩这才发了话,“今日家宴,众卿家不必多礼,入座吧。”   众人起身不敢多张望,小步轻声盯着路入殿。只有原本离的近的那些宗亲才看得到,原本和顺长公主跪着的位置此刻已了然无了踪影,各自擦了把汗归到座位上,定了定心神。   歌舞起来,结束了一轮敬酒,这才热络了些氛围。   “昭宓,”魏太后出声,叫住了正神游的江珏,“你可见过雍王世子了?这孩子过去在外游历多了,也不常入宫,与你见得少,你怕是没什么印象,你皇叔特地让他这次进了宫来与你见见。”   江珏一愣,她倒是不知道魏太后什么时候把她的事情又操心上了,如实应道:“已经见过了。”   魏太后笑着引导道:“那好,论辈分你们是同辈,年纪相仿,应该说得来话。”   在辈分这俩字上,魏太后咬住了字,也让江珏懂了她的意思。   大允国祚兴盛百年,江家子弟枝繁叶茂,但对辈分排次一向严格。和江珏同辈的嫡系单名里头都有一个王,江珩、江珏的名字早在出生前便有了定数,而江栖这些草木为名的实则长了江珏一辈。换而言之,江珏原本该叫江栖皇叔。   朝中的迂腐们当年就对昭宓长公主下嫁淮王世子一事不满,雍王当年也是反对的最厉害的一个。江珏谈婚论嫁的时候,他有个拿得出手的儿子正满山河的跑,当初的不满,如今想来倒是有几分逻辑可寻。   “回太后的话,小王已请过公主的安,与公主相谈甚欢。”   江珉站了起来微笑巧言道,虽是大言不惭,但其中既然有魏太后的意思,其余众人也不敢指出。   心中虽不满于魏太后的擅作主张,但眼下无奈,江珏一个眼色使给了江珩。后者得了示意举杯,众人应和,这事算暂时揭过。   罢了宴,江珏令人辞了正欲与她同行的江珉,找上了魏太后问个究竟。   “不过给他点甜头罢了。”魏太后拉着江珏坐下,细细道来:“江珉是个有野心的,当年给你寻婚姻的时候,他人虽在外头但却是最早一封书信求娶你的,但珩儿觉得这人太会钻营,字眼儿功利便给拒了。如今这雍王府光景惨淡,父子又素来不和睦,他也算有几分名堂,但若是想谋个前程往后自然还得仰仗着你。你若喜欢便收了,不喜欢打发了便罢。”   江珏听了心下生疑,“母亲的意思是要女儿也在朝堂上插上一手?”   “谁要你去趟那浑水了,”魏太后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只是你也该给自己留个照应,光靠珩儿和为娘总有不周全的地方。和顺那个贱丫头都知道的事情,你怎么想不明白呢?”   江珏敏锐察觉到了魏太后话中所谓不周全必然是有了端倪,不然以魏太后要强的个性怎么会轻易说出来。两次三番对她的婚事指点   “近日可是发生了什么让母亲烦心的事?”   魏太后望了她一眼,闭上眼撑着额头算是默认了她的话,但摆明了不想说。但江珏就瞅着她不吱一声,打定了主意要知道些。   良久,魏太后才开了口,“是,也不是。”   江珏听着正纳闷,就听魏太后话锋一转,轻巧道:“还不是怕你吊死在一棵树上。”   作者有话要说:  我爱我编!!!   是1w字的榜单!!!   pc-古言-编推 第11章 投靠   被魏太后敷衍了一番,还被借着午休给打发了出来,江珏又去找了江珩,谁知道这小子也是一问三不知,看那样子是根本就没察觉到魏太后心有不安。   见他那完全不似装出来的懵懂样,江珏气不过但又不好骂人,只得甩手叫人摆驾回府。   公主府的随着入宫的下人们见了江珏的脸色便知这一趟入宫怕是不顺心,大气儿都不敢喘,等江珏上了轿子才窸窸窣窣有了些动静。   “公主,消消气,莫伤了身子。”可离给江珏捏着肩,没什么底气地小声劝慰道。“陛下和太后疼爱公主,自然都是为公主考虑的。”   江珏去请安太后的时候,可离和众婢子都被留在了殿外,只当做江珏还是在为了家宴上的拉郎不舒服。雍王世子虽也一表人才,但委实孟浪了些,不过一个请安就能说出得了公主赏识这样的话,实在让人心里头不爽他。   江珏不大优雅地翻了个白眼,“你当本宫在气什么?”   可离听了这话迟疑了一阵,主子能把太后和皇帝挂在嘴上,母姊弟素来亲密,私下骂两句也不会被当事儿。但她不敢提,只能寻了个软的下嘴。   “公主在气雍王世子花言巧语蒙蔽了太后和陛下?”   “谁有那个工夫去气他?”江珏摇了摇头,便也没了言语。   见江珏不解释,可离也不敢再问,收起了脚凳,将座椅拉出来成了一张床,拆了些碍人的金玉装饰,服侍她躺下小憩一会儿。从宫里头到公主府不过两三炷香的路程,本没这个必要,但既然主子要求,可离也就照做。   思考着魏太后半遮半掩的事儿,江珏也没睡的心思,听轿子的小窗开合了一回,片刻后可离在她耳边低声问询道:“公主,雍王世子求见,公主可要见他?”   话到嘴边,江珏本想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去,别来碍眼,但转念既然是魏太后赏识这人,自己倒也不妨见见。魏太后这不过问当事人的安排虽然让江珏有些脾气,但有一句话不假,老雍王的顽固迂腐在朝堂上把人给得罪了个遍,世子若是真想谋个前程光有魄力和本事但没个后台,早晚给人吃了。   江珏坐起身,拨了拨垂下来的发,吩咐道:“请世子上轿,随本宫去府上细谈。”   得了令的江珉虽心知男女有别这般不合礼数,但还是低头上了轿,望着轿子的门帘不知怎么出了神。不容他迟疑,可离已为他掀开轿帘,示意了请。   涌出的就是一股暖炉的燥热混合着檀木的焚香,地上蜿蜒的是黑绸为底金丝滚边的裙裾,漆黑的流云长发松松垮垮去了簪子,落下一缕在骨肉匀停的手边。那是只不染烟火俗味儿的手,白皙到有些透光,横着一条白绢带,正搭在烫铜鎏金的瑞兽暖炉上,涂着丹蔻的指甲修得圆润光滑。   手的主人见他进来,示意了免礼,抬了抬指,让他坐在边上。   江珉拘谨地选了个离江珏有些距离的位置坐了上去,不敢乱动,僵直了声音道:“小王斗胆攀附公主,愿为公主一用,望公主恕罪。”   “早上见本宫胆子倒是大,现在怎么连头都不敢抬了,怕是嫌本宫面目可憎?”江珏故意问道。见他这低头的怂样反倒觉得有意思,伸出手去捏着他下巴让他仰起了脸。   “今早乃在下放手一搏,不成功便成仁,不敢,公主——”   他原本苦笑着解释,但下一刻就被江珏的举动吓得变了音,一张还算俊毅的脸庞瞬时花容失色。不过定了目光,江珉此时眼里头只有那张皎若朝霞的面容,不似洛神宓妃绝殊离俗,反倒是金樽玉液、玛瑙珠石浇养出来的人间富贵花。   他不由愣了神,宴席上不过照着太后的吩咐随口就来,如今为了私事早已打好了腹稿,竟是忘了。   江珏只当他是被自己吓到了。   忽略过了受惊的表情,江珏这回又把他上下仔细打量了一次。面孔生的不错,也难怪会被魏太后看上往自己这儿塞人。倒也不是江珏有什么人不如旧的情节,但还是那句话,他比不上江栖,若是在这儿被她这般戏弄的人是江栖,照他的性子,定是不会吃了这亏。   没意思,江珏松了手,懒洋洋地把自己整个身子的力道欠在了堆起来的软垫上,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等他的下文。   “说吧,你能给本宫什么?”既然是找靠山那自然要拿出诚意,江珏虽第一次干这事儿但也不陌生这套路。见江珉似乎是被她的直白唬住了,她笑了笑道:“如果是身子,不如算了。”   听了这话,他的脸红到了耳根,“臣早些年游历各州郡封地,受帝命体察民情,昔日不料因淮王之乱交通阻隔,于江南困顿三月不得出,借机野游,熟知江南山川水利民生。江东乃公主食邑,臣见江东庶民百姓因南北不通、商旅不行而民生艰难,淮王之乱更是雪上加霜,臣愿为公主分忧。”   “是有这事,给本宫细说说你要如何。”   江珏直起了身子,对他的话倒是有了兴趣。   淮地在江南与帝京之间,如今淮地虽已平息了叛乱,但兵荒马乱之后也一时难以恢复元气,沿路乞讨和落草为寇的都是个麻烦,对往南地方的商人来说也是逢了灾。江珏如今吃穿用度全来自宫里,但也不能放着自己的封地不管,长此以往难免会出乱子。   “臣愿陛下通南北水利,毕前朝未尽之事。”   江珉认真地盯着江珏手下的香炉,将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晰,好似这般便能以表决心。   只是听了这话,江珏却有些失望,“前朝哀帝为军备之便一意孤行,四境之内修渠建道,虽有朝内定制度在前,但地方争功抢利,惹得民怨沸腾,终亡国于此,已有之事必当以为鉴。高祖有命,慎言劳民伤财之事,为江氏子弟你也该知晓这些。”   早料到江珏会如此,江珉一步站起道:“臣正是有破局之法,才寻得公主。”   而江珏抬手,示意他上了公主府再详谈,外头人多口杂难免生事。他若是真有才干,那用也无妨,若是没有,只作一哂,也不会少了块肉。   江珉虽欲言又止,但还是听了江珏的吩咐坐回去,一个大男人在那儿有些落寞焦灼。   江珏也不冷落了他,敲敲手炉问道:“你要本宫做什么?”   “小王求公主救家父于冤屈。”   他说着,跪在了江珏的脚边,已然做好了莫大的决心。   -------------------------------------   澹台迟已经在雪地里等了半刻钟了,照自己府上那神算子的估计,昭宓长公主的车驾在这个点也该从宫里头回来了,然后他踩着点刚好迎上去,只是如今怎么都没个影儿。   身旁跟着的哑奴打手势问他要不要就此回去改日再来,澹台迟摇了摇头,现在回去指不定被那人怎么笑话。   他打定了主意,要借着还伤寒药的人情把和公主府的联系建起来,毕竟同一个皇帝太后的背景板,以后若是真有什么事找上了门,一来二去过的交情在那儿,也不算唐突。   不过澹台大人借着皇帝和太后的照拂,为非作歹不干人事儿久了,一时要出来社交还有些不适应,连送什么都是那人看他跟无头苍蝇一样没点头绪,才勉为其难亲自挑了份合适的礼物,装了个一个有些分量的盒子。   盒子里是一整套象牙的酒具。真论贵重是比不上那些宫廷御赐的琉璃盏、千金杯,但域外胡人的玩意儿还是稀罕,也没谁敢光明正大拿出来显摆,毕竟中原和胡人近年有些摩擦,谁知道那杯子是怎么辗转到手里的。   但澹台迟不虚,毕竟是奉圣命令几年来连抄数官员和宗亲家底的人,从他们的私藏里面抠出来一点也再正常不过了。真追查起来,最初得了这杯子的源头都已经被问了罪,还能拿他如何?就算想治个私藏赃物,可这赃物最终到了昭宓公主府,除非有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想治长公主的罪,不然怎么也追究不起来。   “这杯子真是你抄家抄来的?”   出门前,他还是有点不相信自己兄长看起来霁月风光,会干这么阴私的事儿。   那人挑眉,“从江昼的私藏里抄来的,怎么?”   儿子拿了老子的东西,江珩对这事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什么……”澹台迟咽下了嘴里的脏话,改问道:“如果那昭宓长公主不收该如何?”   “那就改日再去,你要是高兴约她去游湖、看戏也无妨,过了这清闲的阵子我去淮地做个清剿的收尾,你留在帝京暗查皇城禁军,还是得你照看着她。”   澹台迟听闻讥笑了一句:“那个老妖婆的话你也信?那小皇帝的保证再她手里就是个玩意儿,谁知道会使什么下作手段来卸磨杀驴,还不如和江昼真反了自己做在龙椅上,那地步要什么没有?”   “慎言。”   被赶出来的澹台大人现在有那么一丝迷茫,似乎没有人告诉过他,如果看到一个男人说说笑笑地从长公主的轿子里头出来,还亲密到扶着长公主的胳膊该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一下错别字 第12章 火气   回到了自家的府邸,澹台迟或者说江兆抬脚就闯进了自家后院的阁楼,果不其然地在这儿找到了正在榻上冥思的江栖。江栖当初选府邸位置的时候,就是偏爱这架起来的阁楼和下面的温泉池才挑了这地方。   江栖身着一件纯白的底衫正背对着他,听到他进来的脚步声,言语含笑问道:“又被赶出来了,走这么急做什么?”   “东西还是送出去了,”他努力挽回了一丝脸面,“下回说不定看我顺眼,还能再客套几句。”   江栖对他再了解不过了,敷衍道:“哦,那下次再说吧。”   咽下这口气,江兆面上浮现出一抹不大美好的笑,故意坐在了江栖的对面,盯着他这幅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模样,后者无动于衷。   江兆也不和他在这事儿上争辩,开门见山道:“你还记得江珉吗?”   “老雍王的嫡长子。”江栖回答得不假思索。他做事一向认真,江家大小支脉数百人,但他记得每一个江家人的身份名讳。他问:“在他身上查出什么了?”   澹台迟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虽然他知道江栖看不见这个动作,但得意于让这人难得失算一次,他也不藏着掖着。   “方才我正看见他从你心上人的轿子上下来了,公主府还给他留了茶水,到我走都还没从房里出来。”   说不出是惋惜还是幸灾乐祸,澹台迟仔细观察着江栖的脸色,甚过他在大理寺里审犯人的细致,不放过一丝一毫。但他注定失望了,在他预想中本该有些许不悦的江栖面上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连细微变化的弧度上,他都没能看出些端倪。   江栖摇摇头,睁开眼,唤了他的本名一声。   “江兆。”   “别冤枉我,这事儿可不是我促成的。”   “这月来的卷宗你可有仔细看了?”   他这么问着,但心里也有了数,眉目淡然不怒自威,像是督导幼弟的严厉兄长。   “啊。”   江兆被问得心底一漏,一时没给出个下文,他对那些文职的事儿一向没耐性,更喜欢去干些红白刀子的恶事,看卷宗的时间毫无意外地去摸了鱼。转念一想只当江栖被落了面子,不想提这事儿就随口找了个由头想治他,正想奚落回去就听江栖已经补上了后半句。   “老雍王纵容亲信贪赃枉法,人证物证尚在核查,十成是稳了,只待过了这几日梳理出个完整的前因后果就能送上御案。这事儿顾及朝中不少人的名望,暂不做声张,老雍王自己心里有数,称病闭门谢客也算是不连累了其他人。”   江兆听得云里雾里,“那个老东西不是一直自诩朝中清流,天天要取我们这种奸佞之臣的狗命稳固社稷吗?”   “这事儿说大也不大,不过是多年前老雍王看中了国子监一监生的才华,有心栽培便把人破格提拔上来,但谁知道是个心术不正的,私下手脚不干净倒是不说,还拖了一溜人下水。老雍王也是上了年纪识人不清,起先还护得紧,说是我们污蔑忠良,行似阉党,谁知道那白眼狼反咬了一口。”   江栖对这事了如指掌,毕竟现在正压在他手里头,这些读书人的弯弯绕绕多倒是真的。   他又纠正了江兆的话,“再说,那是你的命,我又不去招惹他。”   要不是江兆一声倚老卖老的东西把人给气到差点当场撞柱子明志,他们也不会被雍王为首的翰林迂腐们隔三差五就参一本。虽然都被江珩敷衍搪塞过去了,但被那帮有的就是时间挑刺的文官盯上,绝对不是一件让人舒心的事。   “行吧行吧,”江兆自知做得不对,但不想听他再提那破事儿,故意歪曲话题道:“知道你的命是昭宓长公主的行了吧,搁我这儿秀什么?人家还不是为你难过了半年就另觅新欢了。”   江栖没理会他,“老雍王虽也算是德高望重,但得罪的人不少,如今被人拿来做了文章就有些麻烦,这时候能保住他们的人可没得选。太后和皇帝什么都知道,但既然一直以来重用酷吏剔除冗官庸臣,这事儿不好直接破例,他们把这个人送到了昭宓手里,对她来说倒也算是件好事。”   听完他的话,江兆却不依不饶,“你就由小子借着这个名头往后去公主府晃悠?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江兆眼里的江栖是个什么样的人,看上去与世无争,生了一副能骗人的好皮囊,能把小姑娘们勾得支吾乱叫,可内里实则自私虚伪。他看上的东西,至少江兆是不敢碰的,得罪他的人,从来没什么好下场。   他曾经眼睁睁看着一个抢了江栖小马驹的蛮横公子哥,前一天还能嚣张地在他面前挥着马鞭,第二天那匹马就发了癫,把人摔下来落得个半身不遂。现在想来还是极其粗劣的手段,但那时却怎么都没人查得出来,只作一场意外。   江栖听到这件事儿只是笑笑,亲自上门把马驹送给了那户人家算是赔罪,自己又做出个内疚无辜的样。但江兆清楚,那包让马儿发狂的草是江栖让自己喂的,知道这事儿的大概也就江栖、江兆,或许还有把江栖毫无由头地打了一顿的淮王。   “老雍王想他儿子读书考个功名,将来入翰林不坐吃空山,但江珉喜好营造工程,父子俩互相膈应,最后把人给折腾到了户部,这关头上父子还算同心。”江栖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垂眼看向了杯底,抿了口竹露茶,茶盏中的水汽沾上他的眉睫遮盖了眼色,让人一时琢磨不清他的心思。   “又不是谁都和咱俩一样。”江兆自嘲了一句,不再吭声。   “不说了。”   江栖从榻上起来披上了外衣,拍了拍身上落的水汽,瞧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午时已过,但离晚膳时候也不久,云层淡得见不着,看样子是不会再下雪了。   他从柜子里找出脂粉奁,装着易容的那些瓶瓶罐罐还有薄如蝉翼的皮质,抹开阁楼下泉水蒸腾上来的水雾,对着镜子把自己修整起来。江兆看着无聊,又一次不死心地抓起一瓶,在瓶口嗅了嗅,他不似江栖那般精通药理,还是什么都没能嗅出来。   “晚些你要是走投无路了,还能去江湖上当个赤脚大夫。”   江栖抿唇顿了顿手,“我出去抓个人。”   “我去不行吗?你这般倒腾自己的脸,我看着都累。”江兆听笑了,这种脏活往常是他来干的,江栖这么积极还是不多见。   江栖叹了气,“你留在府里把卷宗好好看了,莫去添乱,回来我抽查你,一问三不知。”   被嫌弃了的江兆咂咂嘴,勉为其难接受了这安排。   江栖做了便衣的打扮出了门,面上用的是江兆的脸,为了不被瞧出丝毫的分差,两人在细节处还用了脂粉做掩饰。在大允,男子施脂抹粉也算一种风尚,江栖过去也时髦过,但被江珏调侃说自己更像个女儿家之后便收了手。   这回抓的不过是个采花的毛贼,不是喜欢去招惹良家的那种,在烟花街那儿放了话说是自己因为太穷,请不起楼里的姑娘才借此生事。   之前小打小闹,楼里的妈妈觉得事不大,闹出来反倒扰了客人的兴致,只叫多几个巡夜的人。直到误采了一个来捉男人奸的官夫人,事情闹大了,楼里的妈妈这才觉得坏了生意,赶忙托人报了官。采花这类由京衙门就能决断的事儿,因这官夫人品阶在身,娘家夫家又都不是省油的,这才硬生生上到了大理寺。   本来这种程度是轮不到江栖亲自出手的,但采花贼偏偏运气不好。江栖对江珏和旁人亲近的事嘴上说着不在意,还能指出个一二三来证明两人不过是利益牵扯,而无关情感纠葛,但他心里头还是不舒服,正好挑了个撞上来的出气。   原本蹲守的下属们一眼认出了长官,见他亲自出马,吓得差点以为又是什么事关宫闱的重案。脑子里排查了一遍皇亲国戚们谁有上风月地的习惯,实在是没个头绪,又不敢上去问。   余光追随着江栖的身影,看到他在目标楼外一茶摊上点了份小馄饨和一壶淡酒,等出锅的时候他也不急,从随身的兜里自行取出一双竹箸,用火炉温了酒,半壶酒烫了碗筷,这才在长凳上坐下。也幸好是尚未到这条街热闹的点,不然这幅做派十成是会吓着人。   一早就蹲守在这儿的下属们勉强说服自己,这是自家长官兴致高雅,顺便来督查一下工作。   府内,江兆见江栖出了门短时间内大概回不来,也想学着风雅一把,就寻了油布纸挡住了温泉水汽上来的口子,再把卷宗搬了过来。   体味了一会儿后觉得无聊,江兆又把目光落在了江栖的茶具上,那是一套坯质致密透明的白瓷,饮罢还未清洗。江兆心里偷偷乐了,若是寻常,江栖断然是不会犯这种错误的。   江兆看了一会儿杯子,觉着颜色寡淡了些,大概是突发奇想,用手里头沾了墨的狼毫向着杯壁点了过去,想画点什么猫儿狗儿的在上头,大不了江栖回来前洗掉。   “哐——”   等江兆回过神来,原本好端端一个杯子的地方,只剩下了一抔白花花的粉。一阵风来得有些力道,登时就砂砾一样被吹掉一撮。狼毫尖尖上的一滴墨晃晃悠悠落在上面,染了个漆黑的顶,又压实了这一堆粉。   啧,这火气有点大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始正式有交集 第13章 抓人   冬日的夜总是来得早,不过江栖提筷落筷的工夫,这街上的灯火已经纷纷点了起来,高阁上的软语莺啼哼唱着小曲儿,抛下绣球干花,落下一派风情招摇。   天上又落了些小雪,外头寒意迫人,楼里的生意就来了。   待马蹄车轱辘多起来,江栖识趣地起身离开了这个显眼的位置,他若是在这儿怕是今晚没几个大人能来得舒心,还耽误了这条街的营生。   那采花贼放话今晚要去的花楼是这儿最大的春露轩。江栖听说过些,头牌唤作绣黛,暗线嚼舌时说她和宫里头一个公公有些牵扯,故留了个心。这花名起得也确实是宫里头的作风,比那牡丹芍药之流多了些达官显贵们偏爱的品次。   不过这和今晚那个倒霉的姑娘没什么关系,江栖没怎么在意她叫什么,只知她是绣黛房里的丫头,早些也红火过,但不长久,转头就被人忘了。   甫一踏入春露轩的灯火下,带着脂粉香露味儿的女子们便围了上来,最前头那个瞅准了要扑进来挽住江栖的胳膊,可抬头间望见他那张妖艳美绝的面容和毫无下流之气的周身态势,一时不由愣怔在了原地。   这一顿便让后头的姑娘们不满了,只当运气不好遇上了个肥肠满肚的老头子,也就那种连自己老婆都嫌弃的玩意儿才这么没脸没皮地猴急着一早就来。她摆好笑脸盘,挤开前头的人还不忘啐了一口,“自己下不了口,还挡这儿做——”什么。   对上正主,她一个晃神踩上了自己的裙子,竟也顾不得什么弱柳扶风、娇软无力的姿态,直挺挺就摔了下去。   她也不急,满心做好了准备落在个怀里,来一句小女子多谢官人。但谁知道着看起来有些风趣的贵人一步挪开,只道了一声姑娘当心,由着她扑在了地上摔个眼冒金星。   看热闹的姐妹们回过了神,也不矜持委婉,嘻嘻哈哈地把她挡在了身后,除了两三好心地扶她起来,其余纷纷去客套那官人,但再也没一个敢贴上去。   分神留心这儿的大理寺暗捕们最初还咯噔一下说不愧是自家大人,竟是会来这种地方的人,见他这般反倒内心毫无波澜。   自家大人莫说怜香惜玉了,不辣手摧花就不错了。私下也不是没议论过,说前夫人十成是被这不解风情的样儿给膈应死的。不过最初这么说的人后来被赏了门和母老虎的亲事,现在但凡是异性的,甭管是个什么种,都不敢在嘴上提一句。   闻者落泪啊。   江栖就在百花环簇之下进了楼,客人稀疏,认得江栖的京官们这个点都还没敢出来。   楼里的老鸨原本还正就为了晚上的事儿心焦,一眼就瞅见了自家的姑娘不务正业,骂着上去把人赶开,再往里头一瞅知道是个肥羊来了。   老鸨也算是见多识广,这身行头虽没什么金银玉石挂在上面,但看这人从雪中走来不沾半点湿润便知这身衣裳有些名堂。在看这脸,比楼里的姑娘都好的颜色,估计是高门公子一个人出来见世面的。   扔给了老鸨一方银,江栖问道:“绣黛姑娘可空着?”   老鸨正嫌寒酸,欲挖苦两句,定睛一看是皇家敕造的官银,赶忙连连应道:“自然是空着的,楼上请。”   把人亲自吆喝着送上了楼,吩咐了绣黛好生伺候,老鸨才笑眯眯地让姑娘们别凑这儿看热闹。至于原本约了绣黛的公子哥,也不是头一回打发了。   怕会出事儿,老鸨又叫人过来,把柴房里关着的那个看好,无论晚些发生什么都不可扰了贵人的兴致。   临近三更,外头正热闹,兀然传出几声惊叫说是不好。   “是声东击西!在优人馆!”   外头正兵荒马乱,知道这帮不省心的是坏了事儿,江栖这才不紧不慢从人家姑娘的卧垫上起了身,留下一锭金,甚是潇洒地出了房门。   待房门关上,绣黛姑娘呜咽了两下,忍不住哭出了声。   她自诩对男人的癖好也算是了如指掌了,一言不发直奔床榻的,喝个烂醉再赴云雨的,甚至是喜欢见点血满地折腾的,但这种委屈还是头一遭。   初见这人模人样的原本还想着春宵一晌,可谁知道就是个人面兽心的玩意儿,只吩咐了她弹些拿手的玩意儿,就这么干听到了现在,晾着她在硬邦邦的圆凳上,不给一口水喝。   他自个儿躺在卧垫上,还嫌弃脏,铺了层绣黛还未来得及裁作新衣的顶料垫在卧垫上,她都快心疼死了。   起先她还挣扎了两下,“官人,乐坊在对街。”   白衣的官人不为所动,“你弹便是了。”   于是她便从琴换筝再换到琵琶弹了一个多时辰。   春露轩外,众大理寺的明暗捕头一回被人耍了个透彻,为了以防万一他们在整条花楼街都部下了人手,自诩天罗地网只待贼人现身。但万万没料到的是那贼人放出了话竟却言而无信,没去偷香春露轩的姑娘,反倒去了男人接客的优人馆。   众人正羞愧懊恼,就听原本正该沉沦温柔乡的上司声音从身后传来,阴恻恻如修罗鬼魅,“回去自行领罚。”   话音未落,那道白衣已飘然向着优人馆的方向去了。见江栖亲自出马,众人虽气恼,但也难免对那采花贼有了些兔死狐悲之意。   再说先前已追出去的暗捕,追至优人馆外,正见男伶女客被这阵仗吓得赶忙往外跑。顶楼一窗口木屑崩离飞坠,一道而下的还有俩人,一人已然半死不活,正是他们要捉拿的毛贼,另一人衣衫不整,瞅一眼装扮倒是优人的模样。   抬头见窗口的江栖,他们本欲说些龙章凤姿、武艺过人什么,但见江栖面色不佳,赶忙提了人就跑。   他们自是不知里面发生了些什么。   江栖打扰的女客脾气有些大。   一颗圆滚滚的葡萄从女客的帘后滚到了江栖的脚边,撞上他的靴晃了两下。   不待他思出个所以然,便是一阵破空,带起红绡纷扬而起。   江栖抬手精准接住了一个正砸向他脸的暗器,这次是个苹果。借着红绡尚未落下的间隙,向里头望了一眼,这才看清了那撒脾气的女客是本该在公主府里喝茶遛鸟看话本的江珏,身旁只跟着可离一人。   她撑着下巴软软卧在贵妃榻上,袖子落下露出一截皓腕和红珊瑚的手钏,长发顺着衣物逶迤披散。阖醉眼望着他,半是被打扰了兴致的恼怒,半是戏谑,懒洋洋地糯着嗓子道:“澹台大人好这口?”   见江栖失了礼数,矗风口沉默无言,江珏也不催他,看着这样子嗤嗤笑了两声,好玩儿似得从手边又捻了颗葡萄扔了过去。   毕竟也是经历过掷果盈车差点被埋的人,江栖轻易判断出了这次没什么力道,落在他身上又弹开一点儿,就和姑娘家扔花差不多。   “公主,你喝多了。”   江珏贪杯,但酒量不好,乍看不出什么,但一有人就静不下来。对此江栖深有体会,他每回都想找根麻绳把人绑了,不然晚上是别想睡了。   喝醉了的人不理他,招手像是逗宠物地让他过去。   江栖合理怀疑她是想让自己把葡萄叼过去。   “公主,您该回府了。”   江珏点的优人成了采花贼的目标,那贼人若是从寻常女子面前抢人自然轻而易举,但江珏不是寻常女子,当着江栖的面,连采花贼带优人一起打了出去。   公主像是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见他不听话就有些生气了,皱眉耐着性子开口道,“过来。”   江栖无奈,上前了几步,就见喝迷糊的那人歪歪斜斜地竖了起来。可没几瞬就腿软看着要栽下来,江栖眼疾手快在可离之前接稳了人,一身酒气像是刚从坛子里拎出来。   她就近使唤人,“送我下去。”   “去哪儿?”江栖一时没听明白。   大概是嫌他笨,江珏没回他,抬手抽了他一巴掌,下手不重但也把人给扇懵了。还是可离战战兢兢说了马车停在优人馆的后院里,死死盯着江栖一举一动,好像怕他会恼羞成怒,直接把主仆给杀人灭口。   江栖反倒笑了,问道:“只带了你一个人过来?”   可离见他竟这般好脾气,也是惶恐,“是,是只带了奴婢一人。”   “带路吧。”   说罢,他抱着江珏抬脚走向了房门,出门前卷了门侧挂着的白练,没管江珏乐不乐意,直接盖在了她腰以上连胳膊手一起捂了个严严实实。   在楼下候着的车夫已经急得不行了,见作澹台迟模样的江栖抱着江珏走过来,他不认得这张脸,只当江栖是馆子里的男伶。   正惊骇着就被可离半真半假地教训了,“没眼色的东西,这是大理寺澹台大人。愣着干什么,还不让公主上马车!”   “是是是。”车夫稀里糊涂一顿应和,拉开了车帘,只见那澹台大人抱着公主上了马车就坐定在了里面,没出来的意思。见主仆都没开口赶人,可离已经坐上车辕,他一咬牙就这么拉着回去了。   只有江栖自己才知道,他现在是一动都不敢动,他怎么也没想到江珏居然无耻到一手指勾住了他的腰带,都这样了他就更不能把这个醉鬼丢下不理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常环境下冬天没葡萄,可供选择的有柿子,甘蔗,枣子,梨,柚子,山楂……似乎没什么可选的啊 第14章 招惹   马车本就行得不如轿子稳,车夫大概也是受足了惊吓,又是雪后路滑,一路上摇摇晃晃还时不时来个急转。   车内地方算大,也铺了些软垫靠枕之类的,但还是晃得人头疼。江栖只得劝江珏把鞋踹了躺下,脑袋搁在了在自己腿上,免得她脾气又上来,出去把车夫给拆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狭小空间内,还有酒精助兴,气氛却和旖旎无关。江栖背靠在车壁上,一动不敢动,生怕腿上搁着的人突然一个人来疯,自个儿还得忍住了冲动去帮江珏揉揉太阳穴。那是江栖才会干的事,不是澹台迟。   原本正闭眼睡得不省人事的醉鬼突然开口,“澹台迟。”   江栖缓了一瞬才意识到江珏是在叫自己,后知后觉应上话,“下官在。”   她温言软语:“你先前和本宫说的话还作不作数?”   正常人恐怕很难跟上醉酒之人的思维跳跃度。   “敢问公主说的是——”   江珏睁开了眼睛,娇嗔般瞪了他一眼,好似在看一个违背天良的负心汉。又从白练里钻出一条胳膊,抬手绕上了江栖的脖子,把自己提了上去,在他的耳边慢悠悠地作妖——“就是你说,若是不嫌弃,愿自荐枕席的话。下午当着本宫的面刚说过,这会儿就想不认账?男人呀。”   她戳了两下江栖的心口,被江栖一把按住,她只能又躺了回去。   很好,江兆说没说过这话江栖不知道,但这确实符合江兆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想再问问清楚,但话到嘴边,江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知道自己现在不仅脸上烧得厉害,还浑身都不爽。   正犹豫踌躇间,就见江珏翻了个侧脸给他,说了句玩笑罢了。   说不出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落,算了,他不和喝醉了的人计较。   江栖听见自己一如既往地冷静沉稳道:“这种玩笑,公主还是莫让人听见了。”   “你能和雍王世子说,还不让本宫问了?”   江珏作势又要抬手打他,但大概是嫌累,动了动胳膊又放下,算是暂且饶了他。   刚放松下来的江栖回过了神,顿时太阳穴突突直跳,血压一路飙升。江兆会说出这话他一点都不觉得怪,他早晚要打死江兆那个嘴欠的崽子。   马车一路进了公主府,因着江珏的晚归急得整个府上的人都还没歇下,就差报官遣人连夜去找了,见马车回来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守在主院里的嬷嬷上前顾不得教训可离,把人推到了一边,上前唤了一声公主,作势就要掀帘,却见一只男人的手已经挡在了车框上,吓得嬷嬷当即就要喊人。   却见车内又露出一张男人的脸,他比了个噤声。嬷嬷这回认出来了是大理寺的澹台迟,也是太后吩咐了说是能照看公主的人,于是便让多余的下人先退下,只留了几个信得过的,免得传出些脏人耳朵的流言蜚语。   但江栖毕竟是外男,还是被嬷嬷警惕地盯死了,生怕他对江珏做出什么大不敬的事儿。   “公主,到府上了。”   江珏呼吸平稳绵长。   江栖无奈,索性把人抱了下来,估摸着江珏也不重,便准备把她交给几个婢女去送回屋。   他眼看着江珏眉头动了动,羽睫下眼睛撑出一条缝望向他,张嘴似乎欲说些什么,江栖迟疑了一步还是上前,“公主,下官就此——”   告辞……   话音未落,除了一些不大美好的声音,一阵死寂。   待江栖努力平复好心情,众仆妇已是麻利地把江珏搀回了卧室,生怕晚了一步。拿手帕的拿手帕,端水的端水,去后厨开醒酒汤的,寻了留在府上的太医来的。   见众嬷嬷已经随着江珏入了屋,可离自觉留在那儿,对着面色不佳的江栖,她问得谨慎,“大人,您今晚在府上留宿吧,奴婢带您去厢房?”   江栖无视自己衣服上被江珏吐出来的惨状,勉强安慰自己大概是被马车给晕的,和还好江珏胃里只是些汤汁酒水。他皮笑肉不笑地道了声有劳,算是今晚住这儿了。   安置好了浑身都散发着惹我者死气场的江栖,又吩咐了下仆定要好生好照看。可离回到了江珏的屋子里,却见刚才还面色发白的江珏已经完了洗漱清洁,换了就寝的衣物坐在床边,配着醒酒汤,气定神闲地吃着些能垫肚子的玩意儿。   见了可离,从太后身边出来如今在府上管事的嬷嬷便要拉她出去问罪,还是江珏开了口让可离过去,还吩咐了嬷嬷也早些休息。   嬷嬷也是明白人,知道主仆尚还有些体己话,瞪了可离一眼算是警告便退出了门外,只留俩小丫头在室内门边照应着。   可离小步跑到了江珏身边,贴耳上去道:“公主,您是没看到澹台大人的脸色,可真吓死奴婢了。”   “怕什么?他还能在本宫面前撕了你?明天赔罪不还有本宫担着。”江珏睨了她一眼,见可离额上还冒着汗,叉了块虾饺给她压压惊。   咽下了虾饺,可离这才问道:“公主,您招惹澹台大人做什么?”   “自然有事。”   江珏答得斩钉截铁但不肯多言,可离只好自己想。   吃饱喝足安抚了胃,江珏在卧房里走动了会儿消食,良久,她倏地长叹了一句,“可惜了。”   又听江珏喃喃自语道:“没对着他的脸还真是失算了。”   可离心有余悸地拍拍自己的心口,才觉得自己主子是真的厉害。   -------------------------------------   夜黑风高,寒星寥寥。   江兆今晚睡得早,正梦到江栖凶神恶煞地拿着把剔骨刀要自己给他的杯子偿命,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猛然惊醒,睁眼就是江栖自己那张被姑娘们偏爱的脸,江兆正要破口大骂他吓死个人,但见江栖面色不善,下意识闭紧了嘴,眼神示意他有话赶紧说。   江栖单刀直入,“午时你在昭宓公主府那儿到底说了些什么?”   为了方便两人同担澹台迟这一个身份,每天各自复述一遍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基本是日常,但大半夜江兆还是被问得摸不着头脑。   很认真地回忆了一阵,他从入了府开始原原本本地复述了起来,一杯茶喝了几口,一路上见了几个婢子各做什么的,连逗的是公主府第几条廊下第几个笼子的什么鸟都交代地明明白白。   江栖耐心听完,无非是些零散琐碎的事儿,在花厅等了一阵子后与昭宓公主见了一面,最后和江珉一起出了公主府的门。   他追问道:“你和雍王世子是不是说过自荐枕席的话?”   江兆目光飘忽游离,摸摸鼻子委婉道:“是说过吧。那是公主府外的事儿了,还不是看他小子被你相好先前留了茶水太嘚瑟,他又和车夫说了住在烟花街那方向,我就随口提了一句。”   见江栖沉默不言,江兆顿感大事不妙,脑子动得飞快,思及自己这张脸确不错,最终提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想:“那小子不会真找你……嘶——”   他不由为自己一时无心之言断送了雍王世子的大好生命感到些许难过,原本看着正直体面的一个男人,果然是色令智昏。   “是昭宓。”江栖摇摇头说,“是她问我的。”   顾不得问两人怎么见了面,江兆听了一个打挺从床上下来,一副恭喜好兄弟的样子,“这就叫缘分吧,就算你不是什么劳什子淮王世子,公主对你还是不离不弃。这用不着等到什么安定了南方,等小皇帝的赦令,你们就能在一起了啊。”   却见江栖笑容扭曲,提醒他道:“用的是你的脸,她看上你了。”   “这……”江兆讪讪收回了手,挣扎道:“这不看上的还是你这个人吗?见了一趟公主,你连衣服都换了一身了。”有一身酒味儿,还是后半夜才回来,是个人在江兆的位置上都少不了要多想一番。   不提还好,提了这事儿江栖阴沉得浑身直冒黑气。   “呵呵。”   江兆被吓得不敢说话,想着怕不是因为公主不满意大半夜地把人赶了出来。但转念一想不应该啊,过去他们二人夫妻一场还算和睦,难道是江栖这半年来加班把身子加垮了。   但毕竟事关男人尊严,江兆不敢问。   江兆不问,江栖也想不到他正在想这些玩意儿,一时间两相沉默。   “明早,”还是江栖开了口,“明早你让人早朝告假,就说我出去拿人一夜未归,家仆不知发生了何事。你先别出门溜达,明日我直接去大理寺处理些事情,今晚发生了什么我也明日一并整理给你。没事别胡乱去招惹人,这回约是你说话不当心让人听去了,下回不可再犯。”   江兆听了都一一应下。   或许出于对兄长的兄长的关心,江兆在他离开前问了句,“公主到底拿你怎么了?”   江栖开门的手抖了抖,抿唇道了句:“不怎么。” 第15章 说媒   江珏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用肚子估摸了一下,大致是是用完早膳就能把午膳端上来的时辰了。   命人拉开挡光的帘子,让太阳透过纸窗照进来,光落在脸上暖洋洋的,江珏姿态安详地又躺了一阵,直到可离来说澹台大人已经在花厅等候多时了。   平日懒散惯了,突然要应付人,江珏还有些不乐意。   “你急他做什么?”   可离左顾右盼了见其余婢子们都离得远,才跪在江珏的床边贴上她耳朵提醒道:“公主,您昨日是澹台大人送回来的,还吐了人家一身,这都没计较,把人晾着不大好吧。”   “怎么?心疼他了。”江珏睁了眼故意问她,装出难过的样子道:“不心疼你主子我昨日又是醉酒又是熬夜,去心疼他个自找的。女大不中留,你看上他了?”   可离被逗得哭笑不得,“奴婢当然心疼您了,不然怎么舍命陪您演他呢?奴婢又怎么敢对澹台大人有非分之想呢?”她又压低了些声音,吐吐舌头道:“还不是怕被他吓死。”   江珏听着也好笑,虽听说了澹台迟都干过些什么让人提醒吊胆的事,但每次见到他都是一副老老实实挨欺负的样子,八成这表象忍得也辛苦,只是不知他到底想做什么。   她伸手捏捏可离的脸,“说来听听,他怎么吓你了?公主我好帮你吓回去。”   把脸从江珏手里救回来,可离才蹙着眉委屈道:“奴婢还以为他昨天会抬手把奴婢劈了呢,来赔他那身衣裳呢。您不也从话本上听说了吗,澹台大人在淮地一人独闯敌营还能全身而退的事儿。”   “话本上的事哪能真信啊。”江珏被傻丫头彻底逗醒了,时辰也真的不早了,便叫婢子们进来伺候穿衣,顺便让可离去邀请澹台迟共用早膳。   但不是所有人都和江珏一样起这么晚还能吃。   可离提醒她,“澹台大人已经用过早膳了,这是来向您辞行的。”   “那就说本宫请澹台大人午膳,还要向他赔罪,让他不要不识抬举。”   听着有些不靠谱,但婢子还是尽量委婉地转述了江珏的意思,这他回倒是应下了。   随着府上的下人,澹台迟进了用餐的厢房,抬头就见江珏穿了身明艳的红,大抵是醉宿伤了神,散了骨头一样倚着窗,一手指间夹着把绣扇将脸半遮半掩,窗外是红梅白雪。   “公主。”   “大人昨夜休息得还好?若是下人偷懒,还请大人千万别惯着他们。”   见他来了,江珏这才支起身子,不紧不慢地抬扇子让他免礼坐下,让亲自起身给他看茶。她说着,“昨日对大人多有得罪,昭宓给大人赔不是了。”   江栖被她突然地殷勤吓到了,“不敢不敢,是昨日下官办事不利,放贼人惊扰了公主兴致。”   “大人乃国之栋梁,为公办事,何来惊扰一说。”江珏坦然一笑,摆足了气度。又听她道:“先前之事,昭宓还尚未谢过大人。”   听到她自称,江栖心头突突跳了两下,硬着头皮问:“不知公主所言何事?”   江珏造作地叹了口气。   不清楚又发生了些什么,但江栖非常自觉地追问了一句。   听了他问,江珏似乎被触及了什么伤心事,未启唇就红了眼眶似要垂泪。左右见状急忙拿了帕子上前,还有小丫头瞪了江栖一眼让他气起到公主了。   不待江栖再次追问,江珏就又叹了一句,“本宫命苦。”   江栖懂了,当她这是要来秋后算账了。   非常套路地说了一通皇帝和太后如何对她好,她自己又如何如何的话,最后江栖还是狠了心,面上做出为难状,“公主莫不是还在为了淮王世子一事怪罪下官……”   “大人怎会这么想?”江珏面露惊诧,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宽慰他道:“为臣子本就当以国事为重,不论私情,澹台大人不必为此事挂怀。再者说,江栖蒙骗本宫与陛下,狼子野心、死有余辜,若非澹台大人明察秋毫向圣上交了罪证,本宫还被那小人蒙骗在鼓里,是本宫该谢澹台大人救本宫于水火之中。”   江珏说的大义凛然,但江栖听着心堵……   好在江珏没在这事儿上继续为难他,遣退了左右关上房门只留下可离。   “实不相瞒,本宫有两件事要找大人商议。一为雍王之事,本宫知道大理寺审查皇室宗亲,此事牵涉科举舞弊,本该秉公执法递交罪证,按陛下这些年对宗亲的处置手段,虽不至于伤其性命身家,但雍王的亲王之位怕是保不住了。”   江栖被这话题转得一愣,但也接上了嘴,“公主是希望下官能压下雍王的罪证?”   他早有预料江珏会为了这事找他。说起来压下罪证从来不难,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想往大理寺和刑部塞人了,大不了一场火灾销毁一下,用送几个上去顶罪。   堵住证人的嘴也不是什么大事,那些所谓证人江珉不知道他们交代到了哪一步,但江栖清楚,除了罪魁祸首之外的,不过是帮迂腐酸儒被人套了话,老雍王得罪的人又多了些,一朝出事谁都能说出几句罪行。   “不是,”江珏摇头,她缓缓道来:“老雍王为人耿直,从先帝在时便出任太师一职,若这般压下定会成了老人家的心结,只望大人能押后审议,时日拖久一些,再让陛下小惩大诫便是。雍王对本宫和陛下有师恩,算是我,欠大人一个人情。”   江珏说着竟是对着他欠了欠身。   “公主言重了。”   江珏说得笼统,但江栖已经明白了,只要拖得够久,等江珉做出些成绩出来堵住了连查的嘴,朝里那股浑水摸鱼的呼声下来,江珩才好下令说是无心之过,从轻处理。   话虽如此,就江栖看来江珏还是仁慈了些,“公主可想知道若是魏太后会如何处理?”   她当然知道。   “母后会把那些反复蹦跶、泼脏水、让她不顺心的人揪出来下狠手查办。”   既然江珏知道还是坚持前法,那江栖也不做劝,话点到即止。   “咳,还有另一件事。”江珏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揪着帕子,做出了扭捏的姿态。   那股不祥的预感再次漫上江栖的心头,但到了这步也只能硬着头皮道了声公主请讲。   “本宫先前与大人相交便知大人才学出众、谈吐不凡,昨日又见大人追捕那贼人的身姿潇洒,这般才貌出众还深得圣心,可知以后前途无量……”   江栖被她夸得头皮发麻,但面上做出谦逊的姿态,在他扛不住前,江珏的话终于到了头——   “本宫有一妹妹也到了该许人的年纪了,和懿虽不是母后所出但和本宫关系一向不错,陛下也不忍心和懿远嫁出京,便想在京官里头给她寻一门亲事。本宫思来想去还是大人只有最合适,和懿她又私下和本宫说过她早已心许了大人,但女孩子皮薄不敢开口,正好本宫借机做了这个好事。澹台大人意下如何?”   江珏的话说得半真半假,各自的母妃和母后在先帝的后宫里不对付久了,先帝驾崩后反倒彼此看顺眼了些,和懿长公主与江珏江珩姊弟关系只能算不坏。和懿在冬至前染了风寒,这才一直未露面。   让她留在帝京是她母妃的主意,怕唯一的女儿远嫁,也怕夫家和江珏的一样不省心,江珩也就顺势准了。   至于和懿倾慕澹台迟这事儿,是魏太后给江珏提了一句,话里话外是不看好这事儿。江珏问缘由,魏太后只说和懿性子软,恐怕看不住这男人。江珏深以为然。   江栖听完反倒内心没了什么波动,故意冷下了脸,起身僵硬推辞说:“下官恕难从命,下官亡妻虽一载有余但夫妻一场,至今不忍辜负,还望公主莫强人所难。和懿长公主另择佳婿为好,为了下官不值得。”   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江珏努力压下嘴角和欢快挥小扇的手,紧逼道:“可澹台大人已近而立之年,府上也无主持内事之人,再者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令尊令堂若在天有灵也会——”   江栖打断了江珏的瞎扯,严肃道:“既然公主再三逼问,实不相瞒,三年前城门处公主帮下官解围之时,下官便已倾心公主。昔日本欲先立业后向陛下求娶公主,谁料公主竟先远嫁他人,从此不得见。下官心如刀割一夜辗转,终只得向人称家乡的亡妻已死,愿从此为公主守身如玉。或许是老天有眼,下官斗胆请公主成全。”   “啊这……”江珏听得目瞪口呆,卡壳一瞬后怒然拍案而起,“放肆,本宫怎能夺本宫妹妹的心头好呢?”   “我鳏你寡人尽皆知,如何不能?”江栖也是破罐子破摔了。   江珏面露为难,思量了一会儿像是有些心动,一拍手拿了主意:“既然如此,那大人明日便收拾了搬来本宫府上如何,本宫这就入宫去请陛下的圣旨,免得夜长梦多。”   也是被她吓到了,江栖不由疑心是不是被瞧出了什么端倪。若遵从本心他是想答应,但勉强冷静了一下还是含糊推脱道:“来年开春,下官南下剿灭余孽,待得胜归来之日定不负公主的美意。”   看着他落荒而逃,愣了一阵后,江珏在趴在桌上浑身颤得不行。   可离急忙过去一看,江珏是笑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已经认出来了,吃个东西那么龟毛磨叽,男主很好认的。   据说上榜最好带一下预收:   专栏可见《奇怪的事情在发生》   克系脑洞,克苏鲁元素,非跑团,偏西幻 第16章 贵人   逃出了公主府,江栖找了个凉快地儿冷静了一会儿,直接去了大理寺。   已经过了秋,论绩效这年算是完工了,冬至到年关更是清闲,手上仅有两个有些分量的事儿就是冬至刺杀和雍王卷入科举舞弊,但真论起来都不算什么事儿。   江栖给自己挂了一个连夜追捕逃犯又去安抚受惊百姓的行程,算是平上了一晚上失踪的时间,只不过安抚的这个百姓有些不好对付,还打不得骂不得。负责监察官员行踪的文官战战兢兢地给他签字盖戳,小跑着送去备份,再帮他补朝假的假条,没敢多过问一句。   等文官走了没人盯着这儿,江栖把雍王牵涉科举舞弊的文案卷宗统统扔进了自己的柜子里,又落上了锁。   大理寺到底是个到处都见过血的地方,没什么人味儿,一群大男人整天里里外外地跑也用不着什么暖炉,为了防止打斗损坏太多的器具,用具都偏向于钢筋铁骨的厚重,毫无工巧可言。坐在冷硬的座椅上,江栖有点怀念公主府上的地龙了,还有他昨夜抱着江珏的时候,又娇又软——打住。   早朝刚结束没多久,朝臣还没能各自回家或是赴岗,但隔壁房里有几个关系巧妙的主簿已经得到了消息在窃窃私语,无非是关于雍王世子如何在大殿上献言献策说要南北通渠。   说是南北通渠但实际上不过是修几个水段,恰好从南到北,中间还是得陆路衔接,但说起来有气势些。在运送军需、征收粮税还有商运上能便利不少,对这种事工部兵部从来都是赞成的,但户部尚书当朝大骂一通,就差没脑门子上顶着没钱了。   先帝在世时最后几年也算风调雨顺,大概是看自己家的孩子成才心有所感,上下嘴皮一擦就叫人兴办学府,谁料学风未起反倒助长了贪腐,再后来就是藩王的兵祸。   这在江栖看来也不难,多搜刮几个人的油水罢了,他不信江珩手里没几个名字,不过是思量动谁比较合适,别一次性把人全榨干了,毕竟还要他们干活。   那边几个主簿说着就情绪上来了,好像自己也恨不得去朝堂上和那些臣子一样建言献策。江栖也不煞他们的风景,有些话,他听听便罢。泡了杯提神醒脑的浓茶又翻出今早送来的邸报,克制住让自己不去想江珏那嚣张欠打的样儿,算是正式开始办公了。   嗯,从看没什么新鲜事儿的邸报开始。   但那几个主簿确实聒噪,又神秘地压低了声音说昭宓长公主同意派人去江南,劝说地方乡绅出资,还让雍王世子送上了一份她手里的淮地富贾名录。   江栖算是知道了他们打得什么主意。   江南如今算是魏家人的天下,仗着魏太后在朝中的话语权横行已久,除了对上昭宓长公主府讨不上好的,其他基本都渗透在了每一个能捞权捞钱的位置上,魏太后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去年征讨淮王时,魏家人不帮王师,反倒借机在其中倒卖牟利的事儿算是踩上了魏太后的底线,出手不过是早晚的事。   再加上江珩透露过他想让自己的幼弟江瑞和其母妃去江中的事,提前清扫了路也算是一举两得。   淮地更不用提,兵祸之下没几个不在倒赔钱的,若是朝廷肯出手让他们一次性肉痛完后一劳永逸,很难不心动。不过江栖也不清楚江珏是什么时候搞到了淮地富贾的名录,他只能暂时推作两成是江珏从自己书房拿话本的时候顺手拿去看着玩的,还有八成是魏太后那儿流出来的。   至于魏太后如何拿到的名录,江栖叹了气,他实在不想提这事儿。   再回过神,原本七嘴八舌的主簿们,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没了声音,改做了眼神交流,也有埋头干自己的事儿。   过了一阵子,才有一人被推选出来,手脚发软地给江栖端了杯茶赔罪,让他消消气,说以后再也不敢工位上嚼舌了。   事情也没这么严重,江栖面不改色给了他一个冷厉的眼神,让他滚回去办公。   “大人,昨日捉拿的犯人有些名堂,您可要提审他?”   帮江栖送了假条,那文官又折返了回来,话语间竟是隐隐有些看热闹的兴奋。   江栖正看着邸报上说的礼部筹备开春选秀的事儿,目不斜视地问道:“怎么?一个小毛贼你们还问不出?”   “大人大人,您是不知道,”一被问起来文官的话就多了起来,手在自己脸上比划着说道:“那个小毛贼过去是个变戏法儿的,就是天街上变脸的那种,您别看通缉令上他长得络腮胡子五大三粗的,让人揪下脸上的装扮倒也眉清目秀的,还有那优人……”   但说到这,文官突然打住了嘴,打哈哈着回到那贼人戏法如何好上。   江栖没放过他,“那优人又怎么了?”   提起这个他又免不了想起江珏,去哪儿不好偏偏去什么烟花柳巷,现在问起那优人简直就是在怄自己。   “呃,那优人,”文官似是没想到江栖真会过问起这种小事。   他刚想开口夸那不愧是优人馆的头牌,确实生的不错,赤□□嫩的,但见江栖面色不善似有血光之兆,以为他瞧出了什么端倪,顿时心虚得很。最后狠了心一咬牙,闭眼道:“那优人昨夜留完了口供就被一贵人的家仆拿着卖身契提走了,说是已经被那贵人买下了,如果我们还要问什么就等用完了再还回来给我们审问。”   “贵人?用完?”   嘴里头反复咀嚼着这俩词,江栖说着竟是一声冷笑。这张脸本就美得邪气,若是江兆笑起来总有几分风流,但江栖吓得文官顿时就退了一小步,连带着外头主簿们连书写都没了声响。   他现在有点信江珏是真的准备另觅新欢了,照这般下去她早晚能在府里开个三宫六院。想着想着江栖不由得就从京城适龄权贵里排出了个做大做小,还真是诚心给自己添堵。   拉回神思,安慰自己江珏大概也就尝个新鲜,压下突突直跳的额角,江栖问道:“那贵人什么时候来提的人?”   文官低头不敢看江栖的脸色,“约莫不过四更天的时候。”   哦,那会儿人应该是醉死的。   “派人跟着去,”江栖深呼吸平复了心情,随手抽出了文书签了外派,“派两个人去那贵人府上,盯着点证人,万一我大理寺的证人有丝毫闪失本官拿你问罪。”   文官答应飞得快,甚至没仔细分析他说了些什么,只想着赶紧跑了。跑到了门口才回过神,挠挠头他也为难,“那贵人……”   “去昭宓长公主府。”   “哦哦。啊?”   文官还没想通自己上司是怎么晓得那贵人是谁的,当脑子分析出昭宓长公主是个什么贵人的时候,他一个腿脚不利索在门槛上绊了过去,连滚带爬地出了门。   公主府上也没闲着,江珏还没想得起来那优人,就叫人摆驾坐小轿去雍王府上。昨日已经由江珉带了拜帖上门,既然江珉愿为她做事,今日江珏怎么也要去雍王府上把撑腰的姿态做出来,免得谁都能上来踩两脚。   “拜见公主。”江珉早得了江珏要来的消息,领人在门口接驾。   让他免礼,江珏下了轿子开门见山便问:“今早可还顺?”   “托公主的福,一切都好。”他说着又是深深一拜。   江珉引着江珏向府里头走。老雍王脾气倔,要面子也怕拖累别人,在府里称病已久,但江珏还是得去看看他。   王府有些年头了,老雍王又是出了名的清廉节俭,花草山石居多,像是亭台楼阁这些造价大的除了必要的就没一个多出来的,怕是个有些名堂的知县府邸都要比这看着大气些。江珏看着心酸,老雍王比先帝年岁长了不少,一直以来凭着高风亮节在朝中也算被敬重,晚年却为了个什么玩意儿损了名节。   有些褪色的朱红门前,江珉退到了一遍,示意这就是老雍王睡的地方。   江珏遣了左右退下,上前亲自敲了门。   “说了老夫身体不好,都给滚!留个清净!”   老人的声音中气十足,一点也没个病态在里面。   江珉尴尬地笑笑,对着江珏解释道:“家父身子不错,就是心里头不爽快。”   里头的人还是听到了他的话,隔着门对江珉破口大骂,“你个不肖逆子也给老夫滚!”   “我马上就滚。”江珉对着里头也喊了回去,“有贵人来看你了。”   老爷子脾气也上来了,“没事儿净带些什么人来府里,皇帝来了也不见。”听得江珉想冲进去堵住他的嘴。   “太师,是本宫来看你了。”   这回里头没了动静,江珉一听不对就要冲进去,怕这倔驴一个自觉无颜面对抹脖子去了。   江珏让江珉稍安勿躁,自己推开了们,入眼扔了一地的书卷字画,抬脚入门槛还差点踩上一滩新鲜的墨水,还是江珉眼疾手快挡住了那儿。也还好雍王卧房里没什么瓷瓶玉器之类的,不然怕是会满地的渣子。   她从地上捡起一张纸,墨迹淋漓落了几滴在地上,摊开入眼是个毫无章法的“囚”,再捡一张也还是,甚至连笔都没落完。   “太师?”   向头走着,江珏又唤了一声。   江珉觉得不对,没顾得上江珏就冲了进去,下一刻从里头传来江珉惊恐的叫声,“公主别进来。” 第17章 委屈   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老雍王把自己关久了,让江珉看他就是个不修边幅的糟老头子。   召下人们进来七手八脚地帮他收拾了一番,一炷香的后,才让老雍王地被按着不情不愿地坐到江珏面前。遣退了下人,只留下三人在厅堂干坐着。   “太师。”   喊完这一句江珏便没了下文,垂眼低睫,抬手沏了茶沫,和老头子一起一言不发。   茶是没公主府的好,但她也没别的事可干。   老雍王虽是太师但真论起来也没教过江珏,或者说天家的女儿他都没教过,做太子的江珩还因为背不完书在他手里实打实地挨了不少手板子,迂腐顽固的老头子倔得连先帝和魏太后都敢公然顶撞,真说起来恐怕没几个人喜欢他。   但到底是社稷的肱骨,文官的风标,对国忠心耿耿,在翰林和国子监话不少都受过他的教诲,语权极大,这群人是最难收买但又最好拉拢的,就算用不上也不能落在别人手里。   “咳。”   江珉尴尬地提醒了一声两人。   老雍王在凳子上扭了扭身子。   抬手扶了扶发边的玉钿,江珏她不急,正寻思着回头问问可离,会手艺的妆娘可找好了。   在江珉的反复眼神示意下,老雍王梗红了脖子才开口道:“臣不知公主乘兴而来,有失远迎。”   呵,去他的乘兴而来,当她没从房间地上看到自己的拜帖被揉成一团似的。   江珏抬眼,凤眸凝起,回声道:“现在晓得了?”   不待老雍王支棱出个下文,江珏猛然落手一敲杯子,咣得一声热水四溅,吓得没敢盯着江珏看的江珉脖子和肩都抖了两下。   “早做什么去了?太师又是多大的脸?缩着等本宫来请?”   江珉顺着她的话,骨溜地下了椅子跪在了地上,叩首道了声息怒。   头一回遭到江珏这般突然发难,老雍王又急又气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干瘪的嘴唇哆嗦了一阵,自知江珏这次来表的是天家的脸面,他最终开口却没能反驳些什么。   自高祖开国,科举素来是大事,按先例舞弊者杀,同组连坐四人流放,从旁协助者按情节重则人头落地牵连家族子孙世代不得入仕,轻则降职举家流放边疆、甚至终老于塞外。   老雍王自诩清正廉洁,自先帝在时至今主持科举数十年,从命题、批阅到最后选拔无一不亲力亲为,但偏偏与那白眼狼多说了几句被探得了口风,让人从其查阅的书卷中琢磨出了试题,那白眼狼还借着老雍王的偏爱混得了个考官的身份,明目张胆地从天子眼皮子底下捞取钱财。   他终是从椅子上下来,在地上跪弯了腰,“老夫认罪,全乃老夫一人妄言之过错,祸及家人,无关同僚,还望公主代为转达陛下,老夫愿听凭陛下发落。”   “嗤,”江珏冷笑一声,让老雍王的心凉了半截,但听她下句道:“若是想要你认罪,本宫何必亲自走这一趟?大理寺的牢里不缺捉个犯人的人手,也不缺个管你饭的位置。陛下体恤太师两朝元老、尽忠职守,不愿我朝功臣因一小人便蒙受羞辱,本宫也不想太师落在大理寺那帮阴毒之辈的手里。”   老雍王抬首满是不可置信,他虽固执但也不傻,多少年了也不信什么清者自清的话,知晓朝中有多少人在盯着自己,他怎么都没想到江珩与江珏会这般力排众议地保他。他仍旧不肯起来,迟疑道:“可老夫,确与此案牵连,若非——”   “若非?”江珏提音打断了他,似乎觉得唇边的这个词有些可笑。她拨拨自己的发髻,启朱唇缓缓自嘲,“哪来那么多若非?谁平生还没个识人不清的时候,莫说是太师,本宫与陛下又何尝没有呢?有人面前一套、背地一套,不抖落一下还真数不清有多少张面孔藏着呢。”   只当她说的是自己那表面忠君却谋反的夫婿,雍王父子都没在这事儿上吭声。   “好了,”江珏也不欲在此事上多谈,扶起了两人道:“陛下与本宫自然会还太师清白,在此事上,还望太师好自为之,莫辜负了陛下与本宫的心意,也莫让小人得意。”   老雍王听着又是一跪,严肃着脸磕了个响头,第一次没推辞这种清白。   “老夫有一事不明?”   江珏等着他的下文,老雍王却支吾了许久,直到江珏又和蔼地问了一句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太后的意思?”他问道。   虽然江珏不明白他问这做什么,还是如实答了,“想保你的是陛下,让本宫走这一趟的是母后。”   听罢这话,老雍王的面色反而凝重了些,但说什么都不给江珏交代。   她也不管,又琐碎地交代了些小事。临行前江珏状似无心又提起一茬子事儿,“还未恭喜世子,如愿去了工部任职,本宫可还等着世子大展身手呢。”   她拍了拍江珉的肩膀,不顾后者的僵硬,让侍女送上了一份升迁的大礼,便在恭送中出了王府的门。   离了雍王府,江珏又入宫给魏太后请了个安,谈话间她隐晦地提了一句大理寺澹台迟对她不敬的事儿。   一反常态地,魏太后没有追问,只叫她莫和那些杀孽太重的人牵扯,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江珏自顾自道,“不过是女儿昨夜去优人馆,本来也就挑两会唱的买回去打发打发时间,谁知道澹台大人闯进来。他一个莽撞扰了兴致不说,还把女儿看上的一个人给捉拿走了,说是要去查案,真是好大的胆子。”   魏太后听了皱起眉头,“你一个女儿家去那种不干不净的地方做什么?要想找唱曲儿的哪儿招不来一班人马。”   “闲来无事罢了。”江珏撅起了嘴,眉眼弯弯,又说来,“本以为澹台大人看着是正人君子,也会去这那种地方。”   “提他做什么?”   “看他像我心上人。”   “别瞎说。”魏太后算是知道她来干嘛的了,撑着额头有点头大。   江珏换了个说法,“我心上人都死了,还有人拦着我找新欢。”   “你都说了是大理寺捉人。”魏太后绕不过这话,退了一步道:“澹台大人的脾气好,你也别欺负他,要是他真惹了你,为娘再给你做主,总不会让人骑到你头上。珩儿不如你心细,你也别把这事儿怪他头上。”说罢睨了她一眼,算是让她自己拿好分寸,见江珏乖乖应下便再也没有多说什么。   魏太后的意思也简单,算是变相承认了自己知道澹台迟的事儿。   关于澹台迟脾气好不好这事儿暂且搁置不论,毕竟他这几年干多了让人家破人亡的事,在朝臣中的也算是声名狼藉。让但江珏自觉从来不会欺负人,她只是睚眦必报了些。   母女两人又拉扯了几句,江珏想知道的,魏太后都避而不谈,只说往后有的是时间让她知道,总不会让她受委屈。   江珏也有脾气,“若女儿已经觉得委屈了呢?”   “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呢。”魏太后接得轻巧,伸手摸摸她的脸颊,“女儿大了,管不住喽。”   “女儿自然都听母亲的。”   “别闹过分了。”   “嗯。”   送走了意难平的江珏,魏太后才撑起额头,斜靠在案几上望着自己手腕上清透出翠的玉镯子出神。   大嬷嬷芸香上前,低声唤醒了她,“太后,可要叫人过来陪您。”   “不了,”魏太后摇摇头,只是说:“我累了,你也歇歇吧。”   随着魏太后的意思坐到了小凳上,芸香拿起小锤帮她敲腿,接着劝道:“公主聪慧识大体,不会在这事儿上怪您的。”   “就是怕她聪慧识大体。若是哭骂着拉人来直接和哀家当面对质,那倒是没什么,让阿珩下道圣旨把人还给她便是了,让她不必去追究,等事情完了就这么揭过去。可她不哭不闹才让哀家担心她会知道什么,她比阿珩心细。” 魏太后顿住了话,笑了,“像我。”   “哪有女儿不像自己母亲的?”芸香说。   魏太后收敛了笑,淡淡接下了话,“可就是有孩子不像自己的父亲。”   “奴婢失言。”芸香自知戳到了魏太后的心事,急忙跪下了表忠心,赌咒道:“奴婢发誓把秘密烂在肚子里,死了就带到棺材里一同化成烂泥化成灰,也绝不会泄露分毫,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啊。”   魏太后连连摆手,“起来吧,你我主仆这么多年,我怎么会不信你。”   见芸香唯唯诺诺起了身,她又长叹了口气,眼角似要落泪般红了边。   “谁担心这什么陈芝麻碎谷子的烂事了,哀家上了年纪了,自己这辈子也算是值了,还不是为了子孙操心。珏儿她像哀家还好,若是出了事她自己有主见,也不会为了个男人就失了智。倒是珩儿像他父亲年轻的时候,毛头小子慌慌张张的,谁知道会干出些什么来。”   “陛下会明白的。”   芸香无力地说了一句,这话劝得她自己都不信。   魏太后也没要她表个什么心,向她努了努嘴,“去把江昼叫来,哀家有事要找他。让他当心些,别叫人看见了。”   先前还说不要叫人陪,这会儿又换了主意,芸香也习以为常了。   芸香先吩咐了其余几个守在外头的婢子进去伺候太后,她去后头找出一套太监的衣服,领着采买的牌子就出了慈宁宫,跟上了内务府的车。   晃晃悠悠在一个僻静的地方停了车,她赏了车夫一些碎钱,叫他在这儿等一阵子。   芸香抬头望上方的牌匾,是善堂。里头又细分医馆、粮所、书院还有教习女红乐舞之类的地方,原先是个贪官的府邸,占地不小。后来抄了家财,这地方又归了天家,如今挂在昭宓公主府的名下。   书院那儿,被收留的小儿们正随着先生在读书识字。   台上的先生留着个山羊胡子,长袖长袍一派仙风道骨,他一眼就瞥见了站在窗口的芸香。   待到了课间,先生挂了个家中有急事的假,跟着芸香走出了书院门,两人一同上了去宫里头的车。   是了,就算是在帝京排查可疑人员,没有王军敢进公主府名下的善堂来给昭宓长公主添堵,而江珏对善堂的事儿也从不亲自过问,要塞一个教书先生进来也不过一句话的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亲友说我点收比不保,我觉得我再不更新你们就不要我了QAQ,所以我抠出了存稿箱) 第18章 嚼舌   魏太后料得不错,就算她不肯说江珏也自有法子,不过多花些功夫罢了。但毕竟好事多磨,在没整清楚他们在搞什么幺蛾子之前,她也不急着找几个正主算账。   让人回了府,江珏正欲叫昨日领的优人来盘问,就见一下人面色凝重,说有两个自称是奉皇命办事的恶人闯进了府里。   江珏去到厅堂前,就见两个全身漆黑的高大身影,大马横刀站桩子一样站在公主府正堂前,称不上青面獠牙但也长得凶恶,不知道的还当是守着哪位大人物在里头。   管家和嬷嬷除了有事儿的其余皆在,敢怒不敢言,被两个小官拿着皇权这么欺负到头上,公主府这还是头一遭。   数十个公主府的暗卫也正集中在这儿,大概也是防止生事。江珏随手从假山旁边召了一个过来,问道:“他们怎么进来的?”   “回公主的话,他们是大理寺澹台大人派出来的人,手持皇权特许,卑职不敢阻拦。”   “来做什么的?”   “他们只说要和您当面谈。”   暗卫也正纳闷,那位大人早上才刚走,怎么才过了这阵子就和抓犯人一样又派人来了,让大理寺带着皇权特许令来的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事,前几个似乎被抄了家。   但看江珏的冷笑,不知道最后倒霉的到底是谁。   见了江珏回来,那两人也不含糊,径直上前抱拳一板一眼道:“参见公主,还请公主归还我们大理寺的证人,莫为了一己私欲,耽误了我们办事。”   随旁的嬷嬷正要骂他们放肆,却被江珏拦了下来。   她让可离搀着,不疾不徐踩着遮雪的毯子入了正堂,坐上主座,这才抬了正眼问道:“你们大理寺没了证人是干不了活了吗?”   那两人自诩也是见多了这种胡搅蛮缠的,但后来也都是好言求他们向上头报的时候好言几句,江珏这种拒绝也在意料之中。   一人拱手道:“我们大理寺办事一向严谨,追查大小官吏至皇亲国戚,不容丝毫差池。这证人虽不过一小人物,但我家大人派我们兄弟俩来要人,那背后恐牵扯巨大,还望公主通融。”   江珏想过不少江栖来阻挠她寻欢作乐的法子,但直接下令派人来从她手里把人带走,还真是胆子肥了。她嗤笑一声,“若是本宫不通融又如何?谁知道是不是你家大人有私心在里头?”   至于这私心是为了谁,各有各的理解。   见江珏指节敲着小桌无动于衷,另一人却毫不遮掩道:“莫怪我们兄弟两人说话不留情面,我家大人一向以罪证拿人,绝非色令智昏。寻欢作乐虽乃人之常情,公主不过一介妇人至此情有可原,但长公主何必自降身份,为了区区一优人和大理寺作对呢?此举何异于那些泼妇?”   宫里头的嬷嬷出宫前就被太后反复交代过,勿让人对公主的私情嚼舌,登时站出来骂了他一句放肆,“不过是大理寺俩看门的玩意儿,口舌不干净还不如拔了,对主子不敬,还真是好大的狗胆!”   那人不屑,“卑职奉命办案,与你家主子说话,一个下人插什么嘴?”   “下人?”那嬷嬷也被这没眼色的东西给气坏了,“我乃陛下亲封的尚仪,自先帝在时侍奉于宫中二十载有余。你算个什么东西?”   那人本来就是个暴脾气,他的同伴拦他不住,他指着那嬷嬷口不择言道:“宫里头的女官也不过就是个伺候人的玩意儿。”   同伴心知不好,正欲拦他致歉,却见一只沾着水的梅花被从主座上掷出,直直钉入了那人的一肩。   “咣当——”   尚不等二人做出反应,原本穿在那人外袍内的护甲竟是应声碎裂坠地,殷红色的血从肩头的衣物上渗透开来。   两人一时说不出分毫,相视只有骇然。   他们知晓昭宓长公主会些功夫,还在祭天大典上救驾有功,但也只当做是人以讹传讹地把公主吹捧起来的,今日才知是自己见识短浅。   再看江珏已经从主座上起了身,拉了那嬷嬷在身旁坐下,手边的瓶中正是几只红梅,与她眉心的妆相称相应。   她看着一点都不生气,那嬷嬷说的不错,这就是两条大理寺的看门狗,犯不着她生气。但这不代表她不会迁怒一些成天给她添堵的人。   “你们的狗命本宫没兴趣,若是大理寺没了这证人就真查不了案,就让你家大人拿了圣旨亲自过来领人走。”江珏说着笑了,玩味着补充了半句,“或者拿他自己的身子换呐。”   江珏话落下,众人大惊失色。澹台迟虽是公认的面容姣好,对着他那张脸思春的姑娘从来不少,但就是没一个不要命的敢凑上去,都知道他私下替皇上干得不是干净的活,谁沾谁倒霉。   先前有个姑娘当众示爱,隔天晚上就没了踪影,家人报官找得了个尸体,说是被寻仇了。   像江珏这般公然馋他的,真的是有恃无恐。   “你……”两人瞪眼了一阵,一时竟出不来个下文,起身就要走。   “哦,二位留步,”江珏又叫住了正要逃离的两人,“再和你家大人说一声,他还没那个资格来插手本宫的事。还有,公主府用不着这么多暗卫守着,又不是看管犯人,让他下令把人撤了吧,一点用都没。”   两人被气得面红耳赤,但已经丢了面子也不好久留,闷声道了告辞便直奔大理寺而去。   待两人一走,府上的暗卫听江珏的话就知道干错了事,自觉现身跪在厅堂前,也不敢求情,行容整肃一言不发。   “都是奉命办事,我公主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这么好欺负了。”江珏话留一半,已经足够所有人明白了她的意思。   管事和嬷嬷也道了句公主息怒,带着所有仆妇跪下。   她金丝滚边的裙袍从每个人的眼皮子底下划过,良久轻笑一声,她到底还是没说什么,“都散了吧。”   那头江栖原本还正在纠结,他听说了江珏入宫的事情,喝口茶望着里面江兆的脸,自觉没自己原本的容貌赏心悦目。   他思量了半天。   万一她真的去请了圣旨那江珩会不会给,不给吧想想还有点失落,但万一给了他是从还是不从,若说从吧,说不定他有个三长两短,还得再让江珏伤心一场,不从吧,又落了天家的面子。按计划应该拖到来年诸事解决后,他如果还有幸活下来,那就去找江珏赔罪,大不了被打几个巴掌,但这突如其来的让人不好办啊。   还有她到底发没发现自己的身份,她能不能区分自己和江兆,她有没有移情别恋的心思……   其他人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得今天的澹台大人早上阴郁了一阵子后这会儿又莫名有些让人如沐春风的温情,连几个人轮班溜号去看昨天那采花贼变脸的戏法都没责一句话。   正是午间休憩的时候,不知他们怎么就听说了自家大人昨夜在绣黛姑娘房里呆了几个时辰的事儿,当即就有有胆子大的绘声绘色描述了一场昨夜澹台大人在春露轩和绣黛姑娘的春情,其精彩与细致程度宛如其人亲眼所见,一时真假难辨,引诸多无事闲人一起补充起了剧情。   有人说,两人本就年少相知相识,后来那绣黛姑娘因家族被人陷害而沦落风尘,自家大人如今身居高位自然是要为她平反,把人娶回来再续前缘。   也有知晓绣黛姑娘和宫里一位公公有些故事,便说大人不过是受人所托去照顾绣黛姑娘的生意。   还有说是那日自家大人走入春露轩,和正倚栏的绣黛姑娘一见钟情。   而被议论的主角不过是咳嗽了两声,不做明言阻拦,让人推测他一定心里有鬼。   江栖知晓他们不过是瞎扯,但扯出个青楼头牌也好过把昭宓长公主扯进去,便也随他们去了。   有人不嫌事儿大的卷了一本书册,学着说书先生的样子将书册在案上一拍,正讲着玉面郎君神勇擒恶贼,娇俏佳人欣然许芳心,就见被派去公主府的两个人灰头土脸地回来,其中一人肩上还插着朵梅花,开得漂亮。   头一回见派出去的人吃了瘪回来,原本还在对“说书”兴趣盎然的众人瞬间转移了注意力,恨不得随着那两人一同进了澹台大人的隔间,听听是哪个硬骨头需要自家大人亲自出面修理。   那说书人见自己受了冷落,也索性和他们一起去打探发生了什么。   只听两人在江栖面前详细说了那长公主如何胡搅蛮缠,那嬷嬷如何仗势欺人,当他们怒不可遏地说到要自家澹台大人拿身子去换一个优人的时候,正听得津津有味的所有人都不由屏息凝神——   谁料那澹台大人忽地笑了,如血色夕阳下惊鸿一瞬的绝美,他问道:“她当真这么说?”   “是,”其中一人低声回道,面色黑沉如墨,仿佛被与优人相提并论而“受辱”的那个是他一样。   澹台大人意味不明,道了声知道了。   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他真走了,走前给文官详详细细签了一张事务清单。   没能看到好戏,期待许久的人都有那么一丝丝的失望。   但不知道为什么,下午办公开始,那些原本应该由京城衙门负责的琐碎小事突然就成了自己的工作,还有一些没什么头绪的陈年旧案都被翻了出来。每人嘴上还多了一张纸条,每被吹起来一下,就让监察的文官记下,扣一日俸。   负责通传记录的文官也很难过,因为传达命令偏差的失职,他这一年的年终俸都没了。   那两位挨了欺负的大哥据说接下来一年都被分配去打扫死牢,那种血汗尿粪俱全还三天两头疯了一个犯人的死牢。   但至少他们可以一件事,只有正处于情感泥潭中挣扎的男人,才会下达如此不轻不重又如此折磨人的命令。   毕竟上一回这么嚼舌的,是真被拔了舌头还砸碎了牙的。   作者有话要说:  裸更选手其实也就比你们提前几个小时知道剧情 第19章 玩意   公主府里,江珏被这么一闹也懒得召人了,回卧房正欲叫人更衣,就见一嬷嬷捧着一托盘进来,上头整整齐齐地码了四沓帖子。   她一时哽住了,“这是……”   倒不是江珏真不知道这是什么,早预料到会有人来找她,不过她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嬷嬷给她介绍了一番,从左到右一沓是来自帝京小姐夫人们的姊妹聚会,大致是赏花看雪拜月茶水会什么的;一沓是公子哥儿们约她品风花雪月的;一沓寒门士子的投名状还附上了自己做的诗词;最后也是最厚的一沓来自有些年纪的老臣,约她去府上细谈人生理想。   江珏看着这些帖子有点头大。翻了翻上面的名儿,在帝京待久了的那些人她大多都见过,再不济也有所耳闻,但其中不少人她从前从未听说过,猜想是离京这些时日冒出来的新秀。   “公主您看这如何安排?”   “晚些再说吧。”   那嬷嬷看出来她没主意,压低了声音凑上前试探着支了招,“您看要不老奴把这帖子给太后瞧瞧,让她老人家说句话?”   这话是没毛病,但江珏听着烦,只道了句:“这事儿何足去劳烦母亲?都给本宫先晾着吧。”   “是。”   看出来江珏不想接受,嬷嬷也不好多劝,将帖子搁在了小桌上便告退了,临走前还问了江珏对晚膳可有什么安排,只得了个随意。   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江珏心烦意乱地睡不着,拉扯下床幔上的珠穗子在手指上绕着玩。   她问了问可离关于选人在房里伺候的事情办得如何了,可离只说挑了几十个说是有能力的人,现在在嬷嬷手里练着,晚些再让她挑几个顺眼的留在房里。   “那淑妃那儿去问了吗?”她更在意的是这个,自己府上的丫头几斤几两江珏自己有数。   可离也是今早才得了宫里的回话,转述道:“淑妃娘娘派人回了话,说是宫里有几个丫头手艺巧的,但恐怕在她手下野惯了,缺了些规矩,过两日她再给您把人送过来。”   既然淑妃大方,那江珏也不小气,“那你派人替本宫从库房看看,送些东西给淑妃娘娘算作是谢礼了,德妃那边也别落下。”   “是。”可离应下了,又与江珏提起一事,“公主,淑妃娘娘想向您打听一件事儿。”   得了江珏示意,可离继续道:“淑妃娘娘想问问您,来年开春的选秀,太后中意的到底是哪家的姑娘,好让她心里有个底。”   江珏也是没料到,淑妃一个在宫里头的妃子连这都打听不到,不过江珏也是这两日听魏太后说了才知道的,皇后的人选也在意料之中。   “告诉她,那姑娘是季家的女儿,原先季皇后嫡亲的妹妹,名余慧小字敏娘,年方二八正当漂亮。前两年她身子不好,挂了个名号在庙里头修佛缘,前段时间刚刚还了俗被接回本家。”   真说起,江珏和她还认识,不过不怎么亲近就是了。   魏太后的安排也不难猜,让季家的女儿一步登上后位有些不合礼法,估摸着会让江珩先封她个妃子,等肚子里有消息了,再顺理成章地立后。   至于怎么让肚子里有消息,这就不是江珏能插嘴的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小腹一如既往地平坦,吃多了才会凸出一圈小肉,月事正常,问题似乎不在她身上。   拉回思绪,江珏知道江珩未必会喜欢被安排。他们本不该这么揣测母亲,江珏和江珩心里都清楚,魏太后虽然放了权,但改不了私心。   对魏太后来说,选季家的女儿是最合适的。季家是魏太后的表兄家,这个表兄如今在岭南做节度使,留了妻小在帝京交由魏太后照看,季家的女儿被家里人养得性子软好拿捏不说,还避免了姓魏落人口舌。   一个穗子经不住江珏的把玩从床幔上掉了下来,砸在了她的手心里,娇贵的金丝一捏就脱了线,寻常人家一辈子都供不起的玩意儿,对江珏来说也不过是让绣娘重新换一个上去。   江珏起身让可离把那沓帖子取了过来,从里头翻出了季家的名号。帖子为的是季家老夫人的一甲大寿,家里人有孝心说是要大操大办,请了不少人,让老夫人欢喜。这季家的老夫人就是魏太后的姑姑,离寿辰还有半月,也难怪突然把季家小女接回来没让人联想到宫里头。   把帖子单独让可离收起来,江珏把金穗子扔在了一旁,拍拍手挥掉了手里的金丝。   “让人回个帖子,就说本宫应下了,替本宫问老夫人的安。再问问季家小女近日如何,若是在家里住不习惯那不妨来本宫的府上呆一阵子。”   可离也不多问,统统记下了,正要让人去安排,江珏又叫住了她,“去把那优人领过来吧,本宫有话要亲自问他,警告他一句,若是敢有虚言,连着他在牢房里的小情儿和他一起划花了脸。”   待可离出了房门,江珏就这么披了外衣踩着罗袜下床,把那沓想和她聊聊风花雪月的帖子翻了个遍。   -------------------------------------   江栖离了大理寺后没有急着去找江珏,他还不至于沉不住气到不打自招。   递了入宫的牌子,打听说江珩还在御书房处理奏折,还围了一群老臣。那些上了年纪的,说不得更骂不得,开口闭口自先帝在时,总之从冬至遇刺事件开始就没一刻是消停的,互泼脏水扯皮推诿,神叨叨的已经在说着年关祭祖请罪的事情了。   他一路畅通无阻地入了后宫。后宫的女眷少,魏太后曾经也不止一次在后宫召见过朝臣,他一个外男出入倒也不至于受人指指点点的。   太后的宫前,江栖抬头便遇上了魏太后身旁的嬷嬷,她身后带着的是一个懒散着骨头走路都没个正形的老太监,那飘摇的劲儿,不知道的还当要去开坛做法呢。   惦记着魏太后的话,那嬷嬷见了江栖本欲避让,谁知道跟着她乖乖安静了一路的老太监见到江栖顿时抬头挺胸撞去了跟前。   老太监气势汹汹:“你来这儿做什么?”   “公事。”江栖回答得一板一眼,如同被抽查背书。   老太监被他气得皱脸,差点把假胡子给挤下来。   “说得好听,还不是给小皇帝当狗呗。”   江栖稳如泰山,反讥道:“当狗也好过当个玩意儿,你倒连玩意儿都没。”   那老太监作势抄起鞋拔子打他,好歹记得这还在宫里头,悻悻地收回了向下撩的手,回怼了一句:“有了你也用不上。”   “惭愧,”话虽如此,江栖面无愧色,耿直道:“昨晚差点就用了,都怪我心智坚忍。”   听听这畜生玩意儿说的都是些什么!   血液蹭蹭往脑子里冲,老太监抬着根手指指着他抖得不行,嘴边你了个半天没能憋出一句话。甩袖瞥眼,他在嘴里所有脏话中挑了个最文雅的,骂了声逆子,得了一个嗯的回话,把他气得差点翻过白眼去。   眼看着两人□□味儿越来越浓,嬷嬷硬着头皮做了劝阻,引着两人进去见了太后。   “进来吧。”   魏太后还是芸香走时的那副模样,倾着身子靠在小几上,眉眼间几分妩媚风情是那些青涩的小丫头怎么都勾勒不出的,涂了丹蔻的指尖拨弄着小几上一盒螺钿金扣腰圆盒,里头传出丝丝勾魂摄魄的靡艳之味。   见两人一道而来,她也是掩不住惊奇,下意识合上了手边的圆盒。她端正了姿态,屏退身旁所有人,对两人分别免礼赐了座,一时没想好该从哪个开口。   江栖没那个工夫在这儿磨时间,瞧了一眼对面的老太监老神在在,索性直言:“臣想向您讨一个手谕。”   “嗯?不过是个手谕罢了,还亲自进宫一趟。”魏太后笑着示意他但说无妨。   “臣请彻查帝京的花街柳巷,其中之人不少身份来路不明,被人贩子左右转卖,不乏些许听口音是南方人。而我大允朝臣流连于此地,臣恐有乱党混入套取朝臣口信……”   魏太后摆手打断了他,“那你查便是了。”说着便取出了自己的印,懒得作写,找了张绢帛盖了印亲手交给了他,还说了几句体恤的话。   “咳。”老太监咳了一声,得了魏太后一个嗔怒叫了声江昼,只得乖乖闭了嘴。   见自己的目的达到,江栖也不想看这两人眉来眼去,他起身恳切道:“太后您若是真难耐深宫寂寞,臣那儿还知道几个域外的昆仑奴,您倒是不妨试试,何必没事就拿一个阉人做消遣。”   原本还有几分怀柔念想的魏太后先是不可置信他竟会这般说,抬手砸过去就是一个杯子,拍桌怒呵了一声江兆的名字。   江栖面不改色地偏头躲过,没管魏太后是什么情绪,拱手道了声事务繁忙便算是告退了。   “咳,”江昼尴尬地提醒了一句他刚才就想说的话,“这是大一点的那个。”   “呵,一副德性。”魏太后冷笑,回首对着江昼破口就是一通指责,“瞧瞧你这些年养出来的都是些什么乱臣贼子,要哀家受他的劳什子脾气!”   江昼连连点头称是,见只剩两人在这儿了就上去抱住了她,两人在榻上滚作一团,也不知对这话听没听得进去。   良久,他见魏太后消了气,才把那些床上用的奇技淫巧丢在了一旁,拉好被扯乱的外衣,慢悠悠正色道:“魏怜,他们可不是你的狗。”   作者有话要说:  这其实是个很狗血也很复杂的故事 第20章 寻人   暖烟细香滋润的花厅偏室,紫檀木雕花镶金的小桌摆了一席。   江珏就看着面前这人狼吞虎咽,把一桌子的菜都搜刮进了肚子,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上下唇的汤汁,羞涩地望了江珏一眼,后者坚定拒绝了再让人给他上一桌。   他失望地垂下了眼睛,摸摸自己肚子,好吧,已经撑了。   手中的扇子敲了敲桌面,江珏开了口:“要是胆敢期满本宫,本宫就叫人剖开你的肚子,把公主府上的饭菜都倒出来。”   “你好端端一个姑娘家怎么说得出这么残忍的话来,把我抢来不说,还动不动就要划花我脸剁了我手指的。”他苦下一张清秀的面庞,啰啰嗦嗦地哀叹了一句自己命苦,摇摇头起说江珏,“这样不好不好,会没人敢要的。”   江珏嫌他烦,又不好割了他的舌头,她是真没想到这男的长得娉婷袅袅的清秀样儿,嘴巴就和大街上的碎嘴婆子似的,不在吃就在叭叭叭个不停。   “划花他的脸。”   “别别别。”见左右立着的壮硕婆子真听令拿着把刮骨刀上前要押他,他急忙告了饶,“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您尽管问我。”   见他乖了,江珏叫人都收拾了碗筷退下,只留了可离伺候。   见人少了,他才放松了些,那些五大三粗的婆子简直防狼一样防他,就生怕他做出什么不轨的举动。也不看看他着小身板能做什么,要是这公主是个好色之人,他估计也没什么还手之力。   “这要从哪儿说呢?”   他挠挠脑袋,揪下来几根头发,这故事有点长。   江珏深呼吸,撑着脑袋,从他昨晚优人馆里碎碎念的一大堆话里挑了挑主脉络线出来。   “你昨晚说到你家乡逢兵祸,你情儿的师父让他来帝京投靠他师兄,顺手把你也带上了,那师兄学了你师父易容的手艺,你们二人正要找他。”   她咬住音强调了后半句,但这个傻愣愣的孩子完全没有意识到一点。   “对对对。”他激动地一拍脑袋,慌慌张张跪了个粗糙的礼,两眼水汪汪地眨巴眨巴望着江珏,“谢公主救命之恩,要不是公主把我带回来,我说不定就被哪个咸猪蹄子糟蹋了。”把女客的形容成咸猪蹄子,给勾栏里的妈妈听到了得撕烂他的嘴。   他补充了一句,“啊,我叫韩笑。”   韩笑的经历是真的一波三折,被人贩子卖到那种地方,他都做好了拼个玉石俱焚的打算了,谁知道有了个贵人说是要挑几个合眼缘的带回去,不知怎么说动了抠门还小心眼的妈妈,当天干脆闭了男馆让她随意挑选。   因为自称会讲故事,他晕乎乎地就被挑中了。   “举手之劳,说正事。”   “哦哦。”   然后他就手脚比划着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说他本生在南方一个佃农的家里,原本名叫韩小,小名狗儿,毕竟贱名好养活,和那姓闻名意当了采花贼的情儿算是青梅竹马,后来闻意被一个高人看中收作了弟子,他也跟着鸡犬升天改名作了韩笑。   好景不长,家乡遭了兵祸,闻意的师父打算寻一个僻静的地方隐遁安度晚年,赶走了二人,让这二人进京投靠他据说是已经一身官皮臭味儿的大弟子。   江珏一时没懂这两男人怎么就青梅竹马了,但也没追问,让他接着说下去。   二人头一回出远门,没多久就被人诓骗了钱财,一路靠着闻意表演变脸的绝活儿才混到了帝京,结果谁知道因为吃了一个老婆婆看他们可怜递过来的一块饼,他就被迷晕了过去,醒来就在那勾栏地儿了,闻意没和他在一起,大概是被卖到了不同的院子。   后来听说了有一个采花贼到处在勾搭勾栏里的姑娘,他一拍脑袋意识到了那是闻意在找他……   江珏实在忍不住了,开口打断了他:“他干嘛翻那些全是女子的勾栏找你一个大男人?”   “啊这,”韩笑哭丧着脸,又揪下来几根头发,“村里的老神婆说我的命格轻,男生女相容易克死娘老子,打小儿就要当女孩子养,不然全村都会遭殃。我也没想骗闻大哥,但,呜——”话没说完,他就蹲下抱着脑袋埋在膝盖上,看着就要哭出来了。   但江珏还是听懂了,这说法她也有所耳闻,不过这也是头一遭见。   可离也是听得一愣一愣的,正觉得意犹未尽就见他蹲在地上自怨自艾,上去踹了他一脚,“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做什么?”   “我要是能当个女孩儿也挺好的。”   江珏安慰他,“也不是什么大事。宫里头一门传承的手艺,虽然说不能把你变成个实打实的姑娘家,但好歹能不让你继续当个男儿身。”   “真有这种好事?”   韩笑乍闻这事儿惊地抬起头,双目含笑亮闪闪地瞅着江珏,等着她点头。   她挪开眼去,一本正经地回答说:“自然,本宫骗你作甚?”   韩笑也不傻,看江珏目光游离不定就知道有事儿瞒着。直到可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这说是什么,一屁股坐地上,夹住了腿惊恐地退了几步。   “又不会真把你送去做公公,人家入宫做公公头一条就是要身家清白。”江珏摇了摇小扇,别真把人给吓跑了。   “真的?”韩笑将信将疑。   江珏佯怒拧眉,“本宫骗你作甚。”   女人好可怕,韩笑突然觉得自己当个男人也挺好的。   “说说你情儿的师兄,本宫或许能帮忙找找。”   韩笑直觉这女人没安好心,但自己落在她手上也就是主动交代和屈打成招的来去,还不如对自己好点儿。   说起自己情儿遮遮掩掩,说起自己情儿的师兄倒是眉飞色舞,好像和他有一腿儿似的热切。   什么武功卓绝啦,什么精通药理啦,最重要的是听说长得俊逸非凡,美到不遮上脸就出不了大门,当年家里人这才把他送到高人那儿教导了几年,本来只想学个易容的手艺,但神仙就是神仙,翻翻师父的笔记自学都行。   谁知道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和师父闹翻了,一个人跑去了帝京,从此音信全无,他们来找人也是一抹黑。   他们都只见过那位神仙易容时候的样子,但师父对闻意说,看那个脸上遮遮掩掩见不得人的就是你师兄,毕竟师出同门,闻意认出个易容还是可以的,带着韩笑是真的纯属拖油瓶。   韩笑扭捏着低了头,羞惭道:“不瞒您说,当年我还小,也想长大了嫁给他蹭点仙气,后来还是觉得那等神仙不是我这种凡夫俗子高攀得起的,就改投闻意啦。哎呀,现在的我已经全心全意对闻大哥了。”   江珏思索着要不要真把这玩意儿送去慎刑司来一刀。   正想着,外面就传通报说大理寺澹台迟来向公主赔罪。   江珏心念一句来的正好,就让人放他进来,顺带着把瞅准了机会要跑的韩笑踢到了桌子下面,盖上一层绣丝描金的桌毯挡住。   “你要是敢出声本宫明天就把你情儿的脑袋给你送过来。”   韩笑乖乖缝上了自己的嘴巴,女人真可怕。   “参见公主,下官特来向公主谢罪。”   澹台迟进门,没看江珏一眼,伏身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   “澹台大人言重了,请起吧。”   这会儿江珏还没想明白他道的是哪门子的歉,毕竟这人得罪自己的地方海了去了,但这不妨碍她做在凳子上一动不动,心安理得地受下。   然后就见澹台迟这狗东西,挥手就从外面的马车上招进来两排人,一眼望过去各个肤若凝脂、唇如点绛,纤腰袅娜,走起路来一步三扭。再一看胸口,嗯,都是平的。   这群鲜嫩可口的男孩儿们都被蒙上了眼睛,下了马车就开始有些悉悉索索的声响。还是外头的管事儿叫他们都先跪下,这才贝齿轻咬了娇唇,不胜柔弱地降下了身。   “这是……”   就见澹台大人展颜一笑,好似春风拂面四月天,不慌不忙拱手道:“下官昨日抓捕贼人无意扰了公主雅兴,今日手下不长眼睛冒犯唐突了公主,特来赔罪。不知这些合不合您的口味?”   江珏一时怀疑是不是自己多疑了,如果是江栖应该做不来这么狗的事儿。   她心里头踌躇了一阵,很肯定喜欢随身带着竹筷子,风雅到让旁人吃不下饭的一定是江栖的作风,魏太后没明说也算委婉证实了这一点。如果她真为了自己一点猜想就辱了一名朝臣,她心里头还有点过意不去,想向他把那采花贼给要过来的话堵在了嘴边。   “人都搁这儿吧,”江珏道,她不由放缓了态度,出言慰问道:“澹台大人为国为民,也当保重身体,抓捕个毛贼这种劳心劳力的活儿交给下面人做便是了。”不管是不是,她总得再验证下。   澹台迟都一一应下,听话得不行。   这会儿顶着这身份的人是江兆,谁让江栖拒绝给自己添堵,这累活儿就只能让江兆来做了。嗯,查抄了一整条花柳街,把来路不明的人全抓起来送到户部那儿一个个核对身份户籍了,又挑了几个身家干净的给送到江珏这儿。   当时江兆听说要这么干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没见过这么赶着给自己添点绿色的。   江栖不慌不忙,“她就是图个新鲜,让她新鲜够了回头就给忘了。”   这让江兆想问问他是不是把自己也骂在里头了,但看他面色不虞还是没敢开口。   江兆又硬着头皮和江珏客套了几句,寻了个间隙开口就想溜,谁知道这会儿听江珏假意咳嗽了一声,就知道她又有话要说。   “本宫还有一事要劳烦大人。”   他表达了个愿听吩咐,“公主请讲。”   换做是别人屁事儿这么多,江兆可能已经把拳头塞他嘴里了。   江珏一脚踩住了脚边蹲到腿麻这会儿正不安分扭动的韩笑,后者被吓得一抽。   原本江兆还没注意到桌子下有人,这会儿不发现都难,但一时也只能当做没看见。   江珏面上不动声色道:“本宫想请大人把那采花贼从牢里给弄出来。”   江兆愣住了,这会儿他满脑子就是一个想法,这还没一天口味就已经变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唯一(划重点)一对gay向cp,不会占主要剧情。   以及,我陷入了因为文章内亲缘关系过于复杂导致读者看不懂自己又不能剧透的悲惨境地 第21章 师兄   要人被拒绝也在江珏的意料之中,被江兆暂且以尚未审问出缘由为借口暂时拖住了,但也不算彻底回绝了她。   另外,江珏对这些优人们没什么兴趣,让从哪儿来的送哪儿去,说府上不养闲人,虽然就她不久前才说过府上养得起闲人,但没这个必要。可惜就暗卫的事情,他们没能达成一致,在澹台迟的强硬要求下最后暗卫是留了下来,但江珏显而易见地流露出了嫌弃。   他们又闲扯了几句,江珏问他,“澹台大人可曾听说过南方有一奇人号称正源散人,寄居南隐群峰之中,擅长造化变形之术之事。听人说来倒是有趣。”   这正源散人就是韩笑说的那个师父,江珏自动摘除了通天彻地、力能扛鼎这些听起来就有些不靠谱的描述,只问了句造化变形便看他要如何作答,但眼前澹台迟明显踌躇了。   江兆当然听说过这人,一个神神叨叨的老头子,曾经也是淮王府上的常客,凭借好身手府上的护院拦不住他,没事儿就和江昼谈风花雪月人生理想,说白了就是蹭吃蹭喝。   一次两人喝得酩酊大醉,那老头还从江昼手里把江栖给骗走了。江昼酒醒以后破口大骂,但也没让人去追,这让江兆一度以为江栖回不来了,还难过地从月例里抠出来了点给他烧了纸钱。   谁知道江栖成年后又被放了回来,但对这老头子闭口不提,江兆也不问。然后他就和江栖一起来了帝京,再往后就没听说过什么。   他不知道江珏问这做什么,谨慎道:“下官只知确有此人,公主可是要寻他?”   “我等不过凡夫俗子,何必扰人清修,本宫随口一问罢了。”江珏摆手,话题算就此打住,不是她不想问,只是觉得这般咄咄逼人未必是件好事,总归她不急。   江兆只能随着她称是。   “好了,这事儿便算是过去了,”江珏说道,端起茶盏作势要送客。   江兆刚刚松了一口气,抬脚正要走,又听她道,“那采花贼——”   “下官回头就给您送来。”   -------------------------------------   出了公主府,江兆越想越不对劲。他虽没怎么接触过江珏,但也知道这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用江栖的话来说就是除了他可能没人吃得住这脾气,不排除这其中会有一些自夸的成分,但这么好说话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派人把那些个优人悄悄送回了花柳街,江兆趁着刚好过了下班的点,大理寺内没几个人在,滥用私权把那个采花贼给捞了出来。提了人当然不是先送到公主府上,还是得先让江栖过个眼。   原本正在誊抄佛经的江栖抬了眼,见他带了个蒙着脑袋的人进来,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这是做什么?”   “公主脾气好着呢,呐,只再问你要一个人,先带过来让你瞅瞅。”江兆把人往地上一丢,也不管江栖是个什么神色,脱了鞋子便盘腿坐上了榻。   “一身灰,”江栖出言嫌弃了一句,看在办了事儿的份上,还是没把人赶下去。   他问江兆,“她要这人做什么?”   “哎哟,我还真没敢问她。”江兆一拍桌子,抢先一步兴师问罪道:“你倒是想想是谁漏了陷,长公主今天问我听没听说过正源那个老头子,我差点以为以为自己要完了,还好我反应快说我只略有耳闻。   江栖皱了眉,“你说仔细点,她问那老头子做什么?”   “问什么老头子的造化变形之术。”江兆凭这几个词勉强也能猜出些玩意儿,“不就是你玩的易容那些玩意儿吗?我估摸着她是猜出了些东西。”   “嗯。”江栖对此不置可否,让江兆一时不知他在想什么。   江兆四下张望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地上还有个外人在。   “要不先把地上这人弄出去?”   江栖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人,肌肉僵直,心跳不稳,呼吸短促,轻易判断出是装晕的。带着一点私心,“记得割了耳朵,毒哑了嗓子,再弄点药刺激一下脑子,别让记得这段。”江栖知道江珏眼界高,不喜欢残缺的破玩意儿。   “别啊!”地上的人听了这话立刻一声惨叫,扑腾着想要站起来,大概是药力还有那么点,他跌跌撞撞地摔在了榻下的木阶上。   江兆见状正打算出手把人丢出去解决,就听这人扯着嗓子喊了出来:“师兄!是你吗,穆师兄!我是闻意啊!师父叫我出来找你!”   听了觉得新奇,江兆索性把他头上罩着的麻袋摘了下来,长得倒是不错,大概牢房里环境不怎么好,还算俊俏的脸上有几道黑印子。把人的脑袋抬了起来,江兆瞅了眼巍然不动的江栖,问道:“你认得他不?”   江栖垂眸一眼,他确实知道自己有一个叫闻意的师弟,原本是那老头子嫌他沉闷找个人来作伴的,但两人几乎从来没见过面。当年在正源散人那边的时候,他用的确实是穆迟的名号,会这么喊他的大概也就是那个师弟了。   虽说不熟,但好歹也是个师弟。   他点头,“把他松开吧。”   江兆迟疑了一下,“还要毒哑了割耳朵吗?”话虽这么问,他还是松了手,手里的人顿时摔趴在了地上。   “你是叫闻意对吗?”江栖想起了这个名字。正源散人和他提过,原本那老头子想收个女儿,叫做闻意有些知书达理的通透之意,谁知道只捡了个男孩儿,便也将就了。   药力还在,闻意眼前直发黑,还不忘连忙点头,“对对,师兄您还记得我?”   “自然记得,”江栖这话说得毫无心虚之意,伸手虚扶了他一把,“起来慢慢说吧,师父他老人家怎么样了?”   “师父,师父他老人家身子挺好的。”闻意磕磕绊绊作了答,想起自己一路来这儿的委屈,眼泪都快下来了。“就你不辞而别的时候师父气得晚上多吃了三碗饭,半夜睡不着还打了一通拳,其他时候都规律得很。我们走的时候刚刚养了三头猪崽子,还有一些鸡鸭,种了半亩田的菜。”   “哦。”意料之中。   江兆看不下去江栖的冷淡,招呼着闻意往榻上坐,闻意记得这人先前想对自己做什么,瑟缩了一下,瘫坐在了榻下的木阶上。江兆讨了个没趣,看在两人都是被江栖压榨的份上,给了他一杯雪水清醒一下。   好不容易,眼前密密麻麻的黑点散了,闻意这才看清了坐在榻上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人,凭借着对师父易容手艺的熟悉,他还是一眼认出了江栖。   见这般,江兆趁机插了一句,“你看,我就说吧,你露馅了。”   江栖不理他,问闻意来帝京做什么。听后者把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复述一遍,还提了韩笑的事儿,江兆已经听得有些傻了眼了。倒是江栖巍然不动,好似和他无关,心头却自有计较,因为韩笑落在了江珏手里,让江珏怀疑他用了易容倒也说得通,只是他还是不明白,江珏最初是怎么起的疑心。   等闻意话毕,他才轻描淡写道:“那你便暂且在这府上住下,晚些给你某个生计,也算对得起师父的交代。”   “诶,好。”闻意应下了,没敢提为什么这两人用着一张脸的事,只能犹豫着问道:“那笑笑那儿该如何,他不会被怎么样吧?师兄您能救救他吗?”   反倒是江兆笑嘻嘻地接了话,“你的笑笑那儿不急,要了他过去的人又不会对他怎么样,正好吃好喝养着说不定早忘了你了。”可不是吗,他去找江珏的时候屋子里的股饭菜味儿没散,人还躲在桌子下面呢。   “呸,”闻意强撑着怒色,回敬江兆道:“笑笑才不会忘了我,他喜欢着我呢。”   江兆伸长了脖子凑过去,回得理直气壮,“他有这么大的事儿瞒着你,还说喜欢你,不是骗你感情吗?”他余光瞟了一眼江栖,可惜后者面无表情,宛如没听见这话。   闻意被他气得涨红了脸,摇摇晃晃眼看这就要倒下去栽地上。还是江兆眼疾手快拉住了人,还不忘嘴快一句:“你看看你这人,怎么和你师兄一样心胸狭隘。”   “你血口喷人!”闻意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句,便低头没了下文。   “好了。”   江栖拦住了江兆的胡闹,亲自下了地,把闻意提上了榻,让他安心躺下。   “人总归没事儿,过几天再要过来就是了,晚点得把你的案底和供证清了。”   “案底还能清?”闻意都做好了被按律处分的心理准备了,乍一听这说法还有些新奇。   江兆慈爱地看着闻意,就像看着最初刚来帝京的自己,安抚他道:“你师兄本事大着呢,好歹有个官职在身。”   闻意有些不安,“这会不会让师兄得罪人?”   他也听说了这帝京里那些大人们脾气大,一不小心得罪了谁就容易寸步难行,他怕自己这样惹事会让自家师兄难办。   “怎么会呢?”江兆嬉皮笑脸地把人往里头推了推,给人盖上一层毯子,算是热情迎接了以后的难兄难弟。他等江栖的身影消失在了门边,这才压低了声音在闻意耳边半真半假道:“问题不大,最多不过是你师兄出卖一下自己身子的事儿。”   闻意惊惧地看着自家师兄去而复返。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在女主面前正式掉马大概还需要五章 第22章 季家   有人辗转反侧,有人一夜好眠。   江珏原本睡得不错,谁晓得大清早外头就动静不停,先是下人吵闹又是嬷嬷训话,硬生生把她给闹醒了。揉揉额角,看了眼天色,冬日的天亮得晚这会儿还和夜里没什么分别。   她抬手招了人,“外头怎么了?”   侍夜的小丫头摇摇头,她在这儿守了一晚上也不知外头的事儿。   江珏也不为难人,她瞅了一眼外室的小榻上,可离已经不在那儿了,大抵是去为了外头的事儿。   “去叫外头的嬷嬷进来,再让他们小点声儿,吵得本宫头疼。”   不一会儿几个嬷嬷带着亲近的几个大婢子入内,可离也跟着她们一同进来,各个面色凝重,蹑手蹑脚在江珏床边站成了两排低声请了安。如果不是江珏还有那么点自信,她都要以为自己是不是命不久矣了。   见无人说话,江珏问了一个上前的嬷嬷,凉声问:“天塌下来了?”   嬷嬷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叩首道:“公主恕罪,老奴办事不利污损公主名节,请公主责罚。”   江珏不明所以,思量了一阵自己有什么名节,心想着怕不是自己差点玷污了朝廷命臣的事儿传出去了,但再想想自己就一个寡妇,也不过那么点事儿。   她从床上坐起身,“先别急着领罚,给本宫仔细说说。”   那嬷嬷便依照命令将事情明明白白地说了一遍,去掉其中委婉的说辞,明明白白就是一件事儿——昭宓长公主府的拜帖今日一早儿就被季家给退了回来,就在公主府的大门口,众目睽睽之下。   昭宓长公主府邸的位置是礼部精挑细选出来的好风水,府内暗合天地玄黄阴阳八卦,府外的路既不算热闹也不会冷僻,不少朝臣早朝基本这儿也算必经之路,平时江珏入宫也方便。季家不长眼的仆从在大门口退了拜帖,这事儿让不少人都看在眼里。   若是这样便也罢了,打杀个奴才还能救了情面,可偏偏不知怎么就传出了风言风语,一夜间传遍了帝京上下。   季家人说这送请帖本就是情面之事,那季家的老祖宗实则嫌昭宓长公主克夫,不让人来参加自己的寿辰,还在家里的儿子媳妇儿面前说教自己的子孙都别贴上去,怕晦气沾身,折了她的福寿。   还有,叫季家刚接回来的小女儿离她远些,说季家小女身上承了凤命,将来是要母仪天下的人,别出去乱晃免得泄了福气。   江珏靠在软枕上,接过了可离递过来醒胃的水,给自己灌了一口清清脑子,过了一阵子才捋清了这话。   说来好笑,被人嫌弃成这样江珏也是头一遭,到还有些新奇。   嬷嬷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心里堵,上前安抚道:“公主您消消气。”   “本宫没生气。”   可有人不信,乌压压跪了一片。   昭宓长公主府虽说这段时候低调了不少,但身份都摆在那儿,也不是她一个靠着裙带关系的老虔婆能欺负到头上的。去,是公主府给她的面子,不去,是公主府懒得理她。   有些人岁数大了,就容易活腻歪,这话委实不假。   江珏让她们起来,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就在约莫一个时辰前,正是大人们早朝的点上。”嬷嬷答道,“季家那没眼力的下人现在正关在柴房里头等公主您醒了再发落。”   那这季家是诚心要得罪她了。   江珏对于为难一个下人没什么兴趣,但也容不得人这么打她的脸,对着嬷嬷便吩咐道:“一个下人,杖杀了便罢。”   一嬷嬷领了命便去交代下人,其余人低头不语等着江珏下一步话。   “宫里头可有话?”   “都还没个声音。”嬷嬷答得忐忑,陛下自然是护着公主,但若是太后决定委屈了公主,那江珏一个脾气上来该如何。   却见江珏只是笑了笑,从桌旁取了一沓薄帖子过来,正是江珏昨日抽出的那些,她本来还想着找几个顺眼的摆个小宴,谁知道是自己腆着脸别人还不要。   “你让人去把这沓帖子撕了递到季家老太太眼前,把本宫的话告诉她,老太太能活到今天是老天赏的造化,若是改天有个三长两短那也是命数里该,这晦气也落不到本宫头上。往后季家的名号不必再出现在本宫的公主府上了。”   对江珏来说,季家也不过是在皇城脚下的不大不小一家子,这般今天起来明天倒下的海了去了,她堂堂一个天家的正统公主,何必为难自己去和它置气。   仔细说来,昭宓长公主克夫这话和顺长公主也说过,也不是什么无稽之谈,不过是提不得罢了。江珏未出阁前还有过两门娃娃亲,都是有些盛名的风流公子,将来前途无量,可都英年早逝。好不容易嫁了个命格硬点的,谁知道才一年多又给克死了。   最后一个的“死”暂且搁置不论,其余两个是实打实地无妄之灾,一个雨天赶路失足落水捞上来的时候都泡肿了,另一个去自家地盘上一个县城做些政绩出来铺路,谁知那地方竟闹了灾疫,一个不小心人也就这么没了。   洗漱完了又用了早膳,江珏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委屈了,要可离取了笔墨来给她。   可离见她刷刷刷写了好几张帖子,“公主,您这是要做是什么?”   江珏理所当然道:“找人出去玩啊。”   “您这——”约的怎么全是帝京的望族子弟?   她丢了笔,瞥了可离一眼,把帖子递给了她。   “告诉他们,爱来不来。”   -------------------------------------   江珏那头委屈,季家这头倒是觉得自己冤。   老太太确实是个计较福寿的人,于情确实不待见昭宓长公主,但于理是怎么都不该把事情弄到这地步的。原本想着来便来吧,毕竟是和陛下一母同胞的公主,来了也是季家面上有光。可不知怎么弄得,家里的下人去回话就成了这样。   现在季家人走出去都有旁人指指点点,都说这就是连公主都敢得罪的那户人家,还说女儿要进宫当娘娘,急得老太太一清早就召了子女在跟前。   “一个奴才办事不利也就算了,咱们这关上门自己人说话,怎么就有养不熟的把话给传到外头去了?”   老太太的龙头杖笃笃落地,正数落着满堂不争气的子孙,气喘得急了咳嗽两声,左右的媳妇儿急忙上去拍背,各个使眼色给自家男人别让老太太气坏了身子。   季家的次子小心翼翼地上前问了一句,“可要儿子上门去给昭宓长公主赔个不是?”   “赔不是?怎么就不是了?”一人声音敞亮从外头进来,一身襦裙粉嫩,梳着未出阁的姑娘妆发,可看穿戴的首饰竟是与那些做了长辈的媳妇儿们竟是不相上下。   这女子也是乖张,在长辈面前也不有个礼数,坐到了老太太身边的位置上,开口对着一群人就是比老太太还有气势的责难。   “母亲都说了,我是太后选中了要进宫去当娘娘的人,她一个丧了夫的寡妇,凭什么要我去她府上拜见她?”   她母亲见火烧到自己身上,急忙补救道:“那你这孩子也不该借着老太太的话,自个儿婉拒了不就完了吗,这不是让太后和老太太难办吗?”   “说是老太太的意思又如何?”那姑娘偏头瞪了眼自己的母亲,又嫌她不争气般别过了脸去。“总归不过是一个公主,和顺长公主不也巴着老太太脸吗?”   那不一样哟喂!和顺长公主靠着魏太后的亲族,招了个姓魏的驸马自然顺着魏太后与季家交好,可昭宓长公主是太后嫡亲的女儿,太后疼谁还不清楚吗?   老太太被她这话吓得不轻,上下唇哆嗦了个半天,抬手作势要打她可又下不去手,只能转头骂那个当娘的。   “让你送她去庵子里养两年脾气都养出了个什么东西?”   丈夫不在身边,儿媳妇在老太太身旁低声下气地赔不是。   听了这耳朵起茧的话,老太太不过轻哼了一声,让婢子扶着回去休息了,让他们再商讨商讨,寻个法子让大家都不难看。   见老太太走了,季家小姐也是赌了气,仰着脖子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晃着腿自顾自道:“我都要当娘娘了,没点脾气还不得让人欺负了?倒是你们天天想着巴结着宫里头的谁,有太后表姑和皇帝表兄在,明明我们又不虚谁。”   “你还敢说!”那儿媳妇上去给了她一个嘴巴,把人从凳子上揪了下来,拽得她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她气得不行,也顾不得什么妯娌叔侄的还都在,破口大骂道:“太后反复交代了这事儿不得宣扬,你个不害臊的贱东西,季家若是给有心人盯上了你死了都该。”   季家小姐脾气也大,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就是顶嘴,“季家给人盯上就盯上呗,你的季家管我什么事儿,要不是姐姐死了,你眼里还没我个女儿。”   “你也配提婉儿?”   儿媳妇挥着指甲冲上去又要去打她,季家小姐也梗着脖子站那儿说着什么以下犯上。妯娌们拦不住两人,急忙有几个季家男子上来才把两人拉开。   母女正僵持不下,就听外头来了太后的旨意要季家上下出来接旨,但来的却是个眼生的公公,有些仙风道骨的懒散味道,以往从不曾见过。   那公公笑得温和,却偏偏让人心凉了半截。宣旨前,他见了季家小姐跪得不情不愿倒是乐呵呵地开了口,虚了一句:“季皇后啊?往后可不是喽。”   “你个老东西说什么?”   季家小姐猛地抬头喝问他,却见公公已经打开了圣旨,随行的一个两个小太监一步冲上来把季家小姐的脑袋咚得一声摁在了地上接旨。   圣旨说了些什么她是一概听不进去了,只听得一句话,季家季余慧,目无天子,欺尊罔上,赐其如静慈庵,剃度为尼,终身不得出。又或许还有什么零零散散的关于季家的话,还有一群人哭喊着叫大夫来救救老太太救救夫人的。   两个小太监把她上半身提了起来,眼前还是公公那张笑眯眯的脸,“恭喜季小姐,哦不该叫姑子了,以后就是御赐的方外之人了,收拾收拾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你说说你没事看什么歪嘴战神,跟着这调调写嗨了吧,把原本能水三章的剧情硬生生合成了一章…… 第23章 游湖   禄公公靠在宫柱上,低头对着自己的手哈了一口气,皇帝暂时不要人在身旁伺候,他也只能在外头候着。   机灵的小太监给他递过来一个能藏在袖子里头的小暖炉,说着什么宫里头最好的冻疮膏都供应那些主子去了,他们这些当下人的再怎么样也越不过主子去。禄公公自然知道,他这个随身侍奉皇上的还好些,那些干杂活的,过了个冬不少手就废了,也难怪这宫里头新面孔年年都有。   看出了着小太监的心思,禄公公也大方,便赶小太监先回去歇息。   说起来,今早昭宓长公主府前的事儿老早便到了皇帝的耳朵里,可他看着皇帝砸了一个砚台然后便没了下文,下了朝也不说什么,只是拉了澹台大人在御书房说是要下棋。   他看就是小皇帝有心事。   小皇帝本就没什么兄弟,唯一一个还活着的亲兄弟江瑞又年纪来去太大,难得一群老骨头里边有一个年龄相近的才亲近些,有什么事儿都喜欢和亲近的人商量。   禄公公自觉对皇帝的心思懂得很,不然也混不到这位置上,正胡思乱想着,远远就看见一个太后宫里头伺候的小太监急急忙忙地往这儿赶。   御书房里头,江栖已经这么盯着江珩来来去去走了几个来回了,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想开口吧又觉得自己其实没什么可说的。再喝一口茶,他觉得御书房里的炭盆大概旺得有些过了,容易上火。   江珩看他这幅气定神闲的模样就心里头不痛快,手背拍手心就差没给他指着鼻子骂,“朕的阿姊被人欺负了你就这么坐得住?”   “公主没那么容易被人欺负。”   好声劝慰了一句,他知道江珏从来不会让自己受委屈,一向都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这点江栖深有体会,他没少在这上面吃亏。   “这都被欺负到头上了。”   他无奈,“臣请您先坐下行吗?”   听了这话,江珩绷着个脸从案上抄起杯子就要砸他。可转念一想自己又砸不中,他气呼呼地放了杯子,溅出来的水烫的还是自己。为君不可失态,江珩忍着疼,那张和江珏几分相似的面容平瘫,坐在了御书房的主座上,等着江栖说话。   见江珩终于肯坐了下来,江栖满意地点点头,这才觉得他们终于能聊了。   “不过是个季家而已,陛下您倒是不必大动肝火至此。”   江珩一拍桌子又站了起来,问道:“朕就问你,你帮谁?”   虽然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多余,但江栖还是很给江珩面子地作答道:“自然是帮公主。”   毕竟一边是自己心上人,另一边是得罪了自己心上人的东西,江栖早过了喜欢谁就要欺负谁引起注意的幼稚年纪了,而且江珏也不吃这套。   “那你就在这儿坐着?”   江栖默然,不然他还能提剑去把季家上下血洗了?   他自诩脾气这两年好了很多,可以,但没必要。   看在眼前这人是江珏同胞亲弟还是皇帝的份上,江栖还是耐着性子提醒了他,“陛下,是您召见臣来这儿的。”   江珩自觉面子上挂不住,恶狠狠地威胁道:“朕现在还想把你给砍了呢!”   “公主自然会保臣。”他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一派有恃无恐。   眼看着江珩真要发怒,江栖这才不紧不慢道来,“一边是公主,另一边是太后给您选的皇后,该做选择是陛下您才对。”他咬死了太后两个字,倒不是有多想去离间这对母子,纯粹是他和魏太后有些不痛快,也看不得别人痛快。   “母后选的人,”江珩果不其然上了套,冷笑一声,“人还没入宫,这母族就敢猖狂成这样,入了宫岂不是要骑到朕头上了,朕看季家是连朕的龙椅都敢坐上来了。”   江栖适时假意道:“陛下慎言,季家虽猖狂,但季大人乃我朝岭南节度使,留其一家在京中与太后照看,偏袒些功臣也是难免的。您看要不要去请了太后的旨意再做决断?”   “去XX(这里是脏话,但没有熊猫头)的功臣,要不是母后执意要如此,他个酒囊饭桶如何能有今天这位置?”骂骂咧咧完,江珩回过了神,转头对着江栖愤恨道:“你别当朕看不出来你在煽风点火。”   江栖喝了口茶,他言尽于此。   “陛下,”外头传来禄公公的声音,他贴着与书房的门向里头通报道,“太后来了。”   御书房乃政务重地,一向不容后宫的人随意进出,魏太后虽掌过一段时候的权,但也没能真正在这儿处理过政务,进来还是要江珩松口。   一听到母后来了,江珩顿时就泄了气,端坐回了座位。   “请母后进来。”   魏太后在外头没听到两人的话,也就不知道江栖干了什么,见江珩面带怒容,只当他在为了昭宓长公主府和季家的事情。   她知道这事儿和自己牵扯大,亲女儿和表兄家之间总得要做个取舍,该如何她还是拎得清的,只是季家也不能不顾。   清了清嗓子,魏太后施施然开了口道:“这事儿哀家已经派人去了。”   她这意思就是叫两人别再多管了,但江珩不依不饶,“不知太后您要如何惩治那季家?他们仗着您要用季家横行帝京,阿姊平白被人欺负到了头上,这就是不把朕放在眼里,若是和过去一样小惩大诫难免下次再犯。”   魏太后不知刚刚这对君臣聊了些什么,只当做江珩护人心切,今日说话冒失了些,连忙道:“你这是急什么?无论如何,哀家总不会让昭宓受委屈,季家乖戾任性,无论落得个什么下场,那也是他们自找的。但季大人乃我朝岭南节度使,陛下万万不可寒了功臣的心啊。”   江珩刚想把骂江栖的话再骂一遍,但想到这是在母亲面前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看了一眼江栖,后者端着茶盏低眉垂目一声不吭。他执拗地又问了一遍,“不知母后要如何惩治季家?”   “哀家让人削了季家除了季大人发妻之外所有妇人的诰命,”魏太后闭眼长叹道,知道江珩无论如何都是接受不了季家女儿的了,“还有那季家的女儿,无论嫡庶,终身不得入宫,季家小女罚去做了姑子。”   江栖一针见血地插了一句,“太后您罚的都是女眷做什么?”   魏太后像是这才瞥见了他,威胁似的瞪了眼多嘴江栖,冷哼一声,“什么时候轮到你插话了。”   “不痛不痒。”江珩评道,他挥袖转过了身不再去魏太后的神色,也算是在赶人了。   “你这孩子……”魏太后上去就要劝江珩,可江珩这次是铁了心要管到底。   江栖懒得去看这母子俩拉扯,径自出了御书房的门,禄公公上来问候了一声,也没人来拦着他。   出宫的路旁一株梅越过了墙,横斜上路。江栖捻了一些梅花上的雪,揉碎了花汁在里头落得一簇红,像极了血的样子,松了手落下,滴滴渗人。   他不由得想起了江珏,她眉心画的花钿也是这般红艳,若是用手指抹了去涂在她的眼角,叫她哭出来,那就更好看了。   可惜现在不行。   “既然他们不管,那就只好我来了。”虽然江珏未必会谢他。   他说着,侧首召来了人问:“公主在干什么?”   一人未现身形,沙哑的声音已至,“回主子的话,公主和人游湖去了。”   “游湖?”   江栖话语上扬,抬眼瞧了瞧皇宫里的湖面,一片清凌凌的冰影,不见一个活物在上,帝京的冬日似乎一向如此。   “这是去游湖还是去凿冰啊。”他轻笑出了声,摇摇头感慨道。但随后又转了话,他吩咐道:“你得去一趟岭南了,别见了血。”   -------------------------------------   游湖这事儿吧,不同人有不同人的游法。   若是寻常人家,自然是要挑个暖春凉秋的时节,没钱小舟一梭,有钱雕船画舫,要热闹的还能拉上三五亲朋,要风雅还有诗酒助兴。   昭宓长公主不一样,有权有势还财大气粗,包下了一整个湖面。   冬日的画舫原本都被捞上了岸,冻层挤压怕伤了木头,小船更不必提。可今日九艘大画舫与二十几艘小画舫都被人抬到了冰层上,由木板与搭出来的走道相勾连,摆出了个莲花的形态,对船上来的人说,倒是赏雪景更合适些,不过更多的意不在此。   昭宓长公主请了整个帝京的青年才俊和闺中佳人,但凡是未婚未嫁的都能来露个脸。   按帝京的习惯,若是能在一位身份尊贵的主人宴席上和人看对了眼,只要双方都没婚约在身,那便是缘分,主人自会为两人牵桥搭线。这种好事儿可从来不多见,怎么都好让家里的长辈过随便找个不认识的人。   这邀请虽说来得急,但季家的事儿在前,只要不是真的有事儿的都没回绝这份盛情。   公主府的美酒佳肴呈上前,全帝京最好的乐坊歌在侧,湖面上画舫间一时里里外外好不热闹。   嗯,除了季家,江珏记仇。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考试去了,明天大概没更新,但也可能会在晚上 第24章 姐妹   “您看,我这儿戴着一串是东海的珍珠,而您那儿的呢,是南海的珍珠。”柳眉杏目的姑娘坐在小凳上,说着瞥了眼自己的手钏,又眼巴巴地盯上了江珏手腕上的,说道:“这南海的珠子啊,又大又圆,还亮得发光。还有这翡翠镯子啊……”   江珏看她这馋样儿也觉得好笑,褪下镯子和珠链递了过去,“给你戴着便是了,想要什么就开口让皇帝赏给你呀,宫里头敢和你抢的人可不多。”   “您可不就是一个吗?皇兄他一向偏心您啊,连这种好东西都是直接给您的。”那姑娘反打趣了江珏,接过镯子喜笑颜开,嘴甜甜地道了声谢谢皇姐。   江珏也没纠正她,这不是宫里头的东西,是江栖送的。天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把江珏送回帝京的时候连带着衣服、妆龛还有些小玩意儿都一起打包送了回来不过今日随手戴了出来。   那姑娘玩了一会儿,就恋恋不舍地还给了江珏,临了还不忘再摸了两把那冰凉细腻的质感。   这就是江珏先前要说媒的人,和懿长公主江珞,刚到了要出阁的年纪,这回是特地来给江珏捧场子的。和懿长公主爱好美色的事情人尽皆知,追求过几天澹台迟的好颜色,后来听说喜欢他的姑娘容易被寻仇,分分钟便歇了心思。   如今听说自己的皇姐悍不畏死地在勾搭这人,便也想着来探探消息,可江珏一点提起那个人的意思都没有,明里暗里都没给她的话,反倒她被问了有没有中意的人。   “要好看的,模样一定要长得好,最好是和澹台大人那样的。”江珞认真强调了这件事儿,话毕还歪过脑袋咂咂嘴,红着脸道:“最好头发也要漂亮,一摸滑溜溜的。”   江珏懂了她的意思,摇着小扇掩住失笑,“你这是要找驸马还是收面首啊,没个正经的,太妃听到这话又得训你的规矩。”   江珞笑嘻嘻地受了这句话。她性子跳脱,和当年江珏有些像,但她母妃是个刻板严厉的,能让她养成今天这样也不知道是受了哪个的影响。   既然姐妹俩都懂,那江珞也不装什么清纯,直白问了句:“皇姐不找几个面首养着解解闷吗?”   “那多脏啊。”   江珏绾了绾耳发,答得理所当然,人与人之间的好自然是要比出来的,过去见惯了江栖那副洁身自好的清白模样,如今就舍不得放低了眼界去容下那些次一流的人物,到底是给惯的。   乌黑的眼珠咕溜溜转了一圈,江珞趴在了江珏的膝盖上,摸了一把她的滑嫩的脸,感叹道:“这么好的皇姐,怎么就偏偏便宜了一个死人?”   江珏没理她这句话,挑开了帘子向外望了一圈,对上了她的目光,回望过来不少暗含期许的。今日所有出席的宾客无论男女,无一不盛装打扮了一番,不求能说什么被芳心暗许,只想着有没有机会在人前露个脸,若是有幸得了公主赏识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虽传言说昭宓长公主克夫,但那毕竟只是传言,那些个男人命不好,没那福气怪得了谁。至于和懿长公主,自是不用多说,与陛下还算是亲近,母家也是个望族,虽说性子有些娇蛮,但公主有些脾气算得了什么。   姊妹两人独占了湖中心最大的一个画舫,偶尔有一两有头脸的小姐来请安,唠些家长里短。男子们还算知趣,只在周围吟诗作对品茶聊天,不时往姑娘们的方向望一眼,看看是不是有对自己有想法的。   “你瞧上哪个没?”   排开那些饱含热度的目光,江珏是没什么想要的。   江珞翻了个白眼,嫌弃地挥了帕子,“嗐,不都是一个样儿。”   江珏笑笑,“好歹给个喜恶出来,礼部那头给你挑驸马都愁秃了。”   “不本来就没几根毛在头上吗?”江珞狡辩了一句,顺着江珏的话,支吾了半天,“唔,我看薛公子就不错。”   “这薛公子又是谁?”江珏挑眉,感情这姑娘早有了意中人,尽在那儿为难人。   也不藏着掖着,江珞直言道:“就是兵部的小将薛渐啊。”   “那又是谁?”这人江珏还真没听说过。迎接了江珞一幅你没见过世面的目光,江珏想着也不妨认识一下,便问:“那你的薛公子今日可来了?”   江珞撅起了嘴,“他才不喜欢这些附庸文雅的玩意儿呢。”   哦,那就是没来了,江珏让人放下了纱帘。   她还感叹了句,“那么多个风流公子不好,怎么偏偏就选了个武将,若是个无礼的粗人,有的你抱怨的。”   “武将怎么了?”江珞蹭得站了起来,虽说瞧见左右都是自己人,但还是神神秘秘地凑到了江珏的耳边,气声道:“妹妹虽然比姐姐小,但懂得不比姐姐少。我听人说,武将啊,有力气,腰子好。”   末了她还不忘又补了一句,“我看澹台大人也挺好的,好多武将都打不过他。”   “净瞎扯。”江珏笑骂了一句,捏了她的耳朵,“可别让人把这话听去了。”   江珞连连称是,这才把耳朵从江珏手里给救出来。   真要江珏说,会武的人腰子好这事儿吧,还真不一定。   江栖也会,具体厉害到个什么程度江珏是不清楚,但她清楚自己现在这身手一半是江栖用了个特殊的法子送的。不然她个当公主的,又没什么兴趣真和那些臭男人一样早晚风吹日晒,那三脚猫功夫最多算个强身健体,长命百岁都保不来。   但江栖吧,虽然器物可观,偏偏对房事没什么兴趣。要是他不想,那让他脱件衣服难度大概就和要他学狗叫差不多。一定要等他算到了个天时地利的日子,沐浴焚香,就差没再斋戒三日了,才会拉着江珏在床上折腾。   江珞瞅着江珏的神色,估摸着她是在思春,心里嘿嘿偷笑了几声。她想着自己这个做妹妹的也要为姐姐分忧,便遣退了左右,压低了声音道:“你要是嫌那些个脏,不妨试试些物什,虽说冷冰冰的不如人来得体贴,但怎么用还是你说了算,用腻了就往茅坑里一扔,也没什么纠缠不清的。”   “你个当公主的怎么会懂这些?”江珏觉得不对劲,拉着她要问个明白。   江珞心颤了颤,神色躲闪着不敢答话,直到江珏威胁她说要告诉她母妃,这才支支吾吾道了个秘事儿出来。   “有一段时间了,我瞧见太后身边的嬷嬷打点了内务府的人,说是要时不时出宫带些东西回来。有一回带了一个陌生的面孔入了宫,穿着个太监的衣服,我的人瞧见了就和我多嘴了一句,当时没放在心上,后来拿错了一个包袱,打开就是那些玩意儿了,当时我还不懂,还是内务的小公公说的。”   江珞说完了她怕江珏会为了牵扯到自己母后生气,也为了自己人的小命着想,忙不迭地补了一句,“虽说是太后宫里头的人,但也未必是奉了太后的旨意,指不定是个胆大妄为的下人自作主张。你也知道的,我也在内务府里头留了人,让他们时不时带些宫外的小玩意儿小零嘴的回来,这才晓得了这事儿。这事儿看到的人我都让打发了,东西也都当宫里的杂物烧了个干净,不会走漏的。”   江珏点点头,知道她嘴巴严实,也不为难她。   一时无话,便拉了俩来给请安的姑娘,四人胡乱抓了一会儿牌,又搭了些清甜的薄酒,也不来钱的事儿,就押了些瓜子花生枣子的数目,算是在这儿耗时间。玩得上兴致了,也不管什么身份,让江珞输了个底朝天,江珏都救不了的那种。   江珞潇洒一挥手,“回头本宫让人送些金瓜子、金花生到你们府上去,再来!”说完她自觉从江珏手边的坚果堆里头抓了一把,放在了自己那边。   原本正磕着瓜子儿的江珏瞅了她一眼,后者给她剥了个花生算是孝敬。   四人热闹了一阵,又来了几对看对了眼的,要宴会的主家来做个见证,回头两家说亲也名正言顺。   那两个小姐抓够了牌,便识趣地告了退。   江珏也是大方,来她这讨见证的,该赏的礼一个都不少。年轻男女们欢喜了,都说回头要去她府上送媒人的谢礼,还要请她喝喜酒。   江珏也暂时都应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种喜宴,她到时候十成是让人代为参礼的。   隔了热闹老远的地方,柳亭枯败承霜,树旁沽酒的老太昏花了眼,瞧见来这儿好不容易来的一人也懒得招呼。能找到这儿的,若不是真迷了路,便是伤心失意之人,闻到了酒香自然有得卖。   但这次来的人,却没有来一碗的打算,他遥望着冰面上,回想她光是那一眼,便能让人心神动乱,不得解脱。   他不该与她再亲近的,江栖从兜里掏出了小药瓶,生吞了一颗,待冰凉浸透了全身的骨血,抬首却见了一个眼熟的人在那儿。   沽酒老太太再次抬头,揉了揉眼睛,原本那么大一个大活人,这会儿竟然不见了。只当自己没睡好,收拾摊子做了提前回家的打算。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掉马,   顺便再拉一把专栏可见的预收:   1.奇怪的事情在发生【克苏鲁】(全架空,莎布&犹格,私设如山)   &   2.惜命(血族&圣徒)(这文章名字晚点再改,中二病复发之作)   嗯,都是言情 第25章 落水   江栖找上这熟人的时候,湖上的宴会临近尾声,客人纷纷打道回府,主人还再留一会儿避开人潮。   熟人随着离开的人流从船上晃荡下来,迎着大风打着把烫金的纸扇上头写着“无为无能”四个大字,咂咂嘴一幅办完了事儿的样子。   他把人揪到了一边巷子里,按着那人的脸贴在了冻住的墙上,逼问他道:“你到这来做什么?”   那人也不怕他,挑衅道:“怎么的?怕我把人抢走了?”   江栖懒得和他废话,抬手又落下,把那人的脸直直撞在了墙壁上,撞下来一大团雪混合着冰渣子,落在了那人的领子里。可那人像是没什么感觉似的,满不在乎地抖了抖脖子,可雪已经化了流进了衣服。   他骂骂咧咧地问了江栖的祖宗全家,嘴还没闭上就又被在墙上撞了一次,这回是见了血的。见江栖要来真的,他自觉死在这儿有些憋屈,忿忿做了个投降的手势。   “你做了什么?”江栖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努努嘴示意江栖湖那方向,那人满不在乎地说了出来,“送了些见面礼给那个老太婆的女儿。”   尚不等江栖问出个究竟,只听从湖面传来一声巨响,一时间木屑飞旋,冰面迸裂,溅起的水花炸上了岸惊动了正欲离去的行人和拉车的马儿。   兵荒马乱间,回过神来的人数声惊叫,“两位殿下还在里面!来人救驾!”   “你急啥呀!”   那人对着江栖急忙赶过去的背影大声咧嘴呼喊了句,喊完他抱着肚子怎么都笑不出来了,三柄四棱形的兵刃扎串了他,一动作起来,肠子可就要流一地了。若是扎得再深些,他怕是已经没命了。   他料得不错,江栖对他尚有情分,若是旁人敢这般谋害他心上人,这会儿应该已经被剃了肉,骨头都被震断了吧。   可惜,他不是什么好人,江栖这次算是错付了一回了。   早有准备地从衣袋里取出创伤药和绷带,那人从翻飞的血肉间徒手掏出了三枚兵刃,用随身的匕首切割干净了粘连的衣物,看着都叫人疼,好在此时所有人都围在湖那儿,没人会过来看到他。   他一边包扎着伤,一边又龇牙咧嘴地问候了一边江栖他祖宗,还不忘啐了一句,“活该。”   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   江珏一掌推开江珞自己掉进水里的时候,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和帝京的湖有什么前世夙愿未了,虽说不是同一个湖,但冬日落水这是第二回 了。   衣服本来就厚重,里三层外三层地套上,吸了水就和身上绑满了秤砣一样,拖着江珏往湖底下坠。没留一点挣扎的余地,她呛了几口冰水便自觉闭上了气。   几条鱼被惊动,愣愣地撞上了她,已经没什么知觉了。湖水冻得她身体和脑子都发僵,江珏这会儿觉得自己大概是不行了。   人死前总会想到些什么,她记起了江栖。也是这隆冬时节,两年前在皇宫的湖里,他还能恰好救她上来,可这回是真救不了她了,不知道到了下面能不能做一对苦命鸳鸯。   江珏挣扎不动,闭上眼睛由着自己往下沉,却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人在拽自己的腰带,艰难睁开眼睛想看看是哪个混账玩意儿连个死人都不放过。还未等看清来人,腰带就被扯断,她整个人被从外袍里抱了出来,脖子和腰被拽着向上拖。   来的人委实算不得温柔,又呛了她几口水。   冰冷的湖水麻木了口鼻,凭借着在水里微弱的视觉,江珏艰难地灵活了一把,揪住了来人的脖子勾了上去,对着那张脸干出了她濒死时最想干的一件事,把来人脸上已经被湖水泡变形了的玩意儿给撕了下来。   抬手摸上了那张熟悉的脸,贴上了朝思暮想的唇,然后她就晕了过去。   混账玩意儿,光顾着把她往上拉,也不知道渡口气的。   江栖是不知道江珏这会儿在想什么,他没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救人上岸,先不说公主被人谋害落水会闹出多大的事儿,光是他落了易容的脸就没法交代。   游了一段拽江珏到了柳亭边,又抱着人进了挡风的亭子。江栖把浑身湿透了的江珏在亭内小桌上横放下,伸手探了探江珏的鼻息,仔细检查了口鼻,按捏了腹部,确认了人没事儿。   水呛得不多,还是给冻的。   正要给她做些简单的急救,就见江珏打了两个喷嚏,沾着水的羽睫微动,抬了脖子终于幽幽转醒,双眼回了神望见江栖的脸。   她本就畏寒,这会儿更是双唇被冻得发紫。   倔强地伸手揪住了江栖的衣领,另一只手还死死抓住了扯下来的易容面皮,江珏启唇想说些什么,可到了嘴边噎住了话,出来的又是个喷嚏,上下牙哆嗦个不停,面白如纸,眼看着又要晕过去。   江栖从侧兜里掏出小瓷瓶,自己含了一枚药丸,贴着唇渡给了江珏,口腔内这会儿也没什么温度,还差点被她咬了舌头。   “乖,松手,我走不了。”   冬至在湖里遭了大罪,上岸还吹了冷风,江珏的脑子这会儿已经完全转不动了,由着江栖摆弄,手被一股巧劲儿掰开,松了江栖的衣领。   原本在这儿卖酒的老太太摊子还没收拾完,再一抬头发现自己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出了两人,浑身湿漉漉的,像刚从水里上岸的水鬼。   她还没来得及惊叫,就见其中一鬼向她走来,除了满身的水之外,那水鬼长得倒是俊俏,若是人那也是好一个神仙公子。   男性水鬼丢给了她一片半干半湿的东西进了她的钱袋,然后抢走了她的酒,去给另一看着像是女性的鬼灌下了两碗。后者露出了半张脸,花了妆也掩不住的精致面容,红色的胭脂落成了两行血泪,但眉目间竟似艳鬼般销魂。   当真是做了鬼的比人娇艳,也怪不得有牡丹花下死的说法。   老太太赶忙收住了眼,她虽一把年纪了,但也还没活够,怕多看一眼被勾了魂去阴曹地府做鬼了。   低头定睛一看自己的钱袋,那水鬼给她的居然是一片金灿灿的叶子,顾不得老祖宗们说的什么是鬼送的有阴煞说法,她赶忙用缺破的牙咬了一口,在上头落下个乱糟糟的牙印,笑得眯没了眼睛。   没心思再去管自己的摊子,藏好那片金叶子,连带着看那俩鬼都没先前那怕了。   老太太心里头感叹了句过去以为自己年龄大了也算见多识广,可这年纪才知道鬼都要上岸讨酒喝,又私下琢磨了这是什么跨越鬼种的恋情,不然也不会那女鬼一幅娇娇柔柔不禁水的模样了。   她腿脚麻利地正要开溜,就听一水鬼叫住了她。   “老人家,麻烦去找到昭宓长公主府的马车过来,就和那大婢子说公主无大碍,让她莫声张,赶了车过来便可。”   她这才知道,这形似水鬼的俩,原来是人,还是有身份的人儿。   得了一老婆子带来的消息,说是见了两个长得就美到不行的人,要她带话来。   见了江珏落水,可离正是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去仔细分辨她说的几分真假,当即就麻利地摘了马车上公主府的标识,又解开了四匹马,只留两匹马拉着一辆看着还算低调的马车。   她要那老婆子指明了路,亲自驾了马车,急急朝着柳亭赶去。冲入亭子里见到了两人,其中被抱着的人正是江珏。此时的江珏正半阖着眼贴在另一人的胸膛上,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好不可怜。   可离正要道谢,却见这人一抬眼,她当即就愣怔住了,和江珏同去淮地的她不可能不认得这人的相貌。再看他身上湿透了的官服,先前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这会儿才终于明了。   直到这人抱着江珏从她身旁走过,径直向那马车去了,她才回过了神,急忙跟了上去。   马车内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本就准备了另一套衣服,还有些备用的暖炉。   江栖也没什么避讳,去除自己拖沓的外衣后就剥粽子般亲手脱了江珏的身上的湿衣服,让那具光嫩洁白的身躯在他手下彻底展露。   眼下的香躯娇颤,可江栖面不改色,气息都不带乱地取过一条大毯子,把她整个人都搓揉了一通,松开毯子,给她留了一身像是被凌虐的红痕,像极了刚刚被狠狠疼爱过。   他捻了江珏胳膊上的一处红痕,知晓这肌肤本就娇嫩,又刚刚浸了寒水,叮嘱了一句:“回去记得擦些膏药,外伤药即可。”然后再一层层帮她换上备用的衣服。   起先江珏还想反抗几下,可实在是抬不动手,也就由着他去了。   待江栖把江珏整个人都收拾好了放平在了马车里的小榻上,他这才把自己的衣服脱下,硬生生顶着江珏炽热的目光,裸/露出精壮的身材。   不是传统习武之人身上结实凸起的肌肉,平日反倒完美隐藏在衣服下,这会儿看上去也不过薄薄一层,仔细究来,八块腹肌毫无水分,却流畅优雅地贴合这具身体。   静谧到只剩下呼吸声的马车内,他清晰地听到了咽口水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1.不记得在哪一章说过了,易容耐不住冷水   2.冬日落水该咋整我也不会,所以请勿深究,纯粹为了剧情   3.跳湖救人这种事情,无能力千万勿逞强   4.连更了一周,我能要个撒花吗……(卑) 第26章 侍药   虽说夫妻一场, 江栖也不介意被江珏看光,但还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底裤,这马车里头要是有他能换的衣服那问题就大了, 姑且裹上一条毯子暖暖也还得行。   可离给两人温了热水,启了暖炉, 一会儿就受不了这里头的憋闷。她向江珏告了一声, 便去外头赶马车回府了。   原本想着有那么多话要问, 真撕开了脸,这会儿两人反倒没了言语。   江珏见他披上了毯子,没什么可看的留下, 索性歪斜着身子病恹恹躺在榻上, 闭上了眼睛, 说白了就是现在不想理他。   原本期待着江珏大闹一场,好让他一次性把事儿说开了, 可这会儿她如寻常女儿家那般赌气委实让江栖忐忑了一番,憋好了的话也说不出来, 说了就是去自讨打吃。   盯了一会儿她未干的发, 还是没忍住伸手过去, 不过又被一把扇子敲了回来。   看见那双漂亮的手上落下一道抽打的红印, 顶着有些怨怼和委屈的目光, 江珏毫无内疚之情, 甚至觉得自己抽轻了。   “委屈了?”   她的嗓子受了寒,这会儿哑得厉害, 但江栖听得明白。   江栖收回目光,道了句不敢,还让江珏先别说话,嗓子要紧。   最后得了一声冷哼, 便又不被理睬。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公主府的后院,这会儿府上才刚刚听说了江珏落水的消息,嬷嬷正急得焦头烂额的,脾气躁的已经在大骂府上的暗卫无用。   乍然见了可离把马车赶了回来,也顾不上什么急忙围了上去,七嘴八舌要问个明白,直到可离从马车里把江珏扶着出来才止住了众人的话,齐齐松了口气。   见江珏面色不好,发钗散落,出去一趟还换了身衣裳回来,也没人敢去问究竟是个什么事儿,几个机灵的直接去叫了太医,其余人簇拥着先把人送回了卧房。   可离的了江珏的眼神,明了她的意思,留下来吩咐了一小丫头:“去找澹台大人先前落在府上的衣裳给我送来。”   也不必再多解释,前因后果这些人自然就串联了起来。只当做澹台大人英雄救美,把公主从湖里给带了上来,但毕竟孤男寡女的有碍名节,也难怪不声张,到这时才到府上。   有多嘴的忍不住去要问个明白,不觉面上露了浮想,一见便知往淫/邪的方向想了。   可离也不与她碎嘴,一个巴掌上去扇肿了半边脸,掉了两颗牙,这就齐齐噤了声。   又见一嬷嬷从江珏房里出来,想必是得了令,横着脸放了话,“该干嘛干嘛去,有碎嘴的都用火钳拔了舌头。”说罢又遣人去湖边知会一声,回头转身进了房,也不知里头交代了什么。   待人都散了去,一婢子这才把衣服拿来了,正是先前被江珏吐了一身的那套。   可离将帘子掀开了一角,把衣服放了进去,冷声道:“公主请大人收拾完了尽快离开。”   马车里的江栖对这冷遇也早有料见,摸了摸鼻子,刚才看江珏的神色,他还真差点以为江珏要一把火连他和马车一起烧了,好在还是留了些情面,只是不怎么待见他。   若是寻常时候,这套沾了污的衣服他是怎么都不会穿上的,但这会儿也没给他别的选择,只得将就了一下。将就完了,察觉到马车外的旁人都已经清理干净,他也不必再装模作样掩了脸,径直掠身回了自己府上。   路过旁人,旁人只觉这冬日的风大了些,其余不做他想。   大理寺卿的府上,江兆正和闻意已经在廊下对着满庭雪色酒过三巡,正当称兄道弟。   一喝上头就容易管不住嘴,江兆给人绘声绘色讲起了这几年在帝京的险恶经历,真假掺半还混着些水。   说着自己兄弟两人如何遭到血亲的迫害,一路颠沛流离到了帝京,有幸得了公主的赏识被引荐给了皇帝。   谁知世事难料,他说到自家兄长如何眼睁睁看着自己心上人远嫁淮地的时候更是声泪俱下,等论后来忍辱负重扳倒了淮地的谋逆之徒救出心上人的时候,闻意虽然听着云里雾里,但都忍不住为这精彩程度叫好。   江兆又正眉飞色舞地倾诉着他兄长虽救回了心上人,但也间见杀害了心上人的夫君,自觉无颜见她,却反倒被那回心转意的公主变着法子追求。自家兄长此时内心苦苦挣扎不得解。   说着都快感动了自己,猛地见眼前多了个人,江兆下意识地当他做寻仇来的,从廊下暗格处拔刀挥过去。可来人弹指卸了他的力道,把刀刃整个没入了雪地中,江兆这才看清了是江栖本尊。   松了口气,他又坐了回去。   “你今天怎么没走正门?”   尴尬地找了个他的茬,还正不解这人模狗样的东西今天怎么不装君子反倒做着强闯的行径了,抬头对上这张冷煞生人的神仙面孔,他顿时没了话。   怕不是听见自己编排他了?   再一瞅他又换了身衣服回来,福至心灵那一瞬,江兆猛地一拍看傻了眼的闻意,把他差点整个人从廊上拍到雪堆里,跳脚激动道:“你师兄真为你家笑笑献身去了!”   之后江兆如何被打了这事儿暂且不提,江栖要闻意去帮他弄一整浴桶的冰块来,还提了几味药。   毕竟师出同门,闻意当然知道这些药是要做什么,听完直白就问了他,“你这是又要去糟蹋谁?”   江栖摆手让他别问,“回头让人送我房里就行了。”   哦,那就是要自己用了,闻意看他的目光不由得肃然起敬。   随后江栖换了身官府,重新修整了面上的易容,这才想起来自己之前的那张易容的面皮还在江珏手里,未来得及毁掉。   想想暂且放她手里也无妨,总归不会怎么样,江栖转头就进了宫。   宫里的人还正当要寻他。   那场湖上的事儿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传到了宫里,竟在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谋害公主的事儿还牵连赴宴各个世家的事儿,一时惊动朝野,陛下与太后皆是震怒。   后来公主府又派人来宫里,说澹台大人已经把公主送回府上了,请太医看过了,人受惊着了凉,其余无大碍,这才劝住了两位要出宫的主子。   刚刚因为冬至陛下遇刺一事换了没几天的帝京新禁军首领还有金吾卫、长安尹,第一时间光着个膀子在御书房门前去负荆请罪了,大冬天的一帮人跪在了个冰凉凉的地面上,看得禄公公都觉着冷,但陛下不发话也都只好晾着不管。   眼瞅见了那道蓝色身影转过了角,禄公公急忙迎了上去。   “大人您可算是来了,陛下等得都快把桌子掀了。”禄公公拉住了澹台迟,反复叮嘱了,还努嘴示意了看地上正跪着的几人。“您救了公主的事儿啊陛下已经知晓了,上午季家的事儿气还没消,刚刚还和太后顶了嘴,进去您可千万顺着陛下的话,别让陛下气坏了身子才是。”   说是生气还轻了,看江珩的脸色,把这些没用的东西砍了都不为过。   江栖点了点头,也不等禄公公做个通报就进了御书房,还顺手把门关了个严实,不知道的还当有什么见不得人事儿。   还没等禄公公想出个所以然,就听嘣的一声吓得他闭了眼,再睁看就看见窗那儿被砸了一个窟窿,飞出来的长颈瓷瓶在地上砸了个稀碎。唏嘘了阵,赶快叫人收拾了。   那天澹台迟和陛下在里面聊了什么没人知道,等过了一个时辰人再出来的时候,澹台大人的手心被划伤流着血,而禄公公急忙进去看,只觉得江珩冷静得有些吓人。   地上东西砸的是不多,折了一把剑,上头的血大概就是澹台迟的。   他试探着问了一声,“陛下?几位大人还跪在外头。”   像是刚刚被唤回了神,江珩抬头,许久才凝了目光。   “让他们都回去吧,圣旨在那儿了。”   说罢,他让禄公公拿了圣旨就出去,留他一个人呆着。   禄公公不敢多留,倒着告退出去,又被江珩叫住了。   江珩死死定住了他,给了道没头没尾的题:“公公以为,朕与先帝比如何?”   忐忑了一阵,不知这是领赏还是送命,禄公公陪着笑回道:“陛下与先帝皆是千古明——”   “朕要听实话。”江珩打断了他的话,“知道你们圆滑惯了,朕不杀你。”   禄公公心里叫了声不好,但也不敢再打弯绕圆,模棱两可道:“先帝杀伐果决,陛下心善了些。”   “是了,”听了他的话江珩反倒露出了丝表情,像是笑了,“朕不似先帝,滚吧。”   这罪最后还是被推到了淮王余党的头上,谋害公主,扰乱帝京治安,该杀的杀,该罚的罚,该流放的流放,原本以为会是场轰轰烈烈的动作,此时这般沉寂反倒山雨欲来风满楼般让人心惊。   澹台迟救公主有功,陛下不说,也没什么人敢提,草草算作将功抵过。   不过公主府传了消息说,澹台大人虽救驾有功,但不知行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惹了公主不快。去看望和送礼的都有下人招待着坐会儿,但严格禁止了澹台大人府上的人过去。   管事的为了这事儿又责罚了几个嘴碎的下人,血淋淋的直接扔出了府。   第二日,在明里暗里都盯着的情况下,澹台迟难得直接告了假,说是染了风寒。   这谁听着都像是假话,打探到了些风声的人左右琢磨了半天,只当做澹台大人终于因为这事儿在陛下那儿失了宠,这是要明哲保身做避让了。   谁料消息传出来还没一会儿,就见昭宓长公主的仪仗浩浩荡荡地出了府,最后停在了澹台大人家门口。   一身红衣盛妆的长公主亲自提着个送礼的盒子从轿子上下来,琉璃白雪世界之上是她华裳艳丽,独占人间珠光。可离侧边搀着一只手,身后两婢子侍弄了裙摆不让沾了雪,两婢子打伞盖避风,四个公公前面小跑着铺了防滑的长毯。   从后头跟着的马车上,还下来两个太医打扮的人,老老实实跟着。   看这气势,不是来砸场子的就是有什么大喜事,但到底为什么而来谁都清楚。   江珏勾了殷红的眼妆,尾角染了金粉,抬起凤眸便是盛气凌人的傲然。   她开口直接问门房,“你家大人病死了没?”   开门的哑奴是回不了江珏的话,但也记着主子的吩咐,径直带着江珏去了江栖住的竹屋,虽说是竹屋,但却是借着粗木桩支撑搭起来的二层阁楼,横据了大半个庭院,将整个温泉眼包拢在了阴影之中。   白雪翠楼之间,这块被温泉滋养的院子花木旺盛,假山亭台长廊在竹屋旁错落有致。   江珏念了一句,“倒是会铺张。”随行立马有人把这话记了下来,大有一副随时准备去陛下面前参一本的样子。   行至竹屋楼下,哑奴强硬拦住了随行的所有人,只放江珏一个人上去。这也正合了江珏的意,她提了裙,抬脚就上了楼。   竹楼内里不大,布局精巧雅致,绕过两重门,一方内置的回环花廊,又是一席丝绢鲛绡般透而不露的卷帘。哑奴打起了帘,温热湿润的空气扑上了江珏的面颊,羽睫沾湿几滴晶亮,恍惚有种还在淮地雨季的错觉。   呵呵,也是这个狗玩意儿不让她用冰块的。   不对,她昨天才被冻了个够。   再往里就是卧房里,哑奴在这儿停了下来,让江珏一个人走了进去。   入内的陈设较之外头简洁了许多,如再寻常不过的邸店那般只留了必要的生活用品,但每一件细究起来,却都不是寻常人家供得起的物件。   光线不算明朗,略宽过一人的床上仰面躺着一人,呼吸匀长,远远望去面容清秀素净,双颊微红,一碰就怕化了的冰雪肌骨。   乍看上去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娇然至此,让人心疼落泪。   可惜江珏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儿,江栖也不是什么软糯可人的姑娘家。   没管床上的人,江珏把提来的礼盒放在一边,先在室内转悠了一圈,翻开桌上的书卷瞅瞅看不懂,窗边有几株兰花,不知怎么江珏看着有点眼熟,好像是自己府上有过的品种啊,但比自个儿那儿养得有精神多了。   她去窗口让下面等着的人都去别处候着,然后把半支开的窗户关上完全挡住了外面的视线,点起灯火,研究了一下衣柜,凭着直觉从暗层里面翻出了满是瓶瓶罐罐的小妆龛,大概就是易容的玩意儿了。   打开几个瓶子,捻了一些在指间,不一会儿便凝成了型,还挺细腻精巧。   床上的毫无睁开眼睛的意思,气息都不乱,像是真的无知觉病死过去了。   她从桌上取了丹青的料,调了个朱红的色,放缓了脚步,端砚提笔走过去坐在床边,看着这张脸虽然漂亮,但可惜寡淡了些,想着个色上去。   床上的人终于躺不住,睁开了眼睛,盯住了笔尖的朱红,又望了一眼江珏,无奈唤了一声:“公主。”   “安静。”   江珏不想理他,也毫无被抓包的自觉,不慌不忙继续落笔,在他眉心那块点了一点红,像是姑娘们爱的朱砂痣那样,一时多了些凡间的生气。   她觉得这油墨不错,颜色还挺正。   看了一阵,似乎不够,又补了几笔,成了一个小梅花的图案。   江栖放弃了挣扎,又安详地把眼睛闭上了。   搁下了笔砚在一旁,江珏这会儿像是才想起自己是来看病人的,撩好了锦衣的宽袖,伸手去探了探病人的额头,居然还真有些烫手。   说实话,这还是江珏头一遭见江栖生病,一时还有些忐忑。毕竟也是实打实的救命之恩,还挡了风捂着自己,不由升起了几分愧疚,万一真出了三长两短该如何是好。   但一想到这玩意儿瞒着自己干了些什么东西,别说愧疚了连一丝同情都没了。   江珏收回了手,贴心关怀了一句:“找大夫看了吗?大夫怎么说?”   床上的人轻咳了一声,又装作无意用气声说道:“不过受寒罢了,有劳公主挂心了。”   哦,那没事儿我就走了。   似乎觉得太过绝情了些,她隔着被子拉住了江栖的手,“是本宫连累大人了。”   “职责所在。”   江栖没敢再说下官两个字,他怕江珏想起自己之前干的事儿,一个生气把他从窗口扔出去。好歹看在自己救过她两次的份上,对自己好点。   “嗯。”   江珏应了一声,就没再言语,抓了卷他手抄的佛经,坐在江栖床边闲来无事一般翻阅了一阵。   静室之中,公子病卧于榻,一美人执书在侧,本该是件幸事,但在江栖眼里,这好像是江珏要现学现卖超度他的样子。   “公主,您若是无事便请回吧,免得过了病气。”   他像是强撑着病体,因为说话,面容又白了几分,却偏偏流露出一丝让人怜爱的倔强,一幅为江珏着想的体贴模样。   江珏连忙按在了他的胸口,慢慢摸着帮他顺了气,面上却做出慈悲状道:“不碍事儿,倒是大人您吃药了吗?”   “尚未。”江栖如实答了她的话,又谨慎补了一句,“在楼下让人煎了。”   江珏闻言点头,仔细问清了煎药的地方。其话语中的诚挚让江栖不忍拒绝,虽然有些担心她会不会带了泻药这种玩意儿在身上,但还是几句话就老老实实地说了出来。   临了,他还挣扎了一下,“煎药这种事还是交给下人去忙吧。”   但江珏像是没听到这句,倾身而下带得珠翠叮咚,发间的芙蓉香露伴着女儿的温存愈发清晰。   嗅得这一缕的江栖心尖颤了颤,望见一截靠近的雪白脖颈,还有着些昨日擦拭留下的红痕,看着是擦过药了,但还需些时日才能彻底消下去。   他强忍了把人抱入怀的冲动,却见江珏只是慈母般帮他把被子拉上一直严严实实到下巴尖,还掖好了被角,然后便下了楼。   好吧,是他想多了。   江栖不知是遗憾还是庆幸地松了一口气,说服自己道,如果是江珏真的想对他做什么,以前是从来没用过这么委婉的法子的。这般不打不骂不哭不闹的,还有些让他有些难办。   想到正在煎药的闻意和积极去捣乱的江兆,江栖觉得有点头大。   不得不说,江栖确实了解她,江珏还真带了些小玩意儿在身上,不过不是泻药那么生猛还伤身的东西,毕竟现在的身份是朝廷命官,下手太狠不好,也就只能带点黄连、苦参什么的了。   她还特地找了个太医瞧了瞧,免得弄出什么药理相冲的事儿,确认了都不过是些清热解毒的东西,用的都是宫里头出来的最好的品种,完美保留了药材原味。   独自一人又顺着长廊走了一阵,江珏到了庖厨的地儿,府上的仆人行了个礼,其他就当没看见,没有一个人敢来拦她的路。   跟着苦涩的药味儿,江珏听见两个人在那儿争论着什么,其中一个声音正是原本澹台迟的。   “要不要再放点?药力够吗?”   “够了够了,再多就要出事了。”   “哦哦,那这药还要煎多久?”   “做做样子,看着差不多就行了。”   “你别是个庸医啊。”   “呸,去你的庸医,我和你兄长都是一个师父教的,我是庸医那他也是。”   “同一个师父教的你怎么在他手里连个回合都打不了?”   “呸,那能一样吗?”   两人正打闹着,一抹红衣如幽灵厉鬼般入了两人的眼,抬头一看,觉得不妙,拔腿就想溜。   江兆是因为怕脸被惦记,还怕万一这女人真看上自己脸了,江栖不得直接把自己皮扒了。闻意是认出了这就是之前给了自己一掌让自己没能救出笑笑的人,知道自己确实身手一般,见江兆溜的时候没带上自己,索性就留了下来。   但江珏只是往江兆去的方向瞧了几眼,片刻便想通了两人饰一角的事儿,懒得再去管了,低头瞅瞅烧到发黑的药罐子问了句:“这药是给他的?”   “是。”闻意强咽了口水,做了答话。   她这才正眼看到了闻意,长得倒也还算端正,问道:“你就是他的师弟?”   闻意当她要问罪,当时就跪了下来,“还请您莫怪罪师兄,采花扰乱帝京一事是我一人过错,与师兄无关。”   谁知道江珏根本没问他这话。   “你告诉本宫,江栖是怎么病的?”   “啊?”闻意一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江栖是——哦哦,您说我师兄?”   见不止自己一个人被蒙在鼓里,江珏心里略微平衡了些,也愿意给这傻孩子一点甜头。   她利诱道:“说说你师兄是怎么病的,若是实诚,那本宫今日便派人把韩公子送过来。”   略微从江兆嘴里听闻过这位公主和自己师兄之间爱恨纠葛,闻意非常轻易就选择了救出韩笑,顺便成全了自己师兄的幸福,一五一十地说了昨晚配了药和冰桶的事儿,给江珏从各个方面分析起了这里面的原理,偶尔夹杂着几句夸赞自己师兄愿意为了让心上人消气的伟大。   可惜他没能听说他师兄的心上人为什么会和他师兄闹脾气。   江珏听着这事儿都没了脾气,打断了他满嘴那些她听不懂的话,从兜里把一个小包递给了他,让他下进正在煎的药里。   “这是——”闻意有些踌躇,当着江珏的面打开药包,以面对来自宫廷的绝世奇毒的心态看向了里面,看清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甚至连准备好的银针都掉在地上滚了老远。   “不会死人对吧。”江珏和他确认了一下。   闻意艰难地点了头。   躺在床上冥想了一阵,江栖听到了两个人的脚步声走了过来,他听得出是江珏和闻意,但闻意没有上楼。   与江珏一道过来的还有一股直冲的药味儿,这让江栖思索了片刻,考虑到有闻意盯着,那大概不是什么要命的东西。   待江珏上了楼,江栖能准确闻出其中的东西之后,不由陷入了灵肉的长久沉默。   现在说自己好了是不是有点迟?   话说他把银针都给藏哪儿了,似乎在有些远的柜子里,也许可以试着封闭一下味觉。   但似乎有些迟了,江栖转过头,隔着一重帘,能看到江珏用一方手帕捂着唇都掩不住的盈盈笑意,“该喝药了。”   江珏不疾不徐地回到了床前,把脸大的药碗往江栖脸边上一端,热气腾腾冒着药香,一柄勺子搅动着药液让它凉一些,耐性极佳地等着江栖起来。   深呼吸放平心态,江栖摆足了姿态,像是强撑着要坐起来,伸手去接碗,“我自己来就好。”   随着江栖的动作,他雪白的里衣松开了领口,露出有些过分性感的锁骨和恰到好处的肌肉,曾经江珏很喜欢咬它们。   “哪有劳烦病人的道理。”   然而这次的江珏视若无睹,把碗放得远了一点让他伸手够不着,起身帮他把被子又向上提了一些,盖住裸/露出肌肤,又在他身后像模像样地加了几个靠枕,如果不是江栖深知江珏本意,恐怕真会觉得这是贤妻在侧。   “公主……”   一个盛满了药的勺子飘散着热气送到了他的嘴边,堵住了他的话。   江栖闻着这味儿,盯着那只涂了丹蔻的柔荑,持续陷入人生的思索。   或许是出于良心发现,勺子又收了回去,江栖顺着看向江珏,看她递到了自己嘴边心又是一紧。   我喝还不行吗……   然后他就见朱唇缓缓一口气,吹了一吹,勺子又回了他的唇边“啊——”   好吧,是他想多了。   江栖闭眼,认命张嘴喝下了这一口。   毫无意外地苦到整个舌根都发麻,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做出了应激反应,沉重的味道顺着血管流进了心脏,心脏被刺激得抽跳了一瞬,险些和脑子一起背过去。   老实说,江栖宁愿这是鸩酒。   他提前弄出点动静,再稍微喝点意思一下,闻意还来得及救他,最多多躺一阵子,现在这简直是生不如死。   江珏又喂了三勺下去,看着江栖的面色从一开始的紧绷到面露安详,估摸着这大概是差不多了,别着把人弄出事情。   将药碗放在了一边,取了帕子给江栖擦了擦嘴角,这回倒是真温柔。   实不相瞒,她刚刚放心不下,怕闻意在里面做什么手脚,特意自己弄了一滴尝尝。   嗯,闻意是个实诚人,实诚到有些可怕。   江珏到现在都觉得自己满嘴都是那股味儿,还直冲各个感官,怕是现在喝蜂蜜水都是一股苦味儿。   现在看着江栖,解气是解气,就是有点心疼。   四目相对,江栖眼睛本来就漂亮,有着典型南方人的柔美线条却不会显得太柔弱,这般楚楚可怜的神情看得江珏心念微动,毫无怜悯之情地捏住了他瘦削的下巴,俯身在那苍白的唇上落下了轻柔一吻,一触即离。   本来还想温存一下,但这味儿太苦了,松开被她捏红的下巴时,江珏如是想。   再当江栖目含谴责看向她的时候,江珏面无愧色,大不了就让她负责呗,没了世子和她丈夫身份的江栖能拿她怎么样。   她到底还是心软了些,扶着他,“躺下休息吧。”   江栖刚刚得了甜头还算满足,这病没白沾,药也没白喝。   顺着江珏的意思躺平了下去,可后脑勺刚刚沾了枕头,就见一根金钗被放在了床头,随后是长发裹挟着香露的芬芳落下。   无数绣娘绣费劲了毕生手艺一针一线织就的华服被她的主人遗弃在了地上,一道被丢在地下的还有保暖的白貂绒小袄,最后的里衣包裹着主人的身躯,欲遮欲露。   虽然去掉了最里面一层的样子江栖也不是没见过没摸过,就是这实在是有些突然,而且他必须清楚的一件事,就是这个时候不合适。   正欲开口婉拒,就见江珏掀开他的被子,没有丝毫对他衣服下手的意思,越过他的位置躺在了床的里侧,仰面朝上。   这床不算大,要平躺两人就不得不胳膊贴着胳膊,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来自另一个人的温度。   “睡吧。”   江珏率先闭上了眼睛,但江栖略有迟疑。   “那外面公主带来的人?”   “让他们候着。”   “这不好吧……”   “江栖,”江珏翻了个身,看着他深山雪霁般出尘的侧脸,丰润的红唇在他侧脸又是一吻,“本宫昨晚被你气得一晚上没睡好,睡吧。”   “……是。”   话虽然这么说,但江栖闭着眼睛完全睡不着,发散出自己体内的药力,降□□表的温度,血色重新回到脸上。   他听到江珏呼吸逐渐匀长,伸手把人往自己那边捞了一捞,刚好靠在了怀里。   环住那把纤腰,他低头就能亲吻江珏的额发。   江栖这才有了些睡意。   这种温存并没能持续多久,他是被江珏摸醒的。   一只柔软到指腹都细腻的手从衣下探入,在自己的腰腹上顺着线条反复摩挲着,不时在肌肉集结处捏一把,缓缓向着前胸探索,就要捏上什么。   这恐怕是个人都睡不下去了。   “公主……”   这只手也许有自己的心思。   他咬牙,“江珏。”   江珏住了手,但丝毫没有把不安分的手收回来的意思,捏住了一块肉,拷问他道:“你顶的是谁的脸?”   感情在这儿等着他。   “把手拿出来。”   被用身体挟持住的江栖试图谈判和解,最后在江珏拧着肉转了半圈之后果断选择了放弃,“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江兆。”   “长得倒还不错,就是和你不怎么像。”   江珏略微听说过这位,谅江栖也不敢骗自己,满意地松开了手,改做环抱将自己整个柔软贴在了男人的身躯上。   感受到贴着的身躯逐渐僵硬,她附上江栖的耳,吐息如兰,“那你图的是什么?”   江栖暗骂了一句脏话,散了药力之后,来自身体本能的反应再难以抑制。时至今日,江栖终于第一次知道了那些亡国昏君是如何在妖妃手下丢盔弃甲荒淫无度的,但想的太多也救不了现在的他。   “不能说?”江珏也没指望能把这个问出来,要是真能说也不会拖到现在。   江栖点头默许,“等明年事情结束后再告诉你。”   “现在在领导叛军的人是谁?江昼吗?”   “不,是江枫,江昼的长子,刺杀你的人。”   而江枫,正是昨日混入帝京的那人,江栖留了他一命,现在想来有些仁慈了些。   江珏不知那些事,她只听说这个长子早些年骑马摔下来死了,竟不知现在还有这事。但思及眼前这人也是假死脱身,倒也不足为奇,大概假死也算做事家族传统吧。   “何怨何仇?”   她嘴上问着,可下边却伸手摸索了,试图把抬头贴住自己大腿的那二两肉按了回去,但似乎效果不大,索性抬了腿,把那碍事儿的玩意儿压在了大腿下,免得蹭着热。   这一会儿工夫,汗水已经涔涔打湿了江栖的鬓角,他舔了舔自己的唇试图缓解一下,但无济于事。   他的药在床头,但当着江珏的面只能忍着,默念金刚经。   见江栖不说话,江珏挪了一下腿,自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你不敢,对吗?”   对于房事,江栖一向冷淡,往日江珏只以为是性格使然,现在看来倒不如说是另有隐情。   他不碰她,但从反应来看,既然无关生理因素,那就是心病了。   至于是什么心病,江珏不在乎,大不了下点药用强的。   江栖无言以对。   “你觉得自己会死。”   一根手指抵在了她的心口,指腹之下心脏火热得像是要烧起来。   金刚经没能收得了这只千年狐狸精,道行高吸人精气不说,还聪明到让人难过。   江栖受不住了,抬手摁住了江珏摩挲着他的腿,半遮半掩回了她先前的话,“为了先帝当年折辱淮王一事。”   他的嗓子已然哑得不行,被□□折磨到失了原先的清冷,绯红染上了面孔,连耳朵尖都没放过。   如此听来倒似乎是一桩宫中秘闻,这事儿该算在魏太后和江珩身上,只是眼前之人也难逃其咎。   江珏上去咬了一口他熟透了的耳垂,留下湿漉漉的牙印,姑且算作是奖励。   怕把人折腾坏了,江珏换了个问题,“江珩和母亲知道吗?”   江栖点头,他的喉咙干涩,让他不敢再开口。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江珏从江栖身上下来,当着他的面开始穿衣。   江栖想起来帮她,但刚刚还和他温存的女人像个睡完了不负责的登徒子那样,没给床上被折磨到快失智的人一个多余的眼神,还把人又和病患一样按回到了被子里。   理好了袖子,她才施施然转身,居高临下看着只能侧躺免尴尬的伤心人。   迎上一个满含深情的幽怨目光,江珏琢磨了一阵,出于长远考虑,弯下腰凑在江栖脸边问了句:“要不,我帮你弄出来?”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昭宓长公主府的仪仗才从澹台大人府上离开,据说走的时候心情倒是极佳,还赏了府上下人每人二两银子。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盘起来的发,明明是刚刚新梳的,还是个轻巧流云髻的手法,没别的特点,就是好上手,尤其受男子们的偏好。   回了公主府,江珏让人把韩笑送去那边,自己回了房间,说是要歇会儿。   可离一层层帮江珏脱下繁重的外衣,露出如玉白瓷般的肌肤,昨日被磨出的红痕早已经全褪下,却偏偏留下了领口那一块。   那是故意给人看的。   江珏自己解开了里衣,恰让可离瞥见了一眼,可离慌忙跪了下来,不敢再抬头看。   “无事,起来吧。”   江珏自顾自取了一件新的肚兜穿上,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让人递牌子去,本宫明天入宫面圣,让人给陛下带一句话。事已至此,既然不想让本宫知道,那本宫便不去管,但别伤了我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入v啦,今日评论区红包 第27章 夜探   次日刚过了早朝的时候, 昭宓长公主便入了宫。   从宫里回来的大人都不难察觉到,陛下一早就心神不宁的,下了朝就匆匆去了太后那儿, 连几个德高望重的阁老要寻他都见不得人。   后来听说昭宓长公主与陛下在太后面前有些了口角之争,被禁足在了未出宫开府前的寝宫里, 说是怕她在外头出了像是昨日那样的事, 不许人探望。   又是不知从哪儿传了个说法, 说是陛下和太后不想让长公主和澹台迟走得近,怕这两人新仇旧怨爱恨交织搞出些不太平的事儿来,还怕澹台迟天煞孤星的体质伤了江家的龙运, 而长公主这遭进宫是为了讨人做驸马这才惹两人急了。   这些当然是无稽之谈, 做了驸马就不得在朝中担任要职, 澹台迟看似失了圣宠但如此看来也不过一时之事,往后若是想得重用。   只是难免让人多想了些。说那澹台迟孑然一身无父无母, 长公主又是克死了两个未婚夫婿和丈夫的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 两人也算是般配。   这话也只能在心里嘀咕两声, 是千万不能传出去的。   被重重守卫的寝宫里, 江珏躺在床上捂着个冰袋子, 从小到大这大概是头一回——魏太后气急给了她一个耳光。   还挺疼。   可离看着肿起来的侧颊, 心疼得落了半天泪, 江珏都安慰不住。   反倒是江珩在一旁,只说道了些别同母亲置气之类的话便戚戚没了下文, 仓皇交代了照看好公主便寻了个借口离开。   “太后原先一向最疼您。公主您到底说了什么让太后气成这样啊?”一嬷嬷侍弄着午膳的汤水,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江珏牵强着皮笑肉不笑,也不瞒着她,“不过是本宫与原先淮王世子的恩怨罢了。”   这话一出, 嬷嬷被吓得连汤勺都差点从手中掉下去,宫里是命令禁止言说这事儿的,哪怕听见了也是该割耳朵。   刚开始都还好,不过是来去几句话表达了自己知晓的事儿,江珩有些面上挂不住,魏太后倒是承认地爽快。她也没问为什么瞒着自己,左右不过是得个为自己好的答复,这套路江珏见多了。   索性直白问他们,最开始让自己嫁给江栖是不是一早就计划着有这天?   还问了若是真有了对立的那一天,也是不是要她亲手去取江栖的狗命?   魏太后几乎是狂怒的,骂了句她德不配位,只顾着儿女情长,私通外臣,枉顾自己弟弟的社稷安稳。   她顶了一句嘴,那您废了我算了。   这话逻辑上是没问题,但后果就是现在这般模样……   江珏没有追究嬷嬷多嘴的意思,让她布完菜就出去,只留可离一人贴身即可。   期期艾艾瞅了一眼江珏,嬷嬷有些犹豫,先前太后反复交代了要看着点公主,若是出了什么事,她一个当奴才的全家都不够死的。   “本宫又到不了哪儿去。”江珏翻了个白眼,踢去了绣鞋,抬起双腿翘在了脚凳上,算是表足了姿态。   安了嬷嬷的心,嬷嬷领着一群婢子都去了外头,让她有事随意吩咐。   为了看住她,江珩特地从宫廷暗卫里调了一些人守在殿外,这些人和先前冬至阻拦刺杀的可不是一拨人,只听令于皇帝,若是江珏闹脾气那也只会被一五一十地给告诉江珩。   但江珏没什么脾气,她就这么吃吃喝喝睡睡混了半天,临近晚膳的时候说淑妃来看过一次,但被门口守着的人拦了下来,只送进来些书给她解闷。   最开始是一些女训女戒之类的,还是崭新,江珏也没兴趣去看。再往下是些游记杂谈,还有些看封面就奇怪的,随便翻开一本——曹氏女舍身救夫郎感天地成双化仙缘……   这书像是混进去的,能不能出现在宫闱里暂且不论,毕竟现在的后宫就是两位妃子做主的,监守自盗什么的也就那样,魏太后一向不管后宫的事。江珏只是没想到,淑妃居然会喜欢这种书,还在上面自己做了小标记。   她把书贴上眼,努力识别了一下清秀却飞逸的一行小字,大概是关于骂那郎君起初忘恩负义的话。   江珏花了一个时辰看完了后,觉得这话骂的不错,自己又加了几笔,算作心得。   随后给拆了一本别的,给书包上了个更低调的封皮,并上几本其他翻开入目就让人毫无兴致的,让人明天还给淑妃,说叫她看看有没有和里面那本类似的。   无聊了一阵,逗逗飞进来吃她糖酥的鸟儿,沐浴完又看了些杂书,江珏就睡下了。   先前在公主府还好,一切都随着自己,再被关进了宫里反倒是不习惯,床和枕头都睡得不舒服。   江珏翻了个身,后半夜外面传来了些许风声,大概是天又要落雪了。但这和她关系不大,未来一段时间她大概都出不了寝殿了,但最晚不过到江栖去南方的时候。   想起江栖,她又有些窝火,但人不在眼前骂了也不解气。   她迷迷糊糊闭上了眼,恍惚间一个警觉,再睁眼抬头,却见守夜的小丫头已经被放倒,软绵绵躺在了地下无了知觉。   只留一黑影默立于江珏床头,惊得她嗓子里含着正要叫人的话,想了想还是咽了下去。   来人一点都不见外地坐在了床边的高圆凳上,一手轻覆上了她的面颊借着微光端详了一下,话语中是掩不住的心疼:“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为了谁?”她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扭头躲开那只手,瞅他精神的样子问:“病好了?”   他顿了手,认真地点点头,圆了先前那件事,“本就无大碍,不过来得急了些。”   明知道他是装的,江珏只不轻不重吐了句造作。   算是被指责了一通,江栖也不恼,好脾气地道了歉,虽然江珏觉得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错在了哪里。   江珏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一身白衣霁月风光,还有些清淡的药香,用着的是自己那张俊俏到在夜里有些反光的面容。如果不是床边还躺着被迷晕过去的小婢子,她还当这人就是锦衣夜行、勾搭游女的贵公子,穿成这样也没被暗卫拦下也算是本事了。   “你怎么进来的?”   江珏有些想不明白,守在外面的毕竟是守卫皇帝的暗卫,应该没事自己府上的那么像是酒囊饭桶。   “他们不拦我。”江栖含糊了一句让江珏没听清的话。   然后他便从兜里掏出药膏,抹在了自己指尖,让江珏别动,小心地端起了那张脸,将药膏涂抹在还有些红肿的位置。   清清凉凉还有些不知名的香味,本来江珏这会儿都没什么感觉了,可指腹按上来却有些酥,配上眼前人认真的神色,江珏有些心动。   或许是情难自抑,她伸出了舌,在那段伸出来的精巧指节上舔了一口,眼睁睁看着那节指像是被烫到了般飞速收了回去。   江珏想起来,似乎江栖有不小的洁癖,正想与他嫌弃回去,却见他将那截指落在了颜色极淡的唇边。   寻常男子做这般偷香窃玉的动作总逃不过有些下流惹人嫌,只怪江栖偏偏生了一张怎么都糟蹋不掉美感的脸,这样看来反倒有些风流雅意。   不似恼也不似嗔,江栖启唇说了一句,“别闹。”   她想起了淑妃混在里面的那本书,何必死后感天动地化仙缘,眼前这人正是天外被她拉入凡尘的谪仙人。   只是可惜这个仙人有些不爱人间的周公之礼,还像个藏满了秘密的闷口瓷瓶。   这次没再生什么事儿,帮她涂完了药,江珏原本以为他该走了,谁知道江栖站起来脱了外衣坐在了床边,伸手把江珏往床里面挪了一点。   这熟练的手法和姿势让江珏一时难以拒绝,眼睁睁看着他收拾了自己睡在了床的外侧,似是要在这儿过夜了。   江珏躺着瞪眼对床盯思量了一阵,莫名觉得自己像是被日理万机的皇帝临幸的妖妃,还是宠魅惑主让君主舍天下社稷以至于有些见不得人的那种。   排开那些胡思乱想,她闭上眼翻了身,背对着江栖,好不去想他。   却不料两只手从后面环抱住了她,将她整个人包拢在怀里,清香萦绕鼻尖挥之不去,身后的躯体坚实有力,举动不淫不邪,就是有点热。   果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屁,又不是没睡过,能把神仙拉到床榻上共享鱼水之欢,怎么说她也不吃亏。   轻哼了一声表达那一丝丝被拿捏住心思的不满,江珏撑着睡意袭来前最后的清醒问了句,“江兆还是韩笑给你出的主意?”   八成是他们谁的主意来□□她的,若是心智不坚定些说不定气还真消了,但江珏她记仇,非常记仇。   “都有。”江栖如实作了答,这算是两人难得比较靠谱的主意了,凭着一张脸让江珏说不出拒绝的话。   虽然说来有些无耻,但是效果不错。   江珏正想再怼回去几句,江珏的后颈就被一个鼻尖抵住,亲吻肌肤上的唇让她一时失了话,伴随着轻哄声或许还有些迷药的药力,她的意识片刻便被淹没在了睡意之中。   待怀里的人闭上了眼睛,江栖才从床上下来,未惊动任何人,不消片刻便离了宫。 第28章 扳指   入了夜的宫里总不会安宁, 心里有鬼的人多了,就有那些装神弄鬼的人,但凡在宫里有些年岁的老人都知道这皇宫里的可怖之处。   太后的寝宫平日这时早灭了灯, 今日外殿虽已歇了人,内殿却留了些灯火明明灭灭, 照出几个人影绰绰。直到有谁实在看不下去, 一声叹息算是告了终。   待芸香去门外守着, 室内的黑暗中,魏太后躺在床上,想想还是气不过, 踢了脚身旁人的小腿。   身旁人憋屈了一阵, 毫不犹豫地踢了回来。   “反了你。”她骂一句, 只是不似平日那般气场十足。   江昼翻了个身,不想理她。   又被踢了一脚, 他实在烦了才拉拉枕头,回了一声, “都快四十岁的人了, 魏怜你就不能安稳点。”   在江昼面前遇了冷, 魏太后腾得坐了起来, 看见的就是那摆足了入睡姿态的背影。   她死死盯了一会儿, 那背影巍然不动, 低咒了一声,“你还真不是个东西。”   江昼像是已经睡了过去。   “哀家早晚要那个杂种的命。”她知道这话江昼一定会回应。   果不其然见江昼又翻了个身, 熟练地从枕头下面翻出棉花塞了耳朵,堵上双耳后没给她一个眼神接着睡。   过了良久,魏太后都生出了些困意,才听他不紧不慢道, “看看自己脸上的皱纹,少骂人,少生气。”   魏太后虽然年近四十,但一向保养得宜,先帝死后除了那几个人还没谁敢让她上脾气,虽然和那些十几岁的水灵丫头不能比,说是二十多岁还有些成熟韵味也不算过。但毕竟是个女子,谁不在乎自己的脸呢?   她一声冷笑,顿时口不择言,“自己的女儿不顾及,替人养儿子还上瘾了?”   “魏怜。”江昼从床头抓了两个青枣要去塞她嘴里,直白戳穿了她的心思,“先前要嫁女儿勾住他的是你,现在反悔说不合适的也是你,想用他的人是你,现在想杀了他以绝后患的也是你,魏怜你还想怎么样?”   魏太后一把推开他想指责些什么,看着他眼中的愠怒,最后只来了一句,“还不是你闹的?”   “睡觉睡觉。”   不想和她在这事儿上纠纠缠,江昼一把掀起被子把人按了下去,两人歇了话。   过了一阵,老鸹在夜里嚎叫了几声,静的有些吓人,魏怜以为身旁人已经睡着了。   “江昼。”   她唤了一声,没有回应。   “平了南方后,他不能留。”   “哦。”   江昼又翻了一个身,反正你也杀不掉那狼崽子。   -------------------------------------   江珏醒过来的时候已近午时,昨夜恍如一梦,她也懒得去想是真是假,略微思考了一下万一江栖被抓了会如何,可没思考出个下文,她就听嬷嬷们在外面聊着说江栖被调去了京外处理些杂事,短时间内是回不来了。   有人说这是澹台大人终于失了圣眷,让一个三品要臣只带着几个随行就去处理京外流民匪帮,这事情吃力又不讨好,只要一个恰当的借口就能让他回乡,这路上恐怕想下手的人不少。   但江珏是一点都不担心,不然昨夜江栖也不会有闲情来找她。   老实说来,她起初还真担心江栖是要拉她去做什么亡命鸳鸯,倒也不是舍不得这公主的尊荣富贵吧,只是觉得有些看不起这事儿,毕竟人还是贪心的。   守在寝殿外头的暗卫说是已经撤掉了,只留了宫里寻常的守卫,也不拦着有人来看她,只是出不去这宫门而已。   想来是江珩和魏太后觉着要提防的人已经离了京,便也放下了心,谁又知道昨夜根本连人都没察觉得了。   嬷嬷和婢子们不敢来打扰她,见她起来赶忙吩咐了后上了些吃食。   厨子是顶级的名厨,食材也是最佳的,但口味有些不对。   菌子老母鸡煲的汤油水飘了一层,金黄澄净,香是香,就是腻了些。   可离用小勺撇了油,盛了一碗给她,也只让江珏喝了几口便让撤了碗,一会儿又换了银耳红枣莲子羹还能挑出些细如雨线的肉丝。   正喝着就听外头说是谁的仪架来了,江珏也不在乎,反正听随行人有气无力的声音也不像是江珩或是太后宫里的人,这个点也不大会是后宫的妃子,那就只有闲人了。   “妹妹什么时候入的宫,也不告诉姐姐一声。”一老远就扯着嗓子的闲人是和顺公主,穿着正经的宫装,配了一套崭新的头面,鲜亮的翠鸟羽毛被工匠烙上青色的骨架直撞入人眼底,其上几块祖母绿更是夺目。   守卫只放了她一人,但也够聒噪的了。   江珏瞥了个余光,懒得理她。   和顺长公主一进来也不做招呼,绕到了江珏面前一张手帕将唇半遮半掩,拉了凳子去坐在了对面,似是为她担忧:“这不,一清早去给太后请安才知道妹妹受了责罚,为了个男人多大些事儿啊,如何就和母后置气了呢?”   江珏懒得理她,低头碗里还有一口甜汤。   “先前听说妹妹被关了禁足姐姐还担心妹妹挨了责罚,清儿也要我这个做娘的进来问问姨母,原先还担忧妹妹在这宫里头吃不好睡不好,见妹妹睡到这个时辰才起来,胃口不虚,姐姐也少了些挂念。”   这清儿指的就是和顺长公主的长子,听人说是有个小神童的名号,还算拿得出手。   但这和江珏关系不大,抬手让她闭嘴。   她也像是没看到自己不受待见,上下直白打量了江珏,“啧啧,到底是嫡公主,瞧这傲气的模样。说来那澹台大人虽长得不错,但到底是吃苦的粗人,如何受得起妹妹的福分,这会儿断了仕途还不说,连寻常人家都不敢舍女儿给她。妹妹是大允娇生惯养的公主哟,也难怪不知寻常人家的苦,竟做出这档子糊涂事儿。”   话里话外像是都在为江珏惋惜,可江珏只觉得她们说的大概不是一个人,她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用粗人来形容江栖的。   “是啊,”江珏终于咽下了那一口汤,让可离端碗下去,抬眼挑眉意有所指,“姐姐也是知道的,嫡公主吃的用的东西就是和那些奴才生的不一样,这口味被养刁了也是难免的,吃不下那些被喂得臃肿肉感还柴的,反倒是野生的新鲜还讨人喜欢。”   和顺长公主暗自咬牙,生母的低微一向是她的命门,同样是公主她比不过江珏也就算了,连和曦和懿这两个都能在她头上踩。   同样是婢子出的和曦长公主占了长姐的名分,也还算得先帝的宠爱,后来和她一样招了驸马,也算先帝欣赏的望族子弟,可惜驸马卧病在床已久,这两年她没什么声音。和懿不用说,为贵妃所出,刚到了开府的年纪,整个礼部都在忙活这事儿,一点都用不着她本人操心。   不像是她,事事自己争取,选了个魏家的驸马还指望能富贵,谁知道就是唯唯诺诺的草包。想起自己家里那个不争气的,和顺长公主又是咬碎了一口银牙,也就指望着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能挣点脸了。   “也不怕辱了自己的名声?”和顺登时冷下了脸,口无遮拦说出了心里话,“净是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勾搭,还摆什么结缘宴,不知道的还当是窑子里……”   搭着嬷嬷的手,江珏不慌不忙站了起来,抬手挥了过去,“奴才养的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被打歪了头面的和顺捂脸撑着桌子,张开手望见几缕血挂在指间,半张脸和口中震得几乎无了知觉,抬首呆看着江珏站自己面前的,满脸尽是难以置信。   懵了几息后她怒气冲冲张嘴要个说法,却见一颗牙极有存在感地掉了出来。   而江珏已经款款转身回了榻上,摆出个安逸闲适的姿势半卧着,明明未梳妆素白着一张脸,却足够显明艳。她做了个请回的手势,换了个温柔的表态道:“皇姐若是无事还是回去歇息吧,何必明知是讨人嫌还来膈应本宫。”   “你——”   和顺明见江珏是笑着的,可难以抑制地起了心悸,连话都堵在了嘴边一时不知从哪儿开骂。   有些人就是不知道自己哪儿讨人嫌。   见她听不懂人话,江珏也不含糊,“本宫说,滚出去。”   送走了和顺长公主,这世界才算是清净了。   江珏又看了会儿杂书,回头就躺回到了床上。   躺下前只分了个心思去想了想这样会不会让自己堆一身的肉,但想到江栖也没那胆子来嫌弃自己,江珏非常放心地闭上了眼。   只是枕头似乎比昨日更不舒服了,有些碍后脑勺。   江珏伸手在枕头下面摸了一圈,触及一个光滑冰凉的玩意儿。   借着守床边的小丫头不敢看她,江珏拉上被子,在被窝里把那东西拿了出来,仔细一端详,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质地,明显贴合的是个男子的手。   正觉得眼熟,她瞥见内侧一个江字,才乍想起来这是江栖平日从不离身的那个,不过澹台迟手上不曾带过。   他从来不是会丢东西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夹子了啊(烟   1.翠鸟是保护动物,虽然点翠头面很经典   2.吃野生动物就不多说了,这里只做一个比喻   3.总之已经还算明显,江珏江珩是魏怜和江昼生的,江栖不是江昼亲生的,它老狗血了!!! 第29章 旧人   也没谁需要解释, 清楚的人都清楚,为什么昨日还说着心忧帝京不宁又有贼人谋害公主,今日便宛如天下河清海晏。   要防的那人前脚刚刚出了帝京, 放昭宓长公主出宫的圣旨没过半个时辰就来了。   江珏也不去问,做出欣欣然的姿态领完了旨, 婉拒了禄公公问她要不要去找江珩的事儿。   她也没什么要收拾的, 带上可离还有些后来淑妃送的书, 乘上轿子便出了宫。   府上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只是暗卫被撤走了不少,还走了些宫里的嬷嬷去准备开春的选秀, 让江珏看整个府邸都冷清了些, 但一切都好, 也自在多了。   明明冬至就是几日前的事儿,但此时想来竟有些恍如隔世。真要说起来, 她什么都没做,但既然碰面了江栖, 有些事情就是饶不过她。   接二连三的事儿, 说他是天煞孤星倒也不无道理, 只是江珏命硬了些。   暖香氤氲的静室里, 江珏抱着暖炉盘膝坐在榻上, 听了一阵子雪化作水滴落的声音, 琢磨了一会儿那个玉扳指是个什么意思,睁开眼就瞧见管事走了过来。   她随口就问了话, “冷翠亭的江小姐怎么样了?”   似乎几天前才让她吃过板子,难得安分了些还觉得清冷。   管事在门廊处作了答,“回公主的话,江小姐还在养伤, 先前醒了之后说了些不该说的,让人饿了两天,嘴上算是干净了。”   不消江珏追问,管事又说了句让罗氏去绣娘那边的事儿,她本就是个得了淮王心意被买进来的扬州瘦马,自小就学着调香女红弹唱之类的。   如今罗氏上了年纪,调香之类江珏又不爱,倒不如让她去做些绣娘的事儿。   江珏点头,似乎早该这么做了,商讨完了些诸如让工匠雪后来重新修葺些院子这类琐碎的事儿,却见管事还站在一旁,便挑眉问他还有什么事。   “外头有一自称是浔亭人找您说有要事相商,还自称是您认识的旧人。”   “浔亭?”江珏只觉得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但又想不起来是在那儿,见见也无妨,“让他进来。”   被引着走进来的是一个腿脚似乎不太利索的老婆子,面上沟壑不少,头发斑白梳成了一个圆髻,穿着灰黑粗布的棉服干净整洁,眼中浑浊不清,但凭她步子来说,是看的见路的。   她在静室的门外就行了个大礼,颤巍巍道了拜见公主。   江珏自觉没见过这婆子,让她进来,在内外门帘处赐了座。   她问得温和,“老人家自浔亭来?”   “是,老身来自淮地外山浔亭,夫家姓余本家姓崔,平时在主子的府上做事。”   为了让江珏信她的话,她从自己口袋里取出了一个小布包,可离取了拿进来,里面是江珏在浔亭发脾气失手摔坏一只黄龙玉的貔貅,现在看来是已经补好了的,接口处用了些金料,摔碎的那些个边角接上了同色的玉料。   好吧,这会儿江珏才想起来,浔亭是个什么东西,是江栖当年让人在淮王府外山建的一个小庄子。   当年新婚燕尔,她和江栖闹了些不小的脾气,然后她就被江栖拉着去那儿避过暑,两人算是从那时才生了情,后来听说是一场雷雨让那儿被烧掉了,她还有些惋惜。   “他让你来的?”这个他自然指的是江栖了。   “是,”余崔氏躬身做了福,“老身替主人来给公主调理身子。”   江珏舔了舔上牙床,恨得牙痒,在江栖假死之前,她让她上肝火的就是这个。   当年新婚洞房之夜,她与江栖是提前见过的,也算合眼缘,当年还是太年轻,说白了就是贪图这张脸。她隔着盖头望见江栖进了房门,遣退了在里头的婆子,郑重其事地掀开了她的盖头,她抬头迎上的就是一张被灯火染得灼上人间凡尘的神仙面容。   从清早天未亮就被拉起来各种梳妆,这一刻觉得也不亏。   她听江栖唤了一声娘子,附身认真地亲吻了她的唇,那一刻着实能让人意乱情迷。   可惜的是,江栖那个狗东西把她脱了外衣放在床上,说两人折腾了一天都累了,不宜再劳心劳力。   他吹灭了其余烛火,只留了龙凤烛继续燃,江珏也有些困,两人平躺着就各自睡了。   江珏听到些动静半夜醒了一次,就见江栖在柜子里翻找着什么,最后找出了暗层里一捆银针,一脸认真地告诉她说,她落水后体内寒气残留,久了伤身,要帮她调理一下身体。   于是他们的后半夜就在江珏趴在床上昏昏欲睡,江栖摸黑在她身上扎满了针……   如今回想起这件事,江珏还是心里有些不舒服。   就听余崔氏没有在这事儿上纠缠,接着道:“老身也擅长做南方的吃食,虽比不上宫里人的手艺,但胜在地道。”   江珏听得有些心动,只是看这老婆子佝偻的样子,实在有些怀疑她能不能拿得起碟子。   “公主大可安心,老身虽上了年纪,但做些东西还算麻利,主子曾经也爱我个老人家的手艺,只可惜没我老婆子上了年纪奔波不得,没能一直跟着主子。”   她像是看出了江珏的忧虑,站起身,笑着做了个伸展,看得出年轻时候是个身段极佳的姑娘家。   “那你跟着管事去,在府上安顿下来吧。”至于做不做事什么的,她倒是没那么在乎。   余崔氏笑眯眯地做了个领命,但腿迟迟没迈出去,“公主能否让老身先看个脉象,让老身好做主吃食,也算是不辱了主子的命令。”   “放肆,你个婆子如何碰得公主的身子。”   侍立在旁听了许久的可离忍不住皱眉发了声。   “悬丝诊脉即可。”余崔氏像是早有准备,又掏出了一小捆红线。   到这地步江珏也无所谓,褪下镯子,垫了一截皓腕在貔貅上,让可离牵了红线出去,将另一头给余崔氏。   她煞有其事地闭上眼,像是仔细感受了一番,点点头收了红绳道:“心火旺了些,但实实在在是个有福气的人。”   江珏默然,心说这心火旺也是被你家主子气的。   “那老身就先行告退了。”   她退着步子就要出去,到了门边,江珏还是没忍住叫住了她。   “你可知道你家主子做什么去了?”   从圣旨和人的流言中,江珏只知道他出京去处理匪帮与京外官兵勾结偷渡人入帝京一事,但要去多久,要做什么,这些她一概不知。只是从江珩和魏太后放心的态度来看,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少说也是棘手的。   被问到的余崔氏像是早有准备,一副过来人的姿态,随即便接了话,“不过是些小打小闹,做多不过二三日,待主子抓了头目便能回来与您相会。”   这直白说穿了江珏的心思,让她有些面上挂不住,明明隔着帘子,可江珏还是感受到她抬头,目光正视了自己。   晚膳的时候,江珏本来也没指望,谁知道厨子的菜还真换了个风格,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说的动那些心高气傲的御厨让出厨位的。   可离布完了菜,附在了江珏的耳边,“奴婢已经找太医验过了食材和饭菜,是干净的。”像是怕江珏还不放心,又取了几根验毒的银针摆在了一旁。   看见银针江珏就有些头大,但也没拒绝。   唯一令她还算宽心的是,这老婆子的手艺确实如她说的那般好,江珏也不吝啬,让人发了赏钱下去算是认可了这事儿。   过了些时候,临近就寝,她又亲自送过来了碗安神的汤,放了些滋补的药材,却是偏甜的口味。   当着她的面,可离还是让太医验了成分,自然是都可。   余崔氏也不生怒,笑眯眯地在那儿等着,也不管多久了,收拾了空碗才回去。   又是半夜三更天,再次见到江栖出现在床边的时候,江珏已经没脾气了,懒懒散散把自己往里面挪了一个位置。   他抱着江珏有些委屈,“你就不问我出去干嘛了?”   “那你干嘛去了?”江珏闭着眼,问得甚是敷衍。   “去抓伤了你的人。”   “哦。”   那就是江枫了。   他把脑袋贴在了江珏肩旁,闷闷道:“他已经跑了。”   “哦。”   “……”   似乎这样有些太冷淡,江珏转个身正对着江栖,“你府上的人不是说你要过两三天吗,怎么这么早就完了?”   “我府上的人?”   被她这么问着,江栖也是一愣,随即起身点上烛火,确认了江珏至少看起来无事,也没什么身上不适的地方,这才问江珏来的是什么人。   江珏被吓得立马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尽力回忆了一下,“一个老太太,自称是浔亭的余崔氏。”她又大致描述了一下那老人家的装束,顺便估量了一下吃了两顿的自己还有多少时日可活。   这回她确实轻心了。   谁知听到这话,江栖反倒默然了一瞬,像是明白了什么,面上带着些尴尬解释道:“那不是我府上的人,是我的外婆,也就是姥姥。她本来还应该在淮地呆着的。”   江珏也是没想到,劫后余生之下,她勉强接了句:“老人家还挺有精神。”   “她给你喝什么了?”   不知道江栖在紧张什么,江珏如实把太医说的几味重复了一遍,有些她也记不清了。   江栖熄了烛火,躺下来埋头在她的后颈处,闷闷道了一句:“那是助孕用的。”   只是他暂时没有要孩子的意思,牵强转移了话题,“帝京外又有江兆在,江枫跑了就没我什么事儿了。”   “哦。”   他们三兄弟间无论有怎样的恩怨情仇,江珏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两人又躺着无言了一阵,江珏被这么一惊一乍弄得也没了睡意,想起来早上的事儿,她从枕头下面摸出那个扳指问了江栖:“你把那扳指给我做什么?”   “放我这儿现在不太方便。”他又含糊了一次。   “你不怕我弄丢了?”   在丢三落四方面江珏一向有自知之明,东西全靠随行收拾。   “丢了就丢了,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骗人,看出值不值钱的这点眼力江珏还是有的,但江栖已经不愿意多说。   作者有话要说:  1.本章之下24小时内留言红包   2.男主不是不行不是不行不是不行,他可行了呢   3.大婚那段正文实在插不进来,可能会作为正文之后的番外发出来   4.最后感谢各大盗文网站的手下留情,目前我还没找到本文v章部分的盗文,嘎嘎嘎嘎嘎嘎   最后带一下自己的预收《奇怪的事情在发生[克苏鲁]》   还有基友的耽美沙雕爆笑小甜饼《影帝怀孕后我爆红了》 第30章 青鸢   等江珏第二日起来再问起老太太的时候, 可离一脸为难,说老太太天没亮就起来给公主做了吃食,这会儿正在外面等着。   瞧了一眼外头敞亮的天色, 江珏在心里痛斥了一轮江栖的不作为,又略微谴责了片刻自己嗜睡的毛病, 但面上仍旧是端着的, 遣可离去请余崔氏进来。   老人家走进来步子还算稳当, 面上是笑眯眯的表情,进了门和昨日一样行了个礼,问江珏好, “公主昨夜睡得可还安稳?”   江珏面不改色点点头, 但真让老太太在自己府上做着奴婢的活儿, 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想想怎么劝老人家回去, 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还是老太太开了口,“公主不必介怀, 老身年轻时清贫惯了, 这会儿若是要学着那些老祖宗们的样子享福还习惯不来, 有些能让老身操心的事儿也好。我那得罪了您的外孙哟, 平素就是个混账, 小时候跟着我们这些老东西野惯了, 若是有不规矩的地方惹您了,您尽管打骂他, 不碍事儿。”   “哦,对了,”老太太见她不自在,又装作无意道:“我外孙过去的那些破事儿啊, 我都是门清的,公主若是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就是。可怜他母亲去得早,生了他的爹又是个丧了良心的东西,才会让我这个老人家操心多些。”   江珏虽曾经与江栖一道一载有余,但也从未听说过太多关于他小时候的事儿,只听说淮王妃是个性格刚烈的美人,膝下有江枫和江栖两个孩子,按理说是怎么都地位稳固的。   可不知怎么后来听说是淮王来帝京一趟,回去的时候就带了个还不满周岁的私生子,生生把王妃给气病,不久就撒手去了。   只是淮王妃的母家应该是江南一个颇有名望的家族,这余崔氏却说年少时清贫,江珏一时有些难以分辨,但既然江栖这么说了,江珏也不深究。   毕竟江栖瞒她这么多,她一个个去较真,那就太费心费力了,但反正早晚有逼他吐出来的时候。   起初江珏还有些别扭,但老太太递上装小碟子的食盒,一冒出香气,分分钟就堵住了她的话。   在欣慰的目光下,江珏不由地多吃了点。   待老太太收拾了碟子走,她才找了管事要他照看着些老太太,说老人家是旧友的长辈,别和府上的下人一样随手就差遣。   管事应了她的话,也没深究为什么,只是问了些月例食宿之类的,便亲自着手安排下去了。   用完了膳,江珏正想找人去问可离,就听从院子外头她兴奋异常地喊了一声,“公主,是青棠姐姐的信!”   就见可离连在外室去了寒气都等不及,脱了沾上雪水的鞋在外室,单单踩着罗袜,急急忙忙就跑到了江珏面前,将一封被小心护着的信件交给了江珏。   “这是特地给您的。”   江珏拆着信,随口便问了,“她在庄子上还好?”   气还没喘上来,可离就急忙接了话,一骨碌脑把知道的全说出来的。   “青棠姐姐得了庄子上嬷嬷的赏识现在改做青鸢姑姑了,手底下管着两个庄子的事儿,几百个有力气的人,五亩地和一个钱庄。这回是将近年关,庄子上送过节的东西过来,才带了青棠姐姐信过来。”   “嗯。”   拆开信,入目是清秀隽逸的小字,满当当写了三张纸。   可离没有发出声音,眼巴巴看江珏的神色,等着她说里面都写了些什么。   大致是关于感激江珏当年从掖庭里收留了她,给了她新生,满满一面的歉意为一己私心针对江稚。听说江珏将罗氏留在了身边,又说了自己对罗氏会私下对江珏下手的担忧,说是青楼楚馆淫浸出来的女人,最擅长那些见不得人的下作手段,让江珏千万留些心。   后面是些在庄子上的零碎事儿,伤是不重,两三天便能下床,如今跟着嬷嬷学了记账和算盘那些东西,也算是对得起江珏的好心。还有些庄子上和府上不同的趣事儿,对江珏来说倒也新奇。   还提了自己过些时候会和嬷嬷一道进宫去送庄子上的东西,若是有机会还能当面与江珏道个谢。   江珏笑了,“如今你是该改口叫她青鸢姑姑了,她说了些在庄子上的趣事儿罢了,你们拿过去看了也无妨。”   她抽了第一张纸留下,将其余两张给了可离,算是让她解了个馋。   可离欢喜地接了过去,当面便仔细看了起来,也没注意到江珏留下的第一张纸,直到闻到烧起了纸的味道,抬头就见烛火上一张纸已经焚烧殆尽了。   她有些慌了神,伸手又不敢拦,“公主您这是做什么?”   “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罢了。”江珏垂眸,“只是那些宫里的事儿不该传出去的。”   可离明白了她的话,点点头慌忙表示不会多说出去。   她也是跟着江珏从宫里出去的,对青棠的事情略微知道一些,但不同她们不同。   可离是宫里婢子出宫后许了人的生的,谁知那婢子遇了个负心人,夫家没心思在家里人的身上,她母亲没多久就抛下了可离和人私逃了。还是幼年的可离便被又卖进了宫,她母亲的旧识可怜她,把她带去了选了当公主的婢子,如今也还算争气。   而可离只知道,青棠是落了难的大家小姐,说是家里犯了大案子的重罪,女眷被罚入了掖庭,她在里面受了几年的苦,原本娇滴滴的小姐养了一身刺。   后来还是正当皇后的魏太后说要给江珏找几个能墨擅书的人,才把青棠提到了身边。   原本带她们的嬷嬷反复提点了,说是莫提过去的事儿,以后这青棠便算是个新身份了。   知晓这其中的利害,可离默默低头看着其余两张纸不再言语。   她念了一声,“往后便是青鸢姑姑了。”   主仆两人各自看了一会儿书,临近午时下人又说和懿公主来府上拜访,说有要事要寻她。   江珏原本就正想约和懿听曲儿,既然恰好来了就让人直接带到自己的寝房。   她邋遢了一个早上,这会儿她自己也简单收拾了一下,免得让妹妹看了笑话。   原本从公主府门口到江珏卧房让坐轿子也算是半炷香的工夫,但江珞来得急,身边连小丫头都没带,亲自推开了门,进来就找她。   “皇姐——”   江珏还正做着梳妆,只得让人先放下正绾起到一半的发出去,转过身看江珞,也是不解,“慌慌张张地做什么?”   谁知道江珞直接扑到了江珏的腿边,还没开口眼泪就是止不住地流,红肿的眼儿一看便知是昨夜为谁伤心了。   “求您救救薛公子吧,帝京进出的城防有部分是他负责的事儿,原本是个清闲好活儿,可先前帝京混进了贼人。他资历浅还年少冲动,得罪了上面的人,这锅就被扣到他头上了,陛下和太后正要拿人问罪,这会儿已经免了职在刑部下了狱了。”   她连珠炮一样说了一串,江珏勉强分出神从里面辨认出她什么意思。   “你说你的薛公子被问罪了?”但江珏管不了朝堂上的事儿,只能问她,“你寻过陛下了没?”   虽然江珏早有预料会有人为了这事儿担责,但真到了身边人头上,出于私心又不能真置之不理。   江珞哽咽着,又是点头又是摇头,让江珏也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只得先把人拉起来坐到床上,递上帕,让她先把眼泪擦了,又喝几口水顺了气。   她攥住了江珏的胳膊,怔怔望着地上炭盆,完全是六神无主的样子。   “我、我递了见陛下和太后的牌子,却让宫里给退回来了,太后明明知道我喜欢他,可怎么偏偏就找上了他?”   江珏拍拍她的背,安慰她总会有办法,让江珞先冷静些。   但她比谁都清楚如果惩办了一个薛渐就能平息事端的话,就算是无辜牵连也会照样治罪。   同为公主,即便有嫡庶之分,在这上面江珏并不比江珞更有话语权。   “你母妃可说什么了?”   江珞母妃的娘家在兵部有些势力,若是要保住一个小将也能说得上话。   “母妃她让我别管这事儿,说要给我重新论亲,如果不是我说来找你,她根本不会让我出宫。”   说着,江珞的两行泪又流了下来,落在手背上,怎么都止不住,让江珏看着也心疼,又无可奈何。   “如果,如果……”她猛地拉住了江珏,一时有些气急,“如果我拿那事儿去找太后?”   江珏当即就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甩开她的手,“你疯了吗?那等子事儿是那你自己去开玩笑?”   “我也就这么一说,” 江珞这也知道自己失言,连忙改了口,“我这不是没有办法才……”   江珏也是无法,她与魏太后虽是血亲,若是以前找上去自然是撒娇试试,也算能让魏太后松口,但如今闹到这步田地,薛渐八成是个倒霉的被拉出来杀鸡儆猴,让她们拎清自个儿。   “公主若是实在拿不定主意,不妨去找我家主子商量一下?他虽然为人混账,但做事还算周密。”   老太太端着个食盒,不知什么时候从外面进来,江珏丝毫未查。   她见了江珞哭成这般,先是行了礼,在屋里人都没反应过来的那会儿,从随身的荷包里取了块白色石头状的东西,在江珞眼下划拉几次,让她生生止住了泪。   “你这奴才做什么?”   这时候的江珞本就心烦意乱,一个奴才都敢上她的脸,这么一倒腾,登时就要发作,还是江珏拦住了她。   “姑娘家一哭就不好看了。”余崔氏感慨了一句,转头看向江珏,“公主若是要去,还是先吃些东西填了肚子再去吧。”   眼下江珏也没更好的办法,和江珞胡乱塞了一些,就出了门。   余崔氏不知哪来的本事,帮两人支开了院子里盯着的其余人,让两人寻了一小马车,只带了贴身的婢子,出了公主府的后门绕了一大圈去了大理寺卿的府上。   府上的奴婢都认识江珏,见她来得低调也不做声张,开了门放两人进去,示意江栖在后院那边。   去到竹屋的时候,江栖正当和闻意在侍弄花草。帝京的气候让这些花草活得不容易,江兆又是个没耐性的,现在闻意来了两人一起弄也快些。   他看到江珏过来,坦然笑了笑,在一旁的水渠里洗净了手擦干,让她从干净的地方走过来。   江珞本就心里惶惶,突感江珏步伐快了,顺着抬头恰见江栖的那张脸,来不及想太多,下意识就惊叫出声:“皇叔——”   这一声让江珏心里咯噔一下,果不其然看到江栖笑容僵硬了些。   想起江珏还在身边,江珞讪讪改口叫了姐夫,接着就是回过神来,紧张兮兮地问他怎么会在这儿。   江珏替他开了口,“这就说来话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该挖的坑都挖完了,接下来就是填坑了   感谢在2020-09-13 18:16:13~2020-09-15 21:21: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0270242 2个;来日方长 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旧事   江珏与江栖的相识那是真的说来话长, 可又费不了多少口舌,叛乱之前的事情连江珞都一清二楚。   除去他以澹台迟身份,单从他用江栖这个名号说来, 那时先帝已经是卧病在床,除了些心腹老臣之外谁也不见, 而江珩会登基已经是铁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江珏还恰巧是个作天作地的年纪。   她大冬天去冷宫那地方找不记得是哪个, 结果就在冷宫那死了三天都不会被发现的地方落了水,还是不知道怎么就恰好经过的江栖把她捞了上来,后来听人说是恰好受诏替父回京述职, 谁知道陛下已经病到了这般地步。   那次之后江珏生生高烧了两天, 两天后再听说就是先帝已经去了, 江珩作为嫡长子顺理成章登基,而公主忧思过度一度病倒。   除此之外, 先帝还留下了遗诏,赐婚公主和淮王世子。   那个公主指的就是江珏。   江珏第一次意识清醒见到江栖, 是先帝去世后第三天。她刚刚哭完了先帝, 伤心欲绝是真的, 又是才脱了病床的身子, 整个人站起来完全是眼前发黑, 走路都是摇摇晃晃都快飘起来了。   偏偏魏太后身边的嬷嬷说要带她去见见自己的夫婿, 人已经在偏殿等着她了   她原本想婉拒了,但那嬷嬷是找人架着她也要让见一面, 好像她不去就能撞死给她看的样子。   窗边是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江珏撩开帘子撞见了窗边人的那一面,当真是印证了那句话,一见钟情的本质就是见色起意。   先前想的各种抗旨借口, 在那神仙公子向她走来的时候都忘得只剩下些说不起来的边角。   扶着江珏的嬷嬷们松开手,她腿一软当即就扑了过去,落进了怀里还听到了句让她腿更软了的公主当心。   她被抱着去到了榻上坐着,隔着个小桌,对面就是魏太后,江栖坐在她边上。后来聊了些什么她是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听说是魏太后与江栖谈些婚嫁细节,她在一旁没听多久就睡了过去。   最后她只知道,等先帝下了葬,就让两人回淮地完婚。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这话说来大抵是真的。   后来就是淮地那些事儿了。   江珏只挑了些无关紧要的告诉了江珞,说陛下和太后都知道诈死的事儿。   虽然江珞听得云里雾里,但也没多问,惦记着自己情郎的事儿。   江栖把两人带去了前厅,又让仆妇给两人送上了茶水,这磨磨蹭蹭的一会儿,差点把江珞给急死。   “原来是他啊。”江栖听罢了然。   “你听过?”   他颔首,“略有耳闻。”   这大概是个委婉的说法了。   江珞可不管委婉什么的,“皇姐夫你能不能救他?”   “这会儿入宫去求情也不过是火上浇油,”江栖在此住了口,瞥了一眼明明是来找他却没给他一个多余视线的那人,垂眸接上了下半句话,“还不如先等等。”   姐妹两人等他下文。   “公主倒也不必着急,陛下再恼怒,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对薛公子判罪的。毕竟是薛家的人,若是平日里,做足了姿态重拿轻放也不是没可能,可这办事不利的罪,又牵连公主,黔首、刖刑还是小事,若要个杀鸡儆猴的效果,那腰斩炮烙什么的也不为过——”   江栖到这儿又顿了一顿,面上似乎有些惋惜,这让江珞心头发冷,眼眶顿时就红了。   “他要是死了——”   江栖语出惊人道:“要说救人最省事儿的,那直接去劫了刑部的牢房。”   乍闻这句话江珏会觉得他疯了,可江栖认真的神情又不似作假,她只得寻了个委婉的话:“原本也就是个办事不力的罪,若是劫了狱,那就是连累家人亲眷的事儿了。”   点点头,江栖道:“这是自私了些,不然就要有本事让皇帝改个主意。”   “可这根本就是太后的意思。”江珞毫不意外地接上了他想说的话。   这所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儿了,太后手里已经完全放了权,但只要江珩还听她的话,她的影响就一直在朝堂上。   江珞顾盼了四周,在江栖示意她无人的时候,她没敢去看江珏,终于狠了心咬牙道:“我听母妃说,先帝的死就是太后下的手,她毒杀了先帝,为——”   “你疯了吗?”江珏骇然打断了她的话,“这会毁了你自己。”   但她比谁都清楚后面半段的话,为了江珩的皇位,这是为太后唯一能够图谋的。   这话可能是真的。   江栖还算冷静,道了句略有耳闻。他握住了江珏的手,那双手冰凉微颤。   江珏回过神,定心思想了想。父母的事暂且不论,澹台迟这个身份被江珩和太后用的时候是先帝离世的一年前,不管是什么原因,他能平步青云至此,没点那两人的把柄是不可能的。   只是江珏不是很确定他想做什么。   或许入魏太后所言,是该杀了他。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受惊般地想抽回手,但握着她的手纹丝不动。   “别害怕。”江栖的话在她耳旁。   一个阴影完全笼罩住了她,又低下去,是江栖跪在了她的面前。   低身的人认真地望入了江珏的眼底,重复了一句:“别害怕。”   江珏仓促挪开了眼,缓了口气,摇摇头。   “我没有。”   只是这话她自己都有些不相信。   见了江珏的反应,江栖垂下眼眸似是有些受伤,他并未起身而是给了江珞一个侧颜,吩咐道:“去告诉你母妃,她这算盘是自寻死路,你说的话就算传出去也不会让江珩和魏怜受威胁,添点堵罢了。至于薛渐,他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知道自己所错了话,看着眼前两人情意绵绵,江珞揪着帕子不敢再出声。   受了江栖这句话,她才觉得胆寒,无论江栖是为什么会以澹台迟的身份出现在这儿,但澹台迟本身就是皇帝手里一把刀,专杀不忠不轨之臣。   这种威胁皇位的话在他面前说出来,若不是江珏还在这儿,江珞今日怕是走不出这府邸了。   明明人是跪在那儿的,低了江珏半个身子,但江珞就是无由来觉得江栖眼中的自己更为鄙贱,他根本没把这些公主什么的放在眼里,甚至是陛下和太后。   “就告诉你母妃,是我说的。”   这就是在光明正大地赶人了。   江珞是个明白人,她匆匆道了一声告辞,甚至来不及得到同来的江珏一个反应,就要往外跑。   多一个人在这儿,江栖本来就嫌她碍事,这也没拦着她。只叫自己府上的下人送一程,直接去皇宫,免得堂堂一个长公主靠着两条腿还不带下人地奔走在路上,平白让人耻笑。   等只剩下两个人,江珏这才能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原本就娇贵的皮肉,这下都给捏红了。   “是真的吗?”   江珏听到自己在问他话,可她的五感已经像是与她的躯壳存在剥离,眼里什么都装不下,直到江栖摇了摇头。   正要松一口气,却听他接着道:“但也不光彩。”   既然是差不多那么,江珏也是豁出去了,“父皇是被人谋害的对吗?”   江栖没有回答她,也算是认同了江珏的话,伸手抚上她的面颊,抹开一些湿润。   “别哭,我心疼。”   他起身抱住了江珏,把她整个人拢进了怀里抱着,那具身体颤个不停,他肩膀处的衣物被打湿,而江栖只能轻声劝慰。   美人落泪最是让人怜爱,是情难自己还有一丝丝的凌虐欲,望见那张楚楚可怜的面孔抬起又入了自己的眼,他舔了舔自己的下唇。   江栖终于如愿亲吻了江珏眼角,一些花汁做的胭脂还有她眼泪的味道。   还是和以前一样,她会被亲到哭的更多。   “哭出来就好了。”   -------------------------------------   被一个人丢在了后院里的闻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他正闷头挖着一排小坑。   他师兄挑出来的品种就是金贵,这不行那不行,平时师父养的花草随便扔路边就能活得不错,这又是浇水又是培土的还能焉,说是混合的土质比例不行,还得一个个挖出来重新换了肥料种下去。   别说开花了,这能不能养得活都是个问题,养这么大一院子,真是为难他师兄了。   但一想到师兄答应了正帮他和韩笑另外在帝京购置的宅子然两人搬进去,又不由得心情愉悦了些。   他虽然没去打听过这地方的物价,但帝京寸土寸金这样的基本道理闻意还是的,如果能在这些做惯了的琐事上出些力,他也不算良心不安。   正卖力着,他的后脑勺就挨了一下。   闻意头都懒得回,“江兆你个——哎呀——”   他又挨了一下,这回是真有点疼。   “什么兆不兆的,好好看看老身是谁?”   “师娘,”闻意的惊讶是实打实的,见了这老人家,是立马站起来保证道:“关于师娘你的我可什么都和师兄说,师娘你现在住哪儿?”   余崔氏摆手不提,正眼瞧了自己老伴收的傻徒弟,不由怜爱了些,“他已经知道了。”   没管闻意是个什么心情,余崔氏从口袋里取出了个小瓶子一把塞进了闻意的口袋里,“把这撒在那个混账的衣领上。”   “啊?”闻意这也是傻了眼,没敢当着余崔氏的面看那小瓶子,试图劝她改个主意:“师娘,你知道师兄在这上面比我厉害,我一下药他肯定就知道了。”   虽说是师兄弟,但闻意对上江栖的时候还是有些心里发憷,大概是从人嘴里听了些澹台迟的凶名,还有些或许是来自那神仙似的不染尘,实在不是他们这种凡人所能染指的。   他的额头又被敲了一下,余崔氏都嫌他烦,“让你放就放,就是花粉,出了事儿你们师兄弟一场,又不会把你怎么样,磨叽什么。”   这话说得闻意一点都不信,但在师娘威逼下还是收下了瓶子。   余崔氏临走前是反复叮嘱了,“千万别忘了,要是出了岔子,老身扒了你的皮。” 第32章 野心   江珏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有怕知道太多被灭口的时候。   但她没有忧心太久的, 哭一会儿就睡了过去,等醒来就是在后院竹屋的床上。   眼睛有点酸,不知道是哭的还是被咬的。   谁把她带过来的自然不言而喻, 她看见江栖坐在不远处的小桌边提笔写着什么,一笔一画颇为认真, 似乎是佛经。配上他披落下的一些乌发, 一时看着有些传记传说中妖僧的味道。   两人相视默然了一阵, 还是江栖先放下了笔,试探着问她:“我先送公主回府上?”   想想也没别的办法,她现在脑子里一团乱, 一时也没什么主张, 江珏点点头, 算是答应了。   由着他过来把自己抱起到凳子上,穿上鞋袜和外衣, 简单绾了个发,用些脂粉补了妆容。   还是来的时候那辆马车, 可离这回见了江栖也不惊慌, 江珞的婢子已经不在了, 大概是已经得了消息和江珞一道回了宫。   江珏被抱着上了马车, 这回她倒是安安分分靠在他身上, 一点都没要江栖操心。   低调地回了公主府, 一切都正常,没人对什么事儿起疑心。   只听下人说是两位长公主在卧房里要说些体己话, 只留了大婢子在身旁服侍,叫都不要去打搅,若是有什么事儿去找管事的即可。   “昭宓。”   江栖把江珏送回了府,分别前叫住了她。   他甚少会直接叫她封号, 除非极其认真的时候,比如当初在淮地的时候,只是那时她还没有意识到这些到底暗示了些什么。   “怎么?”江珏回了身,隔着五步开外的距离,没敢看江栖的正脸,只盯着他手边那儿垂下来一缕剑穗。   “先帝是七子出生,生母只是个得过一时宠爱的贵人,一度养在贤妃膝下。贤妃不幸去世后,还因为不得宠,名义上去淮地巡视,实则是远远打发,要他做个有名无实的闲散王爷。”江栖说了一段他们都知道的故事,而后话锋一转,“但他夺嫡兄弟全部丧命,只留他恰好在混乱时候,只身回到帝京主持大局,最终登基,你觉得这真的只是运气好吗?”   当然不是。   宫里的每一个人都清楚,但他们都不该说。   当年与先帝一道的共有八位皇子,而如今只剩下雍王和另一位早已出家的王爷,其余没有一个活了下来,只是死法从来没有人说道过,说是有些不忍入目,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了精气似的,最后还牵扯出了后宫巫蛊的事儿,原本的皇后和几个同党的后妃当即被赐死。   “他毒杀了他的兄弟们。”江栖幽幽道,像是在说外面冻死了一只鸟那样轻易。   那时的江栖应该还是个刚刚出生还没一岁的孩子,但此刻说来却宛如亲身所见,“他派人假意投靠其中的一个,让那个正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沾沾自喜的人在宴会中下了毒,下在宫宴的酒水里,无色无味,银针验不出来,也不会立即发作。等过了一两个月,他们就都不行了,看起来就像是劳累过度,太医会为他们诊断开药,但那些宫里一向惯用的手法只会让他们死得更快。”   江珏听得浑身毛骨悚然,强撑着问了他,“你想说什么?”   见她如此,江栖上前了一步,直直逼迫江珏不得不把这些听得明白。   “他最后也是死在这上面的,这回没有人能给他解药,因为他很早之前就间接害死了能做出这毒的人。”江栖说着,最后竟是有些瘆人地笑了,“这是仇杀。”   言尽于此,深深看了正缩头当乌龟的人一眼,江栖也没有必要再多说什么,他转身便离开了公主府。   “公主,”可离怯怯地唤了她一声,这才让江珏回过了神,但什么都没说。   她在冷风里站了许久,直到觉得眼睛喉咙都吹得干,整个人都在发冷,这才摆摆手,“扶我回卧房吧。”   -----------   江珞这头也不好过。   虽说是做了太妃,论权势是大不如做皇帝妃子的时候,但这宫里本来就没几个说得上话的女人。   江珞的母妃这会儿外袍是湖蓝锦缎,内衬虽是不起眼的白但也是蜀绣,头上的是一整套的八宝簪丝衔凤头面,脚下踩的豆蓝莲花鞋,再捏着一方翡翠弹墨丝绢,是丝毫不输她正得宠那会儿的打扮,这手边的的香炉和腰后靠的绣枕仔细说来都和魏太后宫里有的一拼。   几年前先帝刚驾崩时还都是朴素的样儿,江珞这会儿再看自己的母妃突觉有些恍惚。   这也难怪魏太后急着要给江珩早日充填了整个后宫。   “这么慌慌张张的是要做什么?”   太妃见她进来放下手中刚刚绣的新扇,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笑着招她过来。   “母妃。”江珞喏喏唤了一声,向她靠了两小步,不敢再上前。   “这么小心做什么?母妃又不会害你。”她母亲嗔怪般把江珞拉了过去。   让人坐在了自己对面,看见她裙子上急忙跑动时候沾上的雪水,太妃又把盖在自己腿上的绒毯披在了江珞膝盖上,吩咐了身旁的婢子去把煲汤取来。   她这才问了:“怎么也不带个奴才在身边,他们若是偷懒了,你也该拿出做主子的架子,好好罚一顿。算了,你出去一趟这么久,可是累了?”   摇摇头,江珞期期艾艾着不敢开口。   “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她的母亲冷不丁问了句,惊地江珞猛然抬头,就像是自己心思被说中了一样。   见了女儿的反应,太妃点点头,似乎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那就是说了。”   江珞又摇了摇头。   这让太妃不由蹙了眉,拉过了她的手发现是冰凉的,把手边的手炉赶紧塞进了她手里,关切道:“你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   “母亲。”   太妃试探着摸了江珞的额温,不知道这孩子是想说什么。   “怎么?可是谁和你说什么了?”   江珞抬了头,执拗地盯死了自己母亲的双眼,“你是不是还不肯放弃与太后一较高下?”   “什么一较高下的?”太妃点了点她的额头,面上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色,“这入了宫的都是姐妹,先帝去后,我们又都是半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争这些做什么,到底还不都是自己的棺材本。倒是你们这些做子女的,怎么就是让我们放心不下呢?”   正巧婢子在外头把汤端了进来,太妃招手让她们进来,是三份的参茸汤。   “今日还有谁来?”   正当江珞不解,循声回头就瞥见江瑞正向着她跑过来,身后跟着的是一群喊着小王爷慢些的婢子太监的。   她直愣愣看着江瑞一头撞进了自己母妃的怀里,讨好地叫了一声母妃,说了些请安的话后还转向江珞,甜甜唤了一声皇姐,乌溜溜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似乎是不明白她为什么看着这么狼狈。   “你皇姐这是遇上了些烦心事啊。”太妃这般告诉了江瑞。   小孩似乎什么都不懂,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拉住了江珞的衣角,眨巴眨巴眼真诚说了话,“皇姐别急,有什么告诉瑞儿,瑞儿帮你。”   可江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死死盯着眼前如亲母子的两人。   太妃见了这般也只能打圆场,“好了好了,不过是些小事,母妃给你煲了汤,趁热喝了吧。”   三人围着一桌子,在江珞的阴郁凭一己之力让桌上的两个人怎么热络都觉得免不去那尴尬劲儿。   待江瑞喝完汤被奶娘抱去了一旁喂饭,太妃这才又拉了江珞,这回是严肃了神色的。   “莫怪母亲狠心,一个小将,死了便死了,往后自有更好的给你挑选,想想给昭宓选的,都是我大允最最好的男儿,怎么会知道偏偏眼拙挑了个最没福分的逆徒。”   “可——”江珞又听提及薛渐的事,猛地起了身打翻了手边正被收拾着的玉箸,吓着了自己还有正被奶娘喂饭的江瑞。   但后者只是被吓着了那一阵,等太妃转头对着他笑了笑,他也回了一个甜笑,很快便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奶娘隐约猜出了这对母女想聊些什么,主动抱着江瑞去了外室。   “你去陪瑞儿玩会儿吧,”太妃低头拨弄了自己的耳发,触及了耳边的明铛作响了一阵,似是有些惋惜,“他的母妃这些日子没什么精神,太医说恐怕是要不好了,往后的日子里,瑞儿还是要我们母女两人多照看着些。你个做姐姐也该照看着些弟弟,别像别人家那样,明明是亲姊弟却失了情分。”   至今江珞才算是隐约猜到了自己的母亲到底在想什么,深呼一口气,攥紧了腿上的披毯,下了决心般说出了憋着的话,“母亲,您就没斗得过太后过。”   “胡闹!”太妃怒而拍案,本就看她这要死不死的样子憋了一肚子火气,直接就出了口:“还不是为了你,若是你有个亲弟弟在那位置上,你要什么要的好男儿当驸马不行?本宫何苦受魏怜那个南蛮子的气?眼看季家要不行了,她居然想让季家老三那鳏夫娶你。”   说罢,她惨笑了一声,跌坐了回去自言自语道:“若不是她逼我,我又怎么会想这样?”   到了这步田地,江珞也是没了主意,红着眼眶含糊不清地转述了江栖的话。   面对着太妃惊愕的神情,她没给自己一个听到回答的机会,哭着转身便跑了出去,迷蒙间看见江瑞正一口一口姐姐叫着太妃宫里的那些婢子们,好似从小就在这宫里长大的那般亲密。   但她什么都做不了。 第33章 佛门   昨夜江栖没有来找她, 江珏一人孤枕寒衾抱着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睡了过去,再等一早起来说不失望是假的。   可离正帮她揉着脑袋, 见无精打采,便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公主昨日让做的事已经好了, 安弥寺的住持说了, 您随时可以过去。”   这才提醒了江珏, 她昨日都吩咐了些什么。   “那便今日吧。”江珏从榻上撑起了身子,让可离扶她起来。   既然她想知道,那自然要找人去问, 雍王那儿暂且不急, 说是自从江珉去了工部之后天天府上鸡飞狗跳的, 弄得江珉都想搬出去,但搬出去了吧只留老头子一个人又冷清, 干脆也就将就了。   那得闲的自然只有已经出了家的另一位了。   原本排行第三,人称三郎, 母族是家大业大, 拥簇的人也不少。因为出去与窑姐儿寻欢作乐喝过了头, 错过了那场宫宴, 虽吃了些罚, 但也算是侥幸保得了一命。   事后接连听说了几个兄弟的死讯, 没等先帝来找他,分分钟就剃度出家了。   所有人都当他是韬光养晦暂避锋芒以期卷土重来, 可谁知道他是真出家的认真。   去了全帝京最不沾权贵的寺庙,当然也是最穷的,顿顿只有一饭一素,别说肉渣了连不是绿色的菜都少见, 一口咬下去还能吃出个石子。他跟着那儿的住持在破败的大殿里日夜诵读佛法,部下去找他都已经自称是方外之人,还爽快就交出了兵权,是没给自己留下一点余地。   后来先帝也懒得去管他,既然构不成威胁,那他也不妨做一件好事,从国库给寺庙捐了些香火钱。如今这寺庙虽称不上国寺,但也盛名在外,不时有王子皇孙过去拜拜。他们也不求什么佛缘,纯粹摆出了个和这三郎一样的姿态出来给人看,主要是给家里得势的人看。   寺庙因而香火不绝。   江珏这一趟要去见的就是剃度出家的那人,如今法号净空,做了安弥寺住持。   她这突然造访也不算突兀,原先还做姑娘的时候也会时不时去一趟,不为了别的,就冲着那儿的四季山景好,当然还有姑娘们说的桃花签特别灵。   江珏当年也是求了签文,不过正巧解签人不在,才不知其旨意,这趟应当能圆了这事儿。   说到桃花,想起江栖那个狗东西她又是一阵窝火,起身瞥见正半开半掩的窗口,顺着些窜进屋里的寒气,几只梅花正小心翼翼地探进来,只是被屋子里的地龙给熏焉了些。   插瓶是不好看了,留着又碍着了关窗,看来是只能让人给剪了。   似乎觉着有些可惜,江珏伸手,轻轻松松折了下来,让人分成小枝插在了发间。   唤可离找来管事的,江珏开了口,“让人多收拾些衣物,正巧山苑的野梅花该是开得正好,公主府的也是看腻了,去借住几天,也是寻个清净。”   管事的又仔细问了句,“公主可要带个厨子过去,安弥寺一向清汤寡水惯了,怕您去了吃着不习惯。”   江珏嫌麻烦,也觉着把一个老人家带着不方便,摇摇头,“吃不惯那早些回来就是了。”   既然如此,管事的依言,挑了几个伶俐的跟着,还有些侍卫跟着,等江珏一通正式的梳妆完,其余也都整装好了。   既然是去佛门清净地,虽说再斋戒三日什么的已经来不及,但也是不可再如平日那般艳丽。好不容易从挑出了一套素底的衣服,肩上披了白裘,手腕上只有个白玉带翠的镯子,娇粉的妆容,江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楚楚可怜一朵芙蕖样儿也还挺好看,就是干净的有些好欺负。   量谁也没那胆子得罪自己。   上了马车,临了江珏又想起来,“和宫里那头说了吗?”   可离应得也仔细,“已经和宫里头报过了,是长公主亲自在年前为大允祈平安,为陛下和太后祈福,消了冬至那一场灾厄。”   “那就好。”江珏点头,这才入了马车。   若是没说,引了什么误会,到半路被抓回来那就丢人了。   安弥寺不算远,出了帝京也不过半日的脚程,又是天家专门拨了钱修过路,江珏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还没想出点什么就听人说已经到了。   寺庙建在了半山腰,虽说风景宜人,但若是寻常人来自然有一长段石阶避无可避,若是寻常养在深闺里的小姐爬上去怕是没到佛堂眼前就能见佛祖了。   昭宓长公主倒是不必,先帝当年在这儿捐修了一条路,只是因着地势略窄了一点,也只能容一辆马车通畅地过去,两辆就必然要分先后,这路平日不对外人开放就是了。   江珏刚刚被可离唤了两声,迷迷糊糊听随行的人在外面说,沿路遇上了些流民,正要靠过来就被发了点干粮和银钱,又说了打出了长公主的名号,才把人赶走没来惊扰到她。   倒是有些自喜的意思。   江珏点头表示知晓,出了马车,一阵风过来,把她吹得清醒了些,转头就让那随行做主的人过来。   原本还正得意自己办事利索,但谁知道身旁的嬷嬷看脸色就是一个耳光上去把人扇蒙了,厉色吩咐道:“下回别说什么名号,就说是一个脾气不好的主子就行了,没脑子的东西,若是出了事儿砍了你脑袋都不够的。”   那人只能捂着脸,跪在地上求饶告罪,却分明没明白自己错在了哪儿。   流民中本就是无赖多,谁的名号都容易被赖上,虽说这事情不大,但也该让宫里的那位知道。   “下不为例。”江珏轻巧地说了句,这便算是揭过了。   远远从寺庙门口一个不知哪家的公子和友人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咂舌说了句,不知是哪家的小姐脾气这么大。   但似乎是只有江珏听见了,便也懒得理会,跟着来接引的小沙弥低调从侧门直接去寻人,其余随行都且先去厢房安置。   佛前檀香的味已经熏染透了衣物,两侧海灯一座座长明,灯火随着来人一阵飘忽,人去后又是静谧燃烧。寺内装饰还看得出先前破败的痕迹,抬头望了褪色的寺庙边角,像是原本枯燥平庸的木质受不住重新刷上去的昂贵红漆,急着要把它从身上剥离开。   小沙弥一路低头无话,把江珏带到了一处静室,室内燃着一簇灯台照亮了一角,其余全靠天色也能让这儿亮堂如日。中间的小桌四个边角大概是磨了又磨,用金箔裹了都掩盖不住的糙,四个蒲团,倒是崭新的。   “先来的一位施主在与住持论佛法,还请这位女施主在此耳室稍等片刻。”   江珏向来是通情达理之人,道了谢送走小沙弥,主仆二人便在此暂作休憩。   这儿与隔壁只有一层竹木帘作隔,按理是能两边声响各自听得清清楚楚,但那边似乎每一个人有开口的打算,只是似乎在翻阅着什么。倒不是江珏有偷听的癖好,只是忧虑了那么片刻,万一这大师修的是闭口禅该如何。   但大师没让江珏忧虑太久。   “施主杀心太重,一笔一划皆含戾气,施主虽有大慈悲在心,但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如此下去恐堕恶入修罗道。”   另一人默然无话。   “施主此次前来应不为此。”   “正是。”   她怎么听着这声音有点耳熟。   江珏正心疑,就听那人接着道。   “不知大师对男女之情作何见解。”   “凡人之本性,不淫不纵不违人伦即可。”   “若分明在身边,却爱而不得该如何?”   “随缘。”   她听到了木鱼声,笃笃敲在人心底。   大师又说:“贫僧虽以淡出凡尘半生,但仍知晓世事,情之一字最伤人,施主若是强求恐伤人伤己。”   “非不可得,是不能得。”   “随缘。”   大师闭目一派庄严宝相,施主亦然。   江珏听得不错,隔壁那人正是她认识的人。   昨日江栖把那事儿告诉江珏后回府就有些后悔了,怕她一时冲动就进宫去质问谁把自己搭进去,或是与自己因此生了嫌隙,便想着各自冷静两日再论旧事。   谁知半夜不知怎么就逢江珏入了梦,睁着眼念清心咒直到天明,趁着人都还没醒,他做贼一样先去把自己床上的东西给洗了。   梦里的江栖眼见香躯铺陈在床,冰肌玉肤之上缠着一匹红绡,衣带遮住的双眼落了两行泪,那把纤腰被他攥紧在手里捏出指印,那红润的唇微张,分明是想求饶但偏偏泣不成声,只能由着梦里的自己胡作非为。   这样便算了,一转眼他们已经完了事儿,怀里的人已经被他折腾到快昏厥过去,可还揪着他的胳膊让他放过自己的弟弟和母亲。他是又气又心疼,眼看着梦里那个牲口一样的自己,把人毫无怜惜地给擒了过来。   最后把他惊醒的是他看到江珏背对着自己,他想把人揽过来,但似乎有些不对劲。被抱着的她有些艰难地转了过来,他们中间隔了一个肚子。   对,一个肚子。   而江珏泪眼汪汪地告诉他说自己胸口疼得厉害,要拉他的手来揉揉。   简直不让人活了。   正回想着,江栖嗅到了一缕淡香,他能分辨出其中的每一丝都像极了那肚兜柔软滑腻绢丝,让他心尖又酥又刺。   他睁开眼,就见大师身后的竹帘被一只带着玉镯的素手揽起,天青色的素软缎石榴裙随步伐缓缓越过了两室间的分隔线,紧接着是一张清隽的面孔,正挑眉望着他。   分明是一样的皮肉骨相,但与他梦中的娇媚婉转大相径庭。   江栖心中默念了一句佛语,寻思着这佛门当真是仁厚慈悲,连成了精能照着人心思化出形态的狐狸都养着不收,万一吸人精气,还不得真要命。 第34章 签文   江栖是忘了一件事儿的, 他眼下用的不是自己的脸。   眼见着江珏过来,但凡他脑子还能动就想得通,这是真巧了才遇上的, 起身迎她上去算是不打自招了。   也不和他客气,江珏过去一把揪住了他的脸, 但生生把皮肤捏红了也没能扯下一层面皮来, 还拽得手疼。   “要用点水, ”江栖连忙自己交代,伸手拦住了江珏下一步施虐的举动。   江栖平日虽总是不用自己的脸,但对自己的脸还是有信心的, 说不上什么能让人神魂颠, 能让江珏发不出脾气就行, 万一真把自己这张脸毁了,到时后悔的还是江珏自己。   “呵。”   见江珏甩手要去, 江栖急忙拉住了她衣袖,好声道:“晚些和你说。”   这才勉强让江珏坐回到了蒲团上, 不过没给他个好脸色就是了, 两人中间隔着一摞子江栖抄写的佛经, 堆了将近半个上身子的高度。   江珏也是暗自咬牙, 她早该知道江栖的那些佛经是从哪里来的了。   想起自己这一趟是来做什么, 江珏抬头仔细瞧了这住持, 是有些江家人的模样,明明是剃了头发又是该五十多岁的人了, 也不知是不是这世外之地养人,除了是真的有些清瘦外,倒是没什么明显的沟壑在脸上损了这曾经风流帝京的容貌。   江栖轻咳了一声,见江珏丝毫不收敛, 自己又顶着一张随手捏出来的脸,只能也等着这一把年纪还能勾住小姑娘眼神的住持说点什么。   遭到两方视线的住持敲着木鱼一言不发,明明是闭着眼,但等两人在面前坐下才缓缓开了口。   “既然二位相识,那也不妨一道,若有心结也好当面解开。”   江珏瞅了一眼江栖,差不多就是在问他有什么想不开的。   后者巍然不动,一口否认。   好歹在一起也这么久了,江珏大概能猜出他是个什么意思,摆明了就是不想告诉她。   “咳。”   江珏清了清嗓子,正要说些什么,就见一只手已经稳稳地端着一碗茶到她的嘴边,看样子是想给她灌下去,这手自然是江栖的。   也不知道这两人是不是约好来堵她的,又听这住持推辞道:“贫僧已不问旧事,旧年曾在佛前发誓忘却前尘,女施主这一趟恐怕要失望了。”   本来就不是喜欢为难人的性子,话又说到这步,江珏只好闭上了嘴。   反倒是身侧的江栖幽怨道:“你来问他不如问我。”   他只是想让江珏做个心理准备,别最后被刺激出了个好歹,谁知道她会直接找上来了。   这和尚虽然如今实打实是个出家人的做派,但过去也是个老不正经的了,对男欢女爱这些事儿熟络得很,过去往花柳街一站,不仅是窑姐儿连带把的都认识他。   明知道他在心忧什么,还故意把他们凑在一块,只能说这出家的心思也是不可海量。   大概和江珏一样,也是闲的。   江珏睨了他一眼,“我问你说吗?”   这还真不一定……   江栖垂眸,放低姿态挽留了一句:“还是能说点儿的。”   也算是自作自受,江珏是一脸不信他,但无论如何都没有现在问他的打算。   住持念了一声佛语,“二位施主一路舟车劳顿,若是无事不妨在寺内略作休憩,解签的大师应当已经劳作归来,女施主可去大殿寻他。”   舟车劳顿对两人来说都是不存在的,赶人的意思却分明。   两人都不是脸皮厚的人,一前一后跟着出了静室。   一直到了廊外前面的江珏猝然停了步子,回头一把揪住了江栖的衣领子,逼他弯下了脖子。   明明比江栖矮了一大截,但盛气凌人的骄贵,完全让他说不出话。   “杀心,大慈悲,爱而不得?”   江珏冷笑着,在唇间咀嚼了这几个词,怎么都没法子把这几个词和眼前的人联系起来。   她挑起拇指,强硬抬起江栖含蓄低着的下巴,好望进他的眼底,正清清澄澄装着她。   “你想杀谁?”   “几个有些恩怨的仇家罢了。”   江栖半真半假作了答,或许那曾经的风流浪子说的还有些道理,这会儿真见了人在眼前他反倒冷静了下来。   梦只是梦,江珏也不是只会娇泣的小姑娘,若是真到了那地步,或许是枕头底下藏把剪子直接把他送走比较是现实一些。虽然能不能送走这件事吧,江栖觉得有点悬。   一双眼中的真诚让江珏狐疑着勉强信了一些。   松开他的领子,想问问昨晚怎么没来,又怕显得自己太寂寞,心思百转索性白了江栖一眼让他自行体会,自己转身就要去找可离回厢房。   还是江栖得了灵光,抓了江珏正收回去的手,主动跟着问了:“你来这儿求什么签文?”   也是故意吊着他胃口,江珏懒懒扫了一眼正抓着自己的手,示意他松开。   等江栖不情不愿照做了,她竟挪开了几步,嫌弃道:“关你什么事?”   “……”   好吧,那就只能自己猜了。   不是江栖自夸,凭感觉来说,江珏求的这签文十成是和他相关,而又论及这寺庙里能求的签文实在是不多,保家宅平安、保功名利禄那些大多不受女子们的青睐,思来想去也只有求姻缘。   这么一想来,江栖还有喜还有些忐忑。   他虽会誊抄佛经做个清净,但不代表他真信奉什么因缘,最多研习周易做个简单的家宅风水。解签这种事,万一背着自己解出个什么晦气的因果,他是不在乎,但万一江珏觉得事关重大,或是在上面被人做了文章,不得让自己怄死。   “我陪你一道?”   虽是试探着请求,但既然江珏没有开口拒绝那就是同意了,江栖非常自觉地落后一步跟了上去,既有存在感又不会惹得碍眼。   大殿上这会儿香客刚刚走了一波,只有些行动迟缓的慢慢走着不急。   见了江珏一行人走来,也不过是觉着这姑娘长得漂亮,不由多看了几眼,可她身边的男子实在是平庸。   各自惋惜了一番,便也不做多想。   安弥寺如今也算是有门面的大寺,平日女客来得不少,故特地辟出了一处纱帘围拢的地儿供女客们求签解签,也是免了女儿家心思被旁人看出来的尴尬事。   江栖很自觉地在纱帘处停住了,守在外头看着江珏带可离进去。   隔着厚厚数层的帘,江栖只能隐约看出一道身形,但不妨碍他听出里面说了些什么。   先不过是些琐碎的问好,然后就听那大师问起江珏可还记得当初那签文。   似乎摸索了一阵,然后是可离念了签文。   “隔花阴轻护朱门,水影藏娇,海气笼春。月晃纤波,风摇细浪,迹远凡尘。翡翠亭低垂燕嗔,水精寒深秘龙珍。云雨难亲,咫尺天涯,别是乾坤。”   江栖暗自判断了一番,这话似乎不是很难懂的样子,字面解签他也不是没有头绪。   他正要继续听下去,就见可离已经从后面走了出来,一板一眼对着他说了公主的吩咐,要他走远点别在这儿干些帘窥壁听的事儿。   江栖只好照做,一个人出了大殿,夕阳给他留了一个欣长的落寞背影,但江珏是看不到的。   殿外还算开阔,院子里孤零零几棵野梅长得倒是不错,从自然而成的斜土坡上生出枝丫,只是看着有些沉甸甸的要塌。下方是寺庙内引水的沟渠,直连到山上自然泉水,大概是上游结了冰,这水也不怎么流动了。   梅花本是没那么容易掉下来,可大概是位置生得不好,没什么营养供得上,一阵风就落了几朵。   飘摇而下,砸在了水渠里,没溅得起一丝水花。   江栖就这么饶有兴致地盯着花树上落下的梅铺了一段水渠,可惜还没过一阵子上游像是凿了冰,水流激下,分分钟就毁了这么好一段时间才堆起来的花渠。   虽然江栖只是看着,但也难免感慨这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意思。   可惜江珏和他从来不是这落花流水的关系,有时江栖觉得自己才是那朵高岭之上的娇花,而江珏成了那辣手摧花的无情之人。   江栖正出神就听到熟悉的脚步轻重靠近他,自然是江珏的,他也不急着去殷勤,还是那副背对夕阳在风中寂寥的影,装作出神地盯着那梅花。   那些公子们在姑娘家面前舞文弄墨,他从前是觉得造作的,如今想来只觉得是本能,就像孔雀总要开屏。   耳边那人放缓了脚步,似是不忍心破坏这意境,谁知却听人阴恻恻道:“晚些本宫叫人把这梅树买下来送去公子府上,免得公子杵这儿惦记如何?”   江栖从容理了衣袍转身,“不,不必了。”   逆着光,江珏的面庞藏在阴影里,他走近了才发现江珏神情恹恹,心里不由一紧,还没来得及问是不是那解签人说了什么晦气的话,就见不远处几个公子哥正吊儿郎当地结伴走过来。   那帮人笑得虽称不上不怀好意,但实在让人没什么好感,向来是惯犯,他们的目标也还算明显,冲着来的就是江珏,看这样子是跟着不止一会儿了。   他又瞥了一眼已经依偎上自己的女人,这招蜂引蝶的本事真是一点没减。   平时有个公主的身份挡着,量那些人也不敢胡来,没了这身份就是朵明明能打却懒得自己动手的娇花,像这般乖顺可人地靠着自己,实在是机会难得。   没管正气势汹汹结伴走来的公子哥儿们,江栖低头,抬手按住了那双涂了花汁的唇,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正是这双唇昨夜梦里痴痴唤他夫君,与他纠缠不清。   他低头就要擒住那两片丰润,可纤纤一指坚定挡在了两人之间。   “把你的脸收拾了再说。”   江栖觉得有些道理,顶着这张脸去亲,自己都觉得膈应。   但眼下还是要把些小麻烦解决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中间那段签文出自【双调】折桂令_鹤骨笛洗闲,作者是元代王举之,占篇幅有点长,本章下24小时留言红包。 第35章 纨绔   但凡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出行不说是前呼后拥,但也不会朴素到只带了一个婢子,穿的又是其貌不扬的衣服, 身上带着的头面又是些不似帝京大小姐们的喜好,没那荣幸去面见过长公主的公子只把她当做百姓家里来这儿祈个好姻缘的姑娘家也不足为奇。   早上来时就听人说了, 今天有个据说是大户人家的骄横小姐带着一帮人来了, 他们滞留此地至今就是想着结识一番, 自恃还算有些风采,万一谁得了好感,也算是鸡犬升天。   谁知道等了许久却迟迟遇不上, 正扫兴欲归就又见一小姐带着小婢子走出了解签的帘子。   按家里吩咐的, 他们不该惹是生非, 只是这姑娘家实在是长得国色天香,让他们心痒痒。   既然是佛祖面前赏赐的有缘相识, 自己又是世家子弟,那相互认识一番也不会委屈了谁, 若是再有意思, 收入了后院也无妨。   但这小娘子不识好歹, 见着了他们几个过去竟然转身就走, 还明目张胆投进了别人的怀里, 这就让他们气不过了。   一路追过去, 为首一人也是横行惯了的,有话张口就来, “你小子要是识相现在转身就走,把这胆敢给我们哥几个脸色看的小娘子留下,不然得给你点教训了。”   却见那小娘子撅起了嘴儿,死死勾住了那公子的脖子不撒手, 轻描淡写一眼睨过来好威风,话里却是楚楚可怜告了状,“就是他们。”   他情郎也是个木头,见了这么多人还是个不识好歹的样子,装作气定神闲拍了拍那小娘子的背安抚她别闹,一身文人的书卷气息,像是要来和他们说理。   公子哥是个老手,都知道这种迂腐还喜欢逞能的穷酸书生欺负起来最有意思,当着他的面真做了什么到头来也是忍气吞声的多。   再说,公子们一抬头,仔细看这书生虽然长得没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地方,但胜在清秀还耐看,对他们来说尝惯了胭脂水粉味儿,偶尔分桃断袖调剂一下也未尝不可。   不怀好意地围拢上去,只觉得这回是真赚了。   这是他们真想多了,江栖只是有些新奇地觉得突然造作粘人起来的江珏也不错,明知道她是演的,但就是喜欢得紧,想把人藏起来天天演给他看。   “跟你说话呢!”   为首一人见他不应答,当他是怯了阵又不敢跑,一把就是推搡上去。   若是寻常的书生这样一下子跌倒在后面的山石上,怕是不撞个头破血流也得摔得七荤八素,但江栖只是抱着江珏一个闪身就出了他们围着的圈子,轻飘飘落在了山岩上,俯瞰下面这些跳梁小丑。   这种飞檐走壁的本事,让公子哥们俱是一愣,想不到这回遇上的还是个练家子,不少有打起了退堂鼓的。虽说自己身后有世家给自己找回场子,但被人打一顿的滋味儿也不好受。   “我们人多,干他丫的!”   可总有冲动的,不听人劝,抡起拳头就要爬上去,把那对狗男女揪下来给点颜色瞧瞧。   刚刚站定在山岩上的江栖面上是一派世外高人的风范,偷偷按住了江珏正明目张胆摸索他口袋的手,惹了后者一个埋怨的眼神,好像他口袋里藏了人似的。   江栖只好投降,由着她乱摸,把口袋里的药瓶子全搜刮了过去。   “没见过的别乱用。”   交代完这句话,他分出心思来考虑了一下,剑似乎有些大材小用,徒手用拳头又有些不文雅,用药吧这药又全在江珏手里。   随手折了一支谢尽了的梅花,正要捂了江珏的眼睛好动手,却见一影已经飘然而至。   来人一把抓住了正要攀爬上去的那人,后者定睛一看,竟然是寺庙里的那个臭和尚。   和尚闭着眼,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佛门前不杀生不见血,还望施主看在佛祖的颜面上放人一条生路。”   那公子以为是说给他听的,啐了一口那和尚,骂他多管闲事,伸手就要打他。   和尚不躲不闪,生生挨了数拳,看着就疼,可和尚一声不吭。   大概是觉得软柿子好捏,刚刚还一个个推搡着要走的,这会儿反倒是又摩拳擦掌地围拢了上来。   江珏有些看不下去,却被江栖按住了,凑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他出家前原本也就是个这般的纨绔,想开了出家后觉得对不起那些挨了欺负的人,把这当做修行大概也就这一个。”   “那我们就看着?”江珏迟疑了,她到底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理所当然地点了头,江栖问起了江珏的去处。   江珏如实作了答,“在这儿住几天,回公主府也是闲着。”   说罢,她又瞅着江栖算是在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后者气定神闲,“巧了。”   这意思就是他也住这儿了。   江珏有些郁闷,本来是想着离他远点才来的这儿,这感情还甩不开了。   还不等江珏想出个拒绝的话,就觉得脸上被轻啄了一口,耳边听他留下一句,“晚上去找你。”   等回过神,她已经被江栖孤零零放在了那群人看不到的一旁,视线尽头是可离正气喘吁吁地带着一群甲卫赶来。   见了江珏没事儿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唤了一声公主,但不知发生了些什么。   先前有公子随便捡了一个歪门邪说,竟然胆敢与长公主说两人在佛前有缘,江珏只说自己能应付,让可离去找人过来。   眼见着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江珏又往江栖的方向去,知晓江栖能收拾这帮人,可离这才听了话,赶忙去厢房那头找了随行的甲卫。   也没那必要去解释什么,江珏一声令下,“先去救人。”   这帮公主府上养出来的甲卫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公主府的私军,既不是暗卫那样处处听令于外人,又不像宫里的嬷嬷那样有所顾忌,对江珏的话从不磨叽。   抓鸡崽子一样把那几个公子一抓一甩,不等那公子骂骂咧咧些什么,接着就有两把刀横在了他们的脖子上,雪亮的刀切断了几缕发飘扬到眼前,刚刚还闹得如菜市场的小破地方,瞬时整整齐齐安静如鸡。   被打倒在地上的和尚被甲卫一把拉了起来,鼻青脸肿好不可怜,原本的衣服都被扯得断了线,一身地上的泥还混着雪水,简直脏得认不出原本的人了。   跟着的嬷嬷提着伤药上去,粗暴地一抹布上去抹开了那张脸上的泥渍血污,竟失神摔了手中的药箱子惊呼了声三郎。   被叫唤的却像个没事的人一样,闭着眼睛道了声佛语,又和众人道了谢,迈开步子就准备走人,好像他只是行侠仗义的过路人,只是仗义的方式有些离谱。   他走得实在是潇洒,看得没一个敢上去拦着他,眼睁睁看着这人顺着山岩去了下山的方向。   嬷嬷回过了神,收敛好惊忙的神情,转头问了江珏,见她一副早就知晓的模样,便也不多管,改问了那群正被押在地上的人。   “公主,要把这帮大不敬的人如何?”   地上的公子哥们冷汗浸湿了整个衣后背,这会才后知后觉,他们这会是真惹上了不该惹的人了。   先前出家的王爷他们也早有耳闻,虽说出了家也是族谱上写得明明白白的皇室宗亲,这打了一个和尚谁知道会正巧是这人。   再说这公主,但凡听说过些的都晓得,能有私军的也就和圣上一母同胞的昭宓长公主了。得罪了前一位还能看在佛祖的面子上开恩,这个就是死了全家老小都难赎罪。   原先也都说了,能来这儿烧香拜佛的都是在自家没什么家族前景的,做出了个样子给家里的能人们看看,自己没有要钱权的心思,给点打发让混日子,得过且过就行了。   若是掌权的还要抓他们的不是,那就是掌权人没有容人之量了。   但那也没什么,最多被人闲来说两句,这些家族蛀虫就那几斤几两,也没反抗之力。   如今得罪死了这二位,也是不必再考虑以后了,若是识相还是早日和自己的家族划清了界限为好。   没有一个在求饶命,倒不是骨头有多硬,纯粹是吓傻的,一股子屎尿味儿已经传开了,恶心得周边连鸟叫声都远了些。   接了可离递过来的手帕掩住了口鼻,江珏没什么爱好来刁难这帮世家养出来的酒囊饭桶,连问个是哪家排行第几的公子都懒得,再大大不过她。   转身出院子走了一阵,觉着就这么放了也咽不下这口气,江珏摇摇扇子才丢了一句话,让挖了他们的眼睛,挑断了手筋给送回去,就说得罪了昭宓长公主便是。   但莫在香火地儿见了血。   跟着的嬷嬷夸了一句公主仁善,殷勤闭上了院门,断了那些求饶的念头。   回了自己的院子,江珏根本没把刚才那事儿放在心上,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江栖说晚上来寻她的话,让人去打听了一阵,这寺庙里可还住了其他的香客。   得了回话说,这东厢房除了她以外只有另外一今日才来寄居于此一段时日的书生,想来就是江栖了。   嬷嬷问了江珏可要把那人赶出去,免得有那些喜好钻营的,借机赖上公主府。   虽说把江栖赶出去有些解气,但想想还是有些麻烦。   怀着不知怎样的心思,江珏让人送了些平日慰问善堂学生的笔墨之类的东西过去,还让嬷嬷带了些劝勉的话,似乎是真把隔壁当做要考取功名的书生那样对待。   至于收了这些东西的江栖是个什么心情,江珏就懒得管了。   这寺庙里的晚膳果然和管事的说的一样难吃,平日宫里吃素斋也都能做出些肉的模样,这寺里的素斋是真的清汤寡水没滋味儿,不是多了一勺盐就是烧干了个底,唯一还算能下咽的就是一盘水果,确实水口不错。   江珏咬了一口晚膳的面,嚼了两口,觉得还是要对自己的牙好一些,掉了牙就真的难看了。   她放下筷子让可离拿带的糕点上来。   好在山里的水烹茶确实是香,煮的也是平时公主府上江珏喝惯了的茶叶,让她不至于干吃糕点噎得慌。   这儿也没什么可玩的,入了夜山里又不安全,自觉与等江栖这件事无关,沐浴完后江珏早早就躺在了床上,说是自己睡就好,让守夜的人守在屋外。   她望着窗的方向,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自己曾经听宫里多嘴的嬷嬷说过,那些妃子平日是如何洗干净了等君王临幸的事儿,说得人脸红心跳。   最后竟被魏太后发现,把那嬷嬷用火钳拔了舌头。   唾弃了一把自己满脑子什么胡乱玩意儿,江珏闭上眼睛翻了个身,是打算不等他直接就睡了。   闭了眼,又觉得不对,起身从床头可离摆好的梳妆龛里取出了那只有些年份的签文,把解签的字放了回去,签文塞去了自己旁边枕头的下面。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国庆只放一天 第36章 夜话   夜漏二鼓, 房里就多了一个人。   江栖翻身坐上床,伸手就熟练地把已经快真睡过去的江珏抱了过来。   他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脸,让江珏看他顺眼了不少, 换了身白色的衣袍,发梢还沾着些水汽, 像是刚刚出了浴。   靠着江珏的脖子深深嗅了一口, 这回用的是玫瑰, 还混了一些麝香的味道。   “想我了没?”   他得了一个白眼。   “怎么这么久?”   “出去处理了些事儿。”   还是和以前一样含糊着不说,但江珏凭直觉就问了他:“你杀人了?”   叹了口气,江栖觉得江珏是越来越难骗了, 这样不好。   既然如此, 他也不隐瞒, 简略交代道:“明天一早你们就尽快启程回帝京,昭宓长公主出京的事情被流民知晓了, 里面有江枫的人,正挑拨流民, 要来挟持你逼迫皇帝放流民入京。”   “他们疯了吗?”江珏清醒了些, 蹙眉不解, “在京外自有命官负责安置处, 这帮流民本就是黑户入了帝京, 如今被赶了出来自有户部核查, 一定要冒死挤入京做什么?我和江枫又是无冤无仇,他三番两次这般闹事, 把我弄死了他也得不到什么好,到底图个什么。”   话虽这么说,但江珏自己心里也有数,她遇刺的事情让帝京上下被查了个底朝天, 不放过一个可疑的,临近年关乍然赶了不少原本都在帝京安家的人出来,难免有人记恨她。   但江枫的事情,她是真想不通了。   “什么死不死的。”亲了一口她的唇,江栖安抚她道:“江枫的人我已经杀了,但怕流民里面还有想借机闹事的,睡吧,明早我和你一道,总不会让你出事。”   江栖抱着江珏躺下来,没料到脑袋后面磕到了个硬东西。   不动声色,江栖心里却咯噔一下,心想这怕不是藏了个剪子想要自己的命。   心里是忐忑了一番,背着江珏的视线,悄无声息把那物件给摸了出来,入手的木质感让他松了一口气,借着入窗的月色仔细一瞧,是签文。   明明是后脑勺对着他,就听江珏闷闷地说了句:“送给你了。”   虽然不知道到底解出了个什么东西,但江栖还是当作个定情信物给欣然收下了,想着晚些自己查书或是找人去问问。   两人昨晚睡得都不怎么样,抱着没一会儿就都各自睡了过去。   原本江栖以为昨晚的梦只是一人睡着空虚惹的,直到他再一次清醒地入了梦里。   这回他没能一开始就见到江珏,也不是香艳的春情,反而是一个正经的房子。   三间的朴素屋子,四围干干净净像是天天都有人扫洒,院子里一口水井,周边养了一些花草,还特地建了看起来从来没用过的马厩,只是怎么看都少了些烟火味儿。   没有人,也没有养任何一只牲畜。   不,牲畜还是有一只的,这不就来了。   他看见梦里的自己径直入了主屋,这才惊觉内里别有洞天。   内外宛如两个天地,西域孔雀毛编金丝织成的地毯铺了大半个屋子,金钩银链一寸寸编成的挂毯装饰在窗侧,一器一物皆为世间的琉璃珍奇,一丝一绢都是大富大贵人家都舍不得铺张的,连只做摆设的桌子都用的是金丝楠木。   既然是金丝楠木,那应该是在宫里的某处。   隔着一层屏风,屏风面上既无山水也无鸟兽,出奇地是幅神话的图景,正中间的是女娲造人的。   只是不知怎么的,造出来的不是些赤子孩童,却是已经深谙人事的男男女女,宛如甫一诞生便懂得了这些,在光天化日之下做着些没羞没躁的事儿。   屏风后传来清泠泠的铃铛声,还有靡艳的焚香,伴着一丝难以辨析的轻微动静,像是有人醒了。   那个自己放缓了脚步,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笑。这却让江栖心头突突直跳,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不好。   入目即见墙壁上挂满了折腾人的玩意儿,有仿照着男人的物件从小到大排了一排挂在墙壁上的,还有些羊毛马鬃做出来能叫人欲死欲仙的小玩意儿,像鞭子蜡烛伤皮肉的那些似乎不怎么受到青睐被摆在了最下面。   这还不够,敞开的两层架子上,一层是做前后呵护的,另一层就是真不干人事儿的了,虽说药力还算温和,但用多了也没谁受得住,可这儿是摆的满满当当。   屋子顶部原本是该房梁的位置被加了个遮拦的顶,一个圆镜明晃晃正对着下方的床榻,望着头顶也能将床上的事儿一览无余。   床榻是正常两个的大小,铺了厚厚的几层,四周都挂着链子,但此时只用上了一条。   沿着床边,一条被工匠雕刻了每一寸的金链子,顺着链子望去延伸入了一层几乎遮不住什么的薄被,隐约露出一具娇柔的身躯,长发逶迤散落在枕被上,也遮住了容貌。   掀开被子的一角,露出链子拴着的一只精巧脚踝,踝骨养得圆润,却已经被磨破了些皮,还有被不懂怜惜的人捏出来的红痕,串着一串红绳金铃铛。   被拴住的人蒙在被子里,根本不想理他。   一向在梦里牲口不如的自己开了一瓶膏药,药效是最好的,用指尖取了一些,故意般地按死在了伤口处,按得被子里的人吃痛,反射性地想缩回腿,但被控制得纹丝不动。   “阿珏,乖一点。”   他温柔地说着,下手却是残忍地直接拽着那脚踝把人硬拖了过来,遇上的反抗对他来说几近于无,但足够让他兴奋了。   解开自己的金丝乌底的衣带就是欺身而上,露出来的精壮胸膛上,心脏处留了一条丝毫不破坏美感的疤。   江栖受过的伤不少,但他素来是注意这些的,只觉得若是留了疤难免会显丑,让人摸起来也不舒服,刻意留下了这条,那捅这刀的人是谁似乎不言而喻。   不忍心再去看,耳边却满是毫无旖旎可言的欢爱声,他的大腿猛的一疼,惊醒了过来。   “松手。”   这是江珏的声音,懒懒散散却带着薄怒。   江栖睁开眼,从梦里出来,夜色寂寥,还是安弥寺的那张床上。   他们只是抱着躺在了一起而已,还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发生。   “嘶——”   他的大腿根又是一阵疼,是江珏在掐他。   “松手!”   江珏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这才让江栖发觉自己手里正拿捏了两团柔软,仔细体味一番,还能感受到其下的心跳声。   他讪讪从江珏的衣服里收回了手,还不忘帮她把衣领理好,可后者一点都不买账,大腿根那儿又被狠狠掐了一下。   连续两夜这般如此,江栖的药又被江珏搜刮一空,这没点反应就不正常了。   来不及仔细思考为什么会又做了些不该做的梦,江栖就不得不面对一个极其尴尬的事儿。就算被掐了好几下,可有些东西它就是不听使唤,不仅没乖乖低头,还越发嚣张显了存在感。   寻常姑娘这会儿应该已经羞红了脸,不知所措了,可江珏就是不一般,她松开捏着的大腿肉,改揪住了自己送上门的把柄。   江栖这下子是跑都难跑掉了,手脚都没地方放,只能好声求了她下手轻点儿。   明明眼下正是尴尬,可被揉捏了几下,他不知怎么就走神想起了方才梦里的情景。   似乎有一位先贤曾有所感,说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江栖如今想来觉得其中自有奥妙。   江珏是不知道江栖梦见了什么,她只觉得自己睡得正香,就有两只不安分的手解了自己的衣带往衣服里钻,不用想就知道是江栖。   若就仅如此,她也忍了,好歹曾经老夫老妻过来了,又不是没摸过,眼睛都懒得睁开接着就是睡。   谁晓得那两只手愈发胡作非为,用胳膊桎梏住她的上身,手法娴熟老练,好像在揉面团团。   娘的,这力道下来面团都给给他拧巴成疙瘩了。   江珏是怎么都睡不着了,她唤了两声江栖却没个回应,踢他一脚还被夹住了双腿,艰难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江栖正闭眼紧锁着眉头,也不知是真在梦里还是装的。   气不过的江珏找准了位置对着江栖的大腿根就是猛掐,像是这才把人掐醒过来。   她慢悠悠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梦见的都是难以启齿的事,两厢抉择之下,江栖只能宁死不屈。   但江珏何其熟悉他,“梦到我了?”   后者羞愤欲绝地撇过了头,算是默认了这话,好像他才是梦里受了屈辱的那个。   也是还好佛堂厢房这儿灯火不多,江珏这才看不清江栖已经脸红到了脖子根。   “爽不爽?”江珏手下捏了一把,也不知是在问梦里还是现在。   江栖实诚地摇了摇头,这种事情自然是要两情相悦才行。   他现在憋得慌,压下浑身躁动的药又全在江珏手里,只能拉着江珏让她别闹了。   但江珏还是不依不饶,趁人病要人命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上回在帝京竹楼里她因为心疼没发挥好,这次是真机不可失了。   “你在替母亲和阿珩做什么事?为什么要诈死?为什么要瞒着我?”   眼见着江栖张口,她又追加了一句,“你今下午才答应了告诉我,不说就——”   把人按住了在床上骑稳了,跑不了了。江珏伸手去摸了自己枕头下面,看得江栖心里一凉,却见她只摸出来了平日扎些碎发的细绳,在那家伙上绕了两圈勒紧了口子。   都不是什么清纯的东西,江栖当然知道这是做什么的,一般人家养了面首男宠,为了不生出个见不得人的私生子,往往就用一根细绳子绑住了。   这是锁精最简单的法子,就是伤身得厉害。   “我说,我说。”   江栖急忙求饶,暂且把梦见的东西搁置在一旁不论。深吸一口气,江栖尽量稳住了话,正色道:“当年你母亲跪着求我保密这件事说出去。”大有让她知难而退的意思。   江珏也是早做足了心理准备,食指挑起他的下巴,故意问道:“那你是要我跪着求你才肯说吗?”   她这会儿跪坐着似乎也来去不大。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栖别开了脸。   见江栖乖了,江珏也不妨依着些,解开绳子,抓了手帕,顺手帮他纾解了出来,熟练得让江栖有点难过,但江珏一点都没有给他解释的意思,只叫他有话快说。   江栖把人拉了下来趴在自己胸膛上抱住了,他再三确认了一遍。   “你得保证不讨厌我。”   江珏郑重点头,“好。”   她倒是要看着这帮人能玩出个什么花样,就算反悔江栖又能把自己怎么样。   “我杀了我生父。”   黑暗中,他目光灼灼盯死了江珏,抓住了她的每一丝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四十章左右身世全部揭晓吧   试着搞了一个抽奖 第37章 鸠鹊   这故事要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被打发去了南方说起, 暂且就称作皇子。   小皇子孤苦无依,跟着的下人又都是看碟子下菜的,一路上净是欺负他。   好在南方有一个叔叔辈的同龄人可怜他, 教训了欺主恩仆不说,让他住进了王府, 把他带着一起去游山玩水。   淮地外山浔亭有两个世外高人, 叔侄两人心血来潮去那儿拜师, 原本是被拒之门外的,但那对高人有一个捧在手心里的女儿一眼瞧中了那皇子。   那小姑娘姓余,名卿卿。   她自幼就跟着二老住在世外的浔亭, 被养得不谙世事, 三言两句挑拨了芳心。   两人瞒着长辈暗度陈仓了一些年月, 直到东窗事发那姑娘怀着身孕被逐出了家门,皇子与她许了终身, 在王爷的见证下拜堂成亲暂住在了王府里。   没过几个月,老皇帝病危的消息传来, 更快的是来自他兄长的警告。   但皇子有了王爷的支持决意回京走一趟, 答应了等帝京的事情安定下来, 自己领了个闲散王爷的头衔就接妻子去帝京明媒正娶卿卿做王妃。卿卿怕他出事, 违反了和二老约定以后不用在浔亭学的一身本事, 用毕生所学给了皇子一些药, 那是她第一次做毒药。   所有人都低估了皇子的野心,他成了皇帝, 但皇帝不能去山野闲人的女儿为皇后,而王爷告诉他,卿卿生了一个男孩儿还在等他给孩子起名。   他把先帝给他的玉扳指送给了卿卿,暂时安抚了她, 但转头就娶了魏家的女儿,魏家手里有兵有钱。   王府里的下人不小心,让卿卿知道了这事儿,她没哭也没闹,自己回房间服了毒,也喂了孩子几口。   孩子福大命大,一口噎在了喉咙口,吐出来保住了一条命,可母亲却没了。   王妃可怜这孩子,又想着自己只有一个孩子,还一点都不省心,有个弟弟做伴也好,就说服了王爷把这当做自己的孩子来养大。   浔亭住的二老听说了女儿的死讯也是追悔莫及,但又无可奈何,偶尔也来看看孩子,等孩子大了些时不时接过去养,后来干脆让孩子拜了师。   吸取了养女儿的教训,什么阴谋诡计牛鬼蛇神都和这孩子说了个遍,等二老察觉这孩子性格阴郁还残忍变态的和他爹一样已经来不及了,最后只养出来一个人面兽心的玩意儿也就将就了。   等他有些年纪了,二老觉着差不多了就把爹娘的事情告诉了他,谁知道一个刺激让他直接冲去了帝京。   那孩子第一次出远门,换了一张脸,带了些银子,一路上也是磕磕绊绊,不比闻意和韩笑好多少。   初入帝京就得罪了权贵,被人发了通缉令,没一家邸店敢留他,最后还是一大小姐怜惜他是个人才,顺手助人为乐帮他圆了事。   使了些小手段,他借着那大小姐的关系进了宫,见到了那个作为他生父的男人,拿出了玉扳指,那个男人惊慌地唤了一声卿卿,好像还是那个十几岁的皇子。   他原本是想杀了这个皇帝的,但这时反而没了主意,杀了他吧还得把自己搭进去,实在是划不来。   已经做了皇帝的男人见了他,或许是心里有愧,没计较孩子为什么会来找他的事,不仅帮忙圆了身份,安排了官职方便在帝京活动,还给了他在宫禁里行走的权利。   他成了皇帝手里的一把刀,后来被传给了皇帝的继承人,也是在那时他才知道,帮过他的大小姐是这个男人和魏家小姐的女儿,偏偏他作孽地还喜欢上了她。   这些其实都不重要。   江珏已经完全听傻了,她挣扎着想从江栖身上起来,但两条结实的胳膊死死箍住了她。   “你放开我。”   她的声音听着像是要哭出来了。   早料到会如此,江栖叹息一声,砸下平地惊雷。   “先别急着叫我皇兄,我们不是血亲,我娶你是不违礼俗的。他知道了你们不是他的孩子,那次在冷宫落水是他想杀了你,我救了你不是巧合,他还想杀了江珩,但江珩命大。你的母亲想瞒住这件事,和我一道谋杀了他,毒是我给的,你母亲给他喂下的。你母亲求我别把这件事情说出去,答应把你嫁给我作为交换,让江珩安安心心当皇帝,而我以后再也不入帝京,但你的母亲后来反悔了。”   在他说出第一句的时候江珏就放弃了挣扎,默了良久,江栖才等到她虚弱地问了句:“江珩……他知道吗?”   “他当时正看着,你的母亲毒杀那个男人。”   江栖说了实话。   事实证明,出尔反尔这件事在某种程度上看算是他们一家的传统了,江栖也不是第一次在这上面吃亏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在被江珏赶出来的时候还是免不了有那么一丝凄凉由心而生。   月下孤影,寂寥惆怅。   江栖站在屋顶上吹了一会儿冷风,明明是一身再显眼不过的白衣,四周守着的甲卫却好似根本眼里没这个人一样。   老皇帝没干过几件人事,但临死前明知道是江栖也参与了弑君,还是把自己的亲信都留给了他。   现在看来唯一的好处就是他只要迷倒那些小丫头就行了。   瞥见一反射这月光的脑袋靠了过来,还是那副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样子,闭眼睛在江栖面前道了一声佛语,像是早料到了有此刻。   “施主——”   和尚已经习惯了清闲的日子,见了江家人就烦,这是来撵人走的。   江栖也不含糊,“我们明日一早就走。”   “善哉善哉,”这和尚摇头晃脑念了一阵,临走还算说了句人话,“若是二位施主有朝一日喜结连理,贫僧一定去讨一杯茶喝。”   江栖应了这句话,心里却寻思着这大婚不是已经办过了吗,但如果这和尚要讨茶喝,再办一场也无妨。   赶走了和尚,江栖在屋顶上坐了下来,他把屋里床上的人翻身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他是没法儿坐视不管的。   “今晚月色很美,出来看月亮吗?”   遣走了守在四周的甲卫,江栖去扣了屋子的窗,问里面正装睡的人。   披了件厚披风,江珏走出了房门,刺激受多了她反而哭不出来了,迷蒙着眼睛没去看他,由江栖抱她上了屋顶。   今晚的月色确实美,明澄清朗洒下一片落在两人身上,千种风情,万般温柔。   山里的冬夜没有一丝旁杂的声音,偶尔寒鸦的低叫,三两声便作罢。   江栖把她整个抱在了怀里挡住冷风,什么都没说,过一阵子江珏就靠在他身上睡了过去。   “你要是再笨一点就好了。”   此时才感慨了一句。   探了探怀里人露在外面侧颊的温度,江栖还真怕人在夜里着凉了,抱着睡着了的江珏回屋里去了。   远在京外的江珏是不知道皇宫里发生了些什么的。   说是宫里头的绣娘不知怎么的,明明该是百鸟朝凤的吉祥寓意,可偏偏绣了个鸠占鹊巢的被子,这么断子绝孙的晦气东西都敢绣。   混在过年节的新物中,给送到了太后的宫里,还把皇上给惊动。   已经是四更天了,太后宫里还是灯火通明,外头地上的血干了又流,跪了满屋子的奴婢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陛下一早就到了,方才芸香姑姑又请了一老太监进去,而禄公公守在门口眼观鼻鼻观心,问什么都是不可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胆子小的已经在偷偷哭起来。   原本就是绣娘绣了晦气的东西,抓了绣娘追责身后人才是正经道理,这般对着整个宫里大发雷霆是多久没有过的事情了,连带着送东西的宫婢和公公,整整一条负责的人轻则直接打杀,重则按大不敬千刀万剐。   都在揣测着这到底是犯了太后的什么忌讳。   “这绣工不错啊。”   江昼从来是口直心快,见了绣被开口就是夸了一通,转头就迎了魏太后一个响亮的耳光。   好不容易等他过来,却见他什么都不上心的样子,又被这鸠占鹊巢的事儿精神折磨了一下午,魏太后近乎是歇斯底里地抄起一瓷瓶砸了过去。   “那狼崽子要哀家的命!”   眼疾手快接住了瓷瓶,江昼皱着眉头给江栖辩解了一句公道话,“你又证明不了是他做的,他人还在帝京外头给你们办事儿呢。”   “你管这叫办事?办事——”魏太后拉长了嗓子又是一声冷笑,“谁知道他是不是在和江枫里应外合给哀家办丧事!”   听到自己两个逆子全被骂进去了,江昼翻了个白眼,“他要对你动手早动手了,还等着会儿?”   虽然这话不中听,但真的是实话,江栖一身歪门左道的本事防不胜防。听说了他是如何给先帝和江珩办过见不得光的事,纵然身处深宫,魏太后还时不时胆寒那么几瞬间。   当着江珩的面,魏太后也不再遮遮掩掩,指着他的心口直白问了:“阿珏已经被是鬼迷心窍了,哀家和阿珩也该乖乖由着他摆弄?你是没看到,上回阿珏遇刺落水,他竟敢当着珩儿的面,写了圣旨盖了玉玺,他根本就是要骑到陛下和哀家头上!”   “够了——”   再也听不下去这些,江珩一把推翻了面前的桌子,冲出了门去。 第38章 皇帝   江珏是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被江栖叫了起来, 醒来见他在身边还有点不太习惯,但好像也找不到什么嫌弃的理由。   眯眯眼看见江栖翻出了窗,她垫着下巴在床上又趴了一会儿, 这才叫了人进来。   可离是已经习惯了半夜被强制多睡一会儿了,什么也没问, 叫醒了几个还在睡的, 进来就麻利地收拾起来。   都是吃过安弥寺一顿饭的人, 江珏提出提前回公主府这事儿合了所有人的心意,动作麻溜的话,他们回去还能赶上午膳的时辰。   公主府上平时给下人做饭的厨子厨娘虽说不上是有多好, 但做的好歹是人吃的东西, 平时还不觉得, 如今对比之下,甚是思念。   正要上马车, 一嬷嬷就找上了江珏,附耳上去鄙夷地说了隔壁那得了笔墨的书生赖上了公主府, 听说他们要回去也想借机跟着。   这种小事儿本来嬷嬷是不必来请示江珏的, 随手叫人打发了便得了, 免得给人得寸进尺的机会。可这书生说长公主昨夜入了他的梦, 不仅羞红着脸说出了江珏的小字, 还拿出了一枚说是无意中捡到的玉簪子, 这是佛前有缘。   嬷嬷辨认了那确实是江珏的簪子,但不知是什么时候落在这书生手里的, 第一反应就是想杀人灭口,但一想到这佛门之中说不定是真佛祖赏赐的缘分,这才来请示江珏。   江珏摸了摸自己的发髻,还真少了一根簪子, 她好笑江栖什么时候也做出了这种梁上君子的事,但回想起每晚私会,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让他过来。”   说罢,江珏没管嬷嬷的欲言又止,后者只得麻利地跑过去叫人。   没等多久,就见江栖顶着昨日的那张脸,小媳妇儿一样跟在嬷嬷身后亦步亦趋地过来,见了江珏就腼腆地笑了,像极了春心萌动还小鹿乱撞的样子。   直到嬷嬷一个眼神凶戾地横了过来,他这才低头规规矩矩行了一个大礼。   回想起昨夜聊了些什么,江珏膝盖一疼,觉得有些受不住,面上还是只得端着姿态让人起来,找了个策问的由头,把人带上了马车。   嬷嬷正觉得不对,还是江珏从容堵住了她的话茬子,“一个书生能干什么,晚点叫人丢在帝京城门外得了。”   话虽如此,嬷嬷还是恶狠狠瞪了书生一眼,要他老实点儿。   江栖都乖乖受着了,还配合地缩了缩脖子,像是怕极了,可一上马车立马就原形毕露,抱了江珏帮她先把簪子插了回去。   一条嫩藕色的裙,和昨日来去不大的妆容,配着玉簪子还不错。   “还是喜欢你大红大紫的打扮。”   收回了手,江栖还有些恋恋不舍。   江珏白了他一眼,“我这样不好看?”   “都好看。”   江栖顺嘴应了话,但心里清楚,他最喜欢的还是帮江珏一层层套上艳丽繁重的裙子,在他面前灼灼亮眼,再亲手一层层把她剥出来。   这种素一些的吧,也不是不好,就是怕欺负过了火,总有一种负罪感。   环抱住了江珏,就知道她还没用早膳,江栖试探着问了,“吃点东西再睡会儿?”   江珏摇摇头,“没胃口。”   一夜过来得知了自己不是亲生的,估计谁都没胃口,光知道不是亲生的就算了,问题在于他家有皇位要继承。   她这才知道,江珩和母亲为何整日心神不宁,现在江珏也有点儿了。   瞅了一眼江栖,他像是什么都没放在心上,也没强求什么,只让江珏躺下来接着睡一会儿。   可离侍候在马车里,眼观鼻鼻观心,江珏不叫他,就当做不知道。   江栖料得不错,那些流民确实贼心不死,或者说,江枫的煽动很奏效。   虽说刚刚天才亮起来,但路上已经起了人,像是早有埋伏一般,这回没有人搬出昭宓长公主的名号,但这话早已被传遍了。   不知道是谁的主意,一圈又一圈的孩子都围了上来,有刚会走路的还有大一些的,要他们行行好,真对付起来比无赖还难缠。   给了点吃的,但孩子们摇摇头,只是盯着马车上的金铃铛,还有随侍们身上挂饰,胆子大的甚至伸手去摸了一把。   本该管着些的大人们都只是远远看着,像是豺狼伺机而动,望着这马车眼里似乎都在绿油油地冒光。他们听人说了,这宫里的木头用的都是叫金丝楠木,把外壳拆开全是金子,只要拿走一个车轱辘,就够这辈子了。   碍于人情,甲卫们不好动手赶又赶不走,整个队伍顿时陷入了困顿,外头的人只好去请示江珏。   没有让唤醒江珏,江栖吩咐了可离传话,“让人把带着的碎银子撒远一些,帝京的卫队已经在接应的路上了,不过片刻就到。”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他已经通知了那头了,可离放下了心,出去和外头的人说了还不放心,亲自下去做了指挥。   江珏没睡死过去,一早就被闹醒了,但也只是抬了抬眼皮表示知道了,便由着江栖的命令下去。   甲卫支起了盾守作一圈,整个队伍干脆停在了原地,保护里头的仆妇撒出去了几百两碎银子。   外头那些孩子躁动了一会儿,刚开始还能绷得住,不知是谁起的头,最后全在地上哄抢着银子谁也没心思来管他们。   队伍刚刚起了步,谁知道从孩子群里,飞弹出来一枚碎银子直直向着牵拉江珏马车的马脖子飞去。   登时血线飞溅,几秒的停滞后,一匹马软了腿倒下,长嘶数声,其余三匹受了惊的撒开蹄子就是飞奔而出,也不管前面是甲卫还是孩童拖着马车飞奔而出。   可离尖叫了一声公主,可谁也来不及赶上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坐在前面的车夫被甩飞出去,而马车被拉着跑离了道路。   车里的江栖在银子破空而来时就察觉到了危险迫近,但江珏靠在了他的身上,心下知晓是自己大意了,此时此刻猝不及防间也只能先护住了江珏。   可怜江珏还没清醒过来就被差点颠吐了出来,天旋地转,一把腰差点被江栖的胳膊勒断。   长公主的马车里东西都是一应俱全,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也多,这么一颠簸顿时四处跌落。   江栖眼疾手快把人塞进了一个隔间,用两个垫子夹住,还搅下了纱帐把人缠稳了,这才一跃而出砍断了拖拽着死马的缰绳。   待江栖勒住了其余几匹,才发现四周已经是一片林木。他赶忙回去找江珏,见江珏正努力撕开那纱帐爬出来,还有心情瞪了他一眼,这才松了一口气。   还是不放心,江栖紧张地把她又检查了一遍,“没磕着吧。”   江珏目光复杂地瞅了他一眼,望得江栖手足无措,她才幽幽起了唇。   “你知道吗?”她顿了顿,抬起手示意江栖来扶她。   等人走近了,江珏才喘着气接上了下半句,“我差点以为你要杀我灭口。”   江栖听着也是无语,但好歹是说出来,总好过憋着疑神疑鬼。   他顿时也就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要殉情我还等这会儿。”   伸手等了她一阵子,但江珏搭上手就没了下文。   “怎么?”   江栖蹙眉,弯腰就要下去看她是不是崴了什么的。   却听江珏平静地抬了眼,理直气壮对着他道:“我腿软了。”   ……   这淡定的一脸,还真一点都不像是被吓到的样子。   江栖一把把人横抱起来,踏出了一片混乱的马车,放她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长这么大遇上这种事还是头一遭,听完江栖解释清楚发生了些什么,江珏在观察了一阵,四下无人,但目前所处的这路也不像是太久没人走过的样子,那至少离人居处不远,顺便回忆了一阵子画本上看来的一个人怎么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过活儿的事儿。   她一本正经地把这事儿告诉了江栖,后者先是毫不走心地夸赞了她的观察力,然后残忍的说出了他们离主路其实可能没超过两三里,最多一炷香的时候就能被找回去。   虽然江栖表达地非常委婉,但她似乎还是能感受到一丝嘲讽。好在江栖识趣地补上了后半句,说如果江珏想尝个新鲜的话,他们晚些能溜出来找个小树林试试。   可惜江珏非常坚定地拒绝了他,这回感到有些惋惜的成了江栖。   趁着四下无人,两人坐在车辕上,江珏拾掇了裙子晃荡着腿,又问了一茬子事儿,“江枫他为什么要杀我?”   虽说她都没什么大碍,但三天两头有人要你命也不是个事儿,仔细想想,要不是江栖在身边她可能连觉都睡不好,早早就收拾了搬回宫里安全。   “为了先帝折辱淮王一事。”   “说清楚点儿。”   这回江珏没让他蒙混过关,趁着自己还能欺负他赶紧欺负,晚点万一风水轮流转了……   筹措了一阵子语言,江栖这次还是决定委婉点,矜持地起了个头,“魏家本家在江南,曾和淮王有旧。”   “?”   这话让江珏一时摸不着头脑。   他可能还是委婉不来,只能简略了些道:“江昼曾经去过魏家,年轻时候是个风流人,便对着还做姑娘的魏怜轻佻了几句,让人单相思一场好多年。但等魏怜出阁,江昼已经娶了王妃,魏家又不肯女儿做小。后来魏家嫁女儿去做了皇后,这事儿该是不了了之,谁知道后来江昼回京述职喝上了头,就被魏怜拿住了,又恰逢帝后感情不和——”   然后就有了江珩和江珏。   至于当时是怎么瞒天过海的,对魏家的女儿来说根本不算事儿。   “这就折辱了?”江珏还是一头雾水。   “过了几年又是江昼回京述职,这次他没敢多喝,遇上魏怜也是绕着走的,谁知道宫里看皮肉骨相的公公说了句像,当时后宫还没后来那么安定,被人拿来大作了文章。”   这就和江珩江珏有关了,她示意江栖继续,心理上还受得住。   长叹了一声,最不堪的一段儿,还是被江栖说了出来。   “皇帝本来就猜忌多疑,宫里又把话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还被一个妃子装作无心在枕头旁吹了过去那段魏怜单相思江昼的事儿,当即大怒召两人到了殿前。江昼看到你们就心里清楚,为了保住周全,他在殿前,当着一群为他说话的老臣的面——拔剑自宫了。”   ……   江栖盯死了江珏的表情,太久的毫无变化,觉得这刺激大了,可听江珏道了句继续。   那好吧。   “江昼原本就是大允一方支柱藩王,又有拥立之功,最难得的还是忠心耿耿,这回把人逼到自宫证明清白还是当着老臣们的面,皇帝当时就慌了,匆忙叫人从后宫抱了一个新生的男孩儿给他,赏赐不少可都被拒了,只能转而补偿皇后。江昼抱着孩子回了淮地,把王妃活活气死了。”   两人长久无话。   “江栖。”   看到远远有人找了过来,也不再深问下去,江珏冷不丁叫住了他。   “嗯?”   就像是曾经江珏和江珩还是孩子的时候,他们曾经开玩笑般地问过他们同父异母的兄弟那样,江珏提了一句:“你想当皇帝吗?”   半晌无人应答,江珏心里大概是有了个底,却听江栖这时才不紧不慢回了话。   他慢悠悠问了句,“你想当公主还是想当皇后?”   问完这话,没等江珏琢磨出一个回答,江栖又轻笑了一声,无心般地说了句——“或者是皇帝呢?”   十几个皇帝过去了,大允从来没出过女帝。   木着脸,当是在玩她,江珏这回不假思索,“那朕一定赏你个男后当当。”   作者有话要说:  江珏: 麻了 第39章 锋芒   小沙弥踉踉跄跄提着两个水桶, 沿山路向下走了一段,这儿有一口水井,在庙里住过一段时日的都知晓。   昨日寺庙里说是有贵人来, 理应是要好好招待的,说不定还能多捐点香火钱。   但不知道师父怎么想的, 特意吩咐了让掌勺的师父把吃食尽往难吃里做, 好早点让贵人决定回去, 连带着整个寺庙都不得不陪着艰难吃了两顿。还好那贵人还算识趣,一清早就走了,想起来午饭又能吃到掌勺师傅的好手艺, 他又勤快了些。   他今天起迟了些, 才会这个点被一个人罚出来打水, 师父要他打十桶水回去,这才是他的第二趟。   好不容易转动转轴拉上来了水桶, 他踩在井边上,雪块落下一个脚滑。   师父本就说他本就下盘不稳, 情急之下又是松了手, 咕噜噜水桶滚了, 远远地向着山下的草丛去。   跟着水桶滚出来的轱辘, 他一路上连滚带爬, 小沙弥终于在石头缝间找回了水桶, 水是已经全打翻了。   抹掉光溜溜头顶上豆大的汗珠,正忧心回去晚了又要受罚, 却瞥见石头缝里还有些深色的东西正流着,心想怕不是又找到一处能打水的好地方。   他爬了过去,想探个水源的究竟,再抬头就完全呆住了——   血, 满山坳坳的血。   “死啦,全死啦——”   “师父师兄,好多死人——”   他连水桶都没敢再去碰。   “莫慌。”   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让他停下了脚步,是有温度的手。   小沙弥颤颤巍巍转过了脑袋 ,是慈眉善目闭着眼睛的住持,他哆嗦着喊了一声师父。   “阿弥陀佛,与为师一道,超度了此地吧。”   -------------------------------------   折腾了好一会儿江珏才终于躺回了公主府的床上,这一路上是又羞又躁。   不知道江栖什么时候这么能讲了,添油加醋宣扬了长公主如何英姿逼人,横刀勒马砍断缰绳逼停了马车还保护了他娇弱的一介书生,把人夸得那叫个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听得江珏只想把他的嘴给缝上顺便跳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好歹也是过命的交情,见江珏竟然让人住到了自己府上,嬷嬷这回没再阻拦,只提了一句晚些要他另外安置出去的事儿。   江栖本来就不会久用这个身份,当即满口答应,说是今日已经担惊受怕,在府上略作修整,明日一早便离府去投奔亲戚家,还大段大段地感念了长公主仁德宽厚,让嬷嬷都不好意思嫌弃他一个大男人居然靠公主来保护。   知晓了江珏已经休息下后,他三言两语从小丫头嘴里得了如今余崔氏的地儿,道了声谢又一笑把小丫头迷得七荤八素,提着自己的包袱去找人算账。   老太太正晒着太阳,被挡了光这才抬起一只眼皮,一眼就认出了这没脸见人的臭小子。   “做什么?”   江栖把包袱扔给了她,笃定道:“你干的好事?”   “嘿,我干什么了?”余崔氏老神在在,当即反问了句:“又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了?”   见不得人的事儿干多了,江栖懒得和她说。   “我领子上的药粉。”   连续两夜入梦,他再看不出点异常真是半辈子白活了。   大冬天的,摇摇蒲扇,余崔氏是一点都不虚他,哑颤着嗓子摆足了长辈的架势。   “尽瞎冤枉人,老婆子我闲得慌,去碰你脏兮兮的衣服作甚?”   不过这话说的她自己都有些心虚,江栖一向爱干净,说他脏兮兮还真得腆着脸。   见江栖就杵这儿不回话,转过头她又是恼羞成怒。   “说得好像你小子就清清白白似的,要不是你自己有那心思能梦到吗?我把这药下给大黄它都只能梦到肉骨头,你还能恼羞成怒要找我个老东西的麻烦,真不是个玩意儿。”   大黄是条狗,混杂到完全看不出品种,余崔氏把这爱狗和自己外孙比较也不是头一回了。   江栖轻易就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轻描淡写提了闻意的名字。   说到了这一步,余崔氏目光游离,嘴上还是硬着不松口,“你到底梦到了什么?”   垂下眼,江栖面不改色说了谎,“梦到我与她生儿育女长命百岁。”   “呸!”要是好事儿你还能这么急着来找我?   从藤椅上坐起来,余崔氏端正了脸色问他,“要不是你磨磨唧唧还瞻前顾后的,怎么会要我个老东西来操心这种事儿?你外公是懒得管你了,在这儿给我说清楚了,喜欢人家姑娘就好好待她,又不是在外头养外室,天天夜里无名无分私会像个什么样子。”   江栖纠正了她的话,“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呵,”余崔氏才不吃他这套,一针见血指了出来,“谁家小夫妻白天还得装不认识,夜里连生个孩子都不乐意?”   这还真没有,江栖默然无话。   余崔氏也就嘴上说的轻巧,真怎么办还是得看小年轻他们自己,轻轻巧巧一句,“别和你爹学,嘴上一套又一套,背地里净不干人事儿。”   这便算是揭过去了。   “还有,”又琢磨起来一件事,余崔氏呵住了江栖,“你那药也别吃了,现在看不出什么毛病,也是年轻人身体好,万一真吃伤了那是要断子绝孙的,到那时候有的你难受的,媳妇儿哪天和人跑了也是该。老婆子我已经叫闻意把那药全给扔了,往后你自个儿看着办吧。”   明知道闻意是扔不干净的,但江栖还是老老实实应了句好。   书生下午便辞别了公主府,说是投奔亲戚去了,连江珏都是睡醒后才从别人嘴里得知了这事儿。   还没来得及多想什么,江珏又被一旨召进了宫,说是要商讨些关于帝京外流民的事儿,还有些别的禄公公也不过是隐晦地提了一句,江珏猜不出来。   换了身正经的衣服,她这回长了个心眼,自己备了话本一起带着进了宫。   可这回宫里的氛围委实是让人不舒服,小太监换了些新面孔,畏畏缩缩都不敢抬头看人,连往日颐指气使的大公公们都哆嗦着不敢多说。   可离塞了些银子给禄公公,帮江珏问出了心里话,“敢问公公这是怎么了?”   “莫问,莫问。”禄公公赶忙推辞了银子,瞄见了没人看这儿,才敢附耳上去对可离说了句,“陛下和太后正闹脾气,太后被气病了,太医说是病得不清。”   “怎么会?”江珏是听清了的,当即就问了话。   可禄公公根本不敢回她,连退了几步,“公主,您别为难老奴了,老奴什么都不知道,您先去见了陛下再说吧。”   “好。”   她也正有事要找江珩。   因着江珏是女眷,这次没安排在御书房,而是御花园一个小亭子里。   四周拉上了屏风和帷帐,炭盆摆在了隔帘之间,还扎了几些花在周边,如果不是全宫上下噤若寒蝉,连走路都恨不得飘着,还算是有些风雅的意思。   皇帝站在水亭前,像是比前几日清瘦了不少,风起衣袍更显得宽大,毕竟是亲姊弟,江珏还是有些心疼,叫他离风口远些。   江珩这回还算是听了江珏的话,缓缓转过了身,这才让江珏看出来他确实憔悴得有些可怜,虽称不上是不修边幅,但也是一夜未睡好的样子。   遣散了四周的奴仆,他和江珏开门见山,“江栖去找阿姊了是吗?他都告诉阿姊了对吗?”   到了这步,谁也不装了,江珏沉重点了头。   抬手叫他先停了这话,江珏抢了他的话问道:“母后怎么样了?”   江珩目光黯然了些,“母后,是朕气到她了,父亲正陪着她。”   “父亲?江昼?”江珏反应还算快,假死什么的真是见怪不怪了,又想起先前江珞告诉她魏太后让人偷偷送进宫里的玩意儿,倒是都想得通了。   “是,回头去见见他吧。”说到这儿江珩竟是苦笑了一声,“和朕一样窝囊。”   见江珩这般说自己,江珏还是忍不住抱了抱他,男女七岁不同席,宫里又是非同寻常人家,他们很少有这般亲近过了,江珩比她高了不少。   “阿姊。”   江珩竟是抱着她哭了出来,像是以前身量小的时候,堂堂嫡出的皇子被人欺负了那般只能来找江珏。   那时的先帝与魏太后关系一般,他只能让江珏帮他出头,直到后来先帝突如其来地立了江珩为太子,还对魏太后千依百顺,如今想来这补偿竟是让人难受。   听他哭了,江珏也是酸了鼻子,但魏太后说得对,她确实比江珩坚强些,又或许她更清楚江栖不会伤害她,因而有恃无恐。   “别哭了,莫让人瞧见了。”   她用帕子给江珩擦了眼泪,支开话,叫他说些正事儿。   可江珩不依不饶,“阿姊很喜欢江栖对不对?”   江珏实诚地点了头。   “那如果我要杀了他呢?”   话毕,没等江珏回答,他又哭着摇了摇头,扯出一抹难看的笑,“阿姊可知道,身败名裂是个什么滋味儿?从至高之位跌落又是个什么下场?他喜欢你,但——父皇,是个什么德性我们都知道!”   手心手背都是肉,知道江珩是憋久了的心里话,江珏只和他说了句清醒点儿。   吸了吸鼻子,江珩这才勉强恢复了镇定,两人各自坐下。   “这些本来不该和阿姊说的,但阿姊该知道些。江枫的动作是越来越大了,恐怕等不到来年开春,他就会带兵北上,他恨所有人。我们不能只靠着江栖,他根本不在我们手里,我大允国祚百年,除了江栖手里握着的人,朕的将相也绝非庸才!”   他锋芒,亦如登基之日。   作者有话要说:  越来越觉得上一代的故事有看点……   但我写不来虐文…… 第40章 密谋   父女见面大眼瞪小眼, 江珩在场说了些有的没的,都没能缓解得了的尴尬,最后还是江昼迟疑着问了句他们吃了没。   江珏估摸着天色, 午膳是已经过了时候了,但晚膳还是早了些, 索性说了句没吃。   因着在场的人实在是有见不得人的关系, 禄公公亲自揽下了所有下人的活儿, 看样子是老早就知道了这事儿,但他会装糊涂啊。   在这宫里,会装糊涂的活得久。   过去江昼待江珏一向不错, 她心里倒是没那么多疙瘩。   江栖和江珏正是新婚没几日, 别人以为的春宵良夜, 却是江栖扎了她一身银针。后来也是无论如何就是不和她圆房,说是她刚刚离了病床, 身子不好,不宜行房事。   这是实话, 离落水过去三个月了, 江珏畏寒的毛病从那时落下, 还时不时就有点小毛小病出来。   正是万物繁育的暖春时节, 外头繁枝上两只鸟儿正毫不避讳地做着□□, 而江珏想起自己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自己的丈夫还每夜冷落自己,想着想着就在房间里委屈得哭了出来。   全府上下本就紧张这嫡公主哪天会闹脾气, 惹得帝京那头不快,她这哭了还没两三声,江昼就赶来问她这是怎么了。   江珏委委屈屈地说了这事儿吧,当天下午江栖一回来就看见江昼提着个鞋拔子满王府地追着江栖要打他, 大骂他个不孝子。   当夜江栖委委屈屈进了她的房间,在江珏面前摊开了一册子书,正经地和江珏说了双修的事儿。   过去不提也罢。   桌上的是二三两薄酒,三人酒量都不好,姊弟两人都没有贪杯的习惯,江昼是已经不要老脸了,几杯酒灌下去又嗑了点花生米,絮絮叨叨了一大堆。   也没什么重点,无非就是他年轻的时候怎么意气风发,怎么勾得小姑娘们芳心大乱,直到隔着一扇帘传出了一声冷哼,他这才讪讪闭上了嘴。   众人都心知,帘后就是魏太后。   虽说是被江珩气到了,但魏太后好歹是大风大浪都见过,盛至僭越皇权,颓极九死一生,这种事情就气病了十成是懒得见人才这么说。   见魏太后没有来的打算,江昼转头就问了江珏,“你和江栖那小子……”   “怎么?”江珏被问得是莫名其妙,她和江栖厮混也不是一两天了,但在这帮人眼里头应该是聚少离多,或是说在帝京才见了两三面。   江昼也是喝多了,点着下巴面上是严肃至极,大着舌头下了评判。   “他不是个好东西。”   “……”   江珏是真奇了怪了,一个还好说,两个也能不信,但过去江栖到底做了些什么才能让几个长辈都觉得他不是个东西。   摇头晃脑差点江珩就要叫人把他抬下去,江昼才咕噜出了下半句,“但他对你是真心的。”   虽然心里头清楚,但江珏自诩还是个皮薄的姑娘家,这么被说出来还是面上一红,让禄公公给他端上来两碗醒酒茶。   这也没能把江昼的话打住,他迷迷糊糊指着江珏手上的镯子就回忆起了往事。   说是江栖等皇帝死了之后,刚和江珏订了亲事就急匆匆回了淮地算是准备婚礼的事宜,当然是包括了聘礼的。   因着是公主下嫁,道理上是聘礼只要过个场面,更别说聘礼这些内务的操持一半都是母亲的事情,而淮王妃早逝,淮王又没续弦的事儿人尽皆知,不落了面子就好。   但江栖做事从来尽善尽美,而江昼又寻思着江枫已经不想认他了,江兆也老早被拐跑了,自己就养了这么一个儿子索性都随着他去了。   谁知道这小子不知道听了谁的话,说宫里头的嫡公主什么场面没见过,捧到她眼前的供她赏玩的好东西海了去了,自然看不上那些寻常物件,他就一声不吭亲自去了一趟滇西从那儿寻了个玉料回来,说是打赢了那儿的一个部落毒医赢的,让人做了一整套的头面。   等江昼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已经是江珏把那套戴在身上了,手上一个光亮的翠玉镯子闪着人眼,那确实是宫里头都难寻的好物件。   这倒是江珏不知道的了,她只当做这是淮王府上私藏的好东西,哪知道还有这层故事。   江珩也是听呆了,吃了两颗花生米,默然无话。   眼看着江昼灌了两口茶,袖子一挥又要开口了,江珏急忙打住了他,眼神示意了江珩。   姊弟两人对了个眼色,江珩先开了口,“父亲。”   本该是个温情的话,可江昼手里一个哆嗦直接把茶碗给摔了,清醒了眼神警惕地盯住了眼前两个人。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江昼虽然现在不能生了,但儿子女儿养得也不少,江栖他是看不透了,其余几个几斤几两还是心里门清的。   慢悠悠放下手里的,江珏一点都不见外地开了口,“拜托您个事儿吧。”   -------------------------------------   江栖回了自己的宅邸,一向是冷清清的没什么人味儿,闹腾的江兆是还在外头跑腿,又听说闻意和韩笑已经搬了出去,也懒得去找他们的麻烦。   回房间去收拾了自己的衣服,果不其然在自己的领子上翻腾出了点东西,抖落白色的粉末捻上了指尖,触及温度瞬间就失去了行迹。   虽说是不管他了,但这药倒是自己外公的作风,不过老人家脾气倔,从来不肯亲自来就是了。   他又翻出了几件衣服,看得出来,闻意比他讨喜不是没有原因的,至少办事情一丝不苟,细致到一件他的衣服都没放过。   最后压箱底的翻出来一张纸条,是闻意写到手抖的坦白和小瓷瓶,还算干了件人事。   小瓷瓶里还留点粉末没用出去,看得出来他外公在这药上是下足了功夫的,如果不是江栖杀人时一丝血溅上了衣领,也注意不到这事儿。   怀着点别样的心思,江栖收好了小瓷瓶,估算了一下,再用一次应该够。   余崔氏说的是不错,如果他没那龌龊见不得人的心思也不会有梦里那些事儿,承认自己喜欢人家这事儿不难,可说起把人绑了强取豪夺吧,江栖真觉得自己做不来这事儿,。   就是不知道江珏是怎么想他的了。   正寻思着下多少合适,就听见外头有圣旨来了,只可能是给澹台迟的,但按道理澹台迟还应该在帝京外干苦力,江栖自然是不能出去的。   虽然不合规矩,但也只能让府里的下人先接了旨,还是密诏。   正琢磨着江珩在搞什么幺蛾子,听完了外头禄公公来传的话,江栖默默喝了一口茶压压惊。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说长公主有点无聊,要澹台迟一回来就去公主府上伴驾。   虽说是件正合了他心意的好事儿,但总有一种羊入虎穴的感觉啊。   不过他暂时去不了,澹台迟这个身份还被江兆顶着在外面跑,要是他想名正言顺地搬过去,还得先把帝京外的事儿给解决了。   思及至此,江栖一声笑了出来,名义上是要他去公主府,可实际上就是把他往帝京外头赶,这么阴损的主意倒像是江珏干得出来的事情。   只是江珏也应该清楚,这种程度是骗不到他的。   暂且不急着赶出京,江栖召人去宫里探了一遍,说是太后病了,昭宓长公主在宫里伴驾,那江珏暂时是住在宫里头了。   那说白了就是不想见他了,这是要当缩头乌龟了吗?   可江栖不依她,半夜依然进了宫,熟门熟路地摸上了江珏的寝宫,却见四下无人,而他想见的那人正靠在床上,明明白白就是在等他。   烛光莹莹,熏染了夜里精魅露出的半张面孔,那妖精手执一桃花木梳打理着沾染湿气的长发,只穿了件单薄的里衣。   抬起一眼流转的是相思柔肠,勾着手指分分钟让江栖差点忘了自己原本要来找她做什么。   见江栖在原地站着不动,江珏赤脚踩下了床,拉着人的领子坐到床边上,“跟你商量个事儿吧。”   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江栖没理她,顾左右而言了句地上凉。   “这不铺着毯子吗?”   白了他一眼,在江栖上手前,江珏还是乖乖躺回了被子里裹着,让他躺过来。   江栖伸手,把她的领口拉严实了些,坐在床边上就是不合江珏的心意。   还是江珏主动缠了上去,酥软着嗓子试又问了一遍,“商量个事儿?”   “好好说话。”   这回没把人从身上撕下来,江栖只是冷眼瞧着她能玩出什么花样,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怕你不同意呗。”   “那你就别说了。”   江栖把人按回了床上,脱了外衣平躺在了她身边闭上眼睛作势是要睡了,反正这事儿说了他也不会同意。   可江珏趴到了他的耳边,理直气壮道:“这不是在吹枕边风吗?”   哪有这么吹的……   但听听也无妨。   “这事儿吧,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第41章 贪欢   软磨硬泡了小半个时辰, 可江栖就是丝毫不为所动,还反过来威胁江珏说她要是真敢去做这种以身为饵的危险事,他就——他好像也不能怎么样。   江栖躺平在床上, 随她怎么说,两眼一闭, 一张原本就出尘不似人间的面容这下子比死了还安详。   灯台上的蜡烛已经烧完, 房内昏暗无光, 只有些宫灯从外头照进来,隔得太远聊胜于无。   江珏的睡意这会儿蹭蹭蹭的就上来了,闭眼前寻思着那话本上说的女人一吹枕边风就能让男人痴迷颠倒诸事皆允应该是在诓她。   瞬间本性毕露的江珏哼哼唧唧翻了个身, 气郁地丢下一句, 反正就决定这么办了, 听不听随他去。   迷迷糊糊感觉到江栖胳膊抱上了自己,贴着自己后颈在耳边说了些什么, 嗓音暗哑低沉,但江珏根本没听清, 昨夜纠结了大半宿, 今天白天又是一惊一乍的, 要不是为了这事儿她简直能沾床就睡。   只是不知道怎么了, 江珏难得做了个梦, 梦里的一切都亦真亦假。   那是她的大婚之夜, 只是这次不是正经从帝京去淮王府的拜堂成亲。   在梦里,送亲的十里红妆直接从公主府出去, 外头的喧嚣闹和都宛如真的一般,可兜兜转转了一阵子她就被人像是捧着瓷娃娃一样小心地给抱下了轿子。   抱着她的人不多话,只低声喊了她一声夫人,身上有一股散不去的药味儿, 隔着盖头江珏也知道那个人是江栖。   明明才走了几步,没有多嘴的喜娘也没有劳碌的婢子,可盖头外的红烛隐隐绰绰还有一股合卺酒的味儿,他们这是直接入了洞房。   江珏记得分明,他们新婚夜是没有行夫妻之礼的,可这会儿她被人轻柔地放平在了喜床上,三下五除二就被褪了衣裙,转眼只剩了里衣在身上。   她是真没见过江栖这么猴急的样子的,眼看着最后一层就要不保,梦里的那个她终于抬手挡住了身上人的进一步动作。   梦里的江栖关切地问她,“夫人这是怎么了?”   江珏原本以为是那个自己察觉到了什么端倪,也该醒了梦,可却只见那个自己羞红双颊,被追问了好久吞吞吐吐说了话,“这对孩子不好。”   这……这真的是自己说得出来的话吗?   闻言,梦境中的江栖也是蹙了眉,看神情是早已知道有这个孩子的事儿。   感情这还是奉子成婚,江珏头一次觉得这梦里还算精彩,如果角儿不是自己就更好了。   估摸着江栖的脾气,江珏原本以为接下来会是大被同眠闭眼天亮,但她再一次低估了自己这梦。   她眼睁睁看着那个自己,因着见江栖久久不动,竟是主动解开了里衣和肚兜,贴上去把人压倒在身下,还替江栖把身上的衣物全脱了去,在人家身上到处捏揉,俨然是精熟于此了。   梦里那新婚的小娘子下手不紧不慢,骨子里不像是那千钧金,万亩玉的金贵,反倒像是浸透了春/情水,润酥麻了这身皮肉,把玩起人来真是一点都不害臊,嘴上却还说着夫君轻些莫伤了孩子。   总之,鸳鸯交颈翻红浪,芙蓉帐暖度春宵。   一梦惊醒,睁眼不是洞房花烛的赤红,这还是夜。   可江珏却真真实实是被刺激到了,口干舌燥得厉害,头一回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空虚寂寞冷。   她坐起来,从床头的壶里倒了些温水,一饮而尽这才好了些。   “做噩梦了吗?”   身后传来江栖慵懒散漫的声音,像是也刚刚从睡梦中醒来,他睡得一向不深,也可能是刚刚被她的动作惊醒。   迟疑了片刻,江珏转过来对着他端详了一番,想起梦里这张原本冷清的脸绯红漫布的样子,沉重地点了点头,但转而又摇头否认了。   那一看就知是和自己一样梦见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江栖也不去戳穿她,伸手去拉了江珏的手腕,除心跳过快体温上升之外,没什么大悲大喜的,他说不出是个什么心情。   敛下眉眼,他抿唇不泄露一丝心思,“睡吧,还有两个时辰天就该亮了。”   说着,江栖还拉开了那半边的被子容她躺下就能裹住,可江珏就愣怔地坐在那儿,中了邪一样地盯着他一动不动。   “江栖。”   “怎么?”   他应得有些忐忑,可面上就是不露分毫。   “起来做点事儿吧。”   江栖听得是满头雾水,这大半夜的,真有事儿明天也不急。   “行周公之礼。”说着,江珏牙一咬心一横,学梦里自己那个的模样不安分了上去。   原本江栖还在思索是不是在梦里被刺激大发了,突如其来的一个主动,差点没直接让本来就憋久了的他失守,分分钟溃不成军。   见了他的反应,江珏分出心思多问了一句,“你没吃那和尚药吧?”   江栖被这名字弄得哭笑不得,“姥姥和你说的?”   江珏爽快承认,要不是余崔氏和她说了这事儿,她也不会在安弥寺那么积极就搜刮走了江栖的小药瓶子。   “她还和你说什么了?”   组织了一下语言,江珏委婉道:“唔——她叫我不用对你太温柔。”   虽然原话是叫江珏别太惯着江栖的臭脾气,还夹杂了些乱七八杂的话,特地嘱咐了那药的事儿,说是从一个来大允修行的喇嘛手里传过来的方子,一般用来劝诫那些好色之人。   可在江栖外公手里发现吃下去后不仅能暂时稳固心神断了欲念,还能起到个避子的效用,这才被称作和尚药。   原先江昼也只是听说,上门去拜访的时候也开玩笑似地求过,毕竟自己的毛病他心里也清楚。那时皇子还没被打发去到淮地,也就还没有江栖,谁知道江昼后来因为那点毛病居然选了个更狠的。   最后用了这药的是江栖。   知晓今晚江珏是不肯放过他了,江栖抬手拂过江珏垂落下的乌发,他仰面躺在床上,分明是与平日一般无二的清隽,可眼中这般深情无端让着面容愈发惊心美绝。   “昭宓——”他蓦然笑了起来,声线颤栗,眸中隐隐透露出兴奋。   江栖自诩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也当然知道外人如何看自己,平日一身霁月光风下藏着一副龌龊心思,送上门到这地步他自然是没有拒绝的道理。   “嗯?”   尚不及问得这么唤她做什么,江珏转眼就被翻身压下,和梦里一般轻轻松松就被解了衣衫,只是这次她伸手去拦一点都没能拦得住,还被用衣带绞了双手绑在床头上,唯一能做的就是夹紧了双腿,免得丢盔弃甲太迅速,那丢人。   眼看着男人跪坐在她的面前,褪去衣裳,袒露出的身躯线条流畅,薄薄的肌肉完美贴合于其上,既不浮夸也不会过于单薄,偏偏就是最合江珏喜好的样子,再往下就是难以言喻的了。   可江珏这会儿正被绑缚着双手,双腿近乎毫无反抗之力地被男人按死了在手里,见他贴上来,索性闭了眼由着他为所欲为。   “看看我,昭宓。”   江栖就是不依不饶,捏住了江珏的下颚,逼她睁开眼认真些,脆弱纤嫩的脖颈完全暴露在了他的威胁下。   “轻点儿——”这倒是和梦里一样了,不过这回求饶是真的。   眼看着原本还硬气的可人泪盈于睫,江栖喉结滚动念了一声别哭,可下手却是毫无怜惜。   此良宵——   重苞含蕊,花枝颤然,香躯委浊,白兔难逃。   天欲晓,夜不饶。   同样是半晌的贪欢,床上的人已经是裹着被子睡死过去了,而罪魁祸首已经站在床边神清气爽。   江栖轻手轻脚收拾了床上的狼藉,又在床边借着恰才泄露一丝的天光仔细端详了会儿睡颜,那双唇已经是□□得破了好几处,眼尾哭得红意潋滟。   江栖俯身,抚平她眉间些许皱痕,在面颊上留下了一吻,这才离开。   他没急着回自己的府上,简单改头换面出了城门,向着帝京郊外一处去了。   虽说早有预料会是个什么场景,但真真实实亲自来看一眼江栖还是头一回,一群老弱妇孺打扮的人守着看起来像破土胚子的茅草屋。   见了江栖来,他们各个惶然惊惧,顾不得收拾在外面架起来小粥摊就要躲回屋子里去,像极了受尽官府打压的流民样儿。   江栖懒得和他们演,堵住了一个手上一看就是握过兵刃的人,开门见山,“人在哪儿?”   被问到的人满脸不耐烦,掩下眼中的杀意,满脸凶相不假思索就要赶人。   “什么……”   “江枫在哪儿?”   踌躇了片刻,眼见着江栖正要拔剑,还是他旁边的一个小孩儿模样的人开了口,说了山岩旁边上开了个地窖里。   这是个侏儒,也难怪昨日会有人混入了孩子里动手脚,他笃定道:“你是江栖,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侏儒的身份不低,不然也不会不凭脸就分辨出江栖这个人,只是他自觉没有留下一点可查的踪迹,也没有任何一次搜查有怀疑到他。   却没得到一句话,侏儒摸摸鼻子,因为有些身份地位知道的也多,他心里清楚,要不是江珏没事儿,他早就死在剑下了。   江栖径直去了地窖,说是地窖,实则是一方不小的地下房间,一眼扫过去,书房卧室会客室一应俱全,也真是不怕挖塌了这地。   眼见一袭白衣下来,地窖内众人各自拿起了兵器,毫不掩饰他们的警惕与杀心。   还是卧室里传了一声出来,“都放下,都放下,你们也打不过,别丢人。这是来找我的,你们该干嘛干嘛。”   作者有话要说:  沉迷看剧差点没来及码字……   庆祝一下,本章下24小时红包,至于庆祝啥…… 第42章 遗诏   江枫是被人抬出来的, 衣服穿得匆忙,露出腰上缠着厚厚几层的绷带,一看就是上回炸湖那次被江栖打的, 这会儿还没恢复。   “我有事情找你。”   来不及解释太多,江栖一把揪起江枫, 没管他龇牙咧嘴地捂着肚子说疼, 两人关在了房间里, 徒留外头刚刚还紧张的人面面相觑。   江栖关上了门的房内,环视一周,差点就想退出去了。   这就像是进了个狗窝。   地上桌上都摆得满满当当, 简直没能落脚的地方, 锅碗瓢盆摞在一起, 也不知道是洗了还是没洗,唯一还算干净的地方就是一张床, 床上随手放了沾血的绷带,像是刚刚还在换药, 只是看绷带上的肉沫子, 怕是这伤的状态不好。   江枫还是低估了江栖的心狠手辣, 那回在湖边, 原本以为就是点皮肉伤, 只是看着重了些, 后来过了几天才发觉不对劲,无论用的什么伤药, 伤口恢复慢得可怕。   想了两天的遗书怎么写,但思来想去居然不知道能留给谁。   他如今还无妻无子,留给江栖吧,过去反目的时候撂狠话叫恩断义绝的是自己, 如今这老脸往哪儿搁,留给江昼吧,这爹又早早放了话,敢造反就别叫他父亲。   矫情!   好在江栖没准备真要他惨死,把人嫌弃地丢到了唯一能看得下去的床上,丢给他一小瓶子,“伤药。”   知道从这人手里头出来的药一向是最好的,这伤又是被他伤的,江枫收得心安理得。   可眼看着江栖向前靠了几步,“做什么做什么?”   他撑着床急退了一些,回头就觉得自己这动作太娘们儿了,好在江栖根本没留心在这上面。   眼见着江栖阴翳了眸,不容置疑道:“你要派人再去刺杀一次阿珏,不,你要亲自去。”   “什么玩意儿?”   江枫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几次光是虚晃一招,看江栖上回追杀自己的时候几次都像是真要他的命。   不多和他废话,江栖直言道:“他们设计要抓你,隔两日太后和长公主启程去西山的行宫修养,路上有几处适合埋伏的好地方,这是留给你的。”   “不是,”江枫挠挠头,有些没搞懂,“那他们抓我你来通风报信做什么?”   “叫你配合点,这恐怕是江昼能保住你最后一次机会了。”   “被抓住,然后赦免?”江枫看着他有些匪夷所思,“我这是谋反,不是过家家。”   “没有人知道你还活着,先前江昼就替你担下了罪名,世人只知淮王起兵造反身死,你记得往死人身上推就行。”   他和江昼当场没能阻止得了江枫筹谋的造反,只能打出名义先行一步,在朝廷那头先入为主,江枫从头到尾都被摘得干干净净。江昼如今也别无所求,只想把自己和王妃唯一的孩子保住就行,其余几个根本用不着他来操心。   可江枫毫不领情,他现在看江栖就是个伪君子真小人,原先是自己傻乎乎把他当亲兄弟,觉得他干什么都有自己的道理,后来越想越觉得这小子蔫坏。   调皮捣蛋是两个人,最后受罚的是江枫,另一个乖得和没事儿的人一样;要找皇帝讨个公道是两个人,后来皇帝死了,一个至今还在当乱臣贼子,另一个刚从温柔乡里出来。   别当他没看见江栖脖子上的牙印,能咬上他的人,江枫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想想那公主牙口是真的不错,怎么就不再咬重一点把这人咬死算了呢?   江枫是横了一条心,“老子就是不去你能怎么样?你现在宰了我啊!”   但江栖懒得,如果是洗干净了的,再换个看得过去的地方,他说不定会考虑考虑。   “是来年开春我带人南下亲自把你的旧部全部送上断头台,还是你就此放下既往不咎?江枫,容不得你胡来。”   “胡来?”一声嗤笑,江枫直言:“还没当上皇帝呢,皇帝的话倒是先从你嘴里说出来了。”   江栖也不遮遮掩掩了,“阿珏长了腿会跑,但皇位不会,该是我的都是我的,不急。”   寂寞久了真是一点都闻不来酸臭味儿,江枫开口就是呛他想得美,“就凭那皇帝的遗诏吗?你当初把遗诏交给魏怜那个老妖婆的时候就那么肯定里面要登基的就是你?怎么就没考虑过江瑞和江兆?”   江枫只是大大咧咧缺心眼,但从来不傻。   这帮人同样是皇子,暂且不提目前还被蒙在鼓里给江栖牵着鼻子走的江兆,如今正在宫里身份堂堂正正的小瑞王显然更能服众,而不是来路不明甚至有过谋反罪名在身的江栖。   “遗诏是当着皇帝的面我亲手写的,伪造的让江珩登基的遗诏也是我写的,我交出去的东西我自然会拿回来。”   话至此,他倏地笑了,昏暗的房间呢烛火幽幽照亮那张完美无瑕的面容,可江枫从来欣赏不来这种男人的柔美,只觉得这玩意儿今天性子阴晴不定的,又听他接了下半句,“你倒是提醒我了一件事,图谋皇位的不止我,倒是差点忘了,不过似乎忘了这事儿的不止我一个人。”   江枫听得又是一口气郁结在心口,破口大骂他丧天良。   虽然他恨透了皇帝和魏怜还有自己不负责任的父亲,但还不至于对着纯然无辜的一个小孩子下毒手,但却能咬死了一件事儿,就是江栖做事情从来没什么底线可言,所谓礼义道德不过是披着好看些,不然也不会勾引到无知的小姑娘。   “好好养伤,别让我失望。”   他又留下了些伤药,原本还想亲眼看一下伤口,可江枫要面子死活是不肯,江栖也没随便扒人衣服的喜好,便就此作罢。   “你还没找到遗诏对吗?”见他抬步就要出门,江枫冷不丁对着他的背影下了论断,一门心思地往坏里想,“说不定已经被毁了呢?”   江栖顿了足,轻描淡写留下一句,“那就只好逼宫了。”   这当然是玩笑话,他比谁都清楚魏怜不可能毁了那遗诏,皇帝虽然知晓一双子女不是自己的亲骨肉,但对魏怜还是有几分情分在,也是愧对江昼,给她留了一条生路,只是不大好过就是了。   至于对于那对儿女,皇帝就没那么软的心肠了,不过一切有他在。   -------------------------------------   江珏是被饿醒的,肚子里虚,身子更虚。   她是真没想到昨晚会发展成那般模样,原本只想着让江栖松口,哪知道把自己给搭了进去,如今还不知道江栖是同意了还不同意。   但无论如何,这已经敲定的事儿,实不实行由不得江栖,只看他配不配合了。   若是不配合,那左右也不过是缺个人手。   艰难抬胳膊翻了半个身,身上被擦试过还算清爽,可羞以启齿的地方还填塞着昨夜残留的玩意儿,随她的翻身流出一些沾湿了腿间,让江珏都不敢有什么大动作。   心下暗骂了一声牲口。   可离已经守在了她的床头,不敢来打扰她,只默默收拾了旁杂的东西,但看样子是已经明白了,低声问了江珏说热水已经叫人备下了,现在可要去沐浴。   江珏喉咙火燎得疼,只能点头。   抬手叫人都退下了,解开被子入了水,这才发觉自己身上像是故意一样被留了不少能让的印记,一夜过去青一块紫一块的,被毒打了一顿似的。   以往江栖虽然也会在她身上难免弄疼弄伤一些,但从来没有这么不加掩饰,像是要烙上去一般。   她也只能安慰自己,反正是冬天,穿厚点就行,反正没人看得见。   费了好大功夫才里里外外把自己洗干净了,床榻那边也收拾完了。   宫婢们都算见多识广,看见什么都只做不知道,至于回头会去报给谁江珏是一点都不想操心。   略微吃了些东西,正要回床上去睡一阵子,就听外面说来了人,是淑妃娘娘带着两个公主来看她。   几次多有照顾,江珏也没有叫人吃了闭门羹回去的道理,叫人请进来,两厢问了好。   虽说如今也算是宫里头的老人,淑妃不过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长了江珏二三岁,生了两个孩子后让身子有些发福,面盘圆了一圈,但妆容清丽一派温婉大方,免不了让人心生好感。   带来的两个小公主江珏出嫁前也才见过一个,如今直愣愣看着她,也不知有没有印象,第二个如今还得让奶娘抱着正睡,养得都是白白胖胖,一看就是好福气。   淑妃也不同她客气,坐下了先是仔细打量了江珏一番,盈盈笑道:“倒是许久不见公主了,气色比冬至那会儿入宫看着好了不少,这是——”   她忽地发觉了什么,转而又掩了话,“倒是养人。”   江珏循她先前的目光,照着远处的铜镜瞅了一眼,也就一个唇和耳垂,其余好像什么都没。   “咳,”淑妃压低了声音,“还有后颈上。”   是了,江珏这才想起来,她素来睚眦必报,如果不是江栖咬了她这一口,她也不会在江栖脖子上明晃晃也留下个印子。   江珏面不改色,“宫里的枕头睡得不如府里的习惯,大概是磕着了吧。”   哦,那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淑妃没那个权力来管自己小姑子的私生活,她隐约也听到了些风声,如今昭宓长公主的事儿已经不是一个妇人家能说道的了,她也不做多想。   拉回了正题,“这次来是有一事要和公主商议,这瑞王还没到出宫开府的年纪,他母妃也还健在,可祈太妃几番插手,不惜越权我们当今陛下宫妃的事儿,这问题就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般周三周四的小组作业,因为国庆放一天假,被提前了,差点今天的都没码完。 第43章 棺材   祈太妃就是江珞的母妃, 先帝在时是贵妃之尊,膝下原先有几个早夭的皇子,但后来终究只有江珞这一个女儿配在了身旁。宫里常有人说, 那几个孩子是魏怜弄死的,贵妃与皇后不和, 似乎也理所应当。   先帝驾崩后两人关系缓和了一些, 但彼时江珏出嫁在即, 也不曾关注过太多。   当了太妃之后理当不再插手后宫之事,竟不知前几日祈太妃竟生生夺了本该分给后宫各妃嫔的年节东西,惹得各宫忿忿。   这本该是如今代掌后宫的德妃该处理的事情, 淑妃一向不争不抢随和惯了, 可祈太妃把两个小公主的东西夺了给安排到自己女儿头上就是惹到了淑妃头上了。德妃尚且做不了主, 她又能如何,只得先行来找江珏, 看能不能商议出些什么,若是不得法, 吐出来也痛快。   为女则弱为母则刚, 或是有几分道理。   江珏一听也是奇了怪了, “祈太妃凭何若此?”   “呵, ”淑妃冷笑一声, 刻薄道:“还不是与瑞王相关, 瑞王母妃怕是要不好了,如今她是殷勤得很, 不晓得的还当她是要当皇帝的母妃呢。”   自觉失言,淑妃掩了口。   作为宫妃最是开不得皇位的玩笑,如今皇帝正值青壮年还好说,若是皇帝出了事儿, 一个不好怕是得被拉过去殉葬。   淑妃是不觉这其中有什么弯弯绕绕,但这话让江珏不得不多想。如今她与江珩二人的身份算是命门,一着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若是祈太妃手里握有什么把柄的话难保不会借此发难。   只是先帝驾崩时尚且不曾为此事声张,如今江珩皇位稳固,才德皆能服人,再提起此事想来可能不大。   否决了先前的想法,但江珏暂且留了个心眼,只说这后宫只之事,又涉及先帝的妃子,她会和太后说道一番,等太后做裁定。   淑妃此行也不过是借江珏的口耳让太后出面做主罢了,近段时间太后身子不适,是免了各宫宫妃的请安的,因而她只得让江珏代为传达。   目的达到,便把此事先搁置在了一旁,淑妃抱过在奶娘怀里哭起来的小公主哄了一阵子,与她说起了别的事儿。   江珏甚少见到这年岁的小孩子,得了淑妃的应允便小心翼翼地抱了过去,和已经长壮实的江瑞不同,小公主在怀里是真的轻。   止住眼泪的小公主从咿呀咿呀探了身子,一点都不见生,伸手就要去抓江珏垂下来的一缕发,抓到手了就想往嘴里塞。   江珏是完全不敢动一下的,怕伤了孩子,还是奶娘熟练地用小布娃娃换了头发出来。   淑妃见此情此景不由得笑了,打趣道:“还是公主身上香,讨小孩子的喜欢。”   “不过是些花草调物罢了,”左右不过是句奉承的话,江珏接得轻巧,转而问“小公主可取了名?”   淑妃摇了摇头,“尚未呢,陛下尚且只赐了封号安仁,待晚些满周岁,朝臣拟了预选的名儿,再让安仁给自己抓阄。”   知道这是按规矩来了,江珏只道了一声也好,不做论断。   就江珏来说,她的名字也是这般起的,原先做公主时的封号也是同和懿和顺一道的,记得后来是江珩做了皇帝,改了封号才做昭宓长公主。   一旁的大公主眼巴巴看着,江珏让她坐到自己腿上来,前者踌躇了一阵子,还是乖乖坐了过去。   江珏如今也算是左搂右抱了,只是左右两人谁也不理谁罢了。   淑妃是操心惯了的,“若是喜欢,你也该趁早抱个孩子,不说晚些是想要嫁人还是招驸马,如今从宗亲手里抱一个,让陛下做主过继到膝下,公主府里也热闹些。”   最重要的是,若是有个孩子在名下也不算是绝后,她这守寡的长公主就算是和情人纠缠不清,只要不是玩得太过,怎么都不会不至于遭人诟病,这些话到底不好明说。   知道她也是好心,起初江珏也考虑过,只是如今想来那样怕是会把江栖膈应死。   江珏笑着回了话,“我这不是一个人自在些吗?”   淑妃也不过是支个招,见江珏没这打算也不强说什么,只是感慨了句自己这种上了年纪的,还是求安稳。   她见江珏眼下有些乌青,知道昨夜怕是玩得野了,带着孩子混了个脸熟,淑妃也不久坐,临走前只特意叮嘱了江珏好好休息,还是身子要紧,以后才有得玩。   虽说凭良心来说,江珏可以说这完全不是自己的意思,但顶着这脖子这唇此时真是百口莫辩,恶狠狠给江栖又记上了一笔。   送走了淑妃,江珏这才回床上小躺了一阵子,倏地想起了什么,犹豫再三还是起身打开了自己妆龛底层,那儿赫然摆着的就是从江栖那头搜刮来的药。   她大致是认识一些的。   也不是第一次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感兴趣了,江栖怕她打开什么误伤了自己,特意带她认识过一些,还用颜色作了区分。   一瓶和尚药,一瓶疗伤药,还有指甲盖分量的几包毒,至于毒性有多强江珏不晓得,只记得曾经江栖叫她用的时候千万悠着点。还有些什么标识都没的,江珏打开看了眼,像是易容用的。   打开第一个小药瓶,冒着把江栖气死的风险,江珏吞了一颗药丸。   有点奇怪的味道,但也还行。   这时芸香姑姑又来寻了江珏,带来魏太后的话,再问她一回可想好了,后者点了头。   芸香姑姑自幼随着魏怜进宫,也是看着江珏长大的,长叹一声不做多劝。   江珏又提了提淑妃带的话,而姑姑只说会让太后知晓,叫江珏对自己也好些,若是有谁敢这么欺负到她头上直接让人找上去便得了,左右有人撑腰。   去西山行宫的日子定在了后日,司天监来人说是个宜出行的天气,黄道也好。   江珏是随意的,她下午便出了宫,回公主府去叫人收拾东西。   出宫门前听人说澹台大人剿灭帝京外匪帮已经回了帝京,想来是江栖已经同意了,想想江珏还有些后悔,但此时也容不得她退步了。   待江珏下了轿子,就听闻说公主府的后院里横停着白布包着两个大物件,下仆自是不知那是什么的,打量着窃窃私语了一阵子,还是管事的来把他们赶去做事。   运送东西来的师父守在旁边,又是擦汗又是灌水,焦灼得不行。好不容易见长公主回来,急忙迎了上去问了安,却对自己带来的玩意儿不提一句,只问自己能走了吗。   江珏掀开白布的一角,猫腰进去瞅了一眼,点点头,让人给足了赏钱。   “管好嘴。”可离正色警告了他。   “是是是,小的一定。”   那师父点头哈腰领了赏钱逃也是的离了府,头都没敢回一下,也不知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几个小丫头不慎望见了一眼,被吓得险些惊呼出声,那是两口还带着漆味儿的棺材。   一口松木一口楠木,皆是极尽人力物力,珍珠玛瑙还只是精细雕工的陪衬,金玉珠宝明晃晃闪瞎人眼,想必着死人躺进去,也是和躺在富贵乡里一般。   江珏让人先把这玩意儿搬去柴房锁起来,叫千万看护好了,若是有闪失当重罚。   不知是怎么的,江栖总能知道她在哪儿。她前脚回府还没多久,后脚睁眼就见江栖已经坐在了她的床边,目光幽深如潭水,盯死了她,像是已经等了她许久了。   瞟了一眼外头还没落山的太阳,这来得有点早啊。   江珏视线放回了江栖身上,莫名觉着有些冷,把被子向上提了提,问他:“这是做什么?”   神色复杂,江栖迟疑着开了口:“我听人说,你让人运了两口棺材到府上。”   至于这是听谁说的,江栖没提,毕竟江珏自己府上的下人才刚刚知晓,他有消息来的这么快,定然是走了些什么不算光明正大的渠道。   江珏也不虚他,戏谑挑眉,“挑口喜欢的?”   “……”   这话听着让江栖心头突突直跳,可来不及细思,一条玉臂已经缠上了江栖的脖子,在他耳边吐息如兰。   咬着江栖的耳垂,她说的话却有些煞风景。   “还不是给你备着的?”纤纤一指抵在了他心口,江珏接上了后半句话,“先前你诈死诳人,本宫一个气不过就叫人给你打了副棺材,想着这死了的人合该是要埋回去的,为了这事儿还破费了不少。”   江栖一把捏住了那只胡作非为的素手,落吻在上面,虔诚般低声问了她,“你真舍得我死?”   “自然舍得。”   “那为什么要两口?”   江珏白了他一眼,“备用嘛,挑个喜欢的?”   “怕是想生同衾死同穴。”   他如是说,说穿了江珏藏着的话。   江栖抚摸着江珏的侧颊,顺着抬指分开了那双红润的唇,上面还有他咬过的痕迹,纠缠上她谎话连篇的香舌,让她喘不过气说不上话。   牵连出两缕莹亮挂在如玉雕琢的双指上,意味不明的苍茫暗色深入眼底,江栖最终展颜笑了,美至摄人心魄妍煞桃李。   “阿珏,你喜欢我。”   话说这男人开了荤就是难缠,还没从昨夜缓过来就再次被按倒在床榻上的江珏如是想。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想起来还没祝大家双节快乐,因为章节都是提前一天存在存稿箱里的,昨天根本没意识到,今天才想起来QAQ,迟来的祝大家双节快乐吧。   有一说一,姜子牙虽然逻辑链崩得不行,但美工特效配音配乐真的值!!!   里面师尊的人设太香了,磕cp太上头了!!!(到现在都是满脑子黄色废料) 第44章 阳谋   浑浑噩噩与人在床榻上厮混了两日, 白天是颐指气使,夜里是予取予求,基本没什么要江珏操心的事情。   江栖如今是光明正大搬到了江珏府上, 不过平日对外示人用的还是江兆的脸。   起先江栖还是不乐意的,用他的话说就是晚些这身份还是要单独还给江兆, 可如今江兆已经不晓得去哪儿逍遥快活去了, 他自个儿说是吃了这么多天苦头, 要去放个假。   偶然传了风声出去,说澹台大人急不可耐地伴驾伴到了长公主的床榻上,两人不知怎么还真看对了眼, 如今颠鸾倒凤好不快活, 公主府也懒得出去否认。   谁料得到, 澹台大人把长公主的夫郎搞掉了竟是能自己上了位,外人也只得感慨了一句造化弄人。   对江珏来说唯一不算顺心的就是不合时宜上门的宾客, 带着两三个皮相妖媚还会些功夫的男人,明面上说什么送给她打发时间, 可回头一个个的就往她床榻上沾。   见一个大男人身披轻纱娇柔婉转还不算什么, 最可怕的是被恰好从外面回来的江栖逮到了, 也不知道是被赤身丢出府的那些个男人惨, 还是被寻了个抚慰心灵的借口在床上折腾了一顿的江珏惨。   江栖不喜欢在床榻上用那些助兴的玩意儿, 不是伤身就是累赘, 偏偏爱好研习房中术,还当着江珏的面和她讲什么阴阳调和之理。   羞得江珏找了个机会, 把那些书一把火全烧了去炖了个汤,给自己补补。   去行宫那日一早她就被从床上拖了起来,内里先套上了锁子甲护心镜,除了厚厚的外袍和披肩, 其余穿得轻便。   又被江栖捏着耳朵交代了一遍,“在我身边别乱跑,也别逞能,遇上事情赶快躲。”   江珏胡乱点头,反正腿长自己身上,总不能一直拴着自己。   “不然打断你腿。”   江栖说得轻描淡写,但江珏怀疑他想来真的,抬脚离他远了一步,生怕他一个疯魔把自己腿给打断了。   无奈瞅见了江珏的小动作,江栖还是放软了话,这才把人抱了回来,直接送上了马车。   从公主府出去的一行马车与宫里头出来的车驾碰了头,江珏这才知道,除了魏太后之外,江珞也被一起捎上了,祈太妃却不曾有人去知会。   宫里人说,一把年纪了,祈太妃怎么作妖都被太后拿捏得死死的。   江珏对此不置可否,懒洋洋地软了骨头,被江栖抱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也不知道到底聊了些什么。   最后实在是词穷了,江栖覆手阖上了她的眼,“无聊就睡吧。”   恹恹瞪了他一眼,江珏翻了个身,改横躺在他腿上,仰面朝上拉拉江栖的袖口,掐着甜掉了牙的嗓子撒了个娇。   “我想吃莲子了。”似乎觉得没什么挑战性,江珏还特地强调了一句,“要生剥的,不要干货。”   不是睡就是吃,都是自己惯的。   江栖也是哭笑不得,“这个季节哪有,要等入了夏才行。”   捏捏她的鼻子,把人亲到透不过气,又把自己的腹肌和窄腰贡献了出来,这才算是安抚下来。   向着帝京外行了一段路,沿路两边风景正好,山崖陡峭奇绝挂皑皑白雪,枯松断柏散布其上观若摇摇欲坠,路旁终年不衰的低矮灌木丛生,狭道尽头刺入一线天光耀人双目,若是无事自然是下车赏玩的好。   西山路远道跻,车驾行于谷坑,一行人在半道开阔处略作休整。   众人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随行的都是心腹,自然知晓往后会发生些什么。   江珏也被江栖唤了起来,他又不放心似的强调了一遍,“下车后别乱跑。”   “你也小心。”江珏也回了一句,这才恋恋不舍地撒开了江栖的腰腹,也不知是舍不得人还是舍不得这手感。   解开了外衣,江珏套上侍婢的衣服随人下了马车,留江栖和一乔装打扮了的替身在马车上。   临下车前,江珏深吸一口气,回望了他许久,欲言又止。   “要我陪你吗?”   江珏摇头。   不待说些什么,江栖凑上来亲了亲她的唇瓣,“好了,去吧,别担心我。”   一部分娇柔的婢子们赶不动路,太后体恤,让她们留在了原地略作休整,随后再让跟上,其余车驾先行。   也知道这行的是险路,原本前后开道跟随的甲士暗卫改做周环太后公主的马车,护其安宁。   原本公主的车驾内,扮作江珏身份的女性暗卫规规矩矩坐在主座上,余光瞟见身旁的江栖正闭目养神,她多望了一眼,不得回应。   她像是为美色所惑,直愣愣地盯住了那张比女人还漂亮的脸,直到后者抬眸,眸中冷恶如寒冰刺入骨髓,让她讪讪收回了眼,垂下头去不做声。   一来一去间,外头骚乱已然连成一阵。   “有贼子,保护太后和二位公主!”   车内两人巍然不动。   “你知道吗?”   江栖微眯着眼望向窗边,生得极好的容貌牵出一缕若有似无的笑,明明是对车内另一人说话,却没有匀给她一个眼神。   扮作江珏的女子心里一紧,汗毛倒竖,冷汗一滴顺着后背滑落洇于衣衫,涔涔生凉。   等回过神来,手已经按上了自己袖中的冰凉暗器。   毫无防备的后颈正暴露在她眼前,可已经没有机会给她了。   霎时她世界里的一切恣意颠倒反复,睁开的双眼终于定格在了自己穿的靴鞋上,那上面带着染毒的银勾,见血就是催魂夺命。   最后一丝供给上的血氧让她想起了曾经听过的一句话,人死的时候最后一个失去的是听觉——   “我给了她那么多次机会,怎么就这么傻呢?”   人头滚落在脚边,惊惧骇然的神情几乎撕裂这张和长公主有几分相似的容颜,被他踢出了车辇,在外头引起几声凉气。   透过窗边的一丝来源外界的光亮,依凭自己的听觉,江栖知道,外面原本该守卫太后公主安危的人已经包围了他所在的车辇,他们是守在城外的魏家将军调派的人,魏家有兵权,这江栖一早就知道。   魏太后还是向自己的母族求援了,或者说他们本来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秋后的蚂蚱。   无人去顾及本该成为目标的江枫,因为江栖的存在比江枫更让那些人寝食难安。   可江栖不紧不慢,把沾染了一丝血线的软剑放在了一边,好似还在自己的竹屋里烹茶擦剑。可软剑受不住这危局,剑刃的部分已然分断成两截,中间的豁口锋利整齐,那必是用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一击得手。   上面是被人动过手脚的,已经不能再用了,连带着随身的那些拿手毒药,江栖又没有往靴子或是裤带藏短兵的习惯,动手脚的人太熟悉他了。   在对付他这件事上,他们做的够谨慎了,如今江栖算是赤手空拳了。   逢此境地,他竟是笑得发颤,唇舌间念了一句昭宓,似是往日痴缠时的深情,长叹一声亦有些疯魔入障。   昭宓长公主这看似万无一失的以身为饵,诱的从头到尾都不是江枫,而是他。   他捧在心尖上舍不得伤分毫的人,到底是在她弟弟的皇位和他之间做了决断。   -----------   从马车上下来,死死盯着那暗藏杀机的队伍浩浩荡荡入了一线天,江珏脱了侍婢的衣服,在风里头站了许久,脑子空空荡荡还被风吹得生疼。   直到兵部侍郎调重兵过来的另外捉拿江枫,旁敲侧击地嫌江珏一个金贵的公主之尊在那儿碍手碍脚,她这才带着可离几人和一小只贴身保护的甲卫去了就近的驿站,名称略作歇息。   魏太后身边的芸香姑姑已经在那等候多时了,告诉她说魏太后带着和懿长公主先行回去了,她业已上了年纪,见不得太多伤人心的事儿。   又是一番心疼惋惜,芸香姑姑到底还是落了泪,跪下来断断续续说了些荣华凤命之类的。   但江珏只是抬手表示知晓,不必多言。   径直上了楼,这儿已经给她布置出来了。   不是往日驿站邸店的粗糙凑合,给那些风尘仆仆赶路的差役将就一晚,而是近乎完美复制了她卧房的几个部分,床榻小几梳妆台全是新的。   圣命之下,短短几日之内便完工,也不知道是不是急着要送她去死,或是成全。   小几上的三尺白绫和一杯毒酒,都是她自己求来的。   再把藏在身上的匕首放到一起,这便整整齐齐的了。   可离咬牙含着泪,取了江珏先前要求的一套正装华服出来,是黑底墨绸绢丝烫金的裙装,布料裁剪都没什么出彩的地方,而且不大合季节,可上面的花里胡哨的江珏喜欢。   虽说款式是能出席正式宫宴的正装,哪里都不露,可就是衬得她无端妖娆如祸水。   江珏只在人前穿了一次,当天小宴上生生让世家公子青年才俊直勾勾盯着她挪不开眼,眉目传情暗送秋波心猿意马,直到挽着她胳膊的江栖咳了两声说自己身子不适,拉了江珏回房。   隔天正午江珏再起来,那条裙子已经被江栖亲自拿针线布料把该露的不该露的全给严严实实遮上了,为了不显得单调,另外改了边绣了花鸟在裙裾上。   因着江珏不信他会绣花,江栖只好当着她的面又绣了一朵,手法熟练。   现在居然被拿来当殓服……   思来想去,匕首下不了手,上吊过程太磋磨,江珏还是端起了毒酒。   也不知自己是个什么心境,这穿肠烂肚的玩意儿,但闻起来还有点香。   作者有话要说:   问就是he   感谢在2020-10-02 00:24:44~2020-10-03 00:51: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944330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寻死   谁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不过是短短不到一盏茶的工夫, 方才人进去了又出来,横抱着一个女人的身躯,或是遗骸, 动作温柔得叫人毛骨悚然。   白绫随着他走出飘过眼前,跪在地上的人不敢抬头, 便无从分辨。   他们追随的主子踏上了一辆等候多时的车驾, 留了令叫他们就此扎营待命, 自己去的是西山行宫的方向。   谁都不是什么好人,西山早已布下了牢笼,虽说有些波折, 但结果不会有太多差别。   江珏是没想过自己还能醒过来, 脑子完全是僵死的, 眼前一片漆黑,浑身乏力。   调动仅存的感知, 疼——   一步到胃,是穿肠烂肚的疼。   江栖——   想惊叫, 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此时支撑这具脆弱身体的除了被缠住吊起的胳膊, 便只有感触无比真实的残忍, 用蛮力将她向上死命顶撞, 却不得逃脱。   他以前从来没碰过这种地方, 但江珏不喜欢。   但即使目不可视,江珏也知道, 自己此刻怕是如同被屠夫吊起挂在墙壁上的生猪肉一般被肢解分肉。   男人的声音就在耳旁,却已经不复昨夜还温柔的气息纠缠,察觉到江珏的苏醒,他的动作更加放肆, 掐死了那把腰,好似要把她抽筋拔骨,再活吃了。   “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双修,与你打通任督二脉吗?”   进犯间,身上的男人分出余力来问她。   他自问自答,“还不是怕你有一天□□死在床上。”   这场宛如生生将她从内里凌迟的酷刑持续了多久,江珏无从分辨,她毫无挣扎的余地,疼痛逼迫清醒,完全徒劳的清醒。   落下的两滴终于没忍住的泪,被人粗暴地揩去,还有一声轻蔑的冷笑,直白的嘲讽。   像是终于发泄够了,胳膊上的东西被解开,她不堪地摔落在床榻上,又是疼痛。   床榻软的能把她整个陷进去,可江珏丝毫享受不到,她的四肢被强硬摆正成了平躺的姿势,身旁的人同样是躺了下来。   浑身都难受,江珏试图想动一下,身体丝毫不配合,每一个关节都像是被拆散了下来。   “睡吧,我累了。”   说罢,身旁的人真的没了动静,呼吸放归平缓,像是真的就这么放心地在她旁边睡了过去。   这均匀的呼吸声已经足够江珏去整理自己一团乱糟糟的脑子了,自嘲一番,她这是自作自受。   江栖没有死在万军之中,他像是掐准了江珏的行踪和时辰,在她即将一杯毒酒送走自己的时候到了。   破门而入的人白衣不染尘,还是那副霁月光风的模样,手里提着一把本该被留在帝京的佩剑,剑锋方才斩断了无数不臣之人,血气逼人。   来人居高临下望着正捧起一杯毒酒的江珏,狭长眯起的眸暗色不绝,如野兽出笼再无所桎梏。   她唇间不由失了血色,轻轻嗫喏似若有话,却发不出一声。   眼睁睁看江栖走来,是盛怒还是凉薄,头一回给了她一耳光。   力道之大让江珏整个人都狼狈趴在了地上,一口血翻涌而上,又被她咽了下去。   佩剑被丢弃在了一旁,锋利的一段深深嵌入地面,血迹撒开大片。   “昭宓,”江栖走近了些,单手揪着她的领子,把她从地上提起来到眼前,以温柔到渗人的话语对着她认真道:“你要是想死,我成全你啊。”   将人按在了桌子上,江栖垂眸抽过匕首,未开锋的一面贴合在了皮肉上,“这和淹死可不一样。”   “想寻死,最快的是用匕首。”   但没有血溅三尺,他像是觉得不够,把匕首扔去了一边,改拿了白绫过来。   他抽过白绫在手中丈量了一番,像是选了最韧的一段,包扎一样缠上那截完全暴露在他目光下的漂亮脖颈,将不知死活的人抵在桌前,手中一寸寸收紧。   这个过程很慢,江珏有无数次开口的机会,还紧张到咽了一次口水,但她只是抓着桌子的边缘,盯住了指甲上画的小花,直到眼前彻底昏黑过去。   失去意识前江珏仔细想了想,也许江栖能在下一次处决时说,上一个背叛我的人到死都没求饶。   可就现在看来,江栖短时间内没有杀了她的打算,只是眼前的处境似乎不比直接死了好上多少。   她本以为自己会良心谴责难以入眠,谁知道疼着疼着,就睡了过去。   知道江珏看不见,躺在她身旁,江栖落在她皮肉上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肆无忌惮,无论愿或是不愿,这每一寸都是属于他的。   看着那双睁开的眼睛漂亮又空洞,毫无聚焦,最后认命一样地闭上。   江栖扪心自问,他是真爱极了这生于金屋的牡丹国色,过去曾以为是攀折高傲,如今揉碎在这床笫之上,可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刚刚还要死要活,现在就真睡得没心没肺,到头来给气到的还是自己。   轻手轻脚地按住被子下了床,江栖又添了些宁神调养的香料在即将燃尽的香炉中,千金难求的安眠药粉用香点燃,还能镇痛,熏在江珏的鼻尖,让她睡得更沉了一些。   做完这些,他才认命地把床上彻底睡死的人轻柔抱了起来,见她因着动作疼得眉心蹙起,虽说是自己亲手干的,但江栖也心疼得厉害。   两人一道入了浴桶,清洗完身子还仔细上了药,他是怕真伤了分毫。   撑着最后一丝倔强,江栖把江珏直接饿着放回了干净整洁的床榻上,盖上被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时间也不知去了多久,几次醒来又昏去,能感受到来自某个方向有阳光落在自己身上,江珏终于能确定自己确实看不见也发不出声了。   好在江栖没真打算把她丢在这地方活活饿死。   闻到了一股香味,江珏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把她从被子里抱起来了些,浑身瘫软无力,只能听凭摆弄穿上了件衣服。   一勺子送到了她的唇边似乎尝试了一下,但江珏根本没力气张嘴,像是和整个身体都失联了,最多只能眼珠子转转,也不觉得饿。   这次的尝试放弃的很轻松,像是根本没有在这上面给予多少希望,唇贴上唇给她渡了一口,回味片刻后,江珏死死咬住了牙关,坚决不肯第二口。   苦到简直有些反胃……   是没多久前她借探病之便下在江栖药里的味道,当真是天道好轮回。   耳畔一声轻笑,酥麻了耳骨。   又是一口贴了上来,她的那点抗拒根本提不上力,自然由着第二口毫无阻碍地给送进了胃里。   江栖虽然存心报复,但还算留了几分情面,这次倒是正常味道了。   接下来的一套流程,她的吃喝拉撒全被江栖一手包揽,原本心理上还有些过意不去,直到江栖威胁她说不乖就再下点药让她直接失禁不能自理。   屈服只是分分钟的事。   一通折腾完,江珏闭眼躺平在床上,江栖坐在一旁给她修剪指甲。   她的指甲养得有些长,平日里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倒也无所谓,就是在先前差点被勒死,她抓桌子的时候断了一截,还好没卡进肉里。   江栖不喜欢她留长指甲,修得细致认真,但又不会伤了指肉。   这般贤惠体贴的良人在侧,如果不是清楚自己干过什么,江珏恐怕真的能毫无心理阻碍地享受下去。   静默间,只剩磨指甲的声音,还有忽远忽近的风声来自窗外,他们像是在离人群聚集很远的地方。   她都快睡过去了,江栖突然开了口。   “有的人以为自己是在殉情。”   ……   “可实际上就是睡了还不想负责任。”   ……   江珏只能闭着眼睛,转转眼珠子,想叫他闭嘴。   像是看出了她的意思,修到小指,江栖话锋一转,“你真觉得主谋畏罪自尽,我就会放过其他人吗?”   ……不会。   这个江珏自己心里清楚。   修完最后一根手指,江栖帮她的手抹上香膏,一根根手指的来,细致到每一处,像是在把玩一个精致的死物。   她有点心痒。   大概有些情感只是短暂且间歇性的,方才还温柔的人,此时却捏疼了她。   “你要是真死了——”   他看见本该完全不能动弹的人,翘起了小指,她那么在乎那些人。   江栖冷笑出声,“我第一个杀的就是他们,你那两副棺材倒是可以直接给他们用,你这种薄情寡义的,还是被挫骨扬灰来得合适。”   那根小指艰难地晃了晃,但依然没有放下。   “不过大可放心,你还活的好好的,我就没那工夫来和他们计较这些,不过是让他们看清了谁才是真在宫里头散布风声,煽风点火的人。”   良久,江栖把烛火移近了,才终于看明白为什么。   刚刚疏忽了,还有一块小翘皮没修好,扎到了她另一根手指上了。   涂完了手上,然后是胳膊,前胸和后背,一路向下……   她被完完整整地剥离出了衣物,像新生的婴孩那样暴露在人眼下,不挂一丝凡俗累赘之物。   “阿珏,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   话虽如此,但江栖根本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磨了大半天且短小的我……   然后还被锁…… 第46章 谣言   被当尸体养的几天不算难熬, 像是看透了她事前事后都只负责闭眼睡觉,江栖就总喜欢在她旁边逼逼叨叨个不停,让她睡不着。   什么都讲, 连江珏头发掉了好多都会在梳理长发的时候告诉她,然后讲几个养发的法子, 让江珏转眼珠子决定用哪一个。有事没事儿还会说一些备孕和孕期的事儿, 在房事之后摸着她一马平川的小肚子, 好像已经怀了一样。   就是不说她关心的那些怎么样了。   但江珏仔细想想,左右江栖人一直在这儿,像是根本懒得去管那头的事儿。   她的妆龛也落在了江栖手里, 有时候也会在她脸上画些东西, 只是手法不怎么样, 想来是不能入目的。   藏在妆龛最底层的药也被翻了出来,江栖的记性一向很好, 他连江珏的每一色口脂和眉黛都能分得清清楚楚,偷吃和尚药来避子的事情自然是瞒不住的了。   在她耳边晃了晃小瓶子, 虽说江珏看不见但都想象的出来, 江栖的面色怕是不会好。   耳边语气森凉, “你这去死的准备还挺周全, 倒是免了一尸两命。”   虽说江栖定然是气她的, 但也不过就是多折腾她一阵子, 又不要她动。   被江栖揉捏着刚刚还在抽筋的小腿肚子,江珏想起曾经在宫里头听一个专干不干净事情的老阉人说过的, 那些世家子弟驯养家中女奴的法子,买来的奴婢、通房总有些桀骜不驯的,或是有了落难的仇家也如此,自然要先调/教一番, 待身子骨服帖了,才是个好的。   把人在一个狭小不透光的屋子里关起来,断了她与外人的联系,丝毫听不到外头的事儿,买了她的主人装出温柔的模样,从各个方面地对她好,陪着哄着,叫她心生依赖,最后再冷落些时日,她就会低声下气求你,对你百依百顺。   若是玩腻了,即便转手送了人,那心里头挂着的还是原先的主子,比家里养的狗还温顺。   当年那太监说的要比这更阴损些,把她吓得不轻,只是更多的如今江珏记不起来了,想想如今这种境地,若是江栖真把她晾在一旁不管她,怕是也撑不住。   夫妻一场,最后翻脸无情,竟是能做得绝决至此。   闲着就容易多愁善感,江珏越想越觉得心痛难过,等两行泪顺着眼角下来落在枕头上的时候,她自己都有点懵。   “别哭啊。”   落在她眼角的吻有些惊慌,江栖把她扣在了怀里,“不想生就不生了好不好?”   不是——   江珏挣扎着想解释些什么,但这药力实在是扛不住,憋了半天,只能皱了皱眉。   耳边又是一声长叹,江栖把下颚搁在了她的肩窝上久久不动,也不知道他是懂了还是没懂,最后把江珏放平了躺床上只叫她睡。   这个问题没有困扰两人太久,江珏的月事来得一向规律,这次也不例外,不过前几日又是落水,这回难免有些难熬。   江栖像是早有准备,江珏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喊疼,又是两三碗药被灌下了肚子。还终于好心了一把,替她停了房里的熏香,说是这时候对身子不好,躺得骨头都快散了的江珏总算是能自己艰难地翻了个身。   但毕竟是看不见,躺久了骨头软得和面条似的,一个胳膊软下来,她直接翻江栖身上去了,鼻子都差点在他胸膛上撞平。   虽说看起来只是撞红了些,但眼泪又是哗哗的流,闭着眼睛也能哭得梨花带雨。   江栖看着这样子也是无语,他没想真把人给养废了,最多给个教训。但在这个方向上,江珏似乎适应良好,甚至自觉娇柔且弱不禁风了起来。   帮她擦干了眼泪,捏着人后颈把按回到了床上,怕她又能折腾什么幺蛾子出来。   还好声哄了一句,“眼睛还是要过两日,待帝京那头安定了,再放你出去,免得你乱跑。”   提起这个江珏也气,索性懒得理他,猫一样趴在床上由着他的手在脊背上抚过。   “你就不问问江珩和魏怜怎么样了?”   憋了这么久,不想问是不可能的,要不是江栖把她控制得死死的,她都想自己出去亲自看一眼。   江珏扬起了点脖子,等着他继续说。   但江栖就是喜欢吊人胃口,“在宫里头传的风风雨雨的话你还没听过对吗?”   宫里每天传的话多了去了,哪个宫哪个院子少了人还是闹了鬼,江珏一时还不知道他说的是那句。   “魏怜当年与人私通,不慎被先帝发觉,先帝大怒,谁料她先发制人毒死了先帝,还假传遗诏让江珩继位。而先帝留了后手,秘密传了遗诏给心腹之人,而真正的遗诏里,传的继承人不是江珩,而是还在襁褓中的江瑞。”   乍一听这开头,江珏还以为江栖想说传的人是他。   “江瑞的母妃胆小怕事惯了,不敢与魏怜作对,只想着与儿子明哲保身。不久前得了不知从哪儿来的风声说,江珩要打发她儿子去蜀地那种鬼地方,这才冒死揭露了这事儿。虽说去蜀地这事儿从来没有过,但现在朝堂上应该已经是乱成一团了。”   而她在这儿除了吃就是睡……   “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突然被人提起来──”   江栖说着就揪住了江珏的耳垂,像是嫌她听得不够认真,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边,不用看也知道怕是红了一大片。   “你们都觉得是我干的,还要杀我。”   他声音极轻,像是受了委屈。   也不知道他的话里有几分真假,江珏听得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强撑着身子翻过来,抱住江栖脖子亲了一口。   可惜江栖这回丝毫没有被她的讨好打动,强硬把人从身上拽下来,按平在了床上,埋进被子里。   一只手按上了她的小腹,“身子不舒服就别乱动。”   江珏不服,她现在可好了。   “止痛的药不能每次都用,一两次还好,晚些吃苦头的还是你自己。”   那算了吧,她躺着挺好。   “现在魏怜光明正大地让魏家和季家在帝京城里抓人,朝堂上敢嚼舌的也都被下了监牢,他们可算是发现传出那些谣言的人是谁了,现在可没工夫来管你我。”话至此,江栖笑出了声,“就算我带你私奔了,他们也抓不着。”   私奔啊……她得想想。   可传谣言的人又是谁?   江珏还没想个明白,就听江栖自个儿否决了这话。   “但我可舍不得你去那穷乡僻野还见不得人的地方和我吃苦。”   他喜欢的江珏必然是在锦绣荣华之中温养出来的美玉,受不得一点儿苦头,不会沾手那些会伤了指甲的苦活儿,也不用去跪那些达官显贵还得看人脸色行事,最好是早晚都安闲等着他来伺候。   也不瞒着她,江栖直白道:“在宫里头造谣生事,不,也不算造谣,毕竟有些是真的。只能说那心怀不轨之人,是祈太妃,和懿长公主的母妃,和魏怜斗了大半辈子的人。”   联想起之前说的,祈太妃破格用了现任皇帝妃嫔东西的事儿,江珏倒也不是太惊讶,只是实在不知她这又是凭什么。   江栖图谋皇位好歹还有个亲生长子的身份……   想起这个江珏更气了,也不知是在气长辈还是在气自己。   但江栖至此就不准备继续说下去了,爱怜地抚上江珏的长发,“没事儿多动动脑子想想,别整天睡得不晓得时辰了。”   好吧,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就是看不惯自己睡得□□闲。   她正要接着会去做什么春秋大梦,又听江栖宠溺抱着她道:“等人把那边收拾好了,我带你去泡温泉,应该能让你好受点。”   虽然不是很想理他,但耳朵还是违背主人的心意动了动,算是同意了,还有一丝丝的期待。   但江珏根本不知道他说的收拾是什么意思,只当做是温泉池子周边生长了些多余的花木。   原本死忠于江珩的人,各家各族安排进来图谋驸马之位的人,还有更多杂七杂八的,都在短短几日内被清扫一空,西山行宫的山崖下秃鹫老鸹成欢。   江栖需要一些时间把自己的人安排上,至少要让江珏觉得一切正常,除了都听他的话之外。   整座西山行宫,内里是为了王公贵族享受而建的的殿宇琼台,温泉山石曲径长廊之外,还有无数年历代皇帝积累下来的军事工程,一线天后的是足以抵挡千军万马的雄关险境。   皇帝虽然从来没管过江栖这个儿子,但至少在临死前,把自己能给的都给了他。   他只要把人调出帝京就能在江珩的眼皮子底下有自己的人,还能匀一些去做公主府里的甲卫,也算是让自己安心。   他现在是真成了帝京那些人的心腹大患了。   但现在的江珏什么都不知道,至少在可离偷偷来找她之前。   江栖没有杀了可离,毕竟是江珏带了那么久的婢子,从帝京跟去淮地又跟着回来。只叫人找个房间看好了她,别让她乱跑,也别养瘦了叫江珏操心。   正当江栖说去看看那边准备好了没,让江珏等他一会儿就回来的时候,她听见一个人跑了进来,那人拉住了江珏的手苦苦哀求她。   “公主求您劝劝江栖他吧,他要攻打帝京了,他已经杀了好多人——”   可只有那么几句话,拉住她的人就没了声响。   再有人抱住她就是江栖了,一个吻落在了江珏的额角,她被一把横抱了起来。   “阿珏,我们去泡温泉。” 第47章 回京   江珏心里一急, 顾不得什么眼下的处境,一手抓上了江栖的领口,要他给个说法。   “阿珏别急, 只是让人带下去关起来了而已。”制住她是轻轻松松的事情,江栖抱着她向外去, “既然那婢子对你是忠心耿耿, 给你留着就是了。”   还有呢?   但江栖已经没有更多回答她话的打算, 像是默认了可离的那句话。又和江珏另外说了些,等会儿要是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告诉他。   避重就轻, 江栖一向精于此道。   也不考虑一下江珏根本说不出话。   像是明白了江珏的想法, 江栖某些时候就是不喜欢干人事儿。   “那就憋着吧。”   说是泡温泉, 实则和药汤没什么区别,老远就闻到一股药材被烧开了的味道, 闻一鼻子都能让人味蕾发苦。   这很符合江栖的作风。   江珏勉强想了想,帝京附近能开凿出温泉的地方实在是不多, 她的昭宓长公主府附近虽说也有热源但一直都懒得折腾。澹台迟府上有也不奇怪, 但八成是自己后来凿的, 不然那风水地段也不会让他捡了个便宜。   排除那些一向擅长享受的王公贵族府上, 那也只有往西山近郊了, 西山行宫是一处, 附近还有些小地方也零零散散的一些,不过看不上就是了。   正想着, 江栖已经帮她去了衣裳进了池子,也不嫌麻烦,刚刚还穿的整整齐齐的,这会儿又全没了。   明明只是裹一条被子的事儿, 也不知道江栖帮她再穿上是为了什么。   四下无风,但这大冬天的,冷气潜伏在体表,江珏还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水温是刚好适宜的温度,可这池子药不是白放的,江珏没多久就觉得浑身燥热,刚刚还能有力气扑腾几下,现在连胳膊都抬不起来,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   “泡小半个时辰就出来。”   怕她乱折腾,江栖在她耳边安抚了一句。   可江珏听着只想骂人,还小半个时辰,这再多一刻都熬不住啊,她都快熟了。   又是一声轻笑,江栖慢悠悠地启了唇,“急什么?你当我不和你一样吗?”   说着还不忘贴着她的腿,彰显了一下存在感。   虽说是来了月事,但谁知道江栖会不会干出什么更狗的事儿,这样一听江珏简直乖得不行。   他又絮絮叨叨了些有的没的,勉强让江珏分了些神,不去想着自己身上什么反应,但就是不让她睡过去,听得江珏都想叫他闭嘴,她从来不知道江栖居然能话痨成这样。   直到把江珏从池子里给抱出来,江栖才凉声威胁了一句,“你要是实在烦了我,我就只好让江稚来陪你。”   那还是算了吧。   江稚有多讨厌她,也就恨不得咬断她脖子吧,江珏这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只是不知道江栖是什么时候把江稚给弄出来的。   “当年江昼在帝京受难回了淮地,府上的妾室已经给他生了个女儿,他少不了偏宠了些,养得江稚脾气也大。你要是不喜欢她也无事,晚些封个郡主县主送出帝京去,免得你俩见面还急。”   皇帝还没当上,倒是先把人给安排上了,简直就是不要脸。   但江珏也无可奈何,毕竟现在自己还是别人的鱼肉。   虽然做事狗,但江栖在对江珏的事情上是一点都不含糊,把她放上了池子中间一块贴合后背的石台,有池子的水温在下,石台上的温度刚好。   江珏莫名觉得有一种被摆上了砧板的感觉,两根布着些茧子的手指捏在她的喉咙上捏了一阵子,像是在琢磨着从哪里下刀好一些。   江珏正要积极支棱一下,江栖却顿住了手,改扯过一条毯子盖在了她身上,裹着人放在了池子边上。   “别乱跑,等我一会儿。”   坐在池子边上,小腿还泡在水里,江珏愣了好一会儿才脑子转了过来,大概是有人来找他了。   虽说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是在什么地方,但这几日唯一在自己身边的人就是江栖,要不是听到了可离的声音,和他刚刚走得匆忙,江珏还会以为这儿只有他们两人了。   不是江珏自夸,从江栖能闲到花一整天和自己软磨硬泡上来看,这来找他的应该是急事儿。   都说恃宠而骄,别人都是要摘星揽月的,她怎么越活越温顺了呢……   无聊了一阵子,眼前又什么都看不见,江珏摸索着手边的石壁装饰,是一条龙,这是西山行宫。   不知道什么时候江栖又回来了,把人放回了石台上,但这次只是用扎人的目光盯着江珏,就算江珏看不见都被盯得有些心虚。   可又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还干过些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儿,目前应该也就这一件吧。   江栖没有吊着她太久,“江珩背着魏怜派人来找我,他愿意交出皇位换我放你平安回去,因为他怕我一气之下把你给怎么了。”   像是觉得这话有些匪夷所思,江栖伸手去轻捏了一把江珏的腰肢,又韧又有弹性。   虽说是不疼,还有点痒,但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含着笑,江栖说出了那点奇怪的地方,“我哪有那胆子来欺负你啊,明明我都把你养胖了。”   ……   像是觉得不够,把人抱起来又掂量了一下子,保守估计道:“至少二两肉。”   屁。   别当这对她好了几次就当她忘了之前是怎么折腾她的,这会儿江珏想想还有些后怕。   也许是看她面色不太好,江栖颤抖的吻亲吻了她的额角,满是后怕。   “虽然那药我让人换了,还是害怕你真死了。”   ……感情她赴死的决心是白建了。   “真喝下去你也不会好受。”   江珏能感觉到微灼的银针扎在了自己身上,若有所感地睁开眼,正对上江栖那张还沾着水的面孔,双目正虔诚般看着她,那里面有她的模样。   又是一阵的你侬我侬,让江珏差点就一口气没喘得上来。   刚觉得自己能发出声音了,她还没来得及想好从什么说起,江栖就取了一小块糖塞进了她嘴里堵住了她的话。   “先别急着开口,你先把润嗓子的吃了。”他换了毯子把江珏擦干净,重新套上衣服往回抱。   江珏这才第一次看到这四周都折腾了些什么东西。   厚重的屏风与白幔帐包笼了整个池子,挡住来自外头的冷风,四周还摆上了炭盆子烧上。   池子中间的石台像是新雕琢出来的,没什么多余的装饰,却能完全贴合她的身体线条,也难怪明明是石料却能让她躺得舒服。   池子里是乌黑黑的药汁,还时不时咕咚冒个泡出来,蒸腾起来的水汽都带着些颜色,简直就像是传说中的化尸水那种玩意儿。原本还只是觉得难闻,这下子简直就是在折磨自己的感官。   要是江珏看得见这池子完整的模样,是打死都不会想下去的。   一想到自己刚从里面出来,江珏勉强压下了再找个干净的水洗洗的念头。   回头看了一眼江栖,他才刚从池子里起来,虽然这平时就让她馋的不行的性感男性躯壳正一丝/不挂地展现在江珏眼前,但这大半身乌黑黑不明药草汁的样子,实在是让她没什么去摸一把的冲动。   江栖也是知道她的癖病,索性让江珏站远了些,隔着一段距离和她捡了些要紧的说:“江枫还是让他跑了,他假意顺从但和魏怜起了些冲突,他刺伤了魏怜逃了出去,江昼替魏怜挡了一下子,怕是要不好了。”   虽然说和江昼没什么实打实的父女情,但这关头江栖肯放她回去,这江珏是真没想到。   听见那头嘲讽一笑,“他毕竟是把我养大的人,至少对我来说算是父亲了。”   江珏的嗓子有些哑还有些疼,但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她不确定江栖是不是能听到。   “那你能救他吗?”   那边悉悉索索的穿衣服的声音顿了一阵,江珏以为江栖是不能,一个阴影罩在了她头上,是已经又恢复那衣冠禽兽模样的江栖。   他笑容诡谲,言语间意有所指,“阿珏,我不救自己寻死的人,除了你。”   好吧,她闭嘴。   江栖没告诉她,魏怜一死,很多人都自由了,但江昼是个多情又痴情的人,他替魏怜挡了这遭算是彻底还了年轻时的风流债。   他碍于情面不方便动手,但江枫可以,若是江枫杀了魏怜那正中他下怀。   “抬头。”   什么东西戴在了她的脖子上。   是被江珏压在妆龛下面的玉扳指,如今被串了一根绳,还有点沉甸甸的感觉。   “别弄丢了它。”江栖难得神色郑重,“如果在宫里有什么不对,这个在身上,有一支专属于皇帝的暗卫会救你出来。”   这么一听,江珏只觉得脖子都要被压断了。   江栖果然说到做到,第二日一早等江珏睁眼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在回帝京的马车上了,连个告别的时间都没留给她。   赶车的是江兆,一幅被拉来干苦力的哭丧脸。见江珏醒了,他嗷呜一嗓子就是哭诉他这些天是怎么被江栖压榨的,而江珏躺在床上吃吃喝喝还有人伺候,他都羡慕死了。   要是几周前的江珏定然是要不好意思的,但这会儿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一放帘子,老神在在任他说。   可离也在马车上,小姑娘这几天受了些惊吓,但所幸无大碍,见了江珏抱着她哭个不停,连问是不是被江栖那个畜生玩意儿虐待了。   江珏只好安慰她说自己没事,倒是她瘦了些,但没事,她瘦掉的肉自己身上都长回来了,这才让可离破涕为笑。   照着江栖的说法,他们先前遭了叛军埋伏,大理寺卿与昭宓长公主半途遇险与人走散,被行宫那边的驻军救了回去,两人在行宫耽搁了些时日,这才没跟着回帝京。   江珏听着这套说辞,只觉得江栖说鬼话的本事是越来越好了。 第48章 宁王   对于皇位的事情似乎江栖本人一点也不着急, 帝京一切如常。   江兆把江珏直接送到了宫门口,停那儿把主仆两人给放了下去,溜得头也不回。   有些人明明长着一张勾搭姑娘的脸, 但做事情实在是不体贴,才难怪别人孩子都会跑了这还是光棍一条。   江珏抬头望一眼巍巍宫墙和厚重宫门, 这大概是她在宫里头一回要走这么长的路, 从宫门口到太后的寝宫。   她失踪和魏太后遇刺的事情都并未声张, 估计她这回来了也没人知道。   刚过了正午的时辰,往来的宫人不多。宫里多的是会看人装束和脸色的,虽说这真认识江珏的人不多, 但江栖给她套的这一身宫装一看就知道是品阶不低, 连身边的婢子穿得都比寻常女官上档次, 也没哪个不长眼色的凑上来找打。   慢悠悠晃了一会儿,江珏也没真打算走过去, 凭宫里头传风言风语的本事,这会功夫应该已经足够传到些人耳朵里了。   “本宫听人说是有个可人的丫头在宫道上乱晃, 倒是不知道长公主这般好兴致, 也不怕被那些喜欢欺眼生的东西给冲撞了。”   来的人是德妃, 湛蓝的裙装一派雍容华贵, 像是猜到了这乱晃的人是谁, 后头还另外带了一顶宫轿像是来接她的。   声势不算浩大, 倒是有心低调了。   她下了轿子和江珏过了个照面,打量了一番, 她是不知江珏到底经历了什么生死边缘、爱恨纠葛的,掩唇笑着就调侃了句:“只听说长公主在西山住了些时日才回来,到底是那清静地方的风水养人,原先看着可怜, 这总算是润了一圈了。”   这话是过不去了吗……   见江珏面色一僵,似有内里另有隐情,德妃也不多嘴,问了她这是要去哪儿,两人过了个场面就把江珏带上了,说着是趁便一道去给太后问个安。   进了内宫便都认得江珏了,几个看上去像是心腹人的,见了她就往回跑,也不知道是去哪宫通报。   太后寝殿前,正遇上江珩从里面出来,虽有宫里人照看着,他个当皇帝的不至于胡子拉碴,但看着精神也不太好,眼下熬出了乌青。对他来说,这临近年关,怕是没一件顺心的事。   见了江珏回来,两人没什么热泪盈眶执手之言,尴尴尬尬见了个面,也不知道江栖和他说了些什么,打完招呼就躲着江珏走了,连一道来的德妃都没顾得上。   德妃娘娘也是大度,温婉一笑,“陛下孝顺,担忧太后的安康,听人说他昨夜又是一夜没合眼。长公主说话陛下是听得进的,若是能,也该劝劝。”   江珏心道,自己现在就是个随波逐流的命,劝得动谁哦。   明面上是来给请魏太后的安,但要探望的人是江昼。   魏太后称病避而不见,德妃表了心意便回去照看孩子了,正好给江珏留了空间。   江昼的身份特殊,不好明说,只能暂且安置在偏殿房中。   入了门,飘出的就是一股子血腥味儿,门边两个太医颤颤巍巍问了安,头都不敢抬高一分,多看了一眼就要掉脑袋了似的。   “陛下言语冒失了些,把这帮明哲保身惯了的给吓破胆了。”魏太后坐在窗台边难得多解释了一句,手里仔细剪着一枝红梅,言语间是波澜不惊,“毒素入了心脉,太医说是没几日了。”   无需多想江珏就能猜到,大概是江珩直接把床上躺的是他生父的事情给抖出来了。   这还真是要命的事儿。   无心再去为难这帮老骨头,魏怜努嘴示意了床上,“人这会儿还清醒着,有话还是说快些吧。”   可他们根本没什么要说的。   江珏陪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江昼这回没贴什么小胡子和膏药,一张脸洗得干干净净,虽说面色像是被毒素摧残得青紫,但看得出能过去也是个风流人物。   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江珏,把她盯得浑身不自在。   过了好久,只得了江昼极轻的一句:“你长得不像魏怜,倒是我母妃,她是个温柔极了的人,性子也好。那小子见过她,但一直不讨她喜欢,也难怪会怀疑这事儿。”那小子说的应该就是先帝了。   说完这话,他像是累了,闭上眼睛,谁也不理会。   看过了人,江珏也不知一时该做什么,愣愣地坐了一阵了,还是   临走前,一直好像不关己事的魏太后终于还是叫住了江珏,她抬手绾了耳发,牵强假装出些随意的样子。   “哀家也累了,你和珩儿,爱怎么就怎么的吧。先前你要死,哀家拦不住你,现在回来了,还是好好活着吧。”   江珏只觉得她要是再寻死的话,估计江栖会提前动手宰了她。   恍恍惚惚出了宫门,回了自己府上,管事严肃着脸和她说了声江稚和罗氏不见了,像是被人劫走了,问江珏要不要报官。   江珏摆摆手,只说了句随她们去。   接下来一连几天都是风平浪静,往常向她这儿跑得最勤快的江栖一直不见人影,既不来看她也没个消息给她,这让江珏一度怀疑自己失宠了,对着镜子忧伤了好几个时辰。被迫在昭宓长公主府上伴驾的江兆听了这话,吊儿郎当地白了她一眼,像是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肯告诉她。   江兆说来也是无辜,他就是先帝当年为了补偿淮王从后宫抱出来的那个孩子,他生母是魏怜在这宫里少有的情同手足的姐妹。可惜一出生就被带走了孩子,没几日就疯了,整日神神颠颠抱着枕头说是自己的孩子,还用簪子要刺死抢她孩子的先帝,后来被入了冷宫。   江珏那次冷宫落水,原本正是要去找她,是亲自替母亲送些过冬的东西过去给她,只是如今那人也已经化作了一抔黄土,听人说是闻了先帝的死讯,当即就跟着去了。   知情人自然是知晓她这时夺子之恨得报,但也不妨碍江珩追念她忠心先帝,死后晋封得了个妃位葬了。   后来江栖和江兆来了帝京,魏怜虽然不待见江栖,但也是爱屋及乌,才照顾着些江兆。   在家里和父亲斗得苦不堪言的江珉偶尔会来她这儿避一避风头,但总得去工部上工,倒是不见了江珞的人影,想想她和她母妃,江珏也只能空感慨。   江昼吊着半口气,没消息就是没死,但谁也不想见。   这种混吃等死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年关就在眼前,寻常人家忙得都脚不沾地了,宫里才有了场宫宴的消息。   说是迎接胡人那边来的使臣,原先传出去说他们和江枫勾结上了,这次特地排了使臣过来,表达与大允修好的决心。   整个队伍来得排场十足,还没进帝京的城门就传开了消息,那些寻常夹道的把戏江珏是没兴趣,禄公公又特地来问江珏要不要去宫宴上看个热闹,除了那些胡人之外,还有各地回京述职的达官显贵,算是把几场宫宴合并做一场了。   江珏听着只觉得莫名其妙,那些大男人喝酒吃肉满口胡话的宴会,这要她去做什么。   “祖宗哟,您来就是了。”   禄公公急得不行,就是不肯说更多。   虽说是不解,江珏还是应下了,这困惑直到她上了宫宴才明白过来是个什么事儿。   正中间龙椅上的江珩皮笑肉不笑,给她指了正从殿后独自走来的一人。   “还不曾给阿姊介绍过,这是刚刚被认了回来的宁王,老宁王出家那么久了,这小宁王可算是回来了,也算是圆了父皇生前的一桩心事。”   江珏顺着他指的看了过去,来人从昏暗阴影中携影走出,身量高挑挺拔,肌肤白到莹亮发光,眉眼含笑如夜月温柔,光凭轮廓看来就是个俊美极了的男子,若是在人群中也是定然能被一眼挑出来的逸然。   虽为人臣,可他不似寻常臣子那般卑躬屈膝,反倒是眼中丝毫不沾江珩的身影,颇有些遗世独立的出尘姿态。   他此时正向着江珏走来,转眼已至跟前,翩翩然作揖问安。   江珏瞅着那张脸,思量着要不要把手里的滚烫的茶直接泼他脸上去。   现在笑意盈盈,正打眼瞧着她,好似是头一次见她的人,分明就是失踪了许久的江栖。   江珏这才想起来,什么宁王不宁王的,宁王不就是安弥寺住持出家前的地封号吗?   人虽然出家了,但先帝为表仁德封号和封地是一直留着的。   这一通移花接木的操作,江珏是万万没想到的。   江栖虽不常现于人前,但一些老臣都是认得他原先淮王世子的脸的,这相当于是在明目张胆地忽悠满朝文武,胆子实在是大。   但转念一想,再瞒天过海的事情这宫里都发生过了,还有什么比狸猫换太子更刺激的事儿。   回忆起禄公公再三催着她来,后知后觉才明白过来,感情被蒙在鼓里的又是她一人。   但毕竟是大庭广众之下,江珏抿了一口有点烫舌头的茶压压惊,扭头就走。   江栖对着她的背影无奈笑笑,也不在此时去打扰她,一横眼便呵住了正摸不着头脑的宗亲们,径自回了位置上。   正巧了在江珏对面。   作者有话要说:  打完耳洞一周了换耳钉,耳钉插不进耳洞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和男孩子第一次找不到位置的感觉差不多 第49章 胡人   胡人来的使臣棕发绿眼, 瞅一眼也就图个新鲜,汉话说得倒是不错。   无非聊了些结盟通商之事,至于进贡称臣这些都有往例可依, 具体谈的数量江珏没概念也听不懂,这会儿也只是表达个意思, 具体还是要等晚些商议后才能有个定数。   本以为这就算是结束了, 谁知道他退开一步, 说是有个来自可汗大王子的礼物送给汉人的皇帝。   话音落下,他身后随从队伍里走出一人,半汉半胡的打扮, 鼻梁高挺眉眼深邃, 颧骨突出。他一上来就脱了外衣, 袒露出健硕的大半个胸膛,只是毛发旺盛实在是有些碍眼, 从腰上抽出一条鞭子。   护驾两个字都在禄公公嘴边了,却见那人一抱双拳, 随后便抬手挥起了鞭子。   那鞭子也不知道是涂了些什么, 竟自然点上了火, 在他手里成了一条汹涌火舌, 挥得虎虎生风, 破空凌风, 最后火熄,赢满堂喝彩。   正当全场拍案叫绝之时, 使臣这才施施然站回了大殿中间,“这是我部可汗的大王子,为求亲而来。”   求亲这话一出,原本还热闹的殿上死寂一片, 不少贵女都吓得花容失色,胆小的已经摔了杯子。   嫁去关外那鬼地方,真还不如让她们在房里吊死算了。   江珩也是皱了眉头,这是先前没人同他提过的,也是怕他们会借此生事。   那大王子也不觉得尴尬,眼中几分蔑然,他们马背上生的男儿自是看不起这些路都走不动,还没事儿就哭哭啼啼的娇花。   抬手让使臣后了一步,自个儿一个箭步上前,单膝跪下抱拳朗声道:“臣想求娶昭宓长公主。”   满场倒吸一口凉气间,江珏下意识抬了头,眼睁睁看着江栖捏断了手里的一双玉箸,自觉有些腰疼。   “大胆!”江珩站起来差点把桌子掀了。   这事儿不可能成,虽说大汉的皇帝和可汗称兄道弟以示友好,通婚联姻也是常有的,但自古以来哪有嫡公主出嫁去塞外那鬼地方的事情。   更别提昭宓长公主还是皇帝的同胞,哪怕换了个和江珏不亲皇帝来当,也是做不出这种把脸凑上去给人打的事情的,就算皇帝浑,满朝文武也不会答应。   但这胡人就是看不懂人脸色,炯炯有神盯着江珏不放,“我们就是喜欢昭宓长公主这种文武双全的,那些娇滴滴经不得碰一下子的,我们部落的男儿还看不上。”   这话说的实在是难听,虽说不想嫁过去,但恐怕不少姑娘都绞帕子在心里骂他。   气氛一时僵上了,还是江珏木着脸搬出了自己还在给夫君守寡的借口,虽然江栖是诈死,但名义上她还是个丧夫半年的人。   “呵。”   已为人妇,怎么都不关己事的和顺长公主几杯酒下去就来了劲,酸里酸气地提了澹台大人还在她府上的事儿,嘀嘀咕咕地说江珏立牌坊,听得人想撕烂她的嘴。   正要得意发挥,阴影里走出两人直接把她堵了嘴拖下去,这才清净。   好在那胡人也是爽快,也不管这是不是什么推辞,“表示既然这是汉人的规矩,那我也能等,只求能常去府上拜见长公主。”   好像说不定她还能回心转意一样。   江珏也只好硬着头皮应下,顶着江栖的死亡警告,如坐针毡地与他干了一杯算是一言为定。   歇宴后江珏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公主府,洗漱完躺到床上还没多久,房里蜡烛骤然全昏了过去。   江珏视线里全黑,隐约听到有人靠近了过来,她僵坐在床上一动不敢动。   良久,耳边才如催命般幽幽叹了一句,“阿珏,我好难过。”   江珏侧目,这又是个什么毛病?   不等江珏问他怎么又成了宁王的事情,江栖他先发制人。   “你盯着他看了好久。”   江珏愣了几拍子,才回过神知道他说的是那胡人。   节目表演不盯着台上的还盯着台下的吗……   “你拒绝他的时候犹豫了好久。”   她那不是被吓得吗……   “你还答应他来你府上。”   毕竟是友邦,她总不能大庭广众之下落了人面子吧……   “你也不和我解释一下。”   你想要我解释个啥……   她的沉默落江栖眼里就是心虚得彻底。   “你说你是不是馋他的肉?”江栖继续无理取闹,耍流氓一样拉着江珏的手往自己腹上摸个够,“明明我也有。”   手下是具滚烫的身子,腰窄而有力,腹肌坚实有手感,虽然早就摸熟了,但还是免不了老脸一红。   平心而论,江栖这小身板在那湖人大王子前面是真的不够看,别人那是浑身累累腱子肉,他这生得实在是精致了些。   她下手掐了一把,耳边是一声色气的闷哼,还带着点儿发飘的余音勾得人心颤。   “咳,好好说话。”   江栖不依不饶,“那些关外的蛮人,做事情蛮不讲理,生活习惯不好,过两年身材和脸就要走了样,肉都垮了。关外虫蛇多风沙大,他们不洗澡也不换衣服,身上臭哄哄,不会疼妻子,床上不体贴,没什么伦理,丈夫死了你还得嫁给儿子。”总之就是不如他。   这人怎么这么烦呢,还哄不好了是吧。   “江栖。”   “阿珏?”   他把下巴搁江珏肩窝上,撒娇一样往她身上蹭了几下子。   江珏挪开了点儿,语重心长,“真按辈分来说,你得叫我姑母。”   “姑母。”   “诶,”江珏应下,伸手去摸摸他的脑袋,“真乖。”   迎上江栖谴责的目光,分明就是在说她不要脸。   不要脸又能把她咋滴,江珏不甚娇柔地捂着小肚子,造作地示意他自己这还不方便。   江栖也知道,把人猝不及防一把按在了床上,倾身而下在耳边亲昵呢喃:“阿珏,用手帮我好不好?”   男人还真不能惯着。   夜过三更,醉宿的大人们勾肩搭背晃晃悠悠途经长公主府,昨日陛下龙心大悦,明日沐休,四处逛逛晚些回府也无妨。正扯着嗓子吹着牛,却见一白衣如幽影在府墙上,屈膝散漫坐那儿,墨发垂落在肩,迎寒风衣衫半解,一壶酒举杯对残月消愁,月朗人清。   乍然还当是撞了鬼,吓得那几个大人就要叫嚷,一道森冷迫人的目光,生生冻住了他们的喉舌。定下心神再仔细一瞧,那顶着一个巴掌还不损丝毫风采的脸,不是刚刚认回了的宁王嘛。   等江珏一夜好睡起来,外面的八卦版本已经发展到说宁王宫宴上与长公主一见钟情,但奈何长公主心里已经安了大理寺卿,只能辜负又一良人。于是宁王爱而不得,潜进府中欲强行不轨,后被澹台大人打退,远远听着府中那两人颠鸾倒凤的快活,情伤之下在府墙上一夜萧瑟。   再让人联想到昨日宫宴上,胡人大王子的热情求娶,明里是都在说这昭宓长公主当真是红颜祸水,但暗搓搓不知怎么的,公主府墙外十几棵桃花树,几天就被人剪得只剩下主杆了,连旁边的梅花都遭了殃。   如今市面上卖的最好价格最高的桃花木牌,必然打出的招牌是长公主府上出来的,有了这桃花木牌,招的夫婿都是人中龙凤,再不济也是远嫁去当土皇帝的老婆。   而故事里最英姿飒爽,凄凉到一早就被江栖揪起来,勒令搬出去自己住的江兆打了个呵欠,摇摇头,这实在是无妄之灾。   从此就见宁王整天啥也不干,一天三趟往长公主府跑,白天人前是吟风弄月琴棋书画,晚上人后是如狼似虎不干人事。   江珏一恼,他就提了那胡人天天来府上找她的事儿。   没错,那胡人的大王子是真认死了江珏,不惜夸海口说要为她在塞外建汉人的殿宇,让她穿汉人的衣服,直到江栖阴恻恻接了句胡人过去在边境抢汉人工匠的事情,才噎住了他。   两人一在场,江珏就头大,晚上拉了江栖让他别幼稚。   江栖把人往怀里一抱,“你要是真跟他走了,我只能把你抢回来了。”   至于怎么抢,江珏大概心里也有了个底。   呸,她又不走,想这个做什么。   江昼还是走了。   彼时江珏正在床上让可离捏肩,江栖从外面走进来,一言不发抱住了她,好久没动一下。   如今他是用这张脸在帝京光明正大行走了,既然皇帝和那些老臣都默许,认得他的人也不敢认,只能自己在心里憋着。   出去看到他和江珏走在一块,一对神仙眷侣的模样,多少揣测到了些什么,至于具体是什么倒是无所谓。   难得见他这般,江珏也不敢挪,遣散了房里的婢子,侧头问他:“怎么了?”   “江昼死了。”江栖低声道,“我把解药给他了,但他放弃了。”   江昼说他这辈子值了。   他救不了自己寻死的人。   江珏一时说不上话,江昼毕竟是她生父,更是早在先帝第一次怀疑的时候,江昼就救了他们所有人,但她什么都做不了,甚至不能光明正大地让他葬在该葬的地方。   “我会让江枫把遗骸带回去,他还是决定与我们一战,即使会死。”   说来难过,把他养大的父亲死了,虽无血缘但曾经与自己情同手足的兄弟到底还是要兵戎相见。   “年关一过,我就和江兆去南方。” 第50章 冬猎   江昼的死没在这帝京的任何一个角落惊起一丝水花, 宫里只是死了个本来就身份可疑的太监,唯一得了便宜的就是公主府上现成的棺材。   中毒死的人,死相都不好看。   遗骸在帝京一个药房后院里入了棺, 前面的药房不过用来掩人耳目,这是江栖用来囤些瓶瓶罐罐的地方。药房做得大了, 谁家有什么毛病或是生了什么阴私事儿他基本都知道, 现在倒是用来处理自家见不得人的事儿了。   大冬天的, 虽说不容易发臭,江栖还是往棺材里加了些防腐的东西,免得往南方去的时候生出些事儿。   他没让江珏看到尸骨的样子。   “要一起去送送吗?”   江珏点点头, 皇权特许之下, 两人深更半夜一辆马车, 带着棺材出了帝京。   帝京外,黑灯瞎火里看见两个人影, 江枫还当是江栖那个狗东西出尔反尔要和人来抓他,正要暴跳, 却见江栖小心翼翼抱着另一个下了马车, 还给那人披了件厚披风, 怎么都不像是能打的样子。   江枫也是没想到江珏会跟着来, 明明是从来没认过这个妹妹, 但见了这情景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也没管这什么秘密交易,破口大骂江栖不是个好东西。   “停灵送柩本来就是子女该干的事。”   话虽如此, 但这江枫从来不觉得江栖是个好人,他没给两人好脸色,还直白打量了被江栖护在身后的江珏,一点都不客气。   江珏也是头一次认识了这个三天两头找她不痛快的江枫到底长什么样。明明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但长得和江珏一点都不像,江珏生得娇媚淑软,而江枫实在是糙了些,脾气也不好。   要是换做别人敢这么看她,不消江珏开口,就该被挖了眼睛。   几个随从打扮的人正在闷声搬棺材,而三个能做主的人在风口上干站着,也不说话。   夜黑风高,江珏袖子底下悄悄勾了江栖的小指,她的手小,能完全被包在里面。江栖也没不耐烦,由着她的动作。   分开前,江枫才摸摸脑袋,虚张声势地粗声问了句:“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明明是对着江栖的方向,可谁都知道他问的人是江珏,无非是关于他和这帝京何怨何仇,又为何要三番两次刺杀她。   江枫本以为江珏跟着来是一定要讨个说法,但江珏摇了摇头。   倒是江栖接了话,平淡一句:“我全说了。”   气得难得想好心解释一把的江枫带上了人,扭头就走。   回去路上江珏才揪住了江栖,“你可没告诉我是直接去见江枫。”   方才江珏不下他面子,毕竟比起有半个血缘的江枫,还是江栖和她算是一伙儿的人,可不代表不会秋后算账。   江栖也是无奈,反问了句:“说了你还来吗?”   若是说了,那江珏定然是要犹豫一番的。   “江枫一直都想要个妹妹,在他离王府之前,他一直是最宠着江稚的那个。江稚那时还小,后来一直以为那个人是我。”江栖轻言。   江珏被他抱着没接话。   日子一天天过得快,平日少有的活动就是应付一下那个胡人,顺便有几个打着旧日姐妹旗号上门的访客,说是来关心关心她,实际上还是打探关于开春选秀事情的多。   但问题在于江珏也不知道啊,季家的皇后倒了,这开春还不知道是先选秀呢还是先退位。   说起选秀和退位,江珏瞅了一眼坐在一旁喝茶的江栖。   这几日上门的姑娘基本上来一个就被他的脸勾搭走一个,问到后来都不是什么选不选秀了,直白就问她和这宁王处得怎么样,人脾气好不好,喜欢吃什么做什么……问那么详细干嘛,江珏她自己也不知道啊。   “唉。”   又听见枕他腿上的人一声叹息,这已经从昨天到今天,睡着了还能听到两声,江栖端着杯子的手微微抖了一瞬。   “江栖。”   “嗯。”   她还是决定委婉着来,“你喜欢什么样的?”   放下杯子把人从自己腿上支棱起来,四目相对,望着江珏眨巴眨巴,江栖决定给她好好清醒一下脑子。   “我用不着选秀,我也不想睡别的女人,伺候你就够我忙的了。”   哦豁,被看穿了。   江珏羽睫颤了颤,一汪秋水眸是楚楚可怜,“那……男人?”   在钻牛角尖上,没有人能比得过正在熬醋的人。   她得了江栖一个眼神,你是在逗我吗?   “那万一有朝臣逼你呢?”   江栖冷静与她分析道:“古来朝臣逼选秀无非几种理由,无中宫,无太子,妃无德,不然便算是以无用之事扰乱朝纲。像是江珩,他如果立了一妃为后,最多只是少了些财路,无碍于死忠之臣。”   见江珏还是不信,江栖长叹一句,“阿珏,我们只要先生个孩子。”   江珏点点头,虽然听着很有道理,但是,“万一生不出来呢?”   “那一定是因为我们还不够努力。”他确信。   江珏将信将疑。   明明是昼短夜长,晚上不睡,白日懒起,说的就是现在江珏天天过的日子。   直到几日后江珩召人冬猎,江栖像是心血来潮,拉了在府上睡得天昏地暗的江珏去凑热闹。   胡人本来就擅长骑射,来的都是这帝京有些名气的小将,各个孔武有力,看样子是要把看家的本事都拿出来了,就是为了不丢大允的面子。   而那胡人径直走到了江珏跟前,没匀给旁边的江栖一个眼神,单膝跪了下来面上却是傲然,盯着江珏目光灼灼烫人。   开口就是不容拒绝,“长公主今日定能见我胜了这帮无用之人,若我能得了头彩,就与我回部落。”   这话顿时就激起了一片的怒骂,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奇耻大辱,有气不过的已经是要和他一决高下了,可这胡人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江珏起初还觉得拒绝要委婉,后来已经是习惯了他这些话,干脆摇头。   那胡人也不觉得沮丧,只郑重对她做了告辞,脱了件碍事的汉制外袍露出里面轻便的兽皮,看样子是要实力说话了。   江栖遮住了江珏的眼睛,拉着她往挡风幔帐后面的女眷那席去。   他让江珏在婢子们铺张开的白裘毯中坐下,抱着个暖炉,裹得圆滚滚,附身凑她耳边小声说了句,“等会儿你看我。”   被捂到有点懵的江珏抬头,视线正对上江栖的腰间,张嘴就来,“你也要脱吗?别吧。”   看着江栖头也不回的背影,后觉明白,她好像把江栖气走了。   直到北风大雪中,江栖穿的还是一身常服,潇洒自如地翻身上马入了队伍。大概是气场使然,那胡人和江栖之间明明隔着三四米,愣是没一个敢插在他们中间。   四下又是一片起哄,贵女们羡艳的目光向着江珏身上投来,手里握着的桃花符是藏都藏不住,江珏这才察觉出了些味儿。   但有江栖保证在前,江珏打了个哈欠,往裘堆里又缩了点,左右顾盼了一眼没人在看她,又把腿也垫了上来捂着。   作壁上观,这才是祸水的自觉。   一群青年才俊骑马奔出,无论别人怎么激动,江珏是没什么兴致。   也就江珏低头打了个盹的工夫,再被可离叫起来,就都听人在讨论说那胡人摔断了腿回来了。   虽然嘴上说的是自己不小心踩了一坑摔下去,还是宁王救了他出来,但从他凶恶的像是要撕碎一旁悠哉哉的江栖的眼神,明眼人都看出了些什么。   而江栖为表没能照顾好客人的歉意,自罚三杯。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那胡人喝多了点也承认了自己技不如人,他求娶江珏的事儿便没了下文,安心在驿站里养伤,使臣和朝臣嗟商的时候也少了几分剑拔弩张,事情反倒顺利了不少。   目的达到,江栖是没兴致继续参加这冬猎,没管那些围上来的吹捧和明里暗里的示好,让他们自己玩儿,他抱走江珏就回府上去了。   一下子碾碎了不少芳心,远远的江珏还能感受到一大股怨念。   江珏后来听人说是薛渐得了头筹,只是她似乎记得,已经好久没见过江珞了,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为了开春南讨逆贼的事情,全朝上下都忙得不行,凡事得了任务的都免不了苦着脸紧张兮兮,生怕出了点纰漏就被脾气越来越大大的江珩劈头盖脸一顿训。   江珏一醒来就听说早朝上江珩为了军粮的事儿向扯皮推诿的俩尚书发了不小的火气,昨夜在书房里一熬又是一整夜,恍惚让她觉得江栖就是懒,这才对皇位一点都不急。   她戳了戳和她一道睡到饿了才起来的江栖,“你就不操心一下开春出兵的事儿?”   “我天天都有在操心。”江栖为自己正名,“就算是为了不让你真守寡也得操心。”   “你明明每天只□□。”   听听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把被惯得越来越无法无天的人往被子里按了按,江栖没好气道:“还不是为了陪你?”   “有点腻歪。”   江珏中肯地说了真心话,这整天如胶似漆在公主府里粘在一起,有时候也怪无聊的。   “憋着。”   话虽如此,江栖还是安排了在帝京外和她到处玩儿的事情,只是那时江珏反而没了兴致,只想在床上赖着。 第51章 忌惮   过了几日从岭南传来了消息, 说是岭南节度使季真擅自离开镇守的地方,莫名出现在了靠近反叛军队的地方,还被人给逮到了。   两个地方虽说离得不算远但也有几座山隔着, 人被抓到的时候说是意识清醒,穿着一身平民的衣服带着节度使的牌子, 说是散步晃荡过去也实在不可信, 这会儿已经在往帝京押解了。   这关头摊上这事儿, 季家是完了,宫门外求了几天,魏太后连个身边人都没派去, 只叫几个太监盯着, 别闹出个人命来。   彼时江珏正在江兆新修的池子里钓鱼, 虽说这是件震惊朝野的大事儿,但看着可离的喜色, 江珏愣是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和季家的那点儿旧怨。   听到这消息,江珏撂下鱼竿, 让人架起了□□翻过墙去宁王府找江栖。   从江栖得了宁王的封号之后就另外得了府邸, 和当大理寺卿时候住的地方也就一墙之隔, 背靠着背, 把原来的府邸和身份全部留给了江兆, 连带着他的竹屋和温泉, 但把闻意好不容易才养活的花花草草又重新挪了地方。   就江珏看来这就是闲得慌,她笑笑就过去了, 不知道是谁提了一句,以后宫里的御花园怕不是得都被翻新成了药田,而江栖认真表示他更倾向于把帝京外的地方开拓一下,宫里能养东西的地方太小, 往来人多,容易养不活。   江兆也是没人管了就开始作妖,看温泉旁大片空荡荡的地方觉得可惜,引了水源和一些鱼进来。池塘温度合适,没事儿就在那儿钓鱼玩,摘点菜叶子钓上来再放下去,顺便带坏了闻讯来看热闹的江珏,正好江栖没工夫来管她。   迫近年关,又落了几场雪,江栖才像是终于有了些危机感,忙得脱不开身。   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宁王府里安排行军的事情,因着这事儿明面上都是江兆这个担着澹台迟名字的人一手操办,消息是经由大理寺卿府上秘密进来又秘密出去的,一个人处理几个人的事儿,要不是江珏盯着怕是连饭都顾不上,晚上都没精力耍流氓,偶尔都是在书房里凑合一晚的。   平日江珏也不会去打扰他,再几天就是小年,江栖才算清闲了一些,把佛经重新搬了出来。   “这事儿和你有关系不?”   居高临下瞅着正伏案誊抄佛经的江栖,江珏根本没打算听到一个不字。   “你还是笨点好。”江栖撂下笔,便算是默认了。   “太笨这会儿已经还在被你忽悠得团团转。”江珏没好气地回了他,还不忘追问了句,“你没别的事儿瞒着我了吧?”   江栖接得面不改色,“没了。”   这话说得也不假,按江栖原本的打算,他是想让江珏去西山行宫与世隔绝住上个半年的,那儿虽然无聊但算是这帝京除了自己眼皮子地下最安全的地方了。   待一切尘埃落定,最坏的情况就是她不想从也得从。   可谁知道还没来得及找个由头把人送过去,自己就被扒了出来,而江珏接受良好,现在还能在这儿理直气壮和自己顶嘴,那自然是没了。   江栖笑了笑,伸手把人抱到了自己腿上,问了些午膳晚膳的事儿,那些残忍的还是什么都没告诉她。   抵住了他的男色勾引,江珏把亲上来的人推开,一派颐指气使,“先别岔开话,季真没了岭南那边怎么办?”   按理说妇人是不该问这些东西的,江珩与其他人就从来不会告诉江珏这些事情,但江栖从来不会在这个上面对她遮遮掩掩。   不过就算是瞒着什么了,江珏也不知道,姑且算他实诚。   江栖咬住了她的指尖,“早晚都要收拾他的,缺了的位置自然有人补上。”   毕竟是个在帝京隐忍多年图谋皇位的男人,若是有朝一日继承大统,自然少不了换一批血液,重要的位置上还是放上自己的人保险些。   江珏懂了,季家不过是个出头鸟,替她出头还是顺便的。   冲掉了几分多余的感动,江珏掰正了江栖的脑袋,“有几分胜算?”   江栖说得认真,“堂堂正正八成,走阴私手段十成。江枫不好对付,别看他缺心眼,但在战场上不输于那些久经沙场的,他什么都不想要,也不怕死,帝京里轻敌的人太多。要是只有我一个人去,直接斩首倒是行得通,但那对南方的事儿没什么益处,容易生乱。”   知道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江珏郁闷地往人怀里一扑,干脆利落地瘫进去,懒得动了。   江栖也由着她去,捏捏手捏捏脸的,迟疑着问了。   “你是不是又长了些肉?”   也就一晃眼大半个月过去,江珏一低头,双下巴都隐隐有了形态。   说起这个,江珏抱着人脖子骄傲道:“姥姥喂的。”   这姥姥说的就是余崔氏了。   先前小夫妻两人的日子过得蜜里调油,余崔氏也没闲着。上了年纪容易多愁善感,她看着江珏就想起了自己的女儿,折腾出了各种补膳说是要把人养得又白又嫩。   明明皮肤也好了,可江栖就只注意到了她的肉。   江栖又不得不把人哄了一会儿,哄着哄着手就向着她的小肚子去了,“有消息了吗?”   她脸一红,把人的手打开。   “没,规律着呢。”   那就不是江珏的问题了,江栖自觉认下了这个锅,想着怕不是自己之前吃那药吃伤了,晚些有时间了再研究一下,左右现在也不急。   也是顺杆子爬,江珏搬出余崔氏的话,“姥姥叫你房事节制些,别仗着年轻就瞎折腾,不然上了点年纪有的你哭的。”   江栖故意问她,“上了年纪你就不要我了?”   江珏绷住了脸,一本正经点头。   在池塘边的钓鱼的江兆等了又等,也没等到一起钓鱼的小伙伴回来,还是可离跑了过来告诉他说长公主玩累了,已经在宁王府上歇息了。   江兆抬头望望,这太阳还在天上呢。   最近江珏过得是安稳,但宫里有人不□□稳。   自从知道了是谁在作妖,那收拾起来也方便了不少。   先前除了鸠占鹊巢还有草木逆生,装冤魂难吸,还搞出了什么龙蛇之变的,要不是江栖明明白白把证据扔在了人眼前,还真是不知道一个在后宫的妇人有这能耐。   僭越份额的好日子还没几天,祈太妃一早起来就得了一声通报,说是太后身子不太好了,像是心病犯了,觉得一个人住着寂寞,要江珞和江瑞这两个后辈搬去陪她,而要祈太妃去宫里的佛堂给她祈福,摆明了就是要把人从这后宫里弄出去了。   这种后妃间相互刁难的戏码上一会见还是先帝在的时候,时隔多年再见了这事儿乍一听起来还新鲜,但仔细想来总有些不对味儿。   要说是现在皇帝的妃子们那还有些目的明确,无非为了盛宠和荣华,野心勃勃的自然是后位和孩子,可先帝已经去了,这两人和睦了这么多年再翻脸,总难免和这宫里的怪事儿联系起来。   不少上了年纪的宫人还记得,当年的魏皇后和这祈贵妃斗得是如何不可开交,连宫里的一只猫都得分清楚些,是那皇后那头过来的,还是贵妃那头的,一个不慎,就来了灾祸。   与魏怜比起来,祈太妃如今也不算全无仪仗,和魏怜这种后来安排魏家和季家接手些帝京的禁军不一样,她的母家是真真正正的武将世家,如今要南征自然是其中的中流砥柱。   更别提——   “先帝给本宫留的可是好东西,我若是死了,你也不会好过。”   谁能料到先帝临终前会把真正的遗诏给她呢?   “坐着这不属于你的位置可还安心?毕竟瑞儿叫了我一声母妃,那——”   她掩唇,作欲言又止。   忍了这么多年,看着魏怜和她的两个野种高高在上,祈太妃没有一天是忘记过自己要的是什么的。   若是还让江珩抓着皇位不放,那魏怜自然是要忌惮祈太妃拿着血脉的事儿,指不定还得寝食难安,但看开了的人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但魏怜端起热腾腾的茶盏,开盖挥手就泼了出去,对面人躲闪不及。   “魏怜——”   “滚出去。”   眼见来得气势汹汹的人就这么走了,认识了这么多年,魏怜自然知道她不会善罢甘休,回头就让人把话转给了江栖。   “告诉他,他找了这么久的圣旨自己跑出来了,若是办得不妥当,就是他自己没本事。”   宁王府上,江珏感知了一下子自己身上几个部件,协调起来翻了个身,没能摸到人,迷迷糊糊睁开眼,望见窗外天已经暗了下来,屋里只点了一盏灯在门边。   暗骂一句牲口,江珏再一转头就见江栖一身白衣像鬼影一样坐在床边,身后是昏黑夜色,看样子是出去过一趟又回来。   他什么话也不说,就深深盯着江珏看,盯得人有些毛骨悚然不说,还挂了一抹让江珏说不出什么感觉的笑,好像是什么盘桓在心头久了的事儿终于通透了,但他没那么高兴。   江珏心里咯噔一下,想着是不是什么坏事儿被发现了,一丝丝的心虚长得飞快。   “你倒是喘个气啊。”   还是试探着开了口,她听得出自己声线都被吓得抖了。   “阿珏。”   他像是没看出江珏的紧张,自顾自问了话。   “你想我当皇帝吗?”   ……   江珏听愣了好久。   就这?   江栖轻覆上了她的面颊,认真道:“以后没有东西能威胁到你了。”   她听得云里雾里。   作者有话要说:  预计还有6章完结+3章番外   (顶锅盖) 第52章 狐疑   先帝去时留下了两道圣旨, 立江栖的和立江瑞的,各自在魏太后和祈太妃手里,这个江栖是知道的, 再加上江珩手里他仿造的一道,这宫里如今倒是精彩。   “仿造的一道你也晓得, 你母亲手里的是立我的, 至于太妃手里, 她这般积极想来立的是江瑞了。”   虽说父女一场,这么多年了也该有些情分,但换位想想自己被蒙在鼓里替人养孩子, 还把家产给了别人家的孩子, 估计是个人心里都不高兴。   若祈太妃拿的遗诏里真有杀了他们, 那江珏也最多难过一阵子,说不了什么。   江栖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但容他在帝京亲自操作的时间不多了,若是在南征前解决不掉这祸患, 他也放心不下江珏留在帝京。   他抱着江珏感慨了一句, “我又想把你送到西山去了。”   “你想闷死我吗?”   江珏给了他一个白眼, 西山那地方, 如果不是有个温泉行宫, 说是鸟不拉屎都不为过。   上次在那儿呆了不过三五天, 有江栖陪着她还好,再熬几天, 她一头撞死得了。   但江栖今天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那最快的法子,是杀了江瑞。”   杀了江瑞祈太妃就没了夺位的倚仗,她也就是拿捏准了他们对江瑞下不了手, 但也兴许还有什么后招。   这话说出来是轻飘飘的,但江珏听得心里一紧,不觉就攥住了江栖的袖子,这里头江瑞被卷进来实在是无辜。   “别担心,我还不会对一个孩子下手。”   但江栖心里清楚,如果真有这个打算,大概也是偷偷摸摸的,病故还是意外。他既然敢让江珏知道,那就不会发生。   把人安抚好,江栖交代了些安排,“已经派人着手去搜圣旨了,搜出来叫人毁了便是了,然后一切都按部就班得来,若是不得,那也不过是麻烦一些。”   或许是多心,江珏追问了一句:“万一还有第四道呢?”   “那也无妨,最坏的打算不过是西山出兵,潜入着帝京镇压那些有的没的,多嘴的就拔了舌头,多事的就剜了手足。人是一定要死一些的,不然有的就是不记得教训,以为有些倚仗就能犯了事儿不得教训。”和说情话一般温柔的面孔,轻声说着不仁慈的事,还真是叫人习惯不来。   他说的明明是祈太妃,但江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还抖了抖。   “阿珏,”江栖嗅上了她的肩颈,无心般问了一句,“一定别怕我好不好?”   江珏连连点头,可她这乖顺劲儿,反倒让狐疑浮上江栖的眼。   正想着这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恰到好处的,江珏的肚子叫了一声,时候已经不早了,又是被折腾了一个下午,想想都可怜。   压下那点怪异感,江栖问她:“起来吃些东西?”   根本没给拒绝的余地,用被子裹了人坐在床上,江栖自己去外面取食盒。   四碟分量不多的翠色小菜还有一条只选了部分的糖醋鱼、一只拆好了的乳鸽和咸粥,按理来说都是江珏喜欢的。   可一筷子鱼夹到嘴边,一股子酸味儿灌入味蕾,强忍着胃里冒上来的一股子难受劲儿,江珏用脑袋顶着江栖的胳膊撒了个娇,“不想吃鱼,要吃肉。”   江栖也是惯着她。   一餐毕,江栖坐在旁边不动,若有所思道:“我怎么觉得你有事情瞒着我?”   江栖知道每天每一个和江珏接触过的人,说什么做什么吃什么穿什么会被人报给他,就连江珏对着镜子多坐了半个时辰叹了几口气的事情他都知道,但似乎就是有哪里不太对劲。   “别瞎想。”江珏趴回了床上,闷头没给他一个眼神,神情恹恹像是又要睡过去,好久才续上一句,“姥姥说你就是容易想太多了。”   很好,共犯又多了一个。   但如果余崔氏也知道,也不会是什么坏事,江栖不为难她,收拾了盘子出去。   不知道季家受了哪方多管闲事之人的提点,宫门口的情继续求,还有几个季家的女眷找上了昭宓长公主府,因着都被削了诰命,没那个情面递帖子,只能在公主府门口哭哭啼啼,赶又赶不走,闹得人头疼。   江珏更不想回公主府了,让人悄悄把自己用的东西送过来,赖在江栖这边不走。   但季家的老太太居然得了消息,一把老骨头跪到了宁王府的门口曲线救国,不提什么求昭宓长公主开恩,只叫宁王做个善人,劝劝长公主。   听人来报了这事儿,江栖停了抄佛经的手,偏头问了硬是要和他窝在一张凳子上看话本的江珏。   “我看起来像个心慈手软还耳根子软的人吗?”   江珏瞅瞅他的脸,又漂亮又水灵,她点头。   既然如此,考虑到自己在爱妻眼里的形象,江栖用了个温柔些的手段,一包迷药下去让人看着像是哭晕了,再叫两个家丁把人送回了季家,又让人送了些东西上门去让老太太补补。   这才让人知道,宁王也不是好惹的,看上去温温柔柔的一个人,做起事情来也是干净利落。   对两人来说,这事儿就算是这么过去了,直到有一姑娘在宫门前告了御状,要给自己的祖父伸冤。   那姑娘原名苏婧,说祖父十几年前因替人出头而得罪了崔家人,被人伪造了贪污受贿、私营盐铁的罪证,从二品大员落得了个阶下囚。   江珏听着也就感慨一句,明面上都是明君圣主,但谁心里都清楚,冤假错案党系之争每朝都有,最后沉冤昭雪的少,含恨而终的多。   这般恰逢这季家落难,义女有心,也算是天时地利人和。   但这似乎不该劳动禄公公亲自从宫里头跑出来一趟,还特地到江珏面前说这么一通。   她余光瞥了一眼隔着屏风只看得见影子坐得巍然不动的江栖,这事儿他怕是早就知道了,也算是默许了。   禄公公陪着笑,也是瞧了里面那人,斟酌了一下开口道:“这事儿啊也好办,那姑娘祖上是体面的门楣,她自己也是舍得,愿为陛下分忧,自愿担了个公主的名头出关和亲。原本那些朝臣还觉得有些烦事儿,现在一个个对季家落井下石,帮苏家翻案那个积极得呀,这可比被安排去南征清闲。”   那胡人对着昭宓长公主死缠烂打,满朝都知道皇上在为了这事儿心烦。   有些人虽明面上是气急的,可私下里也是庆幸看上的不是自家的女儿,这卖女求荣的事儿自然也有人想干,女儿家又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实在是面子上也挂不住。   既然有人情愿和胡人联姻,只要解决掉一个正在失势的季家,皆大欢喜。   虽然但是,这又和江珏有什么关系?   禄公公擦了一把汗,终于委婉道出了来的目的。   “是那苏家的女儿想见您一面,圣上派咱家来问问您的意思。”   江珏挑起软眉,“见我?”   “诶,是了。”   见江栖还是那个动作在那儿,江珏便也了然,“见一面也无妨。”   她以为禄公公这就会回去和江珩复命,待定了时辰再见人,可谁知禄公公还在这儿杵着不动。   “那姑娘现在就在外头等着您传见呐。”   江珏是不记得苏家小姐的,实在是不知这姑娘殷勤至此是为了什么。   她也是通情达理,“那此时见见也无妨。”   直到那姑娘跟着禄公公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哭着唤了一声公主。   江珏这才知道,青棠也好,青鸢也罢,说到底都是那苏家落难的女儿苏婧,如今的和锦公主。可离是已经被惊得落了手里的扇子,砸上了脚都没发觉。   跪在地上的人抬起头,额首扣得用力,撞破了些皮渗出血来。她面上画的是大允的宫妆,通红的眼落下两行泪,泣不成声。   待禄公公识相地退了出去,江珏才发现自己也是湿了面颊,再一想到她行将去往关外,半晌才只问出了一句:“你这又是何苦啊?”   地上的人反倒破涕为笑,“一为不负父母养育之恩,还祖上青白,二为报公主赏识我一个下人,有了这良遇,方得沉冤昭雪。眼下若能为公主分忧,舍我一人去那孤魂野鬼作祟的荒凉地方,我这辈子也算值了。”   聊了半日,无非是这些日子过得如何,各自得了都好的答复,也不知几分真假,不过都是让人安心。等禄公公来提醒时候不早了,这才仓促告别。   毕竟主仆一场,江珏正要随着去送送,不知道是不是坐久了,可刚一站起来,顿时就觉得头晕眼花。   像是被灌了迷药那般,腿脚都接不上力道,最后只听见声惊呼便没了意识。   等江珏从意识模糊中再醒来,睁眼就是朱红绣金的床幔,艳丽灼灼有些烫眼,她心知这是被送到床上来了。   似乎听到了些磨牙声,再一转头,就见江栖明明是笑着的,却面色阴沉到比寻常黑了些,死死盯着她的肚子,等江珏挪开了些这才对视上。   说是对视,可江珏恨不得把自己埋被子里。   他看穿江珏的心虚,掀唇就是一声凉薄:“醒了?”   心里想着是你这不都看见了吗还问,可江珏硬是被他这气场吓得没敢吱声。   “长本事了?”   “没。”她小声回了句,但自觉往被子里缩了两寸,还不忘垂死挣扎了一番, “怎么发现的?”   明明她和余崔氏瞒得可好了,她就不信江栖能在这才一个月不到就察觉出什么,就算晕了也能是饿的。   “我叫人查了你府上桂圆红枣的用量,还有药材的进出。”   那这会儿兴师问罪,想来是证据确凿了,逃也逃不掉。   “这不是怕你分心吗?”江珏辩解了一句,还不忘拉人下水,“姥姥也是知道的。”   虽说知道是为了他好,但江栖听着更是冒火,“然后等我回来直接喜当爹?”   这话说的内容是不假,但怎么总好像有哪里不对。   见哄不住人,江珏顾左右而言他,“青棠可离她们呢!”   “杀了。”   “!”   江栖气定神闲,说得好像不过是拔了些野草那般,还不忘和她强调了一遍,“你让我心情不好就杀了。”   眼见着床上的人面色煞白失了血色,死咬着唇像是压抑住了疼痛一般,身子微颤,这才让江栖凝重了神色,赶忙抱住了人,一手抓住了脉。   “就是骗你的,别怕,我错了。”   正揪心慌乱间,却见刚才还像是经历了痛彻心扉的人已经面色如常,甩甩手让江栖松开。   “我也骗你的。” 第53章 真言   每次和江珏生气, 不管起因是什么,最后江栖总是能气死自己。   想把人按着屁股不轻不重地打一顿,但当犯了错的人楚楚可怜趴在床上, 喘出一声介于受罚和情/趣之间的气音之后,好像这个行为也变了味儿。   “我错了。”   江珏从背后抱住江栖蹭了上去, 后者对这种示好无动于衷, 自顾自地抄佛经, 一笔一画下去都是杀气腾腾,但至少没有拒绝。   她得寸进尺。   踩着凳子坐上了江栖的面前的长桌,也不管墨水会不会渍上衣服, 娇软横躺下去挡住了江栖落笔的位置, 一把纤腰凹起来, 撑着下颚直勾勾盯着他的脸看。   要是换个人来,这还没躺下江栖就能给一笔杆子捅死, 也就她能这般无法无天,抬起胳膊袖子滑落, 滑腻的触感勾上了他的脖子。   江栖都快没脾气了。   “下来。”   “你还在生我气。”   “……”   敢情还治不了她了是吧。   “夜深了。”   贴上人耳边, 吐息如兰, 而江珏意有所指。   江栖颔首, 心领神会。   把人横抱起来裹上被子扔床上, 丢了句夜深了早点睡, 熄完灯自个儿走没影儿了,留江珏暗恨咬牙。   后半夜才听有人开了门回来, 江珏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又闭上,过了一阵子,被一只手搂着腰抱了过去。   这是江栖已经气消了回来了。   “阿珏。”   “嗯。”   她应了一声,表示自己还没睡死过去, 至于到底听没听的进去就两说了。   “下回这种事情别瞒着我了好不好?”   想想这种事情就是刺激,要是等自己回来才知道自己当爹这事儿   出去一趟还学会商量了,这让江珏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受了某位的指教,以前最多是和你耍流氓顺便讲道理,现在还真是越来越难对付了。   “姥姥让你来和我说的?”   “对。”这事儿江栖也没必要瞒着,摸着江珏小肚子,有些心疼道:“她让我和你房事节制点,这才有了一个多月,容易出事。”   前几夜两人在床上没羞没躁的事儿,江栖现在想想还有些后怕,万一上了头折腾出个好歹来,哭的还是自己。   说起这个江珏也有些心虚,“这不是没事儿吗?”   “要是出了事,你这会儿已经被送到西山打断了腿去关着了。”   虽说打不得骂不得,但放狠话还是行的。   还没想好反驳他的话,江珏的一小缕发就被揪起。她余光只见匕首划过就断了一截,切下来的一截被江栖仔细收拢好在怀里。   她听江栖喃喃了句,“别担心,一切有我。”   江珏到底是小瞧了江栖在这事儿上的认真程度,原本以为他会连日安排好一切,谁知道他第二天直接从书房底层柜子里抱了一沓册子出来,好像是写好了有一段日子了,对着册子井井有条吩咐了起来。   “能吃的不能吃的已经让人拿去膳房了,以后姥姥会盯着你的吃食,寻常要避免的东西像浓茶、麝香之类的也都列在了上面,胭脂水粉香料什么的能不用就不用,出行一定要带人跟着,天不好也别勉强,也千万别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头。寻常不能劳累,熬夜最晚不过二更,要是心里身上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和人说,姥姥和闻意都会看着你,宫里御医的方子别乱用,他们急功近利惯了,治标不治本。实在没事干就写信给我……”   “江栖。”   “嗯?”   “你好烦。”   江珏说得真情实感,连带着一旁听着的闻意和江兆都忍不住点了头。   听得闻意都忍不住劝了一句,“师兄,不是有师娘盯着的吗?接生的事儿师娘也没少干。”   “……”合上册子长叹一声,话虽如此,江栖也是拿江珏没办法,“还不是我不在你身边。”   江珏若有所思,大胆道:“要不我跟着你一起去?”   “我打断你腿。”   最近江栖似乎越来越喜欢这么来威胁江珏,偶尔飘过来的目光落在她的双腿上,一寸寸剔骨剥肉地打量,让江珏始终怀疑他真有,至少曾经在某个不知名时刻有过这个打算。   她默默把腿盘到了凳子上,又在江栖一声这对骨头不好的话里,默默放了下来。   最后还是江栖一锤定音,“我八月之前赶回来。”   在宫里的祈太妃终于是憋不住了,一番大动作搅了浑水。这倒是正合了江栖的意思,毕竟这也算是他在帝京的一枚心腹大患,最怕他们想拼个玉石俱焚对江珏下手。虽说明里暗里都安排了人护着,但总是放心不下。   朝堂上吵得有多热闹江珏是没去看到,还是江珉一路跑来这儿同她形容的。   他灌下一口茶,从工部跑过来是满头大汗,本来是要和江兆商量南征的事情,工部的人届时将随军队晚一步出发。结果江兆急忙回去顶个澹台迟的脸,倒是让江珉撞上了江珏。   来不及细思为什么江珏会从宁王府和大理寺卿府中间墙上的门那儿出来,他一见江珏他顿时就开了话匣子,像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精彩的场面了。   “我跟你说,你是不知道。先是御史说自己得了一旨先帝遗诏,连带着一帮阁老说皇位继承有异,先帝去了这都两年了,突然提出来差点没把人吓死。他们里面有不少是先帝病榻前受命过的,这帮人一提出来,那帮武官,对——就是祈太妃的母家,约好的一样,要求皇帝彻查。”   说到这儿,江珉瞄了一眼江珏的面色,后者面色如常,抬手示意他接着讲不必顾忌。   江珉义愤填膺,“竟然还有人说太后和人私通!简直是大逆不道!”   “他说的是真的。”江珏点头,总算是有这么一天了。   “我就说怎么可能,不是——啊?”   “那是真的。”   “啊?”   怜爱地瞧了他一眼,江珏言简意赅地给他解释了一下,“本宫同陛下确非先帝骨肉。”   “那那那那──”吓白了脸,他憋了半天都没能憋出下半句,差点就一口气背过去了,还是一旁的婢子递了一碗正融化的雪水给他压压惊。   江珉也是不管不顾,一口闷了下去,又去外头全喷了出来,呛得不行,扶着柱子咳到脸红脖子粗。   好像这才是正常的反应。   江珏反思一下自己当是的样子,好像确实太过冷静了些,没哭没闹也没寻死觅活。   只觉得自己可能没发挥好,还让白白江栖钻了空子,但也没第二次机会了,她想想还有些可惜。   “别把人吓死了。”   一声无奈从后穿出,来的人是江栖,一身深蓝入墨的锦服,像是刚刚从朝堂上下来。   江珉是没见过曾经的淮王世子的,真把着当作是刚认回来的宁王,见这两人你侬我侬,原本只当他们是最近才看对了眼,郎才女貌,也没什么好多说的。现在这刚得了说这嫡长出的两人不是先帝的骨血,那这宁王来得就可疑至极了。   他咳到眼前全是泪花,刚用袖子擦擦干净,就眼看着两人你侬我侬靠在了一起。   “姥姥说你没好好吃早膳。”   “太腻了。”   江珏说得理直气壮,都快甜掉牙了。   也是摸清了江珏的脾气,江栖没去强求,找了个折中的主意。   “那下回让他们换换,别不吃啊,对自己和孩子好点儿。”   “好。”   江珉被实在看不下去的江兆拉出府门,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心有余悸地摸摸脖子,脑袋还在。   见人走了出去,江珏这才揪过江栖的领子,“你就不怕他说出去?”   明明是她自己先开的口,把最大的秘密给抖了出去,这会儿找江栖的麻烦就是在蛮不讲理了。   但江栖都习惯江珏这脾气了,亲亲她的面颊,不管什么先认个错,然后才说正事。   “老雍王是先帝在帝京唯一的手足了,别看刚正不阿的样子还一股酸儒味儿,他装傻的本事可比朝堂上的任何人都强。”   这么一说也有道理,还不是江珉整天灰头土脸的,江珏都快忘了他还有个王府要继承。   “说说早上还发生了什么?”   到这儿江栖才算是正了神色,“祈太妃把诏书交给了御史,那帮老骨头啃不动又杀不得,诏书是真的,但用蜡封过开口,玉玺盖在了蜡上,祈太妃也不知道里面的是什么,但既然先帝告诉了她一些,那立江瑞的事情应该是她自己猜的。”   “要是没有你,那十成立的是江瑞。”   但偏偏就是有了江栖。   既然江栖胸有成竹,那江珏也不在乎结果。   她懒洋洋窝了身子,问了句:“什么时候宣诏?”   “明日。”   “倒是心急。”   至于是谁在急什么,和江珏关系不大,但说不好奇是假的。   一眼看穿了她在想什么,见江珏期期艾艾就要开口,江栖赶忙截住了她的话,“一帮人吵架实在没什么可看的,倒是有一件事儿你应该会感兴趣,苏家的女儿受封了公主,虽说一下子从昭宓长公主变成了曾经当过昭宓长公主侍女的公主,但那胡人见了一眼公主,也没什么不满意。月内就打算一道出发回关外去,礼部已经忙得快打起来了。”   江珏果然分了心,改问了和亲的事,“怎么会这么急?”   当年她嫁给江栖也算准备得匆忙,但毕竟是嫡公主,礼部早就给公主她规划好了排场和嫁妆,淮地那边也不敢怠慢,又有两三个月的时间来准备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但这出关联姻,还月内就要出发,先不说排场能不能到位,连个说亲的体面都没有,对堂堂公主来说未免也太草率了些。   “是江珞,”知道这事也是往江珏心头捅刀子,江栖说得尽量委婉了些,“原本礼部安排江珞出嫁的排场和嫁妆直接挪到了这次联姻上,算是已经超了规格了,也不怠慢了谁。江珞在睡房里关了大半日,等婢子一早上进去的时候,她已经绞了发。”   话尽于此,但江珏也明白了,江栖要说的是什么。   在这宫里,她一直算是幸运的那一个了。   也是心有所感,江珏试探着问江栖,“要是你从来就没喜欢我──”   江栖睨了她一眼,盯着他的双目水润又莹亮,像是随时能给他哭出来。   叹了一声,还是没打算骗她。   “大抵是让自生自灭吧。” 第54章 皇位   虽说朝堂上是真没什么好去看的, 但毕竟是和自己相关,全靠江栖转述,指不定还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江珏硬要去听一听, 就连天没亮就要起来这种事都没能拦得住她。   按理上说,作为一女眷是不合适去朝堂上的, 但在朝堂后原本给皇帝用来做小憩的地方听着还是可以的, 只要不是前面在说什么悄悄话, 基本都能听得清楚。   起初江珩还是不乐意她掺合进来,只叫她安安稳稳回去,这事儿他们自有安排。   可江珏今日不知是怎么了, 冷着一张脸像是被谁得罪死了一样, 红妆点面冷艳迫人, 愣是让江珩把劝的话咽了下去。   “还在生气?”   身边的人小心翼翼伸手要抱她,被她一巴掌拍了下去, 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   江栖昨日用实话换来了冷脸一直到了现在,头一回怎么哄都没用。   这会儿的江珏是软的不吃, 硬的也来不了, 明明白白给了江栖态度──道理我都懂, 但我就是还在生气, 哄不好的那种。   被拒绝了的江栖摸摸鼻子, 陪着江珏坐在后面, 等着她消气。   江栖说的不错,这上朝确实是无聊, 冗长的开篇由一个据称是三朝元老的老臣磕磕巴巴念了许久,只为了感念先帝恩德,最后觉着快断气了,才委婉点了几句先帝血脉的事儿。   毕竟皇帝还是江珩, 万一最后乌龙一场,这脑袋还是要的。   可耐不住有人就是急着血溅当场,“妖后魏怜欺君罔上,与人私通生下孽种,杀害先帝,伪造遗诏,把持朝政,祸乱江山!好在先帝圣明贤德,目有远见,安排心腹之臣取真正的遗诏蛰伏至今,今日臣在此以九族身家性命作保,愿各位清正同僚,重整朝堂清明。”   这话是一句都不假,只是说来实在是不中听,要不是来听这一遭,江珏还真不知道能套上这么多罪名。   “别生气。”江栖也是怕她听了心里难过,“要不我先送你回去?”   江珏侧目,坐着就是不动,心说现在最让我不舒服的就是你。   “我错了。”   “嗯。”   她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像是终于有些松了口的样子,但还是懒得分个余光过去。   江栖还是没凑上去。   外头已经是吵得不行,文官骂人花样多,武官骂人嗓门大,一帮人吵起来,一时还真分不出个高下。   也不知道江珩是怎么能在前面端坐着的,江珏只觉得听着脑壳疼,要是在公主府上谁敢这么闹腾老早被拖了出去。   知道是吵到她了,江栖伸手去帮她捂住耳朵,让人躺在自己腿上,这回江珏倒是没有拒绝他。   吵架的人在动手前终于是消停了下来,毕竟重头戏还是那张圣旨,江珏也是躺在江栖腿上竖起耳朵听着。   一顿闹腾,御史请出了圣旨,那么谁来宣读也是大有讲究,首先这个人必然要是朝里的老人,不说侍奉三朝但至少要深得先帝信任;其次还不能有过派系之争,如今江珩还没一个能支棱起来的儿子,党系之争还算消停,但也难免有些对立;再来还是要个没接触过圣旨的,不会说早有准备;最后那必然是要道德公允,不为了私心,就算有私心也得憋着的……   说了这么半天,这人也好选,当老雍王站出来的时候,江珏这才想起来江栖说过的,老雍王会装傻。   她仰面朝上,正对江栖含笑的目光,像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事。   好吧,她又是被蒙在鼓里的一个。   外面终于是肃静了,老雍王的一番剖心自白,又是一帮文人涕泪沾襟,只是江珏听着怎么都有些不对劲。   “臣──无愧于先帝!”   老雍王莫名来了一句。   圣旨不算长,平时都是跪着听的,这会儿江珏躺在江栖腿上,就是有些坐立难安。   起先一段无非是套路,可不知怎么到此一顿,随即便话锋一转。从歌功颂德变成了罪己诏,从自己为权势辜负良人说起,抛妻弃子,残害手足,逼叔父自证清白,到死来终是夫妻反目,亲子不认,自觉深愧于天地良心,故而自裁。   此话一出,朝臣已经是大惊失色,若不是老雍王是真德高望重,万万干不出肆意歪曲诏书的事儿,这会应该已经有人要骂他不忠了。   这还不算完,接着老雍王更是语出惊人,先帝竟是在诏书末竟轻飘飘提了一句说江珩与江珏确实不是自己亲子。   有些人等的就是这句话,又是群情激愤要捍卫先帝血脉。   老雍王压了压手,示意他还没念完,但这帮人又怎么会放弃这个机会,当即剑拔弩张,有嚣张的已经是手指皇位逼江珩下来以死赎罪。   只是不知何时森森铁甲已经在守在了这朝堂之外,此时整齐入内,既无标示也不认识领头的,竟一时让人分不出这到底是谁的人。   江珏也是听到外面静了下来,不明所以就要起来看看,但被江栖一手按了下来。   他弯腰附耳上来,“别急,是我的人。”   也是这帮人进来,才让满堂的浑水得以歇一歇,听着老雍王接着念了下去。   有人觉得该是江瑞得这龙椅了,但谁料得到这里面根本没提一句关于皇位传给谁,只说自己临终前还拟了一遗诏,留给了老雍王藏起来,为防以后兄弟阋墙、手足相残。   若是用不上那自然最好,若使用上了,也算功德一件。   听得江珏一下子坐了起来,本就随口一句,谁晓得这还真有第四张圣旨。   再看江栖,也是纯然不知道的样子。   这可就真有意思。   在龙椅上当了半天摆设的江珩到这时才像是有了些存在感,朝下环视了一周,像是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到底处在个什么境地,又或者已然是认命了,只是落在人眼里倒有些尽在掌控的意思。   他温和地向着老雍王点点头,“还请皇叔宣读圣旨吧。”   老雍王也不推脱,径直上了御前的台阶,一时竟无人敢拦上来,禄公公只能悄悄擦着汗,对着老人家道了一声慢点儿。   从龙椅侧边的地板下,老雍王竟是真抽出了一条长木盒,看上去有些年岁了,却还封得严严实实。   上面一纸快破损的封条,被老雍王撕了下来传给了同僚们。   “还请各位大人过目,这是否确为先帝手书。”   如果确是,那里面的遗诏自然也做不得假。   江栖把江珏从腿上放了下来,嘱咐了一句别乱跑,看样子是要认真起来了,可手还搭在她身上。   这一遗诏并不算长,甚至在遣词造句上都堪称是仓促,与其说是决定这天子的位置给了谁,不如说是临死前唠了唠家常,操心了一下虽说不是自己亲生的,但毕竟是自己养大的江珩子嗣单薄,而江珏以后不知道便宜了谁,他曾下令杀二人并非本意,幸而未酿成大祸。其余子女也被一一带过,只言片语尽是恳切,多情的已然是落了泪。   末了竟是语出惊人,直白说了那个淮王世子江栖也是他的孩子,还是与妻子过了明媒正娶生下来的孩子,只是昔年利欲已熏心,终负良人。   他又担心自己故去后孩子没了照顾,晚些若是能脱身回京,那便让人先挂在了宁王膝下。要是江珩宫里头几个不争气,让他继承皇位也无妨。要是他还是对公主念念不忘,只要是你情我愿的事儿,那就此立了中宫也无妨,不然还请宁王、雍王这二位做叔叔的打断他的腿,再给公主寻个靠谱的人家,免受这狼崽子的荼毒。   圣旨这便算是完了,朝臣过去看那自己认回来的小宁王,就是个长得漂亮的绣花枕头,也就靠着和公主厮混得了个靠山,如今提起这个只觉得毛骨悚然。   这场局,他们才是被绕进去的那个。   “阿弥陀佛——”   被点到的人道了一声佛语,绕过森森甲卫站了出来,慈眉善目立于大殿之上,竟是让人有几分恍然。   昔日的手足相残,被抬上大殿那几具失了形态的皇子残躯骇然还历历在目,思及先帝去时避人不见,再见这住持与雍王站在这儿,到底是应了一句,善恶到头终有报。   此时的江珏已经擦干了泪,拉住了问江栖道:“这第四道圣旨,是你们造的,还是父皇手书。”   江栖摇头,亲吻了她的眼角。   见她还是不信,良久才长叹一声,“若真要是我干的,何不直接把你指婚与我呢?哪还需绕这么一圈。”   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   她把江栖向外面推了推,意思就是叫他该出去了。   可谁知道江栖又是抽了哪门子风,硬是要拉着江珏一起,江珏起先不肯,二人这一来一去直接惊动了外面死寂一片的大殿。   “何方贼人在后!”   “贼人?本宫看你们这帮大逆不道的才是贼人!”   只见率先从后走出的竟是昭宓长公主,一派凛然,睥睨而视。   而她手边拉着的江栖,面上是半笑半无奈,他是真没想到能把人逼到直接破罐子破摔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我收藏少、收益低、更新慢,但麻烦一些盗文号收敛点   (在举报了,在举报了) 第55章 驸马   闹剧草草收场, 一声令下闹事的人当场丢了脑袋,他们没能等到一个接应的人。   江栖把诏书随手扔给了江珩,后者掂量着手里的圣旨几度欲言又止, 可江栖只让晚点再说,暂时坐在这皇位上先顶着, 这会儿他还不急。   这打算也不错, 只要他还没正式登基, 那便不算御驾亲征,算是堵着了那群老臣的嘴,省得整天拿恐伤龙体来在他面前废话。   如此一来, 也算是对得起江枫这半生的不甘怨怼。   南征的事儿最终定在了开春二月, 让鸿胪寺的人算了个良辰吉日开拔, 按礼部的意思是虽说陛下尚未正式登基但毕竟是亲征,万万不可草率   二月的帝京和过去几个月的冬日似乎没什么区分, 雪化更是冷得厉害,江珏整日缩在屋子里动都懒得动, 只是听人往南的河道都化了, 也不容易生冻疮这些要命的东西, 行军运粮都方便。   江珏肚子揣了个孩子的事情还是没能瞒得住谁。   她口味变得厉害, 以前是味道重一些就不爱吃, 现在倒是敢试试羔羊肉这些的了, 吃完了胃里又在闹着不舒服。   宫里头的人又都是见惯了生儿育女、开枝散叶这些事儿的,罢了宴席魏太后就叫江珏单独进了房, 交代了些注意的事儿。   末了,她又不放心一样念了一句,“这样也好,他在战场上也没那么多工夫惦记女人, 等回来,你孩子也该生了。”   这他自然指的是江栖了,魏太后虽说默认了这门亲事,但心里头还是有些疙瘩,好在江栖也不会没事儿就顶着个女婿的身份往她眼前凑。   魏太后说得模糊,但江珏心里清楚,先帝的子嗣里不少孩子就只比她和江珩小了半岁不到,那些世家里也总免不了嫡子庶子扎堆出生的事儿,若是摊上早产晚生这些的,庶子抢在嫡子前面的也不是没有。   但江珏仔细想了想,若是人在身边还看不住,那这南征一路而去,江栖真要在外头找了别人,她更是管不着,想到这儿她就觉得肚子疼。   见她面色不佳,魏太后也不敢再多说,只叫她好好歇息。   江珏出了门,就见江栖已经在外头等着她了,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大雪地里一身白色金玉为饰,笑意盈盈站那儿,就是个风流写意的公子。   也不知道他在这儿等了多久,听没听见里面说的话,这委实让江珏忐忑了一番。   “别多想。”他亲吻了江珏额头,什么也没提,只是连哄带骗道:“姥姥炖了银耳莲子羹,要是不带着你一起回去,我可没饭吃。”   江珏点点头,余崔氏的手艺是真的好,而且在余崔氏面前,江珏明显比江栖这个亲外孙更得宠些。   临别前一晚,并排躺在床上,江珏余光打量着身边的人,像是已经睡着了的样子,但江珏再熟悉他不过了。   “一路小心。”   “总不会让你守寡。”   倒也不见得是守寡,毕竟这已经是自己的人了,万一脸上还是身上伤了,少了肉留了疤,她想想也心疼。   江珏摸着压根看不出什么的肚子,掂量了一阵子,还是转半个身看着江栖,目光灼灼但就是不说话。   “怎么了?”   这目光盯得江栖心里发毛,无奈睁眼去看她,寻思着自己最近似乎没干什么见不得人事儿。   却听黑夜里她启了朱唇,话语间丝丝尽是幽怨,“那你现在不是在让我守活寡吗?”   江栖心头动了动,身体甚是诚实,一团邪火横冲直撞,但口头理智尚在。   他哑声低言,“对孩子不好。”   “你要孩子还是要我?”   这明晃晃就是在胡搅蛮缠了,但江栖偏偏拿她没办法。   从床上坐起来把江珏掰正了睡姿,后者也不反抗,乖乖躺好了就等着他为所欲为,可等了许久都没能等到下文,只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变态。   “怎么了?”   江栖若有所思,“我要是这一去大半年,天高路远管不到你,你万一耐不住寂寞……”   江珏只觉得怕不是自己最近和人冷落了些,才让他这么能想。   于是干脆凹了个造型在床上,还抛了个媚眼过去,贝齿咬唇撩得不行,“那你还不现在先满足一下我?”   “……”江栖被她这么一骚,差点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   一把按住在他身上乱动的人,他心平气和同江珏算了账:“听人说你怕我在外面拈花惹草?”   听他这么说,江珏立马想到了上回和魏太后聊的事儿,他应该是全部都听到了。   呸,偷听就偷听,扯什么听人说的幌子。   那江珏也不藏着掖着,直白挑明开来了话:“还不是怕你嫌我年老色衰,觉得那些年轻的莺莺燕燕更有意思,我听人说了那些扬州瘦马秦淮艳女,最好的就是你这口。”   她原本还以为江栖会因为被怀疑生气,可谁知道他居然喉间低低一声笑了出来。   “我比你大了好几岁,先老也是我,先色衰也是我。我姥姥姥爷说了,要是我和我那生父一样始乱终弃,敢对你不好的话,他们就拿我当那负心人报复,还一点都不会有心理负担。”话毕,他又转了可怜兮兮的神情,“信我好不好?”   “我没不相信。”江珏挪了目光,说得心虚,毕竟先心神不宁的也是自己。   “阿珏,我喜欢你。”   “嗯,因为我帮过你。”   这是江栖自己说过的,但对当时的江珏来说也就是随手一事儿,回头就给忘了。   踌躇一番,江栖还是给人说了实话,“其实还要在那之前。”   江珏没去看他,竖起了耳朵等着下文。   “你估计早没什么印象了……”   似乎还有些难以启齿的味道,江珏更想听了,但就是硬撑着不去追问。   “刚刚十几岁的时候,我第一次跟着江昼来帝京,但皇帝不想见我。你当时偷偷从宫宴上溜出来找你养的猫,猫爬在树上你腿短够不着,那时候是我把猫抱给你的。你问我是哪个宫里当差的奴才,要赏赐下去,当时我就觉得你眼神不好,懒得理你。”   江珏越听越心虚,这事儿好像是有吧,好像吧,但她记不太清了。   “还不是天太暗。”   全帝京的公子哥江珏都掌过眼,一时见到了生面孔也没当回事儿,黑灯瞎火的,没问是哪个宫的婢子已经很给面子了。   江栖目光转来,其中神情更是哀怨,“我还没走几步,你就嘀咕说我明明长得还不错怎么就进宫当了阉人,然后和顺公主听到了说你恬不知耻,连阉人都能看上,你们俩就吵了起来。”   当年也是年轻,她和和顺不知道明里暗里吵过多少次,想一次次都记着也太难了。   这还不算完,“和顺吵不过你,就说要扒了我的皮,然后你揪着我的脸,说扒了也没事,反正以后要找个和我一样好看的公子当驸马,和顺怎么都轮不上这么好看的。我当时就觉得这公主就是个事儿精,但后来让人保护我回去,别给人敲了闷棍的也是你,还要我保护好了这张脸,以后招驸马还得做个参照。”   江珏辩解得理直气壮,“我当年还小!”   算算其实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她懂个屁,当年还无法无天得厉害。   “是啊,但已经在物色驸马了。”江栖明知道她那么说就是为了气和顺,但就是寸步不让。   她垂死挣扎,“不是后来没物色上吗?”   “呵,还不是被我截胡了。”   江珏勉强应对了一句,“还挺痴情,连孩子都不放过。”   “呵。”   大眼瞪小眼,两人相顾无言了一阵子。   还是江栖先开了口,退了一步,“还想要吗?”   江珏实诚地点了头,眼睁睁看着江栖躺了下去,给她示意了一下。   “想要就自己来。”他还不忘叮嘱一句,“记得下手轻点,跟你提旧事儿,我太受伤了。”   胡乱折腾了一晚上,以前江珏是享受惯了,抬个胳膊都有人代劳,真自己来才觉得是真的累,眼再一睁都已经是第二日正午了,听人说是军队已经开拔了。   江珏在床上滚了滚,一个人还怪冷清。   其实江珏还记得那时候发生了什么,江栖没说的那半段她也记得,第二天去她特地去找人,不知道哪根筋抽了要把人调到自己身边好看着养眼,正遇上江昼带着江栖要走人。   这才知道是自己闹了乌龙,然后她特不要脸地让江栖选驸马的时候一定要来,说自己一定能一眼认出来,说白了还是馋人好看。   再然后就是东窗事发,宫里传出来风言风语。   她的母后与淮王双双被殿前问罪,江栖被紧急送回淮地,出帝京的时候借的是江珏的名头,而她恰是春心萌动去安弥寺求了签文。   签文早在之前就被送给了江栖。   而那头的江栖,如果不是现在已经脱不开身,恐怕现在就会去找江珏算账。   礼部不知道怎么想的,找了一群安弥寺的和尚在城门口来做法,住持为了避嫌自然是不会来的,法事结束后一个小沙弥颤巍巍来到他面前,说住持有话带给他。   “阿弥陀佛,”小沙弥打了一声佛语,上回见了后山那人间修罗血海竟是眼前人所为,他真是怕了这人了,但师父有命又不得不来。   他硬着头皮问了一句:“能否请施主私下一叙?”   江栖也是知道那住持的习惯,这关头若不是真紧急要命的事儿,也不会来找他。   到了边角处,小沙弥欲言又止,“一位女施主曾经在我寺求了一纸签文。”   “记得。”这说的不过就是江珏。   本来还想找个时候再拿着签文去找住持问问,后来忙得江栖都快忘了这事儿了。   “不知那签文可有异?”   小沙弥摇头,“女施主第一次去求签的时候,没得解签,不是因为解签师父不在,而是师父不敢妄言。说的是那女施主虽旺夫,夫婿也会是人中龙凤,二人有情有缘,但夫妻间只是表面恩爱和睦,实则难以交心,若有强求则恐成灾祸。”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那个签文是:隔花阴轻护朱门,水影藏娇,海气笼春。月晃纤波,风摇细浪,迹远凡尘。翡翠亭低垂燕嗔,水精寒深秘龙珍。云雨难亲,咫尺天涯,别是乾坤。   (当然解签是我瞎编的) 第56章 重逢   七日一封书信, 从前线报个平安,问问大人和孩子,日子过得也快。   朝里按部就班, 皇帝该干的江珩一样都没少干,当一天皇帝批一天奏折, 也还算兢兢业业。   当然也有不少想在其中作妖的, 江珩叹口气再眼睛一闭, 等甲卫把人拖了出去之后,自己再该干嘛干嘛。   后方安定,前线才安心。   从二月到四月, 听人说是前线僵住了, 两方人马隔着淮水, 谁也奈何不了谁,江栖。   江珏不懂那些, 但总归江栖和她保证了,自己不会亲自上战场, 他学的从来不是那些能骑马上阵的东西。   最近孩子开始闹腾, 让江珏晚上睡得不太好, 白天也蔫蔫无力, 下巴尖了, 任谁看了都心疼。   前些日子她去安弥寺又祈了个平安符, 回来在外头湖边溜达了一阵子,还上了画舫在人少的地方吹了会儿风。   已经是暖春了, 出来踏青游湖的人也多,她出来的模样不知道被哪个眼尖的看了去,现在全帝京都知道守寡的长公主肚子被人搞大了,明里暗里来打探。   公主府闭门不见, 外头人热情不减,有些说的话也不好听,改朝换代有起有伏,破罐子破摔的自然怎么难听怎么来。   江栖留下来的人还算靠谱,话还没传到江珏耳朵里,就已经派人团团围住了公主府来驱逐了闲杂人等,又在茶楼酒肆搜查了个遍,骂得难听的自然是治罪大不敬。   这样一通下来,这孩子他爹是谁这就不言而喻了。   嘀咕了一两句,难怪这马上就落魄了的姐弟一点都不着急,是已经有了依仗。   如果这孩子是个男孩儿,无意外那将来必然是要跟着他爹继承大统的,若是个女儿也讨喜,这肚子里的可金贵着呢。   又是一帮人提着大礼和补品上了门,可几排冷着脸的甲卫守在四周,要是里头不开口说放,来的人门都进不去。   江珏知道这事儿的时候,还是江栖在信里交代了要是有谁嘴巴或者下手不干净的,让她不必同人客气,千万别委屈自己和孩子,那些急着巴上来的也不必在意。如果实在府里呆腻了,就出去走走,记得带人跟着。   “他倒是惦记,还管得紧。”   可离跟了一句:“还不是心疼您。”   “真要心疼我就该早些回来。”   江珏笑笑,提笔写了回信,让他专心手头的事儿,自己过得还不错,又顿了笔,到底是没把那句孩子想他爹了写上去。   最近这帝京里唯一一件大事儿就是选秀了,原本是人人都挤破了脑袋要把女儿塞进宫里,现在但凡是当天在场的回去了都遮遮掩掩,不管家里怎么闹,就是死撑着不让女儿进宫。   还有不少想把女儿塞进公主府里的,嘴上说是姐妹联络感情,以后方便往来走动。   不知道是哪个胆子大的,说这选秀不如直接给新帝选了得了。   这话还没能搬上台面,当即就被雍王骂了个狗血淋头,说哪有臣子这么管皇帝家务事的。   也是恰好,德妃又有了消息,这也算是有了理由罢了选秀,圆了这事儿。   至于那些满心欢喜等着入宫当娘娘的姑娘们是个什么滋味,这就不好说了。   没意思。   江珞绞了头发要去当姑子的事情到底还是没成。   到底是魏太后老练,直接骂她说前朝亡国了才有公主去当姑子求得免死,如今国运正兴盛,偶生小贼作乱一方就提什么做姑子,哪有她这么咒自家人的丢了家业的。   当恶人骂了一通后给送江珏这儿来了,让江珏做这个好人,顺便找些事儿消磨一下。   “皇姐……”   江珞从进门就泪珠子掉个不停,可就是喏喏不敢抬头,还是江珏拉了人到自己身边坐着。   仔细打量了一番,如今长发也是终于过了肩,勉强能在头上妆点个型儿出来,配上短簪绢花金饰和宫里嬷嬷的好手艺,让人看上去只觉得清减了一些,倒也不会失了体面。   让江珏看了也是心疼,把人端起脸到眼前,拿帕子给她擦了眼泪,脱口而出一句。   “好端端的一个公主,怎么就在这么作践自己呢?”   言罢才想起来,这话好像半年前也听人说过自己,有劝自己找个人安宅的,还有劝自己养些个面首玩儿的,如今这情景倒是真没料到,她要是再敢找人估计能把江栖给气死。   左右又是劝了好久,江珞才止住了抽噎,呆呆望着江珏,“皇姐,我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的?又没人敢拿你怎么样?”   这话也不错,江栖从来没考虑过要把祈太妃怎么样,或者对江珞和江瑞下手什么的,安安心心守着份位,就没人能欺负到头上。   江珞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可我母妃她已经不想认我了。”   这事儿江珏也听说了些,祈太妃也是可怜,先帝给她留的圣旨,她苦苦守着瞒着,到底是给他人做了嫁衣。   朝堂宣诏后祈太妃疯了一段时间,对身边人又是打又是骂的,伤了不少人。但毕竟没有把太妃关进冷宫的道理,魏太后让人好好看着她,别让她出了自己房门。   眼看着又是要落泪,江珏改问道:“你和那薛公子近来可有消息?”   江珞摇头。   “要是喜欢那就让阿珩指个婚,招驸马或是下嫁,那以后也能搬出宫来住。”   这话对住在宫里的公主来说素来是个道理,宫里的水深不小心就要丢了命,整天和一群女人计较麻烦,还是搬出来清净,也算是熬出头了。   但江珞又摇了摇头,“是我一厢情愿了,他有青梅竹马的姑娘,已经约了终身。”   这事儿江珏就不清楚了。   “皇姐也别劝我了,我就是难过,你让陛下随便指个人把我嫁了吧,我不想呆在宫里了。”   江珞说得诚恳,但想想道理上,也没有这么随便就嫁了公主的事。   最后是江珏一锤定音,“你要是无事就先住我府上,就当作是陪我了,选夫家什么的晚些有的是时间来挑。”   “皇姐……”吞吞吐吐的,江珞还是问出了口:“姐夫他对你好不好?”   江珏自然是点头。   但看江珞的样子是还有话要说。   她四下看了几眼,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听宫里头的人说,江栖他对太后夺了他母亲位置的事儿怀恨在心,有意报复,这才对你不好,出去都和看犯人一样严,平时就把你关在屋子里不让出去,还不让外头的人来看你,等生下孩子他就要外面找人。”   “少听那些有的没的……”   “哦。”   大概是反思透彻了自己最近真的太懒了一些,连门都没出几次这才让人想偏差了。   江珏连着出去了几天,带上江珞一道,也就出去走走看看吹个半天的风,可丫鬟婆子奴才甲卫都不落下,前呼后拥排场排开百米。   不管是要去哪儿,提前几日就有人去清了场地,若是路不太平坦,那自然是要提前把路都修整起来,不让留一点儿容磕绊的地方。   出行的鸾驾上是金雕的凤凰展翅,披挂的帘布都是小姐们做衣服都舍不得穿的云锦蜀绣,寻常人家闻所未闻的好玩意儿被她玩了就弃,随手赏掷钱银阔绰大方,怎么看着都是盛宠至极。   用魏太后的话来说就是比她做皇后那会儿还会显摆,倒也没说不好。   公主府也终于对眼巴巴望了许久的人开了门,请帖一连发了几日,春宴花宴佛宴换着花样来,客人拿了请帖若是不来就是不给面子。虽说是办了宴,但江珏也懒得去和人可套,露个面后就让他们自个儿寻乐子。顺便把江珞也推了进去,好让她也开开眼,别吊死在了一棵树上。   可这日子也没持续多久,过了俩月,孩子就闹腾得厉害,夏夜里有些吵,江珏睡得还轻,夜里总得起来好几次。   让人用最好的隔音纸层封了窗户,气温上来,屋子里又闷得慌。   每天是平躺着睡得不舒服,侧着也难过,又不能趴着,照旧在心里骂了几句江栖,其他也没办法。   可江珏一睁眼,就看到睡前还被人骂了的人在眼前,屋外仍是漆黑,他点了一挫火的小灯坐在床边,不言不语就只看着她,也不知道盯了多久。   久别重逢,还是江栖先开了口。   “阿珏……我回来了。”   江珏点点头,说出了心里话:“你这样子好像人死了的头七回乡。”   原本暖情的旖旎氛围,被她这么一说瞬时烟消云散,江栖都半晌没能说出话。   许久才轻笑了一声出来,“哪有你这么咒自己夫君的?”   拉了她的手,让江珏摸摸,还是个有温度的。   也不怪江珏这么说,大半夜看人一身白衣坐在床头,要不是江珏这种惊吓受多了,这会儿大概心脏也不太好了。   仔细打量了一下,还是分别是时的容貌,虽说是瘦了些但眉眼间更是深邃性感,一身白衣有些难得见的有些风尘仆仆,眼下有些青黛,像是匆匆赶回来的。   谁也没提前线的事儿,老夫老妻一般,江珏往里面挪了一些位置,给他腾出了床的另一边,江栖急忙给她搭了一把手,这才真正觉得这肚子分量不轻。   这一家几口总算是齐了。   作者有话要誩:  今晚肝出来结局 第57章 登基   后半夜江珏睡得昏沉, 早上醒来才发觉不是一场梦。   “孩子闹你了?”   轻搭在她肚子的胳膊挪了位置,江栖的鼻息在她耳后吹得痒,孩子在肚子里动。   江珏点头, “姥姥说看样子下个月就该生了。”   “还好回来得不算迟。”不敢把人翻过来,江栖亲了亲她的后颈, “生出来就该打一顿, 太能闹腾了,辛苦他母亲了。”   确实辛苦, 但打一顿什么的晚些再说,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被扶着从床上坐起来,后背垫了俩靠垫, 江珏这才能在光下仔细看了身边的人。   看得出来是已经夜里又起来仔细捯饬过自己的,身上没什么味儿, 脸是晒黑了些但倒不至于损了这面容,唯一一道明显的伤口在贴近下颚的地方, 看样子是有些时日了, 没生什么胡茬这才看得清晰,伤口已经褪了疤正在生长一道嫩肉。   她把人推下了床,让站在一边,“去把衣服脱了我看看。”   江栖也大大方方地照做,只穿条亵裤在她面前转一圈,没什么伤在身上, 这才让江珏满意。   “怎么就回来了?”   “江枫败了,”但江栖无意多提其中始末, 捡了要紧的说:“军队留了一部分协助工部修水利,其余让江兆慢慢带回来,剩下的事情也都交给他, 急报最多不过三日就能到帝京,我先行一步。”   “那你这算是擅离职守了。”   就算江珏没读过军法也知道,这是要砍脑袋的大罪。   江栖把人抱过来亲了一口,“没人敢问罪我。”   也对,就是这么嚣张。   江栖回来的事情没惊动任何人,只有公主府里面几个知道,还是单独让人传了信入宫,准备等江珏生下来之后再去人前,免得天天有人来烦他们。   经验丰富的产婆和奶娘是都在府里住了许久,虽说有些不一定用得上,但还是备着放心,至于江珏具体什么时候会生产,江栖还是要去找余崔氏。   “你个做爹的得当心点,这胎恐怕不好生。”   余崔氏见了江栖,面色凝重开口就这句,有些话她不会去让江珏操心,但必须得让江栖知道。   见江栖做足了心理准备,她接着说了下去,“这肚子恐怕是两个,这话我还没告诉你媳妇儿,怕她思虑。我进宫去找那个当娘的问了,查了当时宫里头记事儿的册子,吃什么用什么都没什么不适宜,但当初她就是在生这姐弟的时候伤了身子的,还有接生的医女和御医的载事册,放在了你书房抽屉里。”   江栖点头,这也在考虑他的范围之内。   入了夜,江珏躺在床上等着江栖,不知道为什么后者刚回来就在书房呆了一整个白天,她自个儿和绣娘挑了半天给孩子做衣服的料子,太硬不好太容易勾丝也不好,那些珍奇品种还怕孩子会过敏,实在是挑花了眼,只想早点睡。   听到外面有了开门关门的动静声,脚步声近乎于无,她知道是江栖回来了,睡意昏昏沉沉就上来了。   “阿珏先别睡。”   只觉得腿上一凉,江珏眼看着这不做人的东西就要去撩开她下裙,伸手向下探,忍住了没一脚踹过去。   她咬牙拒绝道:“我还怀着呢。”   “我知道,”江栖亲了亲江珏的唇,让她放心,“我没那么禽兽。”   他打开搁置在一旁的小盒子,随之就飘出来浓浓的一股药味儿差点让江珏反胃,喉咙口一股酸味儿徘徊了许久,简直烧喉咙。   盒子里面装的是半盒子的药液和一枚指节大小的小球体,江珏一时没搞懂他要做什么,直到江栖捻起一颗小球瞟了一眼她的小腹,笑得温柔。   “乖。”   江珏起初是抗拒的,但反抗似乎没什么用,原本微凉的玩意儿很快就化成水一样失了存在感,只是小腹那儿温度上升,刺激的江珏差点没哭出来。   “从滇西的巫医那儿赢来的方子,除了那块翡翠玉石,他还输了不少玩意儿给我,这能让你生孩子的时候少吃些苦头。”   算了,这孩子出来还是让爹打一顿吧。   那天天气不错,盛夏里总算有了些凉风,又不会闷坏了人。   原本江珏前一晚上还说着要江珞给她看几个帝京里俊俏的男儿画像,再让江栖这个对全帝京都好似知根知底的帮忙挑一番,可谁知道第二天早上一起来就见了红,硬是被江栖按在了房间里,哪儿都不准去。   经验丰富的产娘整整齐齐等在隔壁的屋子里,热水已经备上了,参汤补药一句话就能立马端上来,连魏太后都闻讯换了私服出宫,拉着江珏的手感慨万千,江珩凑在一旁什么忙也帮不上,还是被江珏给赶了回去,让他别把臣子全搁那儿坐冷板凳,毕竟战胜的八百里加急才刚到帝京没几日。   所有人如临大敌,除了躺床上的江珏自己。   “我这还没开始生呢……”   可过去还没多久,江珏就白了面色,揪着江栖的胳膊完全说不出话。   把乱七八糟人赶了出去换了产婆进来,看到有男眷在这儿具是一惊,瞧这张脸,再联想起先前帝京传得风风雨雨的事儿,这大抵就是本该还在前线的宁王。   虽有不解,但有管事的嘱咐在前,产婆们只管干自己的活儿,别的也不敢多问。   一切都还算顺利,除了实在是费劲儿,江珏灌了两碗参汤下去,硬是咬着江栖的胳膊,一下午把这俩磨人的玩意儿生了出来。   产婆也顾不得管事儿交代的安静,按着习惯贺了喜:“是一对龙凤胎!”   这倒也在意料之中。   血腥味儿混合着药味儿让人胸闷,产妇又不能受风,便也不敢开窗,江栖瞅了一眼俩脏兮兮还哭个不停的孩子,顺手用布包了塞给了余崔氏。   先把江珏从床上抱到另一间准备好的屋子里安置好,简单用热水擦干净了身子,换去了沾着血污的衣服,将人平放在了床上。   比起之前有些臃肿的身段,如今再看江珏,整个人都像是垮了了下来,气色也不太好看,所幸江栖知道这只是暂时累着了。   “还疼吗?”江栖问得谨慎又心虚,还赶忙补了一句,“我们下回别要孩子了。”   江珏没力气理他,只叫把孩子抱过来看看。   “刚生下来有点丑。”   丑到江栖都不好意思说这是两人生的,委实让他觉得有些不太能拿给孩子她母亲看。   江珏点点头,表示自己有了心理准备,坚持下来让江栖也拿她没办法,只能叫可离好好照顾着大人,自己去隔壁抱孩子过来。   “心疼自己媳妇儿,也别把你媳妇儿的肉丢了。”   余崔氏当然知道江栖在想什么,也听见了隔壁间的话,抱着俩皱巴巴的孩子凑到了江栖眼前,要他看个清楚,   “还不错了,比你刚生出来的时候好看些。”   这话是真是假江栖无从考证,只是听人说那时候二老是已经不认自己母亲了,余崔氏乍然提起这事儿,江栖心里也有了数。他们这是把江珏当女儿来疼了,除了岔了辈分,其他也没什么不好。   接过了俩孩子,已经不哭闹了,安安静静闭着眼睛,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江栖只觉得手里根本没什么感觉,两个都看上去嘟嘟都是肉,可骨架托着轻飘飘的,这别说是打一顿,用不了多少力气一捏就碎,让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余崔氏看着自己外孙难得迷茫的样子,好心给他指了出来,左边这个是姐姐,右边那个是弟弟。   “杵这儿干嘛?去给你媳妇儿看看。”   抱着俩孩子到了江珏面前,江栖睁着眼睛开始说瞎话,“男孩儿是哥哥,女孩儿是妹妹。”   全听见了的江珏:……   见她这狐疑的模样,江栖长叹了一口气,“还不是怕做姐姐的以后天天给弟弟操心。”   这说的就是嫌江珏太照顾着江珩了,江珏寻思着,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他这么能醋呢。   到底是年轻恢复得快,又没伤到什么根本,江珏第二天就能走动了,生生就是江栖不放心,在床上捂了好几日才让下床,但去哪儿都得自己亲自陪着。   哥哥和妹妹都不省心,这事儿从江珏把他们揣在肚子里的时候就知道,离了母亲肚后活动空间一大,更是能闹腾,手指都没能张开就学会了打架。   打输了的哭,打赢了的也哭,把两人分开继续哭。   江珏起初还担心以后两人以后会不和,不过据魏太后说江珏小时候也是压着江珩打的,打得比这凶多了,这才让江珏放心了下来。   等江珏出了月子,才容人传了出去说江栖已经提前回来的消息,这可算是引燃了朝堂上埋藏已久的□□,虽说登基是早晚的事儿,但也没人想让这事儿一直拖着,不是江珩这皇帝当的不好,只是想想就别扭啊。   有些更是直接,选了好几个良辰吉日,直接上门求见问想挑哪天。   江栖看了一眼,原本还想自己再算算日子,听见人说后面孩子又哭起来了,随口就撂下句都行。   那些一把年纪还找上门,原本都是做好了软磨硬泡的准备了,这爽快的可让人老泪纵横。   这事儿就算这么定下了。   江珩体面地禅让了皇位,宁王循先帝遗诏登基,立发妻为后,立太子……   眼看着这套流程总算是走完了,新帝向身旁的禄公公点了点头,众人齐齐跪下以为这是要正式宣第一道圣旨了。   直到众臣再站起来,都还懵着,有人冒着大不敬抬头看了一眼龙椅上,一个奶娃娃正在上面哭得伤心,而做爹妈在一旁抱着另一个,站得老神在在。   有耳朵不好使的又问了身边的人,“刚刚陛下宣了什么?”   身边人木着个脸,挑了精简的概括下来:“太子登基为帝,太上皇和太后监国理政。”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   自已撒花,   后面还有3章番外,   本章下面3天内留言红包~   爱所有小天使~   [以下为预收文]   奇怪的事情在发生[克苏鲁]   莎布是阿卡姆市最有钱人家的养女,   养父托斯老爷上了年纪脑子不太好。   还有两个养子,   一个对她图谋不轨,一个只会惹是生非。   几条街道外不知名俱乐部的老板穿得破破烂烂,   自称是她被棒打鸳鸯的失意恋人。   阿卡姆市每天都很正常,   直到来了一群自称是侦探的外乡人,   而莎布刚好被猫从楼梯上绊了下来摔坏了脑子。   似乎有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她是不是傻了?”   ——“也许是吧,但游戏已经开始。”   调查员视角简介:   这是一个神奇的游戏,   胜利者将获得1亿美元的奖金。   游戏提示:   胜利者不设上限,   没有死亡,只有疯狂。   调查员:“那么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吗?”   NPC:“emmm,真是热情的外乡人啊,让我看看。噢,托斯老爷家的猫不见了,你们得找找。” 第58章 番一   皇帝无灾无病直接传位给太子,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先例,但大多是昏庸失德迫于压力不得不传,但像江栖这种还是头一回见, 让史官都不知道该怎么圆。   好在还是接过了监国理政的活儿,没真把这一朝臣子丢给还没断奶的娃娃去玩儿, 除了不顶着皇上的名号不住在皇上的寝殿之外, 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还是惦记了家里女儿人生大事许久的大人看得通透,臣子能逼皇上选妃, 见过逼太上皇选妃的吗?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江珏虽名义上当的是太后,但每天干的事儿,却是皇后干的, 委实让清闲惯了的她焦头烂额了一阵子。   原本想找母亲来搭把手,谁知江栖登基那会儿魏太后就自己搬去帝京郊外的行宫。就算她生出来孩子不是先帝的, 她也是先帝的皇后,这大允的太后, 若是先帝不提惩治那朝臣碍于礼法不敢动她, 只是呆在这宫里头也不太合适了。   也不好再劳烦母亲再来掺和这些,江珏只得自己摸索着来,好在这后宫真说起来就她一个主子,也没旁的人来指手画脚多掺和。   最近一切都好,除了江栖。   自从江珏终于把俩崽子生出来,就没工夫去处理江栖时不时冒出来的小脾气。   小孩子皱个眉她就知道是怎么了, 宫里明明养着一群奶娘,有些事儿上江珏却喜欢亲力亲为, 江栖大半天没主动找江珏说话,后者丝毫未查,拿着一排小镯子问江栖哪个好看, 转身又去弄孩子了。   看在争宠的那俩玩意儿是自己亲生的份上,江珏又喜欢得紧,江栖暂且勉强忍了下来。   江珏本来就是身子骨底子好,又是仔细调理过的,药食堆起来恢复得也快,出了月子又是袅袅娉娉一支柳腰横在床上,好不销魂。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出于安全考量,硬是盖被子纯睡了三个月,江栖在这盛夏里再燥热也只能接着忍。   终于能行房了,江栖就忍不下去了。   可不知道是不是看厌了,江珏像是对他的身体失去了兴趣,奶完了孩子躺床上闭眼就睡,连他开了领口抱上去直白暗示都没一点作用,最多一双手帮他把领口拉拉工整,让他早些休息,第二日还要上朝。   明明才二十来岁,夫妻就好像已经提前过上了老年生活。   大概是秋凉,江珏打了个喷嚏惊醒过来,莫名毛骨悚然。   睁眼看去,魍魉横行的黑夜里,身旁饿狼一样的目光饥渴发亮,盯着薄薄一层衣服下的这身细皮嫩肉,激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大晚上不睡觉的做什么?”   简直吓死个人。   “阿珏。”   “嗯?”   “我也想喝。”   ……   第二日江珏难得又一次睡到了正午起来,久违的腰酸腿软,而干了坏事的人还是没能逃脱一大早就要去应付一堆臣子的活儿。   江珏起来再去看俩孩子。   兄妹俩非常有原则地拒绝了奶娘想替母亲来喂第一顿,饿着肚子硬是撑到了江珏过来,发现自己被夺食了的两人终于彻底记住了自己爹,并且就此深深记恨上了。   从此江栖似乎开发了一些新的乐趣,比如变着花样弄哭俩孩子。   给孩子起名字的事情一拖再拖,按祖例该是水字辈,大允本来就崇水德,又对了祖上的江姓,只夸有福气。   爹娘俩挑了一堆自己喜欢的字扔进了一个小瓶子,最终定在了个反复推算出来的良辰吉日,让孩子抓阄,最终定下了江泽和江澜。   要帮江珞选夫婿的事情也没被落下。   既然有江珏的嘱托,江栖也不会怠慢,让人罗列了一整名单加画像,筛选掉些歪瓜裂枣和品貌不端的,又排除掉了些家宅不宁,最终留下十几个人中龙凤才给江珏先去过目。   江栖的眼光确实不赖,这些至少从长相上来说皆属上乘,可江珏还没翻几个,就被江栖捂住了眼睛。   “怎么了?”   江珏满头雾水,只觉得江栖越来越喜欢干点禽兽不如的奇怪事,有点向江兆靠拢的趋势,让她一时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难以解释那种心里陡然升起的危机感,江栖犹豫了一下,“要不我一个个分析给你听?”   他总觉得江珏看这些男人的时候实在是仔细得过了头,亏得只让人画了脸,不然还指不定……   江珏在他身上拧了一把,没好气道:“和你妹夫醋什么。”   “就醋怎么了?”   老不要脸了。   为了自己的腰,江珏还是接受了这个提议,但忘了怎么能指望从自己男人嘴里听到夸别的男人的话。   江栖的描述太平平无奇,匀下来都是一个鼻子一个嘴巴两只眼睛,最多加一句家世背景,至于拿得出手的功绩,几番挑剔下来也近乎于无,倒是缺点毛病各自一堆,也不知道是不是去菜市场走了一圈听来的。   再配上江栖的嗓音,实在是催眠。   江珏站起来,一把推了站在桌前的江栖到桌子上,揪着人领子欺身上去,“你最满意的哪个?”   由着她的动作,眼前就是恋人的脸,鼻尖一缕香勾得他喉间滚动,吐出了个名字。   “薛家薛渐。”   又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江珏蹙了眉,“他不是有青梅竹马的心上人了吗?”   难不成还要一道圣旨下去,棒打鸳鸯促怨偶?   “谁和你说他有青梅竹马了?”江栖也是不解,抬手把江珏在自己身上带了带,免得她掉下去。   还是在南征的时候,薛渐先锋在前,立下功勋赫赫,阵前从来不该吝啬,江栖当时就问了他想要个什么封赏,谁知道得了他说想尚和懿公主。   大概是志趣相投,江栖当时就高看了他几分,顺带提携了一把。   只是这婚姻嫁娶之事,江栖也没敢当时就允了,只告诉他宫里头正有心意给和懿公主挑选夫婿,到底还是要看公主自己的意思。   江栖见抱着的人还为了这事儿操心,乘其不备翻身把人按下,束了双手扣在桌边,在面上轻啄了一口。   他哑声给这事儿下了定论,“回头把两人各自叫过来,你再亲自问一遍不就得了?”   一帮碍眼的男人画像被扔出了窗口,守在外头的婢子们心知肚明,这一时半会儿是不能去打扰里头了。   没能等到母亲天黑前喂一顿的两只哭得人心都稀碎,这回非常理智地接受了奶娘,但也让江珏更放心了去和江栖厮混。   第二日再问起江珞的事儿,才知是一场乌龙。   那小将出征前有一姑娘丢了手帕给他被婉拒了,那姑娘说不甘心,偏偏是要问他可是心上有了人才对她这般,一定要个说法。   薛渐就老老实实说了,自己有个喜欢的姑娘,青梅竹马长大的,回来就想让父母去提亲。   追他的姑娘不依不饶就问了,谁知道是不是他凭空捏造出来一个青梅竹马来唬她,只为了叫她死心,不然怎么一点风声都不得。   被问的人也烦了,只说自己喜欢的人不怎么出家门,也是为了姑娘家的名声着想,怎么能让外面人得了消息,说罢转身就走了,也不管那追他的人哭得伤心。   这话也不假,他和江珞论年纪相仿,见得也还算多,说是青梅竹马虽说有几分自夸,但也不算失了真。江珞公主之尊,平日出个宫也难,他又自然不敢玷污了公主声誉,若是最后提亲不成,也不会让两人面子上过不去。   可偏偏那追他的姑娘正是江珞的人,那会儿风声正严,她出不得寝殿的门,只能自个儿呆在宫里等消息。本就是失意之时,又错得了个痴情人错付的结局,一时想不开就绞了发。   江珏听完喝了两杯热茶压压惊,面前的两人又是哭又是笑的,她转头看了一眼江栖,后者帮她把茶斟满。   她探过身子去低声问了:“你就不说点什么?”   “有什么可说的?”江栖稳如泰山,抬手让禄公公去取东西,“圣旨都拟好了,万一不成大不了烧了,现在只差定个日子了。”   看着两人一个跑出去一个追出去,江珏啧了一声,不知是作何感慨。   倒是江栖悠然放下了茶壶,交给了一旁胆战心惊的侍婢,让人先退下去,自己含着笑望向江珏。   “你也该考虑一下我们两的事情了。”   江珏听得莫名其妙,“这还有什么要考虑的?”   如今两人也算是苦尽甘来,不过似乎只苦了一个江栖,她最多心理上不好受。   江栖摇摇头,表示这事儿还没完。   “先前安弥寺那和尚说我们何日成了亲,他是一定要来讨一杯茶喝的,这么些日子都过去了,茶还没着落,你要我如何和人交代?”江栖说得毫无偏私,但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已是昭然若揭。   “不是在王府那会儿就成亲了吗?”   “不够正式。”   江珏试图讲道理,可江栖横了一条心,只告诉她新的婚服已经准备好了,让江珏挑个自己喜欢的日子和地方,大有要出去浪几天再回来的意思。   她垂死挣扎,“可你才接手朝政没多久,就这么走了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但江栖早做好了应对,“我让江珩回来担了个相国的名头,刚好能顶一阵子,对朝政他比我熟,练的也多,出去几天也不碍事。”   “你怎么让他回来的?”   自从退了位江珩就顶了新淮王的名号,按道理上是要去封地上的,但江栖说不想让自己妻子这么快就手足分离,硬是把人扣在了帝京。   旁人都当是新帝担心他回了淮地后天高皇帝远,万一有个夺位的心思又是不安宁,都打着看好戏的算盘。   只有江栖自己清楚,他是看上了江珩这十几年的治国理政经验,刚好祈太妃失了势,连带着一群人为了保命都不得不告老还乡,正好空出来一个相国的位置。   江珩接到圣旨的时候,只觉得这实在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本来是要拒了,毕竟江栖也不敢真把他这个小舅子怎么样,谁知道更狗的还在后面。   禄公公附身贴耳上来,委婉劝道:“您还是别为难奴才了,那位说了,朝政太多影响夫妻生活,那位都在书房独守空闺快半个月了。”   如果这不是江栖的原话,禄公公是万万不敢这么说的,事实就是,刚登基那阵子江栖忙得很,回房怕惊扰了大人和孩子,实打实在书房睡了小半个月。   无论如何,江珩是勉强妥协了,连带着江珏也不得不答应了这劳什子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