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庆春时》 作者:八月薇妮   文案:   东华王谢西暝年少时候杀死母舅,火烧王府,罪恶滔天   洛州通判沈承恩念旧情,把谢西暝假作“外室之子”藏在家中   长女沈柔之对这个便宜弟弟很看不顺眼,伙同府内众人各种欺负   沈柔之跟户部尚书徐麒臣的大婚之日,已是名动天下令夷狄闻风丧胆的东华王带兵亲临,故意刁难羞辱,大闹一场   人人都以为谢西暝恨极了曾经的“长姐”   其实他每天都为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沈柔之对自己那个便宜弟弟的心态崩坏分三个阶段:   怎么才能对谢西暝好点   怎么才能对谢世子坏点   怎么才能让姓谢的离我远一点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柔之 ┃ 配角:谢西暝,徐麒臣 ┃ 其它:八月薇妮   一句话简介:不能对他太好   立意:心如花木,向阳而生~ =========== 第1章   世靖六年,冬。   一辆马车停在东阳胡同的长记寿材铺前。   铺子里,掌柜正在运指如飞地拨算盘,抬头看见这辆马车,手上顿时停了下来。   两个衣着华贵的丫头下地,小心翼翼地扶着个女子走了出来,她身着贡缎御绣斜襟衫子,缂丝凤尾八宝裙,生得眉若远山,眸带秋水,樱唇润泽饱满,肌肤无瑕如同明净的白玉,   她一只手搭在丫鬟手上,十指纤纤,春葱一般,皓腕上戴了只天青色的翡翠手镯,水色极佳。   这女子的打扮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贵,而且是大户人家出身的气质,怎么会亲自来这种地方?   掌柜的看呆了。   女子却神情自若的,环顾周遭,说道:“我要这店内最好的棺材,可有吗?”   她说话的时候带着三分笑,令人如沐春风。   掌柜的忙道:“有有有,您来的正巧了,前几日新得了一副天上地下都难得的金丝楠木寿材……一是才到,二是因为价格昂贵,现在还留做镇店之宝呢。您可要看看?”   女子笑了笑:“不用看,你说好那必然是好的了。准备着,三天后有人来取。”   掌柜的见她这么痛快,价钱竟也不问一声,但看她手上那只镯子已经是价值不菲了,何况这一身的打扮,竟像是宫内的气质,他的心怦怦乱跳:“是是,只不知道定的是哪一家?对了,小号还可以替出灵牌,不知逝者的名讳……可否告知?”   女子点点头:“沈柔之。”   掌柜的脸色猛地变了:“啊?您说……”目光将女子从头到脚又看了一遍,“您说的是……请恕我没听清楚。”   女子淡淡地一笑:“沈柔之,你没听错。”   ——她是亲自来替自己选定寿材的。   沈柔之已经嫁给户部尚书徐麒臣三年了,虽然是续弦,但向来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大有白首偕老的势头。   谁知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   据说沈夫人临终之前有一句遗言:“我死之后,肉身烧化,到一空旷清净之地随风扬之,一丝灰烬也不入你徐家祖茔。”   这话不知从哪里传出,一时却在坊间流传的沸沸扬扬,犹如这入冬后的第一场大雪。   沈柔之出殡那日,京城飘起了今冬的初雪。   是啊,徐麒臣并没有按照那所谓的“遗言”,反而用了世间难寻的东海金丝楠木棺装殓沈柔之的尸身。   从徐府出殡的队伍,前头到了京城南门,后面才刚出朱雀大街,人家是十里红妆,徐大人操办的是十里殡仪,一路上洒落的纸钱跟天上的大雪交相辉映,令人竟分不清哪是雪片,哪是纸钱。   京城的百姓们当然是见多识广的,只是如此排场却实在是从未见过,一时蜂拥而出,站在街道两边看那热闹。   多数人在围观的同时,自然盛赞徐家的财力雄厚,人面广阔,朝中地位举重若轻。满朝文武,齐齐整整地竟有一大半入府吊祭,而徐尚书的老师——楚王殿下还亲自在南华路口设灵棚进行路祭。   在赞羡徐府的煊赫之余,也有人赞叹徐大人对这位红颜薄命的小娇妻实在是深情一往。   其实关于沈柔之的传言实在不怎么好。   “听说徐大人的这位小夫人比他小一轮呢,生的是花容月貌,世间无双的绝色人物,很受徐大人宠爱。”   “你知道什么!我可听说这位沈夫人品行不端,当初她进京寄居在英国公府上的时候,是趁着徐大人去国公府做客,主动的投怀送抱爬上了徐大人的床呢!”   “爬床?啧啧,原来是个风流狐媚的,只可惜这样风流的人物怎么年纪轻轻就死了呢。”   但凡是关于桃色事件的话题,总是格外提神。   虽然此刻天上的雪越来越大,可看热闹的百姓们却越发精神抖擞。   忽然又有人说道:“对了,这个沈夫人,是不是赫赫有名的‘东华王’谢西暝的长姐?”   “可不就是那个沈柔之嘛!”   “等等,你们说夫人姓沈,怎么又说是小谢王爷的长姐?这两人的姓都不同,如何是姐弟?”   他们说的小谢王爷,其实是定远王谢礼的次子。   这谢西暝委实是个人物,十三岁的时候,亲手杀死了他的母舅,火烧王府,闹得跟王府决裂,老王爷气的要杀了谢西暝。   关键时候,谢西暝却离开了王府,不知下落。   后来过了两年,谢西暝入京,在朝廷的武选之中夺得魁首。   虽然有谢礼的阻挠,但皇帝爱才,便特准谢西暝进了兵部。   谢西暝进了兵部,如鱼得水,很快崭露头角,他并不是纸上谈兵的赵括,而是个天生的飞将军,但凡有他参与的战役,绝不会出现败绩。   又因为他生得俊美无俦,貌赛潘安,每次述职回京,朱雀大街两侧不知有多少名门闺秀夹道偷看。   有一年夏天,谢西暝带兵进京,所到之处,地上满是姑娘小姐们扔落的花。   本以为小谢将军不会理会,不料在路过一朵木芙蓉的时候,他从马上飞身而下,从地上将那娇艳欲滴的木芙蓉捡起来,垂眸看了片刻,竟直接簪在了自己的领口边上。   一时之间,少年将军簪花佩剑,策马而行,那样的风流倜傥,明武倾绝,不知看晕了多少怀春的小姑娘。   但不管谢西暝长的何等好看,对大多数百姓来说,最重要的自然是这位小将军是个真正能征善战的人物。   而在沈柔之身死的时候,谢西暝率军孤军深入,追袭西狄,据说西北边塞几度告急,说是茫茫雪原,就算派援军都找不到谢西暝部,只怕凶多吉少。   闲话中,那本来有条不紊往前行进的送葬队伍却缓缓地停下了。   围观的百姓们都停了议论,纷纷地翘首往前看:“怎么了怎么了?”   纷纷扬扬的大雪像是九重天上的神人撕碎了的棉絮,从空中凌凌乱乱地洒落,京城内的房舍屋宇,城池楼阁很快就给装点的一片银装素裹。   只有正中的这条朱雀长街,因为上千出殡的人经过,硬生生猜出了一道微黑的醒目痕迹,直通南门。   从朱雀街往南门看去,越过南门城头,出了城,在呼啸飘摇的北风之中,送葬的队伍却像是给人使了法术一样定在了原地。   为首的徐麒臣大人身着一袭黑狐裘大氅,额头上罕见地蒙着白色的素缎,他抬眸看向前方大路上。   看着是十几匹马正如惊雷闪电一般飞奔而至。   徐麒臣的目光闪烁,一片才坠落在他睫毛上的雪花瞬间化成了冰水,而徐大人已经看清了为首那人是谁。   一张脸像是毫无血色的玉石,只有双眸凛然如同借了暗夜寒星之光,他骑马的样子极为洒脱,轩挺的腰身微微弓着,身形随着马儿的颠簸,如同游龙一般上下起伏。   在谢西暝出现之前,北方狄夷的骑兵堪称无敌,在谢西暝出现之后,他就成了狄夷骑兵的噩梦。   他的骑术之佳,无以伦比,配合无以伦比的作战才干,简直是天生的将星。   徐麒臣静静地看着谢西暝如风似龙一般掠近,抬手挥退了前来护卫的侍卫们。   就算再精锐的内卫,怎么能跟百战沙场的死士们相提并论,就像是家养的狗儿和凶猛的狼群相比。   谢西暝的大宛良驹在徐麒臣跟前停了下来。   两个男人目光相对,徐尚书道:“你回来了。”   “她呢。”谢西暝的声音有些沙哑。   徐尚书道:“你晚了一步。”   谢西暝的唇角一动,像是要笑,却又没笑出来,然后他越过徐麒臣,打马往后面的棺木奔去!   那口价值不菲的金丝楠木棺就在眼前,上头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雪花,就像是盖了层洁白无瑕的棉被。   谢西暝看着面前的棺椁,他想起当年在离京的时候,他陪着沈柔之逛了一次京城。   在东阳胡同里转的时候,路过那家寿材铺子,这是他放在京城的眼线,因觉着不吉利,就没打算带沈柔之进去。   谁知她偏鬼使神差的起了兴致,一定要入内瞧瞧。   谢西暝在心里想了想,便说:“长姐,我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许……没机会回来,你要是有什么紧急的时候,叫你的心腹到这里送个信,报你的名字就行,我千山万水也会知道。”   沈柔之当时很诧异,才知道这是他的产业。   听谢西暝这么说,沈柔之笑道:“我不爱听这些话,要么你自己好好地回来。我是不会自己来这里的,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我要死了,来挑棺材呢。”当时她莞尔而笑,乐不可支,像是无心说了句顽皮说笑的话。   当时谢西暝听了这句,心里猛地抽了抽,但他怎么想不到,沈柔之竟是一语成谶。   抬手轻轻地拂去棺盖上的那层雪,他的手势非常温柔,就像不是在抚棺木,而是她的脸。   就在此刻徐麒臣打马来到跟前:“世子,逝者已去,请节哀顺变。”   谢西暝闻言,唇角一挑,然后他抬手,手掌一番,掌心向下往棺盖上拍落!   “世子!”徐麒臣断喝一声,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砰”地一声,原本已经给钉好了的棺盖竟然给生生地震开,往上跃起,谢西暝顺势握住棺盖,向内看去。   谢西暝看见了棺材里的沈柔之。   她身着一品诰命夫人的官服,头戴凤冠,秀丽绝伦、干干净净的一张脸,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睡着的样子。   沈柔之从小就是个美人儿,可她却不是那种俗气艳丽的寻常之美,美的超逸而灵秀,尤其是那双眼尾微挑的凤眼,看着人的时候,摇曳妩媚,就算她是无心的一瞥,却往往给人极多情的错觉,让人情不自禁地怦然心动。   谢西暝盯着沈柔之,喃喃地质问:“你怎么敢……把自己弄得这么惨,早知道是这样……”   徐麒臣的脸色如冰:“世子,请自重,不要耽误了吉时。”   “吉时?”谢西暝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样:“徐大人,你以为你要去拜堂?”   徐麒臣冷道:“世子,请你适可而止,不要打扰我夫人。”   谢西暝笑道:“我就是太知道适可而止了,才给了你机会把她害死。”笑容渐渐变冷,“从她要了这口棺材的时候,她就不是你的夫人了。”   徐麒臣的眼神也变了:“你想干什么?”   谢西暝道:“干什么?我要干我一直想干而没干成的事情,我要带她走。”   “住口。”徐麒臣一声请喝,随行的侍卫顿时围了上来。   与此同时,只听一片整齐的令人汗毛倒竖的拔刀声,原来是跟随谢西暝的那十几骑的大汉们腰刀出鞘。   “徐大人,”谢西暝的笑里透出了几分邪气,“北地杀场,我已经斩了数万人,你徐大人要还想多给我送几颗人头,我也不在意让这些人给沈柔之陪葬。”   徐麒臣知道他绝不是随口说说,只要谢西暝一声令下,就算他只带了十几个人,也依旧能屠尽这千余人的队伍。   这会儿有几片雪花落入棺材之中,落在沈柔之的脸上,谢西暝小心翼翼地俯身,将她面上的雪花拂开。   歪头打量了会儿,终于抬手把她头上一品诰命的凤冠摘了下来。   举在手中看了会儿,谢西暝笑把那顶凤冠往徐麒臣跟前一扔:“徐大人,还给你,柔柔不需要这个!”   “谢西暝!”徐麒臣动了怒,才上前一步,谢西暝忽然反手拔出了腰间剑。   徐麒臣身边两名侍卫反应极快,闪身上前,谁知谢西暝的手更快,剑光像是飞雪中的一道闪电,所到之处,鲜血狂飙而出,洒落在雪地上,就像是点点梅红,随之倒地的还有其中一名侍卫,喉咙处鲜血汩汩而出,另外那人因为闪避的及时,只断了一条胳膊而已,一时也疼得晕厥。   现场的人都惊呆了,仓皇后退。而队伍后面距离远些的人不知发生何时,只听见惨叫声随风传来,像是出了什么骚动,一个个眺首张望,只是不敢贸然乱动。   徐麒臣立刻示意众人停手。   谢西暝人在马上,凉薄的唇微微抿着,眉梢眼角都是煞气。   手中薄如秋水的剑刃在风中颤动,血珠自冷刃上滴溜溜地滑过,自剑尖滚落。   “徐大人果然是识时务者,很知道进退,”他斜睨着徐麒臣,讥诮地笑道:“我本来要一剑杀了你,可是这样的话反而成全你去跟她相会了,徐大人,你就长命百岁的好好活着吧。”   当着徐麒臣的面儿,谢西暝明目张胆地劫走了沈柔之的棺椁。   此事惊动整个京城乃至天下。   谢西暝并没有隐藏自己的踪迹,他一路从京城往北而行,回到了之前他曾镇守过的东华。   而回到东华后,谢西暝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叫人在知白山下的风水之地,修筑了一座坟茔,安葬了沈柔之。   此后,谢西暝驻守东华,至死再也没有离开过东华州一步。   他没有袭谢礼之爵,而是靠自己本事,让皇帝下旨册封为“东华王”,有他在,朝廷的北国门便固若金汤。   他多半时间都在军中,但凡得闲,便在沈柔之墓旁的院子里歇息。   又十年,贼心不死的西狄再度重兵进犯。   而朝廷因为内斗,已经风雨飘摇,一些投降派甚至趁机提出了让谢西暝弃城退回关内的主张。   在这种情况下,谢西暝决定死守不退,最终率领十万边军,用两败俱伤的惨烈跟西狄玉碎。   这场战役中谢西暝受了重伤,就算是军医也束手无策,回天乏术。   谢西暝撑着一口气回到东华城外山前的沈柔之坟墓前,他还有个愿望:生不能同衾,死但愿同穴。   他撇开挽留跪求的心腹们,踉踉跄跄进了墓穴,从内摁动机括,将千钧重的墓门降下。   当初谢西暝修建墓穴的时候,请的是号称“鲁班手”的能工巧匠设计,这墓穴在封闭之后,只能再开关一次,千钧石门降下便无法再开启,就算用尽外力也不能毁损。   谢西暝向着墓室之中走去,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他知道自己随时都会倒下,可是他想在闭上双眼之前,再看一眼他想了一辈子的那个人。   那具金丝楠木棺就在眼前,谢西暝屏住呼吸,一步步走到棺木跟前,带血的手探出,颤巍巍地落在棺盖之上。   血顺着那流光溢彩的盖板慢慢地滑落,谢西暝慢慢地跪倒在地,想将棺盖打开,但他的力气已然耗尽了,哪里能掀开沉重的盖板。   口中的血喷涌了出来,把棺木染的一塌糊涂。   谢西暝忽然内疚,沈柔之一生爱洁,自己却弄脏了她的棺椁,他忙举手去擦,但血却越擦越多,血跟金丝楠木染在一起,金光上沾着血光,闪闪烁烁。   谢西暝皱紧眉头,忽然发觉不对!   眼前的棺盖,以及自己的双手,隐隐地都有淡淡的浮光。   谢西暝以为自己是临死之前出现的幻觉,他索性将身体靠在棺木上:“我答应过你,好好地守着东华,我没有辜负……现在、我终于可以只守着你。”   将最后一口气吁了出来,他如释重负的扬首:“柔柔……我来找你了。”   就在谢西暝闭上双眼之后,墓穴中一阵光芒闪烁,浮光掠影,瞬息之间,墓穴之中已经空空如也,沈柔之的棺椁连同谢西暝的尸身一起,尽数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2章   世靖元年。   洛州通判沈承恩府上。   沈府后院,三个四五岁的小孩子窜窜跳跳地从夹道中走过,来到一处院落。   进了门,见院子里静悄悄的,东窗下有一棵很大的石榴树,时值五月,榴花胜火,开的美轮美奂。   西墙边儿却是一片木芙蓉花树,绵绵延延的顺着西墙角长满了一整排,翠绿的叶片又大又张扬,绯红色的花朵像是灿烂的笑脸,叶子跟花儿都向着阳光舒展着,肆意地生长开放着。   几只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花树底下有一只花猫趴在哪里,正在惬意地小憩。   其中那个面容清秀的男孩子探头探脑,小声说道:“不知道长姐醒了没有,祖母还在那里等着她呢。”   身后那个胖乎乎的却道:“沈逸振都怪你,非要爬树,还往下乱扔东西,差一点就砸死长姐了!”   沈逸振叫道:“沈奥你胡说!我又不是故意的!”   脸胖胖的沈奥叉着腰说:“不是故意的也不行!下次你再这样,我就要打你!”   中间那个女孩儿见他们要吵起来,忙说:“不要吵闹,我听大夫说过,长姐的伤养养就好了,可是以后不能让她想太多的事情,不然就会头疼,还叫我们不要惹她生气呢。你们要吵闹,岂不是又会让她生气?”   两个男孩子这才停了下来。   原来这几个孩子,都是沈家的,那容貌清秀的男孩儿叫沈逸振,粉妆玉琢的女孩儿是他的妹妹沈如眉,他们两个是沈家二房的。   那个微胖而敦厚,看着虎头虎脑的男孩儿,却是沈家大房这里的,叫做沈奥,也是沈柔之的亲弟弟,他们姐弟的母亲因为体弱,在生下沈奥之后不久就病故了。   几个孩子在外头嚷嚷了这一阵,里间的人已经听见了动静。   沈柔之给丫鬟扶着起身,她的头上缠着一层布,还隐隐作痛,脑中也有些混沌不堪。   此刻那几个小孩儿已经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见她坐着,才跑上前:“长姐!”   沈奥一马当先,爬上了沈柔之的床:“长姐你好些了吗?”   看着他圆乎乎的脸,两只眼睛也圆溜溜地瞪着自己,沈柔之揉揉他的头:“好了,不许跟你弟弟吵。”   沈逸振在外头的时候还跟沈奥争辩,这会儿见了沈柔之,却耷拉了头:“长姐,我错了,你不要生气。”   如眉忙道:“长姐,我爹听说后把他骂了一顿,要不是娘拦着就要打他呢,以后我们再不敢胡闹了。”   两天前的午后,这几个孩子闲着无聊,在院子里玩闹,竟捡了些石头打树上的鸟儿。   谁知忙了半天,连个鸟毛都没打到,却偏偏把才进院子的沈柔之打的头破血流,当场昏死过去。   直到如今沈柔之还心有余悸呢,若是传出去,说沈家大小姐死在顽童的石块之下,只怕她死都不得瞑目。   可见他们三个表现的都很乖巧,也都改悔了,沈柔之才笑道:“我谁也不怪,只是你们以后不许再往树上、墙上爬了,掉下来摔坏了怎么办?”   三人齐声答应,保证以后再不敢胡闹。   小胖子沈奥靠在沈柔之的身旁,忽然说:“长姐,刚才我们看见父亲带了两个人回来,还有个小孩子呢。”   “小孩儿?”沈柔之有些疑惑,“是不是哪个亲戚来了?”   沈逸振琢磨着说:“都是很脸生的,以前没见过,要是亲戚也是远房的亲戚。大伯把他们带去了书房,也没叫别人过去。”   沈柔之道:“是两个什么样的?”   “一个是跟姐姐年纪差不多的哥哥,长的好看极了,还有个小孩子,跟妹妹差不多大。”沈逸振看看旁边的妹子如眉。   正说到这里,外头丫鬟菀儿走了进来,说道:“小姐,老爷那里派人来问小姐的情形,要是好多了就过去一趟,要是不受用就不必了。”   沈柔之心中一动,便道:“你先回去告诉,我立刻就过去了。”   几个孩子听说,忙道:“长姐我们跟你一起去。”   原来他们都记挂着刚才看见过的那两个孩子,所以也都雀跃着想去凑热闹。   可是沈柔之心里清楚,父亲知道她在养伤,还特意叫人来问自己能不能去,可见是有要紧的事情,倒是不好叫这些小鬼过去凑热闹。于是就先安抚他们,只叫他们在这里等自己回来。   沈柔之带了丫鬟菀儿,便往沈承恩的书房走去。   她走的很慢,新伤才愈的头还是有些隐隐作痛。   这几天来脑中总是混混沌沌的,想事情都模糊不清,觉着自己好像快变成个傻子了,不知是不是给打出了毛病。   菀儿陪着沈柔之进了父亲的小书房院子,远远地看到书房的门是开着的,隐隐有说话的声音传了出来。   廊下站着的是沈承恩身边的小厮阿诚,看见沈柔之到了,便忙迎上前:“大小姐。”   沈柔之瞥了眼书房内:“什么事?”   阿诚道:“小人也不知道,昨儿晚上有个老头儿找到了知州衙门,点名找老爷,老爷得了消息就匆匆出去了……到了西城的关帝庙那里,就接了里头那两个人,然后去了嘉和客栈,就在那里呆了一晚上。”   昨晚上沈承恩并未回府,因为他的公务繁忙,经常也不得回府过夜,所以沈柔之并未在意。   没想到居然是为了这来历不明的两个人。   正想再打听两句,里头传出沈承恩的声音:“是柔柔到了吗?快进来吧。”   阿诚忙退了回去。   沈柔之道:“是,父亲。”这才提起裙摆,拾级而上。   进门的时候,沈柔之特意把菀儿留在了门外,她意识到父亲应该有什么要紧大事,所以才这么神神秘秘的,不如且谨慎些行事。   外书房不见人,沈柔之往右手边瞥了眼,依稀有人影晃动,她便转身往内书房走去,才走了四五步,就见到眼前有个少年站在窗户旁边,竟是背对着自己的。   这少年身形纤长,一袭青衣,一眼看去感觉很瘦弱,显然是年纪尚小。   但是背影却又绷得笔直,像是一杆拼命在狂风激浪中竭力撑住的竹,又脆弱,又刚强,虽然他明明在无风无浪的书房中。   而且他明明知道有人进来了,居然也不转身。   沈柔之的眉峰微微蹙起,疑惑地看着这有些怪异的家伙。   正在打量,却听到沈承恩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啊,柔柔你来了。”   沈承恩正当壮年,相貌堂堂,气质儒雅。   他头戴乌纱忠靖冠,一身青绉绸圆领长袍,腰间束着玉带,脚踏皂靴,端方清雅,眼中含笑看着沈柔之。   沈柔之见父亲从里头套间走出来,便忙躬身行礼:“父亲。”   “你已经……”沈承恩看了眼墙边的少年:“见过小西了?”   沈柔之暗中挑眉,抬头看向那“面壁”的少年,却见他不知何时竟神奇地转过身来,正规规矩矩地半垂着头。   “呃,”沈柔之有些犹豫:“父亲,不知这位、这位……是?”   她有些拿不准该怎么称呼这少年。   正在瞎想,沈承恩走到少年身旁,温声道:“小西,你先去看着如如吧。”   少年一声不响,只拱了拱手,便向套间去了。   “如如?”沈柔之偷偷地转头看着他走入套间,虽然是见了面,可连他的长相还没看清楚呢!   心里越发觉着古怪,却听沈承恩道:“柔柔,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你且好好地听着,不要过分诧异,回头我还要告诉老太太跟阖府人等。”   沈柔之按捺不住:“父亲,到底是什么事?”   “刚才你见过的小西,还有里头睡着了的玉如,是我带回来的,以后他们就住在府内了,你是长姐,一定要好好对待他们,就跟对待珍之沈奥、逸振如眉他们是一样的。”   沈柔之呆了呆:“父亲,这是、为什么?他们是什么人?”   先向内看了眼,沈承恩轻轻地嗽了声:“他们……是我在外头、外室所生,也算是你的弟弟妹妹。”   这太石破天惊突如其来了,沈柔之几乎没反应过来那“外室”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沈承恩看着长女目瞪口呆的样子,手拢着唇又轻轻地咳嗽了声,却笑道:“这样也好,沈奥年纪还小,小西只比你小一岁,以后要是为父有个什么好歹……到底也有人替你撑腰。”   沈柔之刚刚合起的嘴又开始慢慢张大,她一时竟不知是要为多了弟弟妹妹而震惊呢,还是为父亲这一句叫人无从说起的话。   沈柔之知道父亲可能是为了安慰她才这么说的,但是居然不惜诅咒他自己,这实在让沈柔之心里不受用。   “父亲正当壮年,仕途也是一片坦途,怎么能说这种丧气的话?”沈柔之定了定神,终于开口。   沈承恩的原配夫人在生下沈奥后不久就病故了,一直都是沈柔之掌家,沈承恩向来很看重自己的长女,所以这件事要跟沈柔之第一个说。   听沈柔之这么说,沈承恩笑道:“是,是父亲一时口误了,你不要在意。”   沈柔之却又道:“可是、父亲我有一件事不解。”   “何事?你只管说。”   沈柔之望着父亲,疑惑地问道:“父亲刚才说,那个……小西只比我小一岁,那么就是说,父亲在母亲刚刚生下我不久、就有了外室吗?”   问出这句话,沈柔之自己也匪夷所思。   父亲沈承恩在她心中从来是个品行端方的正人君子,母亲去世后,也没有再娶,只有两房妾室,也并无偏宠之态。   如今居然带了两个孩子回来,其中一个又只小自己一岁,这推算起来就有点可怕了。   沈承恩的脸色有些尴尬:“这……”   此刻,沈柔之盼着父亲能够否认,但是让她失望的是,沈承恩还是说道:“你说的对,是父亲那时候就、就……有了。”脸上略有点惭愧。   沈柔之的眉头明显的皱了起来,一言不发。   正在这时侯,里屋传出女孩儿的惊呼:“哥哥!娘!”   女孩子像是受了什么惊吓,声音带着哭腔,听着甚是可怜。   沈承恩下意识要往内走,才走了两步就停下来,他早看出了长女的不悦,便转身小声对沈柔之道:“柔柔,你要怪就怪父亲,他们两个很可怜,他们的娘、已经不在了,我要不管他们……”   他没说完,只一摇头,便往内去了。   沈柔之怔怔地看着沈承恩进了里间,听他低低的吩咐那个少年:“去吧。”   不多会儿,那少年便从里间又走了出来。   沈柔之不知自己该用什么脸色去面对这人,又怀疑他会不会仍去面壁,幸而这次他没有,反而走到沈柔之跟前。   靠近了才知道,虽说他小自己一岁,可个头却并不矮小,反而比她还要高了。   外室之子?沈柔之愤愤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看到他的胸口略有起伏,像是在深深呼吸似的,难道他也在紧张?   然后他唤道:“长姐。”   这么简单的两个字入耳,听着轻而淡漠的,还有一点点可以忽略不计的微颤。   沈柔之对这一声很不满意,怀疑少年也在抵触自己,便抬头看向他脸上。   少年的目光匆匆地跟她一对,便垂了眼皮儿。   既然他退却了,那沈柔之正好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面前的少年了。   嗯……第一眼看来倒是不讨厌,长的蛮好看的样子,事实上是有点太好看了,他的肤色很白,是一种很上乘的雅端洁净的玉白,鼻子很挺,唇大概是因为微微抿着的缘故,显得有点儿薄。   他生着两道长而鲜明、斜飞入鬓的剑眉,却偏衬着一双桃花眼。   可是刚才那惊鸿一瞥,沈柔之发现这双眼睛里没有桃花,却满是凛冬腊月的霜雪。   总而言之这孩子长得不错,就是表情有点不讨喜,像是人都欠了他似的。   另外平心而论,他长的一点都不像是沈承恩。   沈柔之暗暗地皱眉:倒不知是谁欠谁的,外室之子,还这么的傲慢无礼!   两个人面面相觑,气氛有点尴尬。   想到父亲的叮嘱,沈柔之有意要缓解一下这份尴尬:“你多大了?”   “回长姐,快十四了。”   沈柔之才十四呢,难道父亲在娶母亲的时候同时养着一个外室?她越想越是头疼,之前的伤口也在跟着作祟似的鼓动着疼。   她忍不住伸手抚了抚额角,却听少年道:“你的头怎么了?”   沈柔之有些意外,随口道:“啊……没事儿,不小心伤着的。”   少年伸出手来:“给我看看。”   沈柔之忙退后一步避开,警觉地瞪着他:怎么就动手动脚的,还没跟他熟到这种地步吧?   却见少年的眼中透着焦灼之色,就是这点儿焦灼,看起来如此眼熟。   幸而在这时候沈承恩从内出来,忧心道:“如如的情形还是不太好啊,怎么大夫还不来?”当下传了阿诚进门,道:“快去催催那程大夫。”   阿诚答应了,又忙道:“老爷,刚才王司马派人来,他已经在望江楼上等候大人多时了。”   沈承恩一愣:“差点忘了。”   阿诚去后,沈承恩看看面前的两个孩子,并没发现异常,只又笑蔼蔼地问:“你们都见过了?”   少年道:“是。”   沈承恩道:“既然这样,柔柔,你先安排小西跟如如的住处,父亲跟王司马有些事情商议要出去一趟,回来了再说……你一定要代替父亲把他们照看妥当,知道吗?”   面对父亲的恳切认真的眼神,沈柔之只得勉为其难地答应。   送别了沈承恩,回头看少年还站在原地,沈柔之问:“你、你妹妹怎么病了?”   少年道:“她年纪小,有点风寒。”   沈柔之“哦”了声,迈步向套间走了进去,却见一个小女孩儿缩在罗汉榻上,果然也长的很漂亮,虽然是睡着,但神情惶恐,眉心都紧紧皱起。   她身上盖着一块毯子,不知什么时候把手探了出来。   沈柔之将她的小手握住,本想给她盖好,却无意中发现她衣袖底下若隐若现,凑近看去,像是有些淤青。   她抬头看了眼旁边的少年,却见他垂眸站在门口,好像在出神。   沈柔之假装不经意的把玉如的袖子往上撩了撩,果然看见女孩儿的手臂上有一大团淤青,也不知是怎么造成的,吓的她忙缩回了手。   正犹豫要不要问,身后少年仓促地说:“你帮我看着如如,我有件事情去去就回。”不等沈柔之回答,少年转身如风一样离开了。   谢西暝旁若无人的急奔出沈府,沈承恩离开已经有段时间了,他抬头看看天色,催着沈府的人牵了一匹马来,飞身而上直奔望江楼。   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   沈承恩又哪里知道,他说的“以后为父有什么好歹”,很不必以后,因为他的死期就在今日。 第3章   谢西暝纵马向望江楼而去,过了十字街便看到那矗立的四层楼,洛州地方不算很大,却也算是个交通要塞,水路跟旱路四通八达,这望江楼正是本地有名的酒楼,酒菜等自然不必说,且最是龙蛇混杂,南来北往的客人多半都会来此见识见识。   远远地就见酒楼前川流不息的客人,路过的,进出的,甚是繁盛。   马蹄得得,谢西暝来的很快,路上的行人惊呼着纷纷闪避,回头见是个少年骑着一匹马,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孩子偷着骑马无法控制才闯到这里的,有些人便性急地骂了起来。   但又有些人却看出马上的少年虽年纪不大,但并无任何仓皇恐惧之态,却极是英武利落,游刃有余。   他一边留神避让行人,一边催马而行,到了望江楼前,一翻身,轻轻地从马上跃落下地,将缰绳扔向迎客的小二,脚不点地地往内走去。   那小伙计回头的功夫,谢西暝已经闪身入内去了。   不免啧啧称奇:“这是哪家的小公子,长得好看,这身手也俊的很啊。”   酒楼大堂中,有说书先生在中间讲话本,眉飞色舞,众食客且喝茶吃点心且听故事儿,时不时地鼓掌欢呼。   谢西暝半眼也不瞧这热闹,一路不停直接上了二楼。   二楼也有不少的食客,隐隐地还有唱小曲儿的女子声音。   谢西暝飞快地环视周遭,目光锐利如同高空的鹰隼俯视地面猎物的动静,终于,他转身向右边走廊而去。   这里的包间房门多是关着的,隔着门扇,有觥筹交错的响声,有酒至半酣的叫嚷,也有歌女唱曲甚至狎昵的响动。   谢西暝走了十数步,正前方一个房间中,歪歪扭扭走出个醉汉来,通身酒气熏人,醉眼乱晃中看见谢西暝,便笑着走过来:“你是伺候哪里的孩子?怎么不到爷那里去?”说着便伸出胳膊要来搂他。   谢西暝才要将这不知好歹的醉汉踹开,忽然耳畔听见一声细微响动,正是从他身后传来。   “你认错人了。”   谢西暝强忍住动手的冲动,往后退了一步,一边假意闪避,一边假装回头的,眼角余光瞥去,瞧见身后的房门开了一道缝,有一只阴鸷地眼睛从内往外打量。   见是醉汉跟一个漂亮的少年纠缠,这人才哼了声,又将门掩上了。   谢西暝立刻往房门口走来,不料那醉汉见他不理自己,偏追过了过来:“你怕什么?大爷又不是不给你钱?你乖乖地……好儿多着呢!”竟不依不饶地追了过来。   谢西暝见这厮执意找死,眼神一冷,当下身形闪动,竟握住此人手腕,用了个四两拨千斤的法子。   手腕一抖,这醉汉只觉着身不由己,腾云驾雾般往前直冲过去!   这人本就生得有些肥壮,这么一冲,正是向着前方的两扇门,只听“砰”地一声,竟直直地把门撞开,他脚步不停一直往前扑过去,正好撞在那张方桌上,把一桌子的酒菜掀翻在地,自己也手脚乱颤地跌在了地上!   这醉汉昏头昏脑的,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忍着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忽然看见正前方也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那双眼瞪得大大的……直勾勾地看着他。   醉汉还不知如何,定睛再看,却像是个美貌的女子,他色迷心窍还以为是陪客的女娘儿,正要乐一个,却见女子是僵卧在地上的,动也不动,脖颈处大片的鲜血,竟是个尸体!   事出突然,屋内的众人猝不及防,只看到一个人冲进来,只以为事情不好。   门口本是守着两个身着黑衣的彪形大汉的,见状立刻跳出来要拿下那醉汉,谁知还未动手,其中一人只觉着颈间一凉,垂眸之时,却见有鲜血奔涌而出。   旁边另一人转头看向他,忽然身侧劲风扑面,同样不及还手,太阳穴已经给一物贯穿!   而门外进来的那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解决了两个人后,顺手将两扇门一掩!竟只身挡在了门边。   望江楼的这包间里是可以容十几个人共饮的,除了地上死透的两个看门儿的外,桌边上坐着两人,其中一人已经伤痕累累,低着头生死不知,另一个战战兢兢面无人色,却正是沈承恩!   而在他们旁边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人本是坐着的,因为醉汉冲进来,他便猛然跳起躲开了,另一人是他的随从,本也正拔刀对着地上醉汉,等发现这不过是声东击西之时,回头正看见青衣少年掩了房门。   两个人大为震惊,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自己两名得力手下竟在喘口气的功夫就给人干净利落的解决了?而且这手法实在是让他们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匪类都为之震惊!   这会儿那醉汉已经禁不住昏死过去,所以现场的情形是桌边三个活人一个半死不活的,地上三个死人一个半死的。   另外就是门边的谢西暝。   谢西暝在门开的刹那就发现沈承恩无恙,心已经松了大半。   而沈承恩见他竟来了,又惊又惧,但却是因为担心谢西暝遇险,刚才谢西暝动手的时候他正在呆看地上的醉汉,加上谢西暝下手如同闪电,所以竟没发现他已经先杀了两个。   “你怎么来了?”沈承恩脱口而出!   这一句提醒了那两个敌人,原本坐着的那瘦子使了个眼色,他的副手立刻上前拦住谢西暝,而瘦子则靠近沈承恩。   谁知谢西暝早想到了,早上前将那张桌子猛然掀起,把那两人阻住,同时上前拽住沈承恩的衣襟往身后一拉。   就在拉住沈承恩的刹那,谢西暝脚下一勾,把之前倒地的那黑衣大汉的腰刀勾起来,竟是左手出招,腰刀向着桌面直冲而去!   给桌子拦住的那两个贼人大为懊恼,想不到这少年如此机变,且不按常理出招,正要推开桌子将他杀了,谁知只听“嗤”地一声,桌面上猝不及防地戳出半截刀刃!   那副手猝不及防,摁着桌子的手掌顿时给穿透了!这刀若是再冒出来一些,切断的可就是他的脖颈了,就算如此,他仍是跌靠在墙上,疼得惨叫。   谢西暝有些意外,看看自己左手,在他的算计中自然是要将那人一刀毙命的,谁知居然……   想来也是,才十四岁不到的身体啊,内力到底不及。   “你是谁!”说话的是那为首的瘦子。   谢西暝冷笑:“取你们命的人。”   瘦子总算意识到这少年不是自己原先预计的那么好对付:“你是沈承恩的什么人?冤有头债有主,是他们拿了我们云龙山的银子办不成事儿!我们才来找他们的!”   云龙山是距离洛州二百里外的一座高山,据说那里有劫道的山贼,只是云龙山处在洛州,昌州,凛州三州交界的地方,各州的长官自然不愿意多事,毕竟剿灭了他们未必是自己的功劳,若是惹怒了他们还要惹祸上身呢。   数年间这些贼人竟渐渐坐大,更加无人敢招惹了。   谢西暝淡淡道:“你也说冤有头债有主,为什么要找沈通判。”   “是王青说的,因为沈承恩一直阻挠才没办成事儿,叫他们还银子,他们还拿不出来,江湖规矩……”   谢西暝懒得听他多说:“我不是江湖人,我只知道……敢动沈家的人,就给我死。”   贼人的副手伤势过重,几乎要晕过去,他们见识了这少年的狠辣跟出色的身手,自然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才这样好言好语的解释。   如今听谢西暝这样说,那脸颊凹陷的瘦子怒道:“臭小子,你不要不识好歹,就算你有本事杀了我们,你能杀得了云龙山我们几千的兄弟吗,到时候寨主带人前来,一个沈家算什么,血洗了这洛州都不在话下!”   沈承恩心乱如麻早吓呆了,听到这里忙道:“你们是误会……”   正在这时有人轻轻敲门:“大人……”   瘦子见状知道得了机会,立刻向着门口夺路而逃,谁知他一动,谢西暝脚尖点地,如影随形而至,那瘦子还手的空隙都没有,只觉着后颈一阵酸麻沁凉,身不由己往前栽倒。   谢西暝解决了这人,身后那伤了手的贼人也正起身,给谢西暝凛凛地扫了眼,顿时竟不能动:“你、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   他从没见过这么可怕的少年,明明看起来秀美贵气的毫无危险,哪里知道竟是比他们这些经年的杀手还要凶狠残暴。   谢西暝攥了攥右手,冷笑道:“我生平最恨被人要挟……”   那人见他好像没注意自己,偷偷摸摸地想要从地上捡起那把刀反击,不料手才碰到刀柄,谢西暝踢向那翻倒的桌子,只听“嗤”地一声,那原本露出半截的刀刃总算刺穿过去,不偏不倚地将这人钉回了墙上。   谢西暝轻描淡写地瞥了眼,将已经完全呆滞了的沈承恩扶起来:“沈大人如何?”   沈承恩的嘴巴只管动,可又说不出话来,谢西暝又看向他身旁耷拉着头的那个,想必就是王司马了,嘴里原本塞着个酒杯,如今酒杯都碎了,人也没了气儿。   沈承恩看见王司马,才总算清醒了几分:“王兄,王兄……”   谢西暝道:“他已经死了。”   在这短短的半个时辰内,竟连着死了这么多人,沈承恩虽也是个武官,但却不曾亲手杀过人,这场面叫他有些撑不住。   “王兄叫我来吃酒说有事跟我商议,谁知还没说几句他们就来了……不由分说杀了唱曲儿的,又拷打折磨王兄,”沈承恩欲哭无泪,皱眉摇头:“什么银子,又什么人的,非说我若不交出来就也杀了我,可我实在是一无所知!”   说了这几句他总算有些缓神:“你、你怎么居然……死了这么多人,可如何是好?”   谢西暝倒也知道沈大人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便道:“这些贼杀人越货,手上都是沾满血的,杀就杀了。不必在意。”   而且若不杀他们,他们自然更加不会善罢甘休。   门外又有敲门声传来,听声音是跟他的小厮。   沈承恩勉强道:“下去等着。”   看看面前的少年,沈大人把一肚子的话先按下:“这些都是云龙山的贼人,要是让那些贼知道他们死在这里,恐怕真的会来报复……可是他们杀了王司马跟着唱曲儿的歌女,到底该怎么办……”   谢西暝看着那昏死的醉汉,沈承恩瞅了眼:“怎么是他?”   “大人认识这人?”   沈承恩道:“这个人姓朱,据说是个皇亲,这次是进京去是领官职的。在洛州才住了两三天,欺男霸女的做了不少恶事,知州那里碍于他的京中关系不敢处置,压了好几宗案子了。”说这话的时候也是一脸无奈。   谢西暝一怔,低头细看看那醉汉,冷笑道:“哦,原来是他。这就好办了。”   沈承恩如在梦中,只好任由谢西暝处置。   谢西暝出去拦了个小二:“朱公子喝醉了跑到王司马那里争风吃醋,快跟人打起来了,赶紧去叫他两个随从过来。”   小二知道这朱公子不好惹,忙去叫了两三个人来,那几个恶奴仗势欺人惯了的,骂骂咧咧地就来了。   沈承恩听到走廊上脚步声急促,又看谢西暝面挟寒霜地站在门后,他心里竟有几分慌,忙小声道:“小西,别再杀人了。”   这会儿那几个恶奴已经冲了进来,谢西暝的确是想杀两个的,听了沈承恩的话,略一犹豫,于是便只将人打晕了事。   这几个恶奴的功夫比云龙山的匪贼要差多了,谢西暝要处置他们越发容易。   沈承恩胆战心惊,按照谢西暝的吩咐在旁边推桌椅砸碗碟,眼见谢西暝拉住其中一个恶奴的手,令他的手攥成拳,然后狠狠地砸在那太阳穴给刺穿的山贼头上,拳头跟头骨相撞,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骨折声响。   沈承恩心惊胆战,看着谢西暝有条不紊的做这些事,这、这哪里像是个十三岁的少年,他心里打了个寒噤,忍不住想起之前听说的“流言”。   原来这谢西暝哪里是什么“外室之子”,其实却是大名鼎鼎的定远王谢礼的次子,先前听说他不知何事活活地打死了王妃的兄弟,在王府中放了一把火,闹得轰轰烈烈,震动京城。   谢礼性烈如火,当即就下令把这逆子捉拿归案,生死不计。   沈承恩因为某个缘故,想保全谢西暝兄妹,迫不得已才想出了什么“外室之子”的说辞。   他以为谢西暝年纪这样小,生得又秀气,怎么也不像是个打死王府舅爷的,如今看来……却是他自个儿太“肤浅”了,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   可谢西暝要真是这样凶戾的人,把他留在府内,这是不是有点儿引狼入室了啊。   正在发呆,忽然谢西暝道:“沈大人,我有个请求。”   “啊、啊?”沈承恩还没反应过来,忙咽了口唾沫:“什么你说。”   谢西暝刚才已经摆好了现场,此刻站起身:“回头,请大人还是把真相告诉、告诉长姐吧。”   “啊?你说的是……”沈承恩的脑袋都转不动了。   少年的眼神却一反常态的认真:“我的身份来历,只告诉长姐,只告诉她一个人。”   谢西暝这哪里是请求,分明是已经替自己决定了。   沈承恩看着面前脸颊还有些许稚嫩的少年,心中哀嚎:他这是收留了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啊。   只是现在退回去好像也来不及了。 第4章   沈承恩其实不懂为什么谢西暝会提这样的请求,可是这会儿情况特殊,他已无法深思。   而且想到下午沈柔之那种怪异的脸色,沈承恩却也下意识地想,索性让女儿知道真相也罢了。   毕竟谢西暝的年纪跟沈柔之只一岁之差,当初他跟原配夫人情深如许,如今对着女儿说府外养着女人,脸上也有些挂不住的。   如果不是答应了人……   谢西暝瞅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沈大人,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抓住其中一人的腰带,放低声音对沈承恩道:“大人,得罪了,一会儿巡捕就到了,且记得我刚才跟你说过的。”   “啊?啊!”沈承恩似懂非懂的答应了声,只见谢西暝抬手一动,沈承恩便觉后颈一阵酸麻,闷声不响便倒在地上。   同时谢西暝手上一动,把手中提着的那人用力撞向门上。   他特意用了□□分力道,那人撞破半扇门,一直冲了出去,正好把门口几个循声而来看热闹的撞了个正着。   连声惨叫,门口已经倒了三四个人。   谢西暝早垂着手退到了角落,门口一阵短暂的沉寂后,沈承恩的小厮先惊呼起来:“啊,大人!”原来他终于发现地上的沈承恩,忙踉踉跄跄地跑了进来。   其他的人也都吓呆了,见状,有几个大胆的便也进门凑上前打量,却见满地都鲜血淋漓的,每个人都懂也不动,不知是都死了还是怎么样。   有那些受不住的,早吓得胆战心惊,掩面往外就跑。   谢西暝身法何其之快,趁着这会子,也抬手捂着鼻子跟着人跑了出去。   又有朱公子的同行之人因为见他久久不回去,便出来找寻,闻声在门外探头,猛地看见朱公子抱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倒在地上,也吓得半死。   这会儿之前给谢西暝扔出去的那个恶奴昏昏沉沉地醒来,哼唧了声,众人忙问:“发生了何事?”   那恶奴给撞得七荤八素,摸了摸脑袋,稀里糊涂地说道:“有人跟我们公子抢个□□,还不由分说地就动了手……”   此时此刻,那些胆大的人也把现场看了个明白,除了朱公子跟那衣衫不整的女子外,其他的跟随朱公子的恶奴之一,拳头还压在身份不明的黑衣人头上,另一个手中却握着一把带血的刀。   大家都知道这朱公子仗着是皇亲,很不把洛州这小地方放在眼里,之前也不是没闹出过人命官司的,可谁叫他们家的靠山硬呢。   如今见现场这样惨烈,这自然又是因为争风吃醋不成,大打出手了,可这次显然没讨到好儿。   不多会儿巡捕便先赶到了,早在进楼之前就听说这案子涉及朱公子,还有本地王司马跟沈通判,关系几条人命,所以一个个也吃惊不小。   等他们赶到楼上的时候,正好有人把沈承恩跟朱公子都救了回来,那朱公子刚刚醒来,又带着几分酒力,只记得是有人“打”过他。   他是嚣张惯了的,才喘了口气就叫道:“不识抬举的东西,你怕不知道我是谁!”   在场的众人听见这个霸王腔调,当然是坐实了酒后争风斗殴致死的“实情”。   赶到的巡捕是认识沈承恩的,忙先问他:“沈大人如何,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沈承恩艰难地说道:“我、我竟也不知到底怎么了,王大人请我来喝酒,才坐下没说几句话……这位就冲进来了,然后就打了起来,我本要喝止,却不知给谁打中了……”   沈大人且说且扶着额头,后颈处还有些酸麻,那小子下手真狠啊。   他强打精神:“快看看他们怎么样?”   几个巡捕也已经勘验了现场,除了朱公子,沈承恩,以及那个飞出门去的恶奴外,其他的人竟都死了。   沈承恩闻言有点不敢相信:朱公子的人来了三个,他本告诉了谢西暝让别杀他们,为什么现在只有一个活口?   不过沈大人倒也不蠢,他很快想通了,如果云龙山的贼匪全死了,而这边儿却安然无恙,这怎么也说不过去。   另外,谢西暝布置的现场是要让当事人跟围观者都以为双方是两败俱伤,如果三个恶奴都活着,以后他们的口供若是串起来,知道谁都没有动手就给打晕了,恐怕有露馅的嫌疑。   如今只留一个活口,当然可以解释其他两个是跟贼人拼斗至死,而这活口也是在打斗中负伤的,如此才天衣无缝。   巡捕见沈承恩呆在原地,只以为他是吓怔了:“沈大人勿惊,只是这几个人是什么身份?”他指的是云龙山的那几个匪贼。   沈承恩喃喃道:“我尚不知,王大人只来得及说……其中一位姓黄。”   巡捕见他脸色不对,便不敢再问了,只叫人收拾残局,本要“请”朱公子回衙门的,可是朱公子怎么会屈尊降贵听他们的?只同意让带了自己的那个活口恶奴过去。   沈承恩因为身份特殊,也不便羁押,何况他是受害者,只出了这么大的人命案子,也得先回知府衙门亲自跟知府大人交代几句。   且说谢西暝混在那些看热闹的人之中一起冲出去后,并没立刻离开,直到巡捕赶来,又簇拥着沈承恩去了知府衙门,谢西暝才松了口气。   那两个恶奴的确是谢西暝趁着沈承恩不留心,暗暗下手弄死了的,原因就如沈承恩所料。   既然要做戏,自然要做全套,这几个恶奴又不是武功绝顶之辈,对上贼匪当然不可能全身而退,必定也得死伤几个才见诚意,甚至留一个活口也不是格外开恩,只是因为需要个佐证的口供罢了。   谢西暝骑马回到沈府,却发现门口的仆人们看他的眼神变得奇异,他并不在意别人的眼神如何,只旁若无人的往沈承恩的小书房去。   一路向内,又遇到几个沈府的下人,见了他纷纷地避让,又窃窃私语。   谢西暝目不斜视地进了书房院子,快到门口的时候,听见里头有小孩子的声音传出来。   “长姐,她真的是我妹妹吗?”男孩儿有些稚嫩的问话,这是沈奥。   谢西暝不由放慢了脚步,只听沈柔之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等父亲回来再问问吧。”   “我倒是挺喜欢她的,”沈奥道:“那个大哥哥呢?”   沈柔之哼了声:“谁知道。匆匆忙忙把自己妹子撇下就跑了,甚是无礼。”   先前谢西暝不由分说跑了之后,沈柔之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她回头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书房,半晌才气的说:“这个小子……实在是太无礼了!”   在谢西暝前脚刚走,阿诚便领着程大夫到了,沈柔之看看榻上那皱着眉心的小女孩儿,总不能就也扔下走开,于是便站住脚,让阿诚带了大夫进来给那孩子瞧。   程大夫也算来过几次,是沈府的熟人了,入内看到昏睡着的玉如,见是个陌生的孩子,还以为是哪个亲戚家的,便笑道:“我还当是哥儿有个什么呢,原来竟不是,这位小小姐是……”   沈柔之有点窘,便道:“您老这么半天才来,这孩子刚才还叫呢,也不知怎么着,您还是快先给看看吧。”   程大夫忙答应,上前仔细打量了一回,又诊了脉,片刻后道:“这孩子的脉很不稳,呼吸也乱,像是受惊之兆,另外大概是太过劳累,风寒倒是小症候。”   于是程大夫酌情开了药,沈柔之看了一遍,交给了阿诚。   才送走程大夫,老太太那边派人来传她,沈柔之知道必然是因为沈承恩带回两个孩子的缘故,想到先前父亲走的急,都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假借有事遁逃,让自己跟祖母挑明的。   只是还有些不放心这个小女孩儿,便叫菀儿先留在这里照看着,她却去了后宅。   沈柔之叫祖母屏退左右,才小声地把沈承恩告诉自己的话转述了。   老夫人听说果然也大吃一惊:“外室?这是什么话!这么多年了,你父亲哪里养过什么外室!又怎么凭空冒出两个孩子来了!”   沈柔之道:“我也是不明白,但是父亲是这样告诉我的,还让我安排他们的住处,本来想再详细问问,谁知父亲又着急出门去了。”   老夫人皱眉道:“快叫他们来我看看!”   沈柔之想到跑的比兔子还快的谢西暝,只好笑道:“老太太何必着急,反正他们都来了,迟早要见,只是……先前那个大的跟着父亲出门了,小的又病的人事不省的,还是改日罢了。”   老夫人脸上是惊恼交加:“岂有此理,既然这样也罢了,等你父亲回来,立刻叫他来见我!”   搪塞了老夫人,沈柔之才又回到了书房,这来回走了一遍她也想好了,便吩咐菀儿:“把我们那院子后面的那一重闲着的院子打扫出来,小小巧巧的正合适这女孩子住着。”   菀儿去吩咐下人们打扫,沈柔之又叫了两个小丫鬟,分别是兰儿跟茉莉两个,素来是她看着机灵且乖巧的,权且贴身照看着这小女孩儿。   吩咐了这会儿,那边药熬好了,只是那女孩子怎么也不肯喝。   两个丫鬟着急的出了汗,沈柔之恨道:“这点小事也办不成,以后还怎么伺候?”便走到床边,把那孩子抱在怀中,让茉莉端着药碗,自己用勺子舀了一勺,稍微尝了口,苦的令人皱眉。   好不容易喂了这孩子喝了四五口,看着进去了半碗,也不算白忙了一场。   才喝了口茶定神,沈奥却摸了来。   先前二房那里来把沈逸振跟如眉叫了回去,沈奥闲着无趣,又记挂着进府的两个人,便蹦跳着来了。   这边沈柔之忍不住念叨了一句,就听到外间是阿诚说道:“哥儿回来了。”   沈柔之一怔,转头,果然见谢西暝站在门口,多半是听见了她的话。   她很少背地说人,没想到第一次就给捉了现行,脸上便有些挂不住。   谢西暝面色如常,上前行礼:“长姐。”   扫了一眼旁边仰头望着他的沈奥,又看向榻上的玉如,却见女孩子的脸色比先前见好了:“我之前有一件急事,多谢长姐替我照看如如。”   “呃,没什么。”沈柔之略略心安,只当他没听见,便顺势说道:“父亲吩咐让我照看着的,我自然不会怠慢你们。”   冷不防沈奥道:“你真是我哥哥吗?”   谢西暝垂眸,对上这孩子乌溜溜的眼睛,忽然说道:“这个就要问你姐姐了。”   这句话听来有些古怪,沈柔之转念一想,兴许这个家伙也是要她来转述沈承恩的意思。   想到他先前的不告而别,沈柔之便对沈奥道:“你在这里看着、妹妹。”又看向谢西暝:“你跟我来。”   谢西暝垂首答应,乖乖地跟在她身后,脚步却不由加快了几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谢西暝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沁着一点令人神魂颠倒的清甜。   披在肩头的长发随着动作轻轻摇曳,末尾的发梢垂在腰间,像是微风中的垂柳轻摆。   谢西暝抬手,不动声色地握住了一缕,却又没有握紧,任由她在手指间略作逗留,便缎子似的悄然滑落了。   沈柔之一无所知,等她回头的时候谢西暝已经又保持两三步远的距离了,叫人挑不出什么来。   她在圈椅上坐了:“我有几句话想问你,你且跟我实话实说。”   “是。”谢西暝却并没有坐,反而站在她身侧。   沈柔之见他垂手而立,显得很是乖巧驯顺,就是离的有点太近。   不过看在他这么恭敬的份上自然不必在意。   “老太太那边已经知道了,只是还不肯相信,只等父亲回来再亲自问。”沈柔之心里舒服了几分,琢磨着问,“你们先前住在哪?听口音不是洛州的。”   “是在长安。”   “什么?竟是在京都?”沈柔之越发疑惑了:“可既然是外室,不是该同在洛州的吗?”   说了这句,沈柔之脸上一红,这话实在不该由她这种闺阁里的女孩问。   她其实也听说过有人养“外室”,那些女子多半是上不了台面的,一来是府内容不下,二来养在外头更能自在的胡天胡地。   可从没听说隔着山南海北的,岂非鞭长莫及,这又图个什么。   只不过这些事情心里知道就行了,说出来未免辱没身份,也叫人嘲笑。   谢西暝望着她,忽然微微一笑:“这其中的确有个原因,等大人回来后自然会亲自告诉长姐。”   沈柔之感觉他这个笑容意味深长,她不禁怀疑他是在暗中嘲弄自己,于是故意挑剔道:“你笑什么?你怎么叫父亲‘大人’?难道是改不了口吗?”   谢西暝听了这句,竟又眉眼舒展地笑了:“当然可以改口。”   他生得好,一笑如同艳阳高照,满室生辉。   沈柔之觉着这笑容太过刺眼,连双眸都隐隐有种熟悉的刺痛感。   “我是不是……”她心头一阵恍惚,竟问:“在哪里见过你?” 第5章   谢西暝本来笑的眉眼生辉,蓦地听了沈柔之这一句,脸上的笑就像是给冻僵了一样!   他直勾勾地看着沈柔之,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受到了惊吓。   目光相对,沈柔之发现了少年的神情不对,她抬手抚了抚额角,自嘲地笑了笑:“不必在意,也许是因为伤着头的缘故,最近总是有些精神恍惚的。”   谢西暝听了这句话,神色稍微缓和了些,他看着沈柔之额头的伤:“是怎么受的伤?”   沈柔之道:“是小孩子们顽皮,我又出现的凑了巧,不小心砸中了。”   谢西暝本能地要抬手,想到她上次抗拒的反应,便道:“让我瞧瞧行吗?”   沈柔之瞥着他:“你是大夫吗?总惦记着看伤做什么?”   谢西暝给她一堵:“我是担心长姐,所以想亲眼看看。”   沈柔之闻言将他重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扬了扬眉笑道:“看不出你还挺会哄人的,难道是怕我为难你们?你放心,父亲叮嘱过我,只要你们能跟府内众人相安无事,我是不会当大恶人的。”   谢西暝道:“当然,长姐是最善心的,我也一定会听您的话,不过您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这伤大夫是怎么说的?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可不能大意。”   沈柔之本以为他是甜言蜜语的应付着哄人呢,突然听了这几句,又看他的神情,却是一副恳切。   可是完全没道理,自己才跟他见面一天不到,两个人的关系又是这样的尴尬,怎么他就这么关心自己呢?   这倒是让她想起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瞪着谢西暝,试图发现什么伪装之色,可是少年眼眸明澈,丝毫的浊意都没有。   沈柔之没了主意,可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便宜弟弟”如此关心自己,倒也不是坏事。   于是她咳嗽了声:“没什么。多谢。”   谢西暝的目光总在她头上打量,似乎非要亲眼看一看才罢休,这让沈柔之有些很不自在,便道:“对了,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   “长姐请说。”   “那个……我看你妹妹身上有些伤痕似的,是怎么回事儿?是不小心磕碰的?”   先前她发现如如的胳膊上有些淤青,这还罢了,在给她喂药的时候因为要搂着她,竟又瞧见她肩头也隐约有些青紫,倒不像是磕碰,而像是给人打出来的。   谢西暝眼神微变,向着里屋看了眼,才低头轻声道:“这个……是我的错。”   “你?”沈柔之疑惑,总不会是他虐待妹妹吧?   正想追问,外头阿诚惊慌失措地跑来,行礼道:“大小姐,大事不好了!”   沈柔之道:“别急,说什么事?”   阿诚道:“刚才二老爷那边派人来说,望江楼上出事了,死了很多人,好像还跟咱们大人有关。”   “什么?”沈柔之蓦地站起身来,不知道是因为受惊还是起的太急,脑仁儿都跟着晃动了一下似的,她忙举手扶住额头。   而与此同时,谢西暝却也张手揽住她的肩头:“怎么了?”他问的又急又冲,语气充满了关切。   沈柔之的脑袋嗵嗵地跳了两下,带着疼,好不容易抬眸看了眼谢西暝,却顾不上说别的,只看阿诚:“父亲怎么了,你们打听了没有。”   阿诚才要说,谢西暝却道:“你别急,沈大人无事!”   沈柔之才要斥责他不要多嘴,却感觉他的手握紧自己的肩头。   少年身上好像是淡淡的青草薄荷的味道,这还是她第一次跟陌生的男子如此亲近。   沈柔之低头看了眼她肩头的那修长的手指,心内有些气恼:“你还不松手?”   不过这一瞥之间,却发现他的手好像带着伤,还是新鲜的,先前他行礼的时候好像没有的。   谢西暝一愣,却也听命轻轻松开了手。   偏此时菀儿也匆匆地走来:“大小姐,老太太那里叫你过去,像是大人出事了。”   沈柔之听了这话,心悸气短。   正要吩咐阿诚再去探听,冷不防谢西暝道:“你们都出去。”   阿诚跟菀儿正惊愕着,却见少年眼神冷冽地瞥过来。   他们两人本是要等沈柔之示下的,可是跟少年目光相对,却都来不及多想,忙逃也似的双双退了出去。   沈柔之大为意外:“你自作主张的这是干什么?”   谢西暝沉声道:“你的伤在头上,可大可小。现在不宜惊急忧怒,也不能随意乱动。”   这话居然跟先前那大夫叮嘱过的差不多,沈柔之见他自作主张喝退了菀儿阿诚,本来很生气,听了这句却愣住了。   谢西暝的语气缓和了些:“沈大人那里无事,他之前跟我说过的,只是回知府衙门知会一声,稍后自然回来。”   他徐徐说来,自有一番令人信服的成竹在胸的神色,沈柔之疑惑:“父亲真的跟你说过?”   谢西暝点头:“是,我保证无事。”   沈柔之来回踱了几步:“既然这样,老太太那边怕吓坏了,我至少要先过去安抚。”   谢西暝道:“你去也行,只是不能急躁……我陪着你去吧。”   沈柔之忍不住道:“要不是知道今儿才是第一次见你,我还以为早跟你认识了呢。你还是好好在这里看着你妹妹吧,大夫说她受了惊吓,身边儿不能缺人。”   谢西暝的唇动了动,又看看她的伤,勉强道:“那、那好,只是长姐千万记得别太忧心,对你的伤不好。”   沈柔之实在拿这个新鲜弟弟没了主意,笑道:“你是真关心我呢还是说些好听的?我只是伤了头,且死不了呢。”   谢西暝听到那个字,本能地探手握住沈柔之的手腕,眼中的怒意一泻而出:“你还说!”   沈柔之看着少年凌厉的眸色,一时竟忘了挣脱。   却在这时,只听有人道:“长姐,长姐!”   说话间一个人急匆匆跳了进来,抬头看见这一幕,便愣在了当场。   这进门的是沈柔之的妹妹珍之,沈珍之是沈承恩的妾室所生,只比沈柔之小一岁。   直到此刻,谢西暝才松了手。   沈柔之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当着珍之的面儿,只得先不去搭理他:“你来干什么?”   先前老太太传沈柔之过去,很快“外室之子”的话就传遍了府内。   沈珍之当然也听说了,只是没想到这少年生得如此美貌绝伦,令人惊艳。   她忙咳嗽了声,眼睛瞟着谢西暝,道:“他们说父亲出了事,到底是怎么了?老太太那里急得不成,叫你过去你又不去。”   沈柔之皱眉:“我正要去呢,急什么。”   她本来不想理会谢西暝了,走到门口忽然想起沈奥还在,便回头叫了两声,沈奥从里间探头出来:“长姐我留在这里可好?”   沈柔之看看那孩子祈求的眼神,这才又飞快地扫了眼谢西暝,想他应该不至于会做什么坏事,便淡淡地道:“别只顾贪玩儿忘了回去。”   出了书房,沈珍之忙跟上来:“长姐,那个就是父亲带回来要认祖归宗的?”   沈柔之道:“你消息倒是灵通。”   “满府的人都知道了,”沈珍之回想着谢西暝的样貌,啧了声:“长的真是一表人才啊,可惜……”   “可惜什么?”沈柔之问道。   沈珍之所可惜的,自然是说谢西暝不是正室生的,可自己也是这样出身,当然不便提起。   于是只笑道:“没什么。不过长姐你可要小心了。”   “又小心个什么?”沈柔之不解。   沈珍之看看她的头,怀疑她是真的给打伤了头弄糊涂了:“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咱们这房里只有沈奥一个男丁,只是年纪还小呢,如今多出这么一个人来,你小心些将来他会跟沈奥抢家产。”   沈柔之微怔,继而笑道:“想不到你还这般高瞻远瞩。”   “什么高瞻远瞩,恐怕只有你在这里当局者迷,连二房那里的婶子都知道了,先前还跟老太太商议这件事儿呢。”沈珍之撇了撇嘴。   老夫人那里因操心沈承恩的安危,在听见二房里曾氏夫人提起这话题的时候,只觉烦心,便没许她多说。等见沈柔之来了,便问道:“派了人出去打听了没有?”   曾氏夫人也忙道:“柔之,听说死了十几二十号人呢,整座望江楼都封了,我听说后差点吓晕,赶紧过来瞧瞧情况。可快点派人去打听为上。”   沈柔之见老太太坐立不安,满脸焦急,又看曾氏唯恐天下不乱的神情,她想起谢西暝的话,微笑道:“老太太跟婶子放心,父亲才派了人回来说,他无事,如今在知府衙门,稍后就回来了。”   她泰然自若的说了这话,心里其实也没谱,如今只是权且相信那少年,先稳住局面罢了。   老太太闻言先念了一声佛,曾氏夫人愣了愣:“这是真的?大伯真的派人回来说了?”   “是。所以大家都不用急,等父亲回来就知道了。”沈柔之含笑答应。   日影偏斜,沈承恩出了知府衙门,又派了个人回府报信,自己却往嘉和客栈而去。   上了二楼一个房间,床上躺着个须发微白的老者,旁边一个小伙计正伺候着,见沈承恩来到,忙行礼。   沈承恩打发他出去,走近床边端详。老者见是他,便也忙起身道:“沈大人。”   “不必多礼,宏伯可好些了?”沈承恩问。   叫宏伯的老者道:“大夫说再吃两副药就无恙了,看样子我这条老命一时半会儿还没大碍。”   沈承恩笑了笑:“既然这样,不如一并去我府内住着。”   宏伯摇头道:“不,我还是不去了,我先前常在王府走动,若给人认出来反而不好。而且沈大人能收留小郡王跟郡主,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原来这老者正是定远王府内的忠仆,也是他护送谢西暝跟谢玉如来到洛州并找到沈承恩的,只是他年纪大了,路上劳累又感染风寒,便先养在客栈里。   沈承恩犹豫了会儿,终于道:“宏伯,有件事我不太明白……”   宏伯道:“您请说。”   沈承恩想起谢西暝在客栈中杀神附体似的,以及那明明年纪尚小却行事笃定从容的异常之处。终于道:“我原先不信那些传言的,可是您老人家能不能告诉我,小郡王是不是真的杀了那个、人?”   宏伯叹了口气:“是真的。”   沈承恩有点窒息,过了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问:“到底是为什么?”   宏伯道:“究竟是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当初我们王妃离开王府,就是因为现在的这位继妃娘娘,所以小郡王一向不喜欢他们那些人。”   定远王的原配王妃是个来历不明的民间女子,传说当初谢礼带兵南征,受伤后给那女子所救,王爷一见倾心,所以才执意娶为王妃。   不料后来谢礼移情别恋,恩爱渐薄,原王妃便扔下一封和离书,从此离开王府,下落不明。   定远王派人找了半载毫无音信,于是便高高兴兴娶了新王妃。而谢西暝所杀的,正是新妃的兄弟。   事发后宏伯也曾暗中追问过为何要下杀手,是否有了不得的原因,如果有的话,倒是可以跟王爷解释。   可是不管他怎么苦口婆心,谢西暝始终一语不发。 第6章   宏伯是个久经世故极为机警的老人家,见沈承恩特意来问这个,便猜有事发生。   他迟疑了会儿,便道:“沈大人,我相信小郡王不会无缘无故杀人,可如今王爷下了诛杀令,之前来的路上就遭遇过两次追杀,您是我们王妃最信任的人了,好歹别撒开手……”他说着便要起身磕头。   沈承恩急忙扶住他:“使不得!我绝并没有要撒手的意思,何况虽然是权宜之计,却已经是大大地委屈了小郡王跟郡主了。”   宏伯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忙道:“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如今自然是保住性命为上。何况王妃说了让您把务必他们当成亲生骨肉一样收留看待。”   沈承恩这次来一是打听,二来因被谢西暝的手段吓呆了,所以想瞅瞅看能不能伺机退货。   如今看宏伯的口风是绝无可能的,他哪里还敢再说别的,只赶紧又安抚了老人家几句,见时候不早,便道:“等您好些了,一同进府住着就行了,留你在外头小西跟如如也未必放心。而且你在里头对他们兄妹也有个照应。”   宏伯琢磨了会儿,倒也答应了。   且说沈承恩离开客栈,一路回到府中,□□内老夫人望眼欲穿的,外头的仆人见他回来了,赶紧往内通报,不到二门,里头已经有丫鬟跑出来,催促让沈承恩快去。   沈承恩只得先去老夫人的上房,这会儿二房那里的曾夫人已经给沈柔之打发回去了,沈柔之却还留着陪老夫人说话安慰等,听说父亲果然好端端地回来,也才敢松一口气,总算是没错信谢西暝。   到了里间,果然老夫人先催问起酒楼的事。   要是说出真相,只怕会吓坏了老太太跟柔之,沈承恩便捏造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只说是两伙人殴斗,跟自己不相干,他只是在旁边看热闹而已。   老太太听沈承恩说完,又见他果然全须全尾并无伤损,那悬了大半天的心才总算放下。   只才松了口气,忽地又想起“外室”那件事,便道:“还有,你先前带回来的那两个孩子是怎么回事?从哪儿又跑出一门子外室来?”   沈承恩骑虎难下,少不得又打起精神胡言乱语了一通早就想好了的谎话。   只瞎说那妇人是他外放的时候认识的,因一时难以割舍,便养在外头之类。   又道:“起初只是一时迷了心做错了事,本想打发了她的,后来没想到有了孩子,所以就一而再的耽误下来……”   老太太瞪着眼,听到这里忙问:“那两个孩子果然是你的?”   沈承恩的心猛地一揪,先瞅了沈柔之一眼,见她低着头不言语,便厚着脸皮道:“当然了,我是确信的,这难道还有假。”   老太太呆了半晌,也跟着看向柔之,见她仍不说话,便道:“你确信是你的那自然是好。不过……到底是外室生的,以后就算留下,却绝对不能就越过柔之跟沈奥去。”   沈承恩忙道:“这是当然了。”   老太太点点头,道:“先前柔之跟我说,已经安置好了他们的住处,可见她这个当长姐的实在是尽心了,至于那两个孩子我也见过了……生得虽好,可是瞧着却不太像是你,所以我才又多问一句。”   沈承恩讪讪道:“这应该是像他们的母亲多些。”   原来刚才老太太因等沈承恩等的不耐烦,又听沈柔之说谢西暝回来了,正在书房那里守着他妹妹,于是便亲自过去看了一回。   正沈奥也在那里问东问西的,老太太跟沈柔之还没进门,就听见沈奥童言童语地说道:“怎么妹妹还不醒,我什么时候能跟她一起玩?我已经等的迫不及待了。”   谢西暝道:“她病好了就可以了。”   沈奥道:“哥哥以后也会带我一起玩吗?”   过了会儿,谢西暝道:“可以。”   “好啊!”沈奥立刻欢呼了声。   谢西暝道:“嘘,别吵醒了如如。”   沈奥毕竟是个男孩子,加上年纪小很是单纯,只因二房那里沈逸振有个哥哥,他却没有,所以如今天上掉下个哥哥来,他自然最为高兴。   沈柔之低低咳嗽了声,菀儿先入内通报,在老太太跟沈柔之进门的时候,谢西暝已经跟沈奥从里间出来了。   老太太这把年纪,什么人没见过,可乍看见谢西暝的时候,却是着实给震了一下。   面前的少年身着青衣,身量中等,刚才出来的时候正好跟老太太打了个照面,那容貌竟是没法儿给人形容的惊艳,气质更是特殊,虽然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周身却有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光芒,犹如匣中宝剑,椟中美玉,一眼便知不凡。   沈柔之作为“识途老马”,又受父亲之托,少不得便先引见:“祖母,这就是小西。小西,这是祖母。”   谢西暝早单膝跪了下去:“给您请安。”   老太太看他似龙凤之姿,却如此乖觉利落,心里反有些惊掇,忙道:“不要跪,快起来。让我好好看看。”   谢西暝站起身来,老太太打量着他,越看越觉着惊心,定了定神便问道:“你多大了?”   “快十四了。”谢西暝回答。   老太太“哦”了声:“比柔之要小一岁。对了,还有一个呢?”   谢西暝还没开口,沈奥抢先道:“祖母,妹妹病着呢,吃了药还没有醒。”   谢西暝道:“请您莫怪,等她好了自然给您老人家行礼。”   “这孩子倒是嘴甜,”老太太原本心有疑虑,可是见谢西暝生得出色,气质也极出类拔萃,她心中的惊便大于疑了,又见他礼数周全,顺势又平添了几分喜欢,因对沈柔之道:“陪我先去看一眼那孩子。”   沈柔之扶着老太太到了套间,果然见谢玉如卧床未起,小脸有些憔悴,眉心还是皱着不展。   但虽如此,仍看出是个绝色的女孩儿。   老太太问:“已经请大夫看过了?”   沈柔之说:“看过了,您老人家放心,到外头坐了说话吧。”   到了外间,沈柔之坐在老太太身旁,谢西暝垂手站在跟前,沈老夫人对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孙儿”还是不敢尽信,便又问道:“先前住在哪里,你娘亲呢?”   谢西暝道:“原本住在西城,后来……我娘出了事。所以大人才带了我们回来。”   沈柔之听了他的回答,很诧异,想要开口又忍住了。   ——她明明记得先前谢西暝说他们住在都城的,怎么如今又同住洛州了?   而谢西暝在回答之时,便又特意看了沈柔之一眼。   本来沈柔之以为他是失口说错了话,可这一眼却告诉她,他是故意的。   后来回上房的时候,老太太对沈柔之道:“你觉着这两兄妹怎么样?”   沈柔之道:“老太太的意思是?”   老太太嘀咕道:“长的有点儿太好了……年纪又这样大,我实在有些不敢相信。”   说了这句,老太太身边的一个大丫鬟笑道:“您老人家什么好看的孩子没见过,刚才那哥儿虽然出色,但是我们大小姐也不差啊,还不一样是老爷的,怎么遇到个出色的孩子就说不信呢?”   老太太闻言才笑道:“倒也是。就是觉着有点怪,这么大的两个孩子,这么多年了怎么就藏得滴水不漏?”   丫鬟道:“大爷是端正的性子,只怕这件事情有个不得已的缘故,等大爷回来当面儿问个清楚便是了。”   先前听了沈承恩的解释,老太太心里的疑惑渐渐地解开了,而且想来儿子是绝对不会在子嗣这种重大事情上说谎的。   而且沈承恩为官多年,为人谨慎,也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糊涂弄错。   想来府内添丁总归是喜事,老太太思来想去,便慢慢地转忧为喜。   只是年纪毕竟大了,先前担了那半天操心,这会儿便累了要歇着,因对沈承恩道:“这也罢了,以后好好地相处就是了。”又对沈柔之道:“你也还有伤,却陪着我坐了这半天,必然也累了,且回去歇息罢。”   于是父女两个行礼退出。   沈柔之的确是有些劳累,毕竟她偷懒了数日,筋骨都惫惰了,出了老太太上房,便跟沈承恩道:“先前府内众人听闻望江楼的事情,一时大乱,幸而小西传了父亲的话,我才知道无事,以后父亲也要以身体为要,千万不要轻易涉险。”   沈承恩听是谢西暝通风报信,便问道:“是小西说了?他、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他……”沈柔之觉着父亲的语气有些古怪,倒像是担心谢西暝说错话似的,便道:“就只说父亲无事,稍后便归之类的。”   沈承恩略放了心:“哦,原来如此。”忽然看女儿眼神里透着疑惑,他心里突然想起谢西暝在酒楼上跟自己说过的话。   “柔柔,”沈承恩心里掂掇片刻,“为父有一件机密的事情要跟你说。”   什么?又有机密?沈柔之本能地就觉着眼皮跳,先前的机密是凭空多了两个弟弟妹妹,这次又是怎么?   正要请教,忽然间沈珍之带了个丫鬟走来,笑吟吟地向着沈承恩跟沈柔之行礼:“父亲回来了,姨娘那边请您过去呢。”   沈承恩正有些不知如何开口,见状只得先行按下,因对沈柔之道:“你劳累半天,先回去歇息会儿,回头再说。”   这日直到黄昏,沈奥才兴兴头头地回来了。   沈柔之先前也小睡了会儿,喝了碗汤药,见沈奥进门便道:“知道回来了?还以为你今晚上也要睡在那里呢。”   沈奥笑嘻嘻道:“姐姐,如如妹妹醒了,她真可爱。”   沈柔之看他虎头虎脑的憨憨样子,跟谢西暝对比,简直是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不由又想起老太太嘀咕的那句。   不过话说回来,沈奥的相貌也不太像是沈承恩,如此一想倒也罢了。   突然心念一动,又想起谢西暝在老太太跟前说谎一节,明明他告诉自己先前住在长安,怎么又改为本地?看他当时的表现,丝毫不避讳自己,他当面扯谎,到底是何用意?   才一深思,脑仁就又突突地疼起来。   是夜,忙碌了一整天的沈府总算安静下来。   因为白天宏伯一番话,沈承恩怕老人家猜疑,于是当夜就派人把宏伯接了回来,宏伯本来就是因为一路奔逃操心劳累,见两个孩子得了安身之所,沈承恩又并未辜负,他心里畅快,病自然好的快了。   当夜,万籁俱寂,菀儿又服侍了一回汤药,说道:“听说老爷把伺候哥儿跟姐儿的一个老仆人接进府内来了。大夫也给姐儿看过,说是热退了些,过了今夜应该能好大半儿。”   沈柔之揉着太阳穴:“那样小的孩子,我看着也觉心疼,罢了,尽快好起来,沈奥又多个玩伴了。”   菀儿笑道:“咱们哥儿可是最高兴的,好不容易来了个比他小的,我看他恨不得去守着那如姐儿呢。”   说了这句,菀儿见沈柔之不语,便上来给她揉肩捏腿儿,一边说道:“姑娘,这新来的哥儿生得可真是俊俏难得,瞧着也是个机灵体贴的。以后姑娘可更多了个膀臂了。”   沈柔之歪头:“什么膀臂?”   菀儿笑道:“咱们奥哥儿毕竟还小,如今有了他,凡事姑娘就不必自己思量,可以跟他商议处置了。”   沈柔之托着腮看着丫头:“他才来,你就惦记上这些,谁知道他可信不可信,万一……”   菀儿忙问:“万一什么?”   沈柔之这一天中的所见所感,总觉着少年像是一团谜。   而以她现在稍微动脑就要头疼的状态,显然不适合去解。   沈柔之喃喃道:“谁知道人家跟咱们是不是一心的呢。”   到底是福是祸,如今谁又能说清楚。   就在沈柔之叹息般说了这句的时候,在她窗户之外,有道身影默默地矗立在那里。   沈柔之的这句话,连近在咫尺的菀儿都没太听清楚,可他却听得一清二楚。   寒星般的双眸望着洒满烛光的窗扇,他看的却是灯光映出的那道曼妙的剪影,谢西暝忍不住伸手过去,长指虚空在沈柔之影子的发端、脸颊轻轻抚过:“柔柔,我跟你永远都是一心的,绝不背叛,绝无悔退。”   话音刚落,身后忽然有一声细微响动传来,与此同时房内沈柔之问:“谁在外面?”   作者有话要说:  mua~   感谢在2020-09-11 22:17:07~2020-09-12 16:24: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jad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pple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房门被打开,菀儿从内走出来左右张望,却见庭院中并无别人,只有一个老嬷嬷听见响动,从偏房中走出来。   忽然“喵”地一声,把菀儿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却见是院子里养的那只花猫,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正站在台阶下的阴影里仰头望着她。   菀儿抚着胸口笑道:“原来是你啊。”   窗户内沈柔之问:“是谁?”   菀儿道:“没有谁,是花花儿,不知从哪窜出来的。”   “怕是饿了,别缺了它的食水。”   “缺不了,中午还给过呢。”菀儿答应着,又吩咐那老嬷嬷留神些,这才又自行回去了。   次日早上沈柔之醒来,菀儿早备好了水给她洗漱,她只觉着头上闷的很,便道:“这么多天了,不如把这纱布去了吧,明晃晃的顶在头上也不好看。”   菀儿道:“先前因不出门倒也罢了,只是昨儿在外头转了那么久,的确有些不太好看,何况今儿还有人来呢。”   “又有什么人来?”   “是老太太家里的包夫人啊。昨儿坐着等老爷的时候,老太太不是跟你提过一句吗,说是她听说你受了伤,特来探望呢。”   沈柔之皱皱眉:“有什么可探的,叫人心烦。”   菀儿打量她的脸色,笑道:“是烦包夫人呢,还是烦她一直操心姑娘的终身大事?”   沈柔之啧了声:“你这丫头是越来越机灵了,就是太多嘴。”   原来这包夫人,是老太太母族韩家的人,包夫人的公公就是老太太的亲弟弟,所以论起来还叫老太太一声姑母。   沈承恩是四年前调任到洛州的,而韩家本就是洛州城的有头脸的士绅,只不过近来子孙辈没有格外成器的,仕途的路自然是不行,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靠着祖上的产业自然还能体面过活。   让沈柔之不喜欢的是,从她记事开始,这位包夫人便开始为她的终身大事未雨绸缪了,起初只是挂念在嘴上,到沈柔之过了十三岁,便开始着急了。   包夫人有一女一子,长女在八岁的时候就定了亲事,才及笄就出了嫁,这是包夫人向来引以为傲的事,所以像是沈柔之这种眼见要及笄却还没有人家的情况,对她而言简直是火上房似的着急。   包夫人之所以这般十万火急,一则是觉着女孩儿这么大了还没有亲事,已经是落于人后,以后怕是要剩下来。而另外一个原因却是包夫人还有个儿子的,之前本看好了一门亲事,因为某些缘故告了吹,正没着落的时候忽然发现眼皮子底下便奇货可居,所以竟将目光盯上了沈柔之。   自从动了这心思后,包夫人往通判府走的越发勤快了。她是个八面玲珑的包打听,早在很久之前就把府内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   沈承恩的这个官儿不大不小,可也算是极体面的,胜过许多中等人家,而他们韩家虽不缺钱,可当官儿的一个没有,如果攀上沈承恩自然是锦上添花了。   更让包夫人算盘打的冲天响的还有一件事,——沈柔之的母亲出身是衢州李侯家,如今虽然已经家道中落,但当初出嫁可是有一大笔嫁妆来的,将来沈柔之嫁人,自然也要作为陪嫁。   另外,沈柔之还有个姨母,也就是她母亲的姐姐,却更是了不得,嫁的是京城英国公府,也是举足轻重的关系了,这将来若是包家的人上京,当然也是了不得的门路。   一个沈承恩,一个国公府,要是这门亲事成了,明晃晃的两条青云大道就在眼前。   想通了这个后,包氏夫人恨不得立刻撮合成了这门亲事。   又恨自己为什么没有从最开始就想到这一点,之前还差点让儿子跟别人家定亲。   因为包夫人跑的勤快,又很会甜言蜜语,府内的老太太便很是待见她,起初本有些看不上他们儿子的,可是给哄劝的时间长了,不知不觉就动了心,又想那孩子毕竟是自己娘家的人,到底也是不错,若是柔之能嫁过去,对于他们家当然也是莫大助力。   只是以前隐约跟沈承恩透露了些消息,沈承恩却并不是很乐意的样子。   老太太又不愿意勉强,所以现在一直还隔着一层窗户纸,不曾挑明呢。   虽没明说,可包夫人频频带韩公子来府内,虽借口是给老太太跟沈承恩请安,可满府上下的人自然不是傻子,早瞧出了几分端倪。   而沈柔之当然也清楚,因为这个也不太待见见包夫人。如今听说她要来探病,非但不觉着喜欢,反而心里厌烦。   想到这个,沈柔之便跟菀儿说:“你过去老太太那边,只说我今日觉着头疼不得请安,也没有大碍只静静地养一养就好了。”   菀儿道:“你是怕老太太叫你过去?可是万一包夫人自己来了呢?”   沈柔之道:“你说我吃了药,我就装睡混过去便是了。”   菀儿笑着答应,便先去老太太上房报备了。   就在菀儿去后,沈奥蹦跳着来看沈柔之,如今沈奥满心里都只记挂着谢西暝跟玉如两兄妹,原本一早上要做的事情是给祖母跟沈柔之请安,可今日却是第一时间跑去探望玉如了。   “姐姐!”沈奥满面兴奋:“妹妹好多了,还叫我哥哥了呢。”   沈柔之听了有些犹豫,本来她要去看看谢玉如的,可是才叫菀儿去祖母那里装病,若再往玉如那里跑似乎……正在想,沈奥道:“只是大哥哥不在,宏伯说他一大早就出门去了。”   “出门?有什么事?”沈柔之忙问。   沈奥道:“宏伯没有说呢。”又说:“我去的时候,如如妹妹也哭着找哥哥呢,真可怜。”   沈柔之闻言,心里却生出几分恼意,这谢西暝到底有什么天大的事儿,一大早地就跑了。她本来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去看小女孩儿,给沈奥说了这两句,不免动了心肠。   此刻菀儿还没回来,沈柔之便只带了个小丫头,由沈奥陪着往后院而去,幸亏她这里跟玉如那边距离不远,不多时已经到了。   才进院门,就听见里头女孩子的哭声,道:“哥哥,我要哥哥!”   先前派到这里的兰儿正低着头从里头出来,猛然看见沈柔之,忙迎上来:“姑娘怎么来了?”   沈柔之道:“孩子怎么样了?”   兰儿道:“早上情形本好些了,谁知发现了哥儿不在,就哭闹起来,怎么劝也不成。”   沈柔之想了想:“却是我想错了,你让茉莉仍是回去,就把跟着沈奥的万婶子叫来照看吧。”   原先沈柔之因玉如是个小姐,所以派了这两个丫鬟,心想这两个足够的机灵能干,已经够用了,可却忽略了玉如年纪尚小,是需要一个年纪大些的奶妈妈照看的。   沈奥在旁边听见要把跟自己的奶妈给玉如,一点儿不高兴都没,反而拍掌说:“还是姐姐想的真周到。”   他们说了这几句,里头却也听见了,便有人走了出来。   出门的是个发鬓微白的老者,怀中抱着玉如。沈柔之见老者面生,便知道必是昨儿的那宏伯了。   而宏伯猛然见面前的女孩子不过十四五岁,生得纤娜窈窕,肤白貌美,竟是万里挑一的美人胚子,且年纪虽小,气质却极恬淡沉静。   宏伯毕竟是王府出身,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立刻知道这必然就是沈柔之了,忙要将玉如放下行礼,不料沈柔之早抬手拦住道:“宏伯不必多礼。如姐儿怎么样了?”   这玉如本哭的泪眼婆娑,鼻子眼睛都是红的,就算是给宏伯抱在怀中也仍哭个不停,始终要找她的哥哥,可如今见了沈柔之,却停了哭泣,只用含泪的眼睛看着她。   宏伯见沈柔之如此问,忙道:“劳您惦记了,已经好多了。”   沈柔之看如玉如此可怜的样子,便张开手道:“我来抱抱。”   宏伯看着她额头上的伤:“大小姐……”   “不妨事,”沈柔之笑道,“我已经好了。”   宏伯这才将玉如递了过来,沈柔之将女孩儿抱住:“你哭什么?是想你哥哥了?”   玉如凝泪点头,小声说:“我要哥哥。”   沈柔之道:“别怕,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我是你的姐姐,沈奥是你的哥哥。”   她的声音极为温柔,玉如歪头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问:“我记得昨天见过你。”   “当然了,昨儿你病倒了,我也守过你的。所以你很不用怕,安安心心的,你哥哥一会儿也就回来了,”沈柔之笑盈盈地:“在他回来之前你不要哭了好吗?让沈奥陪着你玩儿吧?他也是你的小哥哥呢。”   玉如眼中虽然还有泪光,可听了沈柔之如此说,却也乖乖地答应了。   沈柔之抱着女孩儿进门,把玉如放回了榻上,其实她也实在抱不动了。   “如如妹妹!”沈奥趁机跑过来:“我带你去我房里玩儿好吗,我那里有一只花猫给你看。”   玉如到底是小孩儿,起初对于沈奥还有些警觉排斥,可给沈柔之安抚,又记得她是昨儿守在自己身边的人,便放松了下来,又听说有猫,便道:“多大的猫?”   沈奥比划道:“这么大,估计你抱不动呢,不过我可以抱给你看。”   “我能抱动的,在王府的时候我也有一只大猫猫,但不是花猫,是狮子猫呢。”谢玉如目光闪闪地说道。   “是吗?”沈奥的注意力都在猫跟玉如身上,竟没留意什么“王府”。   沈柔之在旁听见,便看向玉如。   宏伯心头一揪,忙笑道:“既然小哥儿那里也有,姐儿就跟着去看看吧?”   谢玉如抬头看看宏伯跟沈柔之,便应了,沈奥迫不及待地握住她的手:“走走,看猫去喽!”   沈柔之忙道:“你慢些,照顾好妹妹!”生恐有个闪失,又忙叫兰儿和跟自己的小丫鬟快些跟上。   这几个前脚走后,宏伯知道沈柔之必然听在心里了,但是他如果立刻解释,倒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幸亏姐儿是遇到您,”宏伯笑道:“怪不得昨儿我们哥儿跟我说,大小姐是他所见过的最和善可亲之人呢。”   沈柔之见他若无其事的,却也不便提起,毕竟小孩子口齿不清的话,说错了也有的,又或者是她去过的哪个姓王的府上,都是可能的。   且听说谢西暝当面夸自己,便问道:“这是……小西说的?”   “可不是么?”宏伯感叹道:“我虽然打小儿伺候哥儿长大到如今,可还是第一次听他这么夸一个人呢。”   沈柔之从后院出来,身边已没有一个人,幸而也没有几步路。   正慢慢地过夹道,冷不防有个人从角门处走出来,拦着笑道:“表妹受了伤,怎么还出来走动呢?”   沈柔之猛然止步,原来此刻在她面前的正是包氏夫人的儿子韩奇。 第8章   韩奇比沈柔之大四岁,五官还算周正,加上平日的穿着打扮很是讲究,看着便人模狗样的。   加上韩家的声望,所以韩公子在这洛州城里也算是一般人家眼中的金龟婿了,听说有些中等之家还巴不得跟韩家攀亲呢。   只是沈柔之向来不是很喜欢韩奇,觉着这位表哥过于油头粉面,虽看着风度翩翩,举止有礼,实则处处透着轻浮。   而且,当初包氏还没有把沈柔之当成儿媳之选的时候,曾经在老太太跟前说漏了嘴,原来这韩公子从小好色,十三四岁的时候就开始睡身边伺候的丫鬟了。   当时包氏还有些洋洋自得的,好像儿子很有本事。   府内的下人们自然传开了,一来二去不免让沈柔之听在耳中,又听闻……韩公子此后好像开始兼收并蓄,不仅喜欢丫鬟,那些长的好看的娈童之类也会大胆地玩一玩儿。   沈柔之自己是有点儿洁癖的,再见到韩奇的时候,心里就不舒服,总感觉哪儿脏脏的。   以前还恭谨有礼以亲戚对待,从那之后便开始有意隔阂。   这会儿突然间跟韩奇照面,沈柔之自然诧异,没想到他来的这样早,而且居然跑到这里来了。   虽然韩奇装的文质彬彬的,很像那么一回事儿,奈何沈柔之心中对他的印象早就牢不可破,只想敬而远之。   “韩……您怎么走到这里来了?”沈柔之后退一步,疑惑地看着他:“是要给老太太请安,怎么不去上房?”   韩奇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眼,他年纪虽不算很大,却已经是个合格的色鬼了,这会儿看沈柔之的眼神就像是带着钩子,总想在她身上划拉几下,看的更清楚直白些才好。   “老太太那边我自然去磕过头了,因惦记着表妹,特意跟老太太求了情过来看看你。可好些了?”韩奇说着竟咽了口口水,好不容易将目光从那不盈一握的纤腰上移开,他仿佛担忧般看着沈柔之的额头:“这伤的怎么样?怪叫人心疼的,让我看看……”   “韩公子,”沈柔之见他伸出爪子,心里觉着讨厌,那句“表哥”都叫不出来了,只淡淡地:“男女授受不亲。”   此刻突然想起谢西暝也对自己伸出过爪儿,可当时对他的抵触,却没有现在对于韩奇这样排山倒海无法按捺,那会儿顶多是诧异而已。   韩奇明晃晃地看着她眼尾微挑的一双凤眸,越看越是心荡神驰,便笑道:“好表妹,我又不是外人,且只是担心你的伤罢了,说什么授受不亲?再说了,将来咱们……”   沈柔之皱眉:“咱们什么?”   韩奇贪婪地打量她的脸,瓷白无瑕的肌肤在淡淡的晨光中玉色生辉,黛眉婉约而妩媚,如同新月,唇若樱珠,色泽是少女的淡淡绯红,润泽娇嫩,看着像是有玫瑰的香,樱桃的甜,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去尝一尝。   韩奇打量着,下意识舔了一下嘴唇,心里已经生出了许多不堪的念头。   “你自然知道……”他的声音忽然有点变,人也跟着上前一步,“柔柔,你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沈柔之本以为三言两语打发了他就是了,没想到他的胆子居然这样大:“韩公子!你自重些。”冷冷地扔了这句,她挪了一步便要从旁走开。   韩奇刚才一番打量,已经撩动了色心,那邪火蠢蠢欲动,哪里能轻易按下,见左右无人,索性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柔柔,你、身上是什么这么香?让表哥闻闻……”   胡乱说了这句,便迫不及待地低下头向着她脸上凑过来。   不料还没碰到人,就觉着后脑勺上一阵剧痛,这股力道来的非常刁钻,正好儿把韩奇凑向沈柔之的头打的往另一边歪了过去。   韩奇整个人眼前一黑,几乎有种要当场毙命的感觉,手上不知不觉早松开了。   沈柔之见他摇摇欲坠,生怕他倒在自己身上,正在害怕,却有个人及时到了跟前。   来人探臂把她拉到身旁,轻轻环住,同时抬脚向着韩奇腰间一踹!   韩奇身不由己地倒退出去,狠狠地跌倒在地,他的眼前天旋地转,只依稀看见沈柔之旁边多了个美人儿似的。   那美人儿正冷冷地觑着他:“你是在找死吗?”   这及时赶来的正是谢西暝,韩奇因没见过他,又加上刚才那打在后脑勺的一记差点要了他的命,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   沈柔之因没见到谢西暝出手,所以不知道韩奇给暗算了,只见韩奇跌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像是求饶似的,她便把谢西暝的手推开,想要赶紧回房去。   走过韩奇身旁的时候,正韩奇总算回过神来,又气又惊地叫道:“是谁敢……”   沈柔之听见他出声,忙加快脚步,谢西暝本来是跟着她的,闻声便停下来。   看着正要爬起来的青年,谢西暝不由分说又在韩奇肩头踹了一脚。   韩奇闷哼倒地,还没反应过来,谢西暝俯身道:“今日只是个教训,若还敢对柔柔无礼,我要你的命!”   韩奇猛然睁大双眼,却看到一张极其俊美却又极其冷峻的少年的脸。   谢西暝却不再理他,起身跟着沈柔之去了。   横竖他已经给了韩奇警告,不管韩奇信与不信,他这一句话,跟阎罗殿的索命告示是一样的管用。   谢西暝追上沈柔之,正见菀儿也一路寻来,扶着她回屋了,谢西暝打量了会儿,本要跟上,可看看自己的双手,只好先行回房。   那边沈柔之回到屋内,脸色雪白的:“打水打水。”   菀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紧叫小丫头打干净的水来,沈柔之把双手浸入水中,拼命地洗了起来,想到刚才韩奇握着自己手腕的感觉,虽然隔着衣袖,仍有种蛇虫爬过肌肤的黏腻不适。   而且他居然还想……实在是龌龊之极。   叫菀儿又换了一次水,把脸跟脖子都洗过了,心中的那种紧绷窒息感才好了许多。菀儿见她如此异常,也不敢问,默默地递了干净帕子,正要退后的时候,忽然发现她右边肩头零零星星的似有血迹!   菀儿吓得惊呼出来:“姑娘哪里受了伤?”   沈柔之回头:“什么伤?”   菀儿跑过来揪着她的衣裳细看,果然是斑驳血渍,沈柔之扭头看到是血,也吓了一跳,忙回想刚才的事,难道是自己不小心、不知道怎么伤着的?   可是当时不记得有磕碰过,而且除了右手腕,韩奇并没碰过其他地方,不可能受伤的。   一念至此忽然又想起来,韩奇虽没碰过,但是……谢西暝却是握住过的。   沈柔之愣了愣,忙先除去外裳看向肩头,雪白的肩膀毫无瑕疵,自然并没有任何损伤。   菀儿也呆住了:“哪里流的血的?总不会是头上的伤吧?”   沈柔之摇头,这会儿她慢慢地想了起来,方才情形虽混乱,但惊鸿一瞥,她仿佛看见过谢西暝的手上有伤,难道是他的血?   奇怪的是,她向来这样好洁,看着衣裳给弄脏了,居然没有别的想法,只诧异他怎么受了伤,出了何事,伤的如何。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大概两刻钟后,茉莉忽然跑来告诉,原来韩奇被发现倒后院夹道里,给小厮搀扶着才回到老太太上房那,问起缘故,才知道是给谢西暝打的。   韩奇虽没见过谢西暝,但也知道府内多了个相貌极其俊美的“外室之子”,且看年纪,除了谢西暝没有别人。   包夫人见儿子无缘无故受伤,大惊失色,老太太也很意外,忙传谢西暝来问,谢西暝只承认打人,却只字不提是什么缘故。   如今老太太非常生气,觉着是谢西暝故意生事。   茉莉说道:“我是听老太太那里的慧儿姐姐说的,老太太很不高兴,要行家法呢。”   沈柔之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去老太太跟前检举呢,韩奇居然还敢恶人先告状。   上房之中,韩奇坐在椅子上,大夫正给他诊脉。   包氏夫人围着儿子,心疼的上蹿下跳,又回头瞪向谢西暝:“好黑的心肠,小小年纪下这么狠手!到底怎么得罪你了你倒是说出来!若我们做的不对,我们且认了,你偏说不出来,岂不是无故寻衅打人?”   谢西暝垂着眼皮,并不理她。   老太太皱着眉,面露恼色:“小西,到底是为什么你只管说明白,我本来觉着你不是那种好勇斗狠的孩子,你若不说,我可要家法处置了。”   原来韩奇使诈,他当然没说自己非礼沈柔之的举动,而他也料想谢西暝不敢说,恰恰相反,他倒是巴不得谢西暝说出原委来呢。   毕竟他非礼沈柔之,老太太知道后虽然一定不会高兴,但也不会认真怪罪他,毕竟是娘家人。   甚至兴许……这门亲事还由此而成了呢,只要他趁机再添油加醋一些。   毕竟那自古以来给非礼甚至失了名节的女子、只能忍气吞声嫁人的例子也不在少数。   但不管是包夫人冷嘲热讽也好,老太太软硬兼施也罢,谢西暝总是不说。   包夫人冷笑道:“老太太,我看着终究是外头养的,不知道规矩,也不怕这府内的家法……只是今儿若是不罚他,以后指不定还闹出什么来,韩奇是个男子还给伤的如此,这府内上上下下,柔之珍之是女孩儿,沈奥又小,将来他要是为非作歹起来……”   正在这时,门外有个声音道:“为非作歹的人的确是有,只不过不是他。”   听到这个声音,谢西暝冷冷淡淡的脸色才缓和了几分,他忍不住回头看向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13 16:34:47~2020-09-14 20:16: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kikiathena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ikiathena 5个;粽子、nicol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pple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来的人正是沈柔之,她本来就有些担心谢西暝,刚才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只听包氏夫人咄咄逼人,老太太又不知就里,偏偏谢西暝不肯开口。   沈柔之猜到谢西暝不肯解释的缘由,可又不太确信真是这样,毕竟如果真如她所料,那这少年未免过于心细,也太肯为她着想了。   才进门,抬头便看见跪在地上的谢西暝,当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沈柔之发现他的眼中掠过一点类似温暖的笑意,这笑意犹如晨曦的光,稍纵即逝。   包氏夫人见沈柔之到了,又听她说的那句话,便先叫嚷起来:“哎呀,柔柔,你说的什么为非作歹的不是他?你来看他把你表哥打成什么样儿了!”   沈柔之淡淡地瞥了一眼韩奇,面无表情地径直上前给老太太行礼。   包氏夫人看她反应冷淡:“你……”   老夫人则问道:“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身子不适的?还有你刚才说的又是什么意思?”   沈柔之说道:“老太太年纪大了,也隔三岔五的身上不爽快,所以有些事情孙女儿不肯来说给您听,免得听了烦心,只是想不到却给别有用心的人钻了空子。”   老太太怔住:“嗯?这是何意?”   包夫人听出她似乎别有所指,便道:“柔柔,你到底在说什么?”   沈柔之仍是不看他们母子,只垂着眼皮儿淡淡地道:“小西动手是事实,但是夫人有没有问过韩公子,他为何动手?”   “这……”包夫人顿了顿,她倒也机灵:“问动手的人不也一样吗?”   韩奇没想到沈柔之居然能来,毕竟对她而言这该是很羞耻的事情,她应该是唯恐避之不及的。   如今见沈柔之亲自来了,又听她言辞句句带硬,就知道她恐怕会说出来。   他虽然是个色鬼,却不是个傻子,便明白这会儿该先下手为强了。   于是韩奇主动站起来道:“回老太太的话,这其中的确有个缘故,只是先前我也跟表妹一样不敢告诉老太太怕您烦心罢了,如今既然非说不可,那……”   老太太忙问:“到底是怎么,快说。”   韩奇看了沈柔之一眼,道:“其实是我、跟柔柔……”   沈柔之看着韩奇有些扭捏的表情,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怪不得这个家伙干了丑事还这么有恃无恐的闹出来。   韩奇这边还没说完,就听谢西暝道:“你要是照实说就算了,你敢捏造半个字,记得我说的那句话。”   室内顿时鸦默雀静。   韩奇本正要大肆捏造,猛然听了这句便噎住了,他看向谢西暝,少年虽跪在地上,但眼神凌厉的像是寒江秋水,刹那间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刀横在脖子上。   包氏夫人一怔之下,便更跳起来:“你、你说什么?你这是在要挟?”   老太太也愣了愣,旋即皱眉道:“小西,你在做什么?”   谢西暝轻描淡写地说:“回老太太,我只是在提醒韩公子,要想说话那就说实话,胡编滥造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的确,他这两句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好像也没有什么破格的。   沈柔之不禁多看了谢西暝两眼,有些出神。   这会儿她才确信,的确谢西暝是故意的不解释,他是在顾及她的清誉罢了。   不禁又想起先前他说的那些话……明明是才相识,为什么处处透着替她着想之意?   谢西暝感觉她在打量自己,便又抬眸看了她一眼,望着沈柔之怔怔的样子,便微微安抚般一笑。   不料韩奇在旁看了个正着,他见沈柔之目不转睛地望着谢西暝,又看谢西暝向着她笑,心中不由翻江倒海。   原本还慑于谢西暝的要挟不敢造次,因为这一瞥便生出万般恶念,当下道:“其实也不怪表弟动怒,这件事我也的确有错,是我一时按捺不住,跟表妹……”   “你说、什么?”老太太还有些转不过弯来。   韩奇的脸上露出惭愧之色,道:“老太太息怒,其实我跟表妹不过是两情相悦,所以一时的有些情难自禁,谁知这位新表弟看见了、他以为我是在非礼表妹,所以才、才动手的。其实我并不怪他。”   老太太惊呆了:“你、你是……你是说你跟柔之……”   包氏夫人在最初的吃惊之余,却反而露出喜色,她正愁这门亲事似乎有点难,若有了这个,那岂不是十拿九稳了。   老太太问着又看向沈柔之。   韩奇这一番说辞早在沈柔之意料之中,只想不到他敢这么厚颜无耻地说出来。   沈柔之道:“不是这样的。他在颠倒黑白。”   韩奇道:“柔柔,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否认呢。跟老太太坦白岂不是好?”   沈柔之看向他,冷笑道:“坦白什么?坦白你拦着我试图非礼,给小西撞见,被打了一顿后不思悔过,反而要害人、甚至还想要讹我吗?我是念在毕竟亲戚一场,不想撕破了脸,你倒是越发的欺人太甚了,还敢在这里欺哄老太太,谁跟你两情相悦了,我一没疯二没傻,会跟你有苟且之事?我要真干出这种事,立刻撞死在这里,我也不配活着了。”   沈柔之向来人如其名,说话温温柔柔的很有分寸,不管怎样总会给人留些余地,像是现在这样辛辣不留情面还是第一次。   包夫人的喜悦还没来得及绽放,就给这几句话打回了原形:“你、你说什么?你是什么意思?”   沈柔之语气中是满满地鄙薄之意,对于视儿子如宝贝的包夫人而言自然是无法忍受。   老太太才给韩奇的话惊得发怔,又听了沈柔之的,越发震惊:“柔之,你在说什么,你……”   不料韩奇恼羞成怒,便说道:“柔柔,你又何必不好意思呢,老太太又不会怪罪你,何况女孩儿大了自然是要出嫁的,没什么可避忌的,何况我们又是亲上加亲。”   包夫人听了这句,顿时得意起来,便也冷笑道:“原来是这样,柔柔,你跟你表哥有什么……我们当长辈的也不会笑你,何况我本来就想你当我们家儿媳妇,如今你们自己好了,当然更省事了,老太太您说是不是?”   老太太虽然不信沈柔之会私下跟韩奇苟且,但是韩家这两母子口口声声的,一时叫她惊疑交加左右为难。   沈柔之见这两人如此卑劣,却也是大开眼界,正在冷笑,谢西暝抬手拉了拉她的衣袖。   她低头看向身边的少年,对上他粲然如星的双眼,只听他说:“别怕。”   其实沈柔之没怕,反而给韩家母子气的要发笑,他们的如意算盘打的太响了,大概是想说服了老太太,然后自己就是他们的盘中餐了,可这沈府里能做主的可不止是老太太。   而且她若不愿意,就算是谁做主也不行。   沈柔之摇头:“我没怕。”   正在这时,忽然间有人道:“二小姐到了。”   说话间,却是二姑娘沈珍之走了进来,看到满堂的人神情各异,她便上前行礼道:“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正有些焦头烂额,见她来了便道:“哦,你来做什么。”   沈珍之道:“我知道韩家夫人跟表哥来了,特来请安的。”说着便看向韩奇。   韩奇对上她的眼神,却有些不太自在地将目光转开了。   包氏夫人瞥了沈珍之一眼,先前她每次来沈府,沈珍之都会来请安,倒也懂事乖巧,可惜是个庶出,所以包夫人从没把沈珍之放在眼里。   如今见她来了,便只一点头。   沈珍之又看向地上的谢西暝:“这……不知道小西哥哥犯了什么错儿?我怎么听说他对表哥动了手呢?”   老太太这会儿回过神来,心里知道这其中有蹊跷。   但是这种男女之事,正是大户人家所忌讳的,不管有还是没有,一旦传出风声,那就会有无数的流言蜚语,就算一点小事也会化出许许多多的混话,最败坏人的声誉的,就算是再清白的女孩子,也可能给这些流言蜚语活活逼死。   她正想把这件事先遮盖压下去,便道:“没什么,一点误会而已。”   沈珍之抿嘴一笑,喃喃道:“是,我先前还以为……是因为我跟小西哥哥说的那些话他才对表哥动手的呢,还好……”   韩奇的脸色更见古怪了,老太太更是一头雾水:“你、你说什么,什么话?”   沈珍之忙以手掩口,像是失言了似的,她先看了看韩奇,又低头道:“老太太恕罪,我、我不敢说。”   老太太头顶冒火:“到底是什么话?”   韩奇咳嗽了声,眼中有焦虑跟狐疑,似乎想拦着沈珍之,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沈珍之面露为难之色:“老太太问,我不敢不说,是、是先前小西看到韩家表哥去找我,问为什么跟他亲近……我见瞒不过才告诉小西、韩家表哥跟我说……要、要跟老太太求,让我嫁到韩家去。”   “什么?!”老太太大惊,同时大怒,“你是说真的?”   沈珍之眼中带了泪:“是、是啊,小西哥哥听说后,就说我给韩家表哥骗了……后来就听说他们打架,所以我以为是因为这个缘故。”   韩老太太深深呼吸,瞪向包氏夫人以及韩奇。   包氏也大为意外,她看看沈珍之,又看向儿子,本以为沈珍之是在赖人,可一看韩奇那个鬼祟的表情,就知道沈珍之不是瞎说的。   老太太已经喝问:“韩奇!珍之说的可是真的吗?你私底下真的跟她说了这些话的?”   韩奇的唇动了动,忙否认:“不不、不是……”一瞥沈珍之,却又心虚,只咳了声道:“我只是……和二妹妹开玩笑的罢了。”   本文由畩澕淛莋   沈珍之道:“表哥,你那时候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夫人想替你求长姐,可是你不喜欢长姐只喜欢我,所以你会……”   “好了!”不等她说完,老太太已经气得喝止,“不要再说这些混账无耻的话了!”   老太太浑身发抖,抬手指了指韩奇,道:“好啊,我只以为你们惦记着柔之,很想不到你这样本事,一个也不放过……你也太不把沈家放在眼里了!”   韩奇见事情败露,急忙跪倒在地:“老太太恕罪,我没有,我是真的对于表妹……”   “你给我闭嘴!”老太太绝不容许他再提,咬牙道:“年轻小子在外头胡闹,我自然知道,我也不管,只是你不该对着亲戚家里动这份歹心,你居然还敢公然的调戏……还敢倒打一耙,今日幸亏是小西,不然的话,我们却不是吃了一个天大的哑巴亏?”   说到这里,老太太喝道:“小西,你起来!我差点儿错怪了你,想不到你打的却是好!”   谢西暝这才站了起来,退到沈柔之身旁。   从沈珍之进来,说出那些话,沈柔之也是一无所知的,她只以为韩奇靠不住,没想到这人的恶劣超出她的想象,居然还暗暗勾搭上了珍之,想想真是毛骨悚然。   可珍之怎么竟肯选在这时侯公然说了出来?   此刻谢西暝靠近她站住了,她忽然想起他刚才的那句低低的“别怕”。   抬眸看向少年脸上,见他仍是那副淡淡冷冷的表情,沈柔之目光下移,落在他的手上,果然有几处伤,没有包扎,外翻的皮肉看着触目惊心。   她不记得他对韩奇动过手,那么说就是在别处留下的伤了。   这个少年,真像是一个令人看不穿的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14 20:16:49~2020-09-15 20:23: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kikiathena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ikiathena、粽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饼舟 10瓶;哇啦al 3瓶;apple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因为沈珍之的突然出现,老太太总算明白过来,痛骂了包夫人跟韩奇一顿后,便把他们赶出了沈府。   老太太又叫柔之到跟前儿,握着她的手说道:“让你受委屈了。那个韩奇,平日里看着还像是个规矩的,没想到是这样的下流种子。”   沈柔之道:“没委屈什么,老太太也别为了这种人生气,免得伤了身子。”   老太太点头,又对谢西暝道:“多亏了这孩子,不然今儿指不定会出什么事儿呢。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差点儿还叫我错怪了他,唉,到底是我老糊涂了。”   沈柔之顺势看了眼谢西暝,谢西暝本不想多话,给她瞅了眼,便道:“您老不必这样说,只是老太太跟长姐心善,所以不晓得有些人居心险恶。”   老太太笑了笑:“要不怎么叫做人善被人欺呢。”   沈柔之也一笑:“不过还有一句,——人善人欺天不欺。”因祸得福,经过这一节,韩家的人是别想再打她的主意了。   说了这几句,老太太又看了眼前方还站着的沈珍之,脸色微沉,便对沈柔之道:“你先回去歇着吧,身上有什么不受用的赶紧叫大夫来看,小西,陪着你长姐回去。”   谢西暝即刻答应,便陪着沈柔之出门。   沈柔之知道老太太必然要再细问沈珍之关于韩奇的事情,临去她看了一眼沈珍之,到底是自己的妹妹,虽然是庶出,沈柔之从来却没薄待过,沈珍之因为庶出的身份,自然有些自个儿的小心思,只是从没做过什么歹恶的事情,加上韩奇又不是个好东西,所以沈柔之有些担心她吃了亏。   自己是沈府的长女,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这种事,虽然是防不胜防的,可毕竟母亲不在,长女为母,她当然也有些不可推卸的责任。   只是沈珍之垂着头,脸上倒是没什么格外惶恐之色,沈柔之心中转了转,便也没说话,只出门去了。   离开老太太的上房,沿路往前而行,过了月门,沈柔之问道:“手怎么了?”   谢西暝下意识地看向她的手,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问自己呢,便笑着把手往身后藏了藏:“哦,没事。”   沈柔之回头瞥了他一眼:“到底怎么弄伤了的?”   谢西暝给她含恼的眼神瞪过,心头却轻轻地一荡:“是、先前在外头遇到几个无赖,一时没忍住动了手。”   “听说你一大早出去了,还扔下如如不管,那必然是有要紧事,难道是跟‘无赖’有关?”   “呃,是啊。”谢西暝笑的灿烂而敷衍。   沈柔之默默地看了他片刻,点头叹道:“先前如如身上有伤,如今你也弄了这许多伤,倒不知你们兄妹是怎么样。”   柔之的院子里,最醒目的自然是墙边那一重壮观的木芙蓉花墙,一朵朵的绯红点缀在重重叠叠的绿叶之间,是谢西暝心头永远无法割舍跟忘怀的美景,   他忍不住由衷地感慨:“真好看。”   沈柔之回头,见他赞美木芙蓉花,便道:“好看吧?这可是我叫人栽的,原先没有呢。”她说着走到木芙蓉花墙边上,歪头打量了会儿,念道:“‘冰明玉润天然色,凄凉拼作西风客,不肯嫁东风,殷勤霜露中,绿窗梳洗晚,笑把玻璃盏,斜日上妆台,酒红和困来。’……我当初就是因为看过这词,才想栽这个的。”   谢西暝道:“这是范成大的咏木芙蓉的《菩萨蛮》,当然是很好。可我更喜欢另外两句。”   “你也知道这个?”沈柔之听他居然知道这词的来历,很是诧异,认真看了他一会儿:“哪两句?”   谢西暝看着她好奇的眼神,微笑道:“枉教绝世深红色,只向深山僻处开。”   “好诗,绝妙……”沈柔之听的呆了:“这是出自哪里?”   谢西暝道:“这是唐朝崔橹的诗,不管是诗人还是是诗都是有些冷僻,长姐不知道也是有的。”   沈柔之愣愣地看着谢西暝,心中惊疑交加,这少年明明看着不像是个爱读书的样子,怎么竟随口拈来?   谢西暝极为喜欢她这样专注震惊地望着自己的样子,容颜衬着芙蓉花,果然是冰明玉润,天然绝色。   本来卖弄了这几句已经够了,可他竟有些难以自拔,便咳嗽了声,继续说道:“其实我也不是饱读诗书的,不过我也从来都喜欢木芙蓉,所以关于这种……不免多留心了些。嗯,我还记得《广群芳谱》里有形容木芙蓉的一句,——清姿雅质,独殿众芳。秋江寂寞,不怨东风,可称俟命之君子矣。”   沈柔之本来正抚着花朵,闻言手势都停了:“你、你连这个也知道?”   谢西暝走到她身前:“长姐喜欢木芙蓉,就是因为它是‘俟命之君子’吗?”   沈柔之本来一派淡定,给谢西暝的“才华”震动,这会儿却难掩愕然,神情也有些无措。   她放开手中花枝转过身去,平复了会儿才说道:“听天由命,顺其自然,如此而已。”   敛了心神,她迈步往屋内走去,一边吩咐菀儿道:“把大夫给我留的那些伤药拿出来。”   菀儿去取了药来,因见沈柔之把谢西暝带回来,就知道是为他的伤,菀儿知道沈柔之爱洁,又见不得那些伤口,自然而然便以为是要让她帮着上药。   谁知沈柔之一抬手,竟是示意她退下。   菀儿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却见沈柔之垂眸正出神似的,过了会儿才说:“去倒茶。”   菀儿这才忙退下,沈柔之看了看谢西暝:“你坐。”收敛了心神:“我看看你的手。”   谢西暝犹豫了会儿,终于把手探出来,沈柔之看了眼,见有的皮肉还支棱着,有的渗出血迹,她只觉着心头发慌,果然受不住。   于是忙把手中的药放下,转开头去:“你自己把药敷上。”   谢西暝笑道:“这是小伤,很快就好了,长姐别怕。”   沈柔之听他又叫自己“别怕”,却有些不服:“你比我小,不要总这么说,我又不是胆小鬼。”   谢西暝道:“是,我听长姐的,以后不说了。”   沈柔之见他一本正经的答应,却笑了:“算了,又不是大事……快上药吧。”   谢西暝单手上药,自然有些不便的,但他的动作却极为利索,简直比别人两只手包扎还要利落快速,沈柔之本来想叫菀儿来帮他,没想到一会儿的功夫他就自己处置好了,本来不必包扎,可又不想让沈柔之看着难受,于是又简单地包了起来。   沈柔之看他面不改色的利落行事,连单手包扎都不必叫人,竟像是自己做惯了似的,她实在忍不住,便问道:“你以前也这么自己做过?怎么这么轻车熟路似的。”   “啊,”谢西暝本能地答应了声,手上一停,却又笑道:“哦,没有……就是这不是什么难的。”   沈柔之觉着他好像话有藏掖,便道:“我也不知道你的话里几分真,几分假了。”   “长姐,”谢西暝有些不安地:“你觉着我在骗你?”   沈柔之摇了摇头,看着他裹着布的双手,终于道:“虽然说是兄弟姊妹,但毕竟才认识,交浅言深乃是大忌,你的事自然不必尽数都告诉我,我也是同样。”   谢西暝看了她半晌,忽然探手过去,把沈柔之的手握在掌心:“我会把我所有的事都告诉你,而我……也想知道有关长姐的所有。”   沈柔之呆住了,感觉他的掌心滚烫,她想将手抽回来,但不知是谢西暝的力气太大,还是怎么样,竟然纹丝不动。   幸而此刻,外头传来孩子的声音:“小西哥哥在长姐这里吗?”听声音是沈奥。   沈柔之忙把手抽了回来,不多会儿,就见沈奥跟玉如走了进来,而在他们两人之后,却是菀儿陪着沈珍之。   玉如一看谢西暝便扑了上来,抱着他的腿叫道:“哥哥!”   沈奥则跑到沈柔之身旁:“长姐,我正陪着妹妹跟花猫玩儿呢,怎么就听人说,小西哥哥打了韩家的表哥呢?是不是真的?是为什么?”   沈柔之摸摸他的小脸:“嗯,他不是好人,老太太已经把他们撵走了。”说着抬眸看向沈珍之,却见她只是低着头不言语,但是看得出眼睛是红的。   沈奥则高兴地叫道:“太好了,反正我也不喜欢他。”   此刻玉如忽然问:“哥哥,你的手怎么了?”   谢西暝道:“没什么,刚才擦伤了,放心吧很快就好了。”又叫玉如给沈柔之行礼。   本来谢西暝还想在这里多呆些时候,见沈珍之也到了,知道他们必有话说,便先抱了玉如离开,沈奥也要跟着他去,为免他留下来多嘴,谢西暝便一并带了去了。   沈柔之见他们都走了,才道:“老太太留你说什么了?”   “老太太问我跟韩家表哥的事。”沈珍之低着头回答。   “那你是怎么说的。”   沈珍之道:“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实话实说?”沈柔之皱眉:“珍之,你向来也是个聪明的,总不会真的给那韩奇骗了吧?”   听了这句,沈珍之的眼中又多了泪光:“他说他喜欢我的,若不是今日……我还不信呢。”   沈柔之忽然想起她在老太太跟前说过,把韩奇的事告诉过谢西暝。   于是问:“你真的告诉过小西,你跟韩奇的事?”   沈珍之闻言抬头,眼神却有些古怪:“长姐你……”话未说完,她道:“总之,若不是小西,我今天仍旧给蒙在鼓里。”   沈柔之觉着这话很怪:“你、你……”略一思忖,便只道:“老太太怎么说?”   “老太太说韩家表哥不是好的,让我从此不要理他。”   “这自然是正理,老太太说的对,以后韩家的人都不许上门才是好呢。”   “可是长姐,”沈珍之忽然抬头看向沈柔之:“长姐我……”   “怎么了?”   “长姐,你能不能帮我跟老太太说说,我、我跟表哥已经……我只能嫁给他了!”   “你说什么?”沈柔之简直不敢相信:“你跟他已经、怎么了?”   沈珍之只是含泪摇头:“总之,若不能嫁给他我只能寻死、或者做姑子去。”   沈柔之睁大双眼:“你的意思是你跟他有了肌肤之亲?你!你这糊涂东西!你怎么竟然敢……”气撞心头,恨不得打沈珍之一个耳刮子。   沈珍之拉住她的手跪在地上,求道:“老太太最听您的话,长姐你替我求求情吧?”   “你休想!”沈柔之想起韩奇就觉着呕心,一口拒绝:“那姓韩的是什么东西,你嫁给他岂不是羊入虎口?”   沈珍之哭道:“我只是个庶出,又吃了亏,若不嫁给表哥,还能找什么好人家,只有一个死了!”   “你、你……”沈柔之给她气的说不出来,只是一来是气沈珍之不自爱,二来,却是气自己怎么竟没早发现!她又愧又怒:“胡说,你趁早别给我打这主意,现在给我滚回去,不许对任何人提起此事。”   沈珍之抬头,看了她半晌:“长姐,我跟你不同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以我的身份能嫁到韩家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您若真的为我好就成全我吧。”她说完之后便磕了个头,起身退了出去。   沈柔之本想去跟老太太商议,可听说韩家人走后,老太太只喊心口疼,已经叫了大夫去诊脉。竟不便在这时候打扰,偏偏沈承恩也没回来。   下午时候,沈柔之睡了半个时辰,始终心绪不宁,便起身去往沈承恩的书房,翻找了很久,终于翻出想找的书。   这本书已经有些古旧了,书页发黄,她翻开一页一页地看,终于看到个熟悉的名字:崔橹。   一行行看过去:“在这里!”迫不及待的,沈柔之找到了那首诗:“不向横塘泥里栽,两株晴笑碧岩隈。枉教绝世深红色,只向深山僻处开。万里王孙应有恨,三年贾傅惜无才。缘花更叹人间事,半日江边怅望回。”   这其中的“枉教绝世深红色,只向深山僻处开”,正是下午谢西暝念过的,原来只是其中两句,可是整首诗也写得极好。   她默默地把这首诗念了几遍,又是感动,又是感喟,不知不觉困乏于心,便抱着书本靠在柜子后朦胧睡了过去。   ——“枉教绝世深红色,只向深山僻处开。万里王孙应有恨,三年贾傅惜无才……这是唐朝时候崔橹写的,原来你没看过?”   “大人见谅,我才疏学浅,实在不知。”   一声轻笑,那人道:“我记得《广群芳谱》里说,这木芙蓉‘清姿雅质,独殿众芳’,倒是像极了你。”   “这……大人过誉了。实在愧不敢当。”   “别忙,最后还有一句。”   “不知是什么?”   “秋江寂寞,不怨东风,可称俟命之君子矣。”他笑声朗朗地说。   而此时此刻在沈柔之梦境之中念出这两句诗的人,却并非是谢西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心)   感谢在2020-09-15 20:23:11~2020-09-16 18:20: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墨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ikiathena、nicol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茕茕白兔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入夜,沈承恩俯身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抬头看着门口高挂的灯笼,沈承恩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   自打望江楼血案之后,知府管大人一边命刑房的人加紧稽查,一边命巡城多添两倍人手巡逻。同时,沈承恩因想起王司马临死前的话,重新去典狱司盘查了一遍,果然给他发现了端倪。   原来牢房之中关押的一名囚犯,竟是云龙山上的匪首。   这囚犯之前是因为醉酒打死了地方上百姓才给拿入监牢的,当时他只说名唤陈大,是从别的州县而来的百姓,过路而已,他身上没有路引等物,也无人认识,所以无从查证,暂时收押在牢房中。   因为这案子是沈承恩经手的,他又是不是徇私之人,所以手底下的人也看的很紧,有次一个属下曾告诉他,知府衙门的王司马曾想把那囚犯带走,不知为何。   沈承恩问起王司马,王司马只说跟这囚犯陈大有点儿亲戚相关,所以想通融通融。   王司马说的非常恳切,差点儿给沈承恩跪下了,毕竟都是在同一衙门当差,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若是换了别的官儿,只怕就答应了。   然而这人身上毕竟有人命官司,沈承恩又不是那种知法犯法的性子,所以竟仍是没有答应。   再往后……就是王司马请他去望江楼上喝酒了。   现在想想,应该是云龙山的贼们想让王司马把他们的头目放出来,听那些贼的口风,应该是他们给了王司马银子……可是王司马没有办成事儿,所以这些贼人就翻脸了。   这王大人与虎谋皮,且身为朝廷命官却反而跟贼徒通融,实在是糊涂之极,最后落得引火烧身的下场也不冤枉。   只是沈承恩差点儿给牵连在内,想想实在可气,若不是谢西暝救援及时,自己岂不是也会无辜给卷入其中,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沈承恩想通之后,便命人严刑拷打,那匪首挨不过,才承认自己就是山上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称陈霸,主簿把贼首的招供写成文书,立刻给知府大人过目。   只不过出了这种大事,又查出了云龙山的大鱼,连知府大人也觉着棘手,今日便写了一道往京城刑部的公文,并且召见沈承恩,吩咐让他亲自押送匪首陈霸往京城刑部,三天内就要启程。   沈承恩进门的时候,勉强压下心事,先去老太太那边请安。   正沈奥以及二房的沈逸振跟如眉都在,小家伙们在逗着老人家开心,看到沈承恩回来,都乖乖起来行礼。   老太太就叫人把三个小的带到里间去,自己把今日韩家的丑事告诉了沈承恩。   沈承恩闻言十分震惊,心中也有些懊悔。   原来沈承恩毕竟不像是沈柔之她们一样身在内宅又是无知少女,他在外头官场上,也素来听说韩奇有些品行不端的。   只不过他跟老太太一样,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只以为韩奇再怎么在外头胡闹,但兔子不吃窝边草,谁知道居然都大意了,韩奇不仅想吃窝边草,还想把花花草草尽数都啃光了。   如今侥幸沈柔之无事,沈承恩先松了口气,心中却又生出对韩奇的恼怒。   老太太沉着脸道:“我先前问过珍之,这个孩子有些发疯了,居然说什么……给他骗了,只能将错就错之类的话,你回去后自己问问她吧。”   沈承恩的心一窜一窜的,只得也先安抚老太太,让老人家早点休息,自己便退了出来。   直到出了老太太上房才想起来,自己居然忘了把要离开洛州的事情禀明。   一想到老太太身上本就不受用,索性先不说,让老人家好好休息一夜,明儿再说也就罢了。   沈承恩心里盘算着,沿路先去沈柔之那里。   不料还没到,就遇见沈柔之院子里的小丫头,见了他忙行礼,道:“姑娘先前没带人就出了门,菀儿姐姐叫我们出来找找看去了哪里,奴婢正要去老太太那里呢。”   沈承恩道:“我才从老太太那儿过来,她不在那里,你先回去吧。”   他心想柔之多半是找沈珍之了,正好他也要去。   打发了小丫头,正走到半路,却是沈珍之的生母吴姨娘因听说他回来了,她也有些话要说,便忙忙地走了来。   见了沈承恩,吴姨娘忙拉住:“老爷你可回来了!”   沈承恩不悦地看着她:“怎么?”   吴姨娘示意身边的丫鬟走开些,才道:“老太太可跟老爷说了珍之跟韩奇的事?”   沈承恩一拂衣袖:“你还敢跟我提,我正要问你,你是怎么看着珍之的?”   “这、”吴姨娘微怔之下,讪讪道:“我平日里也不敢紧着管她,毕竟有大小姐照看着呢。”   “你还敢说柔之?”沈承恩见她推卸责任倒是麻利,便道:“柔之倒是洁身自好的,怎么韩奇害不到她,就偏害到了珍之呢?你不要以为我不在内宅就不明白,有些话珍之跟柔之还是带着防备,可却一定会跟你这个亲娘说!如今事发了,你居然推得一干二净?”   毕竟原配夫人早亡,虽然说长姐为母,但毕竟沈珍之是有亲生母亲的,到底是受了些挑唆。有些话沈珍之未必听柔之的,却一定会听吴姨娘的,这上头沈承恩却是半点儿也不含糊,心里明镜般的。   吴姨娘给骂的愣怔,便嘀咕道:“我只是说了一句,老爷总是这么偏向着大小姐,如今事发了,总要给珍之想个出路才是。”   沈承恩知道她蠢笨,便按捺怒气问:“什么出路?”   吴姨娘道:“既然珍之给韩奇骗了,自然不能再嫁给别人,所以我想……”   沈承恩立刻知道她要说什么,便怒道:“行了!给蛇咬了一口,还要跟它相亲相爱?真是岂有此理!你赶紧给我滚回去,这件事不用你插嘴!”   吴姨娘见他果断回绝,心头发凉。   沈承恩却不再理她,拂袖走开,这会儿也不想去见沈珍之了,只扭身回自己书房去。   路上,沈承恩心里乱糟糟的,他知道吴姨娘眼皮子浅,有她挑唆,沈珍之自然也聪明不到哪里去,跟韩奇这件事,别人以为是奇耻大辱,在吴姨娘看来恐怕还是好的呢。   这么一想,沈珍之跟韩奇的丑事,虽然说是韩奇无耻诱骗,但恐怕自己的这个好女儿也是半推半就的。   幸而柔之是个清明规矩、不为所动的,不然他的脸都要丢尽了!   气冲冲地往书房而行,才进门,身后便有个人走来:“沈大人。”   沈承恩脚步一停,回头却见是谢西暝:“啊、小西!”忙换了一副笑脸,“你怎么来了?”   谢西暝道:“那件事,您可跟长姐说了?”   “这……我一时还没来得及,”不知为什么,沈承恩面对别人的时候从来都游刃有余,可面对这少年的时候,却隐隐有种泰山压顶不敢造次的感觉,说话都要轻声细语带着笑,生怕惹他不高兴,“我今晚上就说。”   谢西暝微微一笑:“沈大人别忘了就行,当然,也要尽快才好。”   “是是,当然尽快。”沈承恩满口答应。   谢西暝顿了顿,又问道:“知府衙门那里一切可都安妥吗?”   他突然说了这句,沈承恩心头咯噔了声,眉头微皱。   谢西暝一看就知道不对:“有事?”   沈承恩揉了揉双手:“今天知府大人忽然跟我说,要我亲自押送那云龙山的匪首去京城刑部,三天内就要启程的。”   谢西暝有些震动:“是吗。大人答应了?”   沈承恩道:“我是一府通判,云龙山的匪首又非等闲之辈,所以……我是无从推脱啊。”   他感慨了这句,又看向谢西暝,终于抬手示意,领着他往书房门口走了几步。   想了一会儿,沈承恩:“小西,望江楼上……实在多亏了你,不然我只怕也要遭池鱼之殃,要是我上京之行无法更改,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   “是什么事,大人请说。”   “我这府内、你能否帮忙照看些?”望江楼是一件,刚才沈承恩去见老太太,也从老夫人口中得知今日多亏谢西暝救了柔之,虽然对这少年多有忌惮,但从这两件事看来,他对于沈家自然并无恶意。   谢西暝并没有立刻答应,像是在思忖什么。   沈承恩道:“这一趟去京城,紧赶慢赶,再加上进京后的一些手续耽搁,至少得三四个月,我实在放心不下府内的这些老弱妇孺啊。”   沈承恩只以为谢西暝有什么顾虑所以不肯答应,殊不知谢西暝也是放心不下。   只是,谢西暝所担心的正是沈承恩而已。   “大人勿要着急,”谢西暝飞快一想,便先安抚沈承恩:“我当然会尽力照看沈家,这点大人放心。”   沈承恩笑道:“好好,有你这句话我的确放心不少。”   才说到这里,忽然间阿诚走来:“大人,外头韩家的人来了!老太太叫您快过去。”   “什么?他们还有脸来……”沈承恩本不想见这些人,可是既然上了门,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于是对谢西暝道:“回头再说,我先去看看。”   谢西暝垂首:“您请。”   沈承恩转身快步而去,谢西暝一时却没有走开,反而看向书房的方向。   正在犹豫,忽然脚步声响,从院门外又走进一个人来,却是沈珍之!   沈珍之才进门就见谢西暝在这里,一怔之下问道:“小西哥哥在这里,我父亲呢?”   谢西暝淡淡道:“才去老太太那。”   沈珍之“啊”了声,扭身欲走,忽然又看向谢西暝:“小西哥哥,白天的事多谢你。”   谢西暝眉峰一动,目光往书房一瞥:“没什么。”   沈珍之却没发现:“本来你跟我说,我还不信。要不是亲眼看见亲耳听到,我还以为真像是他们说的一样,认定是长姐主动勾搭韩奇的了。”   她自顾自说着,苦笑:“我先前还暗中抱怨,觉着长姐表面正经其实……没想到是错怪了她。”   谢西暝心念转动,便问:“既然你知道了,怎么还想嫁给他。”   沉默片刻,沈珍之低低道:“我知道他不是好人,但我还是喜欢他……就算是给骗了也好。而且我的身份,若能嫁到韩家已经是难得的。”   “所以你才借着今天的机会故意当众揭开,就是想顺势将木成舟。”   “可是长姐跟老太太都不答应……”沈珍之喃喃一句,又抬头:“对了,你不过是才来我们府里,怎么就知道我跟韩奇的事,你原本没见过他的不是吗?”   谢西暝没想到她问出这一句,便道:“刚才沈大人之所以离开,是因为韩家的人又来了,你不想去看看他们的来意吗?”   沈珍之果然上心,便不再追问:“那好,我先去了。”   谢西暝打发了她,却仍站在原处。   果然,沈珍之前脚才离开,就有人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他不必转身就知道身后的人是谁。   只听她轻声道:“原来白天在老太太跟前,是你和珍之串通好了的?” 第12章   沈柔之先前在沈承恩的小书房内,看书看的入迷,不知不觉朦胧睡去。   这一觉实在怪异的很,醒来后还在回味。   只是梦境多是凌乱的,记的最清楚的竟是崔橹的那首《咏木芙蓉》,她记得自己跟一个男子在谈论这首诗,像是今儿跟谢西暝一样对话的场景,但感觉又完全的不同。   只顾出神,不知不觉天都晚了,她见沈承恩还没回来,只是菀儿那边必然在找自己,于是便起身要走。   正在这时侯,听到外头说话的声音。   起初因为隔得远,还听不太清楚,只仿佛是谢西暝请父亲做什么。   直到沈承恩去后,沈珍之来找父亲,她跟谢西暝的话,沈柔之却听明白了。   沈柔之看着面前的少年,白天在老太太上房、沈珍之出现解围的时候,那番说辞已经是引她疑心了,如今听了两人的对话,才知道妹妹之所以去了老太太那里,是因为谢西暝,而这少年一早就知道沈珍之跟韩奇的事。   这怎有可能?   沈柔之走到他的身后:“珍之刚才问你初来乍到是怎么知道的,你为何不答?”   直到这时谢西暝才回过身来:“是早上的时候韩公子偷偷摸摸地去见她,给我无意中撞见了,所以才知道。”   这说法倒也合理,沈柔之走开了两步:“刚才你同父亲说什么了?说了那么长时间?”   谢西暝停了停,终于道:“沈大人应付了章家来人,自然会告诉长姐的。”   沈柔之道:“我偏要你说。”   谢西暝见她固执起来,笑道:“长姐……”   沈柔之瞪了他一眼:“不说算了。”说着便要走开。   不料谢西暝忙拉住她的手:“长姐,我不是故意瞒着你不肯说,只是这两件事非同一般,得沈大人跟你说才合适。”   沈柔之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儿,又看看他拉着自己的手。   她本来是个很忌讳跟人接触的,可不知是不是因为习惯了,这会儿竟没有十分抵触,只说道:“你说话就说话,总拉拉扯扯的做什么?”   谢西暝将她的手放开:“我一时情急,长姐别怪。”   沈柔之哼道:“以后给我规矩点,不许再动手动脚的,就算是同胞兄弟姊妹,年纪也不算很小了,叫人看见像什么?”   谢西暝听她一本正经地说着,便笑道:“哦。”   “哦什么?”沈柔之瞥向他,怀疑他是故意怠慢,便威胁道:“你要是有口无心,这家里可还是有家法的。”   谢西暝笑问:“什么家法?”   沈柔之道:“拿戒尺打你的手心。要不怕,就叫父亲拿板子打你的……”那两个字她到底没说下去,只道:“你打听的这么细做什么?”   沈柔之且说且往门外走去,谢西暝却一个箭步追过来:“长姐小心台阶。”不由分说抬手扶住了她的手肘。   沈柔之本要甩开,可见他是好意,便没有抗拒。   谢西暝看着她:“我听沈奥说,长姐打过他的手掌心,他才那么小,怎么就罚他呢。”   沈柔之道:“沈奥连这个也告诉你了?他虽然小,可顽皮起来是叫人没法子的,所以得教训教训。”   谢西暝笑道:“沈奥说打的其实不疼,可见长姐心软。”   沈柔之怀疑他也想尝尝戒尺的滋味:“哼,听你的口气倒像是也想试试看?下次你犯了错,看我怎么敲你就知道心软不软了。”   谢西暝温声道:“是,我当然不敢惹长姐生气,不过我犯了错,也是要长姐教训的。”   这句话又哄得沈柔之高兴起来:“你虽是才来的,看着却很懂事,我当然也不会无缘无故针对你的。对了,如如怎么样了?”   谢西暝道:“好多了,先前路上受了累,又新换了地方才病倒,后来跟沈奥玩了半天,又知道长姐是极好的人,她当然也放心了。病就好的更快。”   他在面对别人的时候,通常都只是一种表情,一种语气,冷冰冰淡淡然,多余的一点表情都难得,唯独对着她,才肯拿出十万分的小心哄着劝着,唯恐她有一点不高兴。   说到这里谢西暝问:“长姐在沈大人书房里做什么?”   沈柔之脚步一停:“啊!你提醒了我,竟忘了拿那本书。”   “什么书?”   “先前你说木芙蓉的诗,我虽没看过,听着实在是好,所以想多学学,想起父亲的藏书多只怕会有的,果然给我找到一本。”沈柔之脱口说了,又有点后悔。   谢西暝的眼神却一沉:“你的身体才好些,何必就这么用功呢?你的伤怎么样?”   沈柔之道:“不妨事,都好了,明儿就除去这劳什子,盖在头上十分气闷。”   两人说话间,菀儿一路找来,见状急忙迎过来扶着:“姑娘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们各处都找遍了。”   沈柔之道:“忙什么,我又飞不出这府内去。”   谢西暝问:“可知沈大人那边如何?”   菀儿忙道:“听说是韩老爷亲自来了,还带了韩奇,韩公子给打的不轻,特向着我们老爷跟老太太赔礼道歉呢。”   沈柔之不屑一顾。   谢西暝看她这般反应,又问:“沈大人怎么说?”   菀儿道:“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这会儿还在老太太上房那里呢。”   沈柔之才道:“我看只是表面做个样子而已,未必是真心赔礼道歉,何况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赔个礼又能如何,也不用多费口舌,趁早儿打出去干净。”   谢西暝闻言笑了笑,沈柔之看他:“你怎么不回去?”   “我想送长姐回房。”   “菀儿也来了,我自己也能走,怕什么?你且回去吧。”   谢西暝道:“不差这两步了,我送过去也安心。”   沈柔之更诧异了,连菀儿也忍不住笑,悄悄地在沈柔之耳畔道:“看哥儿的亲热劲儿,姑娘该不担心他跟你不是一条心了吧?”   沈柔之啐了口,也由得谢西暝陪着,果然送了她进门才去,沈柔之回头看他走了,便吩咐菀儿:“叫个人去老太太那里盯着点,看看父亲是怎么处置的。”   菀儿道:“才哥儿在这里,怎么不叫他去看看呢,我看他的样子是很乐意听姑娘使唤的。”   “又多嘴,”沈柔之瞪她道:“他才来,就派他做东做西的,且看见咱们府内这些丑事,我很长脸吗?”   菀儿笑道:“他是姑娘的弟弟,一荣皆荣的,又怕什么脸面。”   沈柔之微怔,继而喃喃道:“要是嫡亲的弟弟就好了,终究差一点。”   菀儿派了人去打听消息,不多时候,丫头回来报说:“已经打发了韩家的人去了,究竟怎么样却不知道。”   正不知如何,却是沈承恩亲自来了,进门喝了口茶,沈柔之问:“韩家的人是怎样了?”   沈承恩道:“那个韩奇给他们家打的倒是不轻,给人架着才进了府内,不过这厮实在可恨,我便没给他们好脸色看。”   “父亲说的是,这种人是改不了的。以后也得远着些才是。”沈柔之点头。   沈承恩也知道,韩家之所以这样惺惺作态,恐怕未必是真心悔过,多半是碍着他的身份,他毕竟是一府通判,如果认真追究起来,告韩奇一个□□调戏,韩奇当然跑不了,只是顾及女孩儿的清誉所以才不肯声张罢了。   但要想报复,未必没有别的手段,所以韩家很不敢拿大。   沈承恩定定神:“为父先前没在意家中的事情,幸而你还是个有主见的,没给那畜生骗了去,只是珍之年少无知的可恨。”   “父亲息怒,”沈柔之忙站在来,垂首道:“没好看珍之,也是我的失职,以后一定会多留意弟弟妹妹们。”   沈承恩叹了口气,把她拉到身边,打量了一会儿,想到明年就及笄的女孩子了……出嫁自然不远,心中越发有些舍不得。   想了会儿,沈承恩道:“你不用这样说,我自然知道你对弟弟妹妹们是好的。就连小西跟如如,我也知道你会照看他们。”   沈柔之不语。   沈承恩笑问:“对了,你觉着小西怎么样?”   “他?”沈柔之微怔,继而道:“小西……看着还不错,像是个懂事乖巧的。”   沈承恩笑道:“你喜欢他就好,对了,为父也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沈柔之想起今天书房中沈承恩跟谢西暝对话一节,想必就是此事了。   沈承恩便把匪首要押解进京的事说了,因道:“我领了这差事,恐怕要去几个月才回,家里的事情自然又担在你身上了,幸而如今多了小西,有什么狐疑不决或者为难的事情,你跟小西商议,他是个极精明强干的,有他在我才放心。”   沈柔之没想到,原来父亲竟要出远差,心里无缘无故地竟开始惊跳。   “别怕柔柔,”沈承恩握着她的手道:“这只是例行公事,你只要安心地留在家里等父亲回来,不会有别的事。”   说了这件,沈承恩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封皮上却没写任何字。   在手中略一掂量,沈承恩将这信递给沈柔之:“这封信你务必秘密保存起来,除了你之外,不能让任何人看到这封信的内容,甚至你看完之后也要烧掉。”   沈柔之愕然:“这是什么?”   沈承恩道:“是一件机密大事。但是你得答应为父,不能立刻打开看,就……三个月后吧。”   “啊?”沈柔之越发不解:“父亲,这是为什么?若是不能给人看的机密,你直接告诉我岂不妥当?怎么还要等那么久呢?”   沈承恩这信中所写的,却是他答应过谢西暝的那件事。   但是临来之前沈承恩忽然改变了主意。   原来他想,自己要离开洛州,家里只有沈柔之挑着,这个节骨眼上,又出了韩奇这意外,叫他实在放心不下。   幸而有个谢西暝,沈承恩知道他的手段,心计都是一等的,要是他佐助沈柔之看家,自然妥当无碍。   可是如果这会儿告诉了沈柔之,说谢西暝其实不是什么“外室之子”,那么沈柔之势必会对谢西暝产生隔阂,不如先不告诉,让她心无旁骛地当小西是自己的弟弟,这样才能姐弟同心,顺利行事,至少要齐心协力把眼前这个难关度过去。   稳稳地打好如意算盘,两天后沈承恩启程,正好那个朱公子养好了伤,也正要启程进京,两伙人在路上竟遇了个正着。   沈承恩知道此人声名狼藉,便有意不跟他接触,且故意叫队伍放慢。   朱公子自恃是堂堂皇亲,在洛州的时候连知府都笑脸相迎,哪里把区区通判瞧在眼里,见沈承恩竟不来奉承自己,便呸了声带人先行,两下逐渐拉开了距离。   眼见晋洛山在望,青山郁郁,山深林密,沈承恩怕有什么不妥,远远地就命人戒备,那朱公子越发嗤之以鼻,一行人大摇大摆地往前直去!   朱公子的队伍才拐弯,隐隐一声锣响,不多会儿,就见前方众人溃逃而回,一边跑一边叫道:“有山贼!”   沈承恩的心猛然一震,急忙命随行士兵们准备迎敌,就在这时,在溃逃众人的背后有一匹马跃了出来,马上的人哈哈大笑,把手中一样东西往前扔过来,那玩意儿血淋林地在地上滚了两滚,赫然竟是朱公子的头颅。   消息很快传回了洛州,据说朱公子跟沈通判一行人遇到了云龙山的劫匪,朱公子给劫匪一刀砍掉了脑袋,随行的家人也死伤大半,沈通判虽竭力指挥官兵反击,到底寡不敌众,队伍给冲散了,沈通判也下落不明。 第13章   这日沈柔之正除去了额前的纱布,对着镜子打量伤口,菀儿在旁边说道:“这伤看着不明显了,可见绝不会留疤的。我先前可替姑娘捏着汗呢。”   沈柔之闻言问道:“什么捏着汗?”   菀儿道:“姑娘生得这样好看,又格外白,若是留下疤自然会很醒目,好好地一张脸就破了相了。”   沈柔之笑道:“偏你想的多。”   菀儿看着她伤处那点桃花似的痕迹:“不是想的多,是正经事。先前不是有几家来府内探姑娘年纪八字的?那就是想结亲的意思,只是老爷不愿意姑娘这么早嫁了,所以授意老太太都暂且推掉了。可终究是要谈婚论嫁,那些人家又不都是好的,有的惯会挑三拣四,看到姑娘额头有伤,不知道会怎么想呢。”   沈柔之听的有些出神:“世人多数是以貌取人之辈,只不过要真是因为有疤给人瞧不起,那这样的人家不嫁也是正好,彼此不生交集,各得其乐。”   才说到这里,就见小丫头茉莉从外跑了来,神色张皇。   原来沈府的人从外头听说了官道上的消息,不知如何,便忙回来告诉,只是不敢先去跟老夫人说,免得吓出个好歹。   沈柔之听茉莉说了外头的传话,心也跟着乱跳起来,便勉强镇定道:“外头的流言蜚语而已,不必轻信,跟随老爷的人可回来过吗?”   茉莉摇头:“这倒没有。”   沈柔之道:“派升儿骑快马先去知府衙门打听。”想了想又道:“再叫平安去城外看看有没有真切消息。”   茉莉忙去传话,不料两个姨娘也听见了风声,急忙来问沈柔之。   沈柔之只说道:“我已经派人去知府衙门询问消息了,立刻就会有确凿消息传回,至于坊间那些话,子虚乌有不必轻信。”   说了这句,又道:“父亲如今才离家,不管如何家里都要稳住,别一有个风吹草动自己就坐不住了,叫底下人看笑话。”   吴姨娘道:“我们也只是担心老爷所以才来问的,难不成好好地盼着老爷有事?”   沈柔之看着她,淡淡道:“既然如此我便把话留在这儿,父亲绝不会有事,姨娘请安心罢了。”   旁边的钱姨娘倒是好的,便拉着吴姨娘道:“咱们还是回去吧。大小姐都这么说了,咱们安心等消息就是了。”   沈柔之打发了两个姨娘回去,心中却也暗暗着急,又命人去老夫人上房看着,不许有人跟老太太多嘴。   谁知百般提防,到底是没防住,二房里的曾夫人闻讯后,立刻跑来告诉,老太太身边的人又不便拦着,到底给她说了。   老太太惊魂动魄,立刻命人传沈柔之,柔之心中暗骂曾夫人实在是个多事精,简直唯恐天下不乱。   来到上房,才进门,就听到里间是老夫人道:“怎么柔之还不来?”   曾夫人道:“您老人家叫柔柔也不管用,她又不在外头走动,怎么知道究竟呢。”说了这句又道:“我已经打发我们二爷出去探听消息了,虽然不敢去信,只是满街的人都在说,到底叫人担心。”   此刻沈柔之进门行礼,老太太忙问她是否已经知道了,沈柔之清楚越是这会儿越不能慌,于是只仍安安稳稳地把命人去知府衙门一事说了。又道:“父亲行事向来仔细,我相信这不过是误会一场罢了,您老人家千万别担心。”   曾夫人见她泰然自若的,便皱眉道:“这若是有一丁点的差错那可就是不得了,老太太怎会不担心?”   沈柔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我本来要瞒着老太太不提的,倒是想不到二婶子来的这样快。”   曾夫人知道柔之是在暗讽自己多嘴,便强词夺理地说:“这种大事岂能瞒着老太太?当然是得立刻告诉老太太知道,你难道还想一直瞒着她老人家?如此自作主张的,这也太不孝顺了……”   沈柔之慢条斯理道:“原来这叫不孝顺,那上次二叔在外头醉酒后闹事,逸振不小心在老太太跟前漏了口风,那本也是孝顺之举,不想瞒着老太太罢了,怎么二婶子就当场把孩子打哭了呢。”   曾夫人没想到她反应这样快,目瞪口呆。   正在此刻,派去知府衙门的升儿回来了,知道沈柔之在老太太这边,便也直接赶了来,在门口跪倒说道:“知府衙门那里也是才得到消息,乱成一团,知府大人已经派了人出去查看情形了,说是让咱们不必派人过去,一有具体消息便派人来府内告诉。”   老太太问:“没发现大爷吗?”   “并没有发现。”   曾夫人问道:“那个什么朱公子呢?”   “那个人倒是真真死了的,他的随从有回来报信的了,说脑袋都给扔到……”   “行了,”沈柔之听到这里忙拦住:“你下去吧,继续去衙门盯着。”   升儿去后,曾夫人道:“阿弥陀佛,坊间说那个朱公子的头都给人砍下来了,果然是这样。这些人真是穷凶极恶,连皇亲都敢杀,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老太太已经开始连声咳嗽。   曾夫人道:“不过大伯是个福大运高的,别人有事他却不一定的,必然可以平安。可话说回来,这次若是大伯顺顺利利回来,老太太倒要劝劝他……”   “劝他什么?”   曾夫人道:“我怎么听说,府内先前跟韩家闹得不太好了呢?有什么大事是掰扯不开的,韩家是洛州有头有脸的人物,何必白白得罪了他们,就拿这次的事来说,要没有得罪,岂不是也可以叫他们帮忙探听消息之类的。”   老太太因为儿子的事情心烦气躁,已经无心多想。   沈柔之听曾夫人越说越不像话,便道:“我们自己有人,何必求别人去探听什么消息,婶子多虑了。”   曾夫人皱皱眉,忍不住道:“柔之,你年纪到底小,想事情不周密,说句不中听的,要是真的你父亲有个什么……咱们在这里仗着谁过活?得罪了韩家有什么好处呢?”   老太太听到这里实在刺心,才喝道:“胡说!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曾夫人一时图痛快说了出来,此刻忙站起身:“老太太息怒,我也没有恶意,只是往远处说罢了。”   “你这不像是远处,倒像是特意咒人的!”老太太到底没糊涂,瞪着曾夫人道:“我看柔之说的对,你就是特意来叫我不省心的。整天一有个风吹草动就跳翻天,报丧鸟一样,还不离开这里?”   曾夫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我不过是好心、怎么就……”努着嘴,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等曾夫人去后,老太太咳嗽了几声,叫沈柔之到了跟前,想了半晌才语重心长地说道:“只盼你父亲是吉人自有天相,不然的话……”   沈柔之陪了老太太半晌,期间升儿跟平安回来报信,却都没有沈承恩的下落。官道上丢下的尸首都已经运回来了,多半都是朱公子的人,府衙这边的只有两个士兵。   沈柔之听了便露出几分欢悦之色,对老太太道:“您老只管放心吧,照这个情形看,父亲多半是已经提前离开了,不至于有事。”   老夫人忙问:“果然?”   沈柔之道:“府衙这边只死了两个人,跟随父亲上京的足有上百,可见他们是走的快才只有这点儿伤亡,叫我说,父亲一定早有察觉,事先防范了。”   老夫人连声念佛:“真要是平安无事,就是菩萨保佑了。”   此后,洛州城里跟沈府有交际的人家分别派了人来询问情形,起初接见了两家的人,后来不厌其烦,沈柔之便替老太太都打发了。   最意外的是,韩家居然也派了人来,沈柔之索性只叫管家去挡了了事。   下午时候沈奥也回来了,他在学堂里也听说了流言,吓得不轻,沈柔之忙又劝哄了几句,沈奥毕竟小,她说什么就信什么,很快竟破涕为笑,又逗着老太太开心起来。   傍晚,老太太留沈奥陪着睡觉,沈柔之伺候吃了晚饭才离开上房。   沿路回房,一路心事沉沉,虽然当着老夫人跟沈奥的面儿她一点儿愁容都没有,但此刻无人,才敢皱起眉头。   正走着,菀儿道:“那是……”   沈柔之抬头,却见前方门口处站着一个人,身影卓然而立,一看就是谢西暝。   一看到他,沈柔之才想起来,谢西暝起初是要送沈承恩的,然后一整天就没见这人的踪影,直到现在。   她默默地走过去:“你又去哪里了?”   谢西暝刚才看她脚步走的极慢,就像是肩头担着万钧重的担子似的,此刻便扶住她的手臂:“长姐……”   沈柔之低着头,闷闷道:“父亲说,他这一去,让我凡事跟你商议,要跟你商议的时候你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还叫人怎么跟你说?”   她毕竟也是个女孩子,自己担心父亲担心的要死要活,却还假装无事地哄着老太太跟幼弟,实在心力交瘁,如今见了谢西暝,竟忍不住有些真情流露的委屈之感。   谢西暝自然听了出来,心也跟着猛蹿了两下,他忙定了定神:“长姐,你跟我来……”轻轻握着沈柔之的手腕,引着她进了门。   菀儿在后看着,便会意地故意慢了几步。   此刻屋内已经掌了灯,小丫头见是谢西暝陪着沈柔之回来,忙行礼,又捧了水来请沈柔之洗漱。   菀儿替沈柔之挽了袖子,退下镯子,等她洗了手脸,又伺候帕子擦拭干净,这才退下去备茶。   沈柔之洗了脸,略觉几分清爽,抬头却见谢西暝站在她身侧一动不动,几乎让她忘了他还在。   “呆站着做什么?坐吧。”她一抬手,纤纤的五指灯影下犹如玉雕。   谢西暝左顾右盼,终于在她对面炕沿坐了,不多时菀儿送了茶进来:“晚上不敢喝别的,这是姑娘亲手晒的茉莉花茶。”一人一盏放在跟前。   沈柔之正想喝点儿香甜的东西缓神呢,便端起白瓷盏,慢慢地吃了一口茶。   谢西暝看着她的动作,也跟着举杯喝了口,那股香气直透肺腑,他忍不住吁了口气:“真好喝。”   沈柔之打量着他,发现他手上居然还裹着帕子,便问:“你那伤还没好?”   “好了,就是怕长姐不爱看,所以还包着。”   沈柔之道:“你这人倒是心细的很,将来……”话才出口便一摇头停了下来。   谢西暝问:“将来什么?”   沈柔之一笑:“没什么。”她本来想说将来不知哪个女孩子这么有福气,可又想自己还没亲热到跟他开这种玩笑的地步,何况如今不是玩笑的时候。   于是问:“对了,父亲的事你知道了吗?”   谢西暝道:“我正是为了这件事,”说了这句他转头一看,菀儿如今在外头呢,里间只他两人,谢西暝道:“有一样东西给长姐。”   沈柔之问:“什么?”   谢西暝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模样的东西,双手递给沈柔之,沈柔之诧异地看他一眼,忽然发现这信封也是空白的,跟先前沈承恩给她的一模一样。   她心头一颤,赶紧将信打开,抽出里头的信纸便迫不及待看了起来。   不到半刻钟,从头到尾已经看了一遍,沈柔之眼中也渐渐地露出狂喜之色,她看看信又看看谢西暝:“这是真的?”   谢西暝眼中带笑:“沈大人的亲笔信,这还有假?只不过在离开洛州抵达京城之前,还不宜张扬出去,免得又给人可乘之机。”   沈柔之目光闪闪地看着谢西暝:“小西、难道你从早上离开到现在,都是……”   谢西暝微微一笑,按捺着想要握住她的手的冲动:“我许过誓,要保护沈家上下的。所以长姐只管放心,万事都有我在。”   沈柔之定睛看着他,又看看手中的信,终于点点头,深深呼吸道:“菀儿。”   菀儿忙放下手中针线走了进来:“姑娘有什么吩咐?”   沈柔之道:“叫厨房弄几样可口的菜肴,还要一点桂花酿。”她看向谢西暝,笑的明灿:“小西在这里跟我一起吃饭。”   谢西暝显然没想到:“长姐……”   菀儿微微诧异,却也笑着答应,忙去传命。 第14章   沈承恩在信上说,他早就预计到路上会有意外,所以做了相应的安排,留这封信是为了让柔之心安,并安抚家中之人,等他出了洛州地界自然还会派随从回府报信。   具体如何沈承恩并没有说,因为有些细节安排事关重大。   其实,原本沈承恩自己也没想到,这是在他临出发前谢西暝的建议。   那一天谢西暝早早地就离开府内,后来双手受伤给沈柔之看见,问他出了何事。谢西暝只说是遇到了两个无赖混混起了冲突。   其实冲突是真,无赖却是假的。   谢西暝遇见的两人,行踪鬼祟,一直在沈府外偷窥,谢西暝出其不意将两人擒住,费了点儿劲才撬开了他们的嘴。   原来这两个是府衙中马主簿所派,叫他们来监视着沈承恩的,这两人因见谢西暝年纪不大,以为他是个好糊弄的,所以还隐瞒不说,谁知谢西暝窥一斑而知全豹,早知道了。   “这马主簿跟王司马的关系是不是很好?”他似笑非笑的问。   这两人吓的脸色更变了:“这……”   谢西暝道:“王司马跟云龙山的匪贼勾结,却跟贼匪一起死在酒楼,沈大人在场却无恙,所以马主簿派你们来查看端倪是吗?”   两人见他如同神兵天降,没什么可瞒的,这才招认:“云龙山的贼常来城内,他们也会往知府衙门打点些银子,所以……”   谢西暝冷笑道:“那除了这马主簿,知府衙门里还有别人跟你们是一伙儿的吗?”   两人就再也不敢说了,只是求饶。   谢西暝处置了这两个,心里却有算计,虽然这两人没有再供出什么来,但显然这洛州府衙不干净。   后来知府让沈承恩押解贼匪进京,沈承恩虽觉着这一行艰难,却没想到别的。   幸而有个谢西暝。   他给沈承恩出了一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上沈承恩押送着贼人走官道,可其实那贼寇是假的,只另外派了几个心腹从小道往京城而去。   谢西暝一再叮嘱,这一计策不能外泄,连知府大人都不能告诉。   本来沈承恩以为他多虑了,但是见识过这少年的手腕,竟不敢违逆,于是竟答应了,那封信也是在谢西暝的要求下先写好了的。   果然路上出了事,朱公子的头给扔出来的瞬间,沈承恩心头一颤,知道自己幸亏听从了谢西暝的话,他见贼人来势凶猛,便立刻指挥手下把那假的囚车推到了山坡下,趁着贼人们去抢救那囚车的时候,他带了属下向前直冲出去,竟杀出一条血路。   只是沈承恩不知的是,直到目送他带人冲出去,身后官道上那骑在马上斗笠遮颜的青衫少年才一抖缰绳,转身回城了。   沈柔之当然不知道谢西暝背地里做了这么多事情,可经过这件事在她眼中,谢西暝已经是可以值得信任的人了。   她肯留他一起吃晚饭,就是两个人的关系更近一步的意思。   “你喜欢吃什么?我还不知道,你想吃什么只管告诉我,以后经常叫他们给你做。”沈柔之又喝了口茶,笑吟吟地说。   谢西暝看着她眉眼弯弯的样子,心跳的更快了,竟有点受宠若惊:“我不挑食,什么都是好的。”   沈柔之笑道:“你不说,他们就只按照我的口味做了,到时候可不许不吃。”   “长姐的口味自然是最好的,我一概都是喜欢的。”谢西暝回答。   沈柔之眉峰微动,笑着摇头:“若不是亲眼看着,还以为你多老成持重了呢,怎么就这么会说话?”   这会儿才十四岁不到,已经这么能哄人开心了,再大一些,那还了得?   何况他又生得这幅祸水似的容貌。   谢西暝一笑低眉,隐隐竟仿佛有些腼腆。   沈柔之瞧在眼里,心里对他的喜欢越发多了几分:他竟然还会害羞。   她自己本来就不算是个爱说话的人,可如今却想引谢西暝多说几句。   想来想去,便道:“那天你跟我说崔橹的诗,后来我找到那本诗集看了一回,发现他写得其他的也很好,我记得有一句‘云梦夕阳愁里色,洞庭春浪坐来声’,细想真真有趣。”   谢西暝听她突然说起诗来,一怔之下脸色讳莫如深。   正不知如何回答,幸而菀儿捧了两碟子小菜进来,笑道:“他们已经在做了,这几碟子让姑娘跟哥儿先吃着。”   谢西暝急忙假装看菜,沈柔之也瞧过去,见是一碟百合新芹,一碟小卤豆干,香油调的春笋,还有一碟风干火腿。   沈柔之看着那碟子火腿,点头道:“还好有一点肉,不然头一次留你吃饭,都是素的,还叫人觉着我薄待你呢。”   菀儿忙道:“这只是前菜罢了,我看他们忙着炒鸡片,弄丸子呢……对了,还有猪蹄汤。”   沈柔之听到最后,不由看向谢西暝的手,抿嘴笑道:“这倒好。以形补形了。”   菀儿愕然,顺着她目光看去,忙掩住口:“姑娘只管说笑,别让哥儿误会了。”   谢西暝早听出来,便道:“这是长姐的好意,我怎么会误会,别说只是玩笑,就算不是玩笑,我也是爱听的。”   沈柔之忍不住拍桌叹道:“你听听他这口齿,真是哄死人不偿命呢!”   “那只怕是哥儿真心尊重姑娘,所以话才自然而然的好听。”菀儿倒也机灵,只是见他们两个这样和睦,便不再打扰,抿着嘴儿退了下去。   沈柔之见她跑了,啧了声:“这丫头今儿怎么偷懒起来了,酒也没倒就跑了。”因抬手要取那一壶桂花酿:“你可能喝吗?稍微喝点儿没关系的,这酒不烈,只是甜甜的。”   她心情好的时候是会喝上一点儿,她的酒量不高,喝这个也要喝三五盅才会稍微有点醉意。只是拿不准谢西暝沾不沾酒。   手才要碰到那一壶酒,不料谢西暝也抬手也来取,正好握住了她的手。   两个人目光一对,沈柔之没了先前的提防,嗤地一笑:“你抢什么?又不是不给你喝。”   谢西暝觉着手底的玉指微温,差点忍不住要揉一揉,迎着沈柔之的目光道:“不是抢,只是不敢让长姐给我倒酒。自然是要我伺候。”   沈柔之是家中的老大,向来对着沈奥等颐指气使的,除了珍之年纪大些,但珍之跟她不太亲密,当然可以不提,至于沈奥沈逸振如眉那些家伙们,每天只顾着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哪里有像是谢西暝这么甜言蜜语、做小伏低的。   这种感觉真是前所未有,沈柔之心里暖烘烘的,还没喝酒竟已经有了三分醉意,竟也没在意谢西暝的手还摁在自己的手上,只是一笑慢慢地将手抽了回去,叹道:“早知道你这么体贴能干的,该叫父亲早把你们接回来。”   谢西暝先给她倒了酒,又给自己斟满。   沈柔之道:“你尝尝合不合口。”   谢西暝看着杯中金色的桂花酿,刚才开封的时候就嗅到一股甜香,此刻举杯小小地啜了口,望着沈柔之道:“很甜。”   眼前的人笑的如同春风中的一朵木芙蓉,清姿雅质,冰明玉润,偏笑容这样娇憨烂漫。   谢西暝心里自然是甜极了,但是在甜溢之余忽然又生出一种恐惧,他很想让时光就停留在此刻,让眼前的人一直都是这样无心烂漫的样子……不要变,不要生出那许多令他措手不及的变数。   一念至此,口中的桂花酿突然从甜蜜底下泛出了无数的辛酸。   沈柔之见他喝了酒,自己便给他夹了一筷子新芹:“你尝尝这个……”说了这句抬眸看向谢西暝,才发现他微垂着头,半边容颜浸润在烛光之中,半明半昧的样子。   “怎么了?”沈柔之立刻察觉谢西暝情绪的变化,“有心事?”   “我、”谢西暝把手中的酒盅放下,抬眸看向眼前人:“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个故事。”   “故事?”沈柔之惊奇。   谢西暝道:“长姐怎么不喝?你喝了这杯,如果愿意听,我可以把这个故事讲给你。”   沈柔之笑道:“偏你这样古灵精怪的,讲故事还得先罚别人喝酒吗?”话虽如此,却也端起酒杯慢慢地喝了,自己也夹了些菜吃了,才催谢西暝说。   谢西暝先又给她斟满了:“长姐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沈柔之正在等听故事,没提防他问出这句,手中的杯子轻轻一晃:“瞎说什么?”   谢西暝笑笑:“我的故事可是有关一对男女的,长姐若不想听,我就不说了。”   沈柔之狐疑地看着他,终于道:“我当然是要听的,只是你不许问我那些胡话。”   “是胡话吗?我可听说……府内已经开始为长姐的亲事着急了。”   “这是胡说的。”沈柔之有些不耐烦地。   “又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比如我,就有了心仪的女子。”谢西暝淡淡道。   沈柔之脸上的不耐烦变成了目瞪口呆:“你、你说什么?真的吗?”他的年纪才这么小,居然就已经情窦初开了?   “真的。”谢西暝回答的一本正经,眼睛却直直地看着她。   沈柔之哪里会留意他眼中的暗潮汹涌,最初的惊愕过后,她心里反而涌出了几分激动,这大概是女子的天性,有点八卦,也有点想参与其中:“是哪家的女孩儿?你快说!”   “这么着急做什么?”   “你说出来我看看好不好啊,这洛州城里的名媛闺秀我多半都知道的,你说是哪一家的,若真是好的,我替你张罗。”沈柔之有些着急,不知不觉又喝了半杯酒。   谢西暝忍不住笑了:“你却做不了主……不,你是能做主的,不过也要沈大人同意,等他回来再说吧。”   “扫兴,”沈柔之白了他一眼:“你先说了,我替你看着呀,万一人家定亲了呢?”   “我自己会看着。”谢西暝笃定地回答。   沈柔之拿他没了办法,便嘀咕道:“算了,不知好人心。”   谢西暝给她又倒了一杯酒:“我的那个故事,那男人是个能打仗的将军。”   “将军?”沈柔之捧着腮,双眼闪闪发光,“是我喜欢的啊,大丈夫自然该横刀立马,才不负一世豪情。”   刚才问她,她还斥人,如今却自己脱口而出,只是她脸颊微红,多半是有了酒力。   “是啊,大丈夫自然该横刀立马,卫国卫家,”谢西暝眼中有笑意闪出,慢慢地那笑意又压下了:“可是,故事里的女子却并不喜欢这个将军。”   沈柔之一愣:“嗯?”   谢西暝道:“起先那男人是不想去戍边打仗的,是那女子跟他说大丈夫该横刀立马卫国卫家,他便慨然答应了。”   他只是寥寥几句,沈柔之却忽然觉着面前有朔风扑面,令人遍体生寒。   “那、那女子呢?”她呆呆地问。   谢西暝道:“她嫁了人,嫁了……一个大官儿。”   沈柔之咽了口唾沫:“啊、可惜啊。”   谢西暝道:“可惜什么?”   沈柔之想了想,轻轻摇头道:“就是觉着可惜。那后来呢?”   “后来,”谢西暝把杯中酒喝了,无数次的戍边守夜,对风对雪,对边城鼓角,他喝的都是那种入喉滚烫的烈酒,这点桂花酒对他而言,跟糖水没什么区别,但此刻入口,却又回味起当初的滋味,“后来那女子死了,将军冲回京城把她的尸身抢了去,回到边关安葬,从此后……守国,守城,守墓,直到、战死沙场。”   沈柔之喉头发紧,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酸软苦涩,不知是不是喝的太急,脑中都有些昏沉了,撑着嘀咕道:“这、这个故事、不好。”   “是我的错,不该说这么伤感的故事,”谢西暝温声道:“柔柔,别往心里去。”   这是他第一次当面叫沈柔之的名字,她的心怦然一跳,本要斥责他不该如此,但又说不出来,便含糊问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故事?”   谢西暝看着沈柔之,他该怎么说呢,这故事不是从哪里听来的,而是真真发生在他跟沈柔之身上的。   但最残忍的并不是这故事本身。   相爱不能相守,本不罕见,何况她原本就不爱自己。   最残忍的是,他明明得了重来的机会,却仍是无法挽留眼前这个人,一次次的阴差阳错,一次次的求而不得,甚至落得更惨烈的结局。   在这次“相遇”之前,他已经试过很多回了,屡次失败,屡次重来。   所以今天晚上跟沈柔之说的“故事”,只是“第一个故事”而已。   但是这一次,谢西暝赌上了一切,他发誓,绝不会把这次也变成一个悲伤的故事而已。   沈柔之已经醉了,伏在桌上,口中还道:“之前我听梁祝、都没这么难受过,可恶……”   谢西暝笑笑,在她的发端轻轻地抚过:“抱歉,以后不会再叫你难受了。”   门口处,菀儿才要送菜进来,见状竟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 第15章   谢西暝目光微动,慢慢地撤回了手,菀儿见状才敢走进来,笑着把汤水放在桌上:“这是刚熬好的蹄花汤,哥儿好歹喝一碗。”   谢西暝只是一点头。   菀儿收了盘子,又看向沈柔之:“姑娘可见是高兴了,平日里虽也喝酒,不像是今天喝的这样急,竟醉了。”说着便想唤醒沈柔之。   谢西暝抬手:“不必吵她,你先下去吧。”   菀儿看向他,见虽是清俊出色的一张少年的脸,却偏有冷浸霜雪之色,她竟不敢违拗,低头轻声道:“是。”慢慢地退了出去。   谢西暝看着面前的猪蹄汤,想到刚才沈柔之“以形补形”的说法,微微一笑,便把手上的帕子拆了去,端起那碗汤尝了口。   或许是因为守着她,心境自然不同,这汤喝起来也觉鲜美异常。   这夜,沈柔之朦胧中觉着口渴,便叫菀儿。   帘子给撩起,是菀儿听了动静过来,正要问她有什么吩咐,就听沈柔之呢喃地说:“小西不要只喝酒,吃点菜。”   菀儿闻言差点忍不住笑,便扶着她道:“姑娘做梦呢,哥儿早走了。”   沈柔之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啊?”原来她还以为在跟谢西暝吃饭,定睛看面前的是菀儿,才愣愣地问:“什么时候走的?我的口渴。”   菀儿叹了口气:“姑娘先前喝酒很有分寸的,怎么偏偏跟哥儿一起吃饭,就先喝醉了呢。”说着让她靠着床边坐了,自己去倒了一杯温水过来。   沈柔之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才舒了口气:“我心里高兴,又听他说故事,不知怎么就喝多了。岂不是耽误了他吃饭?”   “这倒没有,哥儿自己吃了不少,又喝了蹄花汤才去了的。”菀儿忙道。   “哦。”沈柔之叹道:“没叫他饿着倒还好。不然头一次跟他吃饭就叫他饿着肚子可太不像话了。”   菀儿见她睡眼惺忪的,知道她还没有完全睡醒,便道:“姑娘先睡吧,这会儿还早着呢。睡得不足又要头疼,有话明儿再说吧。”   沈柔之果然还在发困,便又喝了两口水,才给菀儿扶着躺倒睡了过去。   菀儿伺候她睡下,仍旧放下床帐才退了出来。   方才着急也没跟沈柔之说……其实不是她伺候着柔之上榻安枕的。   先前谢西暝叫她退下,菀儿被他身上气势所慑,不敢多话就乖乖退出,到了外间才觉着不对,先前谢西暝抬手抚沈柔之的发端,那动作看着实在是、实在是……菀儿形容不出,但总归不像是弟弟对姐姐的那种举动。   菀儿想找理由入内,又觉着毕竟是沈柔之看重的“兄弟”,自己很不该防贼似的对待,于是只小心地从门口向内看了两回。   却见谢西暝倒也没做什么,只是在吃晚饭,菀儿见状渐渐松了口气,觉着自己是多心了。   而后又过了两刻钟,谢西暝才走出了房门,只对她道:“柔柔醉了,我已经扶她到床上歇下,只怕她晚上会起来喝水,你多听着些。”   菀儿倒是听愣了,呆呆地答应。   送了谢西暝走,才赶紧到里屋,果然见沈柔之好端端地躺在里间,浑身衣衫没动,只是头上的簪花钗子等给摘了下来,整齐放在了枕边。   菀儿虽松了口气,但又觉着说不得的怪异,坐在沈柔之床畔细细想想,刚才谢西暝没有叫“长姐”,居然叫“柔柔”,是跟沈承恩一样的叫法儿了。菀儿越想越觉着有些奇怪,但又实在不敢往荒唐的地方去想,尤其是想到谢西暝,虽然比沈柔之年纪要小,可是那行事,那气质,举手投足,处处透着不凡,令人不敢小觑分毫。   直到今日,菀儿才忽然赞同沈柔之当初那句“谁知道是福是祸”的话。   因沈承恩要秘密行事,所以接下来几天,洛州城的谣言甚嚣尘上,府内倒比外头要安静些。   老太太只以沈柔之为主心骨,沈柔之稳得住,老太太就稳得住,阖府上下自然也不至于慌乱无章的。加上二房那里的曾夫人给老太太训斥了一番,她不敢再来挑唆,因此外头虽有各种传言,犹如风暴似的,沈府之中却如暴风中心,反而安宁。   这日二房那里沈逸振跟如眉过来玩耍,因为最近谢玉如也好了起来,他们两个就去找了沈奥,一块儿来寻谢玉如。   如如到底是个小孩儿,见了这几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心情自然也得以转换,便跟着三个在府内各处走动玩耍,又结伴去老太太跟前,童言稚语的,替老太太解了不少愁烦。   而外头那些来“嘘寒问暖”的,有几个素日看着不错的,沈柔之便见一见派来的人,其他的一概打发了之。   所以内外无事,只除了一点令她有些不安心。   那就是吴姨娘跟珍之。   先前传说沈承恩出事,韩家也特派了人来慰问,管家自去打发了,这件事传到内宅,吴姨娘很不快,私下里跟珍之抱怨:“如今家里出了事,不多仰仗亲戚之力,反而把亲戚都堵在外头,不知道是什么居心。”   沈珍之倒还有点明白道理,便道:“父亲未必有事,姨娘千万别这么说,传出去给长姐和老太太听见只怕又要动恼了。”   吴姨娘道:“你以为我是诚心咒老爷的?我就是、就是觉着柔之是故意的罢了。”   “什么故意的?”   “哼,韩家明明是个好姻缘,她却挡在中间,明明是怕你嫁得好了,她却没着落,或者她以后嫁的人比不上韩家,”吴姨娘尖着嘴道:“她这是嫉妒,眼红!”   沈珍之皱了皱眉:“姨娘又说这话了,难道你不知道?表哥原先看中的是长姐。”   吴姨娘道:“这可未必,她不过仗着是嫡女罢了,韩奇应该也是冲着她这身份,如今她既然眼高心大看不上韩家,难道不许你捡这个便宜?她自己不想要也不许你要,这是什么道理?不是嫉妒又是什么?”   沈珍之毕竟也心系韩奇,因为柔之阻拦此事,其实也有些不太高兴的,听到这里便沉默不语。   吴姨娘见有门儿,便道:“其实……只要咱们多想想,此事未必不能成的。”   “怎么成?”沈珍之心头一动:“父亲、老太太跟长姐都不同意,难道还能请如来佛祖去吗?”   吴姨娘笑道:“傻孩子,何必请什么如来佛,如今我有个法子,一不做二不休……”她说着凑近沈珍之耳畔,嘀嘀咕咕地说了一番。   沈珍之脸上微红:“这、怎么使得?传出去还做不做人了。”   吴姨娘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何况先前你跟韩奇的事情、如今虽然盖着,将来难道会纹丝不露?不如先成了事,自然也压倒了那些流言了。”   沈珍之摇头:“还是不行,就算我们豁出去,韩家的人又怎么样?”   吴姨娘道:“这个你放心,韩家的人交给我就行了。好歹当娘的要给你拴住这个金龟婿!”   且说韩奇那天给谢西暝打的半死,又受了气,回去后竟病了两天。   听说沈承恩出事,他一惊之下,竟有些幸灾乐祸,毕竟若是没了沈承恩,沈家二爷只是个酸腐秀才,并不成事,这沈家大房还不在他手心里拿捏?   只不过想到还有个谢西暝,韩奇心里却有些发毛,当日谢西暝虽没对他拳打脚踢,但简单的两招已经足以让他心寒胆裂,倒是个眼中钉肉中刺。   韩奇好了之后,才出来走动。此刻正是沈承恩的谣言漫天乱飞的时候,那些素日跟他交好的狐朋狗党知道他跟沈府有亲,见了他自然如获至宝,百般询问。   这日韩奇往望江楼赴约,乃是几个洛州城的纨绔子弟宴请一位京城贵客,乃是广陵侯府的小侯爷傅寒,这小侯爷年方十五岁,却也是个斗鸡走犬无所不为的风流人物,先前是去凛州外祖母家里拜寿的,如今正要返京。   这傅小侯爷跟本地的一个纨绔是点头之交,那纨绔自然乐得借机张扬,于是竟趁着这个机会请遍了自己的狐朋狗友。   这一伙儿十几个人,年纪最大的不过十八/九岁,最小的十四五岁,都是些惨绿热血少年,鲜衣怒马之辈,一时间彼此抱拳作揖,各自报姓名,呼朋唤友,推杯换盏,一团热闹。   酒过三巡,便有人问韩奇:“贵府的那位亲戚沈通判大人可还没有消息吗?”   韩奇也有了几分酒力,便哼道:“谁知道,连知府大人派了那么多人去探查找寻还没有踪迹呢,难为那府里倒是安安静静的,也不知是稳得住呢,还是不上心。”   有个知情的听他怨怼,因笑问道:“前些日子韩公子病了几天,是怎么着?我们听说……是那沈府的墙太高,公子不小心从墙头摔下来跌了一跤?”   韩奇听他们这样揶揄,便笑啐道:“滚你的吧!老子是郎情妾意,只是遇到个煞星从中作梗罢了。”   “煞星?”大家很是不解,也有人笑道:“怎么个郎情妾意,听说沈府的那位大小姐,可是洛州城数一数二的美人儿,我们虽然无缘得见,但韩家跟沈家是亲眷,怎么公子不‘近水楼台先得月’,下手晚了叫别人得了去岂不可惜?”   “别提了,要不是那个该死的煞星,这会儿已经成事了。”韩奇脸红耳热,忍不住咬牙切齿。   “韩兄提的煞星到底是哪个?”   韩奇道:“你们难道没听说?就是沈家新认的那个外室之子,不知哪里跑来的野种,坏人好事。还不由分说打伤了我。”   “哦!就是那个‘沈西’啊,他是沈家新认回的,外头妾生得一个野东西,怎么也敢动手打人?”   韩奇叹气:“正是个粗野不讲理的东西,我也没提防,竟吃了大亏,本想找回场子来,又打他不过。”   原来在那件事后,韩奇表面上不近沈府了,实则暗地里也找了两个打手,让他们盯着看谢西暝出门,便教训一顿好出出气。   谁知派去的人反而给打的断手折脚,不似人形,这着实把韩奇吓得不轻,所以竟不敢再嚣张。   正说到这里,就听一声冷笑,却是傅小侯爷道:“哪里来的一个野东西,不上台面的外生子,你竟这么怕他?叫人看不起!”   韩奇脸上大红,便道:“侯爷不知,不是怕,是真惹不起。”   傅寒正也多喝了几杯,又是个素来急公好义的脾气,便叫道:“小爷眼里就看不上那些野女人生得货色,还敢在正经人面前嚣张,你说出他在哪里,我把他绑了来!”   韩奇心一跳,定睛看向傅寒,突然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除去眼中钉的机会!   心中转念,他面上却故意流露为难之色,以退为进地说:“这、还是不必了,若因为我的事难为了小侯爷……”   傅小侯爷却等不急了,拍着桌子叫道:“什么南为北为的,大丈夫别跟娘们儿似的吞吞吐吐,你赶紧说出来,我立刻就去把人捉来!叫他当众跪地磕头求饶!”   在座的这些都是好事之辈,听小侯爷如此叫嚣,也都唯恐天下不乱地嚷嚷起来,其中一人道:“这人如今自然是在沈府的,不如且去沈府把他叫出来痛打一顿,让他颜面扫地!”   一呼百应,大家趁着酒意,呼啦啦出了酒楼,竟向着沈府的方向冲去。   不多时,已经到了沈府门口,府门处那些仆人见来了这许多人不知如何,听叫嚣说把“沈西”叫出来,才知道是来找小爷的。于是赶紧入内通报。   不多时,就见一个素衣少年慢慢地在门口出现。   那傅小侯爷一马当先,负手上前睥睨道:“你就是沈西?”   对面的人寒江秋水般的眸子扫向傅小侯爷,眉梢微动,淡淡道:“哦,找我有事?”   傅小侯爷张了张嘴,隐隐觉着这声音似乎熟悉。   小侯爷转头看向面前的少年,突然神情大变,脱口道:“你不是谢……” 第16章   此时傅寒身后是诸多酒楼上饮宴的纨绔子弟,包括心怀鬼胎的韩奇在内。   这韩奇因得了嫉恶如仇的傅小侯爷,很想借助他之力教训打压谢西暝,此刻自然也在人丛之中瞪大了双眼等着看好戏。   而在谢西暝身后,却是沈府的许多仆人家丁,起初这些人都不知发生了何事,所以只忙找了谢西暝出来,慢慢地察觉势头不对,有几个家丁忙跳出来站到谢西暝身旁,准备一有不妥就动起手来。   对他们来说谢西暝虽然是外室之子,可毕竟是沈家的人,总不成给人打上门来欺负了。   傅寒一句话没说完,谢西暝一声咳嗽及时地将他打断了:“我就是沈西,阁下有事说事就可。”   小侯爷的话给噎在了嗓子眼里,两道眉毛扭在一起,他狐疑地往前走了一步,仔细打量谢西暝的脸。   傅寒毕竟是京城之中的王侯公子,他又是个爱玩闹的风流人物,跟谢西暝还颇有一段“交情”,所以竟是认得他的。   然而见谢西暝神色淡然,竟似不认识自己,且自称“沈西”,却把傅小侯爷弄怔住了。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谢西暝身前三四步远,傅寒定睛细看——面前的少年乌黑鲜明的剑眉斜斜入鬓,一双本来颠倒众生的桃花眼却流溢着令人不寒而栗地淡淡寒光。   就算是样貌长得相似也就罢了,只他身上这份气质,却让傅寒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人!   “你、你明明……”傅小侯爷惊跳起来,指着谢西暝就要相认。   但那几个字在嘴边上转动的时候,给谢西暝一个无形的眼神,便重新又给摁回了肚子里。   就在这时候,傅寒身后的那些纨绔子弟有的因见小侯爷举止古怪,便道:“小侯爷,是怎么了他是不是出言不逊?”   跟傅寒相好的那本地之人生恐谢西暝不知道傅寒的来历,便狐假虎威地走前一步,叉腰道:“沈西,你看好了,这可是京城里来的广陵侯府的傅小侯爷,哼,你平日里胡作非为的,还打伤了我们韩大哥,小侯爷是有名的急公好义,所以特来问问你是怎么回事,你要是识相的,赶紧跟韩大哥赔礼道歉,小侯爷倒是可以放你一马!你要是不识相……”   这人恨不得把傅寒的名头吹遍整个洛州城,不料在他身前,背对着他的傅小侯爷额头的冷汗一滴滴地沿着脸颊滑落下来,倒是恨不得找个东西把这人的嘴堵上。   谢西暝嘴角微动:“哦,原来是小侯爷大驾光临,失敬。”   傅寒见他如此“彬彬有礼”,浑身汗毛倒竖,勉强在脸上挤出了一点笑意:“这、请不要误会,我其实……”   偏偏那些同来的人都是吃了酒来的,正是脸红耳热不可一世的时候,如今更是受了挑唆,情绪高涨,便纷纷叫道:“沈西快些赔礼道歉!”   “快点跪下来磕头求饶!”   谢西暝不动声色地听着那些叫嚣,双眼波澜不惊地看着傅寒:“要我赔礼?”   “不不!”傅寒连连摆手!   谁知他一动,那些纨绔子弟以为傅寒按捺不住已经出手了,顿时大喜:“小侯爷速速教训教训这野东西!”   谢西暝听见那三个字,眼睛微微眯起。   他明明没说一句话,傅小侯爷却已经察觉了他的眼神变化,瞬间窒息。   正在此刻,门内身后有人唤道:“大小姐!”   谢西暝忙转过身,却见果然是沈柔之给菀儿扶着手走到门口。   沈奥在她身前,已经迫不及待地迈出门槛,手中还拿着一根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半臂长的木棍,用稚嫩的声音叫嚷道:“谁敢欺负我小西哥哥!”   他人小,那棍子比他还高,沈奥翻过门槛,便拖着棍子跑到谢西暝身旁:“小西哥哥别怕,我帮你打他们!”   谢西暝怔住,抬眸又看向门内的沈柔之,却见她盈盈双眸里满是惊愕跟担忧。   终于,谢西暝俯身抱起沈奥,上台阶把他放在沈柔之身旁:“长姐……”   才唤了一声,沈柔之轻轻地摁住他的手,低低道:“他们人多,你不要冲动。”   谢西暝方才已经在“发作”的边缘了,傅寒都有些难抵他身上的杀气了。   但这会儿在沈柔之跟前,突然间那只狂猛狮虎般的人,收敛遍身煞气变成了柔弱的小猫儿,他低眉顺眼地乖乖答应:“嗯,我听长姐的。”   因为感觉到沈柔之对自己的关怀担忧,谢西暝心里的欢喜正慢慢地在荡漾,那股凶性早消失不见了。   宁肯多装些可怜,让她的心多在他身上一些。   沈柔之先看到谢西暝好端端地在跟前,稍微松了口气,又发现他身边站着个身着黑衣劲装的少年,情知是来“挑衅”的。   她屏住呼吸,迅速又扫了一遍傅寒身后众人,立刻从众人丛中发现了韩奇!   方才沈府的仆人入内通报,起先说是一伙人来找谢西暝,后来才说是来找事打架,来者不善的。沈柔之担心谢西暝双拳难敌四手吃了亏,这才不顾一切赶紧出来瞧瞧端倪。   如今一看韩奇在内,顿时就明白了,当下冷笑扬声道:“韩公子!多日不见,今日怎么……是跟众家公子来府内做客的吗?”   韩奇被她点名儿,才皮笑肉不笑地走了出来:“表妹有礼了,其实是有些误会,方才我们在酒楼上喝的正好,说起了这位新表弟,京城里来的傅小侯爷听说他武功出色,有意过来跟他比试比试,我们大伙儿便也跟着来凑个热闹。”   而韩奇身边的那些少年公子们,见过沈柔之的不过一二,其他多半儿不曾谋面,如今见是这样窈窕端丽的绝色少女出现眼前,都看呆了,谁还在乎韩奇说什么,只管盯着沈柔之瞧。   谢西暝看见那些混账东西一个个痴痴地看着沈柔之,有的人甚至舔舌头咂嘴的,心中的无名之火又冒了出来。   沈柔之还以为他给韩奇气到了,便暗中又握了握他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谢西暝低头,望着她玉白的手压在自己的掌上,那无明业火便又转成绕指之柔,眉眼唇角皆有笑意流出。   且说那边儿傅寒,起初认定了“沈西”就是名动京城的小谢郡王,正想法儿逃走,突然间笼罩在身上的煞气不翼而飞。   傅寒诧异抬头,才看到了门边的沈柔之。   小侯爷系出名门,相处的世家之中、乃至他的姊妹里也有几个以美貌出众的,但却从没见过这样出色的少女,婉约之中流露些许风流超逸,尤其是那双眼睛似秋水月影,宝光摇曳,给她淡淡地扫一眼,几乎身子都化了半边儿。   同时傅寒发现,在沈柔之跟前儿,他印象里那凶暴的小谢郡王不见了,而是一个半温柔半腼腆的俊美少年而已。   这感觉让傅小侯爷有些错乱,忍不住重新审视面前的谢西暝,怀疑自己难道真的认错了人?   正在他迷惑之际,沈柔之已经看了过来:“原来是小侯爷,失礼了。”她向着傅寒微微倾身行了个礼,也松开了握着谢西暝的手。   谢西暝顿时皱了眉,锋利的眼神重新投向傅小侯爷。   傅寒因为先前放松警惕,又见美人向着自己行礼,正要笑着说两句场面话,猛地给谢西暝一瞪,那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啊,不敢。”他讪讪地,重新又萎缩起来。   沈柔之却因为知道他是京城的贵客,又是小侯爷,自然不能得罪,但也不会就这样服软。   当下微微一笑,道:“小侯爷既然是贵人,又是洛州的贵客,自然是以和为贵,又何必打打杀杀的呢。且我们小西从不干那种好勇斗狠之事,比试之说不知从何说起。如今我父亲虽不在府中,可也绝不会任由人欺负到跟前,还是希望您不要误听了流言,冲动之下伤了彼此的和气。”   这番话不卑不亢,软硬皆有了,还给了彼此台阶。   傅寒忐忑之余大喜,也顾不上计较那句“小西从不干好勇斗狠之事”的话。   正忙着要顺着台阶滚下来,谁知韩奇身边一人笑道:“沈大小姐,您也不用瞒了,韩公子都说了他跟你是两情相悦的,只是沈西动手在先打伤了他,所以今儿我们是来替他讨说法的,你也不用护着他,一个外室之子罢了,跟您的终身大事比哪个重要,哈哈哈。”   沈柔之哪里听过这种话,顿时恼红了脸。   谢西暝便道:“柔柔,你先进去,我跟他们说两句话。”   沈柔之忘了羞窘:“你想干什么?不许打架。你手上的伤还没好呢。”   对方毕竟人多,还有京城里的小侯爷,口头上受点儿委屈不算什么,总比真动手吃了亏要好。   谢西暝微笑:“我自然听你的话不会跟人打架,你放心。”   此刻里头老太太也派人来问情形,沈柔之只得先去稳住老太太派来的人。   谢西暝带笑目送沈柔之入内,笑容寸寸收敛。   转身之时玉面已经冷若寒霜,他指了指那说话的人:“你出来。”   偏偏那人已经喝得有七八分醉了,仗着他们人多,还有个小侯爷在,觉着胜券在握的,且他不知谢西暝的厉害,便走了出来:“叫我做什么?韩公子可是你将来的姐夫,你……”   话音未落,谢西暝跃下台阶,电光火石间已将傅寒腰间的腰刀摘了下来,傅寒心头发凉:“谢西……”   那把刀却已经往前送了出去,奇怪的是刀没有出鞘,而且是刀柄在前。   有些粗圆的刀柄直冲过去,不偏不倚捣入了那人口中,刹那间,此人满口的牙齿皆都给击落,鲜血奔流而出,但嘴又给刀柄塞满,整个人白眼乱翻,闷声不响地向后倒下!   傅寒在谢西暝出手的瞬间转头,清楚看见这幕,此时确凿无疑了,虽不知如今是什么情形,但面前的人,的确就是那个令京城中公侯纨绔子们都为之打怵的谢小郡王谢西暝。   “还以为你手上会有两下子,”谢西暝只用一击就将这人摆平,很不尽兴,他冷峭地看着地上挺死尸的:“原来浑身上下最硬的只有这张嘴。”   其他的众人瞠目结舌,只见同伙仰天跌倒,鲜血从口鼻中迸溅而出,那把刀虽是刀柄入嘴,可似乎插的有点深,过了会儿才摇晃着跌在地上,只留下一个张着的血盆大口,人直挺挺地在地上,不知死活,看着惊悚极了。   谢西暝拂了拂衣袖,轻描淡写地:“有没有比他更硬的?”   那边韩奇因给他打怕了的,习惯性跌倒在地,瑟瑟发抖,其他几人发疯似的惨叫:“打死人了!”有跑得快的就如野兔子似的不见了踪影。   最后剩下在原地的只有傅寒跟几个跑得慢的,傅小侯爷总算反应过来:“你、你答应了……不能打架的。”   “我打架了吗?”谢西暝一笑。   他答应了沈柔之,当然不会跟人打架。   毕竟,他只是在单方面的打人而已。   偏偏这些乌合之众,连个能挨打的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mua~   感谢在2020-09-21 20:19:06~2020-09-22 20:38: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欧欧蜥蜴辞天开工、nicole、重徽迭照、ajada、kikiathen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欧欧蜥蜴辞天开工 110瓶;仙兔、五月s 5瓶;apple、沐戈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沈柔之打发了老太太派来的人,回来一瞧,门外原本聚集的少年们已经跑了一大半儿,现场有一种暴风过后的奇异安静。   谢西暝正也安安稳稳地站在门口,像是从头到尾没动过。   沈柔之打量门外的情形,有些发怔。   那位京城来的小侯爷傅寒,正屈尊降贵地拖着一个倒在地上的人,大概也觉着跟自己身份不匹配,傅寒呵斥两个没来得及逃走的:“愣着干什么?还不搭把手?”   韩奇则给他的小厮搀扶着,脸色惨白,他当然也想逃,只是先前给谢西暝的目光笼罩,竟像是一只冻僵的虫子,哪里能挪半分,只待宰羔羊等待发落似的。   这会儿韩奇也总算是有点明白了,这个少年绝不是自己能招惹的。   起先以为可以仰仗傅小侯爷的威势出一口恶气,可现在看来,这原本不可一世的小侯爷,在“沈西”跟前竟然也乖乖地跟见了弼马温的天马,伏耳攒蹄的不敢有半点造次。   如今更好了,小侯爷竟还摇身一变,成了谢西暝的“帮手”,替他收拾起残局来了。   “那人怎么了?”沈柔之莫名。   给傅寒挡着,她看不到那人口鼻窜血的惨状,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谢西暝别的不怕,却担心沈柔之看见那副恶形恶状的会吓到她,便也有意挡在跟前:“是喝多了醉死在地上,吐得甚是难看,长姐别瞧。”   沈柔之有洁癖的,听了这话果然吓了一跳,忙收回视线。   她心中转念,却看谢西暝浑身上下整整齐齐,脸不红心不跳的样子,很不像是个打过架的。   毕竟要是打架自然得气喘吁吁的,而且若真的动起手来,又怎会只倒下一个人,其他的人当然会群起而攻之,等等……   沈柔之看看前方小猫三两只的样子,又问:“其他人呢?”   谢西暝道:“其他人……是傅小侯爷说了几句话,他们就散了。”   “原来如此,”沈柔之半惊半喜,忙看向傅寒,眼中流露出几分喜欢:“到底是京城里来的小侯爷,果然是明事理的人。”   谢西暝见她夸别人,却有些不太高兴,他不敢流露出来,就只沉沉地瞥了一眼傅寒。   傅小侯爷遥遥地听见两人说话,心中大觉稀罕,他很清楚谢西暝的性情,这位小爷就像是刀锋似的人物,谁敢硬碰,轻则伤筋动骨,重则要了性命。   而且从先前王府发生的事儿来看,这位小郡王还是个六亲不认的,大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势头。   今日却是怎么了,居然对这样一个女子如此言听计从,俯首称臣的姿态。   之前以为是见沈承恩的私生子“沈西”,如今知道是谢西暝,自然不可能跟沈家有关,那么……难道是为色所迷吗?   不不,这种人物,绝不可能如此轻狂。   不管怎么想都极不可思议。   只是在沈柔之称赞自己的时候,后背突然掠过一阵凉意。   傅寒不用回头就知道那人在瞪着自己,心中一声哀叹,竟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正在此时,原先那些吓得逃走的纨绔子们重又返回,还带了十几个巡城的府衙士兵。   “就是他!就是这个沈西打死了人!”有人心有余悸的指认。   谢西暝见竟节外生枝,心中很不耐烦,趁着那些混账出声之前忙对沈柔之道:“都是些粗人,喝多了不知说些什么,长姐且先回去吧,我跟他们解释解释。”   沈柔之看到来了许多官兵,那些人又去而复返,正在惊心,却怕谢西暝一人料理不来。   不料雪上加霜,里头沈珍之因为听说韩奇也来到了,竟也跟着走了出来。   沈柔之微怔之际,珍之已经快步走了过来:“长姐……”说着赶紧探头往外看去。   却见外头呼啦啦若干人,还有个倒地不起的,沈珍之心惊肉跳,焦急地打量了会儿,果然看到韩奇给两个小厮扶着,身前有两个去而复返的同伙正在询问他是否也挨了打之类。   “表哥!”沈珍之见状立刻忘乎所以,撇下沈柔之跟众人快步走了出去。   沈柔之没想到她竟公然如此,想拦都迟了:“珍之!”   此时那些巡城兵丁因为听众人指控谢西暝打死人,又看那倒地的纨绔子弟果然满脸鲜血,牙齿都掉了大半,泛着难看的白眼,一副死过去的样子,咋咋呼呼地就要上前询问端倪。   正在不可开交,却听有人高声道:“你们不要胡说!什么是沈西打死的,明明是他自己喝醉了倒在地上跌伤了的!”   众人大惊,原来说话的竟是傅小侯爷。   原来傅寒这会儿总算回过神来,他正苦恼自己今儿无缘无故给人撺掇着,招惹了谢西暝,今日虽是全身而退,难保这煞星心里会不会记恨。   如今看这些人更加不知好歹的又来胡闹,他心里一则恼怒,但同时灵机一动,知道这也是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于是忙跳出来拦住。   傅寒身份特殊,他说的话这些人自然不敢不听,尤其是那请傅寒之人,见小侯爷忽然间前倨后恭的,便敏锐地感觉到事情有变,于是立刻当仁不让地站到了傅寒一边儿。   见他们睁着眼睛说瞎话,有几个机灵的见风使舵,也不敢再叫了。   而沈承恩毕竟是通判,这些士兵们自然都知道他,原本只是因为“报案”的人多,且又是权贵子弟,所以不敢怠慢,如今见他们临场翻供,自然也要息事宁人,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沈柔之本还担心有一场大波澜,没想到如此顺利消弭,且傅寒做戏做全套,还特意走到门口深深地行了礼:“今日是我酒后无德,带这些人来聒噪了半天,多有得罪,改天当亲自登门请罪!”   沈柔之见他如此“深明大义”,不免刮目相看,便微笑道:“小侯爷言重了,自然是天下太平最好。”   谢西暝见她笑看着傅寒,便似冷非冷地对小侯爷道:“虽然是喝醉了,可有的人的嘴管不牢,活该他跌个半死,只不知其他人的嘴牢不牢罢了。”   傅寒到底也是机灵的,早知道谢西暝另有所指,忙道:“您……咳!当然都是牢靠着的,不该说的绝对不会漏半个字。”   谢西暝在京城闹出人命,后来下落不明,如今出现此处自然是机密,傅寒立刻领会,当然要表示忠心。   沈柔之只当谢西暝是说先前那大放厥词的人,又看傅寒如此给脸,便温声道:“小侯爷既然做客洛州,以后有机会,府里也当一尽地主之谊。”   傅寒倒是很喜欢这个眉眼笑盈盈的美人儿,恨不得立刻答应,可脸上又冷冷刺刺的,他下意识看向谢西暝,果然见他正瞧着自己。   唉,美人虽好,奈何有凶猛的小狼狗,虽然这般形容谢小郡王实在委屈了他。   在傅小侯爷的周旋之下,聚集门口的众人很快散去,韩奇本要趁机逃走,谁知沈珍之跑了上来问长问短,淌眼抹泪的竟阻住了。   沈珍之又心疼韩奇,竟恳求沈柔之将韩奇留在府内请大夫来看。   沈柔之哪里理她。   今日的事情是韩奇惹出来的,若不是傅小侯爷是懂事的,这场祸乱不知怎么了局。   见沈珍之还守在韩奇身边,柔之便冷着脸道:“韩公子身边自有小厮,让他们带回府里就是。你还不快回来,大庭广众的成何体统?”   沈珍之见她断然回绝,看看韩奇,竟道:“长姐不答应,我就、就……”   “就什么?”沈柔之见她竟跟自己犟嘴,简直无法相信。   沈珍之咬牙道:“我就不回去了!”   “你!”沈柔之睁大双眸:“你说的什么胡话?你不想回府又去哪儿?”   “我……我就陪着表哥,去韩家。”沈珍之看向韩奇,毅然决然的。   沈柔之简直要给气晕了。   她实在想不到,为了一个男人,珍之竟胡闹到如此地步,脸都不要了。   偏偏此刻沈承恩不在,要是不管珍之,未免有趁机欺负庶出的妹子之嫌疑,而且真的纵容她去韩家,谁知道又闹出什么!平日里走亲戚也就罢了,现在瓜田李下,简直如同要跟韩奇公然淫奔,真的不知廉耻了,只怕沈家的门风都败坏了。   谢西暝见沈柔之的脸都气白了,便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走下台阶。   韩奇见他靠近,正吓得腿软,却听谢西暝道:“你要进府?”   “不、不敢……”韩奇见他如见阎王,哪里敢进。   谢西暝冷笑:“那还不快滚?”   韩奇二话不说,扶着小厮的手就要走。   沈珍之拉住他的衣袖:“表哥……”   韩奇猛地将她推开,头也不回地跟众人飞奔而去。   沈珍之呆呆地站了半晌,慢慢转身,却见柔之站在门内。   目光相对,柔之失望地摇了摇头,扶着菀儿离开。   从此之后,沈珍之看似安分下来,可柔之也懒得去管她了,想想那日她不顾体面地贴着韩奇,心都凉了。   横竖父亲无事,等沈承恩回来再做定夺便是,自己可不想再沾手了。   六月底,沈府来了一位“贵客”,不是别人,却正是小侯爷傅寒。   傅寒本来预计在洛州盘桓两三天就走的,谁知巧遇了谢西暝,一时勾住了心。   他想私下约见谢西暝,可又害怕若是话不投机……也给一顿暴打甚至杀人灭口的就实在太冤枉了。   可就此一走了之又有点不甘心。   这位小郡王就像是烈火,让人忍不住想靠近,但靠的太近又容易受伤。   幸而想起谢西暝在沈柔之跟前那样“温柔腼腆,人畜无害”的模样,傅寒灵机闪现决定到沈府拜会。   毕竟有沈大小姐坐镇,那个家伙不至于就当场发起狂来吧。   傅小侯爷鼓足勇气,登门报名,下人们忙向内通传,不多时,却是谢西暝亲自迎了出来。   他身边没带别人,傅寒忙一路小跑到了谢西暝身前:“怎么敢劳驾您……”   “小侯爷,”谢西暝淡淡道:“我的身份你知我知,不许泄露给任何人,其他的也不要多问。”   傅寒遭遇迎头直击,咽了口唾沫乖乖回答:“是。”   谢西暝在他脸上打量了会儿,负手道:“你既然没有走,那就跟我办件事吧。”   “啊?是什么事?”傅寒回神。   谢西暝的目光越过傅小侯爷,向门外一瞥。   天色晴朗的过分,暖风吹拂,天边大朵的白云涌动,高树上蝉唱声声,内院里时不时传出孩子玩耍欢笑的响动。   一切都显得安宁祥和,岁月静好。   但谢西暝只用了简单的两个字,就把这份安谧静好撕得粉碎。   ——“守城。”   世靖三年正月,云龙山匪寇里应外合,在洛州城中杀人放火,半个洛城沦为火海地狱,百姓死伤不计其数,史称“洛城之乱”。 第18章   谢西暝的声音虽轻,却像是一声平地惊雷,把傅寒震的惊魂动魄。   他以为自己没听清,伸手挠了挠耳朵:“守什么?”   “城,”谢西暝淡淡道:“洛州城。”   傅小侯爷越发不解了,陪笑道:“郡王,这洛州城好好的,哪里用得着我去守什么?”   谢西暝一声冷哼。   在谢西暝的记忆里,世靖三年,正月闹花灯的使节,云龙山匪寇大举攻袭洛州,加上有贼寇事先潜入城中,纵火为应,内外交击,打的洛州守备措手不及,洛州一度沦入贼寇之手。   贼人在城中烧杀掳掠,百姓死伤无数,繁华的洛州在短短的三天内变得满目疮痍。   但是在事发之前,沈府众人已经迁移进京了,竟阴差阳错地躲过了这场劫难。   如果单纯的按照时间来算,距离“洛城之乱”的发生还有两年,自然无所谓“守城”。   但是连日来,谢西暝敏锐地察觉了情势的微妙变化。   那一次劫乱发生前,沈承恩死在望江楼,而那个原本给囚禁在洛州府衙的贼寇首领自然也得以放了出来,那会儿山匪的势力正在扩张,加上成功地营救了同伙,便没有操之过急,故而在两年后才发生了洛城之乱。   但是这次不一样了。   贼匪非但没有成功救了同伙,反而在望江楼上给谢西暝尽数灭口。   只因为谢西暝安排巧妙,进城探听消息的细作只以为是皇亲朱公子争风吃醋所为,所以在知道朱公子启程回京、而沈承恩也押解要犯进京的时候,便在半路截杀!   谁知朱公子虽是死了,可沈承恩反而从他们的包围中成功逃脱,而且要救的匪首也不见踪影。   山贼们一再吃瘪,其中有机灵的也嗅到了不对,知道此中必有高人调停,匪贼性恶,自然无法忍了这口气。   数日来,不知派了多少探子进城打听消息,活动频繁,也有不少人在沈府之外探头探脑。   谢西暝之身经百战,是超乎所有人想象的。   他本就是个天生的将才,何况又经历过千锤百炼。   而且谢西暝最为清楚的是:所有事情不是一成不变的,就算重来一次,也绝不可能按部就班。   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从他执意在望江楼上救下沈承恩开始,所有的故事就已经偏离原来的发展之路了。   他必须打起十万分精神,事先推算跟提防任何意外。   如今种种迹象表明,贼人的行动很可能提前。   面对傅小侯爷的疑惑,谢西暝道:“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你家里可见是没好好教你。”   傅寒闻言颇为汗颜,若别人说这话他自然会不服,但当着谢西暝的面儿,却乖得如同谢某人在沈柔之跟前一样,是万万不敢顶嘴的。   正要深入虚心请教,却有个丫头从内而来,向着谢西暝行礼垂头道:“姑娘正在老太太跟前儿,听说小侯爷到了,让哥儿陪着请过去说话呢。”   谢西暝略一沉吟,便先打发了丫鬟回去。   “随我来。”谢西暝转身领着傅寒向内而行。   傅寒才犹豫道:“郡王,我有个疑惑,能不能斗胆问上一句?”   “什么?”   傅寒道:“就算是要去容身之处,可也不必就这么屈尊降贵的……什么外室之子,传出去不好听啊。还是说您有什么所图?”   谢西暝道:“你觉着我有什么所图?”   傅寒的心里浮现那个惊鸿一瞥的美人儿,却实在没有勇气问出口。   谢西暝却道:“待会儿见了柔柔,不许乱看,更不许肖想。”   傅寒听了这句格外的叮嘱,俨然刚才的那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很快到了老夫人上房,因为傅寒身份特殊,老太太也不像是见别人一样等着请安的,听丫鬟报说来了,已经早早地起身站着等候,柔之就在旁边陪着。   脚步声响,却见门帘搭起,不多会儿,谢西暝在前,领着傅小侯爷走了进来。   老夫人定睛一看,见小侯爷生得一表人才,心中不禁有些喜欢。   她以前听沈柔之说起过,那场风波是因为傅小侯爷“仗义明理”才消弭的,又加上是京城来的侯门贵客,当然更是闪闪发光了。   傅寒又忙上前请安,老太太垂手低头遥遥地还了一礼,含笑道:“很不敢当,小西快帮我扶起来。”   谢西暝假意一抬手臂,傅寒已顺势站了起来,老太太忙请他落座,又仔细看他的相貌。   简单问了几句话后,便又问他多大年纪,得知才十五岁,便慈眉善目地笑道:“只比我们柔柔大一岁,小侯爷真是年少有为啊。”   傅寒心一跳,鬼使神差地看向沈柔之,却见她也愣了愣。   可不出意外的,旁边又有淡淡的冷意袭来,把小侯爷萌动的心跳即刻冻死。   幸而沈柔之不露痕迹地转开话题:“那天多亏了小侯爷解围,只可惜父亲不在府内,不能及早盛情款待,失礼之处还请不要见怪。”   傅寒忙道:“姑娘……沈姑娘不必如此客气。”   沈柔之又顺势看向谢西暝:“我们小西比侯爷要小两岁,他虽不惹事,可毕竟年纪小,有什么不周到或无心得罪的地方,也请侯爷多多见谅。”   “不敢不敢,”傅寒本能地应了这句,又忙道:“小西甚好,不曾得罪过。”   而谢西暝听沈柔之说“我们小西”,嘴角才又微微上扬。   这场会见,让小侯爷觉着自己如置身于水火之中,如坐针毡。   他感觉自己多跟沈柔之说一句话,身侧那股冷意就多一份,明明正是大热天,自己却遍体生凉,甚至要瑟瑟发抖。   正想着找个借口溜之大吉,不料外头一个丫鬟满面仓皇地跑了进来,道:“老太太,大小姐,出、出事了!”   老太太吓道:“什么事?”   丫鬟惊慌失措地:“门上小厮刚刚来报,说什么、有个什么王爷的到了门口了!”   “王、王爷?”老太太直了眼睛,如梦似幻。   连沈柔之也惊呆了。   傅寒已经从座上站了起来,下意识地看向谢西暝,却见少年只是微蹙眉头,却并没有任何张皇之色。   且说沈承恩进京之前,已经派了个贴身的小厮带了亲笔信回洛州报平安。   自己则仍带了人紧赶慢赶地入了京城,马不停蹄到刑部交割了凶犯。   之前朝廷曾下令剿除云龙山匪患,只是屡次无功,如今阴差阳错捉了个首脑,自然是大功一件。   完了公务,刑部的一名主事便跟沈承恩问道:“沈通判上京下榻何处?”   沈承恩只说暂在客栈落脚。   这主事也是个耳聪目明的,因笑道:“听说沈大人跟英国公府是有亲的,如今进京一趟,何不顺道去叙个旧探个亲呢?”   沈承恩笑道:“虽然是亲,只是向来不大走动,倒是不敢去叨扰。”   历朝历代的不成文规矩,京官儿总是比地方官多几分体面的。除非是地方上的封疆大吏,否则凭你是什么高官,进了京就不比在原地了,何况那是国公府,门槛儿太高。   沈承恩的原配夫人李氏在的时候,还跟姊妹常有书信往来,李氏去后,京城里的李夫人也派过人前往吊唁,可自然不像是先前那样情深了。   因为这些缘故,沈承恩其实并不想去国公府探什么亲。   万一人家以为他是别有所图呢,不如干干净净完了公务,即刻启程回洛州的好。   谁知真是欲速则不达,次日一早,刑部派人来请沈承恩过去,原来昨日审讯匪首的时候,这贼徒突然间交代,他们云龙山的贼匪曾用了十万银子买通洛州府衙的人,其中就有沈承恩。   沈承恩魂不附体,洛州府衙虽然有人参与其中,但他却是清白的,多半是那贼寇故意报复,当下立刻否认。   但更加雪上加霜的是,那皇亲朱公子虽死,却还有家人残存,此时也逃难似的进了京,便在顺天府递了状子,却说那朱公子之死有蹊跷,又提起轰动一时的洛州望江楼惨案,要求重新彻查。   如此一来,刑部的人自然不能轻易放过了,当即便外松里紧的将沈承恩留在刑部,美其名曰配合调查,其实是加以审讯。   沈承恩虽然他问心无愧,但这样一来,指不定要盘查到什么时候,而消息传回洛州,家人又不知将如何着急。   连着审讯了两天,沈承恩自然不会供认谢西暝动手,仍是坚称望江楼的事是朱公子跟山贼起了冲突,自己只是无辜卷入,不知要如何回答的细节,便只用给“打晕了不知道”做借口。   可虽然沈承恩咬紧不说,刑部的人自然也不是吃素的。   先前事发后,洛州曾紧急递送过当地仵作查验的档册,虽然谢西暝伪造的已经接近完美,仵作报单上也并无大的差错,但既然事关皇亲,既然有蹊跷自然要一查到底,刑部立刻就要派人前去洛州调看尸首。   沈承恩知道此事后已经有些撑不住了,他担心因而把谢西暝也卷进来,偏偏此刻,负责主审的刑部侍郎道:“沈大人,我劝你还是尽快把真相说了吧,你的为人我们其实都是知道的,还不至于是那种勾结匪类贪赃枉法的,有什么误会只说明白便好,何必在这里耽误大家的时间呢。而且你就算不跟我们说,待会儿都察院的徐大人来了,就不会像是我们这样和颜悦色了,他可是有名的雷厉风行冷面无情啊。”   沈承恩微怔:“都察院的、徐大人?”   说曹操曹操就到,一个侍从匆匆进来:“都察院的大人们到了!”   内间众人听见,纷纷站了起来,一个个扶帽整袖,好像怕自己衣冠不整冒犯来者似的。   沈承恩看众人这样恭敬之态,心头发紧,耳畔却听见细密的脚步声响。   他不由回过头去,却正见一行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在所有人中最醒目的,自然是被众星捧月似的簇拥在中间的那位,只见此人甚是端庄清雅的相貌,身量颀长,芝兰玉树,然而气质沉肃,不言自威。   他身着从三品都御史的大红官袍,胸前是金绣的獬豸图,寓意清平公正,天下光明。   这来者,正是令满朝文武都见之胆寒的都察院的徐麒臣。   作者有话要说:  老徐:不容易啊,终于露脸了,好帅~   小西:来人啊,快把这头麒麟脸上打满马赛克!   虎摸小伙伴们~这本周六入v哦,明天不更攒一攒稿子,入V当日三更~我会再准备一批小红包哒,记得来领哦~   加油!   感谢在2020-09-23 20:44:30~2020-09-24 21:33: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墨隐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kikiathena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ikiathena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其实沈承恩是知道这位徐大人的。   跟定远王这种靠着战场上的军功封爵的开国元勋不同, 徐家是百年世族,钟鸣鼎食的簪缨之家,到了徐麒臣这一代更出了几个厉害人物, 最出色的便是这位徐大人。   徐麒臣才华横溢, 年少成名,京城之中无人不知, 人人仰慕,舞象之年刚过,便在殿试中给点为状元。   皇帝念他是功勋之后, 且又赏识他的才华,便留任于翰林院。   谁知只是才一年, 徐麒臣便自请外放。   那会儿正当都察院要外放巡察御史,于是皇帝便调他进了都察院, 在外巡游了近三年,穿州过府,所到之处,拿下了不知多少地方恶霸,贪官污吏, 政绩斐然卓著,在民间也颇累积了些声望。   此后皇帝将他调任回京,便就在都察院任职, 短短数年内已经从最末微的巡察御史升为从三品的都御史。   因他明察秋毫, 冷面无私, 手腕也高,自然是让许多文武官员们头疼、望而生畏的人物。   徐麒臣于年少时候便冠盖满京华,早在蟾宫夺桂之前就给无数权贵豪门之家视作乘龙快婿,家中做主, 早早地就跟户部冒尚书家里订了亲。   入任翰林之后,便奉命跟冒家姑娘成了亲,只可惜冒夫人体弱多病,婚后勉强产下一子之后始终缠绵病榻,已经于两年前仙逝了。   正值最好的年纪,这两年中也不知有多少人家青睐于徐麒臣,只是徐大人一直无意再娶,至今孑然一身。   而让沈承恩印象深刻的是,他其实是跟这位徐大人有过一面之缘的。   那是在四年前他刚继任洛州通判,带了家眷前去上任的时候,正徐麒臣从洛州巡查离开,两个人于官道上曾经遥遥相望,沈承恩看到几匹快马,为首之人一袭玄衣,器宇轩昂,却也仅此而已。   可虽然沈承恩人在洛州,却也时不时听见徐大人之名,比如如今的洛州知府大人私底下就曾薄有微词,说是徐麒臣年纪虽轻,行事却极老辣,很不讲官场上的情面,他的前任就是给徐麒臣参了一本后拉下马的。   其实沈承恩知道,这位管知府的前任纵容家奴霸占良田,横行乡野,给革职查办一点儿也不冤枉。   那时候在官道上跟徐麒臣一行人错马而过的时候,沈承恩知道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徐麒臣,心里还存过一个“可以一见”的念头,可却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真的跟这位大人相见了,而且是在这样尴尬危险的情形下,竟不知这一见是福是祸。   此刻满堂刑部的官员们尽数起立笑脸相迎,徐麒臣面上却只是淡淡地,微微抬手做了个揖算是回礼。   原先沈承恩是坐在中间的椅子上,这会儿自然也早站了起来,徐麒臣回眸:“这就是洛州通判沈大人了?”   沈承恩忙道:“不敢,参见徐大人。”   徐麒臣将他上下扫了一眼,面无表情,也不落座,只跟众刑部之人道:“本官奉旨要带沈通判回都察院询问,公务在身恕不闲叙了,告辞。”   他说着拂袖转身,身后两人自来带了沈承恩,竟是一阵风似的来去自如。   几个刑部众人却也知道他的行事风格,忙跟着送出了仪门,目送徐麒臣一行离开,才各自松了口气。   一人道:“怎么都察院忽然间要管洛州的事了?”   另一个道:“是啊侍郎大人,原先不是说要吏部跟都察院各自派人跟我们协同问案的吗?”   刑部侍郎给围在中间,想了想说道:“都察院的行事神出鬼没的,谁敢多嘴?何况既然是徐大人亲自过来,都罢了,何况留在这里我们也问不出什么来。”   旁边的主事叹道:“只可惜了,看着这沈通判斯文儒雅的不像是那种贪蠹之人,如今入了都察院,就如同过一遍油锅一样,只怕他无法自保啊。”   “不是说着沈通判跟英国公府有亲,国公府会不会替他走动通融?”   “呵,你说的轻易,这是徐麒臣亲自督办的,国公府的脸多大,敢去跟他通融?那国公府自己还未必干净呢,敢蹚这浑水?他们难道不怕惹火上身?”   众人嘀咕了几句,便各自回部内去了。   且说沈承恩给带回了都察院,进了厅内,徐麒臣上前落座,不必多言,其他的官员便各自退下,只留了两个心腹站在门口。   沈承恩本不敢坐,怔怔地站在原地,却听徐麒臣道:“沈通判请坐了说话,如今你并未定罪,你我还是同朝官员。”   “这、多谢徐大人。”沈承恩勉强答应,战战兢兢地在旁边的椅子上落座。   徐麒臣喝了一口茶,才慢慢道:“洛州的卷宗我已经尽数看过了,其中的确疑点不少。”   沈承恩咽了口唾沫,想喝茶,又不敢妄动,更不敢出声。   徐麒臣道:“沈大人,你的履历我也很清楚,你不算是个贪蠹之人,所以我不想为难你。”   沈承恩听了这句才仿佛有点儿希望,微微垂首:“是。”   “但是,”徐麒臣停了停,才道:“望江楼惨案之中,那请客的王司马,误入的朱江,以及云龙山的匪贼等都已经死了,如今当日在场的竟都死绝,只剩下了你沈大人一个活口,你……不觉着这有些古怪吗?”   沈承恩的心怦怦乱跳:“这、下官不知如何说。”   “很简单,照实说,”徐麒臣盯着沈承恩,两只眼睛漆寒如星:“你是洛州通判,朝廷命官,这么多的人命,瞒而不报是什么罪你最清楚。”   沈承恩已经有些汗意了,几乎也坐不住:“我……”   这徐麒臣果然好大的威严,虽然并未疾言厉色,淡淡的几句,却压得沈承恩喘不过气来。   在这种无形的威压下,他真想干脆把所有都吐露出来,毕竟那也不是他的错儿,他是清白无辜的,杀人也是被迫而已。   但是一想到事关谢西暝,沈承恩哪里敢张口,只拼命地咬紧牙关,用那点儿残存的理智跟冲动对抗。   厅内太安静了,直到徐麒臣一声轻笑。   “沈大人倒是惜字如金的人,那好吧,”徐麒臣的声音透着轻描淡写,“既然你不肯说公事,不如闲聊些家事。”   沈承恩一脸懵懂,不由抬头看向徐麒臣。   徐大人凝视着他的双眼:“听说,沈大人府内最近添了几个人。”   沈承恩的脸色显而易见地变了变。   他实在想不到徐麒臣提的是这个,虽然觉着徐麒臣不可能知道谢西暝的来历,但这人可是有名的洞幽察微。   一念至此,心忍不住便颤了起来。   “那、那是下官外室生得两个孩子,”沈承恩觉着肩头千钧之重,更无法面对徐麒臣的目光,低着头道:“没想到、大人连这个都知道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徐麒臣道:“沈大人你的这位外室,姓甚名谁,从何而来,原先住在哪里,可否告知?”   沈承恩心乱如麻,鼓足勇气抬头问道:“不知、徐大人为什么突然对下官的外室感兴趣?”   徐麒臣又是一笑。   他笑起来其实非常的好看,眉眼生辉,笑意和暖,透着一种儒雅温润的感染力,不愧是本朝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本官对沈大人的外室不感兴趣,不过呢,望江楼惨案发生那日,恰好有人目睹过,有一位疑似是沈大人那位外室之子的少年出现在酒楼之上。”徐麒臣慢条斯理地说到这里,瞥着沈承恩道:“沈大人,有无此事?或者沈大人觉着,本官该直接传你的那位‘外室之子’进京问话?”   “不!不行……”沈承恩再也坐不住了,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只是起的太急,整个人摇摇欲坠,眼前发黑:“不是……”   “什么不行?又什么不是?”   看着沈承恩惨白的脸色,徐麒臣仍是丝毫也不为所动。   沈承恩只是摇头,心里有个声音响起: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能说,不能说。   “沈大人,你在瞒什么,”徐麒臣终于缓缓站起身,他徐徐走到沈承恩身旁:“但不管你瞒什么,终究是会水落石出的,酒楼上云龙山的匪贼跟朱江的人并不是互拼而死,他们都是死于一人之手,对不对?”   他、他怎么知道!   沈承恩窒息,额头已经有冷汗涔涔。   他竟受不了徐麒臣靠自己这么近,慌得要后退,却忘了自己在椅子旁边,顿时跌坐了回去,他下意识抬手一扶桌子,却把茶杯推翻,茶水茶叶流了一桌。   徐麒臣目不斜视,只仍盯着沈承恩:“沈通判,我最后再问你一句——当时酒楼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杀了那些人!是不是那个少年?!”   他句句追问,句句诛心,到最后徐麒臣眸色闪动,如同幽潭月影,深不可测。   ——“那个少年……到底又是谁?”   正处于极度紧张中的沈承恩并未察觉,徐麒臣在问最后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语气颇为怪异。   洛州,沈府。   猛然间听说有王爷驾到,老太太跟沈柔之都惊呆了。   傅寒只瞪着谢西暝,小侯爷心中震惊、紧张,此外又有点莫名的兴奋:什么王爷?莫非是定远王亲自驾临?难道这么快就要看到父子相争的场景了?到时候自己要不要助拳呢?   正在胡思乱想,谢西暝已经先站了起来:“老太太跟长姐不必担心,兴许他们通传有误,我先出去看看。”   他正要往外走,沈柔之忙走过来:“小西……”见谢西暝住脚,沈柔之走过来,拉住他的手:“你、你能应付吗?我跟你一起……”   “长姐不必,我先查看了究竟再说,”谢西暝心头又暖又软,忍不住摁了摁她的手:“放心。”   沈柔之心神不宁,只得叮嘱道:“那、务必谨慎些行事。”   谢西暝心花乱放,可惜无法表达于外,只能按捺那份喜悦抽手转身往外。   旁边傅寒已经看呆了,这会儿他心里确信无疑:这个霸王,明明是喜欢沈柔之这个美人儿,而且是喜欢的了不得的那种。   可就算是亲眼所见,傅寒仍是有些难以相信。   眼见谢西暝走到门口了,傅小侯爷才总算反应过来:“我也一起去看看!”转身之时又忙忙地仔细看了眼沈柔之。   之前都是隔着一段距离,如今近在咫尺,却比远看更加美的动人心魄,真真称得上肤若凝脂,颜若春华,而且气质柔媚婉约,尤其是那双眼睛,只淡淡一瞥就像是有万种风情摇曳其中。   要不是谢西暝在侧,傅寒简直不想就这么走开了。   本来傅寒想不通怎么谢西暝这样冷血的霸王就动了心,可是此刻对着沈柔之,突然竟朦朦胧胧地有了答案:喜欢就是喜欢,心动就是心动,像是天要下雨,像是花儿要开,自然而然罢了,并没有什么一二三四要说。   出门的时候,小侯爷心里还有些怔忪,竟把外头还有个“王爷”在等着这样重大的事都暂时地抛在脑后了。   直到将出二门,傅寒才忙追上谢西暝:“郡王,来的是哪一位你知道吗?”   谢西暝道:“待会儿见了不就知道了。”   傅寒打量他的反应:“不是定远王吧?”   谢西暝冷冷一笑:“要是他,这会儿早杀进来了,还等什么?”   傅寒听他话中的意思,对那位老王爷自然大为不满的,便笑道:“说的也是,我听说定远王下了诛杀令,还有些三山五岳的江湖人想要领那赏金……我先前还为你担忧了一阵儿呢。”   谢西暝道:“怕不是盼着我给人杀死吧。”   “哪儿的话。”傅寒急忙否认,“我跟你又没有深仇大恨。”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大门处,果然见门外停着一辆很大的马车,车边儿上侍卫林立。   沈府的众人都站在门口,茫然无措,见谢西暝出来才忙又退开。   傅寒耐不住性子,先一个箭步奔了出去,扫了几眼,忽然看到两个有些眼熟的人:“咦……”   正在诧异,里头谢西暝走了出来,而那马车旁一个内侍模样的正俯身说话,一眼看到谢西暝,忙道:“是小郡王。”   话音刚落,谢西暝已经走到了车前,声音不高不低地:“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   马车中一个声音道:“怎么这里不能来吗?是什么龙潭虎穴?”   傅寒听见这个声音,便跳过来瞪大了眼睛道:“啊,原来是扬……”   里头的人道:“怎么他也在?”声音有些不耐烦的。   谢西暝看了眼傅寒道:“他是我给你找的帮手。”   车内的人冷哼道:“我需要什么帮手?”   “别的做不成,”谢西暝双手抱臂:“危急关头至少可以让他给你挡箭挡刀,做个盾牌用用该是合格的。”   车内人才道:“唔,有点道理。”   傅寒在旁边听得怔怔的,听两人旁若无人的贬低自己,忍不住道:“我还在这里呢!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了?就这么挑挑拣拣贬低人?”   谢西暝瞥了他一眼:“贬低了什么?”   车中人却冷笑:“你不想当盾牌我还不想要呢,立刻走没有人要留你。”   傅寒目瞪口呆,连连咽了几口唾沫,竟叉腰挺胸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你让我走我还偏不走了呢,偏要看看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你可赶上了,”车内人道:“不过是□□,断肠草,鹤顶红。”   傅寒撇嘴。   车中人又对谢西暝道:“你不上来,是要我下去?”   谢西暝道:“我不上去,你也别下来,这儿不是你该来的。”   “是怪我直接来找你,惊动了洛州的人……还是怕惊动了这府内的人?”车内人声音冷峭:“我就是故意的,想来看看你藏着的宝贝到底是什么样儿的!”   傅寒听到这里心里一震,又有点期待:他总算没白留,果然有大新闻!   谢西暝皱眉:“正事要紧,你还是……”   还未说完,便听身后有人叫道:“小西哥哥!”   谢西暝回头,见竟是沈奥沈逸振,还有如眉跟玉如四个孩子正站在门口,沈奥跟沈逸振以及如眉手中各自握着一把木剑,正跃跃欲试地看着他们:“是什么王爷来了?要不要我们帮你打架?”   谢西暝正要打发了这几个孩子,却听到车中的人唤道:“如如?”   玉如本来正躲在如眉身后,听到这声音愣了愣,旋即惊喜交加地叫道:“这是、扬王殿下……枢哥哥!是枢哥哥吗?”   她叫了这声后,马车的门打开,有道身影从内跳了出来:“如如!”   “真的是枢哥哥……”她高高兴兴地从门内迈步出来,向着下车的少年奔去。   而那少年也上前一步,把如玉轻轻抱住了。   谢西暝本来要打发了车中少年走开,没想到适得其反。   正在皱眉,谁知傅寒在旁轻轻地用手肘捶了他一下。   谢西暝正不耐烦,不料傅寒向着门口使了个眼色,谢西暝顺势抬眸,却发现在沈奥沈逸振他们身后站着的,赫然正是沈柔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三更会连着发出来,半个小时后发第二章   大家踊跃留言,每章都会有小红包随机掉落哦,么么哒~~   感谢在2020-09-24 21:33:05~2020-09-26 09:50: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kikiathena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多大我爱你 3个;ajada、kikiathen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yh 24瓶;多大我爱你 20瓶;体重不过二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沈柔之毕竟是有些不放心, 加上听说沈奥这些小家伙们又哄闹着往门口去了,于是赶紧过来拦阻。   谁知正听见了谢玉如叫什么“扬王殿下”“枢哥哥”之类。   她只觉如在梦中,怔怔地走到门口往外看去, 却见谢西暝跟傅寒站在马车旁边, 有个身着银白缎袍的少年却正抱住了如如。   那少年看着跟谢西暝差不多的年纪,似比他要矮一些, 但同样生得眉目如画,气质清润,只是两腮微鼓, 似乎还稍微有些婴儿肥,少年稚气更重。   其实“扬王”这个称呼, 沈柔之并不陌生。   扬国公罗复带兵征南,将西南各族统一平定, 只是在回京途中感染瘴气不治身亡。   罗复身故之时,其妻正将分娩,闻听噩耗心力交瘁,挣扎着产下一子便追随亡夫而去。   皇帝甚是痛惜扬国公之死,特追封为扬王, 又怜惜幼子尚在襁褓之中嗷嗷待哺,于是便叫皇后把罗枢带进宫内好生抚育,取名罗枢。   罗枢长到五岁才出宫回府, 承了罗复之爵, 是本朝年纪最小的一名王爷。   所以扬王的故事几乎是家喻户晓的。   谢西暝看到沈柔之, 立刻抛下罗枢,疾步上前:“长姐……”此刻他的心里有一点慌,他知道沈柔之刚才一定是听见了,而且既然罗枢现身, 是瞒不住了的。   沈柔之深深看他一眼,恍若无事般垂眸:“是怎么回事?”   谢西暝唇动了动,任凭他千变万化,此刻竟也语塞了。   他本来要再扯一个谎出来,其实也容易,但谢西暝又心知肚明,不管他说什么沈柔之心里一定起疑了,而他说的谎越多,越容易让她离心。   正在此刻,罗枢把如如放下,领着她的小手走前几步。   扬王看着面前的美人儿,片刻后脸上浮出一个笑:“这位就是沈家大小姐沈柔之了吧?”   沈柔之没想到初次相见,这少年竟认出自己,且唤出她的名字:“请问您是……”   罗枢道:“我嘛,从京城而来,是……”他故意地看向谢西暝,微笑地转开目光:“傅小侯爷的朋友,听说他在贵府做客,所以也来叨扰,沈大小姐不会不欢迎吧?”   这一句话实在叫人意外,傅寒瞪大双眼,想不到自己凭空多了这么难缠的一个“朋友”,他震惊地看着罗枢,对方却面不改色。   沈柔之对上罗枢含笑的眼神,心中有些踌躇,终于道:“当然是欢迎之至。”   【工仲呺:nmbooks】   谢西暝早在罗枢开口扯谎的时候,已经拉住玉如,低低地在叮嘱她什么。听到这里才站起来道:“小侯爷正要告辞了,我也是来送他的。”   傅寒又是一愣,偏偏谢西暝道:“侯爷,是不是?”   “啊……是!正要走呢!”傅寒很快地权衡利弊,两害相权取其轻,在扬王跟郡王之间,他还是更怕谢西暝一些。   罗枢的眼神微变,又看向谢西暝,笑问:“这是逐客令吗?”   谢西暝淡淡道:“那也未尝不可。”   两个人目光碰在一起,终于还是扬王先挪开目光,他低头看了眼如如,又看向沈柔之,明明是给打脸似的尴尬情形,他却笑的若无其事:“既然如此,今日便不打扰了,改天再登门拜会。”   沈柔之深深呼吸:“是。您请。”   罗枢俯身轻轻地拍了拍如如的脸,转身要走的时候又回头看向沈柔之:“沈大小姐果然不愧是名门淑媛,礼数周全,就是你这位弟弟……尚需要好生调/教才是。”   沈柔之看了眼谢西暝,欠身道:“小西毕竟年少,失礼之处我替他赔罪了。”   罗枢笑道:“有沈大小姐这样一位秀外慧中的‘长姐’,相信以后一定会大有可为的。”   说完之后,便转身走回马车旁,一名车边的侍从俯身跪地,罗枢踩着他的背上了马车。   傅小侯爷踌躇片刻,终于还是先跟着罗枢的车驾离开了。   沈柔之目送马车离开,才看向谢西暝,最终先垂头对沈奥道:“怎么就带了弟弟妹妹们跑出来了?好没规矩,还不进去?”   沈奥答应了声,沈柔之又道:“等等,你素日跟沈逸振玩耍也就罢了,如今既然领着阿眉跟如如,就不许拿着这些刀枪棍棒的,若是伤着她们怎么说?”   沈奥呆了呆,终于答应道:“我这就收起来,长姐别生气。”   如眉忙道:“长姐别生气,我是不怕的……你看我也有一个小木剑,赶明儿还要给如如妹妹一个呢。”如眉生性活泛外向,跟谢玉如的内向大不同。   沈柔之只得叫菀儿先陪着他们进内去,又叫把跟随沈奥的奶妈跟小厮们叫来,痛斥了一顿,让他们以后好生照看跟随,不许大意。   从沈柔之伤了头,就不大管家里的事,也没有如今日一样疾言厉色过。   众人皆不知如何,只忙着答应。只有谢西暝一路跟在身旁,知道沈柔之这是“杀鸡儆猴”,又或者她不是故意的,之所以如此烦躁,只不过是她心里有气罢了。   等沈柔之喝退了众人,谢西暝才道:“长姐……”   沈柔之并不理他,目不斜视地往回而行,到了老太太上房,只说门口的人不过是来找寻傅小侯爷的,不是什么“王爷”,只是误会。   老夫人这才也松了口气。沈柔之退出上房后,却见谢西暝竟站在门口,像是一直在等着她。   她盯着谢西暝看了半晌,终于回身往自己房中而去。   回到院中,进了内厅,沈柔之落座,果然见谢西暝亦步亦趋地跟了进来。   她恨恨地看了他半晌,终于说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谢西暝道:“你生气了?”   “放肆!”沈柔之轻轻一拍桌子:“什么你呀我的?真的给人说中了,你是越来越没有规矩!”   谢西暝踌躇了会儿,终于还是唤道:“长姐。”   沈柔之转开目光看向别处,片刻后才道:“你跟我说实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西暝垂手不语。   沈柔之道:“别跟我搪塞,之前沈奥带如如看花猫的时候,她曾无意中流露过一句,说什么‘以前王府也有’,今日在门口处我听得很明白,如如叫那个少年‘扬王殿下’,又叫他枢哥哥,当今的扬王殿下,名字就叫罗枢!你总不会告诉我这只是个巧合。”   虽然罗枢推说自己是来找傅寒的,但是如如跟他那么亲密,可见他们先前是认得的。   谢西暝以前跟她承认,是从京城来的,所以就算认识也不足为奇。   最奇怪的是,一个外室之子,怎么会跟高高在上的扬王殿下以及广陵侯府的小侯爷那么亲近。   室内并无别人,只有他们两个,静寂中只听“喵”的一声,是那只花猫从门外跳了进来,走到沈柔之身边,伸出头在她裙摆上轻轻地蹭了蹭。   放在以前,沈柔之会把它抱起来爱抚,但今日正是恼怒的时候,自然无心理会。   花猫虽不能人言,却仿佛感觉到她的情绪,又因得不到抚摸,便顺势在沈柔之的脚下躺倒,撒赖一般舒展了身子。   谢西暝看着那只撒娇的猫受了冷落,终于说道:“我从来都没想过要瞒着长姐。所以在最开始的时候我才跟您承认了,我是从京城来的。”   沈柔之几乎把这件事忘了:“你不说我倒也不提,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在老太太和我跟前两种说辞?”   谢西暝道:“长姐还记得吗?我跟您说了,这件事得沈大人亲自跟您说。沈大人也已经答应了我,可从现在看来,他显然还没有告诉您,这不是我的心意,但既然沈大人没说,想必有他自己的考量。”   说到最后他坦然地面对沈柔之的目光:沈承恩的心意,谢西暝其实也猜到了,所以他才没有逼迫沈承恩在临走前坦白这件事。   沈柔之则微怔,原来她想起了沈承恩临走之前给自己的那封信。   “好吧,我不问这个,”沈柔之定了定神,道:“我问你,扬王殿下是来找你的还是找傅小侯爷的?”   “是来找我的。”   沈柔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知是惊是气,忍了会儿道:“你好大的脸面啊,非但认识侯爷,更认识王爷,留你在这府内是不是委屈了?”   谢西暝道:“我不知什么是委屈,天上地下,只要是在长姐身边,就是最好的。”   这明明似是一句哄人的甜言蜜语,难为他说的如此真切。   沈柔之心一动,几乎又要软下来,忙冷着脸道:“不许说这些轻狂的话!我看你是最会说谎的人了。先是一个侯爷,又来一个扬王,赶明儿还会来个什么?你且告诉我,叫我也有个准备。”   “不会了,”谢西暝忙道:“你放心,罗枢这次来洛州,是有正经大事的。做完了那件事他就走了。”   沈柔之听他直呼扬王的名讳,心中有些不安:“什么正经大事?”   谢西暝道:“我今日也是头一次见他,只知道是跟洛州府衙有关。”   若说是贼匪进城掀起波澜,未免又叫她害怕,所以谢西暝宁肯不提。   “好吧,”沈柔之倒也没有怀疑,只说道:“不过,既然人家是王爷之尊,你今日对他的态度未免无礼,以前你跟他们怎么样我自然管不着,但现在你在府内,言行也代表着沈府,以后不许再放肆无礼了,否则只叫人笑话咱们府里。知道吗?”   谢西暝答应:“是,知道了。”   直到这会儿沈柔之心里的气才平定了些,便道:“既然如此,你先回去吧。”   谢西暝却未曾立刻离开,反而走到沈柔之身旁。沈柔之心里正在想沈承恩的那封信,过了会儿才察觉,抬头看他:“怎么了,还有事?”   “我、只想你知道,”谢西暝道:“不管怎么样,我对你的心是真的。”   沈柔之一怔,以为他又要哄自己,便似笑非笑地:“你又在说什么?”   谢西暝道:“我想你信任我,我想你像是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不管别人说什么,不管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我都想你知道,我一直都在,永远不会……不会背离你,永远都是跟你一心的。”   沈柔之双眸微睁,眼角有些泛红,她没想到谢西暝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但是无可否认,这一番话在她的心底掀起了一阵难以名状的涟漪。   她竟有些不自在,或许是少年的目光太过于清澈,神情也太过于认真,甚至……透着一股莫可名状的深情之意。   “你……”她忽地有些口干舌燥,竟无法面对这种场景,就只胡乱摆摆手:“行了,无缘无故的说这些做什么,不过你可要小心,有些话不能乱说,若违背了是要天打雷劈的。”   最后这句,其实沈柔之是为了缓解这种微妙的尴尬,故意说的一个不太有趣的玩笑话而已。   谁知谢西暝道:“我句句是真,以后、你自然知道。”   他说了这句,脚步一动,似乎想后退,可又上前,忽然张开双臂将沈柔之抱住!   地上那只懒散的花猫吓了一跳,嗖地跳起来,闪到了一边儿去。   沈柔之怔住,竟忘了反应,不知过了多久,谢西暝才将她松开,他不敢看她的脸色,忙着转身往外跑了出去!   沈柔之目送少年的身影消失跟前,半晌才回神:“这、这混账东西是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心跳的莫名之快,想要喝口茶,菀儿又不在。沈柔之起身,却不小心踢到了那只花猫,猫儿“喵”地叫了声,非常委屈。   沈柔之顾不得安抚猫儿,只管进了自己的卧房。   她来到床边,从床头的格子里将沈承恩临行前留给自己的那封信拿了出来。   薄薄的一封信,握在手中却有些沉甸甸的,沈柔之回想谢西暝的一言一行,以及今日登门的傅小侯爷、扬王罗枢,所有的谜底好像都在她手中的这封信里。   京城,都察院。   沈承恩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儿已经黑了。   房间内的光线明明灭灭的,让沈承恩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今夕何夕。   直到心底闪现徐麒臣那不怒自威的脸:“杀人的……是不是那少年?”   他猛地坐起身来!   手扶着额头,沈承恩终于回想起来,当时在徐麒臣的步步紧逼之下,他实在是撑不住了,竟晕厥了过去。   那么这会儿应该还是在都察院吧。   心头惊悸之余,忽然隐隐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室内那个,就是洛州通判沈承恩?他犯了什么事?”   “望江楼上九人血案,以及皇亲朱江被山匪斩首,都跟他有关。据说还有勾结山匪之嫌疑。”   “不会吧,如此大胆?若真犯下这些重罪,怎么不关进监牢里,反而留在此处?”   “是徐大人这般吩咐的。”   沈承恩哆哆嗦嗦下地,他不知道徐麒臣是怎么把洛州的事知道的那么详细,甚至猜到望江楼血案跟谢西暝有关。   不过既然他盯上了这点儿,以徐大人的能耐,只怕很快就会查到谢西暝的来历。   沈承恩如同热锅上的蚰蜒,不知如何是好了,他开始后悔自己当时没有再机变一些,宁肯留在洛州也不要上京,如今进了京,却如同自投罗网。   谢西暝为躲避追杀,不惜屈尊降贵躲在自己府中,要不是为了救他,也不至于在望江楼大开杀戒,所以如今不管怎么样,都要保住这个秘密!   但要如何应付徐麒臣呢,之前只听说过此人威名,今日给他一审才知道他的厉害,沈承恩担心自己会受不了徐麒臣的逼问,万一不小心泄露出来呢?   正在天马行空的乱想,就听到脚步声响,原来是一名都察院的侍从,看他醒了,便道:“沈大人既然醒了,且请用饭吧。”   沈承恩哪里还知道饿,便一摇头,犹豫着问:“徐大人呢?”   侍从道:“您要见我们大人?吃了饭再见不迟。”   沈承恩仍是不肯用饭,侍从瞅了他一会儿,便离开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外间又响起脚步声,沈承恩只以为是那侍从去而复返,便垂着头发怔,谁知那脚步声轻轻进门,走到桌边儿后停下,道:“在刑部的时候就没有用饭,就算京城的饭菜不如洛州可口,沈通判到底也得为身体着想。”   沈承恩吓得站了起来,原来进来的竟是徐麒臣!   徐麒臣手中拿着一个油纸包,这会儿正放在桌上:“我才从外回来,也没有吃晚饭,这是南街才出炉的酥饼,最是爽脆可口,有甜咸两种口味,沈通判可以尝尝。”   灯光下,他的神情和蔼,言语可亲,宛若谦谦温润君子,跟白天那个咄咄逼人锋芒毕现的徐御史简直判若两人。   沈承恩愣了愣,目光转向那一盘酥饼。   徐麒臣见他不动,便打开纸包,拿了一个递过来:“甜的,沈通判该是喜欢甜的吧?”   “是,多谢大人,”沈承恩忐忑看他一眼,双手接了过来,忽然喃喃道:“这种酥饼,却是小女素来爱吃的,没想到京城也有。”   作者有话要说:  麒麟:我打你一下再给你吃点甜的,然后再打你~   沈爹:打老丈人你也不怕天打雷劈!   十一点会发第三更~ 第21章   沈承恩只顾打量那薄饼, 并没留意徐麒臣,自然没发现徐大人眼神的瞬间变化。   他离家太久,牵肠挂肚, 又因饱受惊吓, 有些心神不属。   脱口说了这句后便察觉自己的失态,忙道:“大人恕罪, 下官一时失言。”   “没什么,”徐麒臣不动声色地:“所谓儿女情长,沈通判也是个慈父, 惦记家中弱女自然是情理之中。”   沈承恩见他神色温和,并无任何不悦之色, 却也不敢放松警惕,只唯唯诺诺地说道:“这个, 向来忙于公务,倒是冷落了家里……也算不得慈父。”   他虽然并无任何食欲,但为了避开徐麒臣的目光,便假装吃饼的样子,低头咬了口。   徐麒臣听着他的话, 目光里透出若有所思之色,片刻后道:“对了,先前沈通判将那‘外室之子’带回府内, 却不知府中内眷是什么反应?”   沈承恩一口饼还没咽下去, 闻言更是仓皇, 差点儿倒是给那芝麻粒呛到,便伸着脖子咳嗽起来。   徐麒臣微怔,回身自己倒了一杯水送过来:“沈通判请。”   沈承恩接过茶杯喝了口,心惊胆战, 认定了徐麒臣又要把话题往谢西暝身上引,这一口水下去,身心却泛着苦涩。   徐麒臣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了,过了会儿才道:“此时不是审讯,只是随意跟沈通判闲话家常而已,你也不必过于紧张。”   沈承恩一愣,可哪里就轻信这话,何况自己哪里有什么家常跟他聊?面上只道:“是、是。”   徐麒臣笑了笑:“我刚才的话,沈通判还没有回答呢。外室生的孩子,突然带回府内,想必很难给人接受吧?”   沈承恩心里百转千回,尽量谨慎地回答:“虽然如此,不过、不过下官之母向来慈爱,小女柔之……性情淑良,身为长姐从小就习惯照顾兄弟姊妹,且也是很通情达理的,所以他们姐弟、他们众人相处的甚是融洽。”   徐麒臣端着一杯茶,轻轻地啜了口:“真叫人羡慕啊。”   沈承恩觉着这一句奇怪极了:他羡慕?羡慕什么?   可又不敢问。   而徐麒臣果然如他先前所说,只是“闲话”了几句,并未问及有关案情之事,最后搁下茶杯起身去了。   次日,沈承恩正惴惴不安,有两个差官过来,带了他出了门,竟是往都察院的囚房而去。   沈承恩心都凉了,进了狱中,有两个狱卒过来接了,又在花名册上签了他的名字,便送往牢房。   沈承恩一路恍惚,直到给关到了牢房之中才如梦初醒:“为什么关我,我是冤枉的!”他扑到门口:“徐大人呢?我是冤枉的!”   他叫了数声,无人答应,只有一个狱卒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进来这里的人起初都是这么嚷嚷的,后来还不都是乖乖俯首认罪?作奸犯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喊冤,哼!”扔下这句便离开了。   一天之中,没有任何人来探望,只有狱卒在饭点儿的时候过来丢下吃的东西。   沈承恩起初还求他们去叫徐麒臣,一天一夜后嗓子都哑了,心也灰了。   他靠在墙边上,回想连日来种种,以及那晚上徐麒臣古怪的探望,他是彻底的迷糊了,也渐渐地绝望了。   在进京前他高兴地写了一封报平安的信,派了心腹阿诚回洛州递送,如今府内应该已经收到了。   但讽刺的是,府内终于心安的时候,他却又把自己弄进了牢房里,生死不明。   沈承恩想的出神,忍不住苦笑道:“没想到,我竟也落到这种地步,只是就算是死在这里,我又如何能心服呢。徐麒臣名声在外,却原来也不过是个昏聩无用之人,也这样不明不白地冤枉良臣。”   感慨了几句,又叹道:“母亲,柔柔,若是我回不去的话……”   正有些悲怆地流露出哭腔,忽然听到隔壁有人道:“哈哈,沈通判你也有今天。后悔了吧?早知今日当初何必就死咬住我不放呢?”   沈承恩听出这个声音正是自己押送来的山贼首领陈霸,原来隔壁牢房里关着的竟是他。   “你、你说什么?”沈承恩惊怒。   陈霸道:“你这人实在是不识抬举,那个司马王青跟你们府衙的马主簿都是事先给买通了的,为了救我,山寨给了足足十万两银子,你们把银子吞了,事儿却办不成,我们讨债天经地义,你却一而再地从中作梗,又想发财又想升官,哪里有这种好事?”   沈承恩低头,继而冷笑:“我只是做我该做之事,你们的银子我并没有见过一毫,我死可以,但不能背负污名而死,你们也不要来糟践我!”   那边牢房中沉默了片刻,陈霸道:“你果然没经手?”   “王司马曾求过我放人,并没有说什么银子,就算他说,我也不会答应徇私,”沈承恩想了想:“可惜我沈某人一身清白,却蒙受这般不白之冤。”   陈霸说道:“既然你不是跟他们同流的,那天你为何去望江楼?”   “王青请我过去,我只以为是有事,怎会知道是鸿门宴。”   “那么我们的人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你跟王司马合谋要杀人得财?”   “我说了我跟此事毫无关系!是你们的人先绑了王青,”沈承恩转头喝道:“若不是我命大,我也会跟他一样死在那里!只是老天有眼罢了!”   “老天有眼,你不如说有人帮你吧?”陈霸冷笑道:“我就觉着不会是姓朱的人动的手。到底是谁,山寨一定会将他碎尸万段!”   那天沈承恩跟朱公子启程,山寨的匪贼埋伏半道,轻轻易易地杀了朱公子,由此可见护卫朱公子的那些不过是泛泛之辈,又怎会在望江楼上杀人?   沈承恩也不在意这个了,想想谢西暝的狠辣手段跟出色身手,反而笑道:“我是不会告诉的,何况就算我说了你们也奈何不了他……”   “你说什么?”   “总之,你们伤不到他一丝一毫!”沈承恩斩钉截铁说了这句,便不再说话。   又过了半天,隔壁才响起陈霸的声音:“沈通判你不要太过得意,就算你不说那人是谁,你把我弄来京城,我们山寨的兄弟一定不会放过……”   “反正我也要死了,怕什么。”沈承恩淡淡地。   “只有你一个,恐怕不够。”   “你、什么意思?”沈承恩这才察觉不对。   “嘿嘿,”陈霸只道:“幸运的话你我都会等到那一天。”他不怀好意地,说了这句后便不再开口。   沈承恩在都察院的牢房里苦熬了两天一夜,人都憔悴了,那匪首还时不时地冷嘲热讽几句,简直度日如年。   这天黄昏,终于有狱卒来带了他出去。   给囚禁了两天,沈承恩反而镇定了下来,狱卒将他交给来接的侍从,侍从们领他回到房中,沐浴更衣,沈承恩也自顺其自然,随遇而安。   当换了衣裳吃了一碗米粥,再度看见徐麒臣前来的时候,沈承恩已经没有先前的张皇了。   他站起来作揖,脸色微冷:“徐大人,要怎么处置下官已经决议了吗?”   徐麒臣微笑:“关了沈通判两天,多有得罪。”   沈承恩有点意外,却仍淡淡道:“不敢,徐大人的威名下官也是知道的,拿捏别人的生死也是轻易,官大一级压死人。下官认命。”   徐麒臣道:“果然沈通判的怨气很大啊,我向你赔罪如何?”   沈承恩觉着他是在戏弄自己:“徐大人大可不必如此……”   徐麒臣道:“我一则赔罪,二则道谢。”   “谢?什么?”   “若不是沈大人,那个匪首如何能够自行坦白呢。”   沈承恩蓦地抬头:“你、你说……”   对上徐麒臣含笑的双目,沈承恩倒吸一口冷气。   原来,之前把沈承恩投入大牢,不过是徐麒臣故意的,就是想让他在牢房之中能套路出匪首陈霸的供词。   之所以事先没告诉沈承恩真相,就是想让他用最真实的一面,一切真情流露,这才能瞒得过狡诈的匪首。   徐麒臣敛了笑,却又有些沉肃:“先前得了供词,我即刻命人严刑拷打,大概沈通判也听出来了吧,这些匪贼另有所图。”   “啊、啊是!只是他没有说明。”沈承恩一旦想通了自己不过是徐麒臣的一枚棋子,而不是徐麒臣要杀自己,之前那股愤懑之气忽然又开始散了,而他重又有点气虚。   “我已经知道了,”徐麒臣脸色凛然,冷道:“他们恐怕会在近日血洗洛州城。”   沈承恩魂不附体,几乎吐出一口老血:“徐大人,徐大人你说什么?”   此时才明白那匪首所说的“你一个怕不够”是什么意思,原来他们想要让洛州城陪葬,还有……府内老夫人,柔之他们。   “这些贼人势力渐大,早就盯上洛州,动手是迟早的,如今有了这个借口,只怕会提前行动,不过沈通判稍安,”徐麒臣道:“我已经派人八百里加急赶往洛州,希望一切都来得及。”   沈承恩不知道的是,此刻在洛州城,也有一场波澜酝酿。   这数日,谢西暝极少在府内,多数往外跑,每天神龙见首不见尾。   但凡他在府内,时不时也会有人来找他,根据门口小厮报说,多半是那日来的那位“罗公子”以及傅小侯爷的人。   连老夫人都忍不住跟沈柔之打听起来,问谢西暝最近在忙什么。   不过在询问谢西暝之余,老夫人又频频地提起傅寒。   原来那天见过傅小侯爷后,老夫人就上了心,私下里曾跟沈柔之说:“那个小侯爷,相貌不错,家事又好,看着也是个伶俐的,你觉着如何?”   沈柔之起初莫名,对上老夫人的眼神才后知后觉,忙道:“您老人家在说什么?何况父亲不在,千万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老夫人反而道:“我只是问问你的意思,你若觉得好,自然不能白白地错过了。我原先正头疼,这洛州城里也没几个格外令人喜欢的,如今从天降下一个人来,这可不是天意吗?”   沈柔之笑道:“老太太,什么天意啊。您老人家还是好生保养为要,不必再多操心了。难道一个珍之还不够,我也要跟着胡闹吗?”   “胡说,怎么拿她跟你比?她是自己没品行,你这里自然是我在。”老太太呵斥了句,又道:“不过也是,这既然是你的事,自然不能总跟你说,怕你脸皮薄,回头我跟小西说,让他把小侯爷再叫来多看几回。”   沈柔之劝阻无效,也不知老太太是怎么跟谢西暝说的,那天晚间,谢西暝便来到了院中找沈柔之。   见他脸色不太对,沈柔之问道:“是怎么了?”   “长姐、莫非喜欢傅寒吗?”谢西暝问。   沈柔之听了这句,噗嗤笑了:“瞎说什么?哦我知道了,是不是老太太跟你说了什么?”   谢西暝见她笑面如花,便道:“长姐只管回答我是不是。”   沈柔之见他绷着脸像是很严肃的样子,便有意逗他:“怎么?是……又怎么样?”   谢西暝眼神一厉:“你说真的?”   沈柔之的笑都因而僵了几分,便皱眉道:“你是在质问我吗?”   谢西暝察觉自己过分了,便转开头:“我当然不是,但是这件事是不可行的。”   沈柔之也有几分倔脾气的,虽然她也觉着老太太是乱点鸳鸯谱,自己也实在无心于傅寒,可见谢西暝自作主张,却仍是有点不快:“为什么不可行?你倒是说说。”   谢西暝见她反问自己,心头一慌:“你、你是玩笑对吗?你不该喜欢傅寒的才是。”   沈柔之拂了拂衣袖,淡淡道:“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喜欢什么。”   谢西暝上前一步,猛然握住她的手:“柔柔,别跟我说这个,就算是玩笑我也不许!”   沈柔之怔住,看看他的那只手:“你、你忙什么?你又叫我什么?”   谢西暝松手。   沈柔之看看自己给握的有些发皱的袖子,刚才他突然出手,力道很大,她几乎觉着疼了。   又想起先前他那突如其来的一抱,沈柔之清清嗓子,道:“你连日来神神秘秘的跑来飞去,我也不管,只是在这家里,容不得你乱来,再敢动手动脚的,我自然家法伺候。”   谢西暝低着头:“知道。”   沈柔之叹了口气:“算了,出去吧。”   谢西暝却站着不动,沈柔之道:“怎么了,还有事?或者你不服我说的?”   “柔柔……”   “住口,叫长姐!”   “柔柔!”   沈柔之见谢西暝突然执拗起来,气道:“你、才说了你就不听?你……你是不是想尝尝戒尺的滋味?”   谢西暝慢慢抬头,他的目光闪烁,可最终下定了决心,道:“柔柔,你不是想知道我瞒着你什么吗?去看沈大人留的那封信吧,立刻去看!”   “你这是什么话,又命令起人来了,”沈柔之又气又急:“是不是因为父亲不在家里,你就目无王法,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菀儿,菀儿!拿家法来!”   外头菀儿听见一叠声叫自己,不知如何,等说拿家法却吓了一跳。   沈柔之呵斥:“愣着干什么,快去!”   谢西暝道:“你打我不要紧,我只怕你累着手。”   还要再说,忽然间小丫鬟茉莉从外跑进来:“姑娘,是那个小侯爷又来了,说是……”   话音未落却见是傅寒从院外跑了进来,一眼看到里头的谢西暝,便跳脚叫道:“快!出事了!十万火急!”   “十万火急”,是谢西暝跟傅寒罗枢等的暗号,意思是云龙山的人动手了。   谢西暝等谋划了数日就为此时,闻言自然不敢耽搁。   他转身往门外疾步而行,将出门时候才回头匆匆地说:“柔柔,去看沈承恩的信,等我回来,你要怎么处置都行。”   沈柔之见他不由分说地要跑,而且竟直呼沈承恩的名字,已经气得站起来:“你给我回来!看我不打死你!”   谢西暝却冲着她一笑,跟着发愣的傅寒去了。   沈柔之哆嗦着手指着空荡荡的门口,咬牙切齿,无计可施,最终想起谢西暝的话,便转身进了卧房。   掀开枕头把父亲的信拿起来,气鼓鼓地把所有顾虑抛在脑后,猛地一把撕开封皮,将那信纸拿了出来。   捧在手中看了一会儿,沈柔之的脸色逐渐大变。   到了最后,她忍不住后退半步跌坐在床边儿,手中的信纸也随着飘飘荡荡落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君顺利完成~撒花~~ 第22章   菀儿本站在门口不太敢进来, 看沈柔之脸色不对,才试探着走进来。   俯身把地上的那张信纸捡了起来,却不敢打量, 只又小心地捧着送了回来, 一边轻声问道:“姑娘是怎么了?”   沈柔之给这一声提醒,忙把信又取了回来, 重新看了一遍,仍是心跳加速。   菀儿忖度着,便说道:“方才哥儿忙忙地跟着小侯爷出门, 也不知是什么急事?”   沈柔之把信轻轻地叠了起来,沈承恩信上解释了实情, 说明了谢西暝跟如如的身份。可并没提谢西暝在京城定远王府打死了人,只含糊说有个不得已的缘故才假借“外室之子”寄居在府内, 又叮嘱此事机密,万万不能给别人知道。   但是当初定远王府的风波一度传的漫天乱飞,沈柔之也模糊听了几嘴的。   明明是极轻的一张纸,沈柔之却几乎握不住了。   极度的震惊让她在很长时间内无法安静想事情,或者要想的事儿太多了, 竟不知从何处想起。   恍惚中想到傅寒跟罗枢两人,如今果然是真相大白了——毕竟人家不是真的外室子,而是堂堂的定远王府的小郡王, 他们这些王侯公子互相认识就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了。   只是说开有些可怕又荒谬的, 这些日子来自己因为已经把谢西暝当作听话的弟弟, 所以说话行事上从不避讳,现在想想心中一阵懊悔。   可又想到沈承恩竟然用这种法子容留这些金枝玉叶,竟不怕东窗事发惹祸上身,又觉着父亲实在是荒唐。   她心中乱糟糟地只管想事情, 菀儿猜不透,便问:“先前哥儿又做了什么错事,才惹了姑娘发这么大脾气的,那戒尺已经很久不用了,怎么又要拿出来?”   先前沈奥顽皮过甚,沈柔之便会叫把戒尺拿出来,敲他的手心以教训,虽然也未必用力,但总是一种恐吓的手段。   其实已经很久不曾用这个东西了,放在桌上已经生了尘。   没想到今日差点儿又请出来。   沈柔之听菀儿说了这句,才冷笑道:“幸而是没拿出来,若真打了可是我的罪过了。”   菀儿见她应了声,也笑说:“姑娘这是什么话呀,若真的是哥儿做的不对,你教训他自然是应当的,难道还怕他不服?”   沈柔之张了张嘴,终于道:“你懂什么。”   谢西暝既然是郡王之尊,按理说自己见了还是要行礼的,因不知他来历才放肆了这么多日,如今知道了,当然不能再如先前一样行事。   想到这里,心里更是烦恼,只恨不得沈承恩如今在家里,自己可以当面询问,叫父亲赶紧把他们弄走就是了。   却在此刻,外头茉莉又来报说:“知府夫人跟小姐到了门外了。”   沈承恩在洛州这几年,逢年过节,通判府跟知府大人家里也互有来往,面上还算其乐融融。   先前沈承恩出事,知府夫人也派了几个妇人来问过安等,今日亲自上门却不知为何。   沈柔之只得又重新把那封信收起来,仍放回自己床头的格子里去。才又梳妆收拾,出门见客。   来到老太太上房,管知府的夫人已经同小姐落了座,见沈柔之进门,小姐便站起来笑道:“姐姐好呀。”   沈柔之同她对拜了,又给夫人请了安,便在老太太下手旁边坐了。   知府夫人笑吟吟地看着沈柔之,说道:“多日不见,柔柔越发出落了。比先前更像是大姑娘了。”又打量她的额头上:“可喜这伤恢复的极好,已经有些看不出了,再过几天应该就全好了。我先前听说了还担心呢,她生得本来就太好了,若留下疤痕岂不是太可惜了。”   老夫人听她夸赞柔之,便也含笑说道:“多谢您惦记着柔之,之前还特送了些补品过来,本想等她好了后让她去府上道谢的,偏偏最近又不□□稳,便耽误下来了。请夫人不要见怪。”   “老太太多心了,”知府夫人笑道:“我当然知道缘故,之前沈通判领命上京,弄得满城风雨的,可知我也捏着一把汗,最近总算听说他平安无事,才算放心。”   闲话了几句后,知府夫人又道:“对了,贵府内新添的那位小哥儿可在府中?”   老夫人忙看向沈柔之,柔之少不得打起精神来:“先前小西跟人出府去了。”   知府夫人道:“我之前听说消息就想见见,一直不得空,今日却也不巧了。”   说到这里,管小姐忽然向着沈柔之道:“我也有日子没来了,姐姐带我去你房里坐坐如何?”   沈柔之看向老夫人,老太太笑道:“柔柔带小姐过去吧,好好地招待不要怠慢了。”   于是沈柔之才陪着管小姐离开上房,这管小姐一出来,便忙说道:“我就知道你府里那个外室子不在,我来的路上看见了他跟着那个傅侯爷骑马离开的。”   “是吗?”沈柔之不置可否。   管小姐道:“我先前听说他跟傅侯爷、还有那个京城来的扬王殿下过从甚密,还不信呢,不过我是不常见他们的,你是沈西的长姐,总不会也一无所知吧?不是说扬王还来过府内吗?”   沈柔之见她竟知道了这重关系,自然无法否认,便道:“这件事说来也奇,不过,我是后来才知道当日来的人是扬王殿下的,而且殿下来这里,只是为了找寻傅侯爷罢了。”   管小姐笑道:“你见过扬王了?”   沈柔之觉着她似乎在打探什么,便道:“只遥遥看过一眼而已。”   管小姐忙问道:“那你觉着他怎么样?”   沈柔之诧异:“什么怎么样?”   管小姐突然笑而不答,而且笑的有些羞涩之意。   沈柔之察言观色,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沈承恩是通判,自然跟管知府来往颇多,所以沈柔之跟这管小姐也是相识,但实在算不上亲密。   这管小姐毕竟是知府千金,性情是有些娇纵的,她的父亲是洛州最高的官儿了,所以本地相交的那些官宦世家或者富豪之家,所有的名媛贵女都要让着她些。   沈柔之的性子是有些懒散不爱应付的,之所以跟管智敏的关系还不错,全是因为她的父亲是沈承恩上司,故而不去得罪、处处随她的意罢了。   偏偏管小姐虽然身份高一些,但若论起样貌,整个洛州城也无人能比得上沈柔之。所以管智敏原先是有些嫉妒跟忌惮之心的,处处都想把沈柔之比下去。但凡两人同时出现的地方,她的衣着,首饰之类,一定要精之又精,想要让自己成为比沈柔之还要夺目的人。   可是柔之毫无此心,后来察觉了管智敏的针对之意,便有意相让,尽量地不去跟她争锋。   如此一来,管智敏就以为沈柔之是怕了自己,这才也逐渐地转恨为喜。   扬王罗枢之所以来到洛州,无非是因为得到谢西暝传信。   早在京城的时候,罗枢跟谢西暝的关系就不错。此刻谢西暝因为自己的身份不便露面,所以才暗中传信让罗枢前来。   本来是想让扬王低调行事,谁知罗枢来的第一天就找了上门。   谢西暝之所以让扬王过来,一则是信任这位玩伴,二来也有一处考量——洛州掌管军务的苏守备,是老王爷的下属,所以罗枢算是苏守备的少主。   要对付云龙山的贼匪,自然要动用守备之力,因而让罗枢来简直相得益彰。   这些日子,罗枢便住在守备安排的别院,可他并没刻意隐藏身份,因此知府衙门自然都知道了。   虽然扬王这一脉有些人丁单薄势力不如别的王侯,但罗枢跟皇帝皇后的感情却非比寻常,而且毕竟是王爷之尊,自然仍是光彩夺目。   洛州城许多有头脸的人物得知后,便挖空心思想要拜会,至于知府这边儿,却另起了一重意思。   就如同老太太为沈柔之看好了傅小侯爷一样,知府衙门这里,夫人也因为得知扬王驾临的消息,开始为管智敏的终身大事操心。   虽然知府的官儿不小,但如果攀附上王爷,那才是真正的锦上添花,因此这些日子里,知府大人没少去拜会扬王罗枢。   只是罗枢年纪虽不算很大,但毕竟是在内宫生活过的,加上他本来性子就机敏的很,几个回合便窥知了管知府的意思。   他来洛州是为谢西暝,哪里肯去理会别的,何况这少年也是眼高于顶的人,怎么会将些庸脂俗粉看在眼里,这管智敏虽然是知府之女,洛州城里头一号的名媛,但在他眼里却是看一眼都嫌多。   知府大人无计可施,还是夫人有智谋,想起当初罗枢进城第一天就直奔了沈通判府中,而且连日来跟傅小侯爷以及通判府的那“外室之子”过从甚密,所以才灵机一动,想要从沈府探探风声。   这管智敏也是想从柔之口中打听打听有关罗枢的事,不料柔之本就不知,就算知道也不会轻易跟她多说。   管小姐便道:“我虽也不曾多见扬王,可听说他相貌俊美,年纪虽小却贵气十足。”   沈柔之一笑,并不去追问别的。   管智敏见她不来问,颇有些失望,如今八字尚无一撇,她当然不便厚颜来提自己,就话题一转说道:“姐姐,前些日子我听说韩家的韩奇……好像跟府内有什么传言,还听说你要跟韩奇定亲,有没有这回事?”   沈柔之淡淡笑道:“姑娘是大家闺秀,又从哪里听来这些不堪的谣言。”   管智敏道:“那一阵坊间都在传,且我听哥哥说这韩奇也算是一表人才,跟姐姐又也算是青梅竹马,我还以为是真的呢,如果是真,也算是亲上加亲了。难道是姐姐不愿意?”   她自诩是知府之女,向来低看沈柔之一些,且在她看来柔之若配韩奇,倒也是不错的门当户对。   沈柔之知道管小姐的脾性,只是她的手伸的有些过于长,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韩家是地方望族,我家里自然是配不上的,姑娘这般推崇韩奇,难道……嗯,知府衙门跟韩家,这倒的确是门当户对。”   管智敏没想她反应如此之快,一愕之下忙道:“胡说!我是好心,你怎么反而说我?”   沈柔之笑道:“我也是好心啊。看姑娘很有这个意思才敢说的,你不提,我也不说呀。”   管智敏无奈,索性道:“你少胡说了,我跟韩奇是没什么,只是最近隐约听母亲说起扬王殿下……你总该懂我的意思了吧。”   沈柔之虽只跟罗枢见过一面,却看出那少年是极有心思的,只怕未必把管智敏这种官家小姐放在眼里。   但这些话自然不能说出来,于是道:“好好地怎么又提起扬王殿下来了?我太过愚钝,竟是不懂。”   管智敏也看出她是故意装不懂,便哼道:“我当你是个知己才跟你提的,你若如此虚情假意的就罢了。”   沈柔之很知道,她跟管小姐之间远远没到“知己”的地步,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而且涉及男女之事,牵扯最大,一有不慎就容易反目成仇,所谓“赌近盗奸近杀”,古人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何况管智敏也不过是拿她消遣的,来套她话的,沈柔之又不傻,哪肯诉以真心。   管小姐无奈,索性道:“你既然不知道也罢了,就是韩家,你可别……”   她看不上的,却要让沈柔之当个宝。   正在这时侯,却是老太太那边的丫鬟走来,跟沈柔之行礼道:“知府夫人那里催姑娘回去。”   管智敏问:“怎么这么急?”   丫鬟道:“外头有人来说、什么有云龙山的匪寇在城中作乱,所以知府夫人想要带小姐尽快回去。”   管智敏吓了一跳,当下不敢耽误,急忙跟沈柔之一块儿回到老太太上房。   老夫人已经跟知府夫人站在廊下,派人去打听消息,沈柔之她们回来的时候,正一个小厮跪地道:“听说是云龙山的匪寇混进城来,在十字街那里已经杀了几个人……好像还嚷嚷说有大批的贼匪攻城。”   知府夫人吓的色变,只忙着要走。沈柔之便道:“既然外头已经生乱,夫人不如留下,等风头过去了再说。这会儿出去反而危险。”   管智敏道:“难道留在沈府就安全了?你们府里也没有几个人守卫,我看也不太妥。”   沈柔之本是好意,闻言便不说了。   夫人本在摇摆,听了这话却忙催着往外走,老太太只好叫沈柔之相送。   沈柔之陪着两位出了二门,外间有几个小厮忙过来恭迎,管夫人还道:“有没有派人回府多调些兵丁回来保护?”   其中一个道:“回太太,才派人去了。”   夫人呵斥:“怎么这么慢,早该叫人回去调兵的!”   此刻快到大门口了,忽然旁边院中有喧哗吵嚷之声,管智敏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沈柔之循声看了眼,也不知如何。   却有一个沈府的家丁跑来道:“大小姐,刚才发现有两个人鬼鬼祟祟的向内宅走动,已经给我们拿下了。”   “什么?”沈柔之一惊。   却有个声音叫嚷:“我们不是贼,是跟着知府夫人来的,衙门里的人!”   知府夫人愣怔:“这是在说什么?”   沈柔之道:“把人带上来。”   一会儿工夫,几个沈府家丁押着两个人走了来,果然都是府衙的服色。   其中一个人忙不迭地就先说:“我们因听说云龙山的贼进了城,担心夫人跟小姐所以想进内看看,不料就给他们抓住了,不由分说地一顿打。”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管智敏说道:“姐姐,府内就是这么待客的?把我们的人当贼不成?”   沈柔之却发现自家家丁里有两人看着脸生,隐隐觉着不对。   “误会罢了,不必多说,”知府夫人忙着要走,皱眉道:“赶紧把人放了,我们就要走了。”   管智敏哼道:“还不放人?真是好大的胆子,府衙的人也敢欺负!”   沈柔之见状抬手道:“放了他们吧。”   那两个知府衙门的人给放开,忙着活动筋骨,眼睛却瞥向沈柔之,眼神中竟透出几分狠狠不休之意。   沈柔之只看了一眼就觉着这两人怪异,但既然是知府衙门带来的,自然跟她不相干,也轮不到她管,只赶紧送了他们出去就是。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有马蹄声响,瞬间到了门口,依稀有人喝问道:“府内如何!”   沈柔之听这声音,竟像是谢西暝去而复返,她下意识地皱了眉,简直不想再跟他照面。   谁知就在这会,那两个知府衙门的随从对视一眼,竟忽然间暴跳起来,电光火石间一人扑向夫人,一人便向着沈柔之冲来。   沈柔之正因为谢西暝忽然回来,有些心神不属,竟没留意别的,等察觉的时候那人已经到了跟前了。   眼见那手将抓到她的身上,身后有人将她一拽,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道:“还不护着!”   沈柔之站立不稳,茫然中看到之前的那两个沈府家丁闪身上前,将袭来的知府衙门之人拦住。   而她定神抬头,却发现在自己身后及时出手的,居然是跟随谢西暝的宏伯。   事情发生的太快,叫人思考的余地都没有,这边儿的突袭给拦住,而那边儿本来要捉拿知府夫人的那人,因为夫人离得略远,管智敏却近在咫尺,于是当机立断,将管小姐一把擒住!   管智敏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便给他牢牢地锁在身前了。   沈柔之抬头看去,只看到这一幕。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也是头一次面对这种场面,心头发颤。   宏伯看向门外,低低道:“这几个人不干不净的,先前还鬼鬼祟祟试图潜入内宅,应该不是知府衙门的人。”他虽年迈,但面对这种事泰然自若,显得胸有成竹。   沈柔之心惊:“难道……”   外头闹的是云龙山的贼匪,那些贼人可是跟沈承恩有大过节的,难道他们是想趁机潜入沈府,报仇作乱吗?   这会儿知府夫人也惊叫起来:“这是在干什么?”她还没弄懂情形。   那勒住管智敏的贼徒看着同伙,却见他已经在沈府家丁的包围下落于下风了。   而沈柔之看着那两个“家丁”出色的身手,此刻也已经确信,这两个不是他们家的。   只怕……跟宏伯、也就是谢西暝有关系。   刚才要不是他们机敏,拦住了贼徒,给他们摸到内宅去,指不定会有什么滔天波澜!   瞬间心里又乱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制住管智敏的贼徒见势不妙,要挟地叫道:“还不住手?信不信我杀了这婊/子!”   管智敏给他用力锁喉,不知死活,吓得越发惊呼起来。   知府夫人手足无措,战战兢兢地叫道:“快放了敏儿!”闻言又道:“让他们住手!”   两个沈府家丁闻言动作略停了停,那左支右绌无法招架的那贼徒趁机跳了出来,正待喘气,却听到门口有个声音冷冷地说道:“既然是婊/子,杀就杀了,杀了她也好跟你们陪葬啊。”   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嗖”地一声穿空飞来!   那贼喘的那口气还没完成,胸口便觉一凉,低头看去,却是柄闪闪发亮的腰刀,刀刃已经从前胸传出,亮闪闪的刃上挂着温热鲜红的血。   众目睽睽之下,这贼人闷声不响,往前栽倒,有道游龙般的身影却从门口一跃而入。   作者有话要说:  小红包已经纷纷洒落啦,应该大部分小伙伴都收到了,不排除有漏发的哈,可以举手补充~   今天有点事,尽量二更,估计会晚一点啦,么么哒~   感谢在2020-09-25 23:08:03~2020-09-26 22:18: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墨隐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新wyling 26瓶;16145215 10瓶;Clair 7瓶;bluemoon15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洛州城中的事情其实一早就安排妥当了。   甚至远在扬王罗枢来到之前, 谢西暝心中就已经有了筹算。   罗枢只不过是他筹谋中必不可少的一枚棋子,一种安排,负责执行他的谋划而已。   谢西暝把洛州的危机跟罗枢和傅寒演说了一遍, 罗枢住在守备府, 洛州守备麾下的兵力等同于在他手中,可以有效的按照谢西暝的指挥行事, 如此悄然无声地在洛州城中张下了一张细密的大网。   罗枢跟傅寒当然知道他们在做一件大事,这是关乎洛州城安危的大事。   可扬王罗枢生性冷淡,只不过因为是谢西暝所吩咐的, 所以他也跟着一丝不苟的执行而已,其实他心中并无大的波澜。   整个洛州城的安危对他而言, 还不如谢西暝藏着的那人更令他感兴趣。   但是傅寒就不同了。   从小儿在京城侯府锦衣玉食的小侯爷,虽然飞扬跳脱, 斗鸡走犬的,时而还会跟人比试比试拳脚,但是对他而言,这却是生平第一次面对这种大事。   这简直像是他梦中出现的,虽然不是征战沙场, 但也是极难得的了,毕竟是动了真刀真枪的杀伐。   所以对比罗枢的冷漠安静,傅寒简直又激动又兴奋, 又有些无法避免的紧张感, 虽然是半月时间, 却几乎把他煎熬坏了。   可是,不管是跟谢西暝从小知交的扬王罗枢,还是小侯爷傅寒,虽然他们都对谢西暝言听计从, 但他们其实都不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意味着什么。   ——在谢西暝的操控之下,他们是提前演练了他们以后的人生。   谢西暝没有罗枢的冷漠安静,也没有傅寒的兴奋激动,他只是很简单的在做一件对的事。   甚至不必他亲自动手,一个罗枢,一个傅寒,一静一动,一內一外,对付区区云龙山的匪首,已经足以。   毕竟这两人,一个是将来为他运筹帷幄的卧龙凤雏,一个是勇冠三军的先锋赵子龙。   只是傅寒如今年纪尚小,又毕竟是第一次临阵,未免有些经验不足,所以先前得知贼匪行动后才有些按捺不住。   谢西暝跟他出了长街,听布防之人说了如今的情形。   跟罗枢命人先前查探的一样,匪徒潜藏于城中,预备选在中元节之前动手,但因为他们早摸清了匪贼聚集之处,也推算出他们动手的地点,进行布防就简单了。   只是谢西暝并不主张打草惊蛇,那样的话只会捉几个贼寇、最大的作用不过是敲山震虎。   毕竟贼匪并非倾巢而出,他们的主意是城中跟城外内应外合,杀几个作乱的贼简单,但他想要的是永除后患。   所以城中的贼要除,城外的也不能放过,甚至于云龙山这枚刺,也要顺势一举拔除才算是一点功绩。   少了任何一环都是白费,都是失败的布局。   在谢西暝跟傅寒赶到十字街的时候,现场已经给守备军控制住,本来该在贼人放出信号之后才动手的,只是洛州守备的兵马毕竟不是训练有素的东华军,还是出了点纰漏,竟在追踪贼匪的时候给看出了破绽,这才惊动了贼寇起了冲突。   守备军跟贼匪当街打了起来,各有死伤。   谢西暝询问过详细,确定消息一定会走漏。   本来贼人是要选在中元节放焰火之前突然一起发难,制造混乱,然后冲击城门引进外头山匪的,如此一来,城外的匪贼必然知道了城中兵马早有准备,恐怕会警觉防范,本来的瓮中捉鳖计策自然不可行了。   谢西暝不假思索,便命传信罗枢,让负责在各处监视城中贼人的兵马立刻行动拿人。   罗枢得了指令,即刻行动,刹那间,城中几处要道,以及知府衙门,守备兵营前各自行动起来,各处拿下的贼人足足过百。   他叫守备兵改换了贼人乔装打扮的服装,故意做出个贼寇战败而逃的样子。   又命另一队士兵在后面追杀,大张旗鼓地从城中追出了城外,缓缓向着云龙山“且退且追”。   这样一来,云龙山的其他贼匪只以为是自己山寨兄弟败退而归,立刻回山寨报信,于是两名山寨首领亲自带兵下来救援。   这样一来正好中计。   乔装成贼人的守备军有傅寒带领,越过来援救的贼匪,假装退向山寨之态,一路过关斩将,竟然轻轻易易地把个云龙山给占领了。   而底下的山贼还在跟其他守备军苦战,哪里知道自己身后的老巢已经给端了。   本来谢西暝有点儿不大放心傅寒,毕竟这是小侯爷第一次出战,有必要从旁指点指点。   只是他正要随着傅寒出城的时候,突然想起了路上擦肩而过的那辆马车……谢西暝知道那是知府衙门的,总有点心神不宁。   于是索性让傅寒自己放手一搏,而他却返回沈府了。   毕竟对谢西暝而言,救下洛城,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他信手为之,不至于出错,虽然临阵生变,就算他不随着傅寒,傅寒战败甚至别的……一切后果都没有大碍。   毕竟已经给了贼人迎头痛击,以后再由他亲自剿灭也是一样。   一切都仍在掌握之中。   但是对于沈柔之就不同了,非但并不简单,且是他绝不能再失手的、天大的事。   而他偏偏不像是指挥千军万马一样得心应手。   其实沈府之中,谢西暝早也做了安排。   发现贼人潜入的那两个家丁,就是他从王府带来的,负责看护着沈府的后院,沈柔之,如如跟宏伯等。   虽然这两人都算是精明强干的高手,可谢西暝仍是不放心,必要亲自看着才好。   才进门的时候,就听见那贼人叫嚣,谢西暝哪里肯惯着他们,他身上不带兵器,就把门口知府衙门士兵的腰刀拔出,向着那贼掷了出去,以他的准头自然是一击毙命。   要是在今日之前,他只怕不肯当着沈柔之的面如此露狠,但见贼人果然胆大包天潜入了沈府,又加上先前跟沈柔之说破过自己的身份,未免急躁了些。   幸而宏伯很懂他的意思,早在他扬手杀人之前就已经把沈柔之拉到了身后:“姑娘不要看这些。”   故而沈柔之只听见“嗤”地响动,然后是管智敏已经变了腔调的惨叫,加上知府夫人惊慌失措的叫声,一时心跳加速,不知发生了什么,几乎也要晕过去。   那挟持着管智敏的匪徒万万想不到,人没现身,先取了他的同伙的性命,他一惊之下叫道:“什么……”   一句话还没问出来,旁边假装沈府家丁的侍卫已经出手。   这些侍卫之前迟疑不前,是因为贼人手中毕竟有管智敏,怕强行动手会伤到这位知府小姐。   可是刚才谢西暝出现的时候说了那句话,侍卫们便即刻清楚了,这什么知府小姐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不必在意!   于是他们当机立断即刻上前,加上那贼人给同伙的死惊呆了,竟给侍卫轻松击退拿下,只是管智敏给带的跌在地上,已经吓傻了,只管捂着脸声嘶力竭地大叫。   这会儿谢西暝已经到了跟前,看也不看满地狼藉,目光跟宏伯的对了对,便走到沈柔之身旁,看她脸色发白,便忙扶着她的肩头轻声道:“柔柔别怕,已经没事儿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从谢西暝扬声,杀人,到他的侍卫也相继动手,不过只是短暂的瞬间罢了。   沈柔之提心吊胆,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形了,却又有点儿不敢。   但这毕竟这是在沈府,若是管智敏跟夫人出了事,沈府自然也要担干系的。   直到谢西暝走过来,沈柔之怔怔地跟他目光相对:“管小姐……”   一提这个,心中恍惚,想到他刚才公然说什么“婊/子”,那可是堂堂知府小姐,他是胡说什么!   此刻宏伯指挥着底下人,迅速地将那一具尸首抬走,又把那贼匪押下。   知府夫人扑到管智敏身旁,抱着她叫道:“敏儿,敏儿你怎么样?”   管智敏总算回过神来,便也扑在她怀中放声大哭:“母亲!”   沈柔之听见两人说话,情知无碍,那颗心才稍微放安定了些。   谢西暝见她脸色发白,眼神惊慌,已经忍不住担心起来:“怎么了,是不是吓到了?我抱你进去可好?”   这般温柔体贴的口吻,跟方才那冷冽的一句简直判若两人。   沈柔之的确有些头晕晕的,可听见他说“抱进去”,脸上不由泛红,便推了他一把:“走开!”   谢西暝不敢不动,便顺势后退了一步:“柔柔……”   沈柔之红着脸道:“不许这么叫!”脱口说了这句,想到如今很多人在跟前儿,难道就跟他撕破脸,便又咬唇低声道:“你可真是……”   真是怎么样,却没有说下去。   只叹了口气,想走过去看看管智敏跟夫人如何。   谁知管小姐回过神来,见她过来,便雪着脸道:“沈柔之,这个人是谁!他先前对我无礼你可听见了?还差点害我死在那贼的手上。”   沈柔之一怔,回头看了谢西暝一眼:“他、就是我的弟弟小西。”这句说的不情不愿。   “原来就是他!”管智敏站起身来,向来心高气傲的她今日栽了这么大的跟头,一腔怒火不知向哪发泄,便道:“他如此放肆无礼,你要如何处置?你不管的话,我自然不会放过。”   沈柔之皱了皱眉,虽然她也觉着谢西暝刚才言语有差,但毕竟是他救了管智敏的,如今管小姐才脱困就翻脸,也太过了些。   沈柔之便道:“当时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小西也是为了救姑娘。如今姑娘无碍,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不过既然姑娘动怒,此后我自然还会仔细教他,让他以后只好好的救人,不要再胡乱说话。”   谢西暝在旁边见管智敏发难,本一脸无谓,听沈柔之句句向着自己,眼中才透出些许笑意。   其实沈柔之哪里知道他的心思,谢西暝的确是没把管智敏的命放在眼里,他那举动哪里是救人,不过是想破局护住柔之而已,知府千金生也好死也好,跟他何干。   管智敏也听出柔之的嘲讽之意,便冷哼道:“说来说去你不过是想护着他罢了!”   沈柔之已经对这位刁蛮小姐失去了耐心,便淡淡道:“是我家的人,我护着又有什么不对?何况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姑娘受了惊吓一时没缓过神来也罢了,夫人刚才看的清楚,总该明白这个道理吧?”   知府夫人不知该如何回答,有些尴尬。   沈柔之冷笑道:“而且,刚才那两个贼不是我家的,是跟着夫人姑娘一块儿来的,若不是小西及时赶到,只怕我沈府的人也会因而遭殃。如今姑娘不谢小西反而要问罪,我却看不出是什么道理。若夫人也这么以为,我就没话可说了,只等知府大人问起再说吧。”   说完后沈柔之欠身道:“请恕我不远送了。”   她行了礼,扔下知府夫人跟管智敏,转身往外走去。   谁知方才站了半晌又受了惊,腿早悄悄地软了,才走了一步便打了个趔趄。   幸而谢西暝紧紧地跟在身旁,及时伸手将她环抱住了。   他的手掌贴在腰间,感觉甚是真切。   以前当他是亲兄弟倒也可以忍受,现在知道不过是个不相干的外男,那种感觉便更加怪异起来。   沈柔之几乎要跳开去,只是没有力气,且身后还有管智敏等人,她便闷声道:“放开,我自己能走。”   刚才当着管智敏的面儿,她的维护之意人人皆知,谢西暝心里早乐开花了。   又笃定她不是真心恼自己,谢西暝便道:“那我要不放呢?”   沈柔之一怔:“你……”   谢西暝笑道:“我知道,你就要用戒尺打我了是吗?我先前说过的,任凭你打。”   看着她瞪着自己的双眼,黑白分明,眼波流转,明明是带着一点恼怒,却偏给人无情还似有情的错觉。   谢西暝再也按捺不住了,他微微俯身,一手扶着柔之的肩头一手揽住膝,稍微用力就将她打横抱起了。   “谢……”沈柔之腾空而起,却不知他竟真敢如此,她浑身轻颤,又不敢大声,便压着嗓子道:“快放我下来!”   谢西暝笑看着她脸颊上的红晕,低头轻声道:“我不放,永远也不放。”   沈柔之又羞又气,伸手揪住他的衣领:“你、你太放肆了!你要再这样我就……”   “柔柔,”谢西暝凝视着柔之,桃花眼里是只对她绽放的十里桃花般的深情:“就容我放肆一回吧。”   作者有话要说:  mua~小西心花怒放浪的飞起啦~   又收获到小可爱的□□,擦擦心酸泪,感谢小伙伴们(心)   感谢在2020-09-26 22:18:49~2020-09-27 20:43: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墨隐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42686755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多大我爱你 3个;42686755、ajada、nicol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多大我爱你 30瓶;南海姑娘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抛下身后众人, 谢西暝不由分说地抱着沈柔之往内宅而去。   才进了二门,就见到几个毛茸茸的可爱小脑袋在内厅处探头探脑的,自然正是沈奥众人。   当看见谢西暝抱着沈柔之进来的时候, 沈奥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连他旁边的沈逸振跟如眉也都惊呆了。   最后面才是如如,小心翼翼地歪着头, 不免也吃了一惊。   沈柔之正在跟谢西暝“撕扯”,一边低声说些对他而言毫无力度的威胁,并没有留意几个小家伙正在暗中观察。   谢西暝虽一早发现了, 却也并不在意,横竖他现在还是“弟弟”, 抱着体力不支的长姐也不算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沈柔之说的口干舌燥,弄的自己心火上升, 可谢西暝仍是一副不为所动甚至乐在其中的样子。   虽然不可否认,这种被抱着的感觉……其实还挺受用的,有点舒服。   但一想到他只是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男,却又浑身不舒服起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沈柔之无奈地叹了口气。   正在这时,是沈奥问道:“小西哥哥, 长姐怎么了?”   沈柔之吓的哆嗦,忙回头,就看到四个小家伙齐刷刷地站在旁边, 八只眼睛不约而同地盯着她, 充满了好奇。   一瞬间, 沈柔之简直无地自容。   谢西暝却一本正经地说道:“长姐方才在外头受了惊吓,体力不支呢,我抱她回房。”   沈奥“哇”了声,如眉却叫道:“我也想小西哥哥抱!”   小孩子不太懂事, 一个如此,就个个都争着要,沈逸振也道:“我也想!”   沈奥道:“那我也要!”   只有如如好奇地看着谢西暝跟沈柔之,没有出声。   沈柔之已经彻底的无处可藏,无言以对,可又不能当着小家伙们表现的窘迫反常,便只将脸侧向谢西暝胸前,假装不舒服的样子默然无语。   谢西暝看一眼她的侧脸,却见如玉的肌肤上浮着淡淡的一点晕红,真是美不胜收,他竟难得地笑了笑,对小孩子们道:“你们都想?可是长姐却不想要。”   沈柔之正不知怎么面对这四个小的,突然听谢西暝借机揶揄自己,简直窒息,本来她就紧张地揪着他的衣襟,这会儿恨不得用力捶过去:“你给我适可而止!”   谢西暝这才一笑,对小孩们道:“长姐不舒服,我送她回去,你们好好玩儿,不要往外头走动,知道吗?”   沈奥道:“知道,宏伯说外头有坏人,要小西哥哥把坏人都除掉才能出去!”   “小西哥哥,坏人有多少呀?”沈逸振问。   如眉对于长得好看的小西哥哥没什么抵抗性,便道:“不管有多少,小西哥哥一定能够打败他们!如如妹妹你说对不对?”   如如轻轻地点了点头。   虽然外头安排了侍卫冒充护院,守着第一重,可那些男人们自然不便在后宅走动。   所以谢西暝就叫宏伯借照看如如的机会,把几个小家伙拢在一起,不叫他们乱往外头去,免得出事。   沈柔之听见沈奥的话,才知道果然谢西暝早安排了一切,一时把恼羞成怒的心情转成了万种思忖。   谢西暝叮嘱了小家伙们几句,才又抱着沈柔之往她的院子走去,路上自然也遇到了不少丫鬟,见状虽然诧异。   可他们毕竟不知道小西的身份,反而以为沈柔之是受了伤或者怎么样,非但没有议论,反而有些担忧。   菀儿先前是跟着沈柔之的,只是她见了谢西暝就本能地畏惧,自然不敢多嘴,只乖乖地跟在身后,还特意隔远了几步。   见谢西暝跟沈柔之进了屋内,菀儿只忙又去弄了一壶新茶,几块点心,想起沈柔之先前崴了一崴,谨慎起见,便又去拿了药油回来。   谢西暝看她倒是仔细,才道:“你不用忙了,我帮长姐料理就好。”   这若是以前,菀儿还得看看沈柔之的脸色,可此刻却头也不抬,只含笑答应着下去了。   沈柔之见状,喝道:“这里哪轮到你自作主张?”   菀儿临出门时候听见这句,心头一震。   只听谢西暝道:“是,我错了,我只是过于担心长姐,所以才……”   菀儿听他低声下气的,心里啧了声,忍不住想:“唉,虽然是外头庶出的,倒真是个贴心的人,只是姑娘未免对他有些太严格了,先前还要打他呢。幸亏他的脾气好。”   菀儿此刻的“小西脾气好”,显然跟先前沈柔之当着傅寒面说“小西不是好勇斗狠之辈”,有异曲同工之妙了。   里间,谢西暝好言好语地道了谦,却把沈柔之堵了一堵,一时无话可说。   正要叫他先走开,谢西暝道:“你的腿有没有事?让我看看吧。”   见他俯身要去撩自己的裙子,沈柔之脸上才消退的热又滚滚回来,忙把双脚一收:“胡闹!”   谢西暝面前,那藕荷色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在面前轻轻地一挡,也把他心头荡出了无数涟漪,一时竟看呆了。   沈柔之定了定神,尽量把声音放的平和,道:“你、你自己该知道自己的身份,虽然住在这里是不得已为之,但以后不可做这些逾矩过分的事情。”   谢西暝听到这句才抬起头来:“沈大人的信你看过了?”   沈柔之竟有些无法面对他的眼神,扭头道:“是,看过了。”她顿了顿才又想起来,便淡淡道:“想不到是大名鼎鼎的郡王殿下,先前是我不知道,多有失礼了。请不要见怪。”   谢西暝见她故意说这些,便笑道:“你不知道,可是我心里知道,我是从来不见怪的,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喜欢。”   以前听他这么说的时候,只当他是可怜的外室之子,才进了这个家门,自然要巴结自己一些,所以虽然觉着有点怪,可因为动听,就都照单全收了,心里还有点美滋滋。   可是这会儿听着,耳朵只觉着刺刺的,沈柔之转头正色道:“还有,连这些甜言蜜语哄人的话也不许你再说了。”   谢西暝摇摇头,轻声道:“什么甜言蜜语哄人的话,我从来不会。我说的都是我心里的话罢了。”   沈柔之瞠目结舌,偏偏他一本正经的,难道是这个小子太会演戏吗?   瞪着谢西暝看了半晌,沈柔之安了安又有些乱的心,道:“总之你是郡王,你要自重身份。其他的等父亲回来再说就是了。”   “从来就没有什么郡王……”谢西暝拉住她的手:“我在柔柔跟前只是小西而已。”   沈柔之的心又猛然震了一下,他的手心滚烫,那种灼热的感觉像是能入到心里去。   她咬了咬唇,奋力把手抽了回来:“才说了你、怎么又胡闹起来!”   谢西暝垂眸:“你还是不信我的话。”   沈柔之好不容易稳下来的心绪又给他弄的乱做一团,过了会儿才想起正经事:“外头……是怎么了?还有今天跟着知府夫人来的那两个人……”   谢西暝见她问起这个,却不瞒着了,就把云龙山的贼徒试图血洗洛州城的企图说了。果然沈柔之脸色发白:“那现在呢?”   谢西暝道:“洛州守备原本是罗枢的父亲,老扬王殿下的麾下之人,所以对罗枢的话言听计从,已经做了相应安排,柔柔放心吧。”   像是因为她知道了他的身份,当着沈奥等的面儿还叫“长姐”,如今则公然的直呼她的名字了。   沈柔之咬了咬唇,想反对,但不叫这个,要怎么叫呢,难道是“大小姐”?   可也顾不得计较这个细节,心里忖度了会儿,又问:“扬王殿下远在京中,怎么会这么巧来洛州?是你的安排?”   谢西暝毫不隐瞒:“罗枢跟我还算交好,当初我被迫离京,他就一直留心着,我也没有跟他断了联系,我察觉云龙山贼匪的企图后便派人传信,所以他才很快到了洛州。”   沈柔之愕然之余,又认真打量了他一会儿,明明是个长相还青涩未退的少年,怎么会做成这样惊天动地的事,可若不是他,今日洛州城只怕危殆。   “你是怎么发现贼人想要闹事的?”她有些后怕地问。   谢西暝道:“望江楼事后,一直有人在通判府外走动,其实是监视着。有的是云龙山的贼人,有的却是府衙派来的。”   “府衙?”   “云龙山之所以坐大,其中原因之一,是他们暗中跟洛州城府衙的人勾结。当初望江楼上的王司马,就是受了他们的贿赂银子,他本想也如法炮制也买通沈大人,可是……”   “父亲当然不是那种人。”沈柔之悬心。   “是,沈大人不会跟他们同流合污,可正因如此才成了他们的眼中钉,想除之后快。”   沈柔之听到这里,心中一动,想起望江楼惨案,她先看了看门口无人,才微微地向着谢西暝倾身靠近了些:“你跟我说实话,望江楼是怎么回事?”   谢西暝略一踌躇,终于道:“是我发现不对后及时赶到,杀了贼徒,只是我的身份不便暴露,而且说是我杀的话,会引发贼徒的报复,对沈大人不利,因此设计了一场。”   沈柔之发了半天呆,忽然想起父亲押解犯人离开洛州,那一场生死攸关,也是谢西暝带信回来的,可见父亲是很早就信任他、跟他做了安排的。   包括今时今日他的所作所为,竟都是为了沈承恩,为了洛州城。   沈柔之道:“原来你这么能耐的,我以前还以为你……”   谢西暝故意把这一切和盘托出,就是知道沈柔之是很通情达理的,一旦她想清楚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沈承恩好,她一定不会如先前般抵触他了。   谢西暝将她的双手拢住:“柔柔,我对你说的每一句都是真心的,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你……和沈家。”   最后“沈家”两个字,不过是附赠带的罢了。   沈柔之的手弹了一下,这次却并没有撤回来,她看了谢西暝半晌,才问道:“可是、为什么?”   问出这句的时候心里竟怯怯的,有些害怕。   她不等谢西暝回答,忙替他说道:“必然是因为父亲担着风险把你留在府内,所以你才想报恩是吗?”   谢西暝回答的很干脆:“不是。”   沈柔之一愣。   “你知道的,我早说过了,”谢西暝也靠近了些,他对上柔之的目光:“我喜欢你,我心悦于你。”   沈柔之的脸腾地开始红:“你……”   猛地将手抽回去,有点气急败坏:“又胡说!你、小小年纪,做什么登徒子!”   “不是胡说,也不是登徒浪子,”谢西暝凝视着她,轻声道:“心悦君兮君不知。什么时候,你的心意能跟我一样就好了。”   京城,都察院。   在得知云龙山的贼匪要血洗洛州城的时候,沈承恩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回洛州。   这些日子,徐麒臣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也不来见他。   沈承恩觉着已经没什么大事,很该让自己回洛州了,可不知为什么一直没有人跟他接洽,竟像是被遗忘了。   想见徐麒臣,那些人只说徐大人忙的分/身乏术,得闲自然会来见。   一直到七八天后,矜贵的徐麒臣终于露面了。   他先给沈承恩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洛州城那边的消息是,本来意图作乱的贼匪已经给守备军拿下,甚至一鼓作气,出城追袭至云龙山,如今山上的贼匪已经土崩瓦解了。”   就算是徐麒臣亲自跟自己说,沈承恩都觉着有些不可思议。   他是洛州通判,自然知道本城守备的实力,让他去跟匪贼对打、兴许不会落败,但还把贼巢都掀了?这像是神话。   大获全胜到这种地步,让沈承恩觉着是不是守备谎报了战绩,由此更加担心洛州以及沈府众人的安危。   徐麒臣看他一脸的一言难尽,便知道他的心意,因微笑道:“洛州守备跟知府的折子还没到京内,这是我派去的人探听的消息,确凿无疑。”   “这、这真是……”沈承恩实在想不通守备是怎么做到的,兴许是运气好吧,于是勉强挤出笑容:“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徐麒臣道:“刚才我说的时候,沈通判似乎不信,说实话我原本也是不信的,洛州守备虽曾经是老扬王殿下的麾下,但是为人勇猛是有的,智谋却是不足,而且那云龙山易守难攻,真是很难想象他能做到这种地步。”   “嗯嗯。”沈承恩忍不住点头,这跟他心里想的一样:“兴许,是得天之利?”   如今也只能把所有都推倒狗屎运身上去了。   徐麒臣一笑:“恐怕不是得天,而是得人。”   “人?”沈承恩诧异。   徐麒臣道:“沈通判有所不知,如今的扬王殿下在日前已经抵达了洛州城,据说是他从中调度行事,才有如此全胜的。”   “扬王?这位小殿下怎么会突然……”沈承恩先是疑惑扬王罗枢怎么会恰到好处地去了洛州,心中一转,猛然想起了谢西暝,脸色顿时变了。   “是啊,”徐麒臣看着他的脸色,似笑非笑地说:“扬王殿下身份尊贵,自然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前去洛州,沈大人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沈承恩又感觉到那种无形的威压,让他恨不得立刻逃之夭夭:“下官、也是一头雾水。”   他仓促地应了这句,赶紧转移话题:“对了徐大人,下官在京城也有些时日了,想来也该回洛州了,不知何时启程?”   “哦,”徐麒臣淡淡地,眼中有浅浅笑意转动:“我正也要告诉沈大人,您只怕回不去了。”   “啊?”沈承恩吓得心都凉了,呼吸骤停,难道又出了什么棘手的事情,刀又悬在脖子上了?   徐麒臣笑看着他:“之所以耽搁了这数日,因为吏部正在审核沈大人的履历,沈大人在洛州任期期满,政绩斐然,吏部已经决定调任沈大人回京任职了,恭喜沈大人。”   “啊……”沈承恩总算又能喘气,他觉着自己快给徐麒臣吓出毛病来了,身不由己地随口说道:“同喜,同喜。”   作者有话要说:  小西:这个人可坏可坏的了,岳父离他远点儿   麒麟:哼,你也清白不到哪里去~   今天大概只此一章哈,么么哒~   感谢在2020-09-27 20:43:28~2020-09-28 09:30: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609650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夜凉如水、jojo、阿九九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连说了两声, 沈承恩才反应过来,忙问道:“那不知下官什么时候启程回洛州交接,并接下官的家眷进京?”   “哦, 正要跟沈大人说, ”徐麒臣看着沈承恩有些恍惚的神情,坦然道:“近日吏部已经向皇上递了折子, 不日皇上就会亲自召见,要留任大人担何要职还要等待圣裁,所以沈大人倒不如不必回洛州, 一则要准备面圣以及如何在皇上跟前应答等,顺利的话可以即刻接手京畿这边儿的官职事宜。至于洛州方面……据我所知本来沈大人已经任期将满, 想必你已经实现做了准备了吧?”   这倒是,沈承恩在洛州经手的一切种种, 他早开始事先交接,一切手续井井有条,他又不是那种藏私的贪官污吏,没什么不可告人的,因此府衙方面不是难事。   但是……沈承恩道:“话虽如此, 可是下官的家眷……”   徐麒臣笑道:“不妨事,沈大人自然可以派亲信之人回洛州,安排家眷上京事宜, 应该也不是难事, 总比沈大人一来一去虚耗时间耽搁公务的要好很多, 您说是不是?又或者沈大人是担心你的家眷之安危?若是如此,都察院这边也可以派人协助,就当是先前扣押沈大人、让你受了惊吓的补偿,如何?”   沈承恩大为愕然, 不敢相信徐麒臣居然都筹谋安排妥当了,而且句句合理。   他本来想回洛州,府衙手续还在其次,主要是不放心家里,毕竟老的老,幼的幼,长女虽能主事,到底也还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而且如今还多了个谢西暝!   实在叫他无法放心。   只是徐麒臣口口声声说不能“虚耗时间耽搁公务”,又叫他说什么?总不能儿女情长压过公事。   徐麒臣见沈承恩果然并未反对,因笑道:“另外,沈大人也好及早安排在京城的下榻之处,等到家中内眷抵达京城后就无后顾之忧了。”   这人居然连这个都想到了!如此心细,叫人惊叹。   沈承恩还沉浸在留京以及自己不能回洛州的愕然之中无法回神,听到这里只能心悦诚服:“您说的是。”   徐麒臣道:“哦对了,若是沈大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居处,我倒是可以帮为留心。”   沈承恩越发震惊,虽然不太愿意劳烦徐麒臣,但徐大人毕竟是京中人士,地头自然是熟的,他又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心思之缜密令人望尘莫及,他要是肯帮着找房子,当然比沈承恩自个儿两眼一抹黑、大海捞针的要强上百倍。   于是忙道:“本来不敢多劳烦大人的,可若是方便,倒也可以为下官留心一二。”   徐麒臣的微笑恰到好处:“大家同朝为官,何必客套,何况我也敬沈通判之为官清廉,放心吧,并不劳烦。”说完此事,便点点头,自去了。   沈承恩知道他事儿多忙碌,不敢久留,回头定神想了半天,终于到了书案旁边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给沈柔之的,是报平安并说明要调回京之事,让她照看府内,顺多操心些上京事宜。   另一封,却是让沈柔之转交给谢西暝的。   第一封信他写得极为顺畅,第二封可就难了,思来想去,写到半夜才算完成。   次日,沈承恩唤了两名心腹,把要调任进京的事情告诉了,命他们即刻回洛州。   都察院那边也来了一个人,自称姓梁,原本是都察院里的一名武官,说是奉徐麒臣的命特来听候调遣。   梁武官道:“徐大人说要我等负责护送洛州沈大人的家眷进京,让我来询问大人何时回京。”   沈承恩见他生得体态魁伟,双目有神,便知道是个厉害人物,于是便请他跟着自己那两名心腹一块儿回洛州去了,他自己则准备着面圣事宜。   洛州,沈府。   这几日,沈府却是空前的热闹。   先前傅寒听从谢西暝跟罗枢的调度,总算能够亲自上阵,真刀真枪地干了一场,且又是这样规模浩大的,实在是令他兴奋不已。   那天他假扮匪贼,带兵冲上山寨,跟底下的守备军来了个左右夹击,一举歼灭洛州土匪,当天回京,他衣裳都来不及换,就先跑到了沈府找谢西暝。   那时候天色已暗,沈府门口众人见他衣衫褴褛,身上还有血迹,脸上也黑一道红一道,哪里认得出是那个鲜衣怒马的小侯爷,吓得忙拦住了。   傅寒叫道:“放肆,不认得我了吗?闪开,我是来找谢……找你们小爷的!”   仆人们听着声音耳熟,借着灯光打量,才认出是傅小侯爷,急忙让路。   此时正是晚饭的时候,沈柔之,珍之,沈奥,那边的沈逸振跟如眉,以及谢西暝跟如如,这一些“孙女儿孙子”们都在老太太的房中陪着吃饭。   傅寒窜窜跳跳的到了门口,里头谢西暝因得了通报早赶了出来,一看他跟活猴一样,便拦住道:“做什么?”   傅寒二话不说,向着谢西暝就要单膝跪地,幸而谢西暝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胡闹什么?”   此刻老太太门口屋檐底下可站着不少的丫鬟呢,正都半惊半疑地看着两人。   傅寒顺势握住了谢西暝的手,压低声音笑道:“小郡王,我今日可服了你。”   谢西暝引着他走开了几步,淡淡道:“打几个土匪罢了,也这么沉不住气?将来有的是大仗给你打,只怕你厌烦的时候还有呢。”   傅寒诧异:“大仗?什么大……”   谢西暝却不说了,只道:“外头的事儿都了了吗?”   傅寒才眉飞色舞道:“那山寨已经给夷为平地了,匪贼死了大半儿,洛州守备带着人在处理后事,我不耐烦干那些,就先回来了。”   谢西暝道:“你怎么不去找罗枢,来找我做什么?”   傅寒说道:“扬王殿下曾跟我说过,这一切都是小郡王你谋划的,而且先前计划有变,我都慌了,你怎么就能当机立断地想出假扮贼寇的计策呢,真是神了!”   谢西暝道:“岂不知良将用兵犹如良药治病,病万变,药亦万变,我也不敢说自己是良将,不过是……以后打的仗多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傅寒挠挠腮:“你不过是比我还要小,怎么就一副如此老到的口吻,竟像是打了一千万次仗似的。”   这话傅小侯爷本是玩笑,谁知虽然不全中,却也是差不多了。   正说到这时,里头菀儿出来,行了礼道:“老太太听说是小侯爷来了,问是什么事呢。”   一眼看见傅寒身上带着血渍,也不是平日里的打扮,眼神中也透出诧异之色。   谢西暝便对傅寒道:“你这副打扮,别吓到了众人,还是先走吧。”   傅寒这会儿对他是奉若神明的,所以才第一时间赶回来找他,此刻竟有些眷恋不舍。便道:“那、那我明儿再来?”   “你当这是客栈呢?”谢西暝哼了声:“就老老实实留在守备府里跟罗枢一起,别东跑西窜,哦对了,这儿的事情已经平了,你们也不必多留,一起回京去吧!”   说完这句,谢西暝便转身回房去了。剩下傅寒呆呆地立在原地:“这、这就完了?”   这天傅寒垂头丧气地回到守备府,入内见到罗枢。   罗枢早得到外头军情禀报,却并不像是傅寒先前一样兴奋难耐。   扬王对于谢西暝有一种天然的信赖感,何况当初谢西暝跟他们交代作战意图的时候,也是那种泰然自若、任凭八方来风也岿然不动的气势。   而且罗枢何等聪敏,从谢西暝叫他住到守备府开始就彻底明白,谢西暝之所以把人在洛州的消息告诉他并让他来,不过就是因为老扬王曾是洛州守备的上司,所以需要他来出面儿罢了。   故而罗枢只是按照谢西暝吩咐行事,对于这一场跟土匪交战的成败,他也丝毫不放在心上。   事实上在他心里,从谢西暝叫他过来的是那时候,这场战事就已经决定了成败。   所以罗枢听说大获全胜,剿灭匪巢之时,也只是淡淡地,如今看傅寒跟斗败了的公鸡一样回来,却有些意外。   “怎么了?谁踹了你不成?”罗枢不怀好意地问,有戏看的话他是不会拒绝的。   傅小侯爷叹息了声,说道:“我刚才去了沈府,见了小郡王,你猜他跟我说什么?”   罗枢打量他的脸色,微微皱眉一忖度:“总不成,他是要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吧?”   傅寒见他猜的八/九不离十,愕然之余笑道:“果然你们比较亲,怎么殿下一猜就猜中了呢?小郡王说此处的事情已经完了,让我跟您一块儿回京呢。”   罗枢冷笑道:“果然,这厮眼里只有那个人。当然大势已定,他当然觉着我们留在这里碍眼了。”   “那个人?”傅寒喃喃,继而一震:“殿下你是说……那个沈府的大小姐沈柔之?”   罗枢道:“除了她还有谁,那天你也看见了,我多走近一步都不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打我的脸呢,为了一个女人,哼。”   傅寒张口结舌,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殿下,我一直想不通,怎么小郡王就跑到洛州沈通判府了,还肯冒那个什么‘外室之子’的不堪名头?他先前不是向来心高气傲的吗?”   罗枢说道:“心高气傲也要看对谁,他对世人自然是心高气傲,对那个沈柔之,就变成一只乖猫了,我看恨不得窝在那人的怀里。”   傅寒觉着这说法十分可乐,不由笑了出来,可又不敢如罗枢一般这样肆无忌惮地说,于是咳嗽了声,道:“那到底是为什么偏来了洛州的呢?”   罗枢道:“我只知道,王妃当初跟沈承恩有点儿交情,大概是因为这个才来投靠。”   “哦!那么小郡王跟沈柔之就是一见钟情了?”   “兴许……”罗枢眼中流露出疑惑之色,顿了顿才道:“就算他是一见钟情,那也单相思。”   “我看也像。”傅寒忍不住笑随了一句,又忙咳嗽:“殿下,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嗯……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他在京城王府杀人?”   “是啊是啊,您知道?”   “我当然知道,普天之下除了他,只有我最清楚。”罗枢回答。   傅寒忙把脖子伸长了些,问道:“那到底是为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罗枢淡淡道:“不能。”   傅寒给噎住,过了会儿才悻悻地:“哼,原来我只是白做工的而已。”   “何止是你,我岂不是也是?我都没有叫屈,你嚷嚷什么,”扬王回身往里屋走去,且走且说:“只是这混蛋把我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岂能让他如愿?”   傅寒听得蹊跷:“您的意思是?”   “当然是告诉他,”罗枢笑道:“他想抱得美人归,就得对我们好点儿。”   于是次日,扬王罗枢便同傅小侯爷亲自来到了沈府,美其名曰登门拜访老夫人。   老夫人一辈子也没见过个王爷,可却听说过这小扬王的名号,当下扶着丫鬟出来迎驾。   正二房里的曾氏等也在,来到门口,跪倒在地。   而谢西暝因为是“沈西”,少不得也跟着跪地迎驾,不过他只是假模假样地屈了屈膝然后就站了起来,瞪向罗枢。   罗枢早先下轿,对于谢西暝的眼神视而不见,只笑吟吟地亲自把老夫人扶了起来,又亲自去扶沈柔之。   “小王来的冒昧,若是惊扰到府内各位,却是罪过。”罗枢如沐春风地说道。   老夫人有些惊慌,不知如何应答,沈柔之心中清楚罗枢必然是为谢西暝而来,便只规规矩矩地低头说道:“王爷屈尊降贵来到寒舍,蓬荜生辉,我等只是惶恐,竟不知王爷驾临,未曾远迎,还请恕罪。”   罗枢观其言,看其行,果然是个无可挑剔的美人儿,难得的是临危不乱,娇袅中透着端庄风致,不像是一些轻浮的庸脂俗粉。   他便说道:“小王听傅小侯爷说起过,先前承蒙令弟厚待,之前云龙山剿匪一事,也多亏令弟相助。实在是后生可畏,前途无量,所以小王特来拜会。”   沈柔之看了一眼谢西暝,垂首道:“是,王爷请到内堂落座。”   众人小心翼翼陪着扬王到了内厅,曾氏等不得入内,只在外头廊下站着伺候,只有老太太,沈柔之以及谢西暝在内厅陪侍。   傅寒一直都跟着罗枢,心中实在佩服扬王殿下的勇毅,从在门外开始,谢西暝的眼神就很不友善了,可扬王竟然能做到视而不见,这份定力实在让他羡慕不已。   从这日起,罗枢在沈府连住三日,谢西暝竟无可奈何,一则是因为他的身份,另外,如如也很喜欢亲近他,整天跟在罗枢身旁。   而自打如如来了,沈奥也是不离身的,见如如跟着罗枢,沈奥就也亦步亦趋。   沈奥又知道傅寒是打败云龙山匪贼的少年英雄,自然更对了小孩儿的脾气,便缠着叫傅寒教他武功。   傅寒因为知道谢西暝的唯一软肋是沈柔之,而沈柔之很疼沈奥,再加上这小孩儿也实在可爱,以上种种,所以也不吝好为人师地教他一些习武的基本招式。   二房那边的沈逸振跟如眉见状,自然也小尾巴似的跟着,傅寒教导沈奥的时候,两个小家伙也跟着学,沈逸振倒是罢了,如眉却也练得非常起劲儿,三人练得倒是认真,把旁边的如如看的眉开眼笑。   而沈柔之见沈奥整天兴兴头头的,她自然也有些喜欢,谢西暝看在如如每天也都很快活,就也不便粗暴赶走罗枢跟傅寒了。   于是府内倒也是一团融洽,除了私底下的暗流涌动。   直到七月末,京城内突然传回一则密报。   谢西暝看过之后,便眉头深锁。   罗枢走过来瞧了一眼,谢西暝没避他,反而把信递过去,罗枢飞快扫了一眼,笑道:“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这下你可怎么办?”   原来京内传回的消息,正是沈承恩要给调任进京的信儿。   谢西暝见罗枢颇有几分幸灾乐祸,便道:“就算没有这个,我这身份也难保长久。”   如今洛州城人尽皆知,小扬王坐镇洛州,联手守备跟傅寒小侯爷,才剿灭了云龙山匪贼,铲除了这为祸地方甚久的毒瘤,百姓们感恩戴德。   而扬王最近又住在沈通判府,所以天天都有来谢恩的百姓,也有的送些土产等物,极为热情,除了百姓,洛州地方上有头脸的人物,也都络绎不绝前来拜会。   偏偏罗枢提过,剿匪一事,沈通判的“外室之子沈西”也颇为出力,本来众人不信,但连日来王爷都住在沈府,可见绝非是空穴来风。   如此一来,外室不外室的就不怎么重要了,重要的是这少年看起来前途无量,因此连日来道府内的,除了些想要攀龙附凤之辈外,竟也还有些冲着谢西暝来的。   罗枢道:“听你的意思,是有所准备了?你打算怎么样?”   谢西暝若有所思,心底却掠过一道身披狐裘大氅的高大身影,那是让他又妒又恨的一个人。   本来以为这次保住沈承恩,便能改变一切,沈柔之有了依仗,自然不会像是以前一样离开洛州去投奔国公府。   没想到智者千虑,京城内居然出现变故!   其实,要不是那个人太让他忌惮,就算进京也不算什么。   但多少次的教训告诉谢西暝,如果可以,他愿意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沈柔之跟那人照面。   “我想……”谢西暝眼神一暗:“带柔柔走。”   就算罗枢想过一万个答案,这个答案,却在他意料之外。   作者有话要说:  mua,谢谢小天使~感谢在2020-09-28 09:30:42~2020-09-29 20:59: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墨隐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kikiathena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王、粽子、ajad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多大我爱你 10瓶;仙兔、lovebook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扬王不由站起身来, 他走到谢西暝身旁:“你说什么?”   谢西暝抬手在额上抚了抚:“没什么。”   罗枢哪里肯轻易放过他:“我明明听见了,你说带她走,为什么?”   他并没有问谢西暝要带沈柔之去哪里, 却更重视原因。   在罗枢的心中, 谢西暝不是那种愿意临阵而逃的人,难道……是太忌惮定远王?   罗枢问道:“你、是担心老王爷会对你不利?”虽然是这样问, 但隐隐地扬王心里清楚,答案不会是这么简单。   像是他这么机敏入微的人,在刚才谢西暝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就抓住了重点。   谢西暝想走, 但是要带着“柔柔”,罗枢意识到谢西暝选择离开, 不是因为他自己,重点是沈柔之!   果然谢西暝摇了摇头。   罗枢道:“你到底在忌惮什么?”他停了一会儿, 说道:“这些日子,我也看的清楚,你对那个沈大小姐实在是……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对她这样,明明算是才认识她数月, 怎么就像是……”   罗枢也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原来惊鸿一瞥,不知就里,以为谢西暝对于沈柔之要么是一时的色迷心窍, 要么是别有所图。   所以才借着要给谢西暝添堵的借口住在沈府, 想自己看个仔细。   这些日子他明里暗里地观察, 却发现完全不是自己所想。   谢西暝对于沈柔之实在是无话可说,那种体贴温柔,要说是演戏,是假的, 那他可就不知这世间还有什么才是真的了。   但问题是,为什么明明才相识数月,谢西暝对于沈大小姐,就情根深种到像是喜欢了几辈子似的。   罗枢毕竟不同于常人,虽然并不知谢西暝身上的担负,却敏锐地察觉出症结。   谢西暝笑看了他一眼:“你才多大,当然不知道,不过……一辈子不知道也就罢了。”   罗枢张了张嘴:“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比我大多少?凭什么老气横秋的教训人?”   谢西暝抬手在罗枢的头顶轻轻一抚,笑道:“是是,是我一时失言行吗?”   罗枢把他的手打开,赌气走开了几步。   来到厅门口往外看去,庭院的树荫底下,傅寒正在教沈奥沈逸振跟如眉练一套五步拳,这是习武之人最开始练习的基本拳法,经过几天的教导,三个小家伙已经学的像模像样了,就算是如眉这小女孩子也并未落后,打的一板一眼,不比两个哥哥差。   只有如如坐在旁边廊下,怀中抱着那只花猫,正在给花猫的脑袋上绑花儿。   那只大花猫懒惰的很,舒服地躺在她怀里一动不动,任凭她胡乱打扮自己。   这只花猫是跟着沈柔之来的,先前沈柔之不放心,过来瞧了一回,便有丫鬟来叫了她走了,这花猫却留了下来。   罗枢看了半晌,忽然说道:“要是永远都这样儿,倒也是好的。”   谢西暝跟着走过来,看了会儿笑道:“是啊,我也就像这样不要变。”   “但一定会变得对吗?比如要上京了。”   谢西暝不语。   罗枢回头看他道:“我始终觉着,你有什么大事瞒着我,这几天我明里暗里也问过,你只是不肯说。我不想勉强你,也勉强不了,只是想要你知道,你要还当我是兄弟,还信任我,你就该……告诉我那困惑你、让你为难甚至畏惧的是什么,我虽然没什么能耐,到底也可以尽力帮你。谢西暝,你知道的。”   谢西暝微微震动,他抬头看向罗枢,眼角有些微红。   四目相对,罗枢道:“如如的事情若不是我告诉你,我私下里处置也就罢了,你自然不必离开王府,你不离开王府就不会来到洛州,没来洛州自然不会跟沈柔之有瓜葛,所以这件事算来也是我引起的……”   “不,不是你。”谢西暝摇头否认。   “这是什么意思?”罗枢问:“若不是我告诉你真相,你自然不会杀了那畜生,当然不会背井离乡……为什么说不是?”   谢西暝道:“你不知道,就算你不告诉我自己秘密处置了此事,我仍旧得离开王府的。”   “我、我不懂。”罗枢皱眉:“你没杀人为什么还得离开?”   谢西暝淡淡道:“如果有人想要我走,不管怎样都会找到借口的,杀人,只是一个最好的借口罢了。”   罗枢似懂非懂,看了谢西暝半晌:“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老王爷?”   谢西暝一笑,并未否认。   罗枢震惊:“虎毒不食子,他为什么竟能做到这种地步?”   见谢西暝不答,罗枢道:“可如果是这样,你自然不能回京了。”   谢西暝沉默。   如果他没有一而再地救了沈承恩,如今沈家“群龙无首”,兴许他还可以从中行事,没想到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果然,做了一件事,就能引发千变万化,防不胜防。   正在此刻,丫鬟茉莉从外进来,行礼道:“哥儿,姑娘叫你过去有话说,是在老太太上房。”   “知道了,立刻去。”谢西暝回答。   眼见小丫头退了出去,罗枢斜睨他:“要不是亲眼见到,真想不到你居然也是个好色如命之徒啊。”   谢西暝不以为然,笑道:“随你怎么说。”   往外走的时候,如如抱着花猫站起来:“哥哥去哪里?”   谢西暝道:“你在这儿不要乱走,我去见长姐。”   此刻扬王也走了出来,打量着给如如绑住一撮毛的花猫笑道:“哟,这猫怎么这么好看起来了?”   如如抿嘴笑道:“是我给它梳的头。”   扬王轻轻点了点如如的眉心:“如如真能干。”   谢西暝出了内厅,一路往老太太上房而去,才进门,就见几个小丫头望着他,脸上都有笑意。   一个丫鬟打起帘子,谢西暝迈步向里,就听到里头有人说:“本来太太要亲自来的……只是过一阵就是中秋了,府内太多杂事,便叫我们转告老太太跟姑娘,等中秋节下再聚。”   老太太道:“你们夫人实在多礼。改天我还要跟柔之过去府上呢。”   “那敢情好。”   正说着,丫鬟道:“哥儿到了。”   谢西暝进了里间,却见有两个妇人坐在沈柔之对面,老太太下手,看见他,四只眼睛便都瞧了过来。   谢西暝上前行礼,老太太笑道:“这就是小西了。”又跟谢西暝道:“这两位是苏守备家里的。你见一见。”   沈柔之看着谢西暝,有些担忧,毕竟人家是郡王,让他去见这两个女人自然是委屈了。   谢西暝上前低了低头,垂手道:“两位嬷嬷好。”   那两个女人忙笑着起身回礼,道:“不敢当。哥儿果然是一表人才,又听说先前剿灭云龙山贼匪的时候也是很出过力的,啧啧,怪不得我们守备老爷说,是‘英雄出少年’啊。”   竟瞧着谢西暝好一顿盛赞。   老太太也眉开眼笑,道:“两位不要夸坏了他,他也没做什么,只是跟着扬王殿下和小侯爷随便跑跑罢了。毕竟年纪还小,做不成事。”   老太太当然不知道,这个“年纪还小”的人,却胜过千军万马。   谢西暝却非常乖顺地:“老太太说的是,我其实并没有做什么。”   其中一个女人便笑道:“说来,老太太也该多带着哥儿姐儿到我们府上走动,我们姑娘心里可惦记着你们姐儿呢,今日本要过来,只是因太太不来,自然不便来了。”   沈柔之跟守备之女苏琴歌的交情还不错,苏琴歌毕竟是武将之女,性情爽快,和管智敏的娇纵不同,沈柔之便也答应着。   两人又坐了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等他们去后,老太太就对沈柔之道:“你觉着怎么样?”   “我怎么觉着没什么用的,”沈柔之看了眼谢西暝,陪笑道:“这个还得看小西。”   老太太便道:“小西,你可知道今日特叫你来是为什么?”   谢西暝那样机变的人,早猜出来了,却只做不知的:“请老太太示下。”   老太太笑道:“这苏守备向来倒是跟你父亲交情很好的,苏守备的女儿苏琴歌,跟你长姐一样明年及笄,我看他们家的意思,是想跟咱们结亲,嗯,琴歌虽然比你大一岁,可也不算什么,你说呢?”   沈柔之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暗中打量谢西暝的反应。   “大一岁自然不算什么,甚至是极好的,长姐就正好儿大我一岁。”谢西暝面不改色地。   沈柔之心一跳,忙垂下眼皮。   “而且,”谢西暝微微一笑:“这种事自然是长辈做主,不过就是不知这位苏姑娘的样貌性情如何。”   沈柔之略觉意外,老太太却高兴道:“她的形貌性情都是好的,这个你问柔之就知道了。”   “长姐知道?不过……”谢西暝便看向沈柔之:“我心里觉着,要娶妻的话,那女子的相貌一定得不输给长姐,性情也要跟长姐一样好才行。”   这话若是放在以前,沈柔之一定又以为他在油嘴滑舌地奉承了,只怕又会傻乐。   可此刻对上他的眼神,便知道他是故意地说给自己,当下咬了咬唇低下头去。   老太太却也以为谢西暝在说沈柔之的好话,便笑道:“哈,不是我自夸,苏姑娘的样貌,倒是不如柔柔,但也算是个美貌的孩子了,性情嘛,她是武官的女儿,要活泛些。总的来说是个好姑娘,对吧柔柔?”   沈柔之忙道:“当然。”   谢西暝便不言语了。   老太太略略倾身,低低对沈柔之道:“你同他说说,或者改天咱们去守备府,或者让琴歌过来给他见一见,这门亲事若成自然是锦上添花的。”   沈柔之答应。   老太太以为自己声音很低,却不知谢西暝早听得清清楚楚。   于是沈柔之起身出了老太太上房,便同谢西暝往自己的院子走去,且走且说:“老太太的意思你知道了?”   谢西暝道:“知道。”   沈柔之问:“你觉着如何?琴歌的确是个好女孩子。”   “可她长的不如你,我不喜欢。”谢西暝理直气壮的。   沈柔之一怔,继而笑道:“有时候觉着你老到的很,怎么又偏这么孩子气,娶妻娶贤你难道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你的身份,你也未必把洛州城的姑娘看在眼里……”   “有一个就在我眼里。你知道的,只有一个。”谢西暝望着她道。   沈柔之看着他认真的脸色,心头悸了悸,忙清清嗓子:“先前约法三章,不许你乱说的。又忘了?”   谢西暝道:“我是顺着你说的,难道这也是错?”   沈柔之瞪了他一眼,便问:“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叫我说,等你亲眼见过琴歌再做打算也行,毕竟各花入各眼,老太太是偏向我,才说琴歌不如我,其实照我看,她实在可爱可亲,你见了也许……”   谢西暝转开头去,置若罔闻。   沈柔之打量他冷漠的侧脸,叹了声:“算了,牛不吃水强按头?要不是老太太催我问你,我才不掺和呢,如今我不说了就是,白费我的唾沫。”   说了这句,又问:“沈奥他们还在王爷跟小侯爷那里?”   “是。”谢西暝回答。   沈柔之问:“这王爷跟小侯爷什么时候走?总不会一直住下去吧?”   谢西暝道:“你若不喜欢,我立刻叫他们走。”   “不不,不是不喜欢,就是、就是觉着……”沈柔之摇摇头,便道:“算了,顺其自然吧。”   她喃喃说了这句,心里忽然想起那天请谢西暝喝酒,听他说起自己有了心仪之人的事,当时看他说的认真,还以为是看上哪个洛州城的女孩儿呢,哪里想到他居然……   可是她无法相信这一切,谢西暝的剖白,他的真实身份,让她有无法承受不能面对之感。   毕竟,之前还以为是庶出弟弟,忽然摇身一变成了小郡王,而且还对自己一往情深,简直叫人无法消化。   走到木芙蓉花丛前,沈柔之心头一动,抬头看向谢西暝:“上次你……为什么跟我讲了那个故事?”   那个大将军跟女子无法相守的故事,此后沈柔之每每想起来都觉着心里酸楚,无法忘怀。   此刻木芙蓉开的正好,绯红色的花簇簇的在她身后,衬得她本来玉白的脸上也有些许粉色晕影,玉容花貌交相映,美妙绝伦,叫他无法移开目光。   谢西暝闻言微怔,对上面前盈盈秋水的双眼,谢西暝道:“柔柔可愿意再听我说第二个故事?”   “第二个?”沈柔之诧异:“还有第二个故事?”   谢西暝道:“有。你想听吗?”   沈柔之的心突然又有点跳乱,她回头看向面前的木芙蓉屏障,那温柔的粉色有奇特的安抚之效,过了会儿她才说道:“好呀,我愿意听,你说吧。” 第27章   “我愿意听, ”沈柔之抬眸看向谢西暝:“这次还是大将军吗?”   “这次,”谢西暝一笑道:“是个小混蛋。”   “小混蛋?”沈柔之睁大双眼,“为什么是小混蛋?”   “你听了他做的事就知道为什么了。”谢西暝回答。   望着她好奇的眸色, 谢西暝心中却有一声极轻地叹息, 淡如烟尘地飘落。   之前谢西暝跟沈柔之讲的那个大将军的故事,当然就是他跟沈柔之相识的“第一世”, 按照他的经历,姑且可以这样说。   至于现在他想跟她说的,则是他经历的第二回 。   就算现在说起来已经可以波澜不惊, 神情不动,但是对于当时身临其境的谢西暝而言, 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当时他的张皇无措, 无所适从,所有的震惊跟惶惑可想而知。   谢西暝记得自己失去意识的时候是在知白山之下沈柔之的陵寝之内,他想守着柔柔,生不能同床死能同穴,也算是白首偕老永世不离了, 倒也是得偿所愿。   混混沌沌,不知过了多久,谢西暝猛然睁开双眼。   在他眼前的, 赫然是一具棺椁。   谢西暝本以为是在墓室之中, 但他很快意识到, 不对。   这不是墓室里的那金丝楠木的寿材,只是一句普通的上好红木棺椁。   谢西暝以为自己看错了,慢慢抬手想要碰一碰,但他的目光猛地落在手掌上, 愣住了。   他原本身受重伤,浑身浴血仿佛一个血人,之前不小心还弄脏了沈柔之的棺盖,但是现在,他的手干干净净,而且毫无任何伤痕。   他诧异地打量自己的手掌,又看看那具陌生棺椁,不知是什么情形。   正要四顾看看,身后有个声音响起:“你呆呆的在干什么?”   谢西暝听到这个声音,身体里的血都凝固了。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赫然正是沈柔之!   此时他竟不敢回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难道是自己临死的幻觉,亦或者死后在阴司相遇?   “跟你说话呢,怎么不声不响的,这棺材有什么好看的,难道是上好的?”   声音越发靠近了,鼻端嗅到一股清馨的香气,与此同时,有一只纤纤素手从身侧探过来,想要摸摸那棺椁似的,她道:“若真的是上好难得的,留给我如何?”   谢西暝紧紧地盯着那只手,又听到这句,猛然转过身!   他的双眼睁大,瞪向身旁说话的那人。   而在他身侧走过来的人,一袭乳黄色缎子上衫,领口跟袖角是淡粉色的刺绣连花,腰间垂着一鹭莲升的垂珠儿荷包,银灰色百褶裙。   谢西暝对上她笑盈盈的双眼,如同雷击般无法反应。   这分明正是他梦萦魂绕,却用尽一生也无法挽回的那个人。   也许是他的表情太过骇异,沈柔之给吓了一跳,她脸上的笑收了收,怔怔道:“干什么这么瞪着人?我不说了就是了,用不着真生气吧?”   虽然明知道不可能,但是面前之人一颦一笑,如此真切,谢西暝想,就算是幻觉也好,是鬼魂相见也罢,他只想做一件事。   于是谢西暝睁开双臂,将眼前的人紧紧抱在了怀中:“柔柔!”   沈柔之本来有些悻悻地转身要走,忽然给谢西暝抱紧,震惊之余想要挣脱,只是他的双臂如铁,竟是纹丝不动,且勒的她有些呼吸困难。   沈柔之忍不住低低叫道:“小西!”   外头还有跟随她的丫鬟,虽然菀儿是心腹无妨,但还有几个徐府里的,虽不曾跟进来,但倘若那么凑巧……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今日她是因为谢西暝即将离京戍边,所以才答应了他出徐府跟他告别的,只是想不到谢西暝把她带到了这样奇怪的地方。   直到先前他们走了几步,离开了人,谢西暝忽然说:“长姐,我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许……没机会回来,你要是有什么紧急的时候,叫你的心腹到这里送个信,报你的名字就行,我千山万水也会知道。”   沈柔之才知道原来他带自己来这里是有深意的。   她心里是感动的,却不愿意流露这份感动,面上就仍玩笑说:“要么你好好地回来,我才不来这里,除非我要死了……来挑棺材呢。”   那时候谢西暝的眼神就不太对,瞪了她一眼就进来了。   反而让沈柔之颇觉无味,只是看他呆站在一具棺材面前良久不动,又想到他这一去边关危机重重,心里那点不悦就烟消云散,还是主动过来找他说话。   谁知他的反应居然是这样。   “你、你是怎么了?”沈柔之尽量镇定:“快放开,叫人看见了恐怕误会。”   先前谢西暝带着玉如到了洛州,沈柔之起初很讨厌他,谁知才带回府的第一天沈承恩就身死望江楼。   而父亲临死之前交代沈柔之的话就是让她好好地看待谢西暝跟玉如。   沈柔之把这当做父亲的遗愿,整个沈府里虽然是老夫人做主,但毕竟老夫人年纪太大,底下的弟弟妹妹们又实在太小。   至于二房那边倒是向来虎视眈眈,曾氏夫人几次想要伸手过来。   其实她若是个心存良善的,沈柔之倒是乐得让她管事,只不过二房里的二叔是个穷酸秀才,向来眼高于顶而不务正业,曾氏则私心谋利,居心不良,若是让她掌家,只怕不多时自己这府内就净光了。   何况沈承恩为官清廉,只靠着一份俸禄,一来要养自己这里,还有分一些接济二房的用度,向来沈柔之左支右绌,想方设法才能过得去。   如今父亲没了,家计自然更加艰难,沈柔之若不好好打起精神看顾,很快这沈府就要喝西北风了。   让她欣慰的是,这个新来的便宜弟弟并不是个不懂世事的,除了最初两人的各自防备,逐渐地,谢西暝看出家里的艰难,也经常在外头走动。   不知他到底是怎么做的,隔上十天半个月的总会拿点银子回来,尽数都交给沈柔之,这让她又惊又喜。   沈柔之暗中问起谢西暝银子是从哪里来的,毕竟他年纪不大,生恐他不学好,在外头胡作非为。   谢西暝起初不说,后来捱不住沈柔之逼问的次数多了,就只说是有个以前认识的人,带着他一起做生意,这是得利的银子。   沈柔之大为惊奇,却不是十分相信,便要见那人,谢西暝只是不肯。   后来无意中,沈柔之从韩奇的口中听说谢西暝跟那个要去京城的皇亲朱公子朱江打的火热,说这话的时候韩奇的语气甚是暧昧。   沈柔之起初不晓得怎么回事,追问起来,韩奇才遮遮掩掩地说了那个朱江竟是个好男风的。   沈柔之听后犹如晴天霹雳,那天谢西暝回来后,迎接他的就是冷着脸的沈柔之跟本来已经沾灰的戒尺。   之前沈奥等犯错,沈柔之只轻轻地打几下应景而已,此刻却是动了真怒。   谢西暝听她质问自己去了哪里,只是默然不语,沈柔之以为他是不学好,而且还对着自己隐瞒,便喝命他跪地。   那时候的谢西暝脾气是又冷傲又冷硬的,来了这家里也并不跟任何人交心,哪里肯跪。   沈柔之见状,气的拿起戒尺,叫他伸手。   谢西暝却满不在乎地伸出了手,沈柔之起初是试探着打了几下,本想看他告饶的,谁知他竟面不改色。   沈柔之气的又狠狠地多敲了几下,打的他的手心都有些红肿了,他却仍是一点儿愧疚害怕之色都没有。   沈柔之本意自然不是要打坏了他,可打到这个程度也没叫他服软,她实在没了法子,把戒尺丢了,眼泪如注。   她只觉着是自己没有用,没有把这个家管好,她当然知道谢西暝也是为了让她少操些心,但这更加让她觉着愧疚,逼得自己的外室弟弟用这种下流的法子帮着养家,她简直无地自容。   她打的是谢西暝,其实每一下戒尺落下,心头的重负便多一份。   俯身痛哭了一阵后,沈柔之便到内室,拿了一包东西出来。   她已经恢复了原先平静的脸色,把东西放在桌上,冷道:“这个你拿去,之前你从人手里拿来的钱,你用这个尽数还回去,还不够的话你只管跟我说,我自然有钱,不用你在外头干那些龌龊的事。”   谢西暝这会儿才明白她是误会了自己……想要解释,又从何说起?何况他的性子也不是肯向人低头的。   沈柔之的头又疼又倦,也不想听他多说,把包袱一扔,转身进内去了。   等她去了,谢西暝上前拿起那包袱,听到里头叮叮当当的响声,打开看了看,却是些女子的首饰钗环之类!   这些东西看着很名贵,可从来没有见沈柔之佩戴过。   他正在发怔,宏伯在门口叫他。   谢西暝走了出去,宏伯低低道:“听丫鬟说,是大小姐听了那韩家人的话,以为你在外头做那些不堪的事,这些东西是她母亲的陪嫁之物……”   谢西暝听了这句,双眼蓦地睁大!   呆站原地,看看悄无声息的里间卧房,又看看桌上那灿灿的一堆首饰,从他离开京城到潜居在沈府,一向来冷硬无波的心,终于头一次的悸动起来!   后来,沈柔之听菀儿说谢西暝走了,只是首饰没有带,还以为他死不悔改。   沈柔之一时连气带恨,又非常绝望,觉着自己教不好这个弟弟了,白辜负了父亲所托,竟撑不住病倒了。   再往后的几天,城中又流传一件大事——就听说那个皇亲朱公子在上京的路上给云龙山的贼匪劫道,抢尽了钱财且砍了脑袋。   沈柔之听说后吓得发怔,而这几天谢西暝早出晚归,有时候甚至还不回来,更是把她气的要生要死。   直到此时尘埃落定,谢西暝才回到府中。   那时大夫已经来过沈府数次,沈柔之的病一直不见好,正卧床不起,谢西暝径直进了她的房间,菀儿还想拦着,宏伯却把菀儿叫了出去。   谢西暝走到床边,沈柔之还以为是菀儿,咳嗽了两声想叫她出去,就听到身后谢西暝道:“我做事从来不想跟人解释。”   沈柔之吓得蓦地坐了起来,却因为起的太急,头晕目眩,差点又跌回去。   谢西暝眼疾手快,伸手一揽将她轻轻地扶住了。   那瞬间,娇软馨香的身体贴向他的胸前,那股香甜的气息沁入心脾,让他在瞬间神智微微一荡。   沈柔之胸口堵着口气,只顾低头咳嗽,身体一颤一颤的,呼吸困难,竟忘了在意别的。   过了会儿才回过神来,这时侯谢西暝已经松了手,退后半步站在了床边。   沈柔之深吸一口气,并不看他:“你刚才说什么?你、你怎么进来了……在外头野够了,知道回来了?”这时候还是恼着他的。   谢西暝淡淡道:“我只说一句,那个朱江的确不是个东西,但我并没有做你所想的那些事。”   沈柔之的脸上便微微红了,蹙眉道:“住口,我想什么事了?”   谢西暝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开门见山地:“你以为我做了娈童,以色侍人换的那些钱。”   沈柔之没想到他直接说出来了,顿时俯身大咳起来。   这连日病着,又加上操心过甚,她更加瘦弱了,只穿着中衣的肩头窄窄的,俯身的时候,像是一株娇弱的花茎,在风中颤抖摇曳。   谢西暝又皱了皱眉,忍不住上前替她轻轻地抚着背:“你急什么,不是你叫我说的?”   沈柔之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她一个才十五岁的女孩儿,说什么娈童、以色侍人之类的,情何以堪。   双手捂着脸,过了会儿她才闷闷地问:“要不是这个,那些钱他怎么肯给你?”   谢西暝不屑一顾道:“我要钱,也犯不着到卖身的地步。有的是法子。”   沈柔之又羞又气:“住口,愈发胡说八道了,什么卖身!”   其实她要的只是谢西暝的解释而已,他说不是以色侍人,那她就相信,虽然仍不知他揽钱的法子。   谢西暝看着她脸上的晕红,眼中略略多了几分笑意:“好,我不说了,说别的。”   他抬手从怀中掏出两张东西:“这个给你拿着,你可放心了吧。”   沈柔之诧异地看他一眼,低头看手上之物,猛地惊怔:“这、这是……”   在她手中的,赫然竟像是两份地契,沈柔之因为经手家务,略略知道这些,却不算很明白。   谢西暝道:“这两个一个是南街上的当铺,一个是城郊的田产,都是你的了,每个月多少钱我不太清楚,是宏伯经手的,但总归不至于让你再操心节省之类。”   沈柔之已经呆住了。   谢西暝却很知道她的心意,又补充道:“你放心,是正经买卖来的,官府那边也自有记录。”   这刺激太甚,沈柔之的头又是一阵混沌,她想问谢西暝从哪儿来的钱置买田产铺子,才张口却是一连串咳嗽。   谢西暝叹了口气,轻轻地在她背上以手顺气,动作放的多了几分温柔,像是怕不小心压坏了她。   朱江不是个好东西,谢西暝要银子,只要一根指头摁着他,他自然就得乖乖吐出来。   后来朱江半道给贼匪截杀,却不料谢西暝从中行事,来了个黑吃黑,把朱公子连同土匪劫道的不义之财揽去大半。   他手段高,心肠狠,要想钱的话方法多的是。   只是意外的是……因为这个误会,反让他体会到了沈柔之的心。   感觉手底下那纤薄身子的丝丝颤抖,向来少言寡语的谢西暝终于忍不住,他说道:“那些嫁妆,你好生留着,不许再乱动。另外,既然沈大人认了我,我算是这家里的长男了,自然要替你撑着沈府,府内上下有为难的事情,你也不用自个儿忍着,告诉我,不丢人。”   沈柔之垂着头,不敢抬起,那一刻她的泪早从双手的指缝里渗出来,把底下的锦被都打湿了。   大概是从那时候起,她心里已经对这个本来不讨喜的外室之子,生出了一种极牢靠的信任。   就算后来知道他不是真正的“外室之子”,那份信任,也并没有因而消退。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祝所有小伙伴们国庆节快乐,中秋节快乐!   感谢在2020-09-30 10:53:19~2020-10-01 15:48: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多大我爱你、nicol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erryt 40瓶;小豆千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谢西暝并没有将“故事”详细的前因后果都说给沈柔之。   就如同之前那个大将军的故事一样, 他只说:“这个小混蛋,喜欢一起长大的女子,后来, 那女子要嫁人了。”   “我记得、”沈柔之吃惊道:“大将军那个也是一样的, 也是他喜欢的女孩儿要嫁给别人……”   此刻她心里隐约有点不安,似乎意识到什么, 可又太过模糊。   “是啊,总有这么多求之不得的事,”谢西暝不置可否, 继续说道:“所以在她成亲的那天,那混蛋故意的带人去胡闹了一通。”   沈柔之瞠目结舌:“胡闹?”   谢西暝微微一笑:“是啊, 他大闹了一场,弄得所有人都下不来台, 不过那女子嫁的人是个城府很深的,他把所有都压了下去。”   沈柔之已经听呆了:“怎么……压了下去?”   谢西暝摇摇头,脸上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总之他很会说话,只用三寸不烂之舌就把小混蛋打发了,后来, 小混蛋伤心至极,要离开京城,所以同那女子见了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沈柔之喃喃。   “后来才知道, 那是真的最后一面, ”谢西暝的声音很轻, 说到这里,便看到一只蜜蜂在沈柔之的鬓边嗡嗡地飞来飞去。   谢西暝抬手替她挡了挡,那蜜蜂却越发奋勇前进,谢西暝索性把她轻轻地一揽。   手贴在沈柔之的肩头, 谢西暝又想起了那天在东阳胡同长记寿材铺里的情形。   不错,当时谢西暝醒悟过来,这原来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当初他离开京城之前跟沈柔之最后约见,东阳胡同,长记寿材铺。   奇怪的是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可却出现在这里,而在他眼前的沈柔之,也同样的巧笑倩兮,并不像是……他的幻觉!   而那情难自禁的用力一抱,更加坐实了他的想法,怀中的人馨香而温暖,他甚至能感觉她的心跳的很急促,那样的鲜活。   “柔柔……”他身不由己地唤着她的名字。   那时候谢西暝当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毫无疑问这一幕的出现像是神迹。   在瞬间心中所想的唯一念头,竟是要抱紧她,永远都不会放开。   但是毕竟只是想法,沈柔之忍无可忍,呵斥道:“小西!不要放肆!我不会再原谅你第二次!”   谢西暝听了这句,终于缓缓松手。   那次沈柔之跟徐麒臣大婚,他实在愤懑难当,本是想去“恭贺”一番,却实在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他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至爱的女子,嫁给别人。   但是又无能为力。   那件事虽然是徐麒臣压下去了,但毕竟对于沈柔之还是有影响的。   本来谢西暝以为沈柔之从此不会理会自己了,没想到,她并没有同他老死不相往来。   尤其是听说他自请出京去戍边的消息后,甚至主动的叫人传话要见他。   他当时年少气盛,没经历过后来的那些波澜诡谲,本来还赌气任性地不想见,但终究,再高傲的心也抵不过对她的眷恋。   他嘴里说的再硬,一旦跟她有关,心里始终是软的。   谢西暝没想到,自己会再一次的回到这个时刻。   他不懂为什么,他会“死而复生”,出现在长记寿材铺,而且正是这个场景。   后来才慢慢地有些明白,这个时刻对他而言,是一个沉重的心结,曾经无数次他煎熬辗转,想起此刻,无数次他想象,假如当时他没有离开京城,没有跟沈柔之告别,最后的结局……会不会不同。   但那只不过是凭空臆测而已。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真的回到了这一刻,竟好像是上天特意给了他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当然这些想法都是他后来才琢磨出来的。   对于当时的他而言,完全是懵懂恍惚,虽忐忑地希望真的是“重新来过”了,但下意识还觉着这是梦幻。   只是到底还存着理智,在沈柔之呵斥他后,谢西暝松手。   沈柔之则忙后退了一步,皱眉看着他,忍耐再三才说道:“我今日出来,也是跟俆公说过的,是俆公亲口答应,我才能出来跟你见面,你若还是这么任意胡为,不仅是对不住我,更对不住俆公一片宽容之意了。”   谢西暝听了这番话,心里酸的,涩的,苦的,辣的尽数搅合一团。   他想起了曾经亲身经历过的那场漫天大雪,十里银装素裹相送的出殡场景,他想起眼前的人凤冠霞帔躺在棺椁里一动不动的场景,当时他的心就像是那漫天飞舞的雪片,给狠狠撕碎,胡乱丢弃践踏。   谢西暝的眼睛顿时红了,他无法忍受:“什么俆公!徐麒臣他根本是个伪君子!”   沈柔之吃惊地睁大双眼,过了会儿才又呵斥:“谢西暝!你不要过分!”   可忽然沈柔之停了下来,她看见面前的谢西暝,双眼之中光芒闪烁,她没有看错的话,那应该是泪?   为什么小西会流泪?   沈柔之给震住了。   谢西暝是高傲的,冷硬的,甚至顽固任性的,似乎没有人能真正压住他一头。   他是宁肯流血也不会流一滴泪的。   如果他还敢在她面前多说徐麒臣一句,她立刻二话不说一走了之,可是现在……   是怎么了?   沈柔之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谢西暝:“你、你是怎么了?”   谢西暝听见自己牙关紧咬发出的响声,他想把眼中的泪逼回去,但已经晚了。   “你不知道,”谢西暝微微仰头,侧身过去不要让她看见自己落泪的样子,“柔柔你不知道,我只是想要你好。”   思来想去他终于只说了这句。   沈柔之原本有些恼怒跟警惕的眼神终于也寸寸软了下来:“你、”她也有些艰于言语,但因为知道这少年的心思,心里之前的不悦也随之消散,便故意一笑想缓解气氛:“这有什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你放心,俆公……大人他对我很好。”   说起来,徐麒臣对沈柔之的确还算是“不错”。   虽然大沈柔之很多,平日里有些喜怒不形于色,但是自从成亲,两人一直相敬如宾。   作为夫君而言,徐麒臣算是合格的了。   尤其他已经是满朝文武之首,位高权重,在京城中众人眼中,沈柔之一个过世通判之女,并无煊赫背景根基,竟然能嫁给徐大人,已经算是高攀了。   甚至有人暗中传言,说沈柔之不过是靠着过人的姿色和不可说的手段一时才迷住了徐麒臣的眼。   但其实徐麒臣并不是个很热衷床笫之事的人……   不过,在沈柔之跟徐麒臣大婚当日,谢西暝大闹了那一场,若是换了别的男人,只怕这个坎儿就有点过不去了,但是徐大人却是恍若无事,果然是宰相肚里能撑船,有容乃大。   因为这点儿上,沈柔之对他也多有几分敬意的。   谢西暝看着她认真的神情,以及那一抹温暖的笑意,满心扉的话都说不出了。   他还没弄清现在是什么情形,甚至有点分不清之前所经历的一切是真呢,还是他在这寿材铺内产生的幻觉。   于是他勉强镇定下来,对沈柔之道:“好,我不说了,但是……”   本来后天他就要离京了,但是现在他得再仔细考虑考虑。   心头一动,于是谢西暝顺势道:“我也觉着我先前所做的有些太过了,让我再好好想想。”   沈柔之笑道:“你也能知道错?罢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又想什么?何况那也不过是小事,只是我隐约听说狄人势大,而且生性凶蛮,你这一去、一定要多加小心,知道吗?”   她虽是后宅女子,也听说过一些闲话,什么狄人所到之处,动辄屠村屠城之类,令人毛骨悚然。   谢西暝看出她眼神中的忧虑:“我知道,我从不怕外头的那些,我只怕……”   “怕什么?”   “怕你……”后面还有“出事”两个字,谢西暝生生的咽下。   这会儿外头有个丫鬟进来,轻声道:“夫人,时候不早了。”   沈柔之听了,忙又定了定神,便跟谢西暝道:“我是该回去了。”   还未说完,谢西暝已经握住了她的手:“柔柔!”   沈柔之的唇动了动,终于微微一笑,将手抽了回来:“放心吧,你在外头好生保重,我当然也会照料自己,不会有事。”   谢西暝又觉着眼中有什么东西撞上来,只抿住了唇。   沈柔之本想转身走开,想了想,便把自己的手轻轻地在他手背上覆住,她柔声道:“他们说你是天生的将才,一定会马到功成所向披靡……所以长姐也会在京城等你、凯旋归来。”拍了拍他的手,沈柔之转身往外走去。   谢西暝转身目送那道翩若惊鸿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急忙追了出去,到了门口,沈柔之已经上了马车。   他看着街头车水马龙,看着那辆马车载着他最心爱的女子离开,却不知道这一别,是不是会如同他心中所担忧的,即是永别。   这一天,谢西暝回到府中,迎接他的却是罗枢跟傅寒两人。   才见了面,罗枢便道:“听说你去见那位沈夫人了?”   谢西暝盯着罗枢,缓缓而行并不回答。   罗枢看他脸色异样,便道:“怎么了?难道相谈不欢?”   谢西暝看看他跟傅寒,负手走开几步:“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   傅寒不等罗枢开口,先道:“我想跟你一起出京!”   谢西暝道:“但是你家里不答应,对吗?”   傅寒张了张口:“啊……你知道了?”   谢西暝心情复杂,又看向罗枢:“你呢?”   罗枢看他反应很奇怪,便道:“我可不想跟你出京,你叫我去我也不去。”   谢西暝道:“你当然不会走,你要留在京中掌控兵部。只有这样才能帮我。”   罗枢脸色一变:“你……”   小扬王跟谢西暝是极深厚的交情,但谢西暝素来面冷,而罗枢又也是个心傲的人,就算彼此都为彼此着想,嘴上也不会说出来。   罗枢想留在兵部的想法,他连傅寒都没有告诉。   刚才谢西暝没回来,傅寒问他什么打算,并说自己要追随谢西暝,罗枢直接说他受不了边塞的苦不会出去,还给傅寒鄙夷了一阵儿。   可是现在,谢西暝居然一眼看穿他心里所想。   他不知道是因为谢西暝太了解他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谢西暝看着罗枢一言难尽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索性又道:“你今日是不是进宫过?”   罗枢定了定神:“是啊,你听谁说的?”   谢西暝道:“你还答应了皇后娘娘所提的、要你尚公主的话。”   罗枢的脸色大变:“你!”   傅寒跳起来:“什么?小扬王你要当驸马爷了?”   罗枢看看门口无人,忍不住走前两步,压低声音问:“你从哪里知道的?”   今日罗枢进宫,皇后娘娘是私下召见他的,说起要把馨语公主许配给他。   罗枢只婉言说考虑,这件事只有他跟皇后娘娘及皇后的几个心腹知道。   而今天谢西暝是跟沈柔之一起的,他又怎会知道这种机密?   谢西暝却看着罗枢,笑了笑。   他当然知道,因为他已经经历过了。   罗枢最终答应了尚公主,虽然他并不喜欢馨语公主,他只是想要借此巩固跟皇家的关系罢了。   他知道拦不住谢西暝出京,所以他想竭尽所有,做谢西暝在京城内的最强助力。   此刻谢西暝握住罗枢的手腕,竭力凝神,说道:“子要,我希望你别为难自己,更不必为了我去当这个皇家的女婿……”   罗枢睁大双眼,心怦怦乱跳:“你、你怎么……”   看着挚友,谢西暝在悲凉之外感觉到一丝暖意。   罗枢是个愿意为他付出所有的人,甚至在后来楚王上位,有意针对谢西暝的时候,罗枢跟馨语公主一起为了谢西暝跟楚王对抗。   直到此刻谢西暝确信了,自己大概是真的“死而复活”了。   偏偏是在这个生死选择的时候。   所以假如他什么都不做,还是如先前一样离京出关,最后沈柔之的结局恐怕也会如他知道的一样无法更改。   在整夜未眠之后,谢西暝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做另一个跟之前截然不同的选择!   两日后,谢西暝带着小侯爷傅寒离京赶往西北边关。   半个月后,徐府的少夫人沈柔之出城烧香。   中午时分在斋房里小憩,约略小半个时辰丫鬟入内查看,却发现房中并无少夫人的踪迹。   本以为是悄悄地到外头去了,谁知找遍了整间寺庙都没发现沈柔之的踪迹,竟是离奇失踪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有小伙伴提出来啦,不错,小西的重生的时间点并不是固定不变的~   感谢在2020-10-01 15:48:49~2020-10-02 19:26: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jada、多大我爱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顺其自然 10瓶;丁丁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这个故事谢西暝并没有讲完。   才说到“那位夫人”失踪, 就有丫鬟来找沈柔之,原来是沈珍之那边出事。   沈柔之急着要听下文,忽然给打断, 心火上升, 可又不能置之不理。   便对谢西暝道:“回头你再跟我说,我去去就来。”   谢西暝带笑一点头, 略一犹豫,便跟沈柔之道:“柔柔,天要下雨, 娘要嫁人,若是沈珍之执意不肯回头, 你就不用勉强了。”   柔之才要走,闻言诧异:“你……”   她本来想问谢西暝在说什么, 但是心念一转,便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只点点头便转身去了。   身后谢西暝目送她离开,并未立刻出门。   传信丫鬟虽没告诉沈柔之到底是何事,但谢西暝听说是沈珍之的事儿, 心里却已经猜到了几分。   在他的故事里,之前韩奇觊觎沈柔之也是发生的,但到最后, 却是沈珍之嫁了过去, 她对于那个韩奇是真的喜欢, 似鬼迷心窍。   可谢西暝当然不会告诉柔之沈珍之的结局。   因为之前的品行不端,从最开始珍之就给韩家嫌弃,韩奇又是个风流成性的,家里除了姬妾, 还有些虎视眈眈爬床的丫鬟,极为不堪,明里暗里让沈珍之受了不少气。   之前沈柔之在洛州城的时候还替她撑腰,等柔之进京去了英国公府,身边无人照拂她,情形更加难过了。   韩奇几次动手,甚至扬言休妻,可韩家的人觉着到底有柔之这一层关系在,柔之身后还有国公府,所以还没有绝情绝意。   珍之也过了几年舒服的日子,那是因为沈柔之嫁给了徐麒臣。   天下谁人不知徐麒臣,柔之大婚之时,韩家还舔着脸跟着珍之进京道贺。   后来回到洛州,沈珍之在韩家的地位一时无两。   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这种风光也随着柔之的身故也随着烟消云散了。   这种种,谢西暝只是听人家说起来的,完全没放在心里,而此后珍之如何,更跟他毫无关系了。   对谢西暝来说,柔之已经做了她该做的,尽量的规劝,拦阻,但目前看来,沈珍之是死心不改啊。   其实谢西暝并不讨厌沈珍之,对他来说,他是有点理解沈珍之的。   沈珍之对于韩奇的喜欢,大概有点儿类似他对于柔之的执念,总是要重蹈覆辙,无法松手的。   当然,他们所爱之人,一个在地,一个在天,完全没有可比性。   因为猜到了珍之一定会执迷不悟,不撞南墙不回头,所以刚才谢西暝才对柔之说那些话。   柔之没有问缘故,多半也是猜到了。   只不过,谢西暝虽料到珍之又是为了何事搅扰,但他却想不到,这一次珍之用的是什么法子。   沈柔之来到珍之房中,见丫鬟都在外头,里间珍之已经沏好了茶,见她进门便含笑站了起来。   扫了眼桌上的茶器,柔之道:“不必弄这些了,到底有什么事只管说吧。”   原先她对庶妹自然不是这样冷漠的,可珍之实在是不懂事,倘若珍之已经回心转意不去惦记韩奇,那一切自然可以转圜,可眼见珍之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了,实在叫她可叹可气。   珍之倒是笑吟吟地:“长姐还在生我的气?我已经知道错了,何至于就气到这地步?如今父亲不在家里,自然是长姐帮着老太太料理事情,除老太太外您是最大的,何必就跟我一般见识呢。”   沈柔之一笑:“你也知道父亲不在家里,大家自然要齐心协力循规蹈矩,你问问你自己干的事儿,是可以轻易给原谅的吗?”   珍之低头想了会儿:“我知道长姐的意思,您其实是为了我好。”   “我怕你有口无心,”沈柔之道:“我一是为你,同时也是为了沈家,再怎么样你也不能忘乎所以,败坏了沈家的名声,要是让父亲知道了他不在的时候家里出了这种事,又让他情何以堪?”   珍之看着她,突然一笑。   沈柔之觉着她的笑有些古怪,便道:“怎么,你觉着我说的不对?”   “我哪里敢,”珍之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只是觉着对父亲来说,恐怕他不会在意我的去留这种小事吧。”   柔之怀疑她是在暗讽什么,沈珍之却微微欠身,从袖子里拿出一样东西,轻轻地放在沈柔之跟前:“长姐请看。”   那像是一封信,封皮上却没有写字,沈柔之只看了一眼就僵住了:“你……”她惊怔不信,忙拿起那信,打开看了眼,即刻震怒:“你竟敢去我房中偷搜东西?”   沈珍之忙道:“长姐不要误会,我还没有下作到那种地步,何况你房中的人又不蠢,哪里会许我偷偷跑到里头去?”   沈柔之皱眉。   珍之一笑:“这个是之前奥儿拿了看的,无意中给我瞧见了,并不是真的想要偷看。又怕他小孩儿不懂事,把这封信拿到别的地方去给别人看见了反而坏事,所以才悄悄地留着,亲自转给长姐。”   沈柔之听说是沈奥拿出来的,心中懊悔。   沈奥毕竟是个小孩儿,又是亲弟弟,时常往沈柔之房中玩耍嬉戏,那些丫鬟们自然也都不避着他。   恐怕是不知什么时候那小子在自己床上乱翻,把这个找出来了,他如今识字还不全,好奇乱看是有的。   但是柔之又知道,沈珍之这会儿把信给自己,并不像是她说的一片好意。   果然,珍之道:“但我虽然看过了,仍是有些不能相信呢,原来小西竟然是……而父亲居然肯为了他做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事。”   “行了,”飞快地定神,柔之把信放了起来:“你想怎么样,说罢。不过我也事先告诉你,你要是想用这封信做要挟,要我做什么违心背德之事,却是妄想。”   沈珍之见她已经估到自己的用意,便也不再遮遮掩掩,只道:“长姐说的违心背德之事是什么?”   “比如,让你嫁给韩奇,”沈柔之冷冷说了这句,忍不住道:“我就想不明白了,你也知道韩奇为人不堪,怎么就对他……你以为我是想坏你的好事,殊不知我是拦着你跳火坑!”   “是不是火坑,当然是跳了才知道。”沈珍之对上柔之的目光:“我是嫁定了他,是生是死是我选的,就算真的是火坑我也绝不会怨任何人!所以长姐,求你成全我吧。”   柔之给沈珍之惊的几乎失语,此刻谢西暝的话突然又在耳畔响起。   她看着珍之决然的神情,慢慢地冷静下来。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倒也罢了,”终于,沈柔之淡淡地说道:“只是你若要我亲手撮合这门亲事,却是不能的,我只是不管罢了,你要是能过了老太太跟父亲那一关就行,我绝不会跟着他们阻拦就是了。”   沈珍之听了这话,微微有些失望。   柔之冷笑道:“助纣为虐的事我是不会做的,最多只是置身事外。”   说完后她便站起身来,往门口走了几步,她回头看向珍之:“你要记得今日你跟我说的话,他日若在火坑里,不要怨我没有伸手,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是你怕拦着你的大好姻缘,自己推开不要的。”   回房之后,柔之便把沈承恩的那封信烧了,又叫人把沈奥带来,训斥了他一番。   沈奥也承认了是乱翻出一封信,因好奇是什么便拿着看,无意中给珍之瞧见才要了去。   小家伙知道闯了祸,吓得哭着说再也不敢了,柔之知道他不还小不懂事,何况自己从小到大没什么可瞒着他的,生平第一次就闹出事来,于是反而又安抚了他几句,问起他跟沈逸振等练武的事情,沈奥才又很快地破涕为笑。   此后又过数日,突然京城里吏部来人,递了调任文书到府衙。府衙的人又慌忙派人向沈府报信。   与此同时沈承恩的心腹也紧赶慢赶地回来,说了要留任京城的事情,让家里迅速地打理收拾,即刻上京。   听了这消息,老太太先大喜起来,毕竟山高水远的,且不知沈承恩在京内祸福,又几时能够回来。   如今听说儿子高升了,举家进京,当然是大喜之事。   连二房那里听说也是欢欣鼓舞的,却又担心沈承恩不会带挈他们,曾氏急忙过来借道喜的名头打探消息。   有家奴得知消息,也忙在门口放起了爆竹。   沈奥等小家伙只知道要去京城见大世面了,当然也是一派兴奋。   举家欢腾的时候,对柔之而言,心里突然惴惴,进京两个字,就像是一枚无形的冰针,陡然刺在身上,有一种难言的切肤之痛。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明明是该高兴的,毕竟父亲围观清廉,也有才干,而对仕途之人来说,进京便意味着会更进一步,有的人甚至耗尽一辈子都无法到这一步。   但她就是有些高兴不起来。   可是老太太那边已经欣喜若狂了,一边催着柔之快些处理此处的家事家务,田宅等等,一边每日里接见那些来贺喜的人,又怕柔之一人忙不过来,便又叫曾氏帮着处置。   幸而曾氏知道了他们也要跟着进京,心落了地,便也真心实意地帮着沈柔之,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耍小聪明之类,有了她,倒是省了柔之不少事。   而府内最着急的却是沈珍之,她很清楚若是居家进京,再要嫁到韩家机会只怕渺茫。   幸亏这洛州城内有比她更急的,那就是韩家了。   原先韩家当然不把沈珍之放在眼里,但如今沈承恩要留京了,这相当于尘埃落定,而且沈柔之太高不可攀,退而求其次也是极不错的!好歹别放开了这一层关系。   加上珍之跟吴姨娘也都心头发热的,两伙人算是碰出了火花,韩家便连派了人往沈府走动,也是借着贺喜的名儿,其实自然是想趁机活络,将这门亲事定下来再说。   老太太当初虽然一怒不轻,可她毕竟是韩家的人,又给族内那些老妯娌、兄弟等说和,无数动听的话连番攻袭,心思就活络了。   她私下问起沈柔之,柔之果然如答应珍之的,只说让老夫人做主,不再如先前一样竭力反对了。   如此一来,老夫人这一关算是过了,韩家趁热打铁,立刻叫人算出好日子,前来送了聘礼下了定,就是因为沈承恩不在洛州,要不然恐怕就要催着办婚礼了。   直到此刻,沈珍之才算是有些心满意足。   这年中秋,沈府众人是在上京的路上过的。   罗枢跟傅寒两个,早在沈府收拾家务之时,便已经告辞返京了,毕竟罗枢心里有数,他们还是会在京城内相见的,何必随行再给谢西暝打眼呢。   而谢西暝这边儿,见了沈承恩派回来的人,与此同时还有几个眼神凌厉的家伙,为首的人姓梁,是都察院的一名武官。   此人跟谢西暝才照面儿,谢西暝就认出来他是徐麒臣的人,以前在京内只怕也见过自己。   只是这梁武官从始至终竟没有喝破,他们都察院的人是有名的眼明心细,人面儿最广,加上谢西暝又不是泛泛之辈,明明他认识谢西暝,却表现的一无所知,一切如常。   谢西暝也是冷冷淡淡的,不管重来多少次,他对徐麒臣还是一样的讨厌,连带徐麒臣手下的人也没什么好感,感觉都像是那人一样……说的好听点儿是城府深沉,说的不好听就是阴险了。   只是沈承恩留京在前,都察院特派人来洛州在后,这两件事,却让谢西暝心中生出几分异样。   他能接受沈承恩突然留京,毕竟沈大人没死,一切都是未知数,留京也是其中的变数之一。   但是若按照正常程序,沈承恩自然要先回洛州,如今居然跳过了这个步骤,直接让家眷上京,虽然借口说什么要随时等候皇上召见……以及方便接受京畿事务之类,但这也太仓促了。   尤其是梁武官的到来,区区一个洛州通判的家眷进京,要不要动用从五品的京内武官亲自护送?   这天,船停在卉州城外。   晚间,谢西暝走出船舱站在船头,张望前方水天一色,天际彩云追月,月光下的长河波光粼粼。   旁边也有几艘停泊过夜的渡船,船舱中有灯光摇曳,隐隐还有说话声响,甚至还有歌姬唱曲儿的声音。   他忽然想起一年之中至少有七八个月是冰冷冬季的西北。   习惯了那种寒入骨髓,生硬如铁的冷,居然生出了几分怀念。   正在出神,只听身后道:“小西。”   谢西暝回头,却见是沈柔之掀起帘子,从内走了出来。谢西暝忙过去扶住:“头疼的好些了?怎么又出来?虽然风不大,到底是有些冷意。”   沈柔之不习惯乘船,已经连着晕了几天了,饭也吃的很少,只是她知道父亲在京城必然也是望眼欲穿,所以并不叫苦,也并不想耽搁行程。   听了谢西暝一连声问这些,柔之笑道:“我真像是纸糊的泥捏的了不成?闷了这些日子,我也想喘口气。”   谢西暝见她身上只有一件拨披风,便把她往身边拉了拉,有意替她挡住迎面而来的江风,其实是想要将她抱入怀中的,可惜耳目太多。   柔之的人也憔悴了好些,身段也比先前更见纤娜了,几乎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   谢西暝只要探臂,徐徐地护在她腰间。   柔之想推开他的手,只是他的掌心虽靠近腰上,实则没有碰触,倒也没什么逾矩失礼的。   低低咳了声,沈柔之道:“上次你给我讲的故事还没讲完呢,偏偏这些日子忙的跟陀螺一样,我心里惦记着,你快告诉我后来怎么样?”   谢西暝笑了笑:“后来?后来不说也罢。”   “为什么?”沈柔之又是好奇又是着急:“不许不说,既然开了头,就要给我一个结局。”   这句话歪打正着,谢西暝定睛看了她一会儿:“你真的要知道?”   “当然。”她坚定的点头。   谢西暝道:“可是结局……不怎么好啊。”   沈柔之的心悸了悸,过了会儿才说道:“你跟我说的第一个故事,结局也不太好,我不也是听完了的?”   谢西暝似笑非笑地:“你还说你看过的梁祝,都不如你听得那个故事,既然这么难过为什么还要听呢?”   沈柔之给他问的怔了怔,歪头想了会儿,正在出神,忽然听到隔壁船上有歌女唱道:“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歌声婉转,却透着一股寤寐思服求之不得的感伤,尤其是从夜色的水面上传来,便又多了几分凄清。   沈柔之听得有些发怔,忽然想起谢西暝曾跟自己说“我想你信任我,我想你像是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   抬眸看向身边的少年,柔之想了想,说道:“我不信。”   “不信什么?”   “我不信你每次都会跟我讲一个悲剧故事,我相信……”她促狭的笑了笑,月光下眼波流转:“我相信终有一日你会给我说一个好故事。”   谢西暝定定地看着沈柔之,他本是会觉着喜欢而欣慰的,但想到自己要告诉她的“第二个故事”的结局,仍是有些心头冰冷无法呼吸。   其实,那个故事早就结束了,就在他告诉柔之“那位夫人”出城烧香拜佛却离奇失踪开始就结束了。   不错,第二世的谢西暝做了不同的选择,他没有一走了之把她留在京城,而是暗中做了周密的安排要带她到边关去!   但是他甚至来不及见沈柔之一面,本来万无一失的安排突然出了纰漏!   那几天阴雨连绵,马车在半路上摔入了沟壑,等到死士奋不顾身的冲入沟谷,找到的只有已经没了气息的那个人。   接到这消息的谢西暝简直无法置信。   他想不到,实在是想不到也想不通,他明明努力了,鼓足勇气的选择了,他本来要避免那个悲剧的结局的,没想到……反而让那个结局猝不及防的提前了。   最令他崩溃的是,这次不是徐麒臣,而是他亲手害死了沈柔之。   作者有话要说:  啊,捂住心口~ 第30章   月色中长河摇曳, 何处传来河水哗啦啦的轻响,之前唱曲的声音已经低下去了,隐隐有笑声传来, 却并没有让气氛显得热闹, 反而更添了一种孤寂之感。   沈柔之出来是为了透口气,并不很觉着冷, 但听谢西暝说那位夫人竟然中道殒身之时,就如同刮过长河的寒风忽然袭上了心头,陡然掠过一股寒意, 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轻轻缩了缩肩头。   与此同时, 谢西暝再也忍不住了,她将沈柔之往怀中轻轻一抱, 右掌心抚上她的后颈,想要替她挡住涌动的冷风。   这动作是有些突兀的,若是在以前当他是弟弟,还勉强可以理解为关怀,但是这会儿显然是很不合适。   微微一怔, 沈柔之抬手在谢西暝胸前一摁,脚下缓缓后退了步。   “果然、又是个伤感的结局,”她转过身, 想要遮掩方才的不自在, 便故意地只说他讲的故事:“简直比第一个还要令人意难平。”   谢西暝低头笑了笑:“是啊。”   沈柔之想看他一眼:这少年明明比自己年纪还小, 怎么有时候做起事来那么老练稳重,又是从哪里听说的这些古古怪怪的故事,偏不像是那些话本子以及戏文里言说的,要知道那些可都是令人喜闻乐见的人月两团圆结局啊, 哪里像是他这样,简直不是伤感,而是残忍了。   可到底没有看谢西暝,沈柔之抬手拉了拉披风,忽然说:“你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是真真的虚妄故事呢?还是、还是……”   谢西暝道:“你是想问这到底是我瞎编的,还是真的?”   沈柔之点头。   谢西暝直视她的双眼:“这个有区别吗?”   “当然有了。”沈柔之回答:“要是你瞎说的呢,就算了,我也不去深究了,但要是真的……这是有点不合理的。”   谢西暝眉头一蹙:“哪里不合理了?”   沈柔之唇角微挑,淡淡地笑了笑道:“我只是觉着、事情太过凑巧了罢了。照你说来,那夫人的离开,是小混蛋一手操纵的,可是……听你的口气那夫人的夫婿也不是易于之辈,何况当初小混蛋还曾大闹过他们的大婚之礼,虽然他表面上像是个大度能容之人,难道心里真的没有芥蒂吗?而且……”   谢西暝脸色一变:“而且什么?”   沈柔之回头看他,道:“那小混蛋离开之前还约了这位夫人出去,虽然他们两个人之间是清清白白规规矩矩的,但是在我听来,到底是有些怪,我就不信那夫人的夫君真的一点儿也不在意。”   说到这里,沈柔之便停了下来,似有深意地看了谢西暝一眼,并未说下去。   但是她的意思,谢西暝已经知道了。   其实他早就知道了,可听她亲自分析说起来,他仍是有一种从头冰寒到脚的感觉。   不错,在他重生的第一世,沈柔之的死不是一个意外。   可是那是在他很久之后才弄清了的。   难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如今的沈柔之居然只听他说了这个“故事”,就敏锐地察觉了其中的症结。   河水一波又一波的涌动,轻轻地拍着船侧,虽然这船停的很稳,但是谢西暝却觉着脚下丝丝颤动,好像有些站立不稳了。   沈柔之却觉着夜风更冷了,便跟谢西暝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有都察院的人陪护,一路上风平浪静。   初冬之时,沈柔之一行人终于进京了。   而此时的沈承恩已经顺利面圣,并且已经在顺天府接了通判一职。   虽然仍是通判,但是顺天府是整个京畿要枢,跟普通的州府衙门不可同日而语,通判一职更是举足轻重。   京畿衙门要处理的公务,更是地方衙门的数倍,沈承恩自打上任,每日忙的分/身乏术,在这点儿上,他倒是庆幸先前受了徐麒臣的指点,如果还要去洛州往返,要真正在顺天府融入,至少也要到年底,白耽误了多少时候。   但是这会儿,他已经足以胜任顺天府的公差,而且府邸方面,徐麒臣也叫人替他看好了。   那是在距离顺天府不远的子归胡同的一处三进的府邸,虽然不大,但干净雅致,不是那种俗不可耐的粗糙地方,沈承恩头一次去就甚是喜欢了,只是徐麒臣并没亲自陪同,此后也不曾出现,只叫了一个差官出面料理所有,却也井井有条,甚至知道沈承恩身边儿能用的人少,还特意地拨了几个过来。   不管是于公于私,沈承恩对于徐麒臣都心怀感激,虽然想当面道谢,但彼此都有公务,而且徐大人又比他还要忙碌,沈承恩倒是不敢贸然打扰,另外一点儿就是,他知道徐麒臣身份特殊,生恐自己跟徐大人走的太近,会惹人非议,反而给徐大人带来不便。   不过呢,京城之中除了徐麒臣,倒是也有人向着沈承恩伸出了“援手”。   这伸手的人,就是英国公府了。   自从沈承恩要留任京中消息一出,国公府立刻派人找到了他,而后,是国公府的长房曹瑞亲自前来拜会。   曹大爷蒙受祖宗荫庇,如今只在太常寺挂了一个主簿的闲职,为人倒是很健谈,以见到沈承恩就分外热络。   这若是在沈承恩才进京的时候如此,沈大人当然会高高兴兴地叙旧认亲,但先前他给都察院押着审讯,英国公府没见一个人出现,如今等到了雨过天晴了,他们才露头,这样趋利避害的凉薄之情,沈承恩心里明白,自然也不会再真心实意的了。   曹瑞却大谈先前之情,又说道:“先前你进京的时候,府内老太太偏偏染病,我每天忙得寻访名医,竟是焦头烂额,隐约听说你有事,甚是担忧,只是都察院办差别人自然是不敢插手的,我便暗中派了人打听消息,听到内线的人说没什么大碍,才放了心。”   他巧妙地把这一节敷衍过去,又道:“我那弟媳也是急得了不得,虽然我叫人告诉她你不会有事,她还是每天惦记着,整日烧香拜佛,希望她的妹夫早些脱困,也希望远在洛州的老太太跟外甥女儿等都平平安安的呢,后来听说他们要上京的消息,这才转忧为喜,又跟我们老夫人说,等老太太跟侄女儿们进京,务必要他们留在我们府内住着,我们老太太也欣喜的很,特对我这么叮嘱呢。”   沈承恩听他说的很动听,可哪里敢轻信,又听到最后忙道:“这个、府内的好意我自然是心领了,只是房子已经找好了,老夫人跟姑娘他们进京,自然就住在那里就成了,不用再多麻烦。另外……我好歹也在衙门担着公职,要是住在府内,只怕有些不便的。还希望府内见谅啊。”   曹瑞见他拒绝,啧了声:“这有什么……”   沈承恩不等他说完,便笑道:“等到老夫人和柔之他们到了,自然我还要亲自陪着他们去府内请安呢。”   沈承恩坚持己见,曹瑞虽然不乐,可却也不敢勉强。   等到柔之他们进京这日,沈承恩一大早就休了班,亲自出城迎接,远远地看到车驾出现,他早按捺不住,打马飞奔迎了上去。   “母亲,柔柔!”沈承恩一边儿叫着,催马来到队伍前。   在队伍最前方的除了都察院的梁武官外,便是谢西暝了,梁武官见状笑道:“沈大人是思亲心切啊,老太太在第一辆马车里,小姐跟公子在第二辆。”   谢西暝却并不下马,只向着沈承恩一点头。   沈承恩先是连连点头向着梁武官道谢,又跟谢西暝目光相对,便也点点头,打马往后。   梁武官看沈承恩去了,便带三分笑地瞧着谢西暝道:“哥儿见了沈大人,不行礼可使得?”   谢西暝淡淡道:“你问我吗?”   梁武官挑了挑眉,呵呵笑道:“是是,是我多嘴了。”   这一路行来,虽然彼此都没有戳破那层窗户纸,但谢西暝知道这姓梁的早就心里有数了,所以这点表面功夫他也懒得去做。   马车之中韩老夫人因为一路舟车劳顿,有些精神不振,听到儿子的声音才又坐起来。   沈承恩就在马车前先跪地磕了头,眼泪都流了下来。   而沈柔之跟沈奥听见他的声音,也早从马车里下了地,沈承恩才磕头还未起身,两人就跑到跟前儿,父女父子相见,忍不住抱头而泣!   最后还是梁武官回来劝着,沈承恩才又先进马车内,陪着老夫人一起进了京。   梁武官劝完了人,指挥队伍往城门处而行,忽然发现不见了谢西暝,他正四处打量,身边一个侍从对他使了个眼色。   梁武官回头,却见谢西暝不知何时已经返回到沈柔之的马车外,正微微倾身,像是在跟车中的人说话。   默然看了会儿,梁武官回过身来,吩咐那人道:“我要护送沈大人等回府,你先一步回都察院向徐大人复命,我回头就到,会亲自向大人禀明。”   那侍从抱拳领命而去。   马车中,沈承恩又向老夫人磕了头,说起些分别之后的经历等等。   老夫人听说他在京城已经站住了脚,且连房子都是妥妥当当的,又见了儿子,实在心满意足。   不知不觉进了城,到了子归胡同,却有人上前行礼:“英国公府的李夫人跟公子先前来到,听说老太太等已经到了,他们正在府门口等候呢。”   沈承恩吃了一惊,急忙先下马车赶了过去,远远地果然看见许多道身影都矗立在府门处,一顶大轿之前,是一位盛装的贵妇,旁边站着个相貌俊秀的年轻公子,自然正是沈柔之的表哥曹亦寒。   曹公子见沈承恩快步走来,急忙先上前行礼,口称:“姨夫。”   沈承恩忙道:“不敢当,快快请起。”   那边李夫人走前几步,含笑看他:“今日我来的正巧了。”   这话只是说说罢了,恐怕是国公府早打听到老太太一行抵达的日期,所以李夫人才亲自来了。   沈承恩心中百感交集,只得强颜欢笑,正说着,就见马车陆续到了门口。   李夫人笑道:“请沈大人带我去见见老太太吧。”   沈承恩只得答应了,先返回马车旁,扶着老夫人下车,低语道:“这是英国公府的李二夫人,也是柔柔的姨母。”   老夫人听闻是国公府的李氏,忙打精神看去,却见李夫人早迎了上来,含笑欠身道:“老太太,一路舟车劳顿了。”   老夫人见她一身盛装,气派非凡,心中早就有些掂掇了。   正好这会儿沈柔之带了沈奥下车,也抬头看了过来。   沈承恩便招呼:“柔柔你来。”   那边沈柔丽丽之便握着沈奥的手走了过来,沈承恩道:“这是国公府的二夫人,也是你二姨母。”   李氏早在沈柔之下车的时候就看见她了,虽然在柔之小时候曾见过几次,也知道她是个美人胚子,但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绝色佳人。   甚至李氏旁边的曹亦寒也看的怔怔出神,一时忘了过来行礼。   沈柔之听说是姨母,只忙屈膝行礼罢了,李氏早上前扶住她的手,又近距离仔细打量,却果然是个无可挑剔的人物,她心中震惊,便道:“柔柔的样貌里,倒是有几分像是妹妹……让我忍不住有些触景生情了。”   她叹息了声,回头唤曹亦寒:“寒儿,还不过来见过你表妹。”   曹公子回神,忙上前拱手俯身:“表妹!”   他身着一袭绛红色的锦袍,腰间玉带,垂着荷包佩玉,头上也是玉冠束发,生得也是眉清目秀,气质高贵,一看就知道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世家子弟。   沈柔之也屈膝还了礼,却并未多看曹亦寒一眼,倒是让曹公子有些失落。   这日,原本清净的府中着实热闹了一阵。   老夫人因为太过倦乏,只陪坐了会儿就要入内安歇。   李二夫人很是体贴,说道:“老人家年纪大了,虽然多半只是因劳累过度,但也不可轻视。”于是唤了一名丫鬟,吩咐道:“去叫太医院的方供奉过来,给老太太看诊。”   老夫人哪里见过这个阵仗,一时惶恐,连沈承恩也推辞不要,二夫人不由分说,笑道:“不必如此,大家都是亲戚,何必这样见外呢?”   说了这些,自然不免又跟说起要请他们到国公府住着的意图,她的话术极为高明,带笑说道:“一家子亲戚,分做两下里住着,叫京城里的亲戚朋友们知道,还以为我们冷待了老太太跟外甥女儿呢,而且这里虽然也不差,但到底不如住在府内便宜,一则是亲戚们热闹,二来,这里老太太年纪大了,沈奥等年纪又小,到府内住着,照料起来也妥当啊,连沈奥他们上学也是现成的不用操心,一家子和乐团圆的何等之好?”   这一席话真是有理有据,竟像是一万个去的好,一万个留的不好。   说的老太太又心动了,连二房沈秀才跟曾氏也很是向往,毕竟国公府里的公子们上的学堂,当然要比外头的好很多,若是沈逸振也能过去,那可是求之不得,曾氏立刻暗中对丈夫示意。   若不是看沈承恩没有表态他们还有点分寸,几乎就要迫不及待地先答应了。   沈承恩虽然也有几分动意,但这房子可是徐麒臣叫人找的,如今这么快就丢下这里跑到国公府去,却像是拂了徐麒臣的面子,虽然徐大人也未必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所以就算是李氏说的天花乱坠,沈承恩仍是坚持己见,只笑道:“老太太一时才进京,暂时不便挪动了,何况既然都在京内,互相走动也是方便的。”   李氏见他竟固执不改,知道强求不得,等太医来给老夫人诊了脉,断定没有大碍,便又寒暄几句,告辞而去。   沈承恩总算能喘口气了,见老太太喝了药歇下,便去找柔之。   彼此把分别后的种种各自说了,沈承恩最关心的本是谢西暝的事,沈柔之如实说自己已经知道,并且把珍之无意中也看了信,以及珍之跟韩家的事情也都说了。   半天沈承恩才把这番话消化了,听说韩家下定,他心中恼怒:“珍之实在不知好歹,嫁给韩奇这种不堪的货色,以后指不定如何呢。”   沈柔之虽然也一肚子不满,但就算口说干了也于事无补,于是反而劝着沈承恩:“儿孙自有儿孙福。父亲不必过于恼怒,也不要白白地多跟她生气了。”   沈承恩叹了声:“唉!真想不到,本以为一家子在京内团团圆圆的,她偏给我闹出这一处……算了,以后再说吧。”   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谢西暝不在,因问:“小西哪里去了?”   沈柔之说道:“在过来的路上,他说有一件事先去处理了,稍后才回来。”   “哦,”沈承恩点点头,想了想,又问柔之:“小西……你觉着小西怎么样?你、怕不怕他?”   毕竟知道了谢西暝的身份,自然会知道有关他的那传说。   沈柔之笑道:“有什么可怕的?不过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而且……”   “而且怎么样?”   沈柔之歪头想了会儿:“我总觉着小西、不会害我们。”沈柔之想表达的其实比这一句更多,可是又找不到更贴切的话:“总之,他很好。父亲放心。”   沈承恩心无旁骛,见沈柔之认可了谢西暝,便笑道:“你跟他如此和睦我就放心了!对了柔柔,你不怪父亲贸然这么决定吗?”   沈柔之道:“父亲这么做自然有原因的,何况……知道真相,总比承认您真的在外头有什么‘外室之子’要强很多呢。”   沈承恩听了这话,忍不住也笑了。   柔之进京之后,住了数日总算安顿下来。   本来她对于进京是有着一种莫名忌惮的,但是到了这出府邸,对于这个新住处却着实地喜欢上了。   这地方虽然不大,可气精巧雅致,很合她的心意,尤其是她的住处,居然也那么巧合地有一丛木芙蓉花树。   如今已经是十月底,木芙蓉早就不开花了,连叶子也变色凋落。   忽然想起了当初在洛州自己跟谢西暝谈论木芙蓉时候的情形。   沈柔之看着面前的枯枝残叶,低声道:“枉教绝世深红色,只向深山僻处开……”   谁知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个声音道:“万里王孙应有恨,三年贾傅惜无才。”   这是个陌生的男子的声音,沉郁中带着一丝漠然,却又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熟悉。   沈柔之蓦然回手,却见院门口站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双手负在身后,他望着自己:“崔橹的诗很是生僻,没想到竟然有人知道。”   沈柔之的双眼微微睁大。   来人的目光静静地落在她脸上,竟又说道:“不过,我更喜欢另一首。”   沈柔之竟无法出声,也未曾问。   来人目不转瞬地看着她,轻声念道:“冰明玉润天然色,凄凉拼作西风客,不肯嫁东风,殷勤霜露中……”   沈柔之的心缩成了一团。   这明明是她先前在洛州跟谢西暝说起这木芙蓉的时候,她的话。   这个人是谁?他非但知道崔橹,竟还知道她的心意?世间竟有如此巧合的事! 第31章   一个在门内, 一个在门外,四目相对的瞬间,徐麒臣淡漠的眼神中透出一丝不为人知的波澜涌动。   正在此刻, 却听到身后有人道:“徐大人!”   原来是沈承恩快步走了上来。   徐麒臣缓缓回身, 略拱手示意:“沈大人。”   沈承恩的注意力都在徐麒臣身上,一时还没有发现里头的沈柔之, 便笑道:“方才路上有事耽搁,让徐大人久等了,怎么……”   正疑惑徐麒臣怎么走到这里来, 一转头才发现沈柔之在院内。   沈承恩怔了怔:“柔柔……”   “沈大人,不知……”徐麒臣却不动声色而坦然大方地问道:“这位是?”   “啊, 这是小女柔之,”沈承恩回神, 急忙解释,又想徐麒臣虽是外男,却算是长辈,既然撞见了倒是不用多加避讳,便道:“柔柔你来。”   里头的沈柔之正在疑惑, 听见沈承恩的声音才松了口气,本要回房去的,不知为何一时竟挪不动脚。   先前沈承恩跟她说起在京城的遭遇, 曾一再地提起徐麒臣的名字, 所以沈柔之虽不曾见面, 心里对这位大人却是如雷贯耳,且知道这院子也是托他的福找的。   只有一点意外,本以为父亲提起徐麒臣来口吻都是敬畏有加的,他又那样位高权重, 自然是个老人家了,没想到今日一见,竟是个相貌清雅的青年才俊。   此刻见父亲召唤自己,只好低头走了过来。   沈承恩带笑道:“这就是父亲先前跟你提过的都察院的徐大人,多亏他各方照拂,还不见过?”   本来沈承恩觉着徐麒臣的年纪大沈柔之那么多,该叫沈柔之唤他一声“叔叔”,以长辈尊称的,可是又觉着这样的话很有点攀附的嫌疑,于是姑且忍住。   “见过徐大人。”沈柔之垂着双眸,屈膝行了个礼。   徐麒臣点点头,却毫无隐瞒:“方才无意走到此处,听令爱念起崔橹的诗,一时接了两句。看不出令爱小小年纪,也是个饱读诗书之人。”   沈柔之听他称赞,脸上微热。   她虽然平日爱看些闲书,可是这两句诗,却是跟谢西暝说话中学来的,很当不起“饱读诗书”四个字。   沈承恩微微愕然,继而忙笑道:“哪里哪里,小女从小儿也没认真读过几天书,哪里当得起徐大人如此赞缪。”   “后生可畏,如何当不起,”徐麒臣淡淡说了这句,才又道:“实不相瞒,当初我叫人帮沈大人寻宅子,也曾亲自来看过一眼,当时这里的木芙蓉花开正好,我也曾想过那两句诗,今日来拜会沈大人,一时心动想来看看这旧时花木如何,不料巧了,只是我一时冒失,却唐突了柔之姑娘,你可不要见怪。”   沈柔之见他跟自己致歉,忙道:“不打紧,还要多谢徐大人费心,这宅子甚是妥帖。只是如今花季已过,却阻了大人的雅兴了。”   “哈,”徐麒臣竟轻笑了两声:“花在眼前固然是好,只是……若心中花木盛放,倒也不必非要一饱眼福,何况我已经足兴。”   沈柔之心头一震:这两句是什么意思?   沈承恩似懂非懂,却看得出徐麒臣像是跟沈柔之很投契,倒不是件坏事,当即便附和着笑道:“徐大人高见。”   徐麒臣又看向沈柔之,却见她黑白分明的双眼正在看着他,目光才一碰,她又忙闪开了去。   “已经打扰了很长时间,徐大人,咱们回去书房说话吧。”徐麒臣波澜不惊地转头。   沈承恩立刻答应,才要陪着徐麒臣走开,又忙停下两步,低低地问柔之道:“小西回来了吗?”   柔之说道:“应该是快回了。父亲找他有事?”   “不打紧,”沈承恩摇摇头:“等他回来你叫他去见我就是了。”   叮嘱了这句,才又追上徐麒臣,陪着去往书房了。   剩下沈柔之目送徐麒臣的身影离开,回头看看那丛木芙蓉,皱眉寻思了半晌:“这人好奇怪,又有点眼熟似的……”但她确信是从没见过徐麒臣的。   回到屋内,把刚才徐麒臣的一言一句慢慢寻思了一遍,总觉着他说那“心中花木盛放……何况已经足兴”,大有深意。   而且这么巧,他居然也知道崔橹的诗。   不过想想人家才是真正的饱学之士,就算知道也是不足为奇的。   默默地出了会儿神,又叫菀儿去看看谢西暝回来了没有。   自打回京,谢西暝却比在洛州时候更忙了,每天都往外头跑,三天两头都不在府内。   本来沈柔之觉着他该留在府内,免得在外头走动给人认出来之类的,没想到他全不在意。   前儿柔之问他整天的在忙什么,谢西暝道:“有些事情需要提前安排,柔柔不用担心。”   沈柔之若是执意追问,只怕他也就说了,但柔之不想为难他,若他真心要告诉,又何必她问?   而且在洛州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行事的,所作所为完全不必她担心。   于是只苦心叮嘱了两句,让他千万谨慎,见他答应了就罢了。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谢西暝没回来,倒是沈承恩那边儿传来消息,徐麒臣推辞了沈承恩留饭之意,已经去了。   等到徐麒臣走后,沈承恩去见了老夫人,说起了英国公府的事情。   虽然不想十分沾着国公府,可是当初李二夫人亲自带了公子前来,倒是不可不回礼。   正沈柔之也在陪侍着老太太,三人商议了会儿,便定在两天后沈承恩休沐的时候,陪着老太太跟柔之一块儿去国公府拜会。   老太太又格外问起今日来的徐麒臣,对于这位徐大人老太太自然也是如雷贯耳的,听沈承恩说徐麒臣原配早丧,不由看了柔之一眼,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好歹没有说出什么来。   从老夫人房中出来,沈柔之想到今日一面之缘的徐麒臣,便问:“父亲今日跟徐大人说什么话了?”   沈承恩道:“他问我在顺天府做的是否称心如意,说了几句闲话,对了……他还问起小西。”   “小西?”沈柔之有些紧张:“关于什么的?”   沈承恩微微皱眉:“他只问小西是否在家,像是要见一见似的。别的并没有多说。”   柔之忧虑道:“这位徐大人一看就是个很精明强干的,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我也有这种担心,想要旁敲侧击,又怕反而露出马脚,打草惊蛇的,”沈承恩也有些头疼:“不过,我觉着徐大人不会是有歹意,或许是想见见小西而已,就像是今日见了你。”   说到这个,沈柔之也道:“是啊,今日忽然看见这位大人,把女儿也吓了一跳。”   沈承恩便问:“对了柔柔,徐大人说什么木芙蓉的诗?”   “是‘枉教绝世深红色,只向深山僻处开’,当初在洛州我在父亲书房找到一本诗集,才知道的,先前无意念起,却偏给徐大人听见,他就接了下一句了。”沈柔之回答。   沈承恩想到当时徐麒臣的那几句话,又看着面前的女儿,心头微微一动,便笑道:“方才老太太问起徐大人的年纪家世,似有遗憾之色,唉,要是他没娶过亲,或年纪再小一些就好了。”   刚才在老夫人那里沈柔之已经察觉了几分,幸而老太太没说出来也就罢了,如今听沈承恩也这么说,便哭笑不得道:“父亲怎么也跟着老太太操心起这些来了。”   沈承恩叹道:“当初在洛州本该替你找个合适人家的,只是我舍不得,也觉着没有可配的人,如今进了京,卧虎藏龙的,自然要替你找一门好亲事,立刻年底,你也过了十五,再不操心就要迟了。”   沈柔之皱眉道:“怎么就迟了?我还不想那么早的就急着嫁人呢,又不是不嫁人就会死,难道父亲嫌我在家里多余了?”   “胡说!什么生啊死的!”沈承恩呵斥了一句,又道:“我若不是舍不得,也等不到这会儿才想此事了。我是怕耽误了你……”   沈柔之咳嗽了声,故意道:“怎么小西还不回来,不会是今晚上又不回来了吧,父亲之前说让他回来去找您,是不是有事?”   果然沈承恩给这一句提醒了:“本来不想跟你说的,免得你又担忧,不过告诉你也无妨,今天无缘无故的,定远王府的一名府官忽然去了顺天府一趟找到我,虽然并没有提有关小西的话,但我总觉着事情不会是这么简单,所以想跟小西说说看。”   柔之听了这句,心怦怦跳了起来:“会不会出事了?不如再派人出去找找。”   沈承恩也有此意,忙唤了几个小厮来,让他们出去找寻谢西暝。   这边柔之回到房中,却见沈奥跟玉如两个小家伙坐在屋内等她,见她回来,沈奥便道:“姐姐,如如问小西哥哥去了哪里,想找他呢,我只好带她过来了。”   如如的鼻子眼睛发红,眼中还有泪渍,见了沈柔之便说:“长姐,哥哥怎么还不回来?”   沈柔之心一软,忙把她抱入怀中安抚道:“如如别哭,你哥哥在外头有一点事情,处理完了就回来了。”   如如稚嫩的童言童语道:“我不喜欢这里,我还是喜欢洛州。”   沈柔之笑了笑:“这里也是家啊,有长姐在,还有小西哥哥,还有奥儿……如如怕什么?”   如如缩在她怀中:“我怕坏人又来了。”   “坏人?”沈柔之诧异:“什么坏人?”   如如眼睫闪烁,眼中却透出畏惧之色,低头不语:“我、我不能说。”   旁边沈奥听到这里忙问:“如如,是什么坏人,是不是欺负你了,你别怕,你告诉我,我替你打他!要不然,让小西哥哥跟寒哥哥帮忙啊!”   如如的唇动了动,忽然“哇”地哭了出来。   这一哭,足足半个过了两刻钟,沈柔之耐了性子百般安抚,才让如如停了下来,大概是哭的累了,小家伙缩在她怀中睡了过去。眼睫上还带着泪花。   沈柔之双臂都酸了,想要把如如放下,女孩儿却如同受惊似的,下意识抱住她的胳膊,柔之只好小心翼翼地换了个姿势,仍是抱着她。   望着小女孩儿粉妆玉琢的脸,哭的着实可怜。   柔之想起当初在洛州府内见到如如的时候,也发现她手臂上有伤痕,可她是定远王府的小郡女,还有谢西暝那样霸王似的哥哥,哪来的坏人敢欺负她?   沈奥因为一句话惹哭了如如,在旁边也不敢出声,等如如睡着才小声问:“姐姐,妹妹这么可爱,怎么会有人欺负她?要我知道是谁,一定打死他!”   沈柔之才要呵斥沈奥不要轻易说这种赌狠的话,可听到最后一句“打死”,心中突然一动。   她知道谢西暝的身份后,当然也因而知道了谢西暝是犯了何事才出了王府的。   要是在没跟他相识相处之前知道这些,只怕她得魂不附体,并且一定得带着沈奥等离他远远的。   可是跟他认得了,知道他的脾气,见过他的行事,所以竟不怎么害怕,反而觉着不过是流言,毕竟她也是见过流言之离谱荒谬的,比如说什么她跟韩奇如何如何,简直诛心。   故而沈柔之并不肯相信那些话,总觉着其中有什么误会,也许是别人干的栽赃给谢西暝,也许有别的缘故之类。   此刻听沈奥说出“打死他”这句,蓦地触动了心事,她看看怀中如如含泪蹙眉的睡容,心头一股寒意掠过。   她把所有心惊肉跳的猜想按下,只焦急地盼着谢西暝快些回来。   不料将到亥时,出去打听消息的小厮惊慌失措地返回,带了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定远王府。   偌大的院子之中,灯火通明。院墙边沿站着的是铠甲林立的侍卫,手中擎着火把。   而在庭院当中台阶下,有一道影子半跪在地上,他低着头,身体正在颤抖,有鲜血从额头缓缓滑落。   谢西暝深深呼吸,这才慢慢地抬起头来,在他面前,是定远王谢礼,手中握着的是一根乌黑油亮的牛皮长鞭,鞭子上已经沾了血渍,那是谢西暝身上的血。   “你这孽子,你死在外头也就罢了,竟还敢回京来……”谢礼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道:“我正好亲手了结了你!”   手腕一抖,牛皮鞭带着一声令人发憷的狂啸声袭向谢西暝,他只来得及抬手在脸上一挡,鞭稍已经在他背上“啪”地炸响,火辣辣的疼痛令他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   就在谢礼即将再挥出一鞭的时候,有个声音道:“父王手下留情!”   话音未落,有道身影从廊下疾步而出,正是定远王的长子谢少阳,他转到谢礼身前,跪地抬手捧住了谢礼的手腕:“求父王看在儿子的面上,留小西一条命吧,他既然肯回京,自然是知错了!到底父子一场,父亲何必如此……”   谢礼将手挣脱,咬牙切齿地:“你问问他是不是知错了!他怎么不问问他是怎么个出息的?认了区区一个洛州通判为父,他就是这么知错的?”   谢少阳吃了一惊,蓦地回头看向谢西暝:“小西……”   因为先前抵挡,谢西暝手上也留下一道血痕,他擦了擦脸上飞溅的血渍,笑道:“是啊,我是已经认了别人为父了,这也不是什么用瞒着的……有道是虎毒不食子,既然你要杀我,难道不许我同你恩断义绝?”   谢少阳大叫道:“小西,不要胡说!”   定远王又惊又怒:“逆子,我今日索性就杀了你!”   谢西暝冷笑道:“好啊,那也是一了百了!倒是干净!”   正说到这里,忽然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原来你果然回来了!你竟然还敢如此理直气壮地!”   谢少阳回头,却见出来的正是定远王的王妃,只见她杏目圆睁,瞪着谢西暝道:“你还敢提什么虎毒不食子,你也不看看你做的事,自古杀人偿命,你若不是大逆不道在先,王爷难道就要杀你了?”   谢西暝淡淡道:“哦,你说的是你弟弟啊,的确是我杀的他,他死有余辜,只是有一点遗憾……他死的太轻易了。”   “你、”定远王妃气的发怔:“你还嘴硬,王爷你看他!”   谢礼道:“少阳你闪开!”   谢少阳正手足无措,忽然外头侍卫来到:“扬王殿下驾到!”   “他?”谢礼皱皱眉。   定远王妃冷笑道:“小扬王向来跟他好的很,这会儿来自然是说情来的!王爷……”   “我自然有数,你先回去吧。”定远王一抬手,见她不动,便叹息着安慰道:“好了好了,我答应过,当然会给你一个交代,不会轻放他的。”   王妃闻言才又瞪了谢西暝一眼,先退下了。   不多时罗枢已经到了,进门看到谢西暝浑身是伤,罗枢的瞳仁明显地缩了缩,他喉头一动,先走到谢西暝身旁,俯身将他扶住。   目光相对,谢西暝道:“你来干什么?”   罗枢道:“我当然要来,来解决这件糟心的事儿。”   谢西暝皱眉:“你知道的,不能……”   “我知道不能,”罗枢道:“我不会提那个。”   谢西暝目光一动,终于松手。罗枢站起身走到谢礼身前,微微低头:“谢叔叔。”   定远王听他这么称呼,微微动容。   罗枢道:“可否入内说话?”   两人到了内厅,谢礼道:“子要你若是为这逆子说情来的,大可不必。杀人偿命,就算我不杀他,律法也饶不过他。”   罗枢淡淡道:“王爷听我说完了这句话,要打要杀凭你处置。”   谢礼有些疑惑:“哦?不知什么话。”   罗枢道:“那个人,该死。”   谢礼不以为然地哼道:“若真该死,就该送到衙门,按律处置,岂是他能用私刑的?”   “王爷听没听说过,家丑不可外扬?”   “家丑?”谢礼皱眉,旋即道:“有什么家丑是比他暴起杀人还严重的?”   罗枢走到谢礼身前,低低地说了一句。   定远王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罗枢轻轻地拂了拂衣袖:“谢叔叔当然听得很清楚,我知道王爷跟王妃护短,未必会处置那畜生,当时我本来想进宫告诉皇上皇后,让他们替我主持公道,是小西拦住了我,小西杀了那个畜生,替我出了这口气,就罢了……我权当给畜生咬了一口,畜生既然死了,我也就不为难你们定远王府,这个买卖还算是划算的吧。”   说完这句,罗枢静静地看向谢礼:“谢叔叔,王府的声望,您一生的清誉,还有我的脸面,跟一个畜生的命比起来孰重孰轻,谢叔叔你该明白吧?……你现在还觉着小西该杀吗?”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在2020-10-04 21:51:25~2020-10-05 21:12: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墨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jada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正在定远王还陷在震惊之中的时候, 外头的谢少阳在台阶上站了会儿,望着前方的谢西暝,终于下台阶走过去将他扶住。   手才碰到谢西暝的手臂, 便觉着黏湿一片, 原来是刚才那一鞭子打伤了他的手。   谢少阳不像是谢西暝一样从小习武,更见不得这些场面, 顿时身形一晃。   却听谢西暝低笑了声,自己撑着摇摇晃晃站直了:“多谢,就不劳烦了。”   谢少阳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弟弟, 片刻才说道:“你走就走了,为什么忽然又回来了?”   “我喜欢走就走, 喜欢回就回,这天下还不是姓谢的吧。”谢西暝不以为然地。   谢少阳皱眉斥责道:“我是好意, 你这是什么话?”   “我受不得这份好意,世子还是离我远些儿吧,免得王爷也迁怒于你。”谢西暝淡淡地,重抬手擦去唇边的血渍。   谢少阳气的走开了两步,似乎想离开, 却又停下来回头看向谢西暝:“你是不是怪我之前没有帮着你?你叫我怎么帮,谁让你去杀人的?就算是天大的理由,杀人者死, 你不知道?”   谢西暝冷冷地不言语, 谢少阳看了他半晌, 怒气消散,渐渐地觉着心凉:“好,我的话你自然不愿意听,或许对你来说, 我这个亲哥哥,恐怕连方才来的小扬王都比不上……”   他低笑了声,回头往台阶上走去。   正在这时侯,有个王府侍卫从院外快步走了进来,谢少阳看见了便道:“何事?”   那侍卫忙道:“世子,外头来了一人,说是顺天府的沈通判……要求见王爷的。”   “顺天府的沈通判?”谢少阳诧异。   而听了这话,底下本来面色冷漠的谢西暝也忍不住微睁双眼,极为意外。   侍卫道:“是,他好像很着急,一定要求见王爷。”   谢少阳看向谢西暝,正在迟疑,里头的谢礼却已经听见了:“什么事?”   见瞒不住,谢少阳只好转身走到门口,禀告了一番。定远王走到门口,似笑非笑的:“原来就是那个沈承恩?有意思,我不去找他,他却反而自己撞上门来,请他进来!”   侍卫转身而去,里头的罗枢也走了过来,遥遥地跟谢西暝目光对了对,罗枢便转头跟定远王道:“王爷方才说不能滥用私刑,可叫我看,小西受伤不轻,不知这又怎么算。”   定远王正也打量谢西暝,闻言道:“老子教训儿子,自然是天经地义的,谈不到什么私刑不私刑。”   谢西暝却道:“方才我已经说了要跟王爷恩断义绝的,王爷也是答应了,怎么这会儿又认回了儿子吗?”   定远王给他噎住,气的喝道:“你说什么?你不要以为……”   戛然而止,谢礼看了眼近在咫尺的罗枢,终于冷笑道:“小扬王你也看到了,儿子公然不认老子,所言所行皆是忤逆之举,简直是旷世奇闻,好啊,我今晚上就见见你认的新爹怎么样?看看你这个出息的儿子给自个儿找了个什么样的爹!”   罗枢见谢礼像是气糊涂了,居然语无伦次地说出这些话,心里却有些啼笑皆非。   偏偏谢西暝竟分毫不让的:“至少比有些爹要慈爱容人。”   谢少阳喝道:“你还不住嘴?!”   连罗枢也轻轻地咳嗽了声,又道:“不如传个大夫来给小西看看伤吧,若是打坏了筋骨可是一辈子的事了。”他一来是想让谢西暝见好就收,不要一而再地戳定远王的眼睛,二来也是说给定远王听的,让谢礼知道他下手多狠。   定远王却道:“我这府内没有大夫!就算有也不会给他看……”   谢西暝道:“我死也不会死在这王府,自然到外头找干净的地方。”   这种地步了还针锋相对互不相让,果然不愧是父子啊。   罗枢抬手扶额,一时无话。   正在此刻,外间脚步声响,却是侍卫领着沈承恩到了。   沈承恩才进院子,第一眼看见的是台阶上站着的威仪赫赫的定远王,这位老王爷从小也是马背上长大的,立下无数的军功,只是年纪渐渐大后不知为什么就风流懒散了起来,最近更有些色迷心智似的。   第二眼看见的,是不远处的谢西暝,借着院中的灯光,沈承恩即刻看清楚他身上血迹斑斑,一时吓得心头乱颤,本来就走的很急,见状便小跑进来。   “小西……”沈承恩脱口唤了声,却又忙打住,毕竟如今是在王府,周围都是明白人,尚且轮不到他公然地唤小郡王的名讳,于是只问道:“你怎么样?”   谢西暝道:“您怎么来了?我无妨,都是点儿不打紧的皮外伤。”   沈承恩虽然曾对这少年有着忌惮跟敬畏之意,但毕竟相处了这么久,又知道他为沈家做了不少事,心里便忍不住喜欢上了,虽然是逼于无奈才假作外室之子,但心里却也渐渐把他当做柔之一辈的看待了,如今见他伤的这样,心里也一抽一抽的。   两人说了这两句,上头定远王看的清楚,便冷笑了起来:“这位,可就是大名鼎鼎的沈通判了吗?”   沈承恩听老王爷出声,才想起正事,急忙折身回来行礼,毕竟是王驾,自然当双膝跪地。   谢礼却冷哼道:“哎呀,这可当不起啊,如今你跟我可是平起平坐的了。”   沈承恩不明白,谢礼看了眼谢西暝,道:“听说你认了那个孽子当外室之子,沈通判,你的胆子不小啊。”   沈承恩的胆子从来不大,听了这两句,额头就有点冷汗渗出,竟不知如何回答。   却是谢西暝道:“你想怎么样,不要为难别人,只管冲我来。”   沈承恩听他出声,才忙道:“不不不,小西……呃,王爷!这只是误会,下官不是故意冒犯的!只是、只是情非得已。”   定远王道:“情非得已?难道是这逆子也拿刀架在了沈大人脖子上吗?”   沈承恩听着王爷句句带刺,这份气质,倒是有些暗暗地跟谢西暝身上那种生人勿近之气相似,果然不愧是父子。   罗枢已经看不下去了,且心里明白,定远王听了自己所说的真相,已不会再如先前一样对谢西暝或打或杀了,便又清清嗓子道:“既然王爷有贵客到,我就先告辞了,小西的伤……”   他的意思自然是要带着谢西暝先离开,要给他疗伤的,谁知谢西暝见沈承恩到了,哪里肯就走,便道:“你先走吧,我死不了。”   罗枢皱眉,对着定远王行了个礼,回身低低地对谢西暝道:“你且收一收这脾气,硬碰硬的下场如何难道你不知道?那个结我已经解开了,他也需要个台阶,你不要总是拆台。”   说到这里,回头看了眼沈承恩,又叮嘱:“就算你不听我的话,看在这位沈大人的面上,也少让他再担惊受怕吧。”   谢西暝听了这两句,才总算无言。   罗枢又看向谢少阳:“世子,他总是嘴硬心软的,你是兄长,当然知道他,他的伤不容小视,还是尽快找个大夫吧。”   此刻定远王已经带了沈承恩进了里间,谢少阳默默地道:“知道,我刚才已经命人去找了。”   谢西暝不理他们,自己上台阶走到门口,侧耳而听。   定远王大马金刀地在厅内中央坐了,沈承恩战战兢兢地垂首站在跟前,谢礼看够了,便道:“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既然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他干了什么,为什么还敢收留他?”   沈承恩迟疑了会儿,终于说道:“下官……下官本是不敢的,只是觉着,小郡王未必就是真的穷凶极恶之辈,此中兴许有什么误会,暂时保全了性命,免得真的到了万劫不复的地步,空留遗憾。”   “行了行了,文绉绉的,”谢礼不耐烦地,“你不就是说怕本王杀了那逆子又后悔吗?哼,你倒是贴心,竟比我这个当亲爹的更相信他。”   沈承恩福至心灵,便道:“毕竟‘虎父无犬子’,王爷威名在外,小西、郡王他也很有王爷之风,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这句话听的谢礼又气又笑:“好啊,你这是奉承我呢,还是在嘲讽我?”   沈承恩忙道:“下官仰慕王爷已久,自然是真心诚意地称赞。想当初下官还没出仕的时候,王爷已经名动天下,下官只是做梦都想不到有朝一日能够见到王爷……”   谢礼微微欠身,盯着沈承恩:“你是真心话?”   沈承恩道:“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下官还记得当初王爷带兵取得东关大捷后,跟将士大醉,曾手书辛弃疾的一首词……”   谢礼动容,却见沈承恩抬头正色,抬手念道:“山前灯火欲黄昏,山头来去云。鹧鸪声里数家村,潇湘逢故人。挥羽扇,整纶巾,少年鞍马尘。”   这件事过去几十年了,没想到还有人记得,谢礼听着这久违的《阮郎归》,目光涌动,眼神变得极为复杂。   厅内沉默半天,定远王才重又开口:“沈通判,我听闻你才进京,就很得徐麒臣的赏识,徐麒臣当然不是个泛泛之辈,总不至于是你会奉承才格外照拂你的,如今看来,你倒是有些真能耐。”   沈承恩急忙摇头:“不不不!尤其是当着王爷,下官绝不敢称能耐,就像是刚才那首《阮郎归》里最后两句,——如今憔悴赋招魂,儒冠多误身。跟王爷的丰功伟绩相比,下官实在是惭愧之极!”   定远王本来是想好好地为难为难沈承恩的,没想到却给他说动了心思。   然而沈承恩又不是单纯的谄媚奉承而已,这首《阮郎归》正击在谢礼心头,可见他是真心的。   低头又想了片刻,谢礼道:“沈通判,我不是那种喜欢拐弯抹角的,我倒是不讨厌你。这样吧,儿子我没有教好,他恐怕也不想我教……”   说了这句,谢礼看向门口处,复一笑:“我看他很愿意跟着你,从此之后,索性你就替我教他吧,放心,我不是揶揄,也并不会怪你。”   定远王说了这句,复抬眸看向门口,却又很快垂了眼皮:“行了,你带了他去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说完后便起身径直入内堂而去!竟连让沈承恩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等沈承恩出了内厅,整个人还像是在云中雾里。   谢西暝先前站在门口处,定远王又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以他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但他的反应却很奇怪。   谢西暝极为平静,脸上毫无波澜,看着沈承恩失魂落魄的,便扶着他道:“沈大人,走吧。”   谢少阳不明就里,还试图拦阻:“小西,父亲只是生气之中,你怎么能一走了之?留下来求他一求兴许……”   直到此刻谢西暝才微微一笑:“不必了。”   陪着沈承恩出了王府,夜已经深了。   站在门口,沈承恩才发现谢西暝换了一身衣裳,想到他之前给打的惨状,顿时醒了神。   幸而刚才叫来的那大夫仓促中已经给谢西暝粗略处理了一番,不像是先前那么吓人了。   两人回到了府中,这会儿阖府已经都歇下了,万籁寂静。   沈承恩同谢西暝往内而行,便问:“先前听说你给王爷带去,把我吓了一跳,柔柔也担心的很,总算有惊无险,只不知今日王爷到底是什么意思?竟是让你留在这里,是真心的还是……我竟参不透。”   谢西暝道:“沈大人放心,他既然说了,自然一言九鼎,绝不会暗中谋害。”   沈承恩见他说的直白,脸上一热:“可、可这太过稀奇了。”   谢西暝道:“总之这一关算是过了,大人安心,今日天色已晚,大人还是早些安歇吧。”   沈承恩本想跟他多说几句,见他如此,又知道身上有伤,忙道:“好好,你先回去,对了身上的伤呢?不如再请个大夫过来看看。”   “不用,我自会处置。”谢西暝却拒绝了。   沈承恩知道这少年从来自有主张,却不便为难,于是两下分别。   本来沈承恩想叫人去告诉沈柔之,让她放心的,可此刻将到子时,只怕沈柔之已经睡下了,却不用打扰。于是便自己回房了。   这边谢西暝往回而行,心里却记挂着沈柔之,不知不觉竟拐到了她的院前。   抬头却见院门是虚掩的,谢西暝轻轻把门推开,见柔之的房间方向有灯光暖暖地闪烁。   谢西暝情不自禁走向那盏灯,才走了几步,忽然醒悟自己身上的伤虽稍微料理过,但有的外伤没法儿遮掩,给她见了岂不冲撞了,当下便又后退回来。   正要悄悄地出门离开,却听到门口有人轻声道:“怎么又要走?”   谢西暝回头,却见门口处,沈柔之披着一件外衫,扶着门扇正看着他。   廊檐下的灯笼光落在她的脸上,这样柔媚的脸显得格外的娴静温柔,她的双眼清明,毫无惺忪之态,可见是并未睡过。   遥遥相望,谢西暝攥着双拳重走了回来,虽然他是一袭深色袍子,但脸上颈间的血迹却没有擦干净,而刚才因为骑马而回,手臂上的伤渗出血,顺着手背流了出来。   沈柔之一眼瞧见,惊呼声差点冲口而出,急忙抬手捂住了嘴。   谢西暝忙又闪身往暗影里躲了躲,把手在衣裳上擦了擦:“不要紧的……”   一句话未说完,就听沈柔之道:“你回来!”   谢西暝迟疑地走过来,沈柔之忍着不适,打量了一遍,终于扭开头去:“是王爷打的?”   就算是京城内,能让谢西暝这样惨的也没几人。   谢西暝故意笑道:“都是皮外伤,看着吓人,其实无大碍!”   沈柔之没有言语,只是抬手轻轻地拢在了眉心处,半晌才慢慢道:“行了你先回去吧……”她压着嗓子说了这句,就要回身入内。   谢西暝一怔之下察觉不对:“柔柔!”忙拉住她的手腕。   趁着她回头的瞬间,谢西暝看的分明,却见她双目盈盈,竟满含着泪,有一滴已经摇曳着从脸颊上滑落,留下一道晶莹的痕迹。   沈柔之仓促回头,却没想到竟叫他看见了自己落泪,忙又转开头去:“你还不走?”   此刻已经按不住哽咽的声调了。   谢西暝满心里酸酸涩涩的,却并不是难过:“我不走。”   沈柔之皱皱眉,抬手拭着脸上的泪:“快回去,叫宏伯给你敷药……有话明日再说吧,对了,如如先前找你,我留她在这里睡了,沈奥也在里间,别吵醒了他们。”   谢西暝的心突突地跳:“柔柔……”   天已经冷了,初冬的夜更是冰寒入骨。   但他这一声,却偏偏缱绻温柔,令人心悸。   沈柔之抬眸:“干什么?”   谢西暝微笑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我还要守着你呢。”   沈柔之的双眸缓缓睁大,继而道:“又胡说了,守着我做什么?”   谢西暝看着她,答非所问地说道:“今天在王府,父王问我为什么竟认别人为父,却不知我是心甘情愿的。还记得在洛州的时候,你责怪我为什么不叫沈大人‘父亲’,又让我叫你‘长姐’么,我是想沈大人做我的父亲,但不是亲儿子的那种,我不想叫你长姐,是因为你是我的柔柔,我永远要守住的心头的人。我要有朝一日,我可以正大光明地叫沈大人一声‘岳父’,我可以叫你一声……”   沈柔之听到这里,整个人已经慌得脸红如炭:“你、你这……”她听不下去,先前的泪都好像要给脸上的滚烫灼烧干了,只慌忙推了他一把:“我才不听这些胡话!”   谢西暝顺势握住她的手,目光在她面上逡巡。   长睫上挑着泪,像是灯影下的梨花带雨,沈柔之半垂着眼皮,不知是冷还是紧张,丝丝发颤。   原本披在肩头的长衫有些歪了,她单薄的肩像是弱不胜衣,一抹绣花的衣领勾在那里,摇摇欲坠。   谢西暝喉头微动,探手握住她的衫子,略一迟疑,终于将它轻轻地拉了回来。 第33章   柔之懵懵懂懂的, 被谢西暝握住衣衫,还以为他要做什么。   正突突心跳,谁知他却只是仔细地替她将衣裳整理好, 颇长的手指沿着丝质的衫子不露痕迹地滑落, 将到颈间往下的时候才停了下来,像是替她掩了掩衣襟一样的动作。   “我不说了, 回去睡吧,”虽然年纪不如她,但谢西暝的个子却比柔之要高不少, 他垂着长睫望着她:“目下我最关心的只有一件事。”   “什么事?”沈柔之忍不住问。   谢西暝的目光闪烁,终于歪头一笑, 道:“我想柔柔能够……好好地睡一觉。”   心头一宽,沈柔之白了谢西暝一眼, 才要抽身回屋,忽然又回头肃然地叮嘱道:“回去后,务必让宏伯替你把伤再仔细看看,不许大意!”   她看得出他身上的衣裳已经不是出门时候穿的那件儿,甚至有些不太合身, 像是小了几寸——这本是谢西暝之前在王府时候穿的,这段出走的日子虽然波折不断,但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以前的衣裳竟有些不合身了。   至于为什么要换衣裳的缘故, 柔之自然猜得到。   凄冷的寒夜, 谢西暝却笑的如同艳阳高照:“知道,听你的。”   把他的笑容掩在门后,转身之时沈柔之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像是一颗心上系着很多的叫做“牵挂”的细线,另一端就栓在外头这个少年的身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变成了像是家人一样让她牵肠挂肚放心不下的人了。   可柔之又清楚,谢西暝并不是把她当作“长姐”的,他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唉……真是让她剪不断,理还乱,不知如何处置了。   回到里屋,沈奥跟如如两个小家伙睡在她的床上,沈奥的一只手还护在如如的肩头,小小年纪已经知道照料妹妹了。   他们两个虽小,却把沈柔之的床占了一半儿,她只能小心地在外头侧身躺倒。   才刚躺下,外头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柔之心头一窜,竟以为是谢西暝去而复返,忙撩起帘子:“你……”   话音未落,就看清原来是菀儿移步走来。   原来菀儿先前听见说话声音,本想出来查看,因听出是谢西暝,便不敢打扰,听他们说完了,才起身叫人去关了院门,自己进来看沈柔之有无吩咐。   柔之见状,便打发她去睡,这才又卧倒。   外头秋风吹窗,发出呼呼响声,柔之想了一会儿,出了会儿神,又回头看看两个小家伙,替他们掖了掖被子,才也模模糊糊地睡着了。   次日,如如跟沈奥天不亮就醒了,倒是柔之因为半夜才睡,一时还有些困乏。   如如便满是期待地问她:“长姐,哥哥回来了吗?”   沈柔之忙笑道:“回来了,我……”才要说让人去叫谢西暝来,又想起昨晚上的异样,便道:“我叫菀儿把你送过去好吗?”   如如高兴的拍手:“好啊好啊。”沈奥忙道:“姐姐我陪着如如过去。”   于是赶紧给两个小家伙洗脸擦手,整理衣裳,叫菀儿陪着,并照料他们的奶娘一块儿送去谢西暝那里了。   柔之本想再多睡一会儿,到底是睡不成,便起来梳洗打扮,约莫半个时辰过后,茉莉忙忙地跑了回来。   茉莉说道:“姑娘,刚才外头有人来,说是什么……都察院的人,传咱们哥儿过去问话……”   沈柔之猛然一惊:“都察院?”   茉莉道:“是啊,偏偏老爷不在家里。不过我看哥儿已经出去了。”   昨晚定远王府发生了什么,沈承恩跟谢西暝都没来得及跟柔之细说,好歹人回来了,虽然带着伤倒也罢了,如今又要拿人,柔之忙道:“快拦着他,叫他过来!”   茉莉道:“这会儿怕是已经出门了。”   沈柔之正在着急,却是宏伯走了来,门口行礼道:“哥儿刚才有事先出去了,命我过来跟姑娘说一声,这不过是走个过场,没有大碍,让您安心等他回来就行。”   沈柔之听了这句话,心里却是半酸半楚,谢西暝知道她会担心,才叫宏伯过来递话,他既然这么说,想必没有大碍,但是这件事将怎么了局?毕竟那是打死人的罪责,就算昨晚从王府活命回来,如今都察院出面,谁知会怎么样?   她有些自责当初上京的时候并没有替谢西暝多想,也许……那时候该劝着他,叫他别跟着他们进京了。   只是当着宏伯的面儿,柔之少不得打起精神来,问如如沈奥等在哪里,宏伯说道:“先前二房里的小姐跟哥儿来找,他们正在院子里逗猫玩儿呢。”   宏伯去后,沈柔之回到里屋,思来想去毫无办法,正想去柜子上找本书解闷,无意中发现那本她从沈承恩房中找出来的诗集,突然间就想起了那日见过一面的徐麒臣。   一想到那人,沈柔之便愣住了,自己的父亲对于这位徐大人甚是推崇,把他说的无所不能,偏偏徐麒臣又是都察院的人,如今谢西暝去了那里,是不是……能够求一求他……   可惜父亲已经出府了,而且又听说这位徐大人向来以冷情不徇私著称,何况他们这种才上京没有根基更无深厚交情的人家呢。   沈柔之想的头疼,正在这时,菀儿却回来了,竟道:“姑娘,英国公府里来人了。”   “国公府?是谁?”   “是姑娘的表哥曹公子,还有一位表妹。”菀儿笑吟吟地说:“我看您也好收拾收拾,他如今去了老太太那里,必定还得见你的。”   沈柔之这会儿正是烦心的时候,哪里有心情见客,可心头一琢磨,忽然想到:自己显然是跟徐麒臣搭不上线,也没那个本事,可现成的曹亦寒送上门来,这位毕竟是国公府的,在京城里总该有几分面子,或许可以请他帮个忙。   想到这个柔之的眼睛也随着一亮:“说的是!”   当下特意地又换了一身衣裳,才整理妥当,老太太那边果然派了丫鬟来叫她过去,又让她顺便叫着珍之。   不多会儿珍之也走了来,见沈柔之像是格外地梳洗过,又打量她的衫子,便笑道:“我记得长姐这件衣裳还是去年你生辰的时候老太太特命人做的呢,你也没穿过两回,我还觉着可惜了,这料子跟绣工都是上乘,又很衬长姐,很该多穿穿才好。”   柔之心里一直记恨她为了任性妄为的一己之私而拿谢西暝的事来要挟自己,便淡淡道:“哦。”   珍之心里有愧,自然有意讨好柔之,她揣摩着柔之向来不是个很爱打扮的,今日却特意精心地收拾过,自然是因为要见曹亦寒……又想起曹亦寒也是一表人才,加上身份又尊贵,这果然是个极不错的选择,韩奇当然是比不上的。   沈珍之由己度人,却不料自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两姐妹往老太太房中而行,正沈奥带了如眉沈逸振,如如他们也往老太太房中去,原来他们听说国公府的人来了,除了如如外,其他三个当然很想凑热闹。   这许多人来到上房,还没进门,就听见里头有个女孩子的声音柔声说:“我们老太太很生气,把大伯跟父亲都痛斥了一顿,说他们怠慢亲戚,如今整个京城里都在取笑我们府办事不周呢。老太太连日身上不适,请了太医诊看说是病从气上来的,如今还在家里休养,不然今儿还要亲自来呢。”   老夫人忙道:“这又何必,这不过是小事,我昨日也跟柔之和她的父亲说了,赶明儿他父亲休沐,就一同前去府内拜会请安呢。”   那女孩子笑道:“那敢情好,我也正想见见府里的表姐表弟妹们……今儿哥哥要来,我就忍不住跟着来了,老太太可别嫌唐突。”   这几句话把老夫人哄得心花怒放,连声笑道:“哪里的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忽然听是曾氏也笑说:“姑娘真是太会说话了,我们来到京内,孤零零的也没什么别的亲戚,当然巴不得跟贵府里常来常往的才好!”   门口处沈珍之抿嘴一笑,对柔之道:“这个女孩子果然很会说话,把二婶子都哄住了。”   此刻沈奥等已经按捺不住先掀起帘子跑了进去,只有如如还跟在沈柔之身旁,抬头看着她。   柔之便握住了如如的小手,领着她一起往内走去。   里头已经一阵闹腾,是沈奥沈逸振跟如眉三个行礼,笑声不断。   柔之珍之进内的时候,却见里头曹亦寒跟那女孩子都是站着的,曹公子倒是罢了,毕竟见过,独那女孩子生得真是出色,生着一张圆润娇嫩的鹅蛋脸,虽年纪不大,但一身的温柔敦厚气质,此刻虽不曾开口,但看其形貌,就知道是个极有教养的大家闺秀了。   柔之他们打量的时候,那女孩儿也正抬眸看了过来,当看见沈柔之的时候,她的眼中却也透出了隐隐地诧异,继而遥遥地向着柔之微微一笑,缓缓垂眸。   老太太见他们都到了,忙唤到跟前,指着曹亦寒跟那女孩儿道:“你们的表哥是见过的,这是国公府的三小姐,她年纪比你们两个小,快去见过吧。”   曹亦寒看着柔之,含笑道:“柔柔表妹,我妹妹青莲。”   柔之才转身,那女孩儿已经碎步走了过来,虽走的快些,垂在腰间的禁步却毫无声响,她先向着柔之屈膝行礼道:“表姐。”   沈柔之忙也屈膝还礼:“表妹。”   等青莲跟珍之也互相行了礼,老夫人忙叫她们又坐了,大家便说起闲话。   柔之心里记挂着该怎么把谢西暝的事情跟曹亦寒说起来,未免有些心不在焉,幸而老夫人兴致高,倒也没察觉异样,但除了她跟沈奥等小家伙之外,其他的曹亦寒、青莲以及珍之曹氏却都发现了。   珍之看着沈柔之时不时地打量曹亦寒,心里越发以为柔之是跟她似的动了私情,她心头一转,便跟老夫人说道:“在这儿坐了半晌了,倒是该请表妹去我们房内坐坐,不知可使得?”   老夫人毕竟也说了半晌话,有些乏了,听了这话笑道:“很是,我一时忘了,倒是该叫你们相处相处。”   曾氏看看柔之又看看曹亦寒,笑道:“叫哥儿也一同去吧,毕竟都是自家亲戚,也不必避嫌。”   老夫人本没有多想,突然得了这句,忽然想到一事,便忙也道:“是这么回事儿,柔之,带着你表哥表妹去逛逛吧。”   柔之正愁没机会,听了这话心头一喜,竟没留意曾氏跟老夫人的异状,忙起身道:“是。”   于是这些人都行礼退出,沈奥他们正也要跟上,却给曾氏拦住了。   大家出了上房,青莲便笑对柔之道:“先前太太回府后,不知何等的称赞表姐,我心里盼着相见,今日一见,果然是惊为天人。”   沈柔之摇头笑道:“不过是穷乡僻野来的野丫头罢了,蒲柳之姿而已,姑娘不笑话已经是好了。”   青莲也笑:“想不到表姐是这样诙谐的人。”   这会儿曹亦寒听见了,便道:“柔柔又何必自谦呢,我们太太可不是常常夸人的,那样赞你,我们阖府都知道了。”   青莲看了眼哥哥,说:“可不是吗?非但是太太,连哥哥也是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呢。”   曹亦寒忙咳嗽了声,青莲抿嘴一笑。   沈珍之陪着他们走了会儿,便故意地跟青莲搭话。意思自然是给柔之跟曹亦寒相处的时间,谁知青莲也是个最聪明不过的,也有意于此,于是两人便往前先行了一步,隔了些距离。   从在老太太上房看到柔之的瞬间,曹亦寒的目光就多在她身上了,此刻更是频频地相看,望着柔之微微垂首,凤眸的眼角微挑,像是无端有万种风情摇曳在上,忍不住竟有些口干舌燥。   越看越觉着令人心折,正盘算要跟柔之说些什么,却听她说道:“这两天表哥有没有听过京内有什么奇闻?”   曹亦寒微怔,忙道:“倒是不曾听过……难道妹妹听说过什么奇闻?”   沈柔之不过是想起个头儿,见他问,便道:“我只是随口一问,毕竟表哥是京城人士消息灵通的。”   曹亦寒微笑:“我知道了,必然是你在这里住的气闷,不如你们索性就搬到府内去,我们府内也有几个兄弟姐妹,他们见了你必然喜欢……”   沈柔之见他胡扯起来,忙道:“这个倒是不必麻烦了,对了,我这里倒是有一件事。”   “啊?是什么?”   柔之故意皱眉道:“今儿一大早,都察院忽然来了人,把、把小西带了去,我正担心是为什么呢。”   “都察院?”曹亦寒的双眸睁大,此刻笑容才退去了:“小西、就是姑父的那个……”   他毕竟是大家公子,那个“外室之子”却说不出口。   沈柔之点点头,认真地说:“我想、表哥你在京城中认识的人多,不知能不能打听打听,小西到底怎么样了?”   事关都察院这种机要之地,曹亦寒这种世家公子也忍不住皱眉,虽然他在京内认识的人不少,但他年纪尚不大,又不是官场上人,相识的也不过是些世家子弟……   可是他又不想在沈柔之跟前折了面子,当下便道:“既然表妹说了,我当然要替你想法子。放心,我会拜托人去打听的。”   “多谢表哥!”沈柔之大喜,这才露出了笑容。   她这一笑,就连原先阴测测的天色都好像瞬间晴了几分。   曹亦寒心头荡漾,忍不住走前了一步:“妹妹,你……”   柔之见他直直地看着自己,正觉着不大对头,就听到沈奥的声音道:“长姐!”忙转头,却见是沈奥牵着如如的手走了来。   如如远远地看看她,又看看曹亦寒,忽然撒开沈奥的手向着她跑过来,到了跟前,便张手抱住了她的腿。   就在柔之想方设法之时,都察院中,谢西暝终于跟那个让他恨得牙痒痒的男人见了面。   此时的谢西暝还不知道,跟徐麒臣的这一次正式会面意味着什么。   他们两个都捏着一张底牌,但同时他们两人又都隐隐地意识到对方手中拿着的是什么牌。   所以接下来要怎么走,是王不见王,还是玉石俱焚,没有人知道。 第34章   虽然沈柔之操心谢西暝的安危, 不惜找曹亦寒帮忙,但对于当局者的谢西暝而言,他当然不担心杀人的罪名, 跟那件小事相比, 他要见的徐麒臣才是重中之重。   昨晚上定远王府那么一闹,有了小扬王罗枢出面, 定远王谢礼思量半宿,已经有了主意。   王妃因知道他把谢西暝放走了,自然不依不饶, 谢礼给她闹得头疼,忍无可忍地一拍桌子, 喝道:“别叫了,你是不是想整个王府都给你那个宝贝兄弟陪葬?”   王妃吓了一跳, 还以为是她自个儿撒泼太过,于是便含泪带委屈地说道:“我哪里有这个意思,只是王爷说了要给我兄弟报仇的……怎么就又放了他呢?”   定远王道:“我不放能行吗?小扬王亲自来了,我要不给他这个面子,明儿皇上跟皇后就得找我。”   “小扬王有这么大本事吗?”王妃还以为是定远王怕了罗枢。   谢礼道:“呸!那也不过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 我怕他个什么?我怕的是咱们理屈、丢人在先!”   “什么?这、王爷是什么意思?”   谢礼咬牙切齿,先挥手叫侍从们都退下了,才握紧王妃的手腕道:“我问你, 你那个兄弟平日里拈花惹草的也就罢了, 为什么这么狗胆包天地对着罗枢下手?真他娘的是属畜生的, 脑子都长在了XX上……要不是小西杀了他,小扬王就要闹出来,你说是你扛着还是我扛着?老子什么都可以扛!但觉不能背着那种龌龊的罪名,想想就恶心!”   王妃吓得脸色也变了:“什么、什么……”   “你如今还不给我乖乖的?再闹就把你扔出去!”定远王怒道。   定远王说的粗俗而直白, 王妃本是明白的,可又不敢信:“王爷?这、这不是真的吧……是不是他编出来的?”   “编出来的?亏你想得出来!他再怎么样也是个小王爷,是个男人,这种龌龊腌臜的事情,要不是真的他会编出来?你当他是什么人?”谢礼且说且用力将王妃的手腕甩开。   王妃往旁边一退,的确,她那位兄弟平日里逛青楼,养娈童,家里也有好几个姬妾还不够,她是知道的,只是惯着罢了。   偏偏小扬王生得清秀如处子,加上年纪不大,也许那混账东西色迷心窍昏了头也是有的。   一念至此,她忍不住心都凉了。   定远王不理她,只说道:“事到如今,就不必提以前了,只是小西杀人的事情传遍了京城乃至天下,若不想法儿解决了这件事,惹急了罗枢再掀出来,倒霉的还是王府!”   王妃到了这个地步终于不敢再挑拨了,只小心翼翼地看着定远王:“那、那现在该怎么做?”   谢礼说道:“当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少不得……咱们低个头吧。”   当下就同王妃商议了几乎通宵,次日一大早,谢礼先派人往扬王府走了一趟,又即刻收拾同王妃进宫面圣。   王妃跪地,声泪俱下,说起当日王府血案,其实并不是谢西暝所为,其实是自己兄弟喝醉了酒,不小心跌倒在山子石上撞破头而死,自己当时因跟恼恨谢西暝向来轻视自己,加上当时谢西暝恰好路过,急怒攻心之下,认定了是他下的手。   定远王也说道:“臣当时也是听信了她的话,以为是西暝杀人,所以才打了他,谁知那孩子年纪虽小气性很大,他见我不相信他,就放了火逃走了。昨儿无意中知道他回了京,便把他叫到王府,毒打了一顿……是扬王及时赶到说了实情,臣逼问这妇人,她才终于承认并不是亲眼看见了犬子杀人,这一切不过是个误会。”   皇帝听完两人所说,皱眉道:“当初你命人追杀你儿子,朕就觉着你做的太过,就算真的杀人,也要把他带回来问明白了再处置,何必急着要杀?要是有个误会,却先害了他的命却是无法挽回了,现在看来,果然给朕料中了。”   定远王道:“臣也不知竟是这样,是利令智昏的听信了妇人之言,如今弄的儿子也不肯认我了,口口声声地要跟臣恩断义绝,宁肯去认别人当爹呢。”   皇帝道:“父子无隔夜之仇,只怕是那孩子的赌气的话,你好好说说就是了。”   定远王叹道:“皇上不知道,西暝年纪虽不大,性子却很倔强,先前的追杀害得他几次性命一线,加上昨晚上差点打死他,他已经恨上了我,昨儿头也不回地跟着沈承恩走了。”   “胡说,再怎么样也是你儿子,骨血亲情是打不断的。”   “臣虽然也有些后悔,只是从没有爹给儿子低头的道理,所以也任由他自生自灭吧。何况当初事发,他居然不好好解释还放火,就算我有错,他这样岂不是火上浇油?”   “你的脾气怎么还是这么急躁?”皇帝笑了笑,又道:“你刚才说的沈承恩,是不是先前进京述职、如今在顺天府任通判的?”   “正是那人。”定远王皱眉,“他倒是胆大包天,居然敢收留那个孽子!我质问他,他说什么……觉着谢西暝不是个穷凶极恶的,所以大胆收留了。”   “你对亲儿子喊打喊杀,还不许别人护着?这沈通判倒也是个聪明人,”皇帝叹息,想了会儿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你们都说了,便把此事交给都察院再核查一遍,查证无误公告天下就是了。”   “皇上!”定远王忙道:“公告天下要怎么说?还求皇上顾及老臣的体面……”   “你自己不反省,还敢求这个,”皇帝哼了声,说道:“这件事朕叫徐麒臣来做,看他如何处置吧。”   “那个徐麒臣?”定远王皱眉:“落在他手里只怕不会好看啊。”   皇帝道:“不好看也是你们自己弄出来的,好歹没有干出亲爹杀死儿子的人间惨事,就算真不好看,也是该给你们长长记性!”   定远王这才不言语,王妃却忙磕头求饶。   在谢西暝到都察院之前,小扬王罗枢早叫人把定远王串供的话告诉了他,所以谢西暝了然于胸。   都察院几个堂官退下后,徐麒臣大人姗姗而来,虽然早有准备,但看到那人莫测高深的脸,谢西暝还是情不自禁地咬紧了牙关。   “谢小郡王,委屈您了。”徐麒臣淡淡地,向着谢西暝一拱手。   谢西暝才不跟他姓这些虚套,坐着纹丝不动:“徐大人,要如何治我的罪,请直说。”   徐麒臣淡笑道:“言重了,定远王亲自跟皇上解释了当初命案经过,皇帝下旨让微臣查证,若是查证属实,自然不敢为难郡王。”   谢西暝不想看他,垂着眼皮道:“那徐大人要怎么查?”   徐麒臣道:“很简单,请郡王将当日事发经过完完整整跟我说一遍。”   谢西暝道:“若是我不想说呢。”   徐麒臣微笑:“怎么小郡王像是有气,我也只是奉旨行事,您这是在跟我置气吗?”   倒不是有气,而是有仇。谢西暝冷哼:“徐大人位高权重,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我可不敢得罪您啊,只是事情过去很久,我记不清了。”   “这样啊,那么就委屈郡王在都察院多住几天,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起来再说,”徐麒臣竟不勉强,转身要走,却又回头看向谢西暝:“不过我刚才来的时候,听人说都察院外头有人探头探脑的,像是沈家的人,应该是不放心郡王所以来探听消息的吧,就让他们也等着吧。”   谢西暝本来稳坐不动,听了这句,便知道是沈柔之担心自己。他暗中握了握拳,感觉血液都有些战栗。   他居然还是熬不过这个家伙!这一回合又是他输了!   深深呼吸,谢西暝道:“好啊,徐大人既然这么想听,我说就是了。”   “郡王想起来了?好快啊。”徐麒臣似笑非笑地。   谢西暝冷着一张脸道:“是啊,我一看到徐大人,欣喜难耐,突然就想起来了。”   徐麒臣不置可否,便缓缓在他对面坐下。   等谢西暝按照罗枢的交代说完后,徐麒臣点头道:“这跟王爷面圣时候说的差不多,就是有一件……”   谢西暝看他又卖什么药。   徐麒臣道:“那个身死的王妃的兄弟,当初仵作本想查验,因为是王府里的事,只匆匆看了眼并没仔细检查,既然我奉旨查证,少不得再开棺验尸,一探究竟了。”   谢西暝道:“徐大人办事果然仔细,不嫌麻烦您只管去。”   徐麒臣打量他的脸色,却一无所获:“可惜啊。”   “什么?”   “那人的尸身在下葬后不久就给盗墓贼挖了出来,尸体惨遭野狗啃咬,如今早不复存在了。”   谢西暝啧了声:“那的确可惜,可惜省了徐大人的事儿了。”   两人嘴里都说“可惜”,但彼此的脸上却都写着明显的“冷漠”。   谢西暝说完这句道:“既然这样,徐大人是不是已经问完,我可以走了吗?”   徐麒臣道:“郡王是担心外头沈家的人等急了?”   “跟你无关。”   徐麒臣忽然道:“其实外头等的除了沈家的人,还有一位,是英国公府的曹公子。”   谢西暝眉头一皱,向来惜字如金的徐大人忽然变得这么“健谈”,自然有缘故。   徐麒臣看着他道:“我问了他几句,才知道他是受了沈家姑娘……哦,柔之所托才来的。”   谢西暝听他忽然唤出柔之的名字,在瞬间毛骨悚然。   要是可以真想堵住他的嘴。   但谢西暝又不想让徐麒臣察觉自己的反常,当下哼地一笑:“沈大人,你果然消息灵通,竟连柔柔的闺名都知道了。向来听说徐大人冷心冷面,谁知忽然一反常态,非但替沈大人开脱罪责,甚至帮着在京内找新居,还公然唤人家女孩儿的闺名,不知大人是几时变得如此古道热肠豪放不羁了?”   徐麒臣笑的讳莫如深:“郡王姑且就当是我格外的高看沈通判……对了,还有柔之,她年纪虽小,却竟是个饱读诗书的人,先前我去沈家,无意听她说起崔橹的诗,‘枉教绝世深红色,只向深山僻处开’,却……竟像是我的知音。”   谢西暝的眼皮都在跳,忍不住怒道:“住口!”   徐麒臣定定地看着他:“怎么,莫非是我哪里说错了?”   谢西暝的心火烧得很烈,恨不得就公然地戳穿徐麒臣的假面。   这个伪君子,向来是最会做戏,最会玩弄人心的。   如果不是他……一切就不会开始。   ——枉教绝世深红色,只向深山僻处开。   正如柔之所记得的,这两句诗,原本是在洛州时候,谢西暝先提起来的。   她原本是孤陋寡闻并未看过的。   但是柔之不知道的是,其实这两句诗,谢西暝原先也是一无所知的。   他毕竟又不是酸溜溜的文人。   谢西暝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知道这两句是沈柔之所极喜欢的。   而沈柔之之所以喜欢的原因,是最初的最初,徐麒臣曾经跟她说起过。   这首诗,以及《广芳群谱》里头关于木芙蓉的说法,都是出自徐麒臣之口。   只是这一世……是谢西暝忍不住先说出来了而已!   所以在那之后沈柔之想跟谢西暝再谈论这些诗词之类,谢西暝每每的脸色不对,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偷”来的,且他也是极不愿意提的,毕竟这是徐麒臣珠玉在先,对他而言像是一根刺。   如今徐麒臣竟公然地跟他说什么“知音”,语气中似另有所指,简直像是在戳着谢西暝的心。   就在他几乎按捺不住的时候,门外有侍从来到:“定远王到了。”   徐麒臣听了这句,深看了一眼谢西暝,便不动声色地整了整衣袖,后退一步,准备迎接王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心~)   感谢在2020-10-07 21:32:01~2020-10-08 21:44: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墨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王、ajada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定远王虎虎生风地进了院门, 徐麒臣已经走出厅内,步下台阶,拱手道:“不知王爷驾到, 有失远迎。”   谢礼呵呵一笑, 抬手将他一扶:“徐大人不必多礼,本王只是顺道经过, 看看你这里审的怎么样,……那逆子可规矩吗?若是还野性难驯的,不必顾忌, 只管大刑伺候!老子教不好的,至少外头有人教好了也成!”   “这……”徐麒臣回头看了眼:“小郡王自然是明事理的, 知道下官只是奉旨查证,所以不至于为难。”   谢西暝先前并没随着徐麒臣走出来迎接, 但两人的话仍是听的清楚,他稍稍地露出一点眼白,不理不睬迈步出门:“刚才徐大人问的我已经都说了,若是没有别的,我就告退了。”   定远王却喝道:“放肆, 是皇上命徐大人审你的,自然是他说无事了你才能走!”   徐麒臣一笑道:“王爷息怒,方才下官已经问过了, 小郡王也已如实回答。如今自然可以来去自如。”   “那就成。”谢西暝瞅着他冷笑了声, 也并不向着定远王行礼, 直接便往外走去。   谢礼回头:“混账东西!越来越不知体统规矩了!”   骂了这声,才回头对徐麒臣道:“徐大人,这么快就完了?你可千万别因为本王来了才要给一点薄面的,皇上既然叫你查证, 你可要仔细才好交差。”   徐麒臣淡淡道:“王爷放心,我自然不会徇私。”   “这就好这就好,”谢礼连连点头:“我也知道你是个最精明强干的,既然这样……那本王也不打扰了。”   徐麒臣道:“我送王爷。”   “不必不必,”谢礼制止了他:“知道你徐大人日理万机忙得很,不必行这些虚文。啊对了,改日还要请徐大人去我王府喝酒,到时候可别不赏光。”   徐麒臣道:“王爷邀约自然是下官的荣幸。”   谢礼打量他斯文清雅的容貌,笑道:“先前没怎么跟徐大人打交道,只听他们说是个极难得的,没想到却是个痛快的人,对我的脾气。”   别了徐麒臣,定远王出都察院,本以为谢西暝早就无影无踪了,谁知却意外地发现他竟没走远,正在都察院门首跟一个人说话。   谢礼定睛看去,认得是英国公府的曹亦寒,先前他来的时候就瞧见过,只是因为着急就没有理会。   此刻曹公子的脸上青一道白一道的,定远王看的皱眉,便走过去道:“在说什么?”   曹亦寒见了他,忙躬身行礼:“参见王爷!”   眼神飘忽,声音还有些发颤。   定远王道:“曹公子怎么也在这里?”问出这句,忽然想起最近听说的、英国公府跟沈府来往甚密的事儿,但总不会因为这点儿关系,竟关心起自己的“逆子”、亲自来都察院打探的吧?   定远王虽猜到了真相,却不知道曹亦寒其实是不愿意来的,只是答应了沈柔之,所以不敢不来罢了。   只是曹亦寒毕竟是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这都察院的门槛最高最硬,他打心里胆怯,先前便一直在外头,打发着近身的人探听消息。   谁知正在等候,却是谢西暝走了出来。   曹亦寒还在诧异,谢西暝已经不偏不倚地走到他的跟前。   谢西暝是个京内的名人,虽然行事风格跟曹亦寒这种绵软的小公子不是一路,但曹亦寒对他却并不陌生,先前甚至曾见过他几回,只是从没有像是今日一样离得这么近。   两人就像是一头狼跟一只兔子,气质上天壤之别,气势上也相差甚远。   曹亦寒才要行礼,谢西暝已经先开了口:“你在这里干什么?”   “啊我……”曹亦寒听他的语气冷冰冰的,便忐忐忑忑地说:“是柔柔表妹托我来打听消息的。”   本来这回答无可厚非,毕竟谢西暝住在沈府,名义上是沈柔之的“弟弟”,曹公子觉着自己跟他也算是有点儿沾亲带故,又是为了他来的,总会对自己和颜悦色些吧。   谁知这一句反而戳了老虎鼻子,谢西暝眼神一变:“她的闺名也是你能叫的?”   曹亦寒吃惊地看向谢西暝:“啊?我、我……”   谢西暝盯着面前这粉团儿似的纨绔公子,这种风流绵软的公子哥儿,他一只手掐死十个还轻轻松松。   可偏偏是这个他瞧不起的人,曾经借着“亲戚”二字,不知占了多少便宜。   甚至在冒出个徐麒臣之前,英国公府里暗中有许多传闻,说是那位寄居的沈家表妹,同府内的二公子亲密异常,十有八/九会谈婚论嫁。   而且正是因为在英国公府借住,才阴差阳错地让沈柔之认识了徐麒臣,生出那段该死的孽缘。   之前徐麒臣在都察院里特意提到曹亦寒,就已经让谢西暝手心痒痒了。   看他目瞪口呆的样子,谢西暝重又说道:“这几天你们国公府往沈府跑的挺勤,但我告诉你,你们要是念在亲戚面上,那就平安无事,只千万别打其他的主意。”   “小郡王,你、你在说什么,我不太明白。”曹亦寒战战兢兢地说,“什么其他主意?”   “哼,”谢西暝冷笑道:“从此之后,若再叫我听见从你嘴里冒出‘柔柔’两个字,我切了你的舌头。”   曹亦寒吓得双腿发软,他似乎明白了几分,震惊地看着谢西暝:“你、你莫非是说……”   谢西暝的双眸漆寒,眼神凌厉地盯着他:“我是说,柔柔是我的,你最好别动任何心思,不许你唤她闺名,不许你碰她一毫,你敢动她一根头发丝儿,哪只手碰到,我就剁了哪只!你明白吗?”   曹亦寒胆战心惊,魂魄都要给他吓飞了,嘴唇发抖,竟无法回答。   正在此刻定远王走来,才算是解了围。   谢西暝见曹亦寒脸色发白,却懒得理他,喝道:“你该走了。”   曹公子也没想多留,忙向着定远王行礼告退。   见曹亦寒去了,谢礼皱眉:“你又干什么了?他来这里当然是为了打听你的消息,你总不会恐吓他什么了吧?”   果然是知子莫若父,定远王一猜就着。   不过曹亦寒那战战兢兢的恐惧之意,简直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倒也不用费心多想,只是猜不到为什么要吓唬这贵公子。   谢西暝冷冷道:“我用不着他来打听,这个殷勤也不用他献。”   谢礼哼道:“你不要以为这京城内就任凭你横行霸道了!他好歹也是国公府的人……你的脾气好歹收敛些,下次若还捅破天,只怕没有人给你收拾!”   按照谢西暝的脾气,本来是要顶上一句的,但他无意中发现,近在咫尺的定远王鬓边发丝花白。   他记得自己离京的时候,定远王的头上还没有这么多白头发。   定远王见他不言语,却也没了别的话:“你不听我也没有法子!”   说完了之后,一拂衣袖便要走开。   谁知谢西暝他忽然道:“我不恨你。”   定远王一怔,回头看向他:“你、说什么?”   谢西暝的目光平静,声音不高:“我知道你的用意,虽然你的法子不对,但你不是真的要我死。”   定远王脸色一变,却忙看看左右,见无人在跟前,才走回他身旁:“你、你……你再说一遍?”   谢西暝双手抱臂,淡淡地说道:“皇上忌惮军功在身的异姓王们,这道理我懂。”   定远王本是半信半疑的,听了这话,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他睁大双眼直直地看着谢西暝,知道儿子果然是真的“懂”了。   皇帝年纪渐渐大了,疑心也更甚,之前跟扬王一起平定滇南有功的异姓王平襄王,只因为酒后说了一句醉话,便给皇帝找了个借口毒杀了。   虽然手段隐秘,但京城之中的人并非傻子,一个个耳聪目明的很,虽然此事决口不能提,但人人心中都已经通明。   在那之后,定远王想着要找个年事已高身体也差的借口告老还乡,不料另一位异姓王抢先一步,但这位王爷在回乡后不多久,也身染疾病“无疾而终”了。   后来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谣言”,说是皇帝曾说了一句话——“他明明身体康健的很,却非要离京,是想干什么?”   言外之意竟是怀疑这位告老还乡的王爷有不臣谋逆之心。   如此一来,竟是走不成,留也不成。   一下子把定远王的后路堵住了。   谢礼虽看似鲁莽,实则心思缜密异于常人,从那时候开始就在找一条求生之路,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开始沉迷酒色,不再插手朝中之事,更加把以前跟随自己的那些部属们都打发了。   他的原配王妃是南边异族女子,性情耿直,王妃无法容忍当初自己喜欢的少年英雄变成如今这种窝囊的模样,终于一怒而去。   谢礼后悔不及,他本来想让王妃假借跟自己翻脸一节,至少带着谢西暝跟如如走的,没想到王妃做事如此干脆,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继续“自甘堕落”。   那天谢西暝杀了新妃的兄弟,谢礼意识到这是个机会。   他当然不想让谢西暝留在京中,毕竟杀人者死,与其给都察院或者刑部等拿住,不如自己先发制人。   所以才顺势上演了要诛杀儿子的戏码,果然谢西暝顺理成章离开了京城。   谢礼没想到谢西暝这么快就回来了,所以那夜又用了周瑜打黄盖之苦肉计,幸而扬王罗枢及时救场。   也因为这个,之前谢礼在带着王妃面圣的时候,定远王才口口声声控诉逆子如何的恩断义绝,就是想让皇帝知道,就算是谢西暝回来了,他的这个儿子也已经反叛的跟他离心离德、甚至认别人当爹去了!   只有这样,才能把危险降到最低,就算将来皇帝要对他动手,也不至于就把谢西暝也牵连在内。   但怎能想到,谢西暝居然懂他的图谋!   “你、你是什么时候……”定远王才要问谢西暝是什么时候察觉的,毕竟他觉着自己从没有露出过破绽,狠心绝情的连他自己都要相信自己是个听信妇人谗言,抛妻杀子的负心寡义之人了。   更吓人的是,如果谢西暝发现了,那会不会皇帝也……   一念至此,心头生寒。   “放心,暂时不会有人察觉。”谢西暝明白他的意思,仍是面不改色的:“做戏做全套,以后大家见了仍旧像是先前一样罢了。”   定远王呆呆地看着儿子,此刻他忽然觉着眼前的谢西暝原本熟悉的脸竟是如此陌生,明明不过是才十四岁的少年,但脸上的神情如此的淡然冷漠,可又透着无人能撼动的冷酷坚毅。   此时谢礼无法形容心中的感觉,是震惊,还是、另外一种难以言喻的“释然”?   原来他在谢西暝眼里不是那种冷酷残忍的虎父,但是儿子,好像不知在什么时候长大了……   相比较定远王的震惊无措跟一点“老怀欣慰”,谢西暝仍是那样面无表情,他瞥了眼老王爷:“不过,我有一件要紧的大事,需要你帮我。”   定远王一惊未平一惊又来的,咂了咂嘴,说道:“还以为你翅膀已经硬了,已有了通天的本事,怎么也有自己解决不了的?”   下意识地说了这句,又咳嗽了声:“哼,怎么不叫你的另一个‘爹’去干?”   谢西暝回京后并没有跟他“缓和”父子之情,虽然正合定远王心意,但他起初以为谢西暝真的抛弃自己了,心里不难过是假的。   如今知道儿子其实懂他的苦心,这才舒坦了些,只是仍是还留着一点儿酸。   谢西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虽然沈大人比你稳妥的多,但这件事沈大人还真的干不成。”   定远王太过好奇,竟没在意谢西暝又损了自己一句,忙问:“你快说是什么事。”   谢西暝道:“提亲。”   “提……提什么?”定远王以为自己听错了。   “提亲!”   定远王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儿子,这简直比刚才得知谢西暝看破自己意图的时候还要让他震惊。   半晌,谢礼才愣愣地问道:“你说、提亲?是你要提亲?”   “不是我是谁。”谢西暝皱眉。   谢礼生生地咽了口唾沫:“是、是跟谁提亲?……你是看中了谁家的女孩儿?”   像是猝不及防从天降下一个雷,炸的定远王遍体生焦,整个人颤簌簌的。   因为太过惊愕脑中一片空白,几乎语无伦次。   在谢礼眼里,自己的这个孽子什么荒唐绝伦或者惊世骇俗的事儿都能做出来,但是——“提亲”?   这简直跟谢西暝八竿子打不着,就算此刻听在耳中,也是不能信的。   “等等,你是不是有什么图谋?”   定远王狐疑地看着谢西暝:以他对自己儿子的了解,“女人”这种东西,简直跟谢西暝毫无关系,如今他亲口要自己帮他提亲,除非是有什么别的缘故在内。   他抬手砸了砸自己个脑门,这一砸倒是捶动了灵机似的,谢礼瞪圆了眼:“还是你糊里糊涂的跟哪家的姑娘搞出什么来了?所以不得不要为人家负责?”   谢西暝皱眉看着自己的父王,此爹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怎么,我想定亲,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你问什么问?”谢西暝是丝毫的客气都没有,两个人也不知谁是爹。   定远王早忘了在意这些了:“好好好,”他总算是找到了要点,摁着心口眼巴巴地问:“你先说是谁家的姑娘?”   他倒要看看,这天底下到底有哪个女孩子,竟让自己这天王老子都降服不了的儿子动了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西:给老子提亲去!   老谢:反了!究竟谁是老子!   小西:你去不去?   老谢:我也没说不去啊~   老徐:当我是死的?[○ 第36章   最后, 定远王得到了答案,却仍是一脸呆若木鸡,之前的震惊有增无减。   谢西暝知道他必然是一肚子的疑问, 却已经不想再说下去, 只淡淡地扔下一句:“你出面不便的话,找个能成事的人就行。”   说完后他利落地翻身上马, 一骑绝尘头也不回地走了。   剩下定远王呆站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给儿子毫不留情地扔下了。   当初想演苦肉计的时候,恨不得谢西暝恨他入骨, 如今知道谢西暝不恨他,反而“配合”演的逼真, 才发现这给人“抛弃”的滋味竟这样不好受,不管是不是装的。   谢礼暴跳起来, 骂道:“你这个混账东西……”   还有许多要骂的想要冲口而出,只是人已经走了,倒是不必多放这马后炮,于是咬牙切齿地起驾回府。   谢礼嘀嘀咕咕的,走在半路, 忽然想到那个浑小子居然也发了春……不知为何又觉着心里酸酸暖暖的,于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儿子真的长大了,可是竟这么快。   谢西暝回到沈府的时候, 之前的曹亦寒已经先他一步回来了。   本来给他恐吓了一顿, 曹公子几乎就想钻回国公府, 最好一辈子不跟这可怕的小郡王照面也罢了。   但是他先前是答应了沈柔之的,总要给她一个交代,何况妹子青莲还在沈府,倒不好抛下, 总要去接着回来。   于是仍旧畏畏缩缩地回到沈府,里头柔之已经等急了,听人说曹亦寒回来,不等他进内便迎了出来。   “表哥,可打听到消息了?”沈柔之满怀期待地问。   在她身边的是曹青莲,先前已经知道了自己哥哥出去是为什么,此刻见曹亦寒脸色不对,便道:“哥哥,怎么了?难道出事了?”   沈柔之听了这话,细看曹亦寒,果然见他脸色如雪,一时也惊道:“小西怎么了?”   曹亦寒听她这么一问,脸色更难看了:“表妹,你说的‘小西’,就是、就是当初火烧定远王府的谢小郡王吗?”   沈柔之见他也已经知道了,愕然之余只得承认:“是……是的,表哥是如何知道的?”   “我、我见了他,”曹亦寒听她承认,心彻底凉了,回来路上他还揣摩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如今听柔之亲口答应,便又灵魂出窍:“他……”   柔之问:“他怎么样?”   曹青莲却呆呆地:“你们说什么?咱们那位表弟,是之前的小谢郡王?”   “是,”曹亦寒心里乱糟糟地,六神无主,恍惚回答了这句,又看柔之:“他像是没事。”   沈柔之双眸微亮:“真的没事?”   曹亦寒心里发苦:“是啊、我在都察院门口见到他,他大概、很快就回来了。”   柔之听了这句,一颗心总算是落地,不由分说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曹青莲却忙着问:“你们到底在说的什么,怎么小西表弟竟是小谢郡王?”   沈柔之见曹亦寒已经知道了,料想事情瞒不住了,便略带歉意地说道:“这其中有个缘故,是情非得已的。”   曹亦寒望着她,想到谢西暝要挟自己的话:“可是表妹,你跟、跟小郡王是不是……”   他本是想问沈柔之是否跟谢西暝有“私情”,但对上这双黑白分明的双眼,哪里能问出来。何况曹青莲也在旁边。   柔之得知了谢西暝无事,又听说他大概很快回来,心头的阴云才算散开,此刻才有暇打量曹亦寒。   她看曹亦寒脸色难看,还以为是因为他才得知了“表弟”就是谢西暝的缘故,便笑吟吟地说道:“表哥见谅,我先前不是故意瞒着,你别见怪,我给你赔礼了。”说着便屈膝行礼。   曹亦寒忙道:“不、不必!只不过表妹、我……小郡王像是很不喜欢我……”   “嗯?”柔之诧异:“这是什么意思?”   曹亦寒不知如何解释,喏喏地说道:“他、他不许我唤表妹的闺名,还说……”   正想要不要把谢西暝要挟自己的那些话告诉沈柔之,就听到身后有人道:“柔柔!”   这一声不算高,却让曹公子忍不住缩起了肩头,剩下的话立刻吞回了肚子里。   沈柔之抬眸,却见果然是谢西暝从门口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小西。”她双眸闪闪,笑着唤了声,见了人果然回来,才总算是心花怒放。   而在沈柔之旁边,曹青莲早也怔住了。   曹亦寒的相貌已经算是顶上的了,又是大家公子,锦衣玉食的养大,身上的气质绝非大一般人家的子弟可比。   英国公府相交的自然也是些权贵之家,跟那些人家的公子哥儿相比较,曹亦寒的相貌气质也是盖过大半儿世家子弟的。   故而对于曹青莲而言她的眼光自然也是高的很。   只是从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人物出现。   面前之人,像是一把千锤百炼的绝世宝剑,又像是匣中之玉,锋芒隐隐,光华毕现。   没有那些风流少年的轻浮狂躁,反而透着一种世事看尽的明睿落拓。   曹青莲发现,谢西暝在看向别人的时候眼神是漠然的,但是在看着沈柔之的时候,漠然之中却泛出一点温柔。   就像是阴云之中透出的一点温暖绚丽的霞光。   此时谢西暝到了跟前,沈柔之已经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见他果然无碍,才笑道:“总是叫人担心。好歹有惊无险的。”   说着便道:“你见过英国公府的曹公子了?”本来想介绍说是“表哥”,但现在既然他身份暴露,自然就不必了。   曹亦寒本能地后退了两步,像是见了天敌不敢出声。   谢西暝瞥了他一眼,忽然拱手道:“先前劳烦曹公子去探望我,多谢。”   曹亦寒正心有余悸,猛地见他如此谦逊有礼,不由更惊的失措:“这、这……不敢当!”   沈柔之却暗暗欣慰,又想到曹青莲也在,少不得说:“这是国公府的青莲表妹。”   谢西暝却只向着曹青莲一点头。   他这么淡漠地一瞥,却让青莲的脸上红了一团,想同他说几句话,偏偏那伶俐的口齿像是给人偷走了似的,竟是想不到要说什么,只觉着一颗心噗噗乱跳。   虽然谢西暝表现的无可挑剔,但曹亦寒对于都察院门口那一幕却记忆深刻,又见谢西暝虽然言语温和,眼神却依旧透着威慑,他哪里还敢耽搁,于是急忙找了个借口告辞出府。   送别了曹家的人,沈柔之才疑惑道:“表哥怎么了?好像神不守舍似的。”   又问谢西暝:“都察院的情形到底怎么样?”   谢西暝见她还是更关心自己的,便带笑道:“没什么,只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真的没事了?你快跟我细说。”沈柔之情急之下抬手搭在他的手腕上,忽然又意识到这举动不妥,忙要抽手,谢西暝眼疾手快,已经反掌握住了。   沈柔之一怔,抬眸看向他。   谢西暝满面无辜地一笑,却并不松手。   沈柔之心头一叹,皱眉道:“笑什么?还不快说?”   谢西暝这才把昨儿晚上的经过以及先前去都察院的事儿都说了一遍。   沈柔之听罢:“我知道徐大人是个厉害人物,偏父亲不在家里,想不到法子,正好表哥来了,这才托他去打听的,幸而你吉人自有天相。”   谢西暝道:“这么担心我吗?”   沈柔之的唇动了动,忽然发现前方来人,便忙把手撤了回来。   来的却是珍之,见谢西暝陪着沈柔之,微微一怔,便又道:“听说表哥他们已经走了?”   沈柔之道:“才去了。”   珍之道:“我还想着跟青莲姐姐多说几句呢,这就走了。”   “你想见她也容易,后天去了国公府,多少话说不完。”柔之回答。   沈珍之笑道:“长姐说的是。”她知道谢西暝身份特殊,便只向着他一屈膝,自便去了。   等珍之离开,谢西暝道:“后天还要去英国公府?”   “是啊,原本昨儿晚上跟父亲商议过,后天是父亲休沐,正好去拜会拜会。”   “这种势利人家有什么可拜会的。”谢西暝淡淡道。   沈柔之瞥他一眼:“别胡说。”   “我说的是实情,你自然也知道。何必跟他们虚与委蛇,那府内不去也罢,没什么好东西。”   沈柔之忍不住笑道:“你又知道了,难道你去过?”   谢西暝欲言又止,只道:“这种高门大户龌龊的事情多着呢,如今见有利可图才来接近你跟沈大人,先前沈大人逢难的时候可不见他们伸头。”   柔之见他挑明,才笑道:“知道,只不过毕竟是亲戚,人家三番五次的来,又是高门,总要做个样子。”   “何必理他们。”谢西暝冷哼了声。   “你是定远王府的小郡王,自然可以不理,我们这种寻常人家可不能随意不理的。”柔之故意打趣。   “什么寻常人家,”谢西暝皱皱眉,“你不知比他们高贵多少!那些人给你提鞋也不配!”   柔之本是说笑,听他冒出这句,急忙抬手掩住他的嘴:“怎么又瞎说?”   她的手柔软而馨香,摁落在唇上,有一种别样的销魂滋味。   谢西暝喉头动了动,在她想撤手的时候及时握住了:“柔柔……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   “什么事,好好的说就是了,先放开我。”   谢西暝知道那件事有些唐突了,但他已经不能再等,尤其是今儿见过徐麒臣之后,心中那种感觉,就像是暴风欲来,又像是兵临城下将要决战似的。   心中转动,谢西暝道:“先前听老夫人跟沈大人说,要考虑你的终身大事,你可想过吗?”   “什么?”沈柔之做梦也想不到他居然跟自己提这个,定了定神,笑道:“他们提也就罢了,怎么又多了一个你?”   “我不是催你,”谢西暝咽了口唾沫,竟有些紧张:“我、我想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沈柔之察觉了他的反应不太对,心里隐隐地也觉着有点异样。   谢西暝道:“你、你知道我的心的……我这辈子,心里眼里都只有一个人,所以我想、我不想再等下去。”   沈柔之的双眸慢慢睁大,怔怔地看着谢西暝。   谢西暝舔了舔唇:“也许很快,王府会帮我来提亲,到那时候我希望你……”   柔之听到这里,才总算确认:“你……”   谢西暝的呼吸也有些急促的,见她想要后退,便忙捉住她的双手:“我不想吓到你,只是想你有个准备,到时候你答应好不好?”   他的语气这样急切,眼神同样是迫切而灼热的,沈柔之觉着他的掌心也分外炙热,烫得她浑身都有些燥热不安。   “你疯了!”终于,柔之用力将手抽回:“你不要胡说了!”   不等谢西暝再说,她急急忙忙地转身往内跑去。   身后,谢西暝望着她的背影:“我没有胡说!也没有疯!你知道的!”   当天,沈柔之借口身上不适,再也没出来过,生怕跟谢西暝照面儿。   而经过都察院之行,不出一日京城之中几乎人尽皆知了,——之前闯祸的定远王府的小郡王谢西暝重又回京,只不过他如今已经跟老王爷闹翻了,竟是住在刚上京任职顺天府通判的沈承恩府中。   而先前所谓打死了人的事儿,经过都察院盖棺论定,打死人之事原本是误会一场,从此也就揭过了。   这日沈承恩休沐,便按照预定安排,前往英国公府拜会。   因为是第一次,所以家里除了谢西暝跟如如外,其他的沈奥、沈逸振跟如眉也都一块儿前往,几个小家伙兴奋异常,一路在车上唧唧喳喳个不停。   车停在英国公门首,众人下车,打量着这宫门侯府的煊赫光景,一个个目眩神迷。   柔之抬眸看着那两个偌大的石头狮子,心里却闪过一点异样,这个地方倒像是有些熟悉。   国公府早安排了人在外头等候迎接,恭恭敬敬地开了正门,老夫人跟沈承恩见他们如此大礼,反而觉着惶恐。   不到二门,之前去过沈府的国公府长男曹瑞已经迎了出来,众人相见一番寒暄,曹瑞亲自陪着去了老太太上房。   进了房中,只见乌压压满屋子的人,国公府的女眷尽数在此,中间端坐一位长相富态,打扮考究的老夫人,自然便是钟老太君。   李二夫人笑吟吟地给众人引见了,两位老夫人拉着手叙了话,坐在一块儿,钟老太君又格外看着柔之笑道:“先前她姨娘回来,就没口子的夸这孩子好,我还只当她是护着娘家人,如今一看才知道,别说是她,连我都忍不住喜欢。”   特意叫了柔之跟沈奥过去,和和蔼蔼地说起闲话。   这边沈承恩拜过了老太太后,曹瑞便陪着他出来,因笑道:“总算是盼着你来了,咱们去书房里坐着说话,今儿还有两位贵客在呢。”   沈承恩听说“贵客”,很诧异:“是什么贵客?”   曹瑞笑道:“是贵客,也是熟人,您见了就知道了。”   两个人到了书房之中,里头一人早等候良久了,彼此照面,却把沈承恩吓了一跳,原来这“贵客”加“熟人”,其中一位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顺天府尹童大人,而另一位,也是有过数面之缘的、兼领五城兵马司的永安侯陈大人。   沈承恩急忙跟两位见过,大家又说了会儿才各自落座。   起初看两位大人在的时候,沈承恩只以为是曹瑞特请了来坐陪的,可是他很快发现不对,虽然国公府门厅煊赫,但论起实力来,曹瑞是绝不请不动堂堂顺天府尹外加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而自己的地位也是不够,何德何能居然劳烦这两位大人下降相陪?   果然,就在沈承恩心怀忐忑之时,童府尹跟永安侯对视一眼,终于童大人先笑说道:“其实今儿本不必我来,有些话在府衙也能说的,只是我生平第一次替人保媒,当然要正式一些。”   沈承恩听见“保媒”两个字,如在梦中:“大人说、说保什么?”   永安侯笑道:“当然是保大媒啊,我也想沾沾这个喜气。沈大人,听说沈大人的掌上明珠生得‘清姿雅质,独殿群芳’,真是好福气啊!”   沈承恩本摸不着头脑,听永安侯说起“掌上明珠”,才如梦初醒:“这、这侯爷说的莫非是、小女柔之吗?”   曹瑞此刻也忙敲边鼓:“不是柔之外甥女儿,又是哪个当得起这八个字的评语呢?你可知道是谁说的这个字?”   沈承恩又糊涂了,不知他的用意,只好硬着头皮问:“请问是谁?”   他们才上京,除了国公府几个人,也没有人见过柔之的,怎么还有评语了呢?   沈承恩惴惴之时,看着曹瑞的笑脸,突然间想起来!自己怎么糊涂了?这不是现成的有个人人吗?   ——曹亦寒啊,之前他也曾想过的……   一想到这个,沈承恩哑然失笑:“难道是……”   他差点脱口而出,可又想到人家卖了关子,自己何必先揭破,而且万一说的不对那就难看了。   谁知永安侯问道:“原来沈大人知道了?”   沈承恩眨眨眼,看向曹瑞,终于笑道:“其实对于公子,我也……”   曹瑞愣了愣,脸色大变:“你说的是亦寒吗?不不不不!他哪里敢跟那位大人相比!”   这下子沈承恩脸上的笑容凝固,又彻底呆了:不是曹亦寒?那又是谁?等等……什么大人?   还是童府尹揭露了谜底,他摆摆手道:“你们不要绕来绕去,沈通判,实话跟你说了吧,说令爱‘清姿雅质,独殿群芳’的不是别人,正是都察院的徐大人啊。”   沈承恩差点儿从椅子上窜起来:“什么?!”   永安侯也笑道:“徐大人自打原配过世,不知多少人家提亲,他一直毫无再娶之意,没想到注定在沈通判令爱这里,这可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了……沈通判,徐大人你也是见过的,那人物相貌、家世身份,你也是知道的,你觉着这位女婿可怎么样啊?”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么么哒~ 第37章   虽然永安侯问的是“你觉着这位女婿怎么样”, 但说到底,哪里有沈承恩能“觉着”的资格。   先前未见徐麒臣之前,早已听闻徐大人的鼎鼎大名, 在上京之后又见识过徐麒臣的为人以及行事手段, 恩威并用,刚柔交集, 令人钦佩感怀,沈承恩对于徐大人早就存着且敬且慕之心了,当然, 还有点畏怯不敢亲近,生恐冒犯。   那日徐麒臣突然亲临府内, 跟柔之“不期而遇”,那场景落在沈承恩心里, 才鬼使神差地冒出若是徐大人年轻几岁就好了的想法……   只不过这位徐大人本就是个矜贵之人,又城府极深,不是自己能招惹的。   另外……就算沈承恩暗中念想徐麒臣若年轻些、且没婚配过最好之类,但人家徐大人眼光自然是极高的,未必能瞧得上自己这等人家。   且柔之也是品貌一流的, 自己的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何苦一相情愿冒出这想头儿。   所以沈承恩这想法只是在心底白驹过隙般一闪而过,并没有认真考虑。   他哪里想到, 就如同冥冥中有人窥知他那稍纵即逝的想法一样, 今日居然遇到这种局面。   原本误以为这伙人凑在一起, 是为了曹亦寒,虽然沈承恩只接触了曹公子两次,但曹亦寒的相貌清俊,人物温柔, 加上出身国公府,又跟自家里是亲戚……所以这门“亲事”沈承恩并不觉着十分意外,甚至隐隐有些动心。   谁知永安侯跟童府尹捧出来的竟是徐麒臣。   如今议亲,是要看两家家世的,虽然沈承恩曾暗中褒贬徐麒臣是有过原配的,但对于徐大人这种身份地位的人物而言,别说是原配已经没了,就算原配还在,京城内权贵之家甘愿送女孩儿当妾的还不在少数呢。   要不是徐麒臣自己无欲无求,这会儿哪里还能只是个鳏夫,早就不知携手哪位名门淑媛梅开二度登峰造极了。   而沈承恩不过是才上京的小小通判,按照家世算,他在徐大人的相亲名单里只怕要排到后几页里去,何况连沈承恩自己也嘉许徐麒臣的人物风度。   所以沈承恩其实没有挑拣的余地。   但是这件事来的实在过于突然,沈承恩耳畔嗡嗡地,像是飞来一千只蜜蜂围着他嚷闹。   在场三位不约而同地看着沈承恩。   童府尹跟永安侯对视一眼,又看了眼曹瑞。   曹大爷的心情颇为复杂,且惊且喜。   当初沈承恩从洛州才进京,英国公府立刻知道了消息,但是都察院横插一脚,正如先前那些人闲话议论的,国公府见状自然不敢沾手,甚至恨不得撇清的一干二净。   谁知沈承恩傻人有傻福,最后虚惊一场,非但无事,而且蒙圣上召见,留京任职。   其实素来官员留京任职这等事时常有之,不算稀奇。   只要不是三品以上的大员、或者家族煊赫的,他们在京城根基浅薄,立足不稳,能否长久稳妥的留京还是个问题呢。   所以国公府当然不会因为沈承恩留京而惊动,相反,他们以为沈承恩是该来府内走动“巴结”的。   真正让国公府动容的,是沈承恩的“际遇”。   其中一个人起了至关紧要的作用。   那个人自然是徐麒臣。   作为京城之中最熠熠有光的人物,徐麒臣可是万众瞩目。   从审沈承恩,到沈承恩留京、乃至后来轻而易举地在“京城居大不易”的地方找到一处极好的房舍,甚至……都察院还特派了人协助沈承恩的亲信回洛州护送家眷。   这种风向,英国公府若是还嗅不到,那他们可算是十足的傻子了。   所以才有李二夫人出马等事。   本来想让沈承恩到国公府入住的,谁知沈承恩主意很定,并未松动。   幸而柳暗花明又一村,那日曹亦寒跟随母亲去沈府,一见沈柔之便心生喜欢。   且两人年纪相当,又是表兄妹,又都没有婚配,这简直是天作之合。   只不过国公府的老太君也很是宝爱曹亦寒,一时还不愿意把他的亲事仓促定下来。何况沈承恩目前看着不错……谁知道以后呢。   正在摇摆的时候,却得到一个机密。   那就是今日商议的事了。   曹瑞虽然震惊,但是转念一想,却又转失落为大喜。   他们先前之所以放下身段去搭沈承恩,无非是因为徐麒臣高看沈承恩的缘故。   想让曹亦寒跟沈柔之结亲,也不过是因为这重微妙关系罢了。   但如果沈柔之直接嫁了徐麒臣,他们两家是亲戚,跟徐麒臣的关系自然也搭上了。竟比曹沈之姻缘还要牢靠。   故而曹瑞如何不喜?   另外,对曹瑞以及国公府众人来说虽然是私心,但是曹大爷心里的想法,却也正跟童府尹以及永安侯的想法是一样的,那就是他们一致地认为沈家能跟徐家攀亲,是实实在在不折不扣的高攀了。   当初徐麒臣跟原配夫人成亲前,皇帝甚至想召他为驸马,只是这人人眼热的皇家恩典,却是徐家看不上甚至唯恐避之不及的。   徐大人清高孤傲地顶着鳏夫的名头过了这几年,不知暗了多少名门淑媛的眼,如今他自己突然鬼迷心窍地看上才上京的沈柔之,这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缘,他沈承恩跟沈柔之何德何能,还不赶紧地山呼千岁应允了?   就在沈承恩为了一门天降的姻缘“吕布战三英”的时候,内宅钟老太君房中,正热闹非凡。   在座之中,一些年轻的女孩子跟少奶奶们就罢了,但像是钟老太君以及李二夫人这种,也早知道了机密。   老太君原本还觉着自己的孙儿宝贝非常,区区一个沈柔之自然配不大上。   可自打知晓徐麒臣慧眼识珠地看上了沈柔之,如今细看这女孩子,便觉着是天人下凡,果然无人能及,自己家里这几个出类拔萃的都给比下去了。   一时倒是有点遗憾曹亦寒是没这福气了。   众人说笑了会儿,曹青莲起身道:“今儿天气好,我陪着姐姐在府内逛一逛吧?”   老太君也笑看沈奥等,说道:“很是,这几个小家伙儿在这里也有些气闷,一起带了他们出去转转,多叫几个老妈子跟着,可要打起十万分精神给我好好地伺候着,不许有任何闪失。”   一堆人在门口行礼领命,簇拥着沈柔之沈奥等出门而去。   离开老太太上房,珍之便问:“表姐,怎么今儿不见亦寒表哥呢?”   曹青莲道:“我也不晓得,昨儿原本还盼着今日你们来大家一块儿说笑呢,素日这种场合老太太跟前也缺不了他,今儿也不知怎么了,大概临时有什么要紧事。”   先前因为沈柔之拜托曹亦寒去都察院的事儿,让珍之误会了沈柔之对他有心,所以此刻闻言,还以为柔之会失望,当即看了她一眼,却见沈柔之正抬头看向前方,眼神有些恍惚之色。   珍之见状越发以为是如此,一时抿嘴暗笑,小声对曹青莲道:“这可是不巧了。”   谁知青莲也是个有心事的,见沈柔之不语,便悄悄地问珍之:“怎么……府内的那位哥儿没来呢?”   珍之一怔,继而明白过来,便也低声笑道:“表姐说的是小郡王吗?因为他身份特殊,所以今日没来。”   青莲听她口吻亲昵,知道她晓得自己心意,脸上微微一热,便咳嗽了声,只假装陪着沈柔之的,上前一步道:“前方有一片花圃,只是如今入冬,也没什么好花,只有几颗腊梅还好……姐姐若怕冷,不如去我房内坐坐。”   沈柔之听见“腊梅”二字,眉头一皱。   此刻心底模模糊糊出现一道魁伟的身影,他踏雪而来,手中擎着一枝金灿灿的腊梅,他径直走到自己跟前,缓缓抬手把梅花递了过来:“是你丢的?”   他的手掌很大,拇指上戴着个松石纹的扳指,带暗纹的缎袍袖子在雪光之下隐隐微光。   曹青莲看得出,跟随自己游园的沈柔之有些心不在焉。   她跟沈珍之一样,都以为是因为曹亦寒的缘故,却当然不敢贸然戳破,免得沈柔之脸皮薄难为情。   沈奥几个小家伙倒是生蹿下跳,甚是快活,只是沈奥乐极生悲,不小心在一块太湖石旁滑了一跤,若不是几个丫鬟救的及时,这孩子就要掉进池子里了。   这么一吓,才让沈柔之“醒”过神来,于是大家也不再玩闹,规规矩矩地重新回了上房。   吃了中午饭,众人又坐了说笑半天,李二夫人不免又提起让沈府众人迁来国公府的话。   曾氏自然是巴不得,珍之可有可无、心里清楚得听老太太柔之做主,所以不插嘴。   韩老太太因为给哄得开心,一时也起了意,幸亏柔之掌握分寸,从旁婉声提醒,老太太才笑说回头跟沈承恩商议等话。   未时过后,众人才出了国公府大门,返回沈府。   她很久没有出门应酬了,加上在国公府的感觉异样,令柔之甚觉乏累,只想回府后好生歇息。   谁知才下车,老太太那边就先招手道:“柔之你来。”   沈柔之只得走过去扶着老太太,本以为韩老夫人只是要跟她闲话今日在国公府之事,谁知老夫人笑握着她的手道:“你跟我过去,有事和你说。”   柔之一怔,与此同时,却是沈承恩快步走了来。   沈柔之忽地发现沈承恩的脸色不太好,倒是有点像她刚才在国公府的那种情形,恍恍惚惚神不守舍的。   沈承恩正听见老夫人跟柔之说了这句,顿时就明白必然是国公府的人把那件事跟老太太说了。如今老太太要跟柔之商议。   沈承恩本想先跟柔之说的,如今见老太太要开口,自然比他这当爹的合适,于是顺势打住不提。   只是这徐麒臣办事实在是雷霆手段,亲戚,上司都动用了,再加上老太太这一层,里外兼顾,唉!实在了得。   倒不知给他看上……到底是福是祸。   等沈柔之从老太太上房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申时过半。   她的脸上有一团淡淡的晕红,低着头往外走,却正撞见来请安的曾氏。   曾氏见了她便笑吟吟地:“姑娘大喜啊。”语气神态格外殷勤。   柔之一怔,皱眉看了曾氏一眼,一声不响低头去了。   留下曾氏愣了愣,半晌才道:“这诰命夫人还没当上呢,就先眼里没人了?”抱怨了几句,却也不敢多说,只先去奉承老太太了。   这边,因见柔之走的快,菀儿在后面赶上来提醒道:“姑娘你慢些留神那石头!”   柔之只顾胡思乱想,冷不防上台阶的时候脚下踏空,整个人往前一倒,幸而一双手稳稳地将她扶住了。   她茫然而心悸地抬头,正对上谢西暝暗沉的眸色。   失语之时,菀儿已经跑过来:“哎呀吓死我了,亏得哥儿在!”   话音刚落,就见谢西暝一抬手。   菀儿微怔,继而忙悄然后退出去。   剩下谢西暝跟沈柔之两两相对,柔之定神,慢慢把手撤了回去。   谢西暝沉沉地问道:“你答应了?”   柔之很意外,抬眸看向他:“你……”目光相对,便清楚谢西暝已经知道了。   她心里有些烦,便低头要走开:“我累了,不想说话。”   谢西暝一把握住她的手臂:“你到底答应了没有!你……你才见过他几次?就、就……动心了不成?”   不知为什么,他的声音在发颤,像是含着深深地恐惧。   柔之愕然,明眸微睁看了他半晌,才喝道:“你又疯了!”   “告诉我你答应了没有?”谢西暝目不转睛地,像是急切要她的答案,又像是害怕:“沈柔之你说啊!”   柔之正烦心,又诧异于他反常的态度,何况他捏的自己的手臂隐隐作痛。便道:“你在逼问我?放手!”   “你知不知道,”谢西暝上前一步,喃喃:“他、会害死你的……”   谢西暝知道自己不该说的,但他的心很急,他想不到,自己已经够快了,徐麒臣那混账居然比他还快!   但他更担心沈柔之会陷入那个伪君子的温柔深情圈套里去,一旦动了心就万劫不复。   徐麒臣绝非善类。   在第一世,谢西暝只当徐麒臣是得到她之后并没有好好珍惜,虽然他把沈柔之的死归咎于徐麒臣,但就事论事,徐麒臣没有亲自动手谋害。   这个想法,在第二世的时候就已经彻底扭转了。   那辆因为“事故”跌落沟谷的马车,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  感谢在2020-10-10 21:01:12~2020-10-11 22:01: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kikiathena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jada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沈柔之很不懂为什么谢西暝的反应这样大, 她知道他有很多事儿瞒着自己,可偏不告诉。   两人面面相觑之际,门口人影一晃, 却是沈承恩走了进来。   沈大人且走且想心事, 猛抬头看见他们两个站在一块儿,不知究竟。   他愣了愣才道:“你们……”   柔之见父亲来了, 又察觉谢西暝的手松了几分,便先顺势后退一步。   这是往她院子的路,柔之察言观色, 也猜到了沈承恩为什么过来。   当着谢西暝的面儿也不便多说,就只一低头, 先回屋了。   这里沈承恩看了眼沈柔之,又看看谢西暝, 心里有些狐疑:“小西,是怎么了?难道是吵嘴了?”   谢西暝看着空空的掌心。   他的心冷冷的,千钧重,无依无着,竟似不知道要沉到哪里去。   沈承恩心里也惦记着事儿, 只管要去找沈柔之的,却也无心跟谢西暝多说,见他不答也不敢多问, 便道:“那我、我先去找柔柔了。”   这一句却是提醒了谢西暝, 忙抬头看向沈承恩:“沈大人找柔柔做什么?”   “啊, 还不是为了……”沈承恩几乎脱口而出,忽然又苦笑:“没、没什么,有几句话想问她。”   谢西暝见他闪烁其词,心中一动, 便没有追问。   这边沈承恩便急急地去找柔之,到了里屋,果然见她坐在桌边上,仿佛出神,见他来了才忙起身。   菀儿行了礼,送了茶上来便退下去。   沈承恩在柔之对面落座,示意她也坐了,才问道:“我刚刚从老太太那里过来,她说你……”   柔之垂着眼皮静静听着,动也不动。   沈承恩细看着女儿,先咽了口唾沫,才轻声地问:“你没答应?”   话音刚落,就听到很轻微地“咔”地一声,像是从窗外传来,不过父女两人都心事重重地,并没在意。   原来先前韩老夫人叫了柔之去,果然是说亲事的。   谁知……柔之竟未曾答应。   老夫人本是很喜柔之的,尤其是经历过珍之的胡闹后,更觉着柔之的懂事极为难得。   可是在这件亲事上,老太太本是兴致勃勃以为必成的,柔之却偏偏忤逆了她的意思。   就如同一盆冷水浇下,在跟沈承恩说起此事的时候,老夫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韩老夫人道:“先前是府内的老太君亲自跟我开口说的,你素日也把那徐大人说的举世无双的,咱们又承了他的恩惠,所以我心里是极满意的,也都答应人家了……这会儿那丫头居然是不同意的?岂有此理!”   沈承恩也呆了。   老夫人抱怨不停:“你知道的,徐家的门庭,以及那位徐大人的身份地位哪一点比不上?错过了这个还上哪里还找比这门亲事更好的呢?只是女孩儿大了,当然有自己的心思,我是说不听了,你去说罢!”又嘀咕:“本以为她是个懂事的,谁知偏这个节骨眼上犯了傻!”   于是沈承恩才忙忙地又跑过来问究竟。   直到此时,沈柔之才轻轻地叹了声。   沈承恩打量她的脸色,试探着问道:“柔柔,你是、因为徐大人是婚配过?或者他年纪太大了?”   “爹,说的什么傻话,”沈柔之终于开口:“你怎么只管问这些没要紧的?”   沈承恩给她噎了一下:“可、可既然不是为这个,又到底是为什么?你大概还不清楚,徐大人……他可是很炙手可热的人物呢,之前在国公府内是顺天府的童知府大人亲自开口,永安侯作陪,就连国公府的大爷也说是难得的,恨不得催我立刻答应呢。”   回想当时沈承恩仍是一头的汗,那种情形实在是太吓人了,他的理智只剩下一点儿残存,只靠着这一点儿才留下个回旋的余地,要不然当时就答应下来,这会儿可怎么料理?   “这不是很简单的吗?”沈柔之闷闷地道:“爹,我不是不清楚,正是因为我太清楚了。”   “嗯?”沈承恩瞪大双眼。   沈柔之道:“你们一个个的把那位大人夸上了天,如今又是英国公府,又是什么府尹大人永安侯之类的大人物出面,可是我们家里只是个才上京的人家,何德何能?且我自问也不是那种倾国倾城会叫人一见难忘的,也没有什么惊世的才能……而且只跟那位大人见过一面,凭什么就得了他的青眼呢?我是不信的。”   其实这也是沈承恩以及众人都“不信”而存疑惑的,只是这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当然只能诚惶诚恐双手接过来,目下还不敢问那天上的神仙为什么要往下扔馅饼呢。   虽然赞同柔之的话,可对她自谦那一句,沈承恩有点儿不敢苟同,他却觉着自己的女儿的确是倾国倾城,性情贤淑无可挑剔,是世间难得的。   沈承恩想了想:“其实为父也有些不解,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既然你们都称赞徐大人,他就不可能是那种只见了女儿一面就非卿不娶的,兴许他有自己的什么打算……虽然人家的心思不是咱们这些能猜透的,”沈柔之徐徐说着,又叹了口气:“爹,一言以蔽之,徐家这样的门第不是咱们能够高攀的,且自古以来有那么一句话——‘齐大非偶’,您总该明白,不要为了一时的虚荣迷了心智。”   沈承恩微微震动,认认真真地又看了沈柔之一会儿——女儿年纪轻轻的,居然竟想的这么深!甚至比他这个当爹的都清醒百倍。   过了半天,沈承恩才慢慢地点了点头:“你说的有理。好吧,既然你是这么以为,少不得让为父去拒了他……”   说了最后这句,心里其实还是有点儿难以割舍的,毕竟这种好事可不是天天都有,这京内的多少高门大户巴望着都还求不到的姻缘呢。   沈承恩拍了拍脑门:“罢了。罢了。”   就在沈家父女两个在屋内说话之时,外间窗户旁边,谢西暝贴墙而立,听到最后,才轻轻地舒了口气,原本冰冷的脸上又浮出了几分淡淡的笑意。   他就知道,沈柔之不会是那种轻狂肤浅之人,果然。   虽然她不知缘故,但却隐隐猜到那姓徐的别有所图,真是个聪明之极又敏锐之极的姑娘,而且又如此的清醒明智,怎能不叫他加倍的喜欢。   只是谢西暝实在是太过于患得患失,先前未免急躁,现在想想冒犯了她,不仅有些后悔。   这日晚间,谢西暝来至定远王府。   到底是亲生的,定远王谢礼打量儿子的脸色,便猜到他的来意。   谢礼道:“我本已经找好了诚国公出面,他听说是为了你的事儿,起初倒是高兴的很,只是我才说了求的是谁,他就变了脸色。”   诚国公身为安居京城的老国公,因为年纪过于大,早就不理世事,加上膝下只有两个女儿,毫无威胁,他的性子又很慈和诙谐,故而就连皇帝也对他真心的恭敬三分。   诚国公跟京城内的大小权贵们的交情都很好,谢西暝等同于他看着长大的,诚国公格外的喜欢谢西暝,还曾公然嚷嚷着要把自己的外孙女儿嫁给他。   听定远王说谢西暝要定亲,诚国公大喜,倒是很想当这个媒人,赶紧问是看好了哪家小姐。   不料谢礼才开口说是沈家的丫头,国公爷就皱了眉。定远王还以为他是有别的顾虑,谁知诚国公道:“你是不是没听说?”   “听说什么?”谢礼忙问。   诚国公道:“我今日隐隐地听到一个消息,说是徐家的那只麒麟动了凡心。”   “徐麒臣?”谢礼诧异,又问道:“他难道也思春了?这倒是件稀罕事,不知竟是哪家的女孩儿?”   诚国公才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不是巧了吗?你刚才说的是谁?”   定远王一愣,几乎转不过这个弯儿,怔了半晌才叫道:“你是说沈家的丫头?!”   谢礼把在国公府的经过说了一遍,谢西暝冷笑道:“哦,原来你是听说徐麒臣要提亲,所以就害怕不敢了。”   谢礼啧了声,道:“谁不敢了?只不过是老国公说的,人家已经先动了手,好歹先听个动静,要是沈家已经答应了这门亲事,我们还巴巴地赶上去,岂不是讨个没趣?”   “哼,”谢西暝仍是满脸不屑:“说来说去不过是怕丢你的脸。”   谢礼张了张嘴:“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子?”   总算得空驳斥了声,才说道:“说到这个我就不明白了,那沈家的丫头到底是多难得?为什么连徐麒臣也下手了?我倒要见见那丫头才行,别是个褒姒妲己之类的红颜祸水吧。”   嘀咕了最后一句,突然发现谢西暝的眼神不太对劲,谢礼便清清嗓子:“我说的不对吗?总之老子是想不出来,你这没经过世事的毛头小子情窦初开的也就算了,怎么连徐麒臣那种见惯千帆的也忽然动了心了呢,但我想徐麒臣也不是那种肤浅的好色之徒,唉!要他们沈家是什么高门大户讲究门当户对的也就罢了,偏偏是个寒酸门第,徐麒臣到底图什么?”   定远王思来想去总不明白。谢西暝已经失去耐心:“到底谁是你儿子,你一口一个徐麒臣,他是你儿子你这么上心?”   谢礼想笑又不敢笑,却道:“哼,我要是有徐麒臣一样的儿子,我也不必这么操心了……所谓‘天下英雄谁敌手,生子当如孙仲谋’……”   谢西暝撇嘴道:“那真是抱歉的很了,你可以跟徐麒臣商议,认个义子之类的。”   定远王笑道:“行了,我是没有想到,沈家居然没答应,既然他们没答应,那老子我立刻给你安排就是了。”   “‘立刻’又是什么时候?”   定远王本要说过两天之类,看着儿子的脸色,便叹了口气:“我这老脸也不要了,明天一早就去催诚国公,让他当日行事,成了吗?”   他说了这句又问:“但是这沈家竟然破天荒拒了徐麒臣,恐怕未必会答应咱们吧?或者……你是不是跟沈家的那丫头有了什么……”   谢西暝看着老爹那半是鬼祟半是期待的眼神,喉头微微一动,冷道:“你既然说了明日,只别忘了!”丢下这句,便拂袖出门而去。   定远王目瞪口呆,重咬牙道:“什么混账小子!到底是你求我还是我求你?”   他又狐疑起来:“为什么沈家把徐家的麒麟拒绝了,按理说没人会拒绝才对,难不成那那沈家的丫头真的跟小西有了私情……甚至弄出了什么,所以才不答应徐家?唉!我又不是那种假道学的人,也不会因此嫌弃低看她,何况要真如此才好呢,这亲事岂不是十拿九稳了?偏这臭小子不解风情,跑的倒快。”   谢西暝离开王府,天色已晚,才走到半道,就见迎面有一队人马赫赫而来。   灯笼的光中,谢西暝看的明白,真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如今更且狭路相逢了。   而那边儿也有人向着轿子里说了一句话,眼见两边儿逐渐接近,轿中人道:“停。”   谢西暝微微勒马,转头看向旁边的青呢大轿。   徐麒臣躬身从轿内走了出来,抬头看向他:“小郡王,行色匆匆的可有急事?”   两人马上马下,却有些当初徐麒臣送殡出城时候的情形了。   谢西暝哼道:“徐大人的手伸的好长啊。”   徐麒臣当然知道他指的不是现在,面不改色道:“不敢。”   谢西暝一哂:“可惜啊,机关算尽太聪明,还不是落了一场空。”   徐麒臣竟点头道:“小郡王的机锋打的甚妙,可机关嘛自然是有的,算尽却未必,到底会不会一场空,要看谁笑到最后。”   这一句话,像是万箭穿心。   谢西暝的手微微一握。   他腰间悬着一把短刀,此刻手指碰到刀鞘,指尖冰寒。   现在,就是现在……   此时的情形虽然有点像是当初,但此时一切还没有开始,尘埃也没有落定。   若是趁着此刻杀了这个人,是不是就能一了百了。   徐麒臣身后的几个侍卫早暗中提防了,有人便欲靠近,不料徐麒臣一抬手,竟制止了众人。   他抬眸,面不改色地看着马上的少年:“小郡王觉着我说的对么?”   谢西暝翻身下马,盯着徐麒臣的双眼:“你为什么要去提亲?”   徐麒臣微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罢了。”   谢西暝的唇一动:“天底下的女子多的是,急着要向你徐大人投怀送抱的也多的是,你为什么不去找别人?”   徐麒臣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尔。就算天下女子再多,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谢西暝又怒又不屑地笑了:“徐大人这般深情,几时能见?一个玩弄权术的冷血之人……说这种话,你自己不觉着好笑吗?”   徐麒臣摇摇头:“小郡王不信也罢了。”   “我当然不信,”谢西暝嗤之以鼻,又道:“幸而这次你骗不了人了,柔柔不会喜欢你,你死心吧。”   想到沈柔之今日对他徐麒臣的分析,面上不由多了几分得意。   “这次?”徐麒臣凝视着谢西暝,自然看得清他的神情变化,淡淡道:“小郡王指的是什么?我几时骗过人吗?”   谢西暝道:“总之不要再打她的主意,除非你想我再……”   后面几个字,谢西暝没说出来。   徐麒臣问:“除非我想郡王再怎么样?”   谢西暝的双眸微微眯起,敛着寒光:“除非你想我再杀你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11 22:01:58~2020-10-12 21:59: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ikiathen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枫叶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当然, 这句话谢西暝并没说出口。   他虽然发现了徐麒臣作风怪异,也对此颇有些隐秘猜测,但他也知道对方绝不是个会轻易袒露底牌的人。   所以谢西暝自然也不会先亮出所有, 虽然他也是心知肚明——徐麒臣也不是个傻子。   从上次都察院里相见后, 谢西暝暗中回想自己所做的种种,揣摩哪里有可能露出马脚给徐麒臣捉住。   但越想越是叹气, 马脚还真不少。   从沈承恩的命,到云龙山的匪……要是徐麒臣的情形跟他一样,那轻而易举就能知道。   但是谢西暝没有别的选择, 他不能因为忌惮给人察觉而什么也不做。   从他赶往望江楼救沈承恩那一刻就注定了,要做他就要做的轰轰烈烈。   因为这世间……几乎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情了。   那往返而行的“轮回”跟“重生”, 那一次次的希望跟失望,曾经一度逼得他失去理智, 做出来的事情自然不会太好看。   什么惊世骇俗,什么山崩地裂,对谢西暝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他用尽手段只为了沈柔之,可偏偏他有翻江倒海的力, 却无法达成所愿。   相比较那些而言,徐麒臣的死,不过是其中不太起眼的一件了。   谢西暝虽没有回答, 眼神却如同锐利生寒的刀锋, 灯笼的光摇摇曳曳, 让那刀锋仿佛染上了一层血红。   终于徐麒臣笑了笑:“既然郡王不愿意说,那就罢了。”   就在他话音未落的时候,长街上马蹄声声,像是有一队车驾来了, 徐麒臣目光转动,认出了那远处而来的正是小扬王罗枢的车队。   今日扬王罗枢是进宫去了的,帝后百般挽留,叫他留宿宫中,他却仍是不从。   没想到正在此刻见到这两个人。   内侍远远地看见徐麒臣以及谢西暝,早俯身跟罗枢禀告了。   扬王的车驾将到跟前,徐麒臣已经拱手行礼。   内侍掀开轿帘,罗枢并没有下轿,只是在轿子里欠身道:“徐大人不必多礼,本王只是经过而已。”   说了这句,又看向谢西暝:“你也在这里,我正好有事找你,你跟我走吧。”   罗枢淡淡地说完之后,向着徐麒臣点点头,内侍把轿帘子放下,车驾往前而行。   徐麒臣退后一步,等王驾先过。   谢西暝拉了马儿,翻身而上,跟着去了。   徐麒臣目送他远去的背影,回想刚才两人对峙的情形,他同样没说出口的是,在谢西暝盯着他的时候,喉咙里泛出了一点铁锈味。   奇怪,他不是个胆怯的人,但……那竟是血的味道。   而那边,谢西暝打马跟在罗枢的轿子旁边:“你叫着我干什么?怕我跟他打起来?”   隔着轿帘子,小扬王笑了声:“今日我在宫中,皇后娘娘跟众妃嫔们也听说了永安侯提亲的事情,都诧异的了不得,因我在洛州呆过,她们都问我那位沈大小姐到底是如何的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呢。”   谢西暝道:“再怎么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也跟他们没有关系。”   “跟他们没有关系,只跟你有关系?”   “当然。”   轿子里罗枢听谢西暝毫不讳言地答应了,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   在长街拐弯的时候,谢西暝忽然嗅到一股甜香,他掀动鼻子嗅了嗅,忽然对罗枢道:“你等会儿,我去弄点东西。”   罗枢很诧异,便叫停轿子。   谢西暝却迫不及待地打马而去,竟是一头拐进了前方黑洞洞的小巷子。   扬王歪着头,满心疑惑,内侍小声道:“殿下,要不要派人去看看?”   罗枢一摆手。   半刻钟不到,谢西暝终于已经回来。   罗枢盯着他道:“你干什么去了?”   谢西暝的怀中鼓鼓囊囊的,像是从何处才偷了东西回来,闻言笑道:“没什么,走吧。”   罗枢才叫起轿,忽然嗅了嗅,不可置信地:“你、你难道……”   刚才那股香味他也闻到了,只是没往这上头去想。   可一旦想通,更是啼笑皆非,又带几分不悦:“你是自己嘴馋了还是怎么?”   谢西暝听出他不高兴,唇角一挑,探手入袖子里掏出一包东西,轻轻敲敲窗边。   罗枢掀开轿帘,谢西暝把那东西丢给他,道:“别说我没惦记你。”   那包东西骨碌碌滚到罗枢怀中,还带些温度。   罗枢捏了捏,果然如他所料。   “哼,你少来干这些马后炮的事儿,我可不信是给我的。”可话虽如此说,唇边却也忍不住透出几分笑意。   谢西暝呵呵一笑,并没有特别的解释。   扬王说的很对,谢西暝的确没特意给罗枢准备,这一包是给如如带的,只是听到扬王语气不对,只好借花献佛了。   还好如如小孩子家未必喜欢这个,且这会儿应该早睡下了。   罗枢本想让谢西暝到王府去的,见他买了东西,情知是不会过去了。   于是便揣着那包热乎乎的东西道:“你最好警醒些,据我看来,皇上最近格外留意你,只怕会召你进宫,你可有所准备。”   谢西暝“哦”了声,不是很在意的:“好。”   罗枢想了想,又道:“另外,之前你安排的那几件事……明儿你得空去找我,还要细细商量。”   谢西暝同样也答应了,罗枢掀开轿帘又看了他一眼:“另外,我还是想多嘴一句,轻易别得罪徐麒臣。”   这句话却让谢西暝的眉头皱了皱。   罗枢看在眼里,也不再多说:“你爱听就听,不听就算了。”放下轿帘,便转道而去。   谢西暝瞧他远去,这才打马直奔沈府。   门房等了他半宿了,听见马蹄声响早赶紧起来开门,毕恭毕敬把人迎了进去。   这会儿大半个京城都已经入了梦乡,沈府自然也是寂静一片。   谢西暝本想先去找沈承恩的,抬手摁了摁怀中之物,却径直向着沈柔之的院子而去。   院门不出意外地已经关起来了,谢西暝打量了会儿,脚下轻轻一跺,用了个轻功身法,宛若夜枭一般腾空掠起,声息不闻地入了院中。   房中的灯火已经熄灭了,院中安静非常,只有月影如霜,洒落满地。   谢西暝有些犹豫,轻轻到了沈柔之的窗外,默然站了半晌,忽然听到里头轻轻地一声咳嗽。   他的身形一动,后退了步,正要走开,忽然间窗户上一阵响声,像是有人在开窗。   谢西暝诧异地睁大双眸,心头大乱,犹豫片刻急忙闪身退到一边儿去了。   而片刻功夫,窗户吱呀了声,竟是给轻轻地打开了。   他觉着沈柔之不会发现自己,但还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直到窗内她低低地问:“是小西?”   随着这一声,心怦怦地跳急起来,谢西暝不知是否要现身,还是要离开。   “要不是你,我就要叫人来了。”沈柔之轻轻地说,有点无奈的口吻,又带几分要挟。   听了这句谢西暝再也没有犹豫:“是我……柔柔别叫。”   脚下一动,从旁边走了出来。   冬夜的月分外的明亮,屋内的沈柔之看清楚月光下少年的脸,啼笑皆非:“你半夜不睡,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谢西暝的唇动了动。   正要回答,沈柔之忽然掀动鼻子:“咦,什么味儿?”   谢西暝抬手入怀,把那包东西取了出来:“路上回来的时候看到有卖这个的,还热着,想着你会喜欢所以买了些。”   沈柔之诧异地看向他:“这是、这……”   慢慢地伸手接过来,一捏,笑说:“我闻着有点儿像,果然是糖炒栗子。”   糖炒栗子的味道甜香,尤其是在这般寒夜,简直沁人心脾,一时心情好像也有点沁甜。   谢西暝见她笑盈盈地,却看呆了。   正在此刻,菀儿像是听见动静:“姑娘?”   沈柔之一怔,忙捧着糖炒栗子,向着谢西暝做出个噤声的手势。   两人都不言语,那边菀儿只当自己是听错了,便又睡了过去。   沈柔之松了口气,便又格外轻地说:“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半夜三更的不太像话,你且回去吧。”   谢西暝知道自己该走了,但此情此境,如何割舍:“柔柔,栗子还是热的,趁热吃才好。”   沈柔之笑着摇头:“知道了。”   谢西暝忙道:“只是难剥的很,我知道你不爱动手,我帮你好吗?”   柔之心头一动,她虽然爱吃这个东西,但最讨厌费力去剥,甚至还会弄伤手。   但谢西暝这会儿说帮她,岂不是还要他到房中来?   谢西暝见她皱眉,忙道:“白天、我错怪你了,你让我帮你剥栗子,就当我向你赔礼好吗?”   白天的事情,沈柔之已经不太放在心上了,见他在外头站了半天,偏偏衣衫单薄的样儿,冬夜又是这样的冷……   她本该坚决些打发他走的,但是、心居然狠不下来。   “不行,”只好垂着眼皮不看他,道:“又要开门,把丫头们吵起来就不好了。”   “不必那么麻烦……”谢西暝看出她的那点儿不忍,于是当机立断。   手掌在窗台上轻轻一摁,不见他如何动作,已经轻盈的如同一只燕子,竟是从窗外掠了进来,双足落地,一点声音都没有。   柔之吓了一跳,抱着那包糖炒栗子后退半步,却差点撞到旁边的花架上去。   眼见要有一场大动静,幸而谢西暝及时在她腰后一勾,将她揽了回来:“小心。”   柔之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她忘了院门已经关了,先前又没听见仆妇开门的声音,那他是如何进来的?   谢西暝如愿以偿,却不敢继续得寸进尺,忙又轻轻松开她:“我帮你剥栗子吧?”说着便把那包栗子拿了回去,走到桌边上放下,竟果然专心致志地开始剥栗子。   沈柔之见他没有其他动作,才定了神,先把窗户咽气,又取了火折子,点了一根蜡。   烛光在两人之间摇摇曳曳地亮了起来,把彼此的脸都照的明了些,柔之看到谢西暝半垂着头,浓眉之下,是极长的眼睫,遮住了如海双眸。   他的脸色很白,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外头受了冷的缘故,竟也不知站了多久。   因为白天的事情,柔之心里乱的睡不着,又觉着落下的帐子令人气闷,无意中抬手撩帐的时候,才发现窗棂纸上有一道薄薄的剪影。   起初她差点惊叫起来,可细看,却认出那身形瘦削单薄,却站的凛然如竹,这才猜测是谢西暝。   看他低头剥栗子,像是心无旁骛的乖巧。   沈柔之暗叹了声,把桌上的水壶试了试,还是热的,当下倒了一杯水放在他的手旁。   谢西暝怕惹她不高兴,所以假装一心干活的模样儿,那温热的杯子轻轻在手上一碰,他已经会意,抬头看向柔之,却见她偏是看向别处。   谢西暝微微一笑:“多谢柔柔。”举起杯子一口气喝了。   虽然是寻常的一杯水而已,劳她亲手送过来,这份体贴的心意浸润其中,却比蜜水还要甘甜百倍。   他放下杯子,把剥好的栗子推到柔之跟前:“你尝尝好不好?”   柔之捡了一颗咬着吃,果然软糯香甜,不由抿了抿嘴。   谢西暝见她露出笑容,已经是极大嘉奖了:“好吃的话我下回还买。”   “你还想有下回?”柔之这才轻声道:“今日是破格而已,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就算是亲兄弟姐妹还逾矩呢,何况……”   谢西暝又剥了一颗,想了想,却探手放在了柔之的掌心里。   两个人的手指相碰,柔之的心一悸,忙缩了缩,却把那颗栗子握紧在手心了。   谢西暝道:“我先前无知,得罪了柔柔才来赔罪的,你既然不喜欢,以后我自然不会了。”   沈柔之暗暗吸了口气,假装平静地说:“那就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谢西暝听她故意的老气横秋,却看着她笑了笑。   本来的桃花眼都潋滟生光,看得出他是发自真心的欢悦。   沈柔之觉着这少年明艳的令人刺眼,又见他如此快活,便咳了声:“你又高兴个什么?”   如此良宵,当然不该提徐麒臣那种煞风景的,谢西暝便含糊道:“没什么。”   不料沈柔之瞧出了几分,她磕了半颗栗子,品着那点甜香在舌尖散开的感觉:“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想答应徐家的提亲?”   “不答应才对呢。”谢西暝脱口而出。   柔之笑笑,捏着手中半颗栗子,徐徐道:“我知道我们这种人家,跟徐家是天壤之别,常言说,强极则辱,情深不寿,所以什么事情都要一个度,如今父亲做着京官儿,官儿虽不大却也算安稳,弟弟妹妹们也都稳稳妥妥的,大家平平安安这已经是很好了。要是跟徐家这种门第沾上关系,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呢?恐怕反而平地生波,前途未卜。何况我也自问配不得徐大人那般人物……我跟父亲说‘齐大非偶’,父亲应该也是明白的。”   她每句话甚至每个字,谢西暝听在耳中,格外仔细。   听到沈柔之分析目下家里的局面,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正若有所思的,听到她说“配不得”徐麒臣,才哼道:“他算什么东西?”   柔之道:“嗯,他是都察院三品大员,将来前途无量的。而您也是定远王府的小郡王,褒贬他的这话别人说不得,你当然说得。”   谢西暝望着她:“这跟我是谁没有关系,他、他本来就不是你的良配。”   柔之推了一颗栗子送到他跟前:“你也尝尝。”   谢西暝心头一喜,才要吃掉,却听柔之不紧不慢地说:“不过,他们徐家已是齐大非偶,那堂堂的定远王府当然比徐家更甚了。”   谢西暝猛地听了这句,差点给栗子噎到:“你、怎么提这个……”   柔之静静地看着他:“我只是想起先前你跟我提过的那句话,所以小西,你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沈柔之的意思是,一个徐麒臣她已经是“配不上”,何况定远王府的小郡王。   谢西暝当然知道。   他好不容易把那颗栗子咽下去,探手握紧沈柔之的手:“我不是!你要是因为这个嫌弃我,那你总该知道我跟王府恩断义绝了,我已经不是什么小郡王,我只是……”   他说的这样急,嗓子都有些哑,像是刚才着急咽下栗子的时候,给那本来的甜腻之物划伤了喉咙,有点热辣辣的疼。   谢西暝深深呼吸,眼中生潮:“我只是你的小西,是你的人。”   咿哗犭虫家:  感谢在2020-10-12 21:59:05~2020-10-13 20:08: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1907861、ajad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沐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柔之本是想借着徐麒臣的事儿提醒谢西暝, 毕竟他先前也说了关于提亲的话,她是想叫他不要轻举妄动。   谁知竟又听他如此回答。   本来突然起夜,身上还有些凉浸浸的, 这会儿却仿佛拥炉而坐, 脸上身上都有些滚热起来,口中还含着些许碎碎的甜栗子, 大概是太甜了,舌头都麻的不能动了。   柔之向来是个清醒镇定的女孩儿,虽然年纪不大, 但毕竟是家里的长女,行事素有分寸, 冷静自持。   正因为她聪慧难得,之前人人都说徐麒臣是从天而降的福气, 而她来说,却能从中看出“福兮祸之所伏”,未卜先知,洞察明细。   但是面对谢西暝……柔之忽然有些慌得不知如何处置了。   从在洛州开始,还不知谢西暝的真实身份之时, 他的所言所行,满心为她。   原先本以为是单纯的姐弟之情,或者是这小子故意奉承自己的, 谁知很快又知道原来人家不是什么“寄人篱下”看人眼色的外室之子, 而是大有来头。   柔之想不通为什么谢西暝会对自己那样不同, 只是他毕竟年纪不大,柔之便刻意不去多想,也不愿意让自己当真,只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心想过上一阵子只怕就淡了。   但从洛州到京城,谢西暝竟是变本加厉。   他一直不肯放弃,如春风细雨,绵绵不绝。   直到这会儿,柔之再也不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了。   柔之垂着头不便多看谢西暝,却察觉自己的手指在轻轻地发抖。   这小子真是什么话都能说出来的……她虽然抗拒这些,不愿细听,但偏偏每个字都很仔细的钻到心里。   正在心头悸动的时候,谢西暝探手过来,试探着似地握住她的手指:“柔柔……”   沈柔之蓦地抬头,对上少年近在咫尺凝视着自己的双眼,他看起来十万分认真的样子,神情坚定里又透出一点小心翼翼,好像怕她会逃走、或者忽然不见。   这一对视,不知为什么,柔之的眼里也有些发潮。   “我不是、不让你说这些了吗?”终于,柔之低低地。   谢西暝道:“我本来也不习惯说这些,本来都藏在心里,可后来我才知道,只藏在心里是没用的,这些话我不说出来,柔柔就不会懂,甚至就算我一遍一遍的和你说,你还未必相信我……不赶我走已经是好的了。”   沈柔之苦笑:“你倒是清楚的很,可惜总是喜欢明知故犯。”   谢西暝见她没动,便轻轻地摩挲着那玉一样的纤纤素手:“柔柔,我跟徐麒臣不一样,不只是家世上的不一样,是心不一样。”   柔之听他越发说出奇怪的了,不由问道:“心怎么不一样?”   谢西暝道:“他的心是冷的,我的心是热的,他是假的,我是真的。”   柔之抿了抿唇角,过了会儿才说:“我问你一句话,你要如实回答我。”   “你问。”   柔之抬眸看向谢西暝,又忖度了片刻才说:“我跟徐大人只见了一面,他忽然提亲,我虽然不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我不信。”   谢西暝觉着这话整体有理,只有一句不对,于是纠正:“他不是君子。”   柔之不跟他辩:“那你呢?”   “我?”谢西暝怔住。   沈柔之望着他的眸子,点点头道:“是啊,你啊。小西,你可知对我而言,你更是令人看不透,你去洛州虽说是情势所迫,但……你的所作所为,以及你对我、我说跟徐大人只见了一面,但当时在洛州你跟我,也不过是相识不久,可是我却觉着,你好像认识我很久,所以才说那些话做那些事。但是这明明不可能。”   柔之缓缓说到这里,闭上双眼叹了口气:“所以我说徐大人是齐大非偶,你又何尝不是?徐大人是反常有妖,你又何尝不是?”   听到最后,谢西暝才明白她的意思,他立刻反对地叫道:“我、我当然不是!”   柔之的眼中却慢慢地晃出了些感伤:“我也愿意相信你不是,但我……”   那些甜言蜜语,那些直击心坎的话,若说一点儿也不动容是假的,但柔之隐隐地觉着恐惧。   不管是徐麒臣也好,谢西暝也罢,如果可以选择,她不想选其中任何一个人。   同样的齐大非偶,同样的深情不知何处而来。   她怕自己承受不起,更怕自己躲过了一个,躲不过另一个。   冷硬的夜风撞在窗户上,发出“呼”地响动,竟像是夜色里有东西在敲打着窗。   不知哪里穿进来的冷风悄然袭来,面前的烛光都随之一晃。   “所以,你总该明白,”柔之定了神,缓缓道:“先前你说什么提亲之类的话,希望你只是暂且说说的,千万别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   谢西暝的瞳仁在收缩:“你、你是说要是我叫人提亲,你也一样不会答应?”   “是。”沈柔之回答。   谢西暝的心一沉。   他松开她的手,蓦地站起身来。   起的太快,把椅子撞了一下,静默中发出的声响格外刺耳。   谢西暝却不管这些,他只望着柔之,脸上的神情像是给人一箭穿心似的。   终于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沈柔之,你不能总是这样。”   柔之正担心菀儿听见动静进来,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闻言微怔。   谢西暝看着她道:“每次都给我希望,每次都叫我绝望,为什么你就不能相信我,为什么你就不能只看着我,只喜欢我?”   沈柔之心头一震,蓦地失语。   谢西暝看着她明净的眸色,他的心坚若磐石,但也是千疮百孔,只因伤的太多太重,只是习以为常。   他的喉头微动,浓眉紧锁。   “你知不知道,”终于咬了咬牙,谢西暝转身道:“有时候我也想放弃,想要一了百了,也许、也许我该听你的话,‘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他的双拳紧握,终于快步走到窗户边,将窗扇拉开,悄然无声地纵身跃出,竟消失的无影无踪。   柔之怔怔地看着那黑洞洞的窗口,风从敞开的窗户中灌了进来,她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中衣,浓烈的的寒意迅速将她包裹其中。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喃喃低语,可她不记得自己曾跟谢西暝说过这句啊?   仔细想了会儿,柔之确信,自己没有提过这句,但他为什么说,该听自己的呢?   惘然地出了半天神,柔之才醒悟过来窗户还开着。   张手揉了揉肩头,沈柔之挪步走到窗边儿。   风飒飒而来,刀锋似的吹的脸皮疼,这种感觉……   窗外暗影重重,柔之懵懵懂懂地看着,耳畔忽然响起熟悉的低语:“此处的风最硬的,小心吹坏了你,放心……有我在呢。”   话音刚落,一只手臂探过来,不由分说地揽着她的头,轻轻地摁转她的脸。   她的脸碰到了一角冰冷的铠甲,同时是黑狐裘的披风兜了过来,把她的头严严密密地盖住了。   那种味道很熟悉,带一点点薄荷的清凉微苦,还有铁甲的森寒,她听见耳畔是得得的马蹄声,还有兵器碰撞发出的细微响动。   柔之不知自己是怎么关了窗户的,更不记得是如何上了床睡下的,只是过了子时,不知什么时辰,她生生地给冻醒了。   正菀儿也察觉不对进来查看情形,竟发现那两扇窗不知何时给吹开了,整个屋内冷如冰窖,呵气成冰一般。   “怎么回事……”菀儿急忙地去关窗子,她记得昨儿晚上自己是都看过的,窗户都好好地上了闩。   更吓人的是屋内的炭早熄了,冷的如此,岂不冻坏了人?   赶紧扑到床边去,却见沈柔之缩成一团,轻轻地咳嗽了几声。   “姑娘!哎呀姑娘,你怎么不叫我?”菀儿心疼的扶住她,手碰到锦被一角,也是如冰一样,试了试她的脸,同样冰冷,菀儿吓得连声问:“姑娘,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柔之模模糊糊道:“没事,不要大惊小怪。”声音很低,透着些恍惚。   菀儿定了定神,忙退下去,叫了两个小丫头进来,一个重新挑了炭,一个去弄些热水来,菀儿自个儿把柔之扶起来,逼她喝了些热水,又吃了一颗驱寒的保宁丸。   柔之闷声不响地吃了药重又躺倒,耳畔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菀儿还在捣鼓什么,又低声吩咐那些丫头们之类。   柔之一概不理,只是沉沉地闭着双眼。   浑浑噩噩地,柔之做了个梦。   不知是不是因为……曾经听谢西暝说过“故事”、存在心中难以忘怀的原因。   沈柔之居然做了一个跟他的故事很相似的梦。   且正是第一个“大将军”的故事。   她梦见那两个人的缘起跟纠葛,梦见他们两个相处又分开。   那女子寄居于国公府,表面上看似花团锦簇,实则左支右绌,其艰难困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后来……那女孩子嫁给了一个大官儿,际遇也随之改变。   她梦见夫妻恩爱,人人称羡。   可是很快又梦见惨烈的真相猝不及防,从此所有的浓情蜜意都变得不值一提,凄惨而难堪。   再往后……就是灼喉的毒酒,那女子临死决绝的交代。   虽然仍旧是沉醉于梦中未醒,沈柔之已经泪流满面。   沈柔之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而已,却不知她这一倒便是三天两夜。   大半个京城都知道了,顺天府沈通判的那位千金病倒了,病的离奇,而且情形危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13 20:08:04~2020-10-14 21:21: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王 10瓶;双磊在线啵嘴了解一下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柔之这一病, 不仅让沈府的人心惊胆战,更是吓坏了一个人。   那就是谢西暝。   那天晚上他负气而去,其实并不是真的责怪柔之, 毕竟她什么也不知道, 只是他因太过患得患失,一时按捺不住而已。   当天晚上也是一直都辗转反侧, 无法入眠。   次日天还没亮就听到外头吵嚷,忙起来走到门口听了听,却是丫鬟在外头跟宏伯说:“姑娘病了, 急着催人请大夫呢……”   谢西暝心头一震,忙把门拉开跑了出去。   没有人知道沈柔之怎么突然病了。   沈承恩本以为是小病, 谁知听菀儿说人都昏迷不醒,这才吓得跑来, 又派人去衙门请了假。   老太太那边得知消息,也忙赶来查看。   满屋子的人,沈柔之却无知无觉,脸色雪白闭着双眼,像是已经魂游天外。   菀儿咬着手帕, 哭的眼睛都肿了,却不敢说窗户不知为何没关好,给风吹进来一节。   直到大夫急忙赶来, 诊了脉, 说是风邪入侵受了寒凉。   沈承恩疑惑:“若是小风邪, 哪里就病成这样了?竟是人事不省?”   那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大小姐的脉息很乱,呼吸时急时缓……又像是受了什么惊吓,应该不算大碍, 只是病来如山倒,倒是不必着急,目下容老朽先开两幅安心定神的药,再熬一副驱除风寒的,喂着大小姐喝了应该会有起色。”   沈承恩安抚老太太的时候,谢西暝听见“受了惊吓”,又看菀儿在旁边欲言又止的,便拉了她一把,先走到外间。   谢西暝便问菀儿详细,菀儿也不敢瞒,才小声把窗户开着灌入冷风的事儿说了,又颤声道:“昨晚上我发现不对,就喂了姑娘吃了一颗保心丸,她那时候还能说话,叫我不用担心……”   擦了擦泪,菀儿又道:“怎么这么短的时间,就病的这样厉害起来。要有个三长两短,岂不都是我的罪过。”   “不、跟你无关。”谢西暝轻声说道。   谢西暝本就疑心柔之突然生病跟自己有关,听了菀儿的话,心更凉了。   他没想到自己的无心之举,会害柔之病成这种地步。   怔忪之下,谢西暝无端多了几分恐惧,他明明是想护她一世安稳,却想不到偏是因为他,再次让柔之陷入险境。   柔之昏迷了几天,谢西暝便守了几日,白天沈承恩等人都在,他不便靠前,只默默在旁边看着。   等夜间人都散了,他才能守在床边,看着她微蹙的眉心,仿佛忍痛的神情,此时此刻对谢西暝而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只要柔之安然无恙,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只要她好好的活着。   他甚至不在奢求别的了,只此一个愿望。   这期间沈奥跟如如他们四个小家伙也时常过来探望,沈奥最为伤心,反而是如如跟沈逸振沈如眉在旁安抚宽慰。   这会儿,沈逸振跟如眉已经离开了,沈奥却跟如如一块儿缩在外头的罗汉床之上。   睡到半夜,如如模模糊糊醒来,抬头看向里间,却见谢西暝仍是坐在那里,如如小心地从床边下地,走到谢西暝身旁:“哥哥。”   她拉住他的袖子,轻轻一晃。   谢西暝转头,看小家伙赤足站在地上,便把她抱起来放在腿上:“怎么醒了?”   如如看看仍旧昏迷不醒的沈柔之:“哥哥,长姐会不会死?”   谢西暝听见这个字,猛然一颤:“不,别瞎说……会好的。”他喃喃地,像是说给如如听,又像是说给自己。   如如很乖地点头:“哥哥不怕。”   谢西暝微震。   如如靠在他胸口:“姐姐一定会好的。”   谢西暝想说话,但不知为什么,喉咙里隐隐地有点血腥气泛出来。   那种死亡的味道,苦涩悲凉。   第一次重生,沈柔之死在去北地的路上。   谢西暝得知消息,悲愤欲绝,理智全无,竟误入了北狄的埋伏。   他身受重伤,率军突围而出,却不肯稍事休息,一路狂奔回京,却在路上得知徐麒臣已经派人赶到,处理了后事。   徐麒臣去的那么快,谢西暝猜到其中定有蹊跷。   但这一回,谢西暝没有来得及赶回京城,他的伤势恶化,外加心力交瘁,已经是神仙难救。   那是他第二次死了。   而那时的谢西暝仍不知道,喉头的血腥气代表着什么。   第三次,他再度重生在长记寿材铺。   在最初的狂乱无措之后,虽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谢西暝却意识到自己要立刻选择。   这次谢西暝依旧选择带走沈柔之,只是这次他并没有假手于人,而是亲自护送。   也正因早有防范,他终于意识到上一回沈柔之的中途而亡,并不是单纯的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从中作梗。   原先准备的马车给人动了手脚,甚至中途还加了埋伏……   再加上前世徐麒臣去的那么快,动手的人是谁,他心知肚明。   一路过关斩将,谢西暝成功地把沈柔之带回了北地。   本以为这一次跳出了徐麒臣的手掌,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徐麒臣并不是最大的阻碍,他无法逾越的,是柔之对他的强烈抗拒。   也正是因为这个,注定沈柔之不会再跟谢西暝交心了。   毕竟这擅自做主的强抢,在她眼里,他谢西暝已经变成一个独断专行,离经叛道,强取豪夺,冷血自私之人了!他不顾她的名节,更不顾在京城的沈奥沈逸振还有如眉,他简直疯了!   大概是因为这个死结,才最终又造成了第三世的悲剧。   思绪飘飘荡荡,回到现实。   谢西暝咽了口唾沫,把喉头的那股血腥气压下。   如今,真正让谢西暝心乱如麻而又无计可施的是,倘若沈柔之真的在这个坎儿上栽倒下去,就算是从头再来,他又将如何做起?如何挽回又如何避忌?   神仙也难知。   这两日,罗枢跟傅寒相继上门探望,另外自然还有英国公府的人,其中就有曹亦寒。   因为之前给谢西暝教训了一顿,曹亦寒本是不敢轻易上门的,只是听闻柔之病的很不像样,心里未免担忧,这才大胆随着母亲前来。   幸而谢西暝的心思不在他身上,故而也没理会他。   是日天阴测测的,想要下雪,李二夫人跟老太太曾氏等闲话,说起柔之的病情。   先前罗枢来的时候已经叫了太医来诊看,太医的诊断也跟之前的大夫差不多,只是他们的药自然比市井坊间要好,宫内的御药喂着吃了许多,却也总不见效。   老太太愁的眉头紧皱,李二夫人只得在旁安抚,正在低语的时候便有小丫头匆匆跑来到:“大小姐醒了!”   柔之睁开眼睛所看见的第一个人,竟是曹亦寒。   她才初醒,神智不清,眼睛也模模糊糊地,只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心中空了一空,才唤道:“表哥……”   曹亦寒大喜:“柔、表妹!”忙过来要扶她起来。   沈柔之下意识地抬手一挡:“并不劳烦。”语气虽弱,却透着淡漠疏离。   曹亦寒微怔。   幸而菀儿跑上来扶住她:“姑娘,可算是醒了!你、你要吓死人了!”   柔之转头看向她,只顾打量,竟像是不认识了似的。   菀儿给她看的心里不安:“姑娘,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太医还在呢……叫来看看好吗?”   “太医?”柔之眉头微蹙。   正在这时,沈奥跟如如跑了进来:“我听见长姐的声音了!”   柔之蓦地抬头,看见跑到床边的沈奥,两只眼睛慢慢地红了,她低呼:“奥儿?”   沈奥迫不及待地迈动小短腿儿爬上了床:“长姐!”张开小手扑到柔之怀中,不由分说地放声哭了起来。   如如在旁边仰头看着她:“太好了,长姐没事了,哥哥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菀儿擦着泪道:“是啊,哥儿在这里守了三天两夜了,刚才才给扬王殿下叫了出去……”   “哥儿……”柔之抱紧沈奥小小的身子,心怦怦乱跳,她来不及张口说话,只皱着眉闭上了双眼:“是、是小西啊。”   醒来后,柔之整个人还是浑浑噩噩的,初见曹亦寒,仍以为是在那梦中。   见了菀儿跟沈奥,才惊觉不同,刚才闭目回溯,终于想起了这辈子所经历的种种……   只是,仍是有不踏实之感,她按下惴惴不安的心:“父亲、父亲呢?”   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菀儿忙道:“先前有顺天府衙门的人来找,老爷才出去应酬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叫他来,快……”柔之的心嗵嗵乱跳,总要亲自见上一眼才放心。   菀儿才要吩咐人去请沈承恩,沈承恩却自己到了,原来他也隐约听说柔之醒了,所以忙不迭跑了来。   到了里屋,柔之看到活生生的父亲,顿时泪如泉涌。   前世种种的不幸,皆是从沈承恩的死开始,没了父亲,自然成了孤女似的,上京寄人篱下,任人摆布……乃至最后的归宿,一切都是身不由己。   如今父亲还在,这对柔之而言,简直喜极而泣。   沈承恩看女儿忽然哭的如此,只觉心酸:“柔柔别哭,你才醒了,身子还弱呢。是哪里不适,叫太医再看一看。”   沈柔之抱着沈承恩痛哭了一场,闻言摇摇头。   她心里万语千言,本来是一张白纸,经过这三天两夜,却足足压了一辈子的苦辣辛酸,嘴上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就在此刻,门口处人影一晃:“柔柔!”   有人急切地唤了声。   是谢西暝到了。   曹亦寒看见谢西暝到了,像是避猫鼠一样,忙沿着墙角往外退了几步,只是他多虑了,此刻谢西暝的注意力都在柔之身上,哪里还能看见他。   柔之抬眸,正好跟谢西暝四目相对,她盯着面前的少年,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沈承恩见柔之落泪,只以为她是大病初醒格外弱些,见谢西暝来了,便道:“你呀,这一病把小西都吓坏了。”   柔之呆呆地看着闪身靠近的谢西暝。   虽然记得今世的种种,但心底仍是跳出“东华王”三字,心绪之复杂更是无法言喻了。   而两人的目光才碰在一起,谢西暝就发现柔之的神色不对。   他也跟沈承恩一样,还以为是她大病了一场的缘故,或者是记恨自己那夜的所做。   如今她终于醒来,已经是老天开恩。   他走到床边,痴痴地凝视着她的双眼,终于勉强地一笑:“可算、醒了。”   之前飘荡的魂魄才慢慢归位。   沈柔之打量着少年还略带稚嫩的脸,梦中的她,过了一辈子,那时候的谢西暝早就是铁骨铮铮只手遮天的东华王,一时又面对这样的脸,很有些不能适应。   又听见这句,她忽然有些慌,急忙垂了眼皮。   沈承恩总算舒了口气,大胆地拍拍谢西暝的肩膀:“咳!你看你急的……这不是没事儿了吗?”   一扭头发现曹亦寒已经退到门口,他便笑呵呵地说道:“快叫人去告诉老太太跟二夫人这个好消息!”说着便自己走到门口去吩咐了。   谢西暝看着垂眸不语的沈柔之,碍于沈奥在跟前,不便说起那夜的事,只轻声地说道:“下次还这样吓人,你干脆先杀了我。”   毫不夸张地说,她这一“睡”,就如同他又死死生生了一回似的。   沈奥也嘟囔着嘴说道:“是啊长姐,好好的就病的这么厉害了,要不是如如陪着我,我就也吓死了。”   如如在床边伸出手拉了拉他,沈奥虽不想离开柔之,但也很听如如的话,当下跳下床去,乖乖地跟着女孩子到旁边去了。   直到此刻,柔之才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谢西暝:“多谢。”   “谢?”谢西暝一怔:“谢我什么?”   “谢你……”沈柔之目光向外,瞥了眼门口的沈承恩,终于把那句话压下,只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都知道。”   谢西暝的目光一变,忽然意识到什么。   他的身形微晃,屏息静气而不敢置信:“你、你是不是……”   那句话在唇边滚动,将说未说的时候,门口处扬王罗枢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14 21:21:20~2020-10-15 21:27: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jad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6096508、嗯哪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给罗枢打断, 谢西暝便打住了问话。   不多会儿老太太跟李二夫人等也到了,又是满屋子的人,嘘寒问暖, 七嘴八舌起来。   扬王只来得及看了眼醒来的柔之, 便跟谢西暝退了出去。   “总算是醒了,无碍了吧。”罗枢负着手, 且说且看着谢西暝,半真半假地说道:“你那心神也该归位了,我总觉着她若还是不好, 你就先死了一样。”   谢西暝淡淡地回答:“子要,要知道你虽是玩笑, 但对我来说却是实话。”   罗枢眉头一皱:“你……”他忍不住啧了声:“你倒是个清醒自知的人,可既然这样, 又怎么会这么没出息的,为了个女人就失魂落魄的,这简直不是我认识的谢西暝了!”   “或许吧,可是,”谢西暝喃喃道:“可她不是什么寻常女子, 她……是我的命啊。”   罗枢心头猛然震动,深深地瞪了谢西暝半天终于忍无可忍道:“我承认她沈柔之的确是沉鱼落雁,国色天香, 世间难得的绝色女子, 但我想你谢西暝不该是那种会被女人所误的……”   “跟绝色与否并无关系, ”谢西暝道:“你不知道,我没有被她所误,相反,原本是她成全了我。”   罗枢略一思忖:“我总觉着你有事情瞒着我, 这句话从何说起?你可以解释吗?”   天色有些阴沉,谢西暝走到窗户边上,他隐隐能听见从沈柔之房中传出来的声响。   谢西暝道:“先前我跟你商议安排西北边防种种,你就起了疑心,当初在洛州你同样问过我。我不告诉你,一是知道此事无人可信,另外,我怕……”   “怕什么?”   “我怕我说出去,会横生枝节。”   罗枢道:“什么枝节?你不相信我?你若让我保密,我绝不告诉任何人。”   “不是这些,”谢西暝淡淡说了这句,回头看向罗枢:“不过现在我觉着没必要瞒着你了。”   所谓“天机不可泄露”,无知之徒只把他当做一句故弄玄虚的话,但对谢西暝而言却不同。   他见识过命运的千变万化,诡谲难防,所以才想要谨慎小心,步步为营。   可不管怎么样,仍会出现他难以预料的偏差,比如只因为他一次赌气,就让沈柔之大病垂危。   谢西暝敛神想了会儿:“我跟你说个故事吧。你听听就好。”   他要说的,是他曾经给沈柔之讲过的那个“大将军”的故事。   但因为此刻他不必再刻意的避讳隐瞒,所以一些细节并没有掩去,甚至非常的明显。   谢西暝道:“故事从王府的一桩血案说起。”   如此的明目张胆。   故而罗枢在听第一句的时候,就知道谢西暝在说他自己。   听了开头,罗枢本以为谢西暝是想说明他为何喜欢上沈柔之的经过。   但是听到那位收留“少年”的“大人”酒楼上丧命,便疑惑起来。   这“大人”摆明就是沈承恩,如今活蹦乱跳的,为什么谢西暝把他说死了?   罗枢忍着要打断谢西暝的冲动,只微蹙眉头听着。   谢西暝道:“那段日子是艰难的,但对少年而言,却也是一生之中最难得真珍贵的时光,就在那短短的两年内他喜欢上了朝夕相处的那女孩子,只可惜……”   流水有意,落花无情,沈柔之对他好是好,但只是当作手足至亲来维护照料。   谢西暝不是没想过坦白身份,但又担心跟她说了后,反而会让她疏远自己,失去这份难得的温柔。   罗枢强的眉头起初是轻蹙,后来就是紧皱,一直听到谢西暝说到“那女子”另嫁他人,而他告别那位姑娘离开京城的时候,就再也忍不住了。   “等等,”罗枢打断了谢西暝:“你把我弄糊涂了,你说的这些究竟是真的,还是你臆想出来的?”   谢西暝淡声道:“真之又真,绝无虚言。”   罗枢盯着他的双眼,停了一会儿才道:“你的意思是,这些已经发生过了?”   “不错。”   罗枢的喉头动了动:“但是……”   谢西暝直视他充满疑惑的目光:“你没有理解错,这些的确都是发生过的,我不是在跟你捏造什么阴差阳错的故事,而是我亲身经历的。”   罗枢慢慢抬手拢住了额头,过了半天才道:“好,那后来呢,后来如何?”   问出这句的时候,罗枢本能地意识到,这个结局一定是他后悔听到的。   而事实果然如此。   在谢西暝说完墓室中告别的时候,罗枢已经跌坐在椅子之中了。   他没有说话,脸上的惊疑已经给另一种表情取代。   像是极度的感同身受的痛苦,无法接受跟面对。   甚至还有点儿大梦未醒的懵懂跟迷茫。   窗外传来说话的声音:“不要太过吵到柔柔,且让她多休息一阵儿才好。”   像是李二夫人等要离开了。   罗枢定了定神,抬眸看向谢西暝。   他的喉咙还有点涩:“那么、现在你……”   “是啊,现在的我已经重新来过,”谢西暝道:“虽然直到如今我仍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但他就是发生了,我唯一确定的一点是,只有在我死后,才会发生。”   罗枢刚才强行把自己的心惊肉跳给按下去,听了谢西暝的这句,却重又睁大双眼。   他似乎听出了一点不对:“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你死后才会发生?”   谢西暝走到门口,扫过空空如也的庭院跟廊下,才垂眸喃喃地说:“这种事情不止一次了。”   罗枢只觉着有一点凉气从脚底升起来,让他浑身的血都冻僵了:“不止一次?”   谢西暝并没有解释,只又微微眯起眼睛,说道:“子要,你刚才说我不该为一个女子如此耽搁,我才告诉你这件事,我向来俯仰天地无愧于心,但唯一愧对的,就是柔柔。”   罗枢把心中乱舞的骇然摁住:“我……”   他张了张口又停下,最后问道:“她嫁的那个人,是徐麒臣?”   虽然谢西暝没有直呼徐大人尊姓大名,只用“一个大官儿”来称呼,但直觉跟敏锐的洞察力,让罗枢不费吹灰之力猜了出来。   眼见谢西暝点头,罗枢只觉着自己好像置身在狂烈的漩涡之中,身不由己,晕头转向,这一重又一重的意外简直让他有无从招架之感。   “且慢,”罗枢竭力定神,皱眉道:“先前徐麒臣叫人提亲,满朝皆惊,我也始终想不通他那样目无下尘的人怎么就突然看上了沈柔之,如此怪异,难道……”   他想说,又不敢说,只用眼神等待谢西暝的回答。   谢西暝见他这么快就看到了症结所在,微微一笑:“是,我也有这种怀疑,而且,看他的表现,没有十之八/九,也有五六了。”   罗枢再也坐不住了,忍不住围着椅子转了一圈儿。   这幸而是他,如果是傅小侯爷,这会儿早就疯了,但就算是他,也无法再如往昔般冷静淡然。   “天,天啊……”小扬王拍着额头:“这、这是怎么说的,这简直是神仙打架啊!”   谢西暝却依旧的面不改色,等到罗枢平静了几分,才说道:“这次他不会得逞。”   “但是,”罗枢的心底浮现徐麒臣的容貌举止,“如果徐大人真的跟你一样,那我实在想不出你们两个对上的话,究竟会如何结局。”   谢西暝哼道:“他能怎么样?先前叫人提亲已经给柔柔拒绝了,他这次要是能够强抢,我倒是还服他些。”   罗枢直直地看着谢西暝,忽然说道:“按照徐大人的心性,一旦动了意,也绝不会轻易罢休的,他一定还有别的法子,而且……既然已经败了一次,那徐大人若还要行动,一定会一击必成。”   前半句,谢西暝还算赞同,后面一句,却让他心头掠过一丝寒意:“你说什么?”   罗枢道:“你总该知道他的心性,是最老谋深算的,虽然先前沈家拒婚人人皆知,所有人都觉着向来高高在上的徐大人碰了一鼻子灰,自然不会再执着于沈家了,但如果你们有这层隐秘的瓜葛,而他也跟你一样的话,那他一定不会放弃。”   原先永安侯跟童府尹提亲,人人都觉着徐麒臣是屈尊降贵,而沈家是喜从天降。   没想到沈家竟不肯答应,之前沈承恩婉拒童府尹的时候,府尹大人也是一脸呆滞不敢相信。等到消息传开,每个人都觉着这沈家的人简直是失心疯了,上门的贵婿居然敢不要,实在是不识抬举。   按照徐家的行事,以及徐麒臣的身份地位以及心性,自然不至于死缠烂打,故而众人都以为从此徐家跟沈家就绝缘了。   谢西暝虽然觉着徐麒臣不会如此轻易放手,私下里用些手段恐怕也有,但既然柔之意态坚决,那徐麒臣就没有其他办法,毕竟他跟自己不一样,不至于选择强取,如此就不足为虑了。   此刻听了罗枢的话,心却有些惴惴,却仍是镇定的:“他当然不会甘心,但他还能有什么法子?”   罗枢的心底出现的,是那夜他看到徐麒臣跟谢西暝对峙的场景。   那个人的行事令人防不胜防,但永安侯跟顺天府的保媒都以失败告终,人人都知道他徐大人给沈家嫌弃了,他当然不至于再亲力亲为徒显狼狈……   到底还有什么巧夺天工一击必成的法子呢。   “除非……”先开口的却是谢西暝。   “除非什么?”罗枢脱口而问。   谢西暝的脸色泛白:“他找到比永安侯跟顺天府更能耐的、令人无法拒绝的人物。”   “无法拒绝?还有这种人?”罗枢只问了一句,就醒悟过来,忍不住一震:“你是说、他难道会找皇……”   谢西暝的双拳握紧,但浑身冰冷:“我希望他不至于这般下作。”   “下作?你说错了,如果不涉及男女之情,单纯是你们两人之争,这法子非但不算下作,而且算是出奇制胜的上乘。”两人心意相通,罗枢的笑里带着几分冷峭:“本来按照徐大人的作风是不至于的,不过,托人保媒的事情在没发生之前,也是无人能信。而且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信你是肯为了个女子不顾一切的性子。但现在这些都发生了,所以、假如徐麒臣请皇上赐婚的话,也不算是什么太稀奇的事了。”   是的,他们两个心有灵犀想到的,便是——赐婚。   谢西暝咬牙:“他若是敢……”   罗枢走到他身旁,拍拍他的肩头:“我看、你有点关心则乱了,如今咱们只是猜测,但不可不防。”   谢西暝深深呼吸,突然道:“你先前跟我说过,皇上想要见我。”   罗枢双眸微睁,闻弦歌而知雅意:“难道你想进宫?”   “不错,”谢西暝道:“我越想越觉着可疑,事不宜迟,不如你今日就带我进宫……看情形不对的话还可以见机行事。”   “是个法子。”罗枢点头:“总比给他抢到前头叫你被动要好。”   “只是我曾答应了柔柔不会迫她,”谢西暝一笑,眼神微冷:“可若是徐麒臣用赐婚这招,我也就别无选择了。”   就在谢西暝跟罗枢两人离开沈府往皇宫赶去的时候,却也有一队人马从宫中而出,匆匆地向着子归胡同沈府的方向而来。 第43章   谢西暝罗枢跟这一队人马错开而行, 所以没有碰到一处去。   两人来到皇宫午门,宫中禁卫见来的是小扬王,自然跟别人不同, 即刻放行。   谢西暝跟罗枢在路上已经商议妥当, 当下直接带他去太极宫面圣。   此时,皇帝正接见几个大臣, 门口的太监见是杨王,便悄悄地陪笑说道:“皇上在跟几位大人商议西北的军情呢……殿下最好先等一等再进去。”   罗枢问道:“都有那些大人?”   “兵部李尚书跟兵部的几位,还有吏部跟工部的人。”   罗枢其实是想问徐麒臣有没有在其中, 听见不在,竟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那太监频频地打量谢西暝, 忍不住问道:“殿下,这位是……”   扬王道:“张公公不认得他了?这是定远王府的小郡王啊。”   谢西暝已经行了礼, 那张公公先是吃了一惊,把谢西暝上下打量了会儿,才惊喜地笑道:“怪道看着有些眼熟,早先老王爷带小郡王来的时候奴婢是见过几次的,果然是虎父无犬子的……只如今长大了些, 更加出挑了,几乎不敢认了。”   罗枢心头一动,便道:“张公公, 您是伺候太极殿的, 来来往往没什么瞒得过您的, 有一句话想问问您。”   张公公忙道:“什么话?王爷请讲。”   罗枢低低道:“这些日子,徐麒臣徐大人来过没有?有没有什么动向?”   “徐大人啊,他当然是来过的,”张公公思忖着说道:“动向……老奴倒是听说过一星半点儿, 就是不知真假。”   “不管真假你快说。”罗枢催促。   张公公抬手把唇一挡,低低地说了几句,罗枢听得真,转头看向谢西暝,两人目光相对,罗枢看见谢西暝眼中泛出的怒意。   正说着,里头议事完毕,各位朝臣鱼贯退出,为首的兵部李尚书看见罗枢跟谢西暝,神情微变,上前跟罗枢行礼,其他几位也都拱手见礼,眼睛却频频看向谢西暝。   那张公公早入内禀报,皇帝即刻便命传入。   罗枢同谢西暝两人来至内殿而行,山呼万岁。   皇帝打量着御座下两个少年,含笑点头,先道:“枢儿,这两天总不见你,昨日皇后才说要传你进宫说话呢。你今日就来了,倒是巧了。”   罗枢道:“皇上恕罪,这数日一直杂事缠身。”   “不怪你,只是你说的杂事,”皇帝笑笑,又看向旁边谢西暝:“是不是跟小郡王有关啊?”   罗枢也看了眼谢西暝:“瞒不过皇上,的确跟他有点关系。”   皇帝笑道:“谢西暝,多日不见你了,你抬起头来让朕好好看看。”   谢西暝略抬头,又垂手道:“罪臣惶恐,先前一时冲动闯下大祸,多亏皇上明见万里,赦免了臣的罪过。”   “你的样貌比定远王年轻时候更好看多了,”皇帝打量着少年的容颜,笑道:“这个倒不是朕赦免了你,而是那人命官司确实跟你不相干,至于火烧王府嘛……横竖烧的是你父王的产业,他不追究朕自然也不说话。”   罗枢此刻便道:“皇上,定远王哪里是不追究?要不是小西的命大,这会儿早给老王爷派出去的人杀死不知多少次了。”   “原来你在替他抱打不平啊。”皇帝笑笑,又对谢西暝道:“你可知道,自打你先前离京后,扬王不知求了多少次情,说了多少好话给你。”   谢西暝瞅了一眼罗枢,罗枢却道:“皇上,臣不是为他说好话,只不过也是不信他是杀人凶手所以才仗义执言罢了。”   皇帝道:“到底是你们的情分不同,所以你了解他,果然他不是。”   说了这句,皇帝道:“小郡王,如今你既然回京了,怎么不回王府,听说你还在外头住着?”   谢西暝道:“皇上恕罪,定远王府臣是回不去了。”   “嗯?”皇帝诧异道:“此话从何说起?”   “子不言父过,且先前也是臣闯祸在先,才引得王爷派人追杀,但是又有古语说,虎毒不食子,王爷如此作为……实在让臣寒心,且回京之后,又差点死在他手上,”谢西暝说到这里低低的一叹,“在定远王眼里,早已经不当臣是他的儿子了,所以才想除之后快,因此臣也有自知之明,从此绝不会再回王府去刺谁的眼,如今也早不当自己是什么小郡王,只是寻常的百姓罢了。”   皇帝听完了,笑道:“你的年纪不大,气性倒是不小。”   谢西暝道:“请皇上恕臣狂言,但句句都是真心。”   罗枢在旁也说道:“定远王确实是有些太过狠了,那天晚上若不是我去的及时,怕不是要打死他?皇上不信的话脱下衣裳来看看,过去了这几天了,那背上的鞭痕还没好呢!别说是对自己亲生儿子,就算是对一个外人也不该如此啊。”   皇帝皱皱眉:“此事朕也听定远王说起过,还以为是父子赌气而已。”   罗枢走到谢西暝身旁:“你叫皇上看看你的伤,别以为是我诬告了定远王!”   谢西暝道:“着、不必了吧?”   罗枢道:“你不叫皇上看,皇上以为我胡说呢。”说着就去拉他的衣带。   皇帝看着扬王的举止,啧了声:“朕当然不会怀疑你,不过……小郡王年纪轻轻的,怕不打出个好歹来?让朕看看,叫太医给你配点儿好药。”   谢西暝闻言,才推开罗枢的手,自己解开了衣带,把外衫中衣慢慢退下了些。   皇帝定睛一看,却见他背上到后颈边儿上便有一道宛然的鞭痕,尤其是领口处因为经常摩擦,好的越发慢,没有愈合的伤口叫人一看就能想象当初的皮开肉绽。   皇帝一眼看见便皱了眉:“好个定远王,这是把亲儿子当仇人呢!”   罗枢在旁道:“可不正是这么说么?老王爷口口声声地说小西为非作歹目无王法,他不要这个儿子了,但他下这样的狠手,动这样的私刑,若打死了小西又怎么说,哪里是把王法看在眼里的?”   皇帝招手叫太监靠前:“去把太医院的孙却跟张吴凤叫来给小郡王仔细看看。”   这两人一个是内科好手,一个却是精通外伤的。太监急忙领旨而去。   罗枢因为深知皇帝的性子多疑,所以一定要他亲眼看看,如今见皇帝瞧过了,才笑道:“皇上,这小西虽然受了折磨,不过也是他自找的……而且这种伤虽然叫人难受,但他也抗过来。只有一件事倒是对他大有裨益的。”   皇帝笑道:“你又在说什么?”   罗枢道:“皇上,你看他年纪也不小了,如今又跟定远王府闹翻了,寄居在别人家里,像是什么?”   皇帝诧异:“你说的是……难道你的意思,是要朕让小西另外开府?”   “皇上圣明,开府自然是好,总比明明有家却回不去,像是飘萍一样的好。但是……只怕不成的。”   “怎么不成?”   罗枢就看谢西暝:“你自己说罢。”   谢西暝道:“回皇上,微臣觉着京城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最近听说西北军情紧急,所以微臣想去西北,为国效力,为君分忧。”   皇帝的双眸微睁,大为意外:“你、你想入行伍?”   “是。”   皇帝瞪着谢西暝,半晌才叹道:“真是让人想不到,你年纪小小竟有这份志向。”   谢西暝正色道:“微臣年纪虽小,幸而从小习武,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微臣所想的是……不靠不沾定远王府,只凭自己之能建功立业,也不算白活了一回。”   “难得,难得!”皇帝甚是惊叹。   罗枢在旁冷笑道:“你说走就走?也要皇上答应才行,另外,你看上的那个人又怎么办?”   谢西暝不语。   皇帝一愣,打量了两人半天总算明白,笑道:“枢儿你竟来跟朕绕弯子,敢情……你们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所以才来说这话的?”   罗枢道:“皇上,不是我们看上,是小西看上的。”   皇帝哈哈两声:“好,你且说是哪家的女子,让朕听听看!”   谢西暝咳嗽了数声,把心一横道:“回皇上,微臣心仪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沈家的沈柔之。”   皇帝因为笑着,嘴还是半张的,听了这句一时竟合不拢,呆了呆才问:“你说的是沈通判之女沈柔之?”   谢西暝道:“正是她。”   皇帝眉头微蹙。   罗枢心知肚明,偏偏假装不懂的:“皇上怎么了?”   正在此时,外头禀说太医到了,两位太医入内,当场给谢西暝检看了,便去偏殿敷药。   此刻罗枢走到皇帝身边,皇帝才问道:“为什么谢西暝看上了沈柔之?”   罗枢说道:“皇上问这个,我也说不太清楚,兴许只是个人缘法而已。”   皇帝沉吟道:“先前徐麒臣叫人求亲,闹得满城皆知,后宫都听说了,连朕也好奇那沈家之女到底是怎么样的天下难得,竟让徐麒臣也动了心,先前他进宫的时候忍不住问起,徐麒臣倒是坦率,当着朕的面承认跟她只有一面之缘,但虽只一面,却能看得出是跟他志趣相投之人,所以才非她不可。”   罗枢一边听着,心里喃喃地骂徐麒臣果然老谋深算,嘴上问道:“然后呢?”   “可惜沈家竟没有答应,徐麒臣说起此事的时候,看着有些失落的,”皇帝道:“他的原配去世多年,如今好不容易老树开花,朕倒是一时兴起,便想见见这沈家柔之到底是何等人物,若真是个不错的,索性撮合了他们。”   罗枢屏息,忙问:“皇上可当面答应过他了?”   “这倒没有,朕毕竟还没见过那沈柔之呢。”皇帝回答。   罗枢又徐徐地出了口气:“还好还好。”   皇帝瞅了他一眼:“好什么?朕没有亲口答应,却也透出那意思了,且徐麒臣是朕所器重的人……”   罗枢道:“皇上是要厚彼薄此吗?那徐大人年纪多大了,简直可以当沈柔之的父亲了,小西同她却是年纪相当啊,最重要的是,人家沈家已经拒绝了徐家,皇上何必替徐大人出这个头呢?”   皇帝笑吟吟地:“果然你跟谢西暝关系不同,连他的终身大事也这么关心”   罗枢道:“他已经跟王府闹翻了,这样的年纪就要去西北,我怎么忍心,皇上,如今他已经是孤零零孑然一身了……定远王不管了,您可不能不管啊。”   说话之时两人来到偏殿,正看到孙太医在给谢西暝背上敷药,只见纵横交错的伤,最深的一道鞭痕,涂了几层的药膏都挡不住。   连孙太医都连连摇头:“下这样狠手,再重一些,脊椎骨都打断了!何况小郡王正长身子的时候,损了根本,可是一辈子的事……这简直是要人命啊。”   皇帝听着罗枢的话,看着少年还有些稚嫩的身躯,徐徐地吐了口气:“唉,说的也对。”   罗枢打铁趁热地撺掇道:“皇上,不如你替小西赐婚吧。”   皇帝笑道:“胡说,朕只能答应你不会替徐麒臣赐婚,嗯、只假装忘了此事就是。但要是不理徐麒臣转头给谢西暝赐婚,只怕徐大人就恨上朕了。”   “皇上还怕他?”   皇帝摇头道:“你啊,从来也不见你跟朕死缠烂打要什么东西,今日为了谢西暝倒是反了。朕哪里是怕徐麒臣,只是还是那句话,怕寒了他的心。”   罗枢其实也只是试探而已,横竖皇帝不亲自出面赐婚,那就好说了。   可是回头想想,徐大人的心机实在是深沉的叫人害怕,因为罗枢已经想清楚了,——当初让永安侯跟顺天府出面保媒,对徐麒臣而言大概也没有抱十分希望,他只是把这个当做他的一步棋而已。   因为这一步棋,引得满城风雨,人人都知道他无所不能的徐大人在沈家吃了瘪,内宫这边儿自然也会听说。   皇帝向来厚待于他,自然也会问起,趁着这个机会,只要他徐大人稍微流露出一点儿“守寡”的凄惶跟被拒绝的“悲惨”,皇帝自然会生出同情之心,并且不想亏待这位重臣。   幸亏皇帝还是有理智的,没有直接就冒出“朕替你赐婚”这种话,不然那可就覆水难收了。   就算如此,也是太过惊险,若不是他们提早想到了这一步,若不是今日进宫来截断了皇帝的意图,徐大人的这两步棋自然就直捣黄龙,大局已定了。   陪着谢西暝出宫的时候,罗枢把自己的分析告诉了他。   说完后,罗枢道:“剩下的事情你自己料理吧,只要宫内不插手,他就高不过你去。”   谢西暝叹道:“今日多亏了你。”   罗枢哼道:“少来,你也是有事才记得我,没事儿就只有你的柔……”   及时地打住,他想了想:“我有一句话也要问你。”   “什么?”   “你跟我讲了上一辈子的事,可是关于我呢?你却不曾细跟我说。”   谢西暝语塞。   在第一世内,罗枢为了他,娶了馨语公主,入主兵部,一力为他周旋。   谢西暝不知该不该跟他说,若是跟罗枢说了,会引发什么结果,或者、会不会让他改变心意?   罗枢像是不喜欢馨语公主的,但他好像也没有特别喜欢的女子。   作为挚友,谢西暝想要罗枢安乐快活一世,但他偏又知道,不管何种情况下,罗枢都不会对他置之不理。   在出宫门的时候,谢西暝终于将罗枢的命运透露给他。   罗枢听罢,却一点儿诧异之色都没有,就像是早就知道了似的。   谢西暝看着他平静如水的脸色,终于说道:“子要,你所做的都是为了我,其实、你要不为了我,可以更自在洒脱些。”   罗枢正垂眸沉思,听了这句才嗤地一笑,他抬眸看向谢西暝道:“自在洒脱是什么东西?你不觉着……若是能为了你,才更有趣些吗?”   谢西暝的唇动了动,最终说道:“你自己好生想想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16 22:41:38~2020-10-17 22:29: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浮生 20瓶;逍遥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两人说了几句, 就见迎面来了一队宫人,领头的却是皇后娘娘宫中的内侍,自然是认得罗枢的, 远远地就下马过来拜见。   又看着谢西暝道:“这位……不是定远王府郡王殿下吗?”   谢西暝点点头:“公公好。”   齐公公赶紧又行了礼:“多日不见郡王殿下, 几乎都不敢认了。”   罗枢便问道:“齐公公这是往哪里去办差了?”这位公公是皇后身边得力的人,既然劳动他亲自出宫, 自然是了不得的差。   那齐公公看了眼旁边的谢西暝,笑道:“奴婢正要禀告殿下呢,这可不是巧了吗?才往顺天府沈通判府上走了一趟。”   罗枢跟谢西暝对视一眼, 也笑说:“果然是巧,我先前正从那里过来, 不知怎么就跟公公岔开了,不知公公去通判府做什么?”   齐公公连连点头, 听到最后左右一张望,含笑道:“不瞒王爷,自然是为了沈通判的那位千金小姐……之前听说了有关她许多的传闻,娘娘心里好奇,又听说她病了, 所以遣奴婢过去探望,若是她的病好多了的话,便在冬至日那天进宫跟各位诰命、各家小姐等一起饮宴、赏梅。”   罗枢也瞅了谢西暝一眼, 道:“以前皇后娘娘冬至宴请各家的诰命夫人等, 都是京城三品以上以及各位有爵的世家才有的恩典, 这次倒是不同。”   齐公公因是皇后身边的人,当然也知道徐麒臣求娶的事情,便低低笑道:“如今这沈通判虽然不够三品,但皇后娘娘召沈姑娘进宫, 自然不是看沈通判的面儿。”   这一句自然戳了谢西暝的心,罗枢生恐谢西暝不高兴,便笑道:“这八字儿还没一撇呢,我看娘娘多半也只是好奇想看看沈大小姐的容貌德行罢了。”   齐公公非常机灵,听罗枢如此说,又看谢西暝沉着脸,于是忙改口:“是是,殿下说的对。”   打发齐公公去了,罗枢揣着手儿对谢西暝道:“一个徐麒臣动心,引得这许多人都跟着他骚动不安的。”   谢西暝哼道:“他动也是白动,真是老不休。”   徐大人虽然比他们都大,但盛年不到,加上人品出色容貌端方,正是一等风流人物,谢西暝这话里明显的贬低之意,当然是因为还带着醋意。   罗枢一笑不置可否,同他上车的时候忽然问:“你先前给我的名单,让我暗中找寻的那些人,其中大半儿看在我父王的面上都是听命的,可有几个人很麻烦。”   谢西暝道:“都有谁你告诉我,有几个人是得我亲自出面的。”   罗枢沉吟道:“我原先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我去网罗这些人,有的嘛还算出身正常,是些没落的世家子弟武将之后,可有的……那被贬黜的武官我就不说了,可为什么还有一些出身匪类的,甚至还有出家之人,直到今儿你跟我说了你的隐秘,我才清楚你果然是大有用意的。”   之前谢西暝曾叫罗枢暗中秘密行事,把一些他点出来的人从四面八方调集,以不动声色不露痕迹之手段,放在他所指明的位子上。   罗枢虽年轻,但扬王殿下威名远播,加上罗枢自己是个缜密有心的,手下当然有不少可靠精明的心腹。   故而做这点事儿倒是容易的,而且谢西暝所要的那些人,多半都不出名,甚至有些是人人嫌弃之辈,落魄潦倒,艰难困苦,故而罗枢命人前去,对这些人来说却如同天降甘霖,多半都是肯听命行事的。   而谢西暝叫罗枢给他们安排的职位,也都是不起眼的低阶官位,只比小兵强上一点儿,有的在西北军,有的却在兵部、吏部各处。   这些小小职务一般无人谋求,所以做起来也毫不为难。   当时罗枢不明白谢西暝是怎么想到有这些人的、也不懂他为什么要四处安插这些无名之辈,但他相信谢西暝,所以谢西暝交代什么,他就命人去做什么。   直到今日才隐约有所顿悟。   谢西暝道:“不错,我跟你说的这些人,都是会跟着我出生入死的。”   这些人此刻虽看着不起眼,甚至困苦潦倒,被人诟病,但以后他们都是谢西暝所倚重的忠臣良将,他们的名字会频繁被人提及,建功立业,不在话下。   只是谢西暝借着罗枢的手,把他们出仕的时间提前了而已。   罗枢道:“我还有点疑惑,你为什么要用我的名儿?”   谢西暝说道:“当然要用你的,一来如今对他们而言,还不认识我呢,所以要用扬王的名号。另外,皇上本就疑心甚多,我如今不宜太过引人注目,操之过急反而不妙。”   罗枢点点头:“那其他几个人你要怎么处置?比如那个豫西的大盗张渠,我派去的人差点给他杀了,还有五台山的那个叫弘光的僧人,我的人没说服他,还差点儿给他说的剃度出家呢……”   提起此事,罗枢还有点悻悻的。   “还好他心情好,心情不好的时候,只怕会把人说的自杀,而不是剃度了。”谢西暝难得地笑了。   罗枢叹为观止:“自古能人异士的脾气自然是古怪的,有空的话,你要把你上辈子的事情仔细再跟我说说,今日只是蜻蜓点水,却是隔靴搔痒,叫人心痒难耐。”   谢西暝道:“好,等我回来自跟你细说。”   “什么?你要去哪里?”   “我也正要跟你说此事,数日后我大概要离京,”谢西暝皱眉道:“一是为了这几个请不动的人,二来我要亲自往西北去一趟,赶得快的话也要三个月。”   罗枢盯着他:“带多少人?”   谢西暝道:“四五人吧。”   罗枢道:“不行,我给你一队人马,都是我的心腹……”   “不用,”谢西暝拒绝:“我如今没有打谁的眼,危险不大,倒是你在京内需要的人手多。我还有一件事要格外托付你。”   罗枢眯起双眼,未卜先知的:“你托付我的……莫非是想让我帮你看着你那位?”   谢西暝笑道:“瞒不过你,只不过不是‘看着’,你帮我照看着柔柔。别的我不担心,就怕、怕意外。”   罗枢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看你啊,把她交给谁只怕都不放心,好像非得带在你身边儿最好。”   谢西暝竟喃喃道:“带在我身边还不放心呢,放在我心里最好。”   罗枢愕然,瞠目结舌看了他半天道:“你真的是魔怔了!我真要怀疑那个沈柔之会什么魇魔法,把你给魇住了。”   谢西暝笑道:“那我也是甘心情愿的。”   “呸,”罗枢磨了磨牙,说道:“你这些话留给你的‘柔柔’去说罢,真令人牙倒。”   当下转过脸往车帘外看去。   又过了片刻,罗枢却想起另一件事,便又回头问:“你只管说沈柔之,那如如呢?”   “这个还要问?”谢西暝理所当然地说道:“自然也是你帮照看着,我看如如很喜欢跟着你。”   罗枢抬手扶着额头,叹道:“我是哪一辈子欠你的,要给你做牛做马。”   到了半道,谢西暝下车,才要走,又唤住了罗枢。   罗枢以为他有要紧事,便命车驾原地等候,不料谢西暝走到路边上,不多会儿又回来敲了敲窗户。   罗枢掀起车帘,却见一支娇艳欲滴的冰糖葫芦递到跟前。   小扬王瞪大眼睛:“你……”   谢西暝笑道:“让殿下做牛做马很过意不去,这个请你吧。”   罗枢本有点高兴,忽然心头一动,眼睛往外撇了撇,果然见他手里还握着几支,当下冷笑道:“果然又是顺水的人情,我总是给捎带着的。”   “别小气,时候不早了,走吧。”   谢西暝说了声,便翻身上马,跟扬王挥手作别。   这一来一回的,天已经不早了。   加上冬日昼短夜长的,谢西暝门口下马之时,天色已暗了下来。   但此刻英国公府的诸位竟才要告辞回府去。   谢西暝入内的时候,正李二夫人曹亦寒等往外而行,沈承恩带了沈珍之亲自相送。   曹亦寒本有些心不在焉,竟没看见谢西暝,另外一人却老早就见到了,那人却是曹青莲,她的眼睛看着谢西暝,轻轻地拉了拉曹亦寒:“哥哥……”   曹亦寒一抬头才看见谢西暝,竟下意识地呆站住了,赶紧拱手俯身:“小郡王!”   谢西暝淡淡瞅了他一眼:“曹公子。”   李二夫人跟曹青莲也正行礼,谢西暝目不斜视,点点头,只对着沈承恩行了礼便入内去了。   这边曹亦寒大气儿不敢出,等谢西暝走了才站直了身子,叹了口气。   李二夫人回头看了眼,含笑对沈承恩道:“这小郡王也是怪的很,跟定远王府闹翻了,竟还是住在这儿,有点儿不合规矩呢。”   曹亦寒吓得变了脸色,要制止母亲的话:“太太……”   不防曹青莲笑道:“听说小郡王是感激沈大人当时收留他的好心,而且柔之姐姐对他也很好,所以他才留住这里的。”   沈承恩想起在定远王府里,谢礼差点打死谢西暝的一幕,自然不便说,只顺着曹青莲的话道:“是这个意思的,他毕竟是郡王之尊,要住下去,我们自然不便说什么。”   李二夫人笑道:“话虽如此,到底有些儿不成体统,外人会有闲话的……幸亏郡王的年纪也不算很大,倒也不必格外避忌。”   曹亦寒听到这里,忍不住嘀咕道:“他明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二夫人一怔:“什么?”   曹亦寒忙道:“没、我没说什么。”   李二夫人并未放在心上,也没追问,倒是曹青莲怔怔地看了曹亦寒一眼。   沈承恩带了沈珍之送了二夫人一行人,李二夫人上了车,见曹亦寒仍是有点儿失魂落魄的,便忍不住半带抱怨地说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当时柔之的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就有心要他们进京,那时候没有人听我的,如今,沈家成了京城内炙手可热的,这会儿才打发我来行事,岂不晚了?前儿你父亲还说,不必在意,徐家不过求娶而已,又没有成。如今倒好,宫内都来人了……我竟想不到柔之的福分这般大,才进京就有进宫赴宴的荣耀,咱们府内,只有老太君跟长房大夫人才去过两回,哼,等回府之后倒要看他们还怎么说。”   曹亦寒闷声不响。   李二夫人又道:“当初我说撮合你跟柔之,老太太还嫌弃柔之身份低呢,现在呢?只怕人家很快就是三品诰命夫人了。”   曹亦寒才忍不住道:“妹妹不会嫁给徐大人的。”   李二夫人微怔,她因知道曹亦寒喜欢柔之,还以为曹亦寒是不死心,便笑道:“可是因为先前沈家拒绝了?傻孩子,你趁早儿别再惦记沈柔之了。你以为今儿宫内为什么来人?叫我看,指定是宫中也听说此事了,徐麒臣可是皇上跟前当红的人物,而且这位大人是有名的厉害角色,他想要的还有不到手的?”   曹亦寒呆呆地问:“太太是说,宫内请妹妹赴宴,也是因为徐大人?”   “不然呢?你没见到那位公公面对你妹妹时候的语气神情?恭恭敬敬的就像是面对宫内的娘娘!那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太监,咱们家里还没有这份荣宠呢,”李二夫人哼了声,有些得意,又有些惆怅,最后叹了口气:“我看你这表妹啊,福分大着呢,竟不是我们能高攀的了。”   谢西暝回到内宅,先给沈奥如如两个拦住了,沈奥问道:“哥哥去哪里了?才错过了大热闹。”   “什么热闹?”   如如道:“宫内有个公公来了,还见了长姐呢。”   谢西暝“哦”了声:“长姐好多了吗?”   沈奥道:“好着呢,就是……就是看着有些不太高兴的样子,话也少的很。”   如如忙道:“不是不高兴,你没听太医说吗,是因为大病初愈的人,所以没有精神。”   沈奥挠挠头。   谢西暝从手中的油纸包里抽出两支糖葫芦,两个小家伙一阵欢呼,各自得了,擎在手中便吃。谢西暝道:“你们两个自去玩儿,我去见见长姐。”   两个小孩子虽答应,却仍是簇拥着谢西暝进了沈柔之房中,才又跑到院子里追那只花猫去了。   菀儿早听见动静迎了出来,垂头道:“哥儿回来了。姑娘才吃了药……”   看见谢西暝手中的糖葫芦,便道:“正嫌苦呢。”说完便给他打起了帘子。   谢西暝来到里间,却见沈柔之靠在床边坐着,正仰头闭着眼睛,像是在出神。   打量着她安静的样子,谢西暝把手中的糖葫芦抬起来,轻轻地在她的唇上沾了沾。   沈柔之吓了一跳,蓦地睁开双眼,见他手中拿着的是这个,眼中便忍不住透出惊异之色,像是不能相信。   谢西暝笑道:“沈奥跟如如都有了,这是给你的,你尝尝看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17 22:29:21~2020-10-18 21:13: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中细雨 4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沈柔之直看了谢西暝半天, 才推开他的手:“我不喜欢吃这个,你自己吃吧。”   她仿佛想对他笑一笑,可是那笑到底是没有显露出来, 只留下了很敷衍的一点浅影。   谢西暝倒是丝毫气馁都无, 顺势在她的床边坐下:“你从没吃过的,又怎么知道不好吃?到底得亲自尝一尝。”   沈柔之眉头微蹙, 定睛看他。   正好这会儿,外间院子里是沈奥跟如如在说话,沈奥说道:“如如你的那个好吃吗?”   “当然好吃了, ”如如的声音也软软糯糯的:“都是一样的,奥哥哥怎么问我的呢?”   沈奥脆脆地说道:“你看我这个比你的大, 只怕比你的那个更好吃呢,你尝尝看。”   一阵沉默, 想必是如如的确尝过了,便高兴地笑道:“这个沙沙的绵绵的,真好吃,奥哥哥,我吃了你的这个, 你就少了一个,你从我这里也吃一个吧。”   沈奥道:“不用,当哥哥的要让着妹妹才好。”   谢西暝听到这里, 心头微动, 便跟沈柔之道:“你听听, 他们两个都喜欢的,你就不尝尝?”   沈柔之看他一脸势在必得,无声一叹,到底伸手接了过来。   这糖葫芦太大, 一口怕是吞不得,沈柔之慢慢地磕着那圆溜溜的糖球,牙齿碰到那一层糖上,发出细碎的响动,唇间便有点甜丝丝的。   正在这时,只听外头如如说道:“奥哥哥,你都知道了我不是你的亲妹妹,怎么还对我这么好?”   沈柔之一怔,便停了动作,不由自主地侧耳倾听过去。   只听沈奥道:“好妹妹,不管你是不是我的亲妹妹,我都会对你的好的。前几天我听他们说原来小西哥哥是王府的小郡王,你是小郡主,我还吓得哭了呢,生怕从此再也见不到你们了,还好你们仍是住在这里的。”   如如说道:“我也喜欢住在这里,长姐对我好,奥哥哥也好,还有逸振哥哥跟眉姐姐都好,比王府里热闹多了,我喜欢这儿还有大家。”   沈奥道:“那以后你们就一直住在这里好不好?”   “好啊!”如如立刻答应了,继而又道:“可是、我怕哥哥会带我走呢。”   沈奥急得说道:“难道小西哥哥跟你说了要走吗?”   “没有没有,只是我自己想的。”   “如如你放心,要是小西哥哥要带你走,我就求长姐,小西哥哥最听长姐的话,只要长姐不叫你们走,小西哥哥一定不会走的。你说对不对呀?”   “对呀对呀,我也觉着哥哥最听长姐的话。”   两个小家伙聪明地商议妥当,沈奥又道:“我的这个好吃,换给你吃吧。”   室内,柔之的脸颊上又红了一层。   听到最后两个小家伙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沈柔之才缓缓抬眸,却见谢西暝正一眼不眨地看着她。   目光相对,谢西暝便忍笑道:“你看,他们都知道我最听你的话了。”   沈柔之的脸上滚热,这才察觉他离得有些近了,便道:“你到椅子上坐去。”   谢西暝道:“我又没爬到这上头,在这里坐说话也方便些。”   “你这是听话吗?我看你……”沈柔之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却没说下去。   谢西暝笑问:“糖葫芦好吃吗?”   原来刚才柔之一边听,一边不知不觉啃了半个山楂,嘴里酸酸甜甜的,甚是受用。   沈柔之垂眸看了眼手中的糖葫芦,慢慢地问:“你怎么知道要买这些东西?”   谢西暝道:“看到了,就想起了你……你们,而且那里围着一大堆孩子,想来就知道你跟沈奥如如他们都是爱吃的。”   沈柔之道:“我又不是孩子了。”   谢西暝笑道:“好,你若不喜欢,下次我买别的就是了。”   “也没说不喜欢。”沈柔之低低说了句,又轻轻地咬了口。   谢西暝打量她的脸色,说道:“刚才我回来的时候,沈奥跟我说,你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我以为是他小人儿多心,现在看着……果然像是有心事,怎么了?”   沈柔之的长睫动了动,唇角微抿:“没事儿,只是病才好了大概是有些懒怠。对了,你去哪里了?”   谢西暝迟疑了会儿,便道:“我跟着罗枢进宫去了。”   “进宫?”沈柔之诧异地看向他:“做什么?”   谢西暝见柔之问起来,便趁机把徐麒臣的“狼子野心”告诉了她,说道:“是罗枢提醒了我,说是以徐大人的心性,就算给拒婚也不会轻易死心,只怕会想出令你无法拒绝的手段。且他最近跟宫内很是亲近,所以带我去探探皇上的口风。”   “这是、什么意思?”沈柔之的脸色渐渐转白,长睫闪动,像是蝴蝶的翼翅不安地挥舞。   谢西暝道:“你猜他想做什么?他想利用皇上,让皇上赐婚。”   柔之听到“赐婚”二字,手上握着的糖葫芦一晃,差点儿掉了下来。   谢西暝急忙探手过去将她的手握住:“小心。”   掌心覆上去,却发现她的小手竟冰凉的。   沈柔之浑然不觉,只抬眸看向谢西暝:“然后呢?”   “柔柔,别怕,”谢西暝道:“皇上已经打消这个念头了。”   沈柔之轻轻地吁出一口气,这才发现他还握着自己的手,忙一挣。   谢西暝顺势松开。   沈柔之定了定神:“皇上怎么会忽然打消这个念头?”   “因为,”谢西暝笑笑,“我说出来,你只怕要骂我。我还是不说了。”   柔之只皱眉瞧着他,谢西暝道:“好,我说还不行吗?你别生气……是罗枢一时情急不让皇帝赐婚,皇上自然问缘故,罗枢就说了、说了……”   “说了什么?”   “说了我喜欢你。”   沈柔之心里七上八下,隐约猜测,却没想他直接冒出这句,顿时扭头咳嗽起来。   谢西暝忙起身走到她身后,一边接了那糖葫芦过来,一边替她抚着背。   沈柔之咳了半晌,脸都红了,回头道:“你果然是、是疯魔了!”   他当着自己胡闹也就罢了,如今更闹到了皇帝跟前儿,她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成了“名人”了。   谢西暝道:“其实迟早晚的皇上得知道,现在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要不是这样,皇帝只怕要真的给徐麒臣赐婚了。——你难道很想嫁给他?”   沈柔之咬紧了唇,半垂着头一言不发。   谢西暝见她的唇都咬出了一道白痕,忙道:“你这是干什么?”忍不住轻轻地捏了捏她的下颌,“松开,咬坏了怎么办?”   沈柔之回过神来,抬头自嘲般道:“难得啊,我一介小女子何德何能,竟让徐大人这般惦记。”   谢西暝听了这句,心里隐隐地竟有点不安:“柔柔,上次我问你,你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   “你、先前病了一场有没有想起了什么?”谢西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沈柔之眨了眨眼,然后笑道:“这话古怪,想起什么?”   谢西暝不语。   沈柔之淡淡道:“不过是挨了一场冻,得了一场病罢了,如今已经好了,何必再说。”   谢西暝哑然,看看手中的糖葫芦:“那么、你说谢我的话又是怎么样?”   沈柔之反问道:“谢就是谢,你不值得我谢吗?”   谢西暝见她句句回怼,只好叹了口气,把糖葫芦递给她:“好,我不问了就是,你再不吃就化了。”   他本来还有两件事要跟沈柔之说,只是见她如此,便没再多言,只把糖葫芦递给她,自己转身出去了。   菀儿送了谢西暝出门,自己进了里间,却见柔之握着那支糖葫芦,虽垂着头,却看着像是个在无声啜泣的样子。   菀儿吓了一跳,忙上前扶着肩头问:“姑娘,是怎么了?”   沈柔之把脸转向里间:“什么怎么了,别大惊小怪的。”虽然语气平静,但声音里透着一点沙哑,显然是哭了。   谢西暝离开沈柔之院中,却并没回自己房,问起沈承恩才从老太太那里出来回了书房,便径直寻了去。   沈承恩这两日为了柔之的病,在顺天府缺席了数日,今日总算好了,正准备挑灯夜看攒的一些文书,忽然阿诚报说谢西暝到了,便忙起身接了。   谢西暝才落座,就告诉了沈承恩下午他也进宫了,但却没提徐麒臣半个字。   沈承恩听后道:“巧了,今日也有宫中的内侍忽然来到府中,竟说是看望柔之的病,难道是因为郡王的缘故?要么是因为连日来扬王殿下也在这里,所以皇后娘娘才打发人来的?”   那齐公公当然不会说自己是来看人呢的,所以在沈承恩心中,应该是皇后因为扬王的缘故“爱屋及乌”。   谢西暝一笑:“恐怕不是。不过那不成问题,我如今要跟大人说一件至关紧要的事情,请大人务必答应。”   沈承恩忙问:“哦?是什么事?”   谢西暝沉吟片刻,才抬眸看着沈承恩道:“过数日我要离京一趟,有一件事情,我想要在离京之前定下来。”   沈承恩更加好奇了:“你且说来听听。”   谢西暝道:“是柔柔的终身大事。”   沈承恩的两只眼睛顿时瞪得溜圆,猝不及防,只问道:“啊?为、为什么这么说?难道你有了合适的人?还是说柔柔跟你说了什么?”   谢西暝道:“沈大人,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叫过你‘父亲’吗?”   沈承恩摸不着头脑:“当然是因为我当不起啊。”   “并不是,”谢西暝缓缓说道:“我是想叫沈大人‘父亲’,是名正言顺的,而您也的确当得起。”   “不不不,我怎么敢、”沈承恩还没反应过来,忙着倾身摇头摆手,可双手摆着摆着,忽然意识到不对,他抬头看向谢西暝:“小郡王你……”   方才谢西暝在说柔之的终身大事,如今又说要“名正言顺”地叫自己父亲,这意思简直……   沈承恩愣了愣,心里默念:“不不,一定是我多心了。”   “是,我想要沈大人应允下来的,就是我跟柔柔的亲事,”谢西暝徐徐道:“本来想请诚国公出面,但因为徐大人的缘故,暂时耽搁下来,我想亲口求沈大人一声允诺,希望您能、把柔柔交给我。”   沈承恩直了双眼,呆若木鸡。   谢西暝道:“我知道沈大人心里有很多疑问,但我对柔柔是真心的,我也知道我现在比不得徐大人之类,但我向你保证,您不会后悔的。”   “不、小郡王,”沈承恩觉着自己的舌头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可是这……”   “现在我跟她的年纪都不算大,所以只先要您一声应允,”谢西暝却泰然自若的,“再过个两年成亲就是了。”   沈承恩的魂儿都飞出来:“可、但……”他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总算敲出了一句话:“对了,柔柔知道吗?”   “我已经跟她通过口风了,”谢西暝不慌不忙地回答:“只是她脸皮薄,毕竟不能跟她多说,这种事还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懂的。”   沈承恩觉着自己“不很懂”,现在离家出走的不止是自己的舌头,还有脑子了,他脑中一团乱麻。   正在懵懵呆呆地,谢西暝眯起双眼道:“沈大人,您难道对我不满意吗?”   “不是,当然很满意!”沈承恩出自本能地回答。   谢西暝道:“这就好,沈大人,我知道您疼柔柔,你放心,我会比你更加疼顾她百倍千倍,绝不会负她。”   “呃,”沈承恩还是愣愣的,“小郡王……”   “沈大人,”谢西暝站起身来走到沈承恩跟前,语气温和却不容分说:“我盼着能够光明正大叫您‘父亲大人’的那天。”   沈承恩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不敢当”三个字差点冲口而出,却又生生忍住。   沈承恩本想回头询问柔之,她跟谢西暝之间到底是怎么样。   看谢西暝那胸有成竹的样子,倒好象是两人已经私定终身似的。   可沈承恩又知道柔之跟珍之不一样,绝不会干出这种事儿,但他又不敢突兀地询问柔之。   他对谢西暝的感情很复杂,忌惮,敬畏,钦佩,甚至还有点点怜惜,但除此之外,沈承恩更担心会“委屈”了柔之,怕她吃了暗亏之类。   过了两日,沈承恩自顺天府而回,谢西暝不在府内,他来到柔之房中,闲话了几句,便假装无意地问道:“小西这两天来过吗?”   柔之道:“除了不在府内的时候,时常会过来。”   “哦,”沈承恩有些不安,“小西对你可真是上心啊。”   以前他并没往别处去想,在谢西暝揭开这层纸后才突然想起往事种种,好像谢西暝对于沈柔之的关怀的确是超乎寻常。   虽然沈承恩旁敲侧击,柔之却立刻察觉不对:“父亲,怎么了?”   “没没,”沈承恩忙否认,“只是、只是先前国公府的二夫人来的时候看见他,说起他如今还住在这里似乎有些不合规矩,毕竟你们都要大了。”   柔之点点头:“是啊。他本来该回王府的。”   因为沈承恩提起这句,柔之本想顺水推舟也说起让谢西暝离开沈府,可话到唇边,突然想起那天沈奥跟如如在院子里的对话。   于是话头便梗住了,柔之淡淡地话锋一转:“不过他是小郡王,既然住下了自然有他的用意,就随他罢了,等他厌了大概就走了。”   沈承恩瞪着眼睛:“哦。”   柔之发现父亲的表情非常怪异:“爹,是不是有事?”   沈承恩嘀咕了几句,终究不敢说出来,只讪讪地笑道:“没大事,只不过有时候我觉着小西毕竟是郡王之尊,身份不同,加上他的行事又很叫人琢磨不透的,所以我、我偶尔担心他住在这里,会委屈了你呢,你说有没有啊?若有的话你可千万不要瞒着父亲?”   柔之本就揣测沈承恩是不是藏着话,听了这几句含含糊糊的,却立刻明白过来。   她的脸上顿时红了些,低头沉默片刻才说道:“他虽然是金枝玉叶,但在我跟前却从没摆出郡王的架势,爹你放十万个心。我也知道小西的脾气跟行事的确颇怪,但他、他对沈家确实没有任何歹意,相反,他……总之,沈家能走到今日,爹跟女儿还能在此处安身立命,都多亏了有小西。”   柔之因不知谢西暝暗中跟沈承恩说求亲的事情,以为父亲只是疑惑谢西暝行为不端会欺负她,所以才忙替他说话。   而这几句话却也是肺腑之言。   沈承恩看着柔之泛红的眼睛,大大地松了口气:“好好好,我也不是疑心他,只是随口问一句罢了。你既然这样说……那、那就行了!”   沈承恩见柔之一心为谢西暝辩白,竟还为他红了眼眶,可见是真心维护,毕竟柔之是个清明睿智的性子,若不是谢西暝真的好,她绝不会这样,就算两个人没有什么私情,但这份情意,已经是难得了。   沈承恩探出了这几句,连日悬心的一块石头落地,含笑点点头,又安抚了柔之几句,才起身去了。   这夜,北风乍起。   屋内已经多了炭炉,沈柔之靠在枕上,听着外头的风声,炉子里的炭时不时爆响,正在朦胧中,却觉着寒意近人。   她微微睁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身后一只手臂探过来将她轻轻地抱住了。   “是……”柔之一惊,汗毛倒竖。   一个字还未出口,就听到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耳畔道:“别怕,是我。”这几个字钻入耳中,绕到心头,竟像是纠缠了几辈子似的熟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18 21:13:51~2020-10-19 21:35: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nicole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沈柔之身子都僵了。   两辈子了,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这么亲密地躺在一张床之上,让她错以为还在梦中。   “谢西暝,你干什么?”好不容易从喉咙里冒出这几个字, 柔之的长睫乱闪一阵, 想看向身旁的人又不敢看:“你……”   “柔柔,”不等柔之说完, 谢西暝的声音悄悄地自耳边传来,原本有些凉意,然后便变得湿润微暖地钻入耳中:“柔柔, 我明天就要走了。”   “你、走?”沈柔之愣住了:“你说什么?你要……走去哪里?”   谢西暝的手搭在她的肩头,慢慢说道:“我有件大事, 必须要我亲自去做,所以要离京几个月, 顺利的话,三四个月或可回来。”   柔之感觉自己的心嗵嗵地在跳,跳的这样大声,让她自己都觉着有些惊心了。   “你、……你要走就走,跟我说做什么。”柔之脑中乱糟糟地, 也有些语无伦次:“且你要说,也正经地说就是了,谁纵的你这么没有规矩了?你还不、还不下去!”   先前才在沈承恩跟前说了他的好话, 没想到一转头就给打了脸。   谢西暝道:“不是没有规矩, 我就是想好好地抱抱你。”   他的声音很低, 因为贴在柔之的耳畔说的,又显得极为深沉亲密,这一句话里甚至还透出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委屈之感。   柔之咽了口唾沫:“你还、还敢狡辩……”   “你放心,我不会乱来, ”谢西暝一边说,一边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小小的耳垂,有一点圆润的甚是可爱,往下,便是那一丛散发,以及枕上的修长如玉的脖颈,他忍着要凑过去的冲动:“我只是害怕。”   柔之本想呵斥他什么叫“乱来”,忽然听见“害怕”,便问:“怕什么?”   谢西暝道:“我本来是想寸步不离地守着你,偏偏事与愿违,我怕我这一走,指不定又出什么事。我怕我会后悔。”   柔之不知道要说什么。   谢西暝悄悄地往她身边靠了靠:“怎么不说话,你真的恼我了?”   柔之感觉他靠的更紧了些,越发语塞,又有些窘迫畏惧的:“你、你离我远点儿!”   谢西暝道:“很快就要离你千里远了。这会儿好不好让我遂心如愿些。”   暗影里,柔之的脸上有些发热,磨牙道:“什么话,什么叫你遂心如愿?你、你还不规矩老实些,以后就别住在这府里了。”   谢西暝轻轻一动,俯身而起。   柔之本能地瑟缩了一下,眼睛都吓得闭了起来。   帐内的光线格外幽暗,柔之感觉他咻咻的气息,不知他要怎么样,心乱如麻,脱口说道:“你别乱来……”   谢西暝幽幽地说道:“你怕什么,我绝不会伤害你分毫。”   柔之窘然,小心翼翼地睁开双眼,却见他正俯视着自己。   四目相对,谢西暝叹了声,重新将她抱住:“今天我问你的话,你并没有回答我,无妨,我不问就是。”   柔之本要挣扎,听了这句微微一怔,便忘了别的。   又过了片刻,谢西暝道:“我知道孤零零一个人是什么滋味,我只想……要你知道,你不是一个人,你身边永远都还有我在。”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抱的太紧的缘故,柔之感觉自己的心跳的越发大声了。   而谢西暝说话的时候,胸腔处好像也隐隐颤动,似乎他的这一句话不是从口中说出来的,而是直接从他的心里跳出来,准准确确地跳到了她的心里去了。   柔之有些发晕,又有些无法呼吸,朦胧中,感觉少年原本带着冷意的身体逐渐地有些发热。   等到她反应过来之时,唇上忽然微微冷润,有什么压过来。   起初是蜻蜓点水,继而辗转反侧,如同几世沉重重叠的眷恋,令人无法呼吸。   柔之的脑中越发蒙昧,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又下意识地抵触。   不敢去信,更不敢多想。   或者也没有能力多想了,身心都颤酥酥的。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绵长沉重的吻才依依不舍地停了。   柔之听到是谁有些沉重的呼吸的响声,像是潮涌澎湃,意犹未尽。   此时此刻她忽然感激如今帐子昏暗,自己的窘态未必会给谢西暝看的清楚。   “你、你竟敢……”勉强提一口气,柔之道:“我、我叫人了……”   “你叫啊。”少年的声音有些暗哑。   柔之的唇动了动:“你这混账!”   他却低笑了:“知道你不会叫的,毕竟还是疼我的是不是?”   沈柔之抬手,用力捶向谢西暝身上,他并不反抗,任凭她打了两下子,却才握住她的拳:“我如今一把骨头,皮肉也硬,只是硌的你的手疼罢了。”   将她的手牵引到唇边,轻轻地亲了口,轻声道:“我知道我错了,冒犯了你,但我实在忍不住,……等我回来你要怎么打罚都行,只是千万别自己生闷气。”   柔之的心情复杂极了,恼怒,羞窘,还有些莫名的伤感跟担忧。   本来想问清楚他到底要去哪里,做什么,有没有危险。   可偏偏他这么不管不顾地胡闹,实在让她放不下脸来问,这会要问的话,岂不是更让他得意了,以为她不在乎他所做的这些反而还关心他呢。   可是不问,心里又闷的慌,又压不下那忧虑,这些情绪聚集起来,柔之冷道:“你是小郡王,要做什么不是手到擒来,我们哪里有打罚的资格。”   【工仲呺:nmbooks】   谢西暝伏身,将脸靠在她的脸颊边上:“好柔柔,我知道你是嘴上跟我赌气,我早跟你说过,什么小郡王,只要你一句话,我的命都给你,我的命……只是你的,为了你生,也为了你死。”   柔之心中本来的确堵着气的,可听完谢西暝这句话,暗夜中,眼角忽然起了泪影。   她不再说话,任由少年紧抱着自己。   谢西暝偷偷地在她散发着馨香的发端吻了吻:“你知不道,我舍不得你。”   柔之不敢多看他,更加不敢多想,就只闭上双眼,眼角却有些晶亮的泪痕,悄悄地蔓延出来。   谢西暝并没有就离开,紧紧地抱着柔之,直到寅时将至才放开她,悄悄地起身。   直到谢西暝离去,柔之才缓缓地起身,撩起帘子看着空空如也的室内,看了半晌,她撒开床帐,翻身卧倒。   静静地躺了半晌,沈柔之拉高了被子蒙住脸,锦被遮住了低低的呜咽,她却不晓得自己的泪究竟是为什么而流。   谢西暝离京后数日,洛州方向,韩家突然来了人。   韩家的来人当然是为了韩奇跟珍之的亲事的,自打沈家入京,韩家就着急的热锅上蚂蚁似的,急派人上京跟沈承恩商议婚事。   路上又风闻徐麒臣求娶沈柔之等话,越发惶恐。   到进了京,又听说宫内还特派了人往沈府探望沈柔之的病,这一个个的“惊喜”简直让韩家的人昏了头。   沈承恩不在府内,老夫人听说韩家来到,因毕竟是母族,倒还有点高兴,忙传了入内。   说了几句话,便叫人去请柔之珍之,谁知柔之今日出府去了,珍之倒是姗姗而来。   只不过,面对韩家的人,珍之却不像是以前那样迫不及待,虽然规矩礼节都有,但面上已经是淡淡的了。   原来自打上京后,先是英国公府,又是徐府,最近更加有宫中的皇后娘娘派了内侍来,这一连串,自然也让珍之大开了眼界。   尤其是那次去国公府做客,本以为韩家已经是极气派的了,进了国公府才发现,那韩家简直都比不上人家的一重院子。   而且国公府众人的气质打扮,举止做派,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在洛州,那韩家还算是个人物,但若是在京城,那简直是极不上数的小门小户罢了。   珍之心里虽然有想法,只是不曾言语,毕竟已经跟韩家定亲了,谁知吴姨娘的心先活的像是离水的泥鳅,当初以为韩奇是金龟婿,上赶着求人家娶自己的女儿,如今进了京才知道孰高孰低。   先前以为柔之跟国公府的曹亦寒会成事,吴姨娘已经啧啧有声了,放言说:“珍之若是没跟韩家定亲,如今在京内怕不也找个国公、侯爷?”   那时候珍之还劝她别瞎说。   谁知徐麒臣又横插一脚,吴姨娘就有点发疯,直到最近宫内来人,吴姨娘便捶胸顿足:“当初是鬼迷心窍了,怎么非得让你跟韩家定亲呢?这若是没这门亲事,这京城内多少的达官贵人,当个诰命夫人也不在话下,那韩家算什么东西!”   想到当初是处心积虑要把珍之送到韩家,这会儿后悔的肠子发青,且想起韩家当初的卑鄙龌龊,不免又整天咒骂。   珍之时常听在耳中,心思难免不动摇。   故而面对韩家来人,也不像是以前那么热络上赶着了。   珍之只坐了一会儿便借口身上不适起身离开,才出了老太太上房,就听到有人叫道:“表妹!”声音谄媚热切的。   珍之回头,却见是韩奇追了过来。当初在洛州时候,看韩奇眉眼俊秀气质里透着高贵,可如今看来,却是个尖嘴猴腮气质猥琐之辈,莫说是谢西暝罗枢等,更简直比不上曹亦寒一根脚趾头。   珍之忍不住皱眉,心里暗暗想:“真是怪了,到底是他变了呢,还是我当初真的眼瞎了?”   韩奇走到跟前,把珍之上下打量了眼,笑吟吟道:“表妹比先前更加出挑了!真真艳若桃李,令人倾倒。”   这种故作风流撩拨小姑娘的手段,韩奇自然是信手拈来,但当初把珍之迷的多神魂颠倒,这会儿就让她有多呕心。   看着韩奇这般下作的样子,不由皱眉正色道:“韩公子请自重,我听不得这些轻狂的话。”   韩奇一怔:“表妹……”   珍之冷冷地道:“男女有别,请韩公子回老太太上房去吧。”说着微微欠身,转身向内而去。   韩奇瞪大双眼,追了一步:“珍之!你回来……”   珍之头也不回,走的更快了,生怕韩奇追过来似的。   沈珍之一口气奔回自己院子,心怦怦跳,不由地想:“当初长姐劝我,我还疑心她是嫉妒,如今想来倒是我小人之心了,这韩奇举止轻浮下作,我怎么竟……”   一时懊悔不已,想去找柔之,却听丫鬟提醒说柔之不在府中,只得怏怏地先回自己房了。   而此时此刻,沈柔之正同宏伯等几个沈府之人,带了沈奥跟如如,正在京城的南街上闲逛。   原来柔之之前病了那么些日子,总是闷闷不乐,连带沈奥都有了心事,加上谢西暝离京,如如也有些不高兴,沈府内的气氛一时低迷。   这日天色好,柔之便振作精神,换了一身简易男装,带了两个小家伙出来散心。   沈奥见长姐开心,自己当然开怀,如如毕竟是小孩子,跟着沈柔之跟沈奥两个,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当然也乐不可支。   正走着,又看见那卖糖葫芦的小贩,柔之正发怔,沈奥便叫道:“长姐,我们也买几支吧,上次小西哥哥买给我们的真好吃。”   柔之低头,见如如也用期盼的眼神看着自己。   于是便上前挑了三支大的,分给两个小家伙一人一支,便当街吃了起来。   今日天晴,日色明烈,虽是冬天,却有几分暖煦之意,柔之咬了口糖葫芦,抬头看晴蓝的天色,日影晒进眼睛里,灿灿生光,前尘往事,恍若一梦。   她长长地吁了口气,目光从明净的天空下移,本来要看两个小家伙的,谁知目光所及,却瞧见前方人群之中有一道影子,黑绸常服,玉带束腰,卓然不群,如此打眼。   刹那间,像是刚才的日影在眸中泛滥开来,柔之的眼前一阵朦胧模糊。   作者有话要说:  哼哼,猜错了吧~   感谢在2020-10-19 21:35:53~2020-10-20 21:26: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蓝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ones 20瓶;想做么子做么子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在长街那头出现的人, 赫然正是徐麒臣。   沈奥跟如如两个小家伙正津津有味地吃着糖葫芦,一边又跑到旁边摊子上看稀奇玩意儿,所以并没发觉。   倒是宏伯跟在两人之后, 见柔之没动便回过头来, 谁知正看见徐麒臣穿过人群走了过来。   等柔之回过神来之时,徐大人跟她已经只隔着三四步远了。   虽然看似平静, 但只有沈柔之自己心里清楚,她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没让双脚往后退出去。   当徐麒臣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的那一刻,就好像家里的那只大花猫遇到什么惊险可惧之物炸毛一样。   柔之的感觉差不多就是这样的。   她身不由己地看着徐麒臣步步靠近, 窒息。   距离柔之两三步远的地方徐麒臣停了下来,他的目光在她手中的糖葫芦上一掠, 便说道:“原来沈姑娘喜欢这个?”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柔之竟觉着似懂非懂。   徐麒臣却又徐徐扫了眼她身后的沈奥如如等, 尤其看了眼盯着自己的宏伯。   然后他不动声色地又踏前了半步,似笑非笑地:“只是,姑娘的胆子未免太大了。”   柔之再也忍不住了,他的气息这样熟悉,瞬间心底闪过了无数错乱荒唐的场景。   她的身量还是在慢慢长的, 在他跟前显得越发娇小,而他那种压迫感如山而来。   沈柔之到底还是往后退出了一步。   手中握着的糖葫芦也随之轻轻晃动,糖球上透明的冰糖层在阳光下闪烁, 原先的清甜转成了冰刃似的锋利。   徐麒臣看着她的反应, 眉峰微微一动, 唇角却上扬了些许:“我只是玩笑罢了,姑娘不必当真。”   然后他伸出了手:“小心。”   就在这时侯,是宏伯及时地走了过来,拱手行礼:“徐大人。”   徐麒臣的手跟柔之的只隔着一寸, 他及时地停了下来。   而这会儿沈奥跟如如也跑回来了,因徐麒臣是去过沈府的,沈奥依稀认得,当下疑惑地问道:“咦、你是……”   柔之咬了咬唇:“奥儿,不得无礼,这位是都察院的徐大人。”   沈奥毕竟还小,可听柔之声音肃然,便忙站直了些,乖乖答应道:“是。”   如如擎着糖葫芦,微微歪头看着徐麒臣,这会儿就拉拉沈奥,在他耳畔低低说了一句话。   “啊!”沈奥即刻叫道:“原来就是之前提亲的徐大人?”   柔之听了这句,心头又是一凉。   徐麒臣反而笑了笑:“是啊,正是之前向着你长姐提亲的徐大人。”   沈奥瞪圆了眼睛:“并不是老头子呀。”   徐麒臣微怔,目光看向柔之:“哦?有人说我是老头子吗?”   如如用力拽了沈奥一把,沈奥忙捂住嘴:“没、没有!我说错话了。”   柔之的心里乱糟糟的,手中握着的糖葫芦底部有些糖渍,如今都给她的手弄化了,在掌心里黏答答的很不舒服。   她只能避开徐麒臣的目光,垂头道:“愚弟无知,让大人见笑了。”   徐麒臣淡淡道:“童言无忌,这有何妨。”   柔之虽是男装,但天生丽质,风流妩媚,本就引人注目,再加上徐麒臣这光芒四射的人物,此刻周围已经渐渐聚拢了许多看热闹的路人,都好奇地盯着他们打量。   柔之的心跳的过分快,后悔自己怎么没早点儿看见徐麒臣,那就可以提前远远避开了。   只能强作镇定道:“多谢大人宽仁体恤,只是您贵人事忙,我等不便多扰,先行告退了。”   “且慢,”徐麒臣却道:“我今日恰好无事,故而出来闲走,不想在此处遇到姑娘等,我看姑娘也只是才游了半条街而已,总不会就要打道回府吧,不如让我作陪同游,如何。”   柔之吃惊地看向他:这是在干什么?徐麒臣什么时候变成当街搭讪女孩儿的人了。   她忙道:“很不敢劳烦大人,而且我等的确是要回府去了。”   谁知沈奥因才出来不多久,玩兴正浓呢,听她说要回去,便有些不依地叫道:“长姐……”   如如虽然也还想玩,但她却比沈奥更聪敏,两只乌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并不说话。   宏伯见机行事:“姑娘说的是,我们也该回去了,徐大人,请见谅。”   徐麒臣目光闪烁,总算道:“既然如此,自然不敢勉强。请。”   柔之松了口气,拉住沈奥便走,宏伯则抱起了如如,身后几个家丁簇拥着往来路而回。   背后徐麒臣目送那道纤弱的影子逐渐地没入人群,脸上的笑也早不见了踪影。   直到身后一个侍从不悦地道:“大人,这沈家的人实在太不识抬举了,要不要……”   他们都是徐麒臣的心腹,很知道主子的矜贵性子。   徐麒臣是从来不对女人假以颜色的,如今对着一个小姑娘如此“屈尊降贵”,而对方偏偏拒婚在先,如今当面见了竟还不领他的情,虽主子心宽,他们早就气不忿了。   徐麒臣默不做声。   那人察言观色,便停住不语。   徐麒臣垂眸,此刻心底出现的却是刚才惊鸿一瞥所见,那女孩子一身利落清爽的男装,颜色很淡,通身上下只有唇是一点嫣然,恰好跟她手中握着的糖葫芦颜色差不许多。   她浑然不知道自己有多美,大概以为穿了男装就无碍了,才敢这样招摇过市,殊不知这般打扮,却更是另一种令人心悸的绝色风流。   徐麒臣的喉头动了动,负手向前缓步而行。   侍卫们知道主子正想心事,于是便只尽忠职守地跟随身侧而已。   如此走了有半刻钟,突然听见前方有喧哗之声,其中一个侍卫飞身向前,不多会儿折回来,低低地跟徐麒臣说了几句话。   徐麒臣脸色微变,加快脚步往前走去,不多时,就见在一处酒肆门口,是柔之抬手掩口,眼中含泪,满脸惊慌失措。   围观的百姓们不少,原先跟着的宏伯却不见了踪影。   徐麒臣分开众人走到她跟前:“怎么了?”   此刻柔之见了他,却像是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忙握住徐麒臣的手臂:“奥儿跟如如不见了!”   徐麒臣看看她搭在臂上的素手,又见她几乎站不住脚,便伸手扶住:“别急。”说了这两个字,便看向身边跟随的侍从。   其中一人忙走上前来,徐麒臣吩咐道:“即刻叫顺天府衙门巡捕跟五城兵马司的人封锁左右六街,就算挨家挨户去搜也务必找到人,你们也都去,必要时候去都察院调人。”   手下们心中暗惊,却都忙答应了,分头行事。   沈柔之满心只记挂着如如跟沈奥,慌得又问:“俆公,他们、他们会怎么样?”   徐麒臣听见“俆公”两个字,眼神越发变了变。   他看着柔之脸颊带泪的模样,终于道:“放心,我保管他们无事。”   柔之抬眸:“真的?”   四目相对,徐麒臣抬手拢住她的,温声道:“我允诺你,绝不失言。”   柔之心头略宽,却才发现他的动作,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低头将手抽了回来。   徐麒臣像是不曾发觉,只道:“此处不是说话地方,到里头等吧。”   这酒肆不大,只有两层,因地处闹市,人自然是多不胜数。   掌柜在这儿看了半天,忙亲自迎上来。   徐麒臣转头低低地跟他说了几句话,掌柜的脸色大变,忙转身向着满店的客人扬声叫道:“各位客官,小店有急事今日就此打烊,为表歉意,各位的酒钱都也不必付了,还请大家体谅。”   这些客人本来不高兴离开,突然听说自己不用给钱了,这才转怒为喜,忙都做鸟兽散了。   如此一来,本来闹哄哄的酒肆便立刻空无一人,异常清净。   柔之才有些回神,徐麒臣道:“一有消息他们就会回来禀报,在这里倒是方便些,不然,我先送你回府也行。”   不见了沈奥跟如如,柔之哪里肯回府去,于是说:“那好吧,就在这儿。”   只是她仍是有些恍惚,进门的时候差点儿失足,勉强走到靠窗的桌前,小二们等早手忙脚乱地过来把桌上的残羹冷炙收拾了去,又擦了桌椅。   柔之恍惚要坐,却给徐麒臣拉住,他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抖开了放在椅子上:“此地腌臜,暂且忍耐片刻。”   沈柔之看着那块素白干净的帕子,不由抬头看向徐麒臣。   徐大人已若无其事自顾自地在对面落座,正吩咐掌柜送一壶上好红茶,又道:“要别人没用过的茶具。”   掌柜的急忙去采办。   柔之深深呼吸:“多谢大人。”这才心事重重地慢慢落座。   徐麒臣瞥着她,便问起如如跟沈奥是如何不见的,又道:“会不会是他们两个淘气,先回府去了?”   沈柔之摇了摇头。   先前她因见了徐麒臣,便想快些回府,只是沈奥才出来玩耍,如今回去自然不甘心,只是不敢忤逆她,故而一路撅着嘴。   到了酒肆附近,沈奥就嚷说肚子饿要歇会儿,柔之因觉着已经离开了徐麒臣,倒是不该为难两个小家伙,于是便答应了沈奥,带了他们到这酒楼里要坐会儿,吃些东西再回去。   期间,沈奥便拉着如如去看酒楼墙壁上画的八仙过海,只是一个不留神,两个人就不见了。   宏伯见如如不见,不由也慌了,只匆忙丢下一句,便也带人出去找寻了。   说起经过,柔之眼中又带了泪。   徐麒臣宽慰道:“叫我看,多半是沈奥贪玩儿,只是这两个孩子都甚是聪明,不会有别的事,你很不必过于忧心。”   这会儿掌柜的亲自送了茶上来,道:“这是小的自个儿珍藏的砂器,上等的紫砂壶,只用清水浸过,从没用过一次的,茶虽一般,也是本店最好的祁红了。”   又有一碟子桂花酥玫瑰糕,并一碟子干果。   徐麒臣抬手,掌柜的悄无声息退下,他自己斟了茶又洗了茶器,才给柔之倒了一杯:“喝一口驱驱寒气。”   他泰然自若的,脸上也并无多余的表情。   柔之看了两眼那熟悉的眉眼,突然心乱:“多谢大人,不必了……我、我还是先回府等候吧。”   徐麒臣见她这么快改变了主意,不由一笑:“怎么?柔柔就这么不愿意跟我相处?”   柔之正起身,听到一声“柔柔”,蓦然抬眸。   徐麒臣手中拈着个小小的紫砂杯,眼睛望着她,好整以暇的:“我看起来很吓人吗?或者、是你真的很讨厌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20 21:26:33~2020-10-21 22:02: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蓝月、糖醋小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归晚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徐麒臣生得一副好相貌, 少年时候便倾绝京城,如今盛年在即,多了重重的历练, 敛了当初的锋芒, 却越发的光华潋滟,夺目出众。   柔之默默地看着面前的徐大人, 瞬间竟无法分清心中到底是什么滋味。   那一声“柔柔”,不可讳言地唤起了她许多有关前世的记忆,那是成亲后夫妻相处的时光, 当然不会轻易忘怀。   但旋即而来的是无尽的酸苦,排山倒海, 几乎将她当场击倒在地。   可沈柔之又清楚地知道,她不会再轻易地倒下, 因为她已经死过了一次。   一次已经够了。   自打一梦醒来,太多太多的记忆压得她无法喘息,等慢慢地缓过来后,却捏了把汗。   让柔之心中惊惧的是,在她的前世, 父亲是早亡的,所以他们无依无靠,才上京投奔了英国公府, 而国公府内发生的种种不堪言, 以及后来嫁给徐麒臣也正是因此而起。   沈承恩的死对她而言自然是无法承受, 更是最大遗憾跟痛楚。   所以当她意识到这一世父亲没有死,而且好好地陪着他们在京城,内心感激之情可想而知。   故而那天她跟谢西暝说“多谢”,那真的是沉甸甸莫可名状的两个字。   也正因为惦记着谢西暝的恩德, 那天沈承恩询问谢西暝是否欺负过她,柔之非但一口否认,反而说出了那一番话。   至于另一件让沈柔之心中后怕的事,那就是嫁给徐麒臣了。   平心而论,前世嫁给徐麒臣,虽然是无可奈何被迫为之,但也是她在那种情况下最好的选择了。   寄居在英国公府,虽然顶着亲戚的美名,给人照顾着,但是私底下的闲言碎语,无法尽数。   又因为沈柔之品貌皆上,有些眼中的人暗中更是嚼舌不已,捏造出许多不堪流言。   柔之在国公府的生活,虽然看似风光无限,实则真的是一句“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而且她其实不是一个人的。   除了她沈柔之外,还有沈奥,以及二房的众人。   就算可以不理会曾氏等,但她毕竟是长姐,有责任照顾好底下的弟弟妹妹们。   至少,她得给沈奥一个有光明的前途。   本来柔之是没想过自己会嫁给徐麒臣的。   但那时候,英国公府正也想方设法地要跟炙手可热的徐大人搭上关系,只是徐大人从来不对任何人假以辞色。   出人意料的是,那天徐麒臣无意中在英国公府遇到了沈柔之,居然一反常态地跟她说了几句话,虽然都是些诗词之类,但也已经是破天荒了。   这举动未免给了国公府众人“灵感”。   所以说,柔之嫁到徐家,虽然不是她自己能做主的,但对她来说,的确是她当时最好的选择了。   假如没有后来的“真相”,兴许她也算是这碌碌尘世之中颇为幸运的一个小女子。   偏偏事与愿违。   如今……   死也死过了,醒也醒了。   父亲还在,当然不必刻意地去倚傍什么别人。   更加值得庆幸的是,上次徐麒臣托人保媒,她虽然不曾记得前世,却仍然拒绝了。   因而此刻回想,不由捏了把汗。   假如当时她糊里糊涂的答应下来,岂不是再一次重蹈覆辙。   可见老天……还是给了她一次机会的。   柔之有些想不通的是,怎么徐麒臣这次居然主动派人求娶。   她想不明白,但她想不明白的还有很多,比如这房子,竟也是徐麒臣托人替他们寻置的。   以沈柔之对徐麒臣的了解,徐大人可不是什么爱做善事散播爱心的闲散大善人。   他干每一件事应该都是带着所图的。   所以柔之在找回记忆之后,所思所想,无非是远避开徐麒臣罢了。   不是没想过报复,毕竟她心里还堵着一口气呢,但细想,一则前世自己嫁给他,并不是他徐大人费尽手段求的,算是英国公府跟她自己的意思。   且成为徐家妇后,也不是一无所有,最大的改观就是沈奥跟沈逸振以及如如的境遇。   不再像是往日在英国公府,明里暗里给人欺辱的境况,甚至上个学堂都要鼻青脸肿地回来。   因为是小孩子的事情,柔之知道分寸,她不便就告家长状,只是言语中透露给曹亦寒知道了。   曹亦寒自然为沈奥等出头,但曹公子也是个性情软弱的人,别人对他没什么惧怕,起初还听他两句话,日子一长,便当耳旁风。   且他们曹府学堂里的那些小学生,多半都是京城内的坐地户,自然是排外的,沈奥沈逸振没什么背景,只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姐姐,且还是给人背地嚼舌的姐姐,自然无人惧怕。   直到柔之嫁给徐麒臣后,别说是曹府的学堂,就算是在徐家的书塾里,也没有人敢小看他们半点!   能够庇护幼小的弟妹,沈柔之身为长姐,觉着无论她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也正是在这一点上,她对徐麒臣,心存钦敬感激。   沈柔之不是什么忘恩负义的人,谁对她好,她心里明镜似的。   故而就算重生一世,回想前尘,虽然还有些不服气,但……正所谓求仁得仁复何怨。   她没有十分的资格去苛求徐麒臣,事实上她本来该愿赌服输的,毕竟从她没有嫁给徐麒臣的时候,她就很明白,对方是一个权臣,心思缜密城府之深不是她这种小丫头能比的,所以……给徐麒臣当成棋子,其实也是情理之中。   只不过是那几年的恩爱迷了她的心跟眼而已。   柔之不想去报复的另外一个原因,不是别的,却是因为她很清楚彼此如今的境遇。   虽然沈承恩没死,且好好地在顺天府当着通判,但沈柔之却明白,自己的父亲官儿做的再大,也实在不及他徐麒臣一根手指。   或者说,假如得罪了徐大人,他认真地想要为难沈家,那可是弹指而已,吹灰不费。   综上而言,不管是家世,心计,处处不如人。   她一个小小通判之女,渺小卑微的小丫头,拿什么跟徐麒臣赌气,拿什么跟他斗?   笑话。   因此,敬而远之是最好的选择了。   可没成想,她一心要跟徐麒臣老死不相往来,突然间徐大人跟转了性一样,竟然当街搭讪。   这举止,着实让柔之心惊。   这不是她所熟悉的徐麒臣。   尤其是刚才进了酒肆后,徐麒臣蕴含体贴的种种行为,用帕子给她垫椅子,叫店家拿别人没用过的茶具……这明知道她是好洁的性子才有的举止啊。   但如果正常按理说,徐麒臣才不会在意她沈柔之嫌不嫌弃这小且腌臜的酒肆,更加不会在意她愿不愿用别人用过的茶具。   他这种日理万机目无下尘的人物,哪里在乎她的想法?   何况柔之如今满心里都只是牵挂沈奥跟如如,丝毫没留意别的呢。   “我看起来很吓人,或者你讨厌我?”此刻徐麒臣问。   柔之暗暗地深吸一口气。   然后她依旧垂着眼皮,静静地说道:“不知徐大人这话从何说起,我跟大人只有两面之缘罢了,实在并无什么想法。何况大人乃是贵人,父亲常说大人有恩于沈家,故而我心中也时常存着孺慕之心,如此而已。”   所谓的“孺慕之心”,孺,自然是指的小孩子,慕则是仰慕,意思是如同小孩子爱戴仰慕长辈一般的感情。   柔之这是在跟他划清两人的界限,言外之意自然是:徐麒臣是长辈,而她是晚辈,两个人不搭边儿。   徐麒臣自然也听了出来:“孺慕?”   他的眸色深了几分,看着柔之道:“沈姑娘,莫非忘了我先前还托人保媒求娶一事,如今你当着我的面儿说什么‘孺慕’,是在寒碜徐某吗?”   他倒果然是个通透机敏之人。   “实在不敢。”柔之心里冷笑答应着,面上却忙做惶恐状,微微屈膝行礼:“这是柔之一片真心,若有言语冒犯实属无意,请大人见谅。”   徐麒臣把手中的紫砂杯轻轻一晃,放在桌上:“我若是不肯见谅呢?”   柔之心中一惊,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大人是在跟我说笑吗?”   徐麒臣并未答话,只是看向旁侧门口,只见一名侍卫快步走了进来,行礼道:“大人,已经发现端倪了。”   说了这句,便瞥了柔之一眼,并未说下去。   柔之忙问:“找到奥儿跟如如了吗?”   那人不答,直到徐麒臣放话道:“说罢。”   侍卫才道:“本来以为是人贩子,谁知……动手的是定远王府的世子殿下。”   柔之大为意外,但同时心终于放定了些:如果是定远王府的人,应该不至于对沈奥跟如如怎么样的。   徐麒臣道:“如今两个孩子在哪里?”   侍卫道:“已经给带到王府了,我等不敢擅动,等大人吩咐。”   徐麒臣点点头,便看向柔之:“沈姑娘,你想怎么样?”   柔之心中揣测。   定远王府上下,柔之只跟一个谢西暝熟络,竟不知其他人的脾气。   但定远王谢礼曾把谢西暝打的半死,可见不是个好相处的人,虽然说虎毒不食子,但他也曾做过比老虎还狠毒的追杀之举。   所以,此刻把如如跟沈奥带过去,细想却不知究竟是福是祸。   虽然柔之很想立刻飞到王府,但她实在不想再跟徐麒臣扯上关系,更加不想再仗他之力了,越是牵扯,越是麻烦。   当下便安安静静地说道:“既然是王府世子殿下带了去,想必只是世子想念如如……不至于有大碍,方才我一时惊慌,竟耽搁了大人许多时间,如今既然已经找到了他们,自然不敢再劳烦了。”   徐麒臣淡淡道:“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原来你真的是讨厌我,是吗?”   “不敢讨厌,是惹不起躲得起而已。”柔之心里回答,嘴上忙说道:“实在不敢,大人切勿说笑了,更加不必妄自菲薄。”   徐麒臣一笑道:“到底是我妄自菲薄,还是你把我看的轻贱?”   柔之一怔,继而轻声道:“大人乃是朝廷的中流砥柱,国之栋梁,人人称羡,举世无双的人物,我又算什么东西?岂敢轻贱大人?大人无端竟说这话,实在让我无地自处了。”   徐麒臣慢条斯理地说道:“好啊,那你告诉我,这样一个朝廷的中流砥柱,国之栋梁,人人称羡,举世无双的人物,你为什么不想嫁?”   柔之在惊讶之余脸都红了:“徐大人……”   这种话实在不是徐麒臣这种身份的人能说出来的,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说今日她破格男装出游,他也不该当面的就谈婚论嫁起来。   “请大人恕罪,”沈柔之只得假装若无其事:“这话不是我该说的,我先告退了。”   “柔柔。”徐麒臣突然唤了声。   沈柔之暗中握了握拳,却听徐麒臣道:“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我还未到尘满面鬓如霜的地步,你就不认我了?”   沈柔之的双眼蓦地睁大,脊背上一股寒意掠过。   就如晴天霹雳,与此同时她忽然弄明白了,为什么徐麒臣会托人求娶,为什么会当街拦路,为什么对对她“无微不至”,难道……   不,怎么可以?!   柔之天晕地旋,徐麒臣探手过来,及时将她扶住。   说是扶着,其实却如同是抱住了一般将她半拢在怀中。   到底是曾经肌肤相近做过夫妻的人,他身上淡淡的如同松柏木的气息在瞬间唤醒了昔日的记忆,几乎是出于本能,柔之抬手在徐麒臣的胸前一推,强逼自己退了出去。   “请徐大人自重,”她低着头,声音有些颤抖,不知是因为怕,还是因为怒,她听见自己牙关紧咬的声响:“苏东坡的《江城子》,是写给亡妻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何等深情,但可惜的是,我跟大人并非夫妻,也着实并无这般情深,大人是饱读诗书的人,如此滥用是何意图?”   徐麒臣的双眼微微眯起:“并非夫妻?并无情深?”   柔之的心猛然乱跳起来,此刻她忽然弄明白了,如今占据她满心最多的,是怕。   虽看着谦谦然君子风范,但徐麒臣绝不是什么可讲理的人物。   她着实不该触怒他。   但柔之想不通,他怎么竟像是看穿了她似的……明明连她自己才知道前世之事。   难道他多了会读人心的本事?   不,不可能,一定是误打误撞。   眼睁睁地见徐麒臣向自己走过来,柔之身不由己地后退:“徐……”   腰后给什么一撞,原来是退到了桌边。   徐麒臣不紧不慢地欺身走到近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柔之:“徐什么?”   柔之几乎要晕过去了。   “我,”徐麒臣低头,在她耳畔低低地说道:“我倒是很想你……再叫我一声‘俆公’。”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21 22:02:28~2020-10-22 21:29: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糖醋小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小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直到听见这一声无比熟悉的呼唤, 柔之心中巨震,突然意识到自己多半是露了马脚。   先前因为沈奥跟如如突然不见了,她张皇失措之中突然看到徐麒臣来到, 毕竟是往昔最为熟悉曾以为是终身之靠的人, 不知不觉地好像叫了他一声。   只是记得不太清楚了。   若不是他此刻念了这句,只怕柔之也不会想起来。   柔之心头发冷, 本能地想反驳,却只动了动唇。   徐麒臣离她太近了,这个距离跟姿态, 就算是局外人看来都透着一言难尽的暧昧。   柔之身不由己地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曾经的她对这个人真是又爱又敬,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点畏怯,毕竟这曾是她的夫君, 也是她的救赎。   但不是现在。   该还给他的都已经还了。   这辈子她不是依附于他徐麒臣的沈氏夫人。   更不是他手中拿捏若定可握可弃置的棋子。   屏息,柔之漠漠然地说道:“那只怕、要让徐大人失望了。”   这一行字,像是被逼着从唇边吐出来的。   而沈柔之的反应,让徐麒臣倍觉意外。   惊讶的神色在脸上一闪而过,徐麒臣正要再说话, 门口处人影一晃,有个声音叫道:“啊?啊!沈大小姐!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   徐麒臣跟沈柔之齐齐回头,却见这突然出现的人竟然是小侯爷傅寒。   傅寒的目光好不容易才从沈柔之的脸上转开, 当看着徐麒臣的时候, 小侯爷忙跳过来行礼:“徐大人, 您老怎么在这儿?”   一句“您老”,让徐麒臣的眉峰一动。   徐大人当然不会单纯的以为这是在奉承自己,只是他涵养极深,所以仍是面不改色的:“小侯爷不必客气, 你又为何来此?”   傅寒道:“我正在逛街,听人嚷嚷说是沈府的两个孩子不见了,吓了我一跳,幸而正遇见了宏伯,告诉我说沈家的柔柔姐姐在这处酒肆,让我替他传信儿并护送姐姐回府去。”   此刻柔之已趁机小心地从桌边挪开,总算是离徐麒臣远了几步,闻言忙问:“宏伯说什么?”   傅寒又看向她,心中啧啧称奇。   他早就知道沈柔之貌美绝伦令人一见倾心,想不到她扮了男装竟更有一番风流气质。   于是回答:“哦,宏伯说叫姐姐不要着急,他已经知道沈奥跟如如的下落了。”   柔之又问:“真的是在定远王府吗?”   傅寒见她知道了,这自然是因为徐麒臣的人得力,忙笑道:“是啊,所以宏伯已经找去了,让您先回府等着就是。”   对柔之来说本不急着回府,但因为要远离徐麒臣,却巴不得立刻就走。   当下忙道:“说的是,我也正要回去呢。”   她说了这句,便眉眼不抬地向着徐麒臣欠身低了低头:“徐大人,告退了。”   徐麒臣看着她冷冷淡淡的,却微微一笑:“既然有傅小侯爷作陪,自然不必我多此一举了,姑娘请吧,改日再说。”   柔之听到最后那四个字,不由皱眉,很想回他一句“没有什么改日”。   但傅寒就在旁边,而且何必跟徐麒臣斗这些口舌呢。   且世人谁不知道,徐大人的口齿是一等的,就算是她也未必斗得过,只看他乐不乐意跟人斗罢了。   于是柔之置若罔闻地一点头,又对傅寒道:“侯爷请。”   傅寒的眼睛滴溜溜地在徐麒臣跟柔之身上转来转去,此刻才忙道:“好好。”   也向着徐麒臣抱拳行礼,这才跟着柔之一起出了酒肆。   傅寒毕竟年轻,因为来的也急,所以并没有备马车,只骑了一匹马。   当下只跟柔之沿路而行,幸亏才走不多时,就有一辆马车迎来。   随车之人大老远地看见傅寒,忙过来行礼:“小侯爷,王爷吩咐,让您陪着沈姑娘乘车。”   傅寒一拍脑门:“还是小扬王想的周到。”于是忙请柔之上车。   柔之听他念叨“小扬王”,又听那来人的话,便知另有内情,于是便上了车。   傅寒才也上了马背,陪着她离开这热闹的长街。   出了街市,早把徐麒臣抛在喉头了,柔之便打算问问傅寒,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谁知小侯爷最是个口快心直的,隔着车帘子自顾自地便说道:“当初小郡王离开京城的时候,我就想跟着他的,谁知他看不上我把我撇在这里发闷。今儿还不是要用到我?”   柔之掀开半边帘子:“侯爷在说什么?”   傅寒巴不得跟她多说几句话呢,以前是碍于谢西暝在旁边跟把刀似的,现在这把刀出京了,不再明晃晃地威胁他,他乐得自在。   当下从马上俯身过去,说道:“柔姐姐,其实我刚刚对徐大人说的话,是半真半假的。”   柔之问道:“这是怎么说?”   傅寒道:“沈奥跟如如两个在定远王府是真。但叫我去找你的人不是宏伯,而是罗枢。”   “小扬王、怎么会知道我的事?”   傅寒眼中带笑,道:“柔姐姐,你还不知道呢,这自然是小郡王在出京之前的交代,他拜托罗枢替他照看着你呢。”   柔之心头一动,脸颊微热,那帘子差点儿便落下来。   偏偏傅寒的嘴快,又道:“不过呢柔姐姐,我有一点不明白。”   “什么?”柔之低声问。   傅寒道:“小郡王跟你日久生情的也就罢了,这徐大人又是怎么回事?之前叫人提亲,如今竟还跟你单独的在那酒肆之中相处,我听说他为找沈奥跟如如,命人封锁了周边六条街呢,啧啧!他可不是那种会被美色所动色令智昏的人啊……”   柔之低低咳了声。   傅寒吐吐舌头,陪笑道:“柔姐姐你别见怪,我可不是说你不好,只是想不通而已,对了,刚才我看徐大人跟你、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傅小侯爷想到哪里就说到这里,完全不顾忌柔之脸上下不下得来。   不过柔之在车中,傅寒想瞧她的脸色也是瞧不到的,索性一股脑说完了。   柔之给傅小侯爷这几句话噎的几乎闭气。   其实,这前一个疑问,在今日之前,她也是百思不解的。   可虽然得到了答案,却越发的叫人惊心不安。   至于最后那句,却让柔之不知如何回答,只假装没听见的罢了。   傅寒等了半晌,见柔之没又声响,却也知道女孩儿家毕竟脸皮薄,有些话不好说是有的。   当下在心中嘀咕道:“算了,我可管不了,也不敢管,以前我多跟柔姐姐说一句话谢西暝还恨不得咬我呢,回头我只告诉罗枢,让他看着办就是了。”   当下傅寒陪着柔之回到沈府,才在门口停了马车,扬王府的一名侍从赶到,对傅寒道:“刚才宫内突然紧急派了人来,传了王爷进宫去了,王爷临行交代,让小侯爷权益行事,有什么事儿等他回来再商议。”   傅寒啧了声:“他可真是个香饽饽。”   柔之对傅寒道了谢,请他入府略坐,这本是客套话的。   谁知傅寒因为谢西暝不在京城,罗枢又进了宫,简直没有人能管他了,于是去了顾忌,兴高采烈跟着柔之入了府内。   柔之只好请他在厅内用茶,自己赶回院子更换女装。   原来她担心府内听说了风声,老夫人自会不安,于是匆匆地先换了女装,才去老太太上房跟老夫人说起了沈奥跟如如去了定远王府的事儿,只说宏伯陪着,玩够了就会回来的。   幸亏事情还没来得及传到老太太耳中,故而也没当回事儿,柔之又说了小侯爷在,于是便请了傅寒过来说话。   原先在洛州的时候,老夫人就很看好傅小侯爷,此刻因为柔之已经拒了徐麒臣,老夫人未免又有点心意活泛,心想着就算不是徐家那样的门第,“退而求其次”,嫁到侯府也是极好的。   于是格外的和颜悦色,加上傅寒是个爱聒噪的,一老一少倒是很合得来,简直是相谈甚欢的势头。   柔之在旁看出几分端倪,生怕老太太说出不该说的,便故意咳嗽了几声。   幸亏小侯爷还有些眼力价,得了柔之提醒,忙借口告辞出来。   出了上房,柔之心里有些尴尬的,便故意转移话题,只对傅寒道:“今日多亏了小侯爷。只不知道为什么,沈奥跟如如还没回来。”   傅寒说道:“没事儿,只怕孩子们贪玩。”   柔之看看天色道:“多半如此,我先前已经派人去了定远王府询问,看时候也该回来了。”   说到这儿,果然府内的那家丁回来,愁眉苦脸地跪地禀道:“回姑娘,那王府的人很了不得的,他们说小郡主自然是得住在王府的,所以从此不会回来了,至于咱们哥儿,据说他是自己不想回来、要留在王府陪着小郡主的。那人原话是‘等他什么想回,自然就派人送回来’……我还想再问几句,就给他们赶开了。”   柔之呆住:谢西暝离京的时候,是把如如托付给沈府的,且自打上京,定远王府对这一子一女也是不闻不问,此刻突然把如如带回去,又是用那种非正途的法子,实在叫人放心不下。   傅寒也怔住了:“这是什么意思,这么霸道吗?”   柔之急忙又派一人,叫去顺天府找沈承恩,想要让父亲出面往定远王府走一趟。   不料今日沈承恩偏偏出城去了兵营,晚上会不会回来还是个问题。   柔之听后跟傅寒面面相觑,她本来想让自己静心等候的,可想到沈奥从没离开过自己,而且如如当初才到沈府的时候身上是带伤的……   要是这次回了定远王府再出什么事故儿,自己将来怎么对谢西暝交代?   谢西暝于她可是有莫大之恩的,若是她连如如都看不好,以后可真是无颜以对了。   傅寒见她蹙着娥眉,便道:“姐姐别担心,大不了我去看看。”   柔之知道他是个直性子,加上对定远王府的印象不佳,生恐傅寒去了反而不美,忙先问:“扬王殿下不知回来了没有?”   如果是罗枢出面的话,自然更加稳妥。   傅寒摇头道:“我看难,他若回来早派人来了。不打紧,我又不是去打架的……”   不提则已,一提,柔之的心狂跳了几下,略一思忖:“这样吧,我跟你一起去王府看看究竟。”   横竖沈奥也在那里,自己身为家长,去一趟也不算唐突。   而傅寒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闻言竟笑道:“这敢情好呢!反正姐姐迟早是要见……”   话说半句突然想起,忙咬住舌头。   柔之因为正想事情,竟没有察觉傅寒这小子口没遮拦说错了话。   收拾出府的时候,珍之赶来,沈珍之本是因为白天韩奇的事情,想要跟柔之说会儿话,主要是表白表白自己的心。   谁知柔之匆匆地并没理会,只跟傅寒一起去了。   珍之气闷,往回走的时候便想:“整天教训我没有规矩,怎么自己倒是不懂避嫌了,天儿都要黑了,跟小侯爷一起跑出去是什么意思呢。”   且说傅寒陪着柔之乘车前往定远王府,才到朱雀大街,忽然听到马蹄声响。   傅寒人在马上看的明白,不由脱口说道:“哟,是徐大人,这会子了是要往哪里去?”   柔之在车中听说是“徐大人”,便猜是徐麒臣,耳闻马蹄声越来越近,奔雷似的,人仿佛还不少,她不免心惊,生恐徐麒臣是奔这里来的。   正屏息静气,却听那马蹄声滚滚靠近,傅寒招呼道:“徐大人!”   而对方并没有答话,更加不曾停留,仍是一阵风似的去了。   柔之听那马蹄声远去,才敢掀开帘子看了眼,此刻却早不见了那一队人的踪迹。   只听傅寒说道:“看方向像是往城门处去的,连跟我说句话都来不及赶得这样着急,还得劳驾徐大人亲自出马,嗯……莫非是城外出了什么大事?”   柔之本来庆幸于徐麒臣并未为难,听傅寒嘀咕了这两句,心竟莫名一慌,眼皮也跟着猛跳了两下。   她来不及多想,不多会儿已经到了定远王府。   门口之人向内禀报,一刻钟后,便有内侍走出来迎接。   两人才过王府仪门,柔之耳畔仿佛听见孩子的哭声,她对如如的声音很熟悉,这哭声却极像是如如。   屏息侧耳再听,却没了响动。   柔之看向傅寒,小侯爷却一脸懵懂,显然是没有听见。 第50章   定远王谢礼今日在外赴宴未归, 召见柔之跟傅寒的,正是世子谢少阳。   柔之两人进了堂下,谢少阳才从内厅走了出来, 他当然是认得傅寒的, 目光只在小侯爷面上一闪而过,就落在了柔之身上。   京城内的高门名媛是不敢轻易的只身外游的, 何况如今还同一个陌生的男人,不过这规矩显然对面前的女子无效。   谢少阳打量着柔之,心中想起的却是白日在长街之上, 远远地惊鸿一瞥。   其实谢少阳早就想见见沈柔之了,之前定远王暗中跟诚国公提起要给谢西暝求亲的事情, 谢少阳自然也知道了一二。   谢西暝虽然是个行事不羁的性子,但在谢少阳看来毕竟是自己兄弟, 如今谢西暝死里逃生回来,却忽然着魔似的要娶沈家长小姐,莫说是定远王大吃一惊,连谢少阳也是百思不解。   在他看来,一向从不亲近女色的弟弟, 突然间改了性子,自然是有缘故的。   而且谢西暝从不正眼看别的女子一眼,如今却对沈柔之动了心, 这当然是因为谢西暝住在沈府, 跟沈柔之朝夕相处……更或者是沈家的那女孩子用了什么勾引人的手段也未可知。   所以谢少阳在没见到柔之之前, 就已经先入为主地有些不喜欢她了,之前在街头看到沈奥跟如如,本有些惊喜,只不知道他们身边那个面容清丽的少年是何人。   然而定远王府的内侍很是老辣, 一眼看出了柔之是女扮男装的……谢少阳这才知道,她就是沈柔之。   果然是个妖娆妩媚之辈。   少阳本来就对柔之心存偏见,如今更见她身着男装招摇过市的,又生得那副样貌,跟通身的风流气质,当然绝不是什么三从四德的闺中女子。   谢少阳心中甚是不悦,更加不愿意同她照面,于是心生一计,便吩咐王府的侍从们悄悄地把如如带回府中,免得如如也给教坏了。   谁知沈奥跟如如寸步不离,为免他们吵闹,竟将两人一并带回了。   他也是存心让柔之着急,也算是给她一个教训。   只是谢少阳想不到,柔之居然会亲自来王府。   如今总算是两下照面。   傅寒抱拳之后,开门见山地说道:“世子殿下,听说您把小郡主跟沈府里的沈奥一起带了回来?”   谢少阳淡淡地:“是啊。侯爷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如如是王府的人,本该留在王府的,这不过是稀松平常一件事,何必亲自来问?”   傅寒虽然爱说话,但是没心机,面对谢少阳这种冠冕堂皇无可挑剔的话,就有些不知如何应答,只道:“啊,那沈奥呢?”   谢少阳道:“沈家的公子我自然不敢强留,你们带他走也是应当的,只是原先他自己不肯走,我才叫他留下的,如今小侯爷若想要人,我让他们带出来就是了。”   “呃,虽然是这样,但如如……”傅寒心里知道不对头,但偏偏一时嘴拙想不到怎么继续说下去,便求救似的看向柔之。   正好谢少阳也看向了沈柔之。   柔之却并不抬眸,只是静静地说道:“请世子殿下恕我直言,如如是郡主之尊,回王府原本是应当的,只是为何世子竟悄而不闻地把人带了回来?”   “你质问我?”谢少阳冷笑:“就算是令尊的官职小些,但毕竟是官家之女,今日沈姑娘所做所为,却是不合规矩吧,你自己破格逾矩,为何还要带着如如,正如你说如如可是王府的郡主,很做不得这些惊世骇俗的行径,我并没有问责怪罪于姑娘,姑娘倒是来兴师问罪我了?”   傅寒听谢少阳语气不对,吓了一跳,又很担心沈柔之吃亏。   “嗳世子殿下……”傅寒绞尽脑汁地,想替柔之辩白。   柔之却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我初进京不久又病了数日,今日才兴起出游,破格嘛似有点儿,惊世骇俗却远算不上,毕竟本朝没有哪一条律法规矩女子是不能扮男装出游的,世子殿下应该明白。”   “哼,你不必说到律法,你自己愿意我也管不着,但如如不能跟你学这些。”   柔之一笑:“之前因为小西离京,如如闷闷不乐,故而今日才也带她散心,据我所知她是极高兴的。”   谢少阳听她唤谢西暝“小西”,心头一刺,冷笑:“她是小孩子又懂什么好歹?自然容易给人蒙蔽。”   “正是小孩子,心底无邪,才最知道好歹呢,”柔之缓缓道:“另外,小西离开之前,是把如如托付给沈家的,要是他觉着不妥,早就把如如送回来了,何必世子殿下亲自悄悄地动手呢?还有一件我不明白,世子殿下若是觉着如如跟着我们会学坏,早在小西在的时候为什么不接他们回来?”   谢少阳没想到她的口齿如此厉害,隐隐地竟有些脸皮发热:“你、你……竟敢质问我?”   其实谢少阳也曾劝过定远王把谢西暝跟如如接回来,但定远王是跟谢西暝通过气的,还要继续演父子相残不共戴天的戏码,又怎会答应。   因此这话谢少阳当然不能回答。   柔之仍是神色淡然,甚至柔声道:“哪里是质问呢,只是世子说起来,我在向世子解释罢了,至于我所不懂的,若世子能够也跟我解释一二,也不枉我今夜又‘破格逾矩’,登王府而拜访了。”   傅寒原本还想给柔之插嘴“助拳”,如今见她一个人应对谢少阳绰绰有余稳占上风,便笑着抱了双臂看戏。   正在谢世子窘然之时,有个童稚的声音沙哑地叫道:“长姐,长姐!”   嚷声中,是沈奥从门外跑了进来,一眼看到沈柔之,便跑过来拉着她:“长姐,救救如如!”   沈柔之脸色微变:“如如怎么了?”   沈奥跳脚道:“如如不想留在这里,一直在哭呢,长姐快带她回去吧!”   谢少阳听见这句,才呵斥道:“胡说!”   柔之见沈奥的脸上也挂着泪珠,忙给他轻轻地擦了擦,才抬头看向谢少阳:“世子殿下,如如在哪里?”   谢少阳定了定神,冷道:“你要带他走,请便,至于如如就不劳操心了。”   傅寒忙说:“世子,为什么沈奥说如如一直哭?她年纪还小可别有个好歹!”   “侯爷不用担心,”谢少阳打定了主意,又看向柔之:“这里是王府,总不会比沈府还差。”   沈柔之听到这里,又见沈奥满眼恐慌,心中便有了气,当下冷笑道:“世子殿下是不讲理了吗?就算是坐大牢,也能叫人见上一面,如今你拦着不许我们跟如如相见,莫非如如真的有个什么长短?还是世子心虚怕如如见了我们,会跟着我回沈府也不想留在王府?”   “你大胆!”谢少阳不料她竟敢说这话,直戳心头。   沈奥叫道:“他们把如如关在后院里不许出来,那个什么王妃还去看她,如如一见她就大哭不停……”说到这里沈奥也哭了:“长姐、如如哭的很可怜!”   柔之抱住沈奥,目视谢少阳:“世子,您若真的是疼惜如如,就别为难一个孩子!至少先让我见她一面!”   傅寒也忙道:“世子殿下,如如还小,别真的闹出三长两短来。”   谢少阳见沈奥哭的如此,也有些担忧,但又不想在柔之面前低头,便道:“该说的我已经说了,我们自己的家务事就不必外人操心,小侯爷跟沈姑娘若无他事就请便吧。”   傅寒跟柔之都想不到他这么不通情理,沈奥却叫道:“不行不行!不能扔下如如!”   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道:“闹哄哄的是怎么样?”   说话间,定远王谢礼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的目光越过谢少阳跟傅寒、沈奥,最终落在柔之面上。   几个人急忙行礼。   傅寒知道这位老王爷是个更不好惹的主儿,如果闹翻了打起来,自己一个人恐怕也打不过人家,无可奈何之下便想先护着沈柔之跟沈奥全身而退,回头找罗枢也罢了。   谢少阳垂首道:“父王,我今日将如如接了回来,沈大小姐正在询问我是何缘故呢。”   定远王一抬手,却制止了谢少阳。   他走到首座椅子上坐了,看向沈柔之,沉沉地说道:“沈姑娘,你居然亲自登门,是想怎么样?”   柔之一看见谢礼,就想起谢西暝受伤返回的那夜。   当下暗中深吸一口气,才道:“既然王爷问了,就恕我大胆,我想见如如一面,至少当面问问她的意思,她若想留在王府,我绝不敢多话,她若想跟我走,那……我受人之托,务必要带她回沈府的。”   谢少阳见她当着父亲的面儿还敢这么样,一时惊心竟大于愤怒,这女子是疯了?若惹怒了父王如何是好。   连傅寒也暗中捏了一把汗。   定远王似笑非笑地:“你可真敢说啊,我的女儿,你居然就想带走?你不怕本王一怒之下杀了你吗?”   傅寒跟谢少阳齐齐一惊,一个叫道:“王爷!”一个叫道:“父王!”   沈奥也吓了一跳,只有柔之脸色淡淡的:“我年纪虽小,可却听过王爷的不少英雄事迹,如果王爷这般推崇稼轩居士的英雄豪杰,连一个小女子的话都容不下,那我就无言可对了。”   定远王的眸色微动,唇角有一抹稍纵即逝的笑意:“你这个小女子,可口齿伶俐的很啊。”   柔之隐约听出谢礼语气中的一点笑意,可又不敢确信,便抬头看向他。   四目相对,定远王心中一叹。   原来刚才谢礼回来,早在厅外就听过了一阵。   柔之跟谢少阳的对话他却听了大半,早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在今夜之前,谢礼一直在想这个引得徐麒臣都蠢蠢欲动的女孩儿到底是何样貌,如今总算见到了真人。   平心而论,谢礼倒是很满意这个未来的儿媳妇的。   其一,这种相貌,就算是在京城贵女之中也算是上上之选了。   另外最要紧的是,虽瞧着是极柔弱貌美的女孩儿,说话的声音也温温柔柔,但应答间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却是个极有风骨跟心胸的。   刚才他故意以威压势头针对,相看柔之的反应,傅寒跟谢少阳都色变了,这女孩儿却仍是泰然自若地应对自如,可见绝不是那种娇弱肤浅的庸脂俗粉。   他甚至……有点明白谢西暝为什么会喜欢上沈柔之了。   谢礼垂了眼皮,吩咐:“把小郡主带出来。”   一声令下,不多会儿,如如给抱了出来,才进厅内便看见了沈柔之,如如叫道:“长姐!”声音带着哽咽,眼睛已经哭的肿了。   沈柔之忙紧走两步,把如如抱了过来。   如如紧紧地搂着她的脖子,把脸埋在她身上,像是怕被人分开似的。   谢少阳在旁看这般情形,却也无语可说了。   柔之本想再好好地请求几句,谁知谢礼直接便说道:“这孩子跟沈姑娘相处久了,自然有了感情,又听说你沈府里很有几个顽童,恐怕她也喜欢留在那里,既然这样你就带她回去吧。不过……如果她改天想回来了,你可以陪着她回来逛逛,毕竟这是她出生的地方。“   谢少阳自然意外:“父王这……”   沈柔之却总算是松了口气,抱着如如道:“多谢王爷。”   虽不知定远王到底为什么这么轻易地就放人,但毕竟是一件好事。   如如趴在她肩头,想看父亲又不太敢的样子。   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谢礼也不愿意就去亲近小女儿,当下仍是一副冷漠中带着不耐烦的阴沉臭脸。   就在柔之跟傅寒想要赶紧告退的时候,谢礼忽然道:“沈姑娘。”   柔之脚步一停,抬头看向定远王。   谢礼看着她的眼睛道:“沈承恩今日出城去了你知道吧?”   柔之没想到他说的是此事,还以为他要为难人呢,忙道:“已经听说了。”   谢礼似有犹豫之意,打量了她一会儿才似自言自语般道:“都察院徐麒臣也紧急出城去了,像有急事……”   柔之摸不着头脑,想多问一句,谢礼却道:“算了,时候不早了,送客!”   傅寒跟柔之一个抱着沈奥一个抱着如如,出了王府,傅寒还无所谓,柔之已经累得双臂发软。   将两个孩子送上马车,自己也跟着上了车,打道回府。   车厢中,柔之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小家伙,想到这一趟王府之行有惊无险……暗暗地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本以为这定远王是个阎王不好对付,没想到竟柳暗花明。   只不过最后定远王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怎么提到了父亲,却又说起徐麒臣,总不成徐麒臣出城是因为父亲?   想到这个,心弦突然没来由地绷紧几分,眼皮又开始跳。   是夜,沈奥跟如如索性就留在了柔之房中。   一宿无话,次日早上天不亮柔之醒来,便叫人打听城门开了没有,沈承恩是否回来。   直到吃了早饭,探听的小厮总算回来了,只是脸色惨白,脚步踉跄,进了院子跪在堂下,哑声道:“姑娘,老爷出事了!” 第51章   柔之一夜没睡安稳, 听了这句,心怦怦跳了起来,急忙叫那人快说。   小厮哭丧着脸说道:“小人是先去的顺天府衙门, 等了好一会儿才见着人, 听说我是沈府的脸色就变得很怪,只说叫我回家等消息。”   这小厮见那些官儿举止怪异, 当然不能放心,于是又等了半晌,终于等到个跟沈承恩私交不错的官员, 才偷偷地跟他说:“昨日沈大人是去城郊大营里巡查的,听说昨晚上起了冲突, 死伤了人命,这件事关系重大, 如今沈大人是被都察院的人带了去,还听说……”   小厮一再恳求,那官员才谨慎地透露:“听说沈大人也受伤不轻、我虽有心过去看看,但这件事都察院伸了手,你瞧……顺天府上下没有敢去探头的。还不知道沈大人跟此事有什么瓜葛, 会不会落罪呢,要真的都察院的人不松手,那后果只怕……”   要是别的地方出事, 自然不必这样如临大敌的, 但如今出事的是城郊军营, 何况是闹出了人命,这件事已经惊动了皇帝。   除了这一件事实外,另外还有一点是众人所暗中揣测的。   毕竟先前徐麒臣托人保媒,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 却弄了个灰头土脸,这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旷世奇闻。   之前沈承恩落在都察院手中,就多亏了徐麒臣查明真相,保他无恙,这沈承恩却很“不识抬举”,反而打了徐大人的脸。   如今又落在都察院里,谁还肯给他周旋?   徐麒臣就算不亲自出手,也有的是要替徐大人出气的,稍微用一点手段,就能让沈承恩吃不了兜着走。   昨儿晚上传回的消息是死了人,而且沈承恩也受了伤,众人的猜测越发扑朔迷离了。   这小厮给吓得魂飞魄散,此刻便又耷拉着眼皮带着哭腔说道:“大小姐还是及早周旋吧,听他们的口气,这次咱们老爷进了都察院是不能有好儿了,何况还受了伤,听说还伤得挺重,万一那些人下点黑手,那就什么也不用说了,”   柔之听说沈承恩受伤,而且伤的不轻,耳畔已经嗡地发声,竟不知道父亲到底如何。   毕竟她是记得前世之事的,这次多亏了谢西暝沈承恩才保无恙,她先前也是极之庆幸父亲安好的,如今若是再出意外……   一瞬间心都大乱了。   菀儿见她不言语,但眼圈却已经红了,便忙先叫那小厮退下,才安抚道:“姑娘,先不要听他们的话,毕竟没见着老爷,千万别先自己慌了。”   柔之深呼吸了几次,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又忙想该如此应对。   她最先想到的是扬王罗枢,毕竟罗枢的身份够,而且又跟谢西暝交情匪浅,昨儿的事他都有插手,想来他应该不至于袖手旁观。   唯一担心一点,罗枢昨儿进宫去了,他的身份不比别人,若是留宿宫中也是有的,这会儿能不能找到人还是个问题。   不管如何,先叫人去找。果然不多时派去的小厮回来,说扬王在宫中未回。   柔之焦急,却不敢找傅寒,小侯爷虽然能做事,但性子急,没什么心机,打听消息还行,办事儿是不敢让他去的。   至于英国公府……一想到那些人,柔之便冷冷地一笑,英国公府把都察院当成阎王爷的森罗殿来看,更把徐麒臣当成莫大的煞星,指望他们,还不如豁出脸面自己亲自去。   但是一想到徐麒臣,心里便觉着烦乱不堪。   昨日只跟他见了一面,已经够够的了,何况自己一个女子,去别的地方或可以一试,那可是都察院,平白无故上门,只怕于事无补,反而横生枝节。   且听小厮的话,徐麒臣或许有意针对沈承恩,柔之虽然不肯全信徐麒臣会做这种事,但他实在也不是什么无可挑剔的正人君子,其阴冷偏私柔之是领教过的。   加上徐麒臣昨儿跟她对话没讨到好儿,万一他因此迁怒于沈承恩,故意为难,也不是不可能的。   越想越是惊怒不安。   偏在这时候,沈珍之来了。   珍之来的时候,正遇见那小厮出门,见他脸色如土,便问了几句,小厮都告诉了。   沈珍之听说沈承恩出事,吓得不轻,赶紧进来询问柔之。   柔之没有心思跟她细说,只道:“你既然已经听说了,就不必我多说,只是老夫人那里先要拦着不许人去泄露。”   沈珍之连连点头:“我当然都听长姐的,只是如今总该想个法子探听父亲到底如何才好。”   柔之看她神情诚挚,跟往日有点不同,隐约觉着奇怪,却不及多想,只道:“我正在为这件事发愁,只是想不到一个能去周旋的人。”   珍之知道昨儿是傅寒陪她回来的,立刻便道:“那个傅小侯爷呢?”   柔之摇头:“他身份虽然够,但性子太过毛躁,去都察院不合适。”   以傅寒的段位,只能给徐麒臣握在掌心里玩耍而不自知。   “那、叫二叔去?”珍之问。   柔之更是嗤之以鼻,沈二爷是个出色的软脚蟹,让他去,只怕还没靠近都察院的门,就已经先晕倒了,还不如傅寒呢。   沈珍之茫然,片刻后忽然眼珠一转:“我想到了另一个人,只不知长姐觉着怎么样。”   柔之问道:“是谁,你且说来。”   沈珍之含笑道:“我昨儿本想跟长姐说的,那洛州韩家的人上京了,韩奇也是同行,昨儿他们来拜见老太太,那韩奇还跟我说了几句话……我想他虽然不上台面,但到底是个能干事儿的,不如让他去周旋周旋?”   沈柔之很惊讶,珍之居然推举韩奇?难道是因为要抬举韩奇、让这位未来的夫君去见见世面?可是其他的事儿叫他出头也就算了,如今沈承恩落难,都察院又是森罗殿,让韩奇去干什么?那种徒有虚名表里不一的纨绔好色子弟,去了都察院只怕原形毕露,讨不到好不说,恐怕还会……   难道珍之是晕了头了?   柔之皱皱眉,心想该提醒她一句:“那都察院不是好去处,英国公府的人都忌惮三分不敢靠前呢。你叫他去?”   沈珍之满面春风道:“横竖又没有作奸犯科,怕个什么?不过也是找不到合适人选,所以才想到他,而且韩奇要当咱们家的人,当然要替咱们家出力,要是在父亲的事儿上他都帮不上,哼,我看这个人……”   说到最后,珍之本想说“不嫁也罢”,但又觉着实在造次,于是打量柔之的脸色,没有说下去。   沈柔之听她干干脆脆地说了这几句,倒是有理,便说:“你这话虽有道理,但是京城不比洛州,没有人认得什么韩家的人沈家的人,虽然叫他去是好意,但可不要弄巧成拙,到时候你又后悔了。”   “长姐放心,我绝不后悔。”珍之说了这句,突然想起自己在洛州的时候,沈柔之警告她嫁给韩奇兴许会后悔,她也曾这么说过,如今果然是悔之晚矣有苦难言。   此刻沈珍之脸上一红,忙看向柔之,却见柔之像是没有在意的样子,珍之暗暗松了口气,又道:“何况是为了父亲,就算真有个什么,又能怎样,不过是天意、顺其自然而已。”   柔之因满心思忖沈承恩的事,也没细想珍之这句话的意思,还以为她是想让韩奇登高拔尖儿而已。   她想了会儿:“这话谁去说?我是不去的。另外,韩家的人也是很会见风使舵的,要是他们害怕不肯去,就也不必为难。”   沈珍之抿嘴一笑:“这哪里能让长姐出头,自然我去呢。”   说了这句,又低声嘀咕:“哼,给他们个大好的机会,他们若不接着,还要他们何用。”   沈珍之出了门,叫了小厮来,命去请韩奇。   这韩家的上京,自然没有别的亲戚,所以是奔着沈家来的,昨儿老太太见他们风尘仆仆,说的话又动听,便叫留下在这院子住着,幸亏这院子不小,地方尽够了。   珍之一声吩咐,不到半刻钟,韩奇便到了,一身宝蓝色的缎子圆领袍,头戴黑纱帽,打扮的极为鲜亮,见了沈珍之,双眼放光,上前行礼:“表妹!”   原来韩奇昨儿吃了闭门羹,今日听小厮说二姑娘有请,便以为是沈珍之回心转意,忙飞也似地来了。   珍之以前天天想他,几乎恨不得立刻睡在一起,可如今见了他这张脸,却是倍觉厌烦。   当下却把厌恶之意压下,微笑道:“表哥这样容光焕发的,一夜好睡?”   韩奇见她嫣然一笑,越发心动:“跟妹妹离的如此之近,自然是……睡得很好,只不过……”   珍之知道他又要说那些下流腔调了,便忙打断了:“表哥只顾安枕,难道没听说我父亲的事儿吗?”   韩奇早起还不曾出门呢,的确是没有听说,珍之便皱眉道:“父亲不知为何事,如今在都察院里,你知道的,我们家里没有能抛头露面的男丁,刚才我跟长姐说起来,长姐也发愁到暗暗流泪,恨不得自己去打听消息呢。”   韩奇呆了呆,问道:“这,可知道为什么事?”   “正是不知道才着急呢,不过,父亲跟都察院的徐大人向来交好,想来不至于有什么大事。”   韩奇当然知道徐麒臣曾向沈柔之提亲的,当下笑道:“可不是嘛,我也听说……”说到这里忙打住了,咳嗽道:“既然这样又何必担心呢?”   沈珍之见这厮不上钩,心里暗骂,便又道:“话虽如此,到底知道个实落才好,可惜没有人能去,长姐想叫人去找傅小侯爷,又觉着他年纪小,不懂得转圜,到底要个更可靠能干的人出头才行。”说到这里,就拿眼睛看着韩奇。   韩奇毕竟不傻,给珍之盯着看,立刻明白,当下笑道:“既然这样,那不如让我去走一趟如何?”   沈珍之假装惊喜的样子:“表哥要去?那……自然是极好的。嗯,表哥若是能去都察院走这一趟,只怕长姐那里也对你刮目相看。”   韩奇是给拿捏住了,只以为徐麒臣曾来求亲的,跟沈府关系自然不错。   而且徐麒臣名动天下,正愁没机会认识呢,如果自己能够借着沈承恩的事情跟他搭上关系,那可真是……以后在京城内只怕也就扶摇直上了。   当下非但没有畏惧,反而迫不及待。   沈珍之又道:“据说这都察院是难进的,关键时候表哥可以把徐大人的名讳抬出来,只怕他们会给三分薄面。”   这句更合了韩奇的心意。   珍之打发了韩公子,回去告诉了柔之,柔之只点点头,没说别的。   此刻沈逸振跟如眉过来找沈奥如如玩儿,问起他们昨儿上街怎么也不叫他们,沈奥说道:“本来是想叫的,可又怕二婶不答应,所以就没有叫。”   沈逸振道:“下次一定要叫着我们,不然以后不跟你们玩儿了。”   如眉也说:“我听说昨天傅哥哥来过,怎么也不叫我呀,我很久没看见他了,还想他教我们习武呢。”   沈奥撇撇嘴:“那可不敢了,以前傅哥哥教你们,二婶婶还不高兴,说把你带坏了没有女孩子样了呢。”   “什么是女孩子样儿,”如眉跺脚道:“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学武!”   沈逸振安抚:“别怕,也不用管娘说什么,反正娘也得听长姐的话,只要长姐答应就行了,奥哥哥你说是不是?”   沈奥才笑道:“这倒是。”   如如见他们吵闹,只是抱着那只大花猫抿着嘴笑。   柔之看着四个小家伙在一处玩闹,颇为动容,又想到父亲不知如何,谢西暝更一去没了音信,她的心竟也跟着七上八下的,眼角就有些湿润,又怕孩子们看见,便扭开了头假意看书的。   眼见午饭的时候,跟着韩奇去的小厮屁滚尿流地跑了回来。   这些人毫无打算,并不去找柔之跟珍之,反而一径跑到老太太跟前,哭喊道:“老夫人救命啊。”   把老太太吓了一跳,忙问如何。   等柔之珍之听说消息赶来的时候,那人还歪着嘴说道:“我们公子说是那个都察院什么徐大人的亲戚,那些人不知怎么就变了脸,一把把公子揪了进去,不由分说地就先放倒了打了几棍子!又逼问我们到底是什么人,假扮徐大人亲戚到底有什么企图之类……公子已经照实说了,我们是沈家的姻亲,来询问沈大人消息的,那些人还是不肯放人,竟把公子扣在了都察院,现在不知如何呢。”   韩家其他的人闻言也都慌了阵脚,只是他们在京城之中并无其他亲眷,当下只能涕泪四下地恳求老夫人援救。   柔之皱眉不语。   珍之悄悄看她一眼,唇角微挑又不敢把喜悦表现的过于明显,反而故作忧心地说道:“真没想到会这样,这可如何是好?”   老太太原本不知沈承恩有事,茫然听完后不免又问柔之。   柔之怕吓坏了她,只能振作精神,避重就轻地说了沈承恩在都察院,受伤之类却一概不提。   老太太不知就里,果然不太担心沈承恩,毕竟如今韩奇的处境好像更加危险。   于是又忙催着去探听消息,又跟柔之商议该怎么应对。   柔之虽然没多指望韩奇,但也没想到他竟落到这种境地,可她哪里关心韩奇的死活,如今为沈承恩还操心不过来呢,因此只敷衍着老夫人。   幸而珍之在旁边也跟着安抚,老太太才没多缠柔之。   柔之离开上房,只觉着心头阴云重重。她回到屋内,思来想去之中,突然看见桌上那本自己从沈承恩书房找来的崔橹的诗词,翻开看了一眼,又皱眉合上。   默默地出了会儿神,柔之沾墨取纸,略写了几个字便折了起来,又叫了个小厮过来,命送去都察院。   那小厮去后,柔之便叫菀儿替自己梳妆打扮,换了一件衣裳,又命门上备车马。   出门前又叮嘱沈奥带着弟弟妹妹们在院子里玩,不许到外头去,沈奥问道:“长姐要去哪儿?”   柔之看着几个小孩子亮晶晶的目光,笑道:“我去看看傅小侯爷在哪里,若他得空就叫他来好吗?”   “好啊!”三个一起拍掌。   独如如说道:“长姐,要是罗哥哥也有空,也叫他来好不好?如如想他了。”   柔之摸摸她的头:“你这么乖,当然好。”   如如便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乘车出了门,一路向东,过了数条街,从繁华闹市逐渐到人声寥寥,最后来到了东城城墙根。   马车才停,菀儿掀起帘子,一阵朔风吹来,菀儿忐忑道:“姑娘,来这儿做什么?”   柔之道:“见一个人。”   面无表情地说了这句,柔之将手揣到袖子里,心里却叹了口气:“只看他来不来罢了。”   等了半刻钟,外头毫无动静,柔之下了马车,沿着长堤往前而行,东城这里栽了许多的垂柳,若是春夏,柳枝茵茵极为漂亮,如今却是寒冬,柳树枝像是铁铸的,透着一种苍灰色,凛然地垂着。   柔之抬头打量着面前的柳枝,眼前景物迷离,逐渐地是翠柳垂地,风吹柳枝摇曳,有个少年从翠色如织中走了出来,笑说:“我一看这儿,就知道你必然喜欢这个地方。”   而她默默地折了一支绵长的柳枝条拿在手上,低低道:“现在我不喜欢了。”   谢西暝当时没听见这一声。   就算谢西暝听见,也不会明白柔之为什么会不喜欢了,毕竟他不是那种爱读书的。   但如果是徐麒臣在,徐大人立刻就会明白。   ——杨柳青青著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这是一首送别诗啊。   折柳便是送别之意,她怎么会喜欢。   就在柔之沉湎往事的时候,长堤之上,有一道身影策马而来,马上的徐麒臣打量着苍苍柳色中的那道人影,任凭他心思玲珑无所不能,却不知为什么沈柔之会约他来此处相见。   但他毕竟还是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24 22:10:51~2020-10-25 20:52: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糖醋小排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徐麒臣翻身下马, 身后的侍从上前将马儿牵了过去,徐大人大袖飘摇,闲庭信步地往前而行。   菀儿本是陪着柔之的, 回头见是徐麒臣到了, 心中一惊,又看看柔之, 却见她神情平静如常,并不觉意外,这才知道原来姑娘要见的竟是这位徐大人。   柔之眼见徐麒臣将走到身前, 屈膝行礼,菀儿在她身后也跟着行了礼, 心中忖度,便悄悄地往后退出了七八步远。   这里徐麒臣看着柔之:“你料定了我会来?”   沈柔之摇摇头:“回大人, 我也只是赌罢了。”   徐麒臣微微一笑:“好啊,这次就算你赌赢了。”   他说了这句,脚下挪动往前一步,眼睛却看向柔之脸上。   因为在这里等了太久,柔之的双颊给风吹的有些泛红, 徐麒臣缓缓吁了口气,把目光移开看向那苍苍柳色:“为什么要到这里?”   柔之只是想找个没有那么多人盯着的地方,不知为什么就想到了这里, 突然就想过来看看。   她原本想请徐麒臣去府里的, 但这会儿正是瓜田李下, 若给人看见了,指不定又会闹出什么流言蜚语。   除了沈府,就是其他的酒楼之地,但那种地方更是龙蛇混杂, 也一样的不方便。   而柔之没有贸然赶去都察院,一来也是因为人多眼杂,二来也担心就算她去了也不得其门而入。   所以才在传给他的短笺上写了此处。   听徐麒臣问起来,柔之道:“这里人少,清净些。”   徐麒臣淡淡道:“你是怕什么,怕给人瞧见?瞧见之后呢?”   柔之知道这个人心思缜密非常人可及,他早就知道她的用意了,偏偏故意发问。   “徐大人自然知道。”   “我不知道的是,”徐麒臣问道:“你到底是怕影响到我,还是怕人家编排你?”   柔之眉峰一皱,转身走开半步:“我请徐大人走这一趟,实在是冒昧之极……不过我也是没有法子才出此下策的。”   徐麒臣看着她窄弱的身形,缓缓走到她身后:“是为了沈承恩。”   柔之感觉他靠近了几分,略有些不安,一点头又要躲开些:“是……”   不料才一动,胳膊便给徐麒臣握住,柔之吃了一惊,转头看向他。   四目相对,徐麒臣看到她又黑又亮的眸子,因为过于诧异,目光闪闪烁烁,像是月光下的秋水。   “有胆量约我到这里来,却连正面跟我说话都不敢吗?”挑衅似的,徐麒臣看着柔之。   柔之咽了一口气:“徐大人在说什么。”   轻轻地将手臂撤了回来,本来想后退的,因为他方才的这句话,此刻后退反而显得胆怯,便站定了不动:“我、我想问父亲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样?我因听说许多传言,扑朔迷离,所以不敢轻信,才请大人来此,不知徐大人能否告诉我实情。”   徐麒臣看她一本正经的,不由又是轻轻一笑:“哦,你听了什么传言?”   柔之觉着他的笑实在出人意料的多,却叫她不知是好是坏,当下只咳嗽了声,问道:“我父亲是不是受伤了?”   “嗯。”   “伤的可重吗?”柔之仰头看着他,呼吸都开始艰难。   徐麒臣垂眸:“目前尚无性命之虞。”   寒风飒飒,本就冷彻,徐麒臣这惜字如金的几句话,却更让柔之冷绝入骨。   徐麒臣当然不会夸大其词,但也不会粉饰太平,所以柔之听了这简单的一句,就知道沈承恩的伤一定很重,不然的话就不至于提到“性命之虞”,这种生死攸关的话。   柔之一想到这个,紧张慌张过度,竟连泪珠滚了出来都不知道。   亻衣哗犭虫家   徐麒臣看着柔之脸色苍白,肩头也在微微颤动,忽然有种想要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   他的手伸了出去,几乎搭上她的肩了却又生生地停了下来。   柔之定了定神,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就受了重伤?”   徐麒臣当然知道端地,只是这种朝廷大事不便跟柔之细说,便只道:“外头大营出了点事,沈通判不幸被卷入其中了。”   柔之心里乱糟糟的,涉及城郊大营的事当然举足轻重,沈承恩卷入其中,不知算是单纯的不幸,还是有别的缘故。   她看了一眼徐麒臣,终于只说道:“我、我想见父亲。”   徐麒臣道:“你要去都察院?”   柔之知道这很不便,但父亲若是轻伤无碍就算了,如今知道内情,怎么还能坐得住。   她点点头道:“我知道为难大人了,可是、可是我很担心……”   徐麒臣却道:“就算你去了也是无济于事。”   他的脸上依旧是冷冷静静的,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   “俆公!”柔之红着双眼,忍不住提高声音。   徐麒臣的双眼微微眯起,重看向了柔之:“你叫我什么?”   柔之本能地掩住口,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突然就脱口而出,这坏习惯一时还是不能完全改过来。   她转开头,避而不答,只低声说:“求你想想法子,叫我见父亲一面也成。”   徐麒臣凝视着她,唇角微挑:“好啊,其实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柔之蓦地抬头:“真的?”   徐麒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只要再叫我一声,我自然帮你想法子。”   柔之的双眼一寸寸睁大了:“你……”   徐麒臣道:“我就知道,我不会失望的。对不对?”   这句自然是针对她那天在酒肆内的话。   柔之的脸色原本苍白,给他这么一句,脸上不由又涌出恼怒地晕红:“徐大人,你这是在趁人之危,强人所难吗?”   徐麒臣道:“你的要求,不也是同样强人所难?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答应你呢?毕竟,非亲非故。”   “非亲非故”四个字,又将柔之噎了噎,她握紧了双手,赌气怒道:“好,就当我没说。我就算不求你,我自己去都察院,看他们把我赶出来不成?”   实在逼得她没有法子,就只能自己孤身去闯了。   徐麒臣有些意外。   然而打量着她愠怒的样子,倒是别有一番滋味,他心中竟丝毫没觉着不快,反而有点喜欢的。   徐麒臣道:“原来你生气是这个样子。”   柔之一怔。   徐麒臣叹了口气,大拇指在她脸颊上轻轻地一擦:“行了,我答应你就是了,只是别再哭了,风要把脸吹坏了。”   柔之忙抬手将他的手打开:“徐大人,请自重些。” 自己抬手背擦擦脸,却觉着湿湿的,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是在给自己擦泪。   徐麒臣揉了揉自己的手指:“你是要现在去吗?”   柔之忙道:“当然。”   徐麒臣一笑:“我陪着你去,自然又会有人议论了,你不怕了?”   柔之本来的确担心,但听说沈承恩伤的重,早把其他的抛在脑后了,此刻对上徐麒臣看好戏似的眼神,柔之深深呼吸:“清者自清罢了,没什么可怕的。”   徐麒臣点头:“那他呢?”   “他?”柔之诧异。   徐麒臣淡淡道:“谢西暝。”   柔之心头一震,继而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徐麒臣道:“你当然懂,从洛州到京城,小郡王把你当禁脔一般看管着,这是他不在京中,倘若在京内,你连沈府的门都出不了,更谈不上跟我见面了。”   柔之听他说的不堪,惊心而难堪:“你、你在说什么!”   徐麒臣道:“不过是实情罢了。”   柔之紧锁眉头怒道:“堂堂的徐都御史竟也像是那些纨绔子弟般说这些荒唐不羁的话,不觉着是自折身份太过可笑了吗?”   徐麒臣温和地笑笑,眼中却一片淡漠:“你还知道我是谁?还敬我的什么身份?若是如此你就该知道,从我请人保媒而你拒婚不从那时候起,我就已经是自折身份了!”   柔之的呼吸一窒。   看着徐麒臣莫测高深的脸色,柔之突然想起此刻不是跟他吵闹的时候,毕竟如今有求于人。   当下咬了咬唇道:“我从没有不敬徐大人的意思。”   徐麒臣挑了挑眉:“知道,当时沈承恩说什么齐大非偶,可是,跟徐家齐大非偶,对谢西暝呢?”   柔之知道他的意思,而且那天晚上她也是这么跟谢西暝说的,但却不用特意跟徐麒臣解释,毕竟他们真的“非亲非故”。   她垂头淡淡道:“徐大人,时候不早了。”   徐麒臣见她不言语,竟是不反驳自己,他的心中着实地一寒,竟以为她的“齐大非偶”只是针对自己,或者她对那个谢西暝却是“网开一面”格外不同的吧。   当下冷笑:“好啊,时候的确不早……还是及早回去的好。”   说了这句,徐麒臣突然握住柔之的手腕,一把拉着她往回而走。   柔之给他拽着,身不由己一路跟着小跑:“徐大人、徐……”叫了几声,却明白他是故意给自己难堪,索性咬牙不语,只尽量跟上。   柔之以为徐麒臣是拉她回马车旁的,谁知竟想错了。   徐麒臣拽着柔之到了自己的那匹坐骑前,把柔之轻轻一抱腾空而起送上了马背,自己旋即翻身上马,身手敏捷地将柔之拢在怀中。   等柔之定神,人已经在马背之上给他不由分说地抱住了。   菀儿还在后面追过来,自己马车旁的仆从一个个目瞪口呆,不必提跟随徐麒臣的那些人了。   柔之万万想不到,但她的浑身已经如同火烧,更像是要把这个名字烧的粉碎:“徐麒臣!”   徐麒臣微微垂头,嗅着她秀发间的淡淡香气,那略带一点沁甜的熟悉的香气萦绕于心间,突然引的他想起很多如梦如幻的往事,像是不属于他该有的那些温声软语,旖旎缱绻,如今可望而不可即的,一个华美的空中楼阁般引诱着他。   但徐麒臣的语气却仍冷冷的:“想必姑娘该明白吧,我可是撇下一干人等跑来见你的,又破例应允了你,你这点儿委屈也受不了?何况要尽快赶回,这是最快的法子,难道你不想尽快见到沈承恩?”   说完后不等柔之回答,徐麒臣一抖缰绳,马儿往前疾驰而去,柔之身不由己往后一撞,心头慌张,耳畔却听到徐麒臣一声低笑。   从东城回都察院的路上,柔之一直低着头,生恐给人瞧见。   一颗心七上八下地煎熬,柔之尽量不看不听也不去想,甚至刻意让自己忽视身后那人的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马儿慢慢停了下来,柔之才稍微松了口气,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啊……徐大人,您从哪里来?”   那人叫嚷了这句,又看见了柔之,顿时惊叫道:“这、这是、柔姐姐吗?”   柔之抬头,却见都察院门首,小侯爷傅寒正下马似的,一双圆眼睛正吃惊地盯着她,而在傅寒身后,内侍掀开轿帘,小扬王罗枢也正从内缓步走出。 第53章   小扬王在宫内留宿一夜, 上午又处理了一件麻烦事儿,才听内侍们说起顺天府沈通判受伤,如今人在都察院。   罗枢得知此事立刻便赶出宫来, 正好傅小侯爷在扬王府等候, 得到消息即刻前来汇合。   小扬王在出宫的时候已经派了侍从前去沈府打听消息,主要是为了安抚沈柔之, 毕竟这是谢西暝临走百般叮嘱交代过他的。   见了沈府的人,才知道柔之早上也派人去找过他,只是没找到, 后来就自己乘车出门了。   罗枢暗中扼腕,虽沈府的人没说沈柔之的去向, 但他猜到柔之急匆匆而出必然跟沈承恩有关,所以只先到都察院等着就是了。   路上罗枢又调兵遣将, 很快把城外大营的事情查了个七七八八。   如今正好相见,两下诧异,而傅寒心直口快,当下窜过去扶着柔之:“柔姐姐你怎么……”抬头看了眼徐麒臣:“跟徐大人在一起?”   柔之摇摇头,并没言语。   徐麒臣翻身下马:“沈姑娘想要探望沈大人, 故而我带了她来。”   罗枢一直静静地打量着两人,直到此刻才走了过来。   徐麒臣拱手行礼。   罗枢微微一笑问道:“徐大人日理万机的,竟还有空闲跟佳人同乘一骑, 想必沈大人的情形不容小觑, 才逼得向来注重风仪的徐大人如此不拘一格的行事?”   徐麒臣道:“确实如此。”   罗枢挑了挑眉:“嗯, 本王也正是为了沈大人而来的,既然如此一同如何?”   徐麒臣道:“扬王殿下跟沈通判是私交?”   “算是吧。”罗枢瞥向他:“怎么了,难道还不容本王相见?”   徐麒臣道:“沈姑娘是至亲,故而破例允许, 但是殿下……暂时还是不要相见的好。”   几个要人站在门口叙话,旁边闲杂人等早识趣地退避三舍了。   傅寒在旁急道:“徐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能见?”   徐麒臣看向罗枢,淡淡地:“沈大人为何受伤,想必殿下已经知道了,谨慎起见,殿下目前还是避嫌为上。”   罗枢皱了眉,冷笑道:“多谢徐大人提醒,只是我怕什么?别人或者是怕给牵扯在内,我只是孤家寡人,难道还怕皇上疑心我勾党营私不成?”   傅寒懵懵懂懂地跟着道:“就是就是!”   柔之虽然还不清楚城郊发生的事,可是徐麒臣既然这么说了,又听罗枢的口风如此,叫他参与其中却不是明智之选。   而且还有个傅小侯爷在呢。   于是便对罗枢道:“殿下,既然这样殿下还是不要前去了,殿下……若是有闲可以先去府内略坐,方才我出来的时候,如如还叮嘱我叫请殿下过去呢。还有眉眉也想见小侯爷。等我探望了父亲自然就回府了,再行细说。”   罗枢凝视着她,如今小扬王虽然担心沈承恩的安危,可最放不下的却是柔之。   他最了解谢西暝的心思,谢西暝又是最忌惮徐麒臣,他当然要忠人之事,别叫徐大人把手伸的太长了。   但是这次他显然慢了一步,徐麒臣的手不禁伸的长,而且抱的还挺紧。   如今只能庆幸谢西暝没有目睹,不过就算没有亲眼见到,给他知道了,指不定会怎么样呢。   “我虽不在意那些,但既然沈姑娘说了,那我也不必强人所难。姑娘自己保重。”罗枢轻描淡写地点点头,跟傅寒道:“走吧。”   小侯爷吃惊地问:“这就走吗?”   “不走做什么,留在这里碍人的眼吗?”罗枢拂袖转身入了轿子。   徐麒臣跟柔之送别了小扬王,这才转身进了都察院。   都察院众人见徐大人陪着沈大姑娘,当然震惊不小,不过这些人都是紧敛密藏喜怒不形于色之辈,故而表面上倒也无波无澜。   一路到了沈承恩休息的房中,才进门,暖暖的炭热,裹挟着浓浓的药气跟血腥气扑面而来。柔之顿时窒息。   屋内有几个侍从跟太医,正各行其是。   到了里间,却见沈承恩躺在床榻之上,双眼紧闭脸色惨白,身上只披着一件单薄中衣,肩头处有血渍渗了出来。   柔之见状,双脚都软了几分,好不容易挪到了床边,想要叫一声“父亲”,却只觉着有什么悲苦的东西梗在喉头,喊也喊不出来,最终却从眼睛里滚滚涌出。   徐麒臣在门口止步,低头听太医们说情形,眼睛却望着床边的柔之,却见她的肩头微微颤抖,那瞬间他竟想撇下喋喋不休的太医们,只走到她身边,将她紧紧地抱住安抚才好。   且说扬王跟小侯爷两人,走到半路,傅寒一肚子疑惑,按捺不住翻身下马钻到轿子里,跟罗枢挤在一块儿。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罗枢道:“怎么,你怕冷?”   傅寒道:“我怕闷,肚子闷。”他摸摸胸口,盯着小扬王问道:“刚才为什么不进都察院,是怕了徐麒臣吗?”   “是,我很怕他行了吧,”罗枢哼了声,才说道:“他提醒的也有道理,这是一趟浑水,不去过也罢了。”   “可是……柔姐姐跟徐大人是不是太亲近了?”   罗枢无奈地看了眼傅寒,这人实在是太过于后知后觉了:“你该把那个‘是不是’的“不是”两字去掉。”   “嗯?”傅寒认认真真地想了会儿,叫道:“你也觉着他们太亲近了啊?”   罗枢不太信任他:“今天的事儿你的嘴严一些,等小西回来,千万别漏了出去。”   傅寒眼珠转了转,倒是会意:“好好好,我一定不会说出来。不过既然不放心,为什么还把柔姐姐独自撇在都察院?”   罗枢冷笑道:“你想想看,他们已经是两人一骑地回来了,我们也没跟着,徐麒臣要做什么早做了,总不必非等到进了都察院才做。”   傅寒咬着手指头:“以前我只以为徐大人求亲是心血来潮,今日看来,他倒像是真对柔姐姐动了心。”   罗枢心想着徐麒臣今日的神情举止,闻言低低道:“何止……”   “你说什么?”   罗枢便沉默了。   傅寒见他不回答,就又问:“对了,你刚才跟徐麒臣说的那话我不太明白,你给我解释解释城郊大营到底是怎么回事?”   城郊大营原先是镇国将军统领,这个职位极为重要,能担任此职的都是位高权重大有能为而皇帝又信得过的人,镇国将军魏怀一则有军功,二来祖上也是开国元勋,故而向来服众,担任上将军已经有十多年之久,地位稳固。   但是在前一段时间,忽然传出说魏怀重用亲信,而且日常之中多有对皇帝不敬的言辞,曾叫都察院暗查来着,果然查出了有两个魏怀的亲戚在军中任职,至于不敬之词,是在魏将军酒后无意发的牢骚。   一时引发了好几个言官弹劾,要求彻查魏怀,并说如此人品不足以统帅京畿大营。   皇帝倒是宽容,并没有降罪。   反而是魏怀主动入宫请罪,自己请辞。   皇帝念他功勋卓著并没有准许,只说他年纪大了,暂时叫他在家里休养……   话虽如此,但有人已经暗中传言,什么休养不过是幌子,皇帝是想撤掉魏将军,并且要让楚王殿下暂时接管京畿营大权。   如此一来,魏将军的一些亲信自然也是不服,京畿营人心浮动。   偏在前几日,有人检举京畿营里有将官居心叵测,意图不轨,沈承恩身为通判,管理京畿的粮草,军务等,责无旁贷,顺天府便派了沈承恩前往调查。   谁知竟起了冲突,若不是徐麒臣赶到,只怕还会引发军中哗变。   傅寒听罗枢说完,吃惊的舌头都伸出来:“怎么会这样?沈大人看着像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哪里就惹到那些军官了。”   罗枢道:“沈通判自然是个好相处的,但那些军官给人猜忌,只怕都是一肚子火,有个言差语错对峙起来也是有的。”   傅寒皱眉道:“说来我也知道魏将军被冷落在家里这件事的,魏将军在军中十多年,向来有口皆碑,最后落得这个下场,就算是我听着都觉着不对味儿呢。皇上是想给楚王挪地方,可也不必做的这么绝吧。”   傅寒向来是个糊涂虫,难得分析的这么准确。   这倒是让罗枢刮目相看,他望着傅寒笑道:“你当着我的面说这些,就不怕我踢你出去。”   傅寒这才回过神来,毕竟皇帝对罗枢很是不同的,犹如半子一般。他吐吐舌:“我知道你不会去告密害我的。而且我是说笑罢了。”   罗枢不得不叮嘱:“那你记住了,这种笑话只对我说就罢了,千万不能再对第二个人说。”他可不想傅寒惹祸上身。   傅寒连连点头,又问罗枢道:“对了,你有小郡王的消息吗?”   罗枢听问,只一摇头。   罗枢心里清楚谢西暝这一去,必然有许多棘手的事情要处置,比如之前他们两人说起的要笼络的那几个难办的人物,何况谢西暝还要往西北边塞……虽不知具体,却知道他所作所为一定是通天之大事。   傅寒喃喃道:“你已经是个很叫人摸不透的人物了,偏偏又有个小郡王,他可真是当得起神出鬼没深不可测。”   罗枢听了这话,唇边无意中多了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   两人说着已经到了沈府,门上急忙迎着,又入内禀报。   还不到仪门,就见沈奥带着沈逸振,如如跟眉眉三个飞奔而出,看见四个小家伙天真烂漫的笑容,罗枢才也露出了一抹真心的笑意。   都察院,太医们给沈承恩换了两次药,沈承恩总算能够醒来了。   看见柔之的时候,还以为是幻觉,眨了眨眼,沈承恩的手动了动,柔之会意,急忙握了过去:“父亲!”   沈承恩稍微用力握住她的:“你、这里……”   “这是在都察院,”沈柔之忍着泪:“父亲你觉着怎么样?”   沈承恩尽力地向着她笑了笑:“柔柔别哭,为父不、不会有事。”   此刻太医提醒:“沈姑娘,沈大人才醒,不宜叫他多说话。”原来沈承恩那伤处碰及到肺,所以情形有些危重。   沈柔之听了叮嘱,便不敢跟沈承恩多说,沈承恩也是体力不支,略说几句,便昏睡过去。   此刻距离她来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期间徐麒臣并不在这里,柔之也并没发现,只是全心全意地守着沈承恩而已。   太医们见她眼红红的,梨花带雨甚是可怜,不免安抚道:“姑娘不必担心,沈大人伤势虽凶险,幸而救助的及时,一时不会有大碍的。”   旁边的道:“听说当时是有人先替沈大人挡了一刀,这才避开要害,……只可惜那人伤势太重救不回来了。”   柔之不知此事,闻言怔道:“你们说的是谁?”   太医道:“听说是沈大人身边跟随的侍卫。”   柔之听了这话,心疼如绞,已经知道死的是谁了。   谢西暝离开前留了几个心腹给沈承恩,毕竟他在外头行事,怕有个万一。   没想到,防不胜防。   正在此刻,外头有人道:“徐大人。”   柔之回头,见徐麒臣走了进来,他先看了眼榻上的沈承恩:“如何?”   听太医们说了详细,才点点头,问柔之道:“你想留下?还是回府?”   柔之定睛看向徐麒臣,却没说话。   徐麒臣会意,一抬手示意太医们先行退下。   柔之见无别人了,才说道:“徐大人,我问你一句话,你如实回答我可好。”   徐麒臣道:“好,我绝不欺瞒。”   “父亲受伤,跟你有没有关系?”   徐麒臣垂眸道:“你怀疑我?”   柔之回头看着榻上的沈承恩,失而复得,她不能忍受父亲再横死一次:“徐大人,我知道有些事情瞒不过您的双眼,就算否认也是无济于事,索性跟您说开了。”   徐麒臣仍是面不改色,往后退开一步在椅子上落座:“你说。”   “我上回大病,梦见很多光怪陆离的事情,醒来后几乎辨不清真假,”柔之仰头想了会儿,突然想起谢西暝跟自己“讲故事”的情形,她笑了笑:“就像是一个离奇的故事。”   “是什么故事?”   沈柔之目光转动看向徐麒臣,他的表情那么泰然自若,就像是完全的不知内情。   若不是因为太了解他的心性跟城府,只怕要以为他真的一无所知甚是无辜呢。   柔之竟一笑:“故事虽然离奇,但徐大人你是饱读诗书之人,只怕听来会觉着耳熟不耐烦。”   徐麒臣平静地道:“不,我很愿意听你说。”   柔之深深呼吸。   当年的她寄居英国公府,窘境渐露,而她年纪也渐渐不小了,国公府显然并没有真心想替她择一门好亲事,只筹划着如何能利用她的亲事而已。   徐麒臣的出现显然让国公府众人喜出望外,这门亲事一蹴而就。   柔之说道:“从一开始,那不过就是门别有用心的亲事罢了,错就错在有人动了真。”   徐麒臣听到“动了真”三个字,眼神一变,欲言又止。   柔之低头,轻轻地笑了笑:“先动了真的人,注定要低一头的。”   就像是所有成了亲的女子一样,沈柔之未免对徐麒臣生出几分仰慕跟依赖,还有一份难以言说的信任。   直到那天,有个人跟她说:“你以为他是真心喜欢你的?笑话,要不是因为能利用你制约东华王,利于楚王殿下的大计,他才不会多看你一眼!”   柔之现在还记得当时自己的心情,如饮了一杯掺杂了锋利刀片的冰水。   她并不相信这残忍的事实,但是现实不由得她不信。   那人的声音里带着明目张胆的恶意:“如今殿下地位稳固登基在即,东华王又孤军深入,早是一枚弃子了,呵呵,他四面楚歌没有援兵,迟早晚也是死,而你也是一样,只要谢西暝一死,你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那时候沈柔之才知道,自己原来只是牵制谢西暝的棋子。   怪不得谢西暝这两年都乖顺的很,虽然在军中威望极高,但朝廷却并没有如同对待其他带兵之将一样百般忌惮刁难,而谢西暝也表现的非常忠贞,就算有其他的将领不服朝廷管束或者一些举措,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助力朝廷铲除。   柔之先前还以为谢西暝只是尽忠职守、忠君忠国而已。   原来还有这么一重缘故。   原来她沈柔之竟然还有这么大的“作用”。   起初柔之有点懵,有些伤心,还有些失望。   但她很快地“清醒”了过来。   柔之终于决定,由自己的心做一件正确的事情。   当初谢西暝离京的时候带她去过那长记寿材铺,并告诉她若情形紧急便过来递消息,他千山万水必然赶到。   那时候她只是嗤之以鼻,以为自己是永远不会再去第二次的。   但她终于还是去了,而且是为了自己挑选寿材。   柔之笃信,不管谢西暝在哪里,他一定都会得到消息。   ——他会知道,他的长姐要死了。   而他……就算是只剩了最后一口气,在听说这个消息后,也一定会不顾一切地赶回到她身边。   事实证明,柔之赌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26 21:20:24~2020-10-27 22:39: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沐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沈承恩的伤在冬至来临的时候还没好利索, 毕竟是伤到了肺,在寒冷的冬天尤其好的慢。   所幸他已经离开了都察院回到了沈府。   本来冬至这日,柔之是应了皇后娘娘之情进宫赴宴的, 可因为沈承恩的病、另外也是不想再节外生枝, 故而自请其罪,以照顾沈承恩尽孝道为由, 请辞入宫。   皇后也知道此事,体恤柔之忧虑孝顺之心,反而派了内侍前来沈府宣旨安抚, 又赏赐了若干东西。   直到过了腊八,沈承恩的情形才算稳了下来。   但他一时仍是不能回顺天府当差, 年下府衙的事情又繁杂又忙乱,缺了一个通判, 自然是处处不便,但也无可奈何。   沈承恩本想支撑着回府衙的,却给柔之劝住了,一是他身体要紧,二来眼见要年关了, 当然是要康康健健的才算阖家安泰。   老夫人也是这个意思,一老一小的规劝之下,沈承恩只好仍将养家中。   而在沈承恩养伤期间, 自然也有不少官员前来探望, 徐麒臣便来过了一次。   以往有人来, 柔之还出面吩咐应酬之类,徐麒臣到了,便叫珍之出面安排招待迎接之事,竟是一面也不肯再跟徐大人照会。   珍之这边, 之前韩奇因为误闯了都察院、又犯了都察院的禁忌,给打了一顿关了几天,这个纨绔公子哪里受得了这些,竟也大病了一场,本来还有几分相貌,如此一来,瘦的两颊凹陷,颧骨高耸,越发显出几分猥琐。   韩家这次上京自然是要确定迎亲事宜,谁知沈承恩伤重,自然不能议事。   加上韩奇又在都察院受惊,沈珍之心中暗喜,却悄悄地找到老夫人,故意愁眉不展地说:“父亲伤的如此,长姐为了伺候父亲甚至放弃进宫,我想到先前不顾恤老太太跟长姐一片苦心,任性娇纵让您跟长姐生气,甚是后悔,如今并没别话,唯有也专心一志地相帮着长姐伺候床前,至于婚嫁的事,望老太太先回绝了韩家,我是绝不能在这时候贸然离开家里的。”   老夫人见她说的恳切,还以为她是真心悔改了曾经,也是真心的孝顺,当然连连点头。   而且沈柔之之前也病了一次,如今还要照看沈承恩,实在辛苦,要是珍之真想帮着自然是好的很。   然而韩奇病中,贼心不死,叫人约见珍之。   珍之答应了前去,可闲话不到两句,却偏偏说起都察院的事情:“我才知道那位徐大人是有名的铁面无私的,平生最恨徇私情的人,这幸而是看在父亲重伤的面上才将你放出来,只难保徐大人记仇啊。”   韩奇一惊,忙问记什么仇。   珍之左顾右盼,低低道:“我偷偷地听小厮说,他派人在查韩家呢,表哥在洛州没做什么……会叫他抓住把柄的事儿吧?要是有可得及早打算,这都察院不动则已,一动……那可很不好说,出不出得了京还是难题,偏偏父亲病的如此,若真的事发,只怕也难求情,表哥我可是为了你好,你务必自己多留心。”   韩奇在洛州算是一小霸,身上哪里会这么干净,总有大大小小的孽债。   听沈珍之这么说,又回想那天给凶神恶煞般压着打的情形,惊心动魄,当下便信以为真,当下也不顾病好,便慌忙地支撑着跟老太太告辞,逃难似的跑了。   沈珍之打发了韩家的人,虽然去了一件心事,但仍是忍不住叹气:“当初到底是眼瞎心迷啊,要是听长姐的话又何必如此。”   从沈珍之回心转意开始,她便刻意对柔之示好,府内种种行事皆看柔之心意脸色行事,就算吴姨娘在她耳朵边上再说什么,也不像是先前般心志动摇了,反而加以斥责。   对于韩家之人的离开,柔之却并不放在心上,唯一觉着欣慰的是,这韩家人走了,府内的家用好歹能省一些了。   本来沈承恩的俸禄就不算很高,只是当初上京还带了些盘缠,之前宫内的娘娘又有些赏赐,所以还能支撑着,只是眼见年下,各府都派人来送年礼,府里当然也不能缺了礼节,加上采买年货,花费不小。   那天正在心里算计,珍之从外头来,手里拿着一叠东西,走进来说道:“长姐,这是宏伯叫我给你看的。”   柔之接了过来,翻看了几张,便怔住了。   原来这一张张记录的都是跟府内有交际往来的官宦之家的回礼,还有年货的清单等等,详细清楚,一应具全,比自己先前梳理的都明白。   珍之探头看了几眼,悄悄地说道:“我看宏伯叫了几个家丁在外头吩咐他们去送礼,不愧是定远王府里出来的管事,这下长姐不用发愁了吧?”   柔之想了会儿,只是一笑。   珍之打量着她:“长姐,小西……小郡王还没有消息吗?”   “没得。”   珍之道:“眼见过年了,他总不会不回来团聚吧……”   柔之默默地垂着眼皮。   珍之想要讨她欢心,便带笑说道:“长姐,小郡王真是什么事都替你想到了,这里里外外的真是多亏有他。”   闻听这个,柔之反而缓缓地敛了笑。   沈珍之见她这样反应,有点失望,便不敢再说谢西暝,只道:“昨儿英国公府的人来,送的礼格外丰厚,长姐你说……年前是不是得去他家里一趟?”   柔之淡淡地看了珍之一眼:“去他家做什么?”   沈珍之心里想的,是英国公府的曹亦寒,闻言却笑道:“昨儿表哥跟青莲姑娘都来了,咱们当然也要礼尚往来,不然叫人觉着是咱们没礼数呢。”   “我不去,”柔之轻声说道:“至于你,你别忘了,韩奇虽然走了,你跟他的亲事可还在呢。”   沈珍之听了这话脸红起来:“长姐……”   柔之淡声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你的心思,之前你叫韩奇去都察院,我就觉着奇怪了,你……后悔了是吗?”   沈珍之见柔之已经明白了,顿时站起来,又惊又愧:“长姐!我、我……”   柔之叹息:“当初我那么苦口婆心,你只当我是要害你,没想到这么快你自己倒是醒悟了。”   韩奇在府内住着,若是按照珍之以前的行径,自然要千方百计找机会跟韩奇相会,可是珍之的表现很叫柔之意外。   她当然看出来,沈珍之对韩奇已经不像是之前一样了。   柔之很吃惊的是,当初她说破了嘴,珍之却反而狗护食一样死死咬着韩奇不放,现在她不管了,珍之反而自己想通看穿了。   她本来以为得等珍之嫁过去后,才“日久见人心”呢。   没想到只是换了一个环境,见多了几个王公贵戚,她的妹子自个儿眼光就“高”了起来。   沈珍之局促不安,无奈之下便向着柔之跪倒:“长姐,我是真悔过了,那韩奇、那韩奇……你先前也看见了,他简直没一点像样的,我只恨自己当初鬼迷心窍瞎了眼,我实在是不想、不想嫁给他。”   柔之道:“你不必跟我说,当初是你选他的,我已经说了我不管,如今你既然反悔,我依旧不管,你自己处置吧。不管怎样,你只记得一点,除非你们的婚约作废,否则的话,绝不许你又胡来!不然我可不答应,你也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珍之只连连应允。   毕竟柔之虽早看穿了她的心意,却并没有因为洛州的龃龉而强加拦阻,这对珍之而言已经是开恩了。   沈柔之见她如此驯顺,想了想,还是提醒了她一句:“你先前看上韩奇,非他不可,现在又觉着曹亦寒好,但将来呢?若你发现那曹亦寒并非良人,又能如何?”   那英国公府看着花团锦簇,实则是个什么龌龊地方,她很清楚。   珍之愣愣地,又有点脸红:“长姐……”   沈柔之却不想再说下去了,摆摆手道:“你出去吧。”   年底将至,西北方面突然传回了一个密信,边塞守军跟来袭的狄人交手数次,连连大捷,而在一次奇袭狄人营寨的时候,竟找到了之前传言殒身于军中的吴王殿下。   吴王是楚王的兄长,之前作为监军前去边塞,却因为轻敌而中了狄人埋伏,这么多年来都以为吴王已经死在乱军中了,没想到竟还活着。   消息虽然隐秘,却飞快地在京城之中传了开去,听说皇帝已经派人紧急赶往边城,命把吴王殿下接回。   在京城之中漫天飞雪跟烟花交相映衬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原本如一盘散沙的边塞守军,早已经给整肃一新,不再是昔日那种颓靡不振的气象了。   除夕夜,边城难得地也放起了烟花,城门口的小兵们烤着火抬头看天上的绚丽烟花绽放。   两个人眯起眼睛,脸上也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笑容,其中一个说道:“真是有日子没看到这么好的烟火了。”   “是啊,之前没当过年的时候,狄人就来骚扰,忙着打仗逃难还来不及,谁还有心放这劳什子,如今好不容易打了几个胜仗,叫人的心跟眼都清明起来了。”   另一个小兵捡起火桶旁边烤的红薯,掰开一半分给对面的,见左右无人,才小声道:“为什么会接连打胜仗,你听说了没有?”   那小兵咬了口红薯,因为太烫,便嘶嘶地吐气:“你说什么?”   “我听说,咱东华城是来了一个了不得的英雄,是他领着大家伙儿指挥作战,这才获胜的。”   小兵一听就激动起来,手中握着的红薯很烫,似乎心也跟着发烫起来,他迫不及待地说:“你说的是这个啊,我也知道,那天我还看见了呢,咱们的傅将军跟胡将军等不是簇拥着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吗?两个人都显得很恭敬的,后来我问校尉那人是谁,才知道是带着我们打仗的头头。”   “你说那人是什么来历,傅将军的性子可是最烈的,怎么居然甘心情愿地听别人的调度?”   “还不是因为那人说的有理,能打胜仗?要是天天能打胜仗,把狄人打的再也不敢过来进犯一寸,别说是听人调度,叫我天天给他磕头都愿意!”   开春四月,失踪已久的吴王从北地回到了京城。   消息传开的时候,柔之正在沈承恩的书房中,跟沈承恩商议一件事。   这件事不是别的,沈柔之想要让父亲辞官隐退。   在柔之看来,沈承恩一再逢难,虽然都转危为安,但这一次格外不同,这让柔之有些担心,迟早有一日,沈承恩会避不过。   之前进京的时候她还没想起前世,也是身不由己,如今已经找回记忆,再加上一个徐麒臣在旁边,虽然从那天都察院之后,徐大人并没有再行为难,但就像是一头老虎在外头走动,或有一日他心血来潮,不知将如何……   思来想去,为了父亲,也为了自己,最好跳出这个是非圈才干净。   趁着眼前还有退路。   沈承恩很诧异柔之会提出这样的建议,毕竟他正当盛年,又才给调任回京,本来正是仕途一帆风顺的时候。   但他很快想通,柔之多半是因为他这次受伤而悬心了,于是笑着安慰道:“这次不过是意外罢了,何至于就惊弓之鸟一般?我从小读书便仰慕先贤,‘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世人常说的功成名就反而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过奈何才干有限,如仕途到如今所作所为,也是不值一提,承蒙皇恩入了顺天府,自然当竭尽全力,鞠躬尽瘁,怎么能因为一点磋磨就弃君弃国,心生退意呢?”   柔之听得无言以对。   她是一片私心想要保全父亲,但沈承恩显然不知道她的苦心,且他也有自己的一番志向,如果这时侯叫他退隐,好像的确是不近人情。   沈承恩见柔之不言语,便走到她身旁,温声道:“为父答应你,以后行事一定会越发谨慎,绝不会再叫你担惊受怕了,好吗?”   柔之勉强地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柔之想到白天跟沈承恩的对话,又想起那天在都察院见到沈承恩时候的惊心,就好像会重蹈前世覆辙一样的可怖之感,虽然她心里清楚,就算父亲真的有个万一她也绝不会再重走前世的路。   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不免又想起了谢西暝。   他这一去比他留言时候所说的期限要长很多,他错过了京城入冬的第一场雪,错过了新年,也错过了她的笄礼。   若不是罗枢及时带来谢西暝安然的消息,她连这个新年都无法过好。   只是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但柔之更加不愿意去想的是,假如谢西暝回来,自己又该怎么面对他。   从最初的懵懂,到意识到谢西暝的心意,这份心意强烈到她无法忽视的地步,一想起来,口干舌燥,心跳快的令人发慌。   但柔之也没有办法忘记曾经嫁为人妇的经历,虽然已经跟徐麒臣一刀两断了,但那些回忆却仍旧根深蒂固,让她无法彻底铲除,它们总会在她猝不及防的时候猛然跳出来,提醒着她,让她无法安宁。   那天,在都察院里她讲完了自己的“故事”,徐麒臣良久都没有出声。   本来沈柔之绝意以死示警,是想让谢西暝不管千难万难都要活着回来。   而且,她想叫他的后半生不再受束缚于谁人,可以自由地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   的确,谢西暝是拼了命地回来了。   但柔之没料到的是她在谢西暝心头是何等之重,也正因为如此,注定了他此后开启的那离奇古怪,荒谬惨绝的宿命。   就在柔之转身的时候,徐麒臣忽然淡淡地说说:“你对我……还是动了真的,这就好。”   当时沈柔之还有些愤怒,她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的,甚至觉着徐麒臣这话好像很得意似的。   是啊,看她被骗的彻头彻尾,肆意耍弄,他当然是得意的。   但徐麒臣抚了抚衣袖,像是浑然不在意般:“不然的话只有我一个人动真,倒是有点可怜呢。”   柔之几乎没明白这话的意思,她匪夷所思地看着徐麒臣。   “你说谁先动真,”徐麒臣也目视着她:“谁就低人一头,那你觉着我跟你是谁先动的?”   柔之愣愣地看了他许久,最后笑道:“徐大人,你这个顽话一点也不好笑。”   他徐麒臣有真心吗?柔之只觉着不可思议。   或者他以为自己是蠢的,已经被骗了一次,还会再被骗一次?   在发现自己又想到此事的时候,柔之一阵懊恼,暗暗挥拳捶向枕上。   但与此同时,鼻端忽然嗅到一点淡淡的香气,那香气不知从何而来,沁入肺腑,柔之反应过来之前,神智已经开始昏沉,她下意识地觉着不对,抬手想要掀起床帘,但手才动就又无力地跌落,随之整个人也陷入了绵长的昏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27 22:39:00~2020-10-28 22:17: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糖醋小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6096508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柔之虽然察觉不对, 但为时已晚,陷入昏迷的瞬间她模模糊糊地想着到底是什么香气,不像是香料, 也不是天然的花香, 似有若无,偏偏令人如同中毒似的无法自主。   她闭上双眼, 像是完全睡了过去。   就在柔之倒下之后,有一道人影走到床边撩起帘子。   借着一点火折子的光,那人看着榻上女子朦胧的容色, 如同绝世明珠在烛影之中,浮光摇曳, 美不胜收,看着她的睡容, 让人几乎不敢去碰触她,就像是怕将她从梦境中打扰惊醒一样。   而这样的绝色佳人所做的梦,一定也是世上最香甜暖馨、令人无法想象的梦境吧。   其实柔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又像是单纯的因为那种香气,让她魂魄飘飘荡荡地离开了躯壳。   她慢慢地飞了起来,逐渐地可以俯视着底下沉睡中的城池, 京城的大街以及一些晚睡的府邸还有点点的灯光闪烁,就像是往日她在地面仰头看着天空星星的感觉,那些灯光, 也像是一点点的寂寥寒星, 在底下向着她眨眼。   起初还觉着有趣, 逐渐地感觉到有风起,柔之心里生出了一点恐惧,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飞起来,又害怕自己会突然地掉下去, 但是怕什么就有什么,她觉着身体沉重,摇摇摆摆,最后嗖地往下坠落!   柔之“啊”地叫了声,昏头昏脑。   一只手臂从旁边及时地探出,轻轻地扶在了柔之的肩头。   她诧异地抬头,可眼前却一团鲜红,底下还有什么细细碎碎地摇曳。   柔之正在恍惚莫名,目光所及,是那鲜红的底下出现的一角黑色衣摆,以及底下同色的男人靴子。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上移,掠过他腰间的一块镂空的如意佩玉、旁边的一鹭莲升的荷包,最后是一只伸过来,握住了她手臂的、骨节有些鲜明而五指修长且透着力度的手。   这只手很好看,像是能够掌握乾坤,无所不能的手,但是这样的手上却偏带着伤,尤其是手背的关节处,明显的并未愈合的伤口上带着新鲜的血渍,显然是才受的伤。   柔之困惑地看着这只手、以及面前这个人,她隐约知道了这人是谁,但是……又觉着哪里有什么不对。   终于她发现这“不对”的由来,在反应过来之前,柔之一把将那遮着她事先的鲜红色握住,用力扯落!   上好的贡缎丝绸滑过凤冠,因为速度太快,发出了令人骨酥筋软的“咻”地一声。   柔之的眼前没有了之前令人困扰不安的血红色,原来她手中握着的竟是一方锦绣的红盖头,边上缀着细碎的流苏,四角用珍珠压风。   而在她面前的人也终于毫无遮蔽地叫她看的清楚了。   柔之看到的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浓黑且长的双眉,一双桃花眼明灿如寒星,原本的桃花大概是因为过冷而绝迹了。   英挺的鼻子,嘴唇因为紧抿而显得略薄……谢西暝。   “小西?”   在看见谢西暝的瞬间,柔之竟忘了她手中还攥着的红色盖头,也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刻、此刻又意味着什么。   她只是惊喜交加的:“你回来了?”   与此同时她忘了的还有谢西暝的年纪跟容貌,身量……都并不是原先十四岁的少年啊。   就算他离开大半年,也不至于就变得如此,甚至眼中都多了令人无法忽视的凛冽沧桑。   也许是因为柔之脸上的惊喜交加太过于明显跟强烈,谢西暝原本冷若寒霜的脸色忽然起了变化。   “你……”他艰难地叫了一声“你”,又随之打住,他想要掩饰自己的情绪,可显然不太成功,眼中有些疑惑地看着沈柔之:“你说什么,我还没走呢。或者,你是巴不得我赶紧走吗?”   柔之皱皱眉,忽然笑道:“混账东西,你这是什么态度?”   因为坐着的缘故,高大的他越发显得居高临下,柔之不服地站起来,昂头看着谢西暝哼道:“才出去了大半年而已,就翻脸不认人了?你再敢这么无礼,就给我从家里搬出去!”   谢西暝本来竭力地让自己保持不悦地看着她,听了柔之说了这几句,脸上的茫然神情掩饰不住地跳了出来:“你、家里?”   柔之拉住他的手,本想看看他长高了多少,可却因为他手上的伤而让目光一窒:“这又是怎么伤的?糊涂东西,也不知道包扎一下?”   她生气地瞪向谢西暝,非常的跋扈嚣张。   顶天立地的少年却瞬间矮了一头似的,谢西暝的唇动了动,原本冷锐的眼神却寸寸地软化了下去,他有点小心翼翼又有点感慨似的:“你……还关心我啊?”   浓烈的酒气从他的身上散出,柔之掩住口鼻:“喝了多少?我看你这一趟出去,只怕学了不少坏习气。”   谢西暝只是看着她,像是给人施了定身法似的不能动。   他本来想问她到底为什么口口声声地“出去”“回来”之类,但见她毫无芥蒂地对自己呼来喝去,不知为什么就觉着很高兴,一高兴就来不及想别的了。   “我……”谢西暝的心开始跳起来:“柔柔,别嫁给他好吗?”   柔之正在看他手上的伤,甚至怀疑他的伤不止这一处:“嫁给谁?”   “徐、”谢西暝咬了咬唇:“徐麒臣啊,柔柔,别嫁给他好吗,跟我走……好吗?”   说到最后一句他好像得到了勇气,上前一步将柔之猛然抱紧!   柔之来不及反应就给他抱入怀中,他的怀抱比铁还硬,比冰还冷,让她怀疑他是从冰天雪地里来的,所以这样冷这样硬的,而且力气如此之大,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而且……这小子居然高她这么多了,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前,头上戴的凤冠的顶才戳到他俊脸的一侧。   柔之莫名其妙:“你疯了吗?说这些胡话!”   谢西暝的身体明显地一颤,他以为这训斥代表着拒绝,虽在意料之中,仍觉着难过。   柔之却磨了磨牙,恨得牙痒痒的说:“徐大人提亲的时候我就已经拒了他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哼……我看你是真喝醉了,竟又说这些混话,还不松手?我真要恼了!”   倒不是真的恼怒,而只是要挟罢了。   谢西暝却果然将她松开了,他低头看着柔之,眼中流露出过分的震惊:“你、你在说什么?什么拒了徐麒臣?你、你明明今日就嫁给他了……”   这句话如同炸雷一样,轰然而响。   “什……”柔之才要反驳,目光掠过,看到自己身上穿着的婚服。   那点红太过鲜亮,血一样的。   她惊地后退了一步,忙又低头打量身上,然后是屋内的陈设。   熟悉的凤冠霞帔,熟悉的卧房婚礼陈设,还有、眼前不一样的谢西暝。   这……不是十四岁的谢西暝!   而柔之在懵懂而惊愕的时候意识到,——她的确是要嫁给徐麒臣的,因为她已经嫁过一次,而此时此刻她所经历的,就是前世的时候她出嫁当日的情形。   “这是、怎么回事?”柔之喃喃地抬手捧住头,错乱地低语:“不、不对啊!”   谢西暝见她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连胭脂都遮不住的,他上前握住她的手臂:“柔柔、你怎么了?”   四目相对,沈柔之看着谢西暝的双眼,这双眼睛逐渐成了星空,成了荒漠,成了寒风刺骨的塞外,以及哀鸿遍野的沙场。   “小西、”冷汗从柔之的额头上涔涔地落下:“小西……”   谢西暝不知她是怎么了,对他而言,今日是沈柔之出嫁的日子,他喝了酒,仗着酒力前来找她,或者在徐府大闹一场,却想不到是这样奇怪的情形。   柔之的心突然开始跳的很快,喉头有一点邪恶的苦涩,那是她在沈府未来的味道,也是最后她饮下的毒酒的味道。   “不对,”心嗵嗵乱跳,几乎带的头都疼了,柔之道:“不是现在!”   却就在此刻,有个声音从谢西暝的背后响起:“谢郡王,您这样……于礼不合吧。”   柔之的血顿时冷了下来。   她扶着谢西暝的手才能站稳双脚,从谢西暝身侧往前看去,在她面前的是同样身着婚服的徐麒臣。   依旧是那样看似温文实则无情的脸色,两只眼睛里满是城府深沉。   谢西暝转身把柔之挡在身后,刚才的异样让他有些乱了方寸,但他很快镇定下来,玩世不恭般一笑:“哦,徐大人啊,什么于礼不合的,我来探望我的长姐,这也不行吗,这才到徐府第一天呢你就管的这么严,将来还了得吗?”   徐麒臣竟然笑得出来:“若是郡王探过了,请到外头吃酒。”   谢西暝“嗤”了声:“你徐府的酒有什么好喝的。”   徐麒臣不动声色地:“难道郡王怕我府内的酒有毒吗?”   “我倒不怕那个,最怕的是你徐大人有毒。”谢西暝似笑非笑的,说着又回头看了柔之一眼。   他在应对徐麒臣的时候,满眼都是毒刺,回头看向柔之的瞬间,却是浓浓的担忧取而代之。   谢西暝记得刚才柔之那没头没脑的话,从而心生疑惑,从而很担心她有个什么不妥。   徐麒臣不接谢西暝的茬,只又说:“待会儿有几位亲眷过来瞧新娘子,郡王还是先回避的好,新人入府头一天,不要为难她。”   谢西暝咽了口唾沫,冷哼了声,虽然不甘心,但又能怎么样,除非……   他能把沈柔之抢着带走。   谢西暝握了握拳,迈步正要走,忽然愣住。   袖子给人握住了,力道对他来说本是微不足道的,但就算她的一根头发,对他而言也是重若千钧。   谢西暝回头,满脸不信。   他看见沈柔之攥着他的一角衣袖。   她说:“小西,不要走。”   谢西暝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柔柔?”   沈柔之抬眸:“我不嫁。”   这一句话语调很轻,就像是一阵风悄悄地拂落了一枚树叶落地,但却引的两个男人脸上不约而同地风云变色。   “你说什么?”谢西暝脱口问。   过于狂烈的惊喜让他的声音带着颤,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问出这句,生怕问出后又到到了跟先前不同的答案。   徐麒臣却没有说话,他站在原地,两只眼睛黑沉沉地望着柔之。   柔之的目光终于转到徐麒臣的面上,她看着徐大人,笑着说:“很抱歉啊,俆公,不过您是天下为重的人,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说完之后,柔之抬手将头上的凤冠摘下,放在榻上。   转头看着目瞪口呆的谢西暝,沈柔之握紧谢西暝的手,拉住他往外走去!他们大步地往外,浑然不在意徐府内眷以及宾客们异样震惊的眼光。   等出了徐府大门,柔之抬头,见万里晴空,日色灿然,果然是黄道吉日。   她回头看向谢西暝,嫣然笑问:“现在去哪儿?”   ——睡梦中的柔之,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这笑娇憨极了,就算是最无心的旁观者看着,都忍不住会感染到那笑容里纯粹的发自内心的欢悦快意。   床边的徐麒臣看着这样的沈柔之,疑惑她到底是梦见了什么。   在浮想联翩的时候他忍不住伸出手去,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抚过。   那种感觉对他而言其实是很熟悉的,甚至有点儿深入骨髓或者是食髓知味。   一度他觉着自己是单纯的为女色所迷,后来发现这想法儿才是最单纯的。   承认自己也喜欢上了沈柔之对徐麒臣而言其实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承认动了心就像是折了他的腰低了他的头一样。   那天听柔之说“先动真的人,总是低一头的”,忽然间徐麒臣就顿悟了。   这其实没什么可丢人的,他不过是在经纬朝堂的时候恰好的喜欢上一个人,而且那个人是自己的妻子,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何况他也不必就大声地昭告天下,他知道,她也知道就行了。   可惜的是,徐大人在别的方面都是绝顶聪明的,独独面对这个“情”字,却是最驽钝的。   要怎么说呢?其实是在沈柔之选择服毒之后,徐麒臣才发现自己其实是喜欢着这个人的。   他回想日常相处的种种,她的温柔,善解人意,乃至狡黠,无一不美好。   唯一有点可怕的是,徐麒臣弄不明白,假如沈柔之没有选择绝然地离开他,他还会不会发现自己也是深爱她的。   也许是因为得不到,所以才更加心痒难耐地想要得到吗?   手上不禁用了几分力,他的呼吸也多了几分急促。   如同沈柔之没有办法彻底抹杀跟徐麒臣的过往一样,徐大人也是同样。   但他的情形更加糟糕。   因为柔之已经表明态度,她是不愿意回头了的。   而这次换了他徐麒臣,无法放手。   所以他那些念想都显得遥不可及,荒唐可笑,但徐麒臣怎么能忍受只在回忆中得到那点慰藉呢,何况越是回忆,越是让那点相思刻骨铭心。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要收尾啦,加油~   前几天发了个新文预收,大概跟《国色生辉》《闺中记》《大唐探幽录》那种差不多类型的,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收藏起来啦~   感谢在2020-10-28 22:17:02~2020-10-30 20:57: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jada、糖醋小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ing3810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正是从春入夏的时节, 天气不冷不热,虽然风多些,但风里透着些许和煦的暖意, 很讨喜, 就算是最不爱动的人也想趁着气候一新出门透一口气,看看物华瞧瞧风景, 消遣闷了一冬的心境。   在这个时节,整个京城本来都该是极热闹不堪的,但是这天却偏偏是个例外。   明明还是艳阳高照, 但京城里的人却像是看到大朵雨云压顶、即将暴雨倾盆一样慌忙地四散跑开,他们多半都跑回了家, 来不及回家的便躲到客栈酒馆里,而不管是百姓的家门还是王公贵戚的府门乃至酒肆客栈的门, 都无一例外地紧紧关了起来,就好像京城变成了一座空城。   大街上却时不时地会响起士兵们路过发出的杂乱脚步声,以及将领们的呼喝之声,时不时地还有兵器的响声、三两声惨叫等等,让那些躲在屋内的人心惊胆战, 瑟瑟发抖。   大家虽然不能外出,却不约而同地都在心里猜测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兵变?这可是极罕见的。如今的皇上虽算不得千古名君,但也绝对还没到昏君的地步, 天下各处虽然也零星地有些匪贼强盗聚众为乱, 可大体上也还算是太平。   尤其是京城这种要紧地方, 连匪贼强盗都不敢出现,所以更是太平中的太平,百姓们习惯了热热闹闹天下无事,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却也有些聪明人忖度着今日的不同寻常, 或许跟一件事有关。   那当然就是先前吴王殿下死里逃生、如今已经顺利回京那件事了!   如今京城里的朝廷百官,多半都倾向楚王殿下,而皇帝虽然没有册立太子,却也早属意于楚王了。   可就算如此,皇帝在每每不如意或者有别的情绪的时候,还时不时地冒出一句:“当初吴王如何如何。”难以忘怀。   皇帝的这句话,在楚王听来当然是有贬斥自己的意思,明显是说吴王更好,而他比不上吴王。   楚王其实是觉着皇帝有些偏心的,但既然吴王死了……   死去的人总是有一点优势,不管有多少缺点,后人总是不肯多加挑剔,反而只提他们的好,这个道理楚王明白。   虽然他有点不服气,但又能怎么样,总不能把吴王拖出来再跟他比比。   背地里楚王曾跟自己的心腹兼老师徐麒臣抱怨:“在皇上心里,我不管怎么做,总是比不上吴王的。”   徐麒臣对此有独到的见解:“爱之深责之切,皇上有意托付殿下以大任才肯对你要求严格些,如果对殿下毫不上心,才是糟了。”   他总是能够一阵见血,让人心服口服。   楚王很敬重徐麒臣,从他还是个小皇子的时候就很钦慕这位冠盖满京华的徐大人,而这么多年来,徐麒臣在他心中始终是光芒万丈神祗一样,楚王虽是王爷之尊,但对徐麒臣从来言听计从,像是个最出色的学生。   直到那个叫做沈柔之的女子的出现。   楚王很快发觉,徐麒臣自己从神坛上走了下来。   徐府。   这其实不是徐府,而只是徐麒臣的一处外宅。   柔之伏在栏杆前,低头看着底下池子里的锦鲤们游来游去,手中的一快糕已经捏碎了,只剩下一点残渣摇摇欲坠。   那些鱼明明吃了很多,却总像是吃不饱似的,在她的手底下张大了嘴作出吞咽的样子,似乎她的手是什么难得的香饵,吸引着它们奋不顾身而欲罢不能。   有两个丫鬟从柔之身后的游廊下走过,两个只顾窃窃私语,竟没发现栏杆前的人,只是她们还没到柔之跟前就给负责看守的侍卫拦住了,这才后知后觉惊了一跳,两人忐忑地看了柔之一眼,慌忙躬身后退。   柔之转头看了一眼,并不在意,把手中最后那块糕点撒进池子里,只听到泼剌的水声响起,那渴望了半天的锦鲤如愿以偿地抢到香甜的一口,畅快地吞进腹内,又悠闲地游开了。   柔之望着那鱼儿喜悦的样子,这会儿倒是有些羡慕他们了。   她转身往院子外走去,出了这宅院就是往徐麒臣南边小书房了。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终于还是没出声,只是不远不近不显眼的、距离刚刚好地跟着。   毕竟徐大人吩咐过,只要不出别院大门,这院子里她要去哪里都不必约束。   柔之在这处别院已过了两天。   最开始她是惊讶而恐慌的,等弄清楚自己落在了徐麒臣手里、而且对方还是用了下九流的法子,那惊讶就变成了愤怒。   只是她的万丈怒火在徐麒臣面前大略等于夏天的萤火之光,多半是透着可爱的,于是就产生了适得其反的效果,竟叫他的唇角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柔之从来不会低估徐麒臣,她不敢说自己完全看透徐麒臣,但至少会有一半儿吧,毕竟同床共枕那么多年。   可是看到他明明行无耻之事却偏露出谦谦君子笑容的时候,柔之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他。   不管是动怒还是动粗,对徐大人从来无用,他始终宽容而大度而带着喜爱地看着沈柔之。   柔之觉着在他的眼里自己大概就像是笼子里养着的兔子,亦或者是给主人抱在怀中的猫狗。   徐麒臣多半是这么看她的,猫狗自然要呆在主人身边,就算她抓他一把咬他一下,在他眼里自然是无足轻重可以忽略。   沈柔之想,要是前世早点看穿这个,自己最后大概就不至于那么伤心了。   她来到了小书房。   书房外当然也有徐麒臣的侍卫,但大概徐大人有过特别的交代,因此这些人见了柔之,并不曾喝止不说,反而恭顺地低了头,态度恭敬的就像是对待自己的主人。   柔之长驱直入,将到书房门口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脸孔。   那是个有点年纪的白脸男子,面上无须,虽然身着常服,但一眼就看出是个太监。   这太监早就看见了柔之,此刻四目相对,他的脸上就浮出一点习惯性的谄媚的笑。   只是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书房内有人道:“你若是怪我贸然行事,为什么没有将她立刻送回去?”   柔之转头。   徐麒臣的声音不高,甚至带一点讥诮:“殿下觉着,我是在纠结于此事?”   那太监看看里头又看看沈柔之,才要请她先离开,柔之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两个人的目光碰在一起,柔之静静地道:“王公公,稍安勿躁。”   王太监愕然。   他自诩才跟沈柔之照面,怎么她就知道自己是谁?难道是这别院的下人同她说的?想来不太可能。   但室内的人已经察觉了。   门口处人影一晃,楚王走了出来。   楚王殿下生得相貌俊美,只是气质偏阴柔一些。   此刻他的眼睛落在柔之面上,隐隐地带着几分阴狠。   “沈姑娘,”楚王的唇微微一挑:“此间乐,不思蜀?”   柔之已经屈膝行了礼:“殿下说差了,应该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楚王笑了起来:“姑娘倒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怪道谢西暝为你神魂颠倒,连徐……”   他向内瞥了眼,意义不明的笑笑:“这是你的福气,好自为之吧。”   说完之后,楚王衣袖一拂,出门右转。   王公公急忙跟上,临走回头看了沈柔之一眼,却见她安静地站在书房门口,神情淡定的令人不安。   目送楚王离开,柔之迈步进了书房之中。   正中是两边整齐的紫檀茶几跟太师椅,往右才是一张极大的书桌,摆放着文房四宝,其后是一排书柜,琳琅满目的藏书跟有限的几样古玩。   徐麒臣坐在桌后,等柔之的目光神游一番后落在他脸上,才发现徐大人一直在看着自己,像是一直在等着她看向他似的。   柔之没有上前,只站在那一排紫檀椅之后,抬手抚过光滑的椅背。   终于她道:“你为什么不解释?”   “解释什么。”   “不是你动的手,是楚王殿下。”   柔之起初发现自己在徐麒臣别院,自然惊怒,徐麒臣又没有解释,她只以为是他把自己掳来的。   刚才隐约听楚王那一句,便知道另有隐情。   徐麒臣抬手翻开面前一页书:“是不是我,又有什么不同。”   他沉静地看着书页上的字,复抬眸看向她:“兴许,是他做了我想做而没做的事儿呢。”   柔之扭开头,过了会儿才语气坚决地说道:“我要回家去。你叫人送我回去,我绝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就当从没有发生过。”   徐麒臣道:“如果我不愿意呢。”   柔之屏息:“徐大人,你不能关我一辈子。”   “为什么不能?”他好整以暇地回答,甚至还又翻了一页:“事在人为。”   神色正经端庄的像是在说什么鼓励人心的金玉良言。   柔之简直啼笑皆非,深深呼吸:“徐大人,我还是、还是敬重你的,请你不要逼我。”   她简直又要撒泼大骂了。   可两下相遇,秀才遇到兵,沈柔之是兵,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弱兵,而对方却是个武功高强又擅长舌战的强悍秀才。   “我要的不是敬重。夫妻之间,过于‘敬’反而显得生疏。”他似有几分戏谑。   “徐麒臣!”柔之的脸上不自觉的涨红:“什么夫妻,谁跟你是夫妻?”   “沈柔之,”徐麒臣把书放下,缓缓起身:“别说你已经忘了,你跟我一样都记得很清楚,你是嫁给了我的,你是我的夫人。”   柔之睁大双眼,她想骂他,想告诉他那是“前世”,经过了的不作数的,但这些心里明白的话一旦出口却显得离奇古怪,若有旁听的大概会觉着她失心疯了。   徐麒臣从桌后转出来,负手走到椅子后,他的语气仍是很淡,却沉而笃绝,就像是在说一个坚如磐石的事实:“无可否认是吗,毕竟是同床共枕了三年的人,你浑身上下我哪一处没见过,还记得那日在浴桶之中……”   柔之身不由己地听着,竟没意识到徐麒臣已经走近,直到听他说出最后两句,怒火攻心,柔之举手扇了过去!   徐麒臣竟没有闪避,让她结结实实地在脸上打了一巴掌,他反而又露出那种可恨的温柔而残忍的笑:“你跟我一样,都忘不了是吗?”   他打量着柔之的脸,忍不住又温声地说:“这些……谢西暝又如何知道?就算他寸步不离先下手为强,这些,他却无法夺走。”   直到听见徐麒臣提到了谢西暝,柔之像是给人狠狠刺了一刀,眼泪不知怎么就夺眶而出。   徐麒臣看着她流泪的样子,心里稍微有点后悔,但避而不谈毫无效用,他们之间从来避不开的就是谢西暝,不管是现在,还是所谓的“前世”。   既然开了口,索性说出来,徐麒臣道:“我承认我先前……是薄待了你,但你可知道是为什么?正是因为,谢西暝。”   从谢西暝避身在洛州沈府,到他跟沈柔之“相依为命”,乃至进京。   本来那传言还不算多,直到徐麒臣跟沈柔之大婚之日,谢西暝一番大闹。   迎着柔之含泪而带怒的眸子,徐麒臣道:“你大概是怪我小人之心吧?我当然可以不介意他在大婚之日闹,也不介意那些流言蜚语,除了……”   柔之把盛怒压下:“除了什么?”   徐麒臣望着她,朦胧之中,他的眼前是夏日的晴光摇曳,静静地深堂之中,沈柔之卧在贵妃榻上,懒懒地睡着,那少年却半跪在榻前,腰身如弓,他打量着榻上的美人,就像是有风吹动他的心意似的,他倾身上前……像是极度渴求。   虽然最终他克制着并未真的吻落,但徐麒臣已经完全明了他那按捺不住的心意。   柔之听着徐麒臣的话,震惊之余忽然间有点明白。   那个冬天,听说谢西暝在北边孤军深入,援军不至,她实在是心里不安,连做数日噩梦。   那天徐麒臣回府留宿,一夜缠绵后,柔之总算找了个机会跟徐麒臣提了此事。   谁知前一刻还心情很好的徐麒臣忽然冷了脸,只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就拂袖走了。   徐麒臣见柔之不言语,缓缓吁了口气:“你说过你对我动过真的,恰好我也一样……柔柔,我们从头开始好吗?”   柔之还没有回答,门口处有个久违的声音响起:“你晚了,徐麒臣!”   作者有话要说:  收尾啦收尾啦,好艰难好艰难,加油~   新文的文案我自觉还是写的不错的……吧,记得收藏起来哦~~   感谢在2020-10-30 20:57:16~2020-10-31 21:55: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nicole 2个;糖醋小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猪头妖 16瓶;3535628 8瓶;风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那个声音响起的时候, 柔之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虽然只是半年多,但仿佛分别数年之久,那声音既熟悉又陌生, 陌生是因为跟之前离京时候的少年嗓音有些许不同了, 熟悉却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无法磨灭的记忆。   柔之回头,果不其然看到一道身影出现在书房的门外, 光在他的背后摇晃,她一时竟看不清谢西暝的脸。   沈柔之只能先闭了闭眼睛又重新睁开,她对上了一双压着恼火的微冷的眸子, 眸光刀锋似的凛冽闪烁。   迎着这样冷冽的目光,柔之的心里反而响起一声欢呼似的, 数月来对谢西暝的惦记跟思量在心底叠成层层的阴云,如今才像是春暖花开似的, 那阴霾也随之一扫而光。   “小西?!”柔之惊喜地叫了声,转身就要迎过去。   一只手拉住了她,把她牢牢地囚禁在原地。   柔之回头,看见徐麒臣沉静的双眼,他的手握着她的手臂, 他一言未发,但是手劲说明了一切。   与此同时,门外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 数道身影将谢西暝围在中间。   谢西暝扫了眼周围的众侍卫, 冷笑。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徐麒臣握着柔之的那只手上, 实在碍眼的很,想砍下来。   谢西暝冷笑:“你以为这些人能拦得住我?”   “我知道小郡王有本事把他们都杀了,”徐麒臣面不改色,一派淡然:“这别院里的侍卫只有二百三十个, 你若喜欢,尽管杀。”   他嘴上说的轻描淡写,目光却投向沈柔之。   徐麒臣的侍卫自然是拦不住谢西暝的,而谢西暝也的确有能耐把他们都杀了。   但就算谢西暝有能力这么做也喜欢这么做……沈柔之却绝对不会喜欢。   他是吃定了这点。   果然,柔之已经着急地叫了出来:“小西!”   她没有说下去,眼神已经替她说了话。   谢西暝当然明白柔之的意思,又看看徐麒臣,哑然失笑。   看着徐麒臣好整以暇的做派,谢西暝也了然了徐大人的用意。   不错,徐麒臣想的很对,谢西暝虽杀人如麻习以为常,但非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当着沈柔之的面儿把场面弄得难看。   此刻柔之试着挣了挣手臂,纹丝不动。   她只能看向徐麒臣,耐着性子问:“徐大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徐麒臣道:“我刚才问你的话,你欠我一个答案。”   “你又何必问,难道你不知道?”柔之想都没想,皱眉而肯定地回答:“不可能。”   徐麒臣的手上多用了几分力,他并没有想故意伤她,这股力道只是在亲耳听了她的回答后下意识的反应而已。   柔之觉着疼,她忍耐着咬了咬唇。   徐麒臣的手像是什么铁镣铐,只要他愿意就会轻而易举地捏断她的手臂,但柔之担心的不是这个。   她看向门外。   谢西暝出现的虽突然,但徐麒臣自然早有准备,如果谢西暝按捺不住动了手,结果很可能是两败俱伤,甚至血流成河遍地尸首。   尤其是这件事是因为她而起,哪怕是伤到一个人都是她沈柔之的罪过,她可不想平白无故担这些罪孽。   于是柔之仍旧克制地看着徐麒臣,奇怪的是,此刻她居然想到之前自己给迷晕后做的那个梦。   一想到那个带着晴光的梦,柔之的心无端跟着安了些:“徐大人,你是天下为重心有大志的人,别为了区区儿女私情毁了一生的名节跟所图。”   “儿女私情?”徐麒臣淡淡地重复了一句,又道:“柔柔,你大概不知道吧,事到如今,已经不仅仅是什么儿女私情了。你难道真的不清楚……他去西北做了什么?”   柔之的心突突地跳了跳,她扫了谢西暝一眼,却见他反而好整以暇地抱了双臂在胸前。   这大半年不见,谢西暝长高了,气质也更加的出众,像是淬炼过千百回的剑,像是搏击过长空的鹰。   “你什么意思?”沈柔之问。   徐麒臣道:“你不妨让他亲口告诉你。”   他的目光里透出一点挑衅之色,看向了谢西暝。   谢西暝冷冷一笑,满不在乎的:“徐麒臣,不用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大话,你要跟我斗,那就放马过来便是了,如今你是用柔柔来要挟我?你就这点手段?”   徐麒臣也随之一笑。   他当然是要跟谢西暝斗的,胜出的人当然会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而“战利品”里必不可免的还有一个沈柔之。   只是虽然对柔之势在必得,可是如今的情形——把柔之囚禁于别院,其实不是徐麒臣的初衷。   他只是给自己的学生楚王摆了一道,但此时此刻他像是骑上了老虎的背,着实的骑虎难下,而且面对谢西暝指控的时候,他的自尊自傲也绝不会让他把楚王抬出来为自己辩解,何况那么做只能让他显得小家子气,落于下风。   “你说错了,并非要挟,而只是旧梦重温,夫妻重逢罢了。”徐麒臣是很会说话的,而且心思机敏,他不露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且正是个让谢西暝无法承受的话题:“小郡王你当然最为清楚。”   果然,谢西暝的眼神陡然一变,像是凶戾的猛兽给激怒的前兆。   周围的侍卫们不敢粗心大意,一个个手按刀柄,蓄势待发,他们都算是徐麒臣的心腹死士,就算死,也会护住主上周全。   沈柔之没料到徐麒臣居然敢公然这么说,招数实在有些阴损。   她的身体有些难以自制地在颤抖,是因为生气,也因为一点莫名地心惊跟心凉……他真的是不择手段了。   眼前所见又开始变得模糊,她知道那是不请自来的泪水。   她想镇定,又实在无法自持,但她若是先行崩溃,谢西暝却不知将会如何了。   柔之将手掌慢慢地握住了,终于她昂头望着徐麒臣,眼圈却止不住地红起来。   就在徐麒臣觉着意外的时候,柔之向着他身边走近了一步,她盯着徐麒臣的眼睛,低低地说:“你已经逼死我一回,是不是还想要第二回 ?非要我死在你跟前才甘心?”   徐麒臣的唇动了动,向来的巧舌如簧多智机变忽然没了用武之地,他看着柔之泛红的眼圈,心里所想到的是她唇角流血倒在自己怀中的样子。   那时候他曾不顾一切地发誓,如果能够换她无恙,不管让他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但不管他如何尽力地祈求,都无法改变那个结局,他就像是一个徒手捞月的孩童,紧紧地攥住拳头想要握着,但手里留下的只有些许凉薄惨淡的水渍,如此而已。   “你知道,我不会……”最终,他有些朴拙地说出这几个字。   “那就放手,”沈柔之压住他的手腕:“或者,你喜欢一具尸首?”   在这一刻,徐麒臣的眼圈竟也红了。   他先是深深呼吸,像是要得到一些外力支撑,继而又缓缓吁出一口气,仿佛要让自己找回清明。   徐麒臣垂眸。   他曾经说过,柔之的名字带“柔”,性子也温婉如水,但他其实从开始就有所预知,沈柔之若是倔强刚强起来也是无人能及的。   沈柔之可以婉柔如水,令他爱不释手沉迷其中,也可以坚硬如铁、不,应该是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玉!   当初因为木芙蓉结缘,他曾引用群芳谱里的批文:清姿雅质,独殿群芳,秋江寂寞,不怨东风。   她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徐麒臣一早就知道的。   前世谢西暝孤军深入四面楚歌,朝廷是得到边塞求援急报的,但却没有派出援军。   那天清早他将出门上早朝的时候,沈柔之还在沉睡,他特意回头看了看帐子内的娇人,望着她海棠春睡的睡容,他的脸上不禁浮出一抹罕见的温柔笑意。   昨晚上的餍足让他心情愉悦,忍不住伸出拇指轻轻地摩挲了一下她的唇。   不料柔之却陡然惊起。   她睁开双眼:“徐……”眼中然有点慌张之色,就像是一个熟睡的孩子给惊醒了,便慌里慌张地要找到最可靠的大人。   徐麒臣更觉喜欢。   谁知下一刻他的喜欢就给挫骨扬灰打入十八层地狱了。   沈柔之见他还在,松了口气,她拉着他的朝服衣袖:“俆公,俆公,还好你没有走,我有一件事想要……”   她居然是求他调兵去援救谢西暝。   原来那种如孩子般的神情,是因为要替谢西暝说情,甚至……   她昨夜一反常态的婉娈温顺,恣意逢迎,那时他还以为沈柔之开了窍,实在可怜可爱的很。   如今想起来,却难道、都只是为了讨好他、从而让他答应给谢西暝搬救兵这个目的?   徐麒臣动了怒:她竟当自己是什么?!   然后他又想到——原来沈柔之居然肯为了谢西暝做到这种程度。   当初目睹谢西暝想要亲近沈柔之的情形如一根刺似的翻了上来,要是先前只是谢西暝一相情愿,他或许可以当无事发生,但柔之的所作所为却让他发现,她很可能也是极喜欢那个人的,这意味就完全不同了。   向来骄矜的徐麒臣,怒发冲冠,乌云盖顶。   那时候的他,竟真心实意地希望谢西暝死在西北算了!   只可惜,死的不是谢西暝。   半晌,徐麒臣才涩声问说:“你真的恨我到这种地步?”   柔之愣了愣,转开头去:“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像是觉着这一句太简单了,柔之又道:“也不必都怪别人,那时候……我也不懂事。”   谢西暝在门口心火上升,见他们居然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叙旧”,暗中几乎咬碎了牙。   他不动声色间忽然双臂一振,竟把挡在自己面前的两把刀生生地振飞了,电光火石间已经疾风似的冲入书房,人没到跟前而猿臂轻舒,谢西暝一把拉住沈柔之的右手腕,往自己身边轻轻一拽。   徐麒臣正在心神恍惚的时候,还为用力,手中已经空空如也。   谢西暝一招得手,立刻把沈柔之紧紧地围在怀中,护食似的向着徐麒臣冷笑道:“徐大人,抱歉的很,你们一没有婚书二没行礼,还是少说那些不着边际梦话。柔柔是我的!”   众侍卫本要冲上前,见谢西暝并没对徐麒臣不利,一时面面相觑。   正在这时侯,院外却又有一员侍卫飞奔进来,看到书房外如临大敌的情形不免吓了一跳,但仍是训练有素地在台阶前跪倒,低头道:“大人,内廷的传旨太监来到门外,说皇上紧急传召大人即刻入宫。”   作者有话要说:  只要还有一个小可爱在,咬牙,加油冲刺~~   感谢在2020-10-31 21:55:12~2020-11-01 23:17: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糖醋小排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jad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ojo 20瓶;成舟 1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就在这一会儿的功夫, 徐麒臣已经又恢复了先前的那种淡然冷静,温和内敛的样子。   他略一垂眸,对着门外淡淡地说道:“知道了。”   打发了传信的, 徐麒臣一抬手, 让围在身侧正如临大敌的众卫士退下。   侍卫们刚才慢了一步,竟没拦住谢西暝, 一个个还惊魂未定的。   幸而谢西暝不是冲着徐麒臣去的,若是这样后果简直不敢想象,他们已经是尽量防范了, 没想到还是低估了眼前的少年,功亏一篑。   在徐麒臣的授意下, 众侍卫缓缓退下。   谢西暝本来还想要讥讽徐麒臣几句,但是此刻他的手臂紧紧地环绕着柔之, 她身上久违的馨香在瞬间沁入了肺腑,一时把他先前那种不可名状的愤世嫉俗和不可一世的懊怒都轻而易举地打败了。   他居然忘了近在咫尺的徐麒臣,只顾低头看向沈柔之,双眼之中本来绝迹的桃花忽然间有即将盛开的势头。   柔之才将目光从门外收回,打算看一眼徐麒臣。   但身边的人的存在感实在是过于强烈, 柔之的眼睛挪到一半,那目光就身不由己地给谢西暝劫持过去了。   她看向谢西暝脸上,唇动了动却只说了三个字:“又、瘦了。”   谢西暝确实又“变”了不少, 他的身量又拔高了若许, 但仍旧是那么的挺拔轩昂, 像是一杆迎风带雨而始终秀起的竹,腰间束着的一条略宽的革带,革带下的腰身看着极为劲瘦,但却透着竹子般韧不可摧。   只是他的腿这般长腰这般细, 尤其是腰,甚至比以前还要细似的,肯定是在外头没有好好吃饭。   但很快柔之知道,腿长是真的,瘦了也是真的,但腰并没有真的比先前细,因为柔之发现谢西暝的肩膀其实是又宽厚了不少,已经隐隐地从少年人的青涩里透出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气质,正因为肩宽了许多,所以显得腰反而更细窄了下来,其实这正是古来所谓的“猿背蜂腰”。   得了这三字评语,谢西暝却好像很喜欢,声音都有些轻了:“我不打紧,只是你怎么也瘦了这么些。”   他想在柔之的脸上摸一摸,又怕她不高兴,只能先忍着。   但幸亏她这会儿没有将自己推开,想到这里,谢西暝总算得空示威似的瞅了一眼徐麒臣。   徐麒臣的眼睛很黑,像是暗夜里的深潭一样的颜色。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一碰,徐麒臣漠漠地转开了头。   他看着很平静,心里却有万丈波澜在涌动一样,他的掌心里还有刚才握着柔之的熟悉感觉,那种感觉让他内心中藏着的那些前世的记忆越发的鲜明了,可转眼间她竟成了他无法接近的人,这种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感觉,他很不敢细想。   怕受不了。   但正如徐麒臣先前跟柔之说的一样,如今他跟谢西暝的争执,已经不是寻常的“儿女私情”了。   从谢西暝去西北的时候,恐怕就注定了今日的局面。   吴王的回京势必引发偌大的波澜,而楚王殿下向来对他言听计从,这次却不惜违抗他的意思擅自行事,这实在是一步臭棋,甚至是致命的错棋,可徐麒臣仍是不想就这么认输。   城中百姓们对于目前的局势有各种揣测,其中有一种是他们心里存在却不敢说出口来的,那就是……   如此反常,也许是京城内有人意图不轨。   比如楚王、或者才回京的吴王殿下,亦或者是哪个带兵的王公贵戚想要谋朝篡位之类。   在吴王回京的时候楚王其实跟徐麒臣商议过,当时他的神情有些焦急,又有些恼愤。   毕竟吴王活着的时候他就在吴王的阴影底下度日,等吴王死了,他还要忍受皇帝跟皇后把吴王跟自己比较的折磨,兢兢业业地做了这么多年,突然间吴王又回来了。   楚王害怕,害怕自己辛辛苦苦地装孝子贤臣这么多年,突然间还是没有资格坐上那把龙椅,而吴王什么也没做,就轻而易举地获得要跟他争抢的权力。   徐麒臣宽慰楚王:“吴王殿下只怕吃了不少苦,如今回来,总是喜事一件,而且殿下跟吴王是手足之情,所以殿下在面对吴王的时候一定不能如今日这般,殿下可明白吗?”   楚王当然明白,只是很不能服。   徐麒臣点点头:“皇上是最看重天伦之情的,要是殿下您表露出对吴王的一点不悦,皇上那边儿的不悦只怕会是百倍千倍,他自然不会怪吴王,只会觉着殿下您没有手足仁爱,而且心地狭窄,这样又怎能担当大任呢?”   这几句话很是刺心,楚王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收下了,能不能消化,权看他自己。   可后来楚王的所作所为表示他非但没有消化徐麒臣那几句话,反而把他们都啐在了地上。   徐麒臣没想到楚王的胆子那么大,会选择直接动手,那可是不成功就成仁的。   而最为阴损的是,楚王并没有给徐麒臣制止他的机会,因为他命人将沈柔之掳了出来。   楚王对徐麒臣说:“老师,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想做的就是眼下这件事,若不做一次只怕我会后悔终生。而老师你心中自然也有想做而不敢的……那就是里头那个人。”   几重帐子内的榻上,是沈柔之如死寂般躺在那里。   徐麒臣头一次有无法自制的感觉,心里发冷:“你到底干了什么?”   楚王的冷静沉着是跟徐麒臣学的,原先徐麒臣颇为嘉许,如今看着他冷到近乎目空一切的眼神却有些心惊。   楚王说道:“本来我也觉着老师一个人太过清苦了,也曾献过几个美人只是您总看不上,如今总算遇到个可心意的人,岂能轻易放过?只是她如今中了毒,若是老师不去救她只怕半个时辰就要香消玉殒了。”   徐麒臣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开始发白。   楚王道:“老师,人家都说江山美人只能选一个,老师你现在也可以选,你若要美人,就不要拦阻我行事,你若想要江山,那就让沈柔之死,从此后我自然还是句句都听您的。”   楚王默默地等待徐麒臣的选择,虽然他心里拿不准,他到底盼着徐麒臣选哪个。   他既想徐麒臣选江山,那他们仍旧可以亲密无间,成为最人人称羡的君臣,虽然有点憋屈,但还可以忍受。   可要是徐麒臣选沈柔之……却也不错,那他可以彻头彻尾地按照他的心意做上一次,就算是发疯,也要由着他的心意疯一场,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他都认,总比在这里慢刀子割肉的好。   ——前两天有个人跟他说,吴王在边塞虽然给蛮夷擒住,但后来吴王苦心孤诣,亲自上阵率领边塞军跟北狄大战,而且连战连胜,是有莫大军功在身的,俨然已经一雪前耻!   而他虽然也兢兢业业地在京内干了这么多天,颇得了贤王的美名,但皇帝本就偏向吴王。   吴王在狄人手中吃了亏,皇帝心疼,吴王带兵雪耻立功,皇帝大喜。   吴王还没回京,接到密报的皇帝就已经把他看做了最心爱的儿子,他楚王到底算个什么。   索性让整个京城翻天覆地,让世人跟皇帝都看看他楚王是什么。   一想到这个,楚王心里有种莫名的快意。   但在如同晴空万里般的快意中,却有一点点阴云似的东西存在,下意识地,楚王不太愿意徐麒臣选沈柔之。   徐麒臣给他讲过许多次课,把他当做未来储君看待,自然也曾教过什么“妲己”“褒姒”,女色祸国,不可沉迷等等正人君子奉为圭臬的言论。   如今若是徐麒臣为了区区沈柔之舍弃他们所图谋的东西,那他的老师可是实实在在地自打嘴巴了。   如果徐麒臣自打了嘴巴,那先前教的那些父子兄弟君君臣臣之类的,或许、也可以不作数吧。   楚王怀着一丝希冀当代徐麒臣的反应。   然后他求仁得仁。   此时徐麒臣看着谢西暝:“你既然来了,想必已经安排好了吧。吴王殿下呢。”   谢西暝道:“我安排什么?他们皇家的事情他们自己料理就成了,我可不想参与,徐大人喜欢的话就请便。”   徐麒臣看着他:“你把吴王殿下救出来,就是想让他回京搅乱朝廷,甚至所谓的吴王带领边塞军连连大捷,恐怕也不过是你的手笔,只把功劳给吴王挂着罢了,是吗?”   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徐麒臣也不再避开沈柔之,索性把话说开了。   柔之的双眸微睁,显然颇为震惊,下意识地咬着下唇并未出声。   “徐麒臣,你是想兴师问罪吗?”谢西暝也没否认,淡淡道:“要是楚王是个贤君,就不会是今日的局面,而你我恰好也都清楚,就算他今日没有自寻死路,就算让他坐上那把椅子,他也不会是个合格的皇帝。”   “住口。”徐麒臣沉沉地喝止,“你太过放诞了。”   “这就放诞了?那徐大人也太小看了我,”谢西暝满不在乎地,手掌却暗中轻轻摩挲过柔之的背,是想安抚她,他看着徐麒臣道:“所谓‘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只是我没有那个耐心,也不愿意大动干戈,所以才找了同为皇家人的吴王殿下,徐大人,既然楚王殿下不合格,不如换个人试试怎么样?”   他说的轻松,语气就像是家养了一只看家犬儿,若是不能好好看家那就换一只似的。   “谢西暝!”徐麒臣忍无可忍。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只有谢西暝可以说出来。   徐麒臣虽然也是个不同于流俗的人,但这也实在太超过了些。   连柔之也有些耐不住,她握住谢西暝的衣襟低低道:“小西,不要胡说。”   谢西暝垂眸看向她,温声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说这些所谓犯上的话,但虽听似荒诞不羁,却是实话,你放心,我真的没有胡作非为,我只是……想要如你所愿,让这天下太平而已。”   第一世沈柔之身死之后朝廷里的种种动荡,她自然已经全然不知了。   谢西暝也并不想跟柔之说这些。   朝廷最忌惮能带兵的武将,所以当时他孤军深入命悬一线的时候,朝廷却还在为派不派兵而争执不下,其实、多半是想他自然而然地战死在那里罢了。   后来谢西暝抢了沈柔之千里而回,本以为朝廷会降罪,他也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谁知……   不知为何竟风平浪静。   他没有死成,但沈柔之已死他也没了生的意图。   偏偏在那时狄人来袭,他只能披上铠甲,带兵握剑冲出的时候,是想着战死沙场一了百了的。   谁知一次次冲杀下来,虽大大小小地伤无数,却都奇迹般活了下来,东华一带的百姓把他奉为守护神,有民间自发地立了生祠祭拜“战神郎君”。   后来谢西暝想,兴许是沈柔之在天之灵保佑着他。   当初他因为沈柔之一句话而投身行伍保家卫国,如今她虽然死了却也在暗中保护着他,所以……他也要践守诺言,替她完成心愿。   这次离开京城是不得不为之的。   他就像是冲破关隘一样,一次次重新再来,终于来到他们认识的最初。   他无法掉以轻心,仍要及早谋划,也正因为重生的太早,昔日那些跟随他的旧部等……一大半儿竟是还不认得他的。   他,必须先下手为强。   谢西暝现在所做的,不仅仅是为了他们铺路,且已经成了他的责任。   每一次的重生,他不仅是要想方设法地接近沈柔之,而且更要想方设法地阻击跟击溃来袭的蛮部。   天知道他指挥了多少次战役,又是冲锋陷阵了多少次……如果说一次战役身上的伤便有大大小小少说十几多到几十,那这么多次战下来,他早已经体无完肤。   无法可数的受伤次数,加上那么多次的死亡,痛楚对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   但他仍是没有放弃过。   如果说谢西暝第一次重生只是懵懂无措,第二次重生也仍头昏脑胀,但随着后来一次次的重来,聪明如他,心境开始转变。   起初谢西暝所熟悉的不过是他近身的几个忠心耿耿的部属而已,但因为那一次次的重生,他逐渐开始认识了跟他相处的士兵、其他将领们,以及东华城以及边塞各城池的百姓。   从最开始的脸熟而已,到知道他们的脾性,名字,他们竟变成了他最熟悉的人。   到最后,就算是路边迎接士兵跳脚欢呼的的垂髫孩童,拄着拐杖老泪纵横的的耄耋老者,带着伙计送酒慰劳的老板娘,甚至是路边上跟他摇尾巴的一只小狗儿……他谢西暝都无法忘记,印在心上一般。   他们不再是什么寻常过路生死无关的角色,他们都是他身后站着的百姓,肋下护着的人,一个个活生生的不可舍弃的鲜活生命。   起初谢西暝只是想要沈柔之的。   到后来,他发现……他不能丢下任何一个人。   保家卫国,保护城池中每个百姓,那是他的责任,不管是在开始,还是后来。   沈柔之是他不停追逐的光。   而拒敌于国门之外,叫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同样是他无法抛却的,势在必得。 第59章   尤其是在这次西北之行, 更让谢西暝觉着他循着那道光走的路,并不是他一个人孤身而惨苦之极的经历,却也像是他自己走向致臻圆满的修行。   那本来给蛮狄从城楼摔下的孩子, 他救下了;那个本在放火烧屋中给活活烧死的耄耋老者, 他救下了;那个不堪受辱拿着刀跟狄人拼命而被杀死的酒馆老板娘他也救下了,甚至那只无家可归的小狗儿, 他也留在了东华城的守备府,养的油光水滑,活泼非常。   而在这之后, 却更是千千万万的东华城以及北地边塞九城的老弱妇孺们。   谢西暝以一己之力,东奔西走, 调兵遣将,在蛮夷的铁蹄大肆践踏进国土之前, 便已经将他们彻底打了回去,那些本会在战火之中横死的边民们,才能如今日一般,平静地过着他们虽清贫却还是安乐的小日子。   那几个月里,每天的事情雪片一般, 谢西暝忙的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一天能睡一个时辰就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彻夜不眠都是常有的事。   他必须让自己考虑的极为周密谨慎,虽然掌握了先机, 但他仍是不敢掉以轻心, 作为一名经验太过于丰富的将领, 他很清楚有时候一个疏漏便可能影响大局。   在几次的重生之中,这个教训他领受的很够了,越是看似一切尽在掌握的时候,便越要步步为营。   赶往东华或者在东华的每一天, 谢西暝都是一天当作别人的一个月甚至几个月来用的。   事实也是这样,他如今所做的那些事,其实是得用几年的时间才能做到的,比如原先跟随他的那些将领的调度,以及对于狄人的作战应对,边塞九城的人员调拨,布防……各派势力的接洽等等。   他是把本来该几年完成的事情,在短短的数月内完成了。   可谢西暝倒是宁肯这样忙碌,因为一旦有了些许空闲,那些名为思念的东西就会悄悄地爬出来,闹腾的他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一旦这个念头冒出来,他就有点情绪战胜理智、近乎发疯似的想念沈柔之,甚至有几次想要先回去看看她。   当然,他还是抛不下身上的责任。   所以谢西暝也很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强横一点儿,哪怕是用抢的也把柔之带在身边。   他明知道徐麒臣不是轻易放弃的人,必然会做点什么,他也怕的,倒不是怕徐麒臣的手段,更怕沈柔之会陷入那人的手段中去。   但……大概正是因为这份明知道,所以谢西暝才更不能带走沈柔之。   正如前世的徐麒臣疑心沈柔之心里爱的人是谢西暝,此刻的谢西暝,却也是怕沈柔之放不下徐麒臣。   先前她未想起前世就罢了,尤其是从她记起了过去的事,那双原本明澈纯粹的眸子里隐隐约约像是多了一层愁雾,连沈奥都察觉长姐跟以前有些不太一样了。   谢西暝猜出柔之心中有道坎儿,可想而知那道坎儿多半是跟徐麒臣有关,谢西暝焦急,渴望能把柔之记忆中有关徐麒臣的所有都剔除抹擦感觉,但那只是妄想,而且他知道自己不能操之过急,那样的话只怕会适得其反。   以前重生失败的教训提醒着他,一定要慎之又慎,沉得住气,毕竟有些事情一定是要沈柔之自己去处理,有些人……尤其是徐麒臣,要她自己面对,这样她心里的魔障才有可能彻底的除去。   所以谢西暝一定得走。   一来他怕自己若不离开,一定会又按捺不住地做出让他自己后悔且会伤害到沈柔之的事,所以他得离开,给自己时间,也给柔之时间。   另外,他必须得去担起他必须担的责任,那些城池,那些百姓,还有这个天下的太平。   总算,这一次他的选择很正确。   而他心上的那个人,也并未辜负。   楚王耐不住性子,居然用孤注一掷的法子谋逆篡位。   他也算是如愿以偿地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了件痛快的事儿,只是这痛快的代价有些过于大。   京城的九门虽然关了,但五城兵马司的人却并不完全听他的命令,只是事出突然大家都懵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并未反应过来。   事发的时候小扬王罗枢本是在宫内的,在皇帝得知消息为之色变的时候,罗枢也显得非常吃惊。   但事实上,小扬王心中非但一点儿波动都没有,甚至想要冷笑。   罗枢比皇帝更早得知了楚王谋逆的消息,甚至楚王这“背水一战”之举,跟小扬王从中推波助澜脱不了干系。   如果楚王还能听从徐麒臣的话,不要轻举妄动仍旧装他的孝子贤臣,那么就算谢西暝跟罗枢想推吴王上位,也需要一个很长很长的时间。   只是谁能想到,偏偏是因为徐麒臣对沈柔之那样不同的缘故,造成了楚王的叛逆。   冥冥中竟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用力地在这命运的激流里推了一把,也把楚王推上了绝路。   当宫内众人得知消息都还在惊疑不定的时候,小扬王罗枢却是稳坐钓鱼舟,像是看到鱼儿咬住了钩。   当楚王带人逼宫的时候,吴王主动挺身而出,当面谆谆规劝楚王回头是岸,并且为平息楚王之怒愿意舍弃王位,远离京城仍回西北。   这一举动,更让皇帝看出了哪个儿子才是真正的明事理懂大局。   而在徐麒臣进宫劝说无果后,埋伏的禁军冲出,楚王被擒。   事态瞬间反转,而吴王又跪在御前,以手足之情恳求皇帝赦免楚王的死罪,此举更见吴王之心仁厚,令人喜欢。   徐麒臣跟罗枢全程在旁观看,小扬王看着吴王殿下真假难免的演技,心中想:“谢小西你果然找回了个厉害角色。”   他有些担心这样能屈能伸进退不乱的吴王在将来上位后会是比现在的皇帝更加苛厉之人,或者……谢西暝将也压不住他,毕竟所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但转念一想,不管如何谢西暝还有自己,无论到什么时候,罗枢一定会是谢西暝最可靠的后背。   另外,罗枢看向旁边神色不变却脸色发白的徐麒臣。   假如吴王真的会事后清算,那面前的徐大人可是跟谢西暝一样危险的、可能被针对的角色之一啊,而以徐大人的为人跟手段,想来也有办法见招拆招,所以倒也不必过于担心。   宫内局势已定。   而在宫外,回沈府的路上,沈柔之问谢西暝:“你去西北到底做什么了?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又问:“宫内发生了何事?”   谢西暝想到自己这几个月来日理万机的情形,怎么能跟柔之都说清楚,想了会儿只说:“还记得我跟你说的第一个故事吗?”   柔之听他提“故事”,心一颤:“唔,怎么了?”   谢西暝道:“那女孩儿说最喜欢保家卫国的大将军,所以那少年才最终成了大将军的,现在……他可以跟那女孩儿说一句,他从未辜负她的期望。”   柔之的双眼睁大了几分,眼中慢慢地有水光涌了起来,她咽了口唾沫,才低声说:“我有一件事不明白,第一个故事我懂,可为什么你还讲了第二个?”   问这句话的时候沈柔之心里有点不安。谢西暝当时跟她说第一个故事的时候,她的记忆还没有恢复,虽然心里酸酸的,却也以为只是个故事而已。   后来记起了前世,当然知道谢西暝说的并非单纯的故事,而是他们的经历。   但让她不解的是,那第二个故事又是怎么样?虽然柔之猜到谢西暝不会随便说别的无关紧要的“故事”,多半也是自己跟他……而且故事起初的确是他们之间发生的,可后来就完全不一样了。   她可不记得曾经离开过京城还死在去西北的路上!   谢西暝看着她疑惑的神情,曾经他满怀的怨愤无处宣泄,觉着上天残忍至极,给他重生的机会却从来让他求之不得。   如今他却突然庆幸,庆幸这发生的一切,一次次的失望都是他经历而记得的,庆幸柔之不知道那些,她只有第一世的记忆。   不然的话,她的痛苦将会加倍,甚至会无法承受吧……他怎么舍得。   他宁愿自己抗下所有,也不想她所受的折磨再多一分。   “原来你当真了?”谢西暝故意无所谓地挑唇一笑:“那不过是我心中想的故事而已,哪里就是真的了?”   柔之歪头看了他一会儿,想起自己在昏迷的时候所梦见的自己跟徐麒臣大婚时候的“变故”,她迟疑了会儿,终于把那个梦境告诉了谢西暝。   “你说奇怪吗?”柔之苦笑着,脸上有点羞涩的微红:“我居然会做那种梦,是不是很荒唐?”   谢西暝的脸色有些古怪。   原来在他的重生之中,长记寿材铺两人分别是第一幕。   那时候沈柔之大概已经心有所属了,所以不管他如何掳人,甚至强迫,最终的结局都不能圆满。   直到最后,他发现不管自己怎么用心,最终只是害了柔之。意识到这个,简直比受最重的伤害叫他难受。   谢西暝没了法子。   他本以为自己会困于这个场景,生生世世都无法脱离。   直到那天他醉酒街头遭遇狄人细作的偷袭,谢西暝因为救一名下属给狄人的细作一箭穿心。垂死之际,却无限的后悔起来,他觉着自己没有完成沈柔之的嘱托,没有守好东华,更在临死之时都无法见到她一面……简直、简直是死不瞑目。   但就在垂死恍惚之中,他听到一阵聒噪之声。   同时,有人叫道:“是、是沈……”   朦朦胧胧之中谢西暝看到一道模糊的影子轻盈地到了榻前,那双秋水般动人的眸子似乎破除了他所有的迷障。   他以为那是自己垂死之际的错觉。   但那之后再度死而复活,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长记寿材铺。   而是……正在沈柔之大婚那日!   谢西暝搂紧了沈柔之:“不,一点儿也不荒唐。”   他的神情像是要哭,又像是想笑。   因为天气太冷,路上没什么人。   谢西暝将斗篷扯过来揽住了沈柔之,而她……大概是撑了这两日精神倦怠,又觉着他的怀抱实在是透着熟悉跟可靠,而且又这么暖,于是便把脸在胸口蹭了蹭,靠在他颈间闭上双眼。   谢西暝见她乖觉地伏在胸前,知道她睡着了,便刻意让马儿放慢了速度。   跟沈柔之相处的时光,他不介意慢一点,再慢一点。   身边的侍卫远远地离开,又拦住一些想过来查验身份的五城兵马司的人,免得他们打扰了两人。   天色阴沉,仿佛要下雪。   谢西暝时不时看看她斗篷下如玉般的脸色,她的脸颊上有一点轻红,看着如春将至。   心喜之余,突然间想起之前徐麒臣说的还说呢么“浴桶”,谢西暝下意识地舔了舔唇,在心里默默地发誓,将来有机会一定要试一试。   他当然一定可以做的更好!   眼见将到沈府所在的子归巷,沈柔之忽然猛地一颤,似乎哽咽般叫了声:“小西!”   谢西暝吓了一跳,脸上想入非非的笑意瞬间冻结。   柔之睁开双眼,眼中居然有泪涌了出来,她仓皇地四处找寻似的,直到对上谢西暝的眼睛,才像是松了口气,如同受了惊吓的小猫儿得到了安慰,她哑声叫道:“小西!”   “怎么了?”谢西暝忙问。   “我、做了个梦!”因为过于恐惧,柔之唇上的颜色都减了些:“我梦见……”   “梦见什么?”无端地,谢西暝也有些怕。   太过伤心,柔之的嗓子沙哑的:“我梦见、梦见我去东华城找你,却晚了一步,你、你却遇刺受了伤……”   她想要大哭一场却又死死忍住,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后怕而委屈地哑声:“我梦见你死了!”   最后一声哭腔包含了无数的苦痛跟心酸,柔之紧紧地揪着谢西暝的胸前衣襟,咬着唇,让泪水洒落在他的衣裳上。   谢西暝呆了。   在听柔之说起她跟徐麒臣大婚之日的“奇事”,他心里本还有几分猜测的,到现在,却已经完全了然了。   原来……在第一回 脱离长记寿材铺的那一“关”的最后遭遇,不是他的幻觉。   沈柔之真的曾自己去过西北,不管是出自什么原因,她都是主动的去找他了!   而那,也是让他成功脱离长记寿材铺的原因。   不知是不是天上飘落的雪花也落到了他的眼睛里,谢西暝的双眼湿润了。   长久以来,他以为自己是单方面的追逐,到如今才解开那个谜题。   原来他不是独自追光的人,而他的光,也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冥冥之中回应了他。   只是柔之因不知究竟还惊魂未定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做了这么可怕的怪梦,只有一点她最清楚,她绝对的不要这么可怕而悲惨的事情发生。   但她看见谢西暝垂眸看着自己,少年因为已经明白了前因后果,所以眼神是极温暖的,唇边也挂着些因懂得而欢悦的笑意。   “你这个混账,你还笑?”柔之吸吸鼻子,又揉揉眼睛:“你知不知道你把我吓死了?你居然敢……”   她意识到自己这脾气发的不应该,毕竟那只是个梦而已。于是她改了口:“你居然敢在我的梦里吓我!”   谢西暝实在忍不住了,他带着泪光却笑了起来:“柔柔……”   沈柔之努着嘴,做出一副不愿意理他的样子,但她的嘴却比意志坚定地应道:“干吗?”   谢西暝的喉结动了动,抬手在她下颌上轻轻一抬,低头亲了上去。   柔之吓得一僵,手动了动,似乎想要推开他,又像是要打他,但最终却只是拢着小拳头,似打似捶又像是无可奈何投降了似的,轻轻地把手落在他的胸前。   前方,沈府大门口处,几个小小的身影站在台阶上,正焦急地等待着。   沈奥,沈逸振,眉眉跟如如,在傅寒的陪同下正在等待谢西暝跟长姐的归来。   就算是下了雪,傅寒叫他们回去等他们都不肯,仍是执拗地等待着。   风雪迷离之中他们看到有一匹马迎面而来,当看清马上的情形的时候,沈奥,沈逸振以及眉眉三个不约而同地把嘴巴张大成一个螃蟹洞的样子,目瞪口呆,只有如如抿着嘴,举起嫩嫩的小手遮住了眼睛,可还从手指缝里偷偷地往那边打量。   傅寒,因为见怪不怪,便把嘴努到了天上去,嘀咕而不敢高声地:“真是的,实在是太有伤风化!这儿有小孩子呢!”   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银装素裹,琉璃世界,幸而,春信已至。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感谢本文霸王票排行前十的小伙伴们~~   看着文末最后一句话,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故事颇短,而情很长,小西跟柔柔不易,但终于修成正果。   他们的未来很长,有这么宽容强大坚韧不移的爱,一定会很甜。   虎摸一路追随至此的小可爱们,谢谢你们喜欢这个故事。   撒花~咱们新文《天子脚下》再会吧,已经连发两章啦,期待跟大家再一起的旅程~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