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猎户家的小厨娘 作者:蜀国十三弦 一句话简介:嫁给猎户后我真香了 ==============   ☆、猎户   沈晚夕被猎户从奴隶市场扛回家已是第三日了。   她想逃,想睡,也想死。   可就是不想像这样绝望地躺着床上,等着饿死、疼死。   嗓子干得冒烟,下半身的断腿也已经痛得麻木,鬓边湿漉漉的,想必是右半边脸又开始流脓了。沈晚夕艰难地抬了抬眼皮,顿时觉得天旋地转,难受极了。   臭猎户!   脸颊闪过一丝痛色,沈晚夕在心中暗骂一句。   那男人将她从奴隶市场买回来,不管吃喝,反倒背着弓箭转身就出了门,一直到今日都没有回来。   二两银啊!她好歹也值二两银子,普通村民一年顶天了也就挣这么多。   那些猎户皆是靠在山中狩猎糊口,也不算多挣钱的营生,很有可能吃了上顿没下顿。等她死彻底了,也不知那男人会不会后悔买下她。   右腿才微微动了动,沈晚夕登时疼得浑身发抖,直吸冷气,如此一来更是睡不着了,只能躺在塌上胡思乱想。   三日前的商州西市热闹至极,奴隶市场来了新人,其中有一个金发碧眼的异族女子,不仅全身珠环翠绕,而且天生还带着淡淡的香气,引得行人纷纷驻足,移不开眼。   人牙子笑出了满脸的褶儿,张口便开价二千两银。   与之相比,角落里脏兮兮的沈晚夕就便宜多了,只需二两便可带走。   那时,她蜷缩在角落里,浑身用生锈的铁链捆绑着,处处是磨破的猩红皮肉,衣服碎成布条缠在身上,看上去狼狈不堪。   没有人知道,这奴隶市场最不起眼的女子竟是沧州侯第三女——昔日沧州第一美人。   原定沧州侯长女沈晚吟与并州侯世子谢邵联姻,可那谢邵不知为何突然改了口要另娶沈家三女。沈晚夕虽不愿,可长姐却因此恨毒了她。后来她在寒江赏游途中被长姐下毒烂了脸,打断右腿后拖出去沉了江。   若不是江水涨潮后将她冲至岸边,恐此刻她早已经葬身鱼腹了。   人牙子救下她后都忍不住啐了一句,本已决计离开,想了想又折回来看了一眼,似乎在丈量是否值得他捎带一程的囚车费。如此来去反复三回,这才咬咬牙将她一同带走。   大概是,只要还有口气儿,总能卖得出去。   给大户人家当花肥也值点钱不是?   沈晚夕不知道的是,人牙子看中的是她那双颇好看的桃花眼,双瞳清澈如琉璃一般,即便脸伤十分严重,可这双眼睛却令人念念不忘。   然而此时她低着头没有抬眼,意识都有些模糊了。   迷迷糊糊中只记得锁链动了动,被一把褪色的铜钥匙打开,发出低沉的声响。   她被一个猎户装束的男子抗在肩上走了大半日的路。那人一身黑色旧衣,面容冷峭,身上有淡淡的尘土味儿,浑身肌肉紧绷结实得厉害。   沈晚夕像趴在冷硬的铜墙铁壁之上,胸腹下压痛了一路,疼得叫不出声。   一直到夜幕渐深,才到了这么个偏远的小竹屋。   沈晚夕本已疲惫至极,可那人扛着她走了一日,又是上坡又是下山,一路颠簸却半点不带喘气的,想来是体力极好。   他把她扔在床上,随即离开,一句话也没有留。   沈晚夕以为他至少会给她打一桶水清理伤口,再找些草药敷脸治腿。若他贴心一些,可能还会煮一锅热粥抚慰她的辘辘饥肠。   可是,什么都没有。   所以他到底将她买回来做什么?   沈晚夕从前是听过一些达官贵人会在奴隶市场买些貌美的女子留在身边服侍,或是买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回去做苦力,也有残忍嗜杀的公子哥,把他们扔在狼群里玩围猎的游戏,那场面沈晚夕虽未见过,但想想也觉得胆寒。   若是买她回来做媳妇,也不至于扔她一人在这竹屋里等死。   这猎户,不会是把她当成自己的猎物了吧?   想饿她几日,再慢慢折磨?   她还听说,有些山头的猎户常年与虎狼打交道,不仅长得凶神恶煞,而且在外头风餐露宿的时候多,个个都杀人如藨,能生啖兽肉,生饮兽血。   思及此,沈晚夕后背湛凉。   肚子咕咕叫了许久,从落到人牙子手上到被卖出去,约莫三天三夜的时间,沈晚夕只吃了半个馍馍,喝了从别人那剩下的不太干净的水。   她觉得自己的腿应该是断了,可她不善医术,也不知这么多日未曾治疗后果会如何,还治不治得好。   右脸的脓水沿着脖颈往下流,一阵阵地痛入骨髓里,她已并不指望能治好。   可腿不一样,是她日后要用来逃跑的。   山里清贫,不会像从前一样可以骑马,可以坐舒服的轿撵,还有丫鬟打掩护。   她只能靠着自己的双腿逃出去。   可现在呢,她躺在塌上疼到不能呼吸,连动弹都不做不到,甚至没有气力跑到炉灶上掀开锅盖看看有无吃食,何谈逃跑。   竹屋并不寒酸,反倒是整洁干净,墙壁上挂着两把弯刀和一张成色还算不错的裘皮,没有沈晚夕想象中猎户的汗臭味儿和血腥气,但最基本的家用都不齐全。   小方桌上空荡荡的,连茶壶都没有。   沈晚夕眼里金星儿乱窜。   她想,若是桌上有一杯茶,她宁可摔断另一条腿也要翻身下去一饮而尽。   ……   夜色慢慢沉了下去,沈晚夕半梦半醒地寐了一会,右脸的疼痛反复刺激着她头部的神经,像千万根银针扎在身上,令她痛得几乎透不过气。   很快,她不再想逃跑的事了。   此刻她更应该考虑的是,若那猎户一直不归,或者在山中被豺狼野兽吞入腹中,她是否会一直待在这间封闭的竹屋内,清醒地看着自己慢慢死去。   她撑不了多久了。   即便不是饿死,右脸的伤也会令她很快毒发。   这里离沧州千里之遥,她对这儿的一切都十分陌生,没有人认识她,也不会有人来救她。   倏然山中传来一声清晰的狗吠,吓得沈晚夕浑身一颤。睁开眼,缓缓侧过脸去,淡银色的月光透过窗纸投射进来,像是给屋内笼了一层淡淡的白纱。   她慢慢平复了心情,随即扬了扬嘴角,死之前还能看一眼这样美好的月光,也是一种幸福啊。   阿娘生前总是夸她眼睛好看。尤其是在朦胧的月光下,她的眼睛就像是盈盈生光的玉髓,既有月色的柔,也有玉石的润,如若一直盯着看,会慢慢沉溺在里面,就像是走进了无涯的旷野,目所及处是满天星子,双耳可闻溪水叮咚。   “阿娘,今天的月色好美,阿夕要来陪您了。”   她展开淡淡笑颜,恣意地享受月光温柔的触摸,可忽然又悲从中来,一滴泪从通红的眼眶中慢慢渗出来,滑到嘴边。   她尝了尝,酸酸涩涩的。   窗外夜风渐起,吹乱了满山的树,枝叶交错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还有……   似乎是人的脚步声!   沈晚夕竖起了耳朵,她没有听错!   有人来了!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木梯下,再沿着窗牗处传来,随即竹屋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走进来一个高大挺拔的黑色人影。   来人身量极高,竟需要微微弯了身子才能从门外走进来。   猎户回来了。   淡淡的尘土气息,不用开口也晓得是他。   沈晚夕心里又是惊喜,又是胆怯。   似乎丝毫不在意家中是否有个快要饿死的人,那人慢慢将弓箭放到木桌上,又不疾不徐地点了油灯,屋内瞬间亮了起来。   沈晚夕眼睛久未见光亮,一时有些不太适应。   云横转过身,目光流转至塌上,刹那间四目相对。   他心中一疑,这姑娘竟然还活着么,也没有逃走?   刚想要说话的沈晚夕喉咙一噎没敢出声,因为她瞧见那猎户面色沉冷,眉头紧锁,也不知谁得罪了他,总归是不好相与。   他长得并不丑陋,甚至还有几分俊朗,可浑身上下都冷冰冰的,那股气势和威严甚是慑人。沈晚夕惊慌地想要后退一些,可身上痛得要命,竟移不开半分。   云横注视了她一会,见她嘴唇苍白开裂,整个人跟烤焦的枯叶一般,想必是渴狠了,于是转身欲出门给她打一桶井水上来喝。   见他转身离去,沈晚夕以为他又要出门,慌不择路地启唇喊了句:“你要去哪?”   又要走了吗?三五天都不回来?   没看见她快死了吗!   云横脚步一顿,沉默半晌,似是叹了口气,可想了想也没必要解释,于是头也不回出了竹门。   沈晚夕气到浑身发颤,这人什么毛病啊!   可才过了一会,她就不那样想了。   因为她听到打水的声音了。   沈晚夕口中干涸,已经没有口水咽下,此刻听到水声更是心急火燎,喉咙中有如烈火焚烧。   很快,云横端着一大碗水进来,走到床边扶她坐起。   沈晚夕没等他招呼一声,便疯狂地端过碗一股脑儿全部喝下。   井水很凉,还带着一丝微甜,沈晚夕觉得这就像是一碗奢侈的甘露,一直滋润到了心田。   因心急,碗口又大,两侧皆有水顺着碗口从她嘴角流下,打湿了自己身上那一层薄薄的残衣,也有一些洒在胸前的被子上。   云横眉头皱了皱,心中不悦,“下来喝。”   言下之意,别把床弄潮了。   沈晚夕放下碗,苍白的小脸怔忪地看着他,眼里好像有莹莹的泪光,眼神短暂地在云横脸上停留了一会又慢慢顺延到自己的下半身,“我腿……好像断了,下不去床。”   山中行走难免有个跌打损伤的时候,猎户应该会有办法吧。   云横冷着脸看向她木筷一般瘦弱的右腿,忽而坐些过去,宽大的手掌刚刚触碰到她右腿,沈晚夕就急喊了一声。   她腿疼得厉害,心里也有些惊慌失措。   此前人牙子用铁链捆着她的时候碰到过她肢体,除此之外还没有陌生男子碰过她。   可沈晚夕又想,几十里的山路他都将她背回来了,碰一下伤腿也没有什么。   可云横一碰,她浑身还是忍不住瑟缩一下。   他的手烫得很,像个汤婆子似的,热热的又痒痒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专栏《病娇厂督的小宫女》和《暴戾皇叔的冲喜小美人》打滚求收藏~ 以下是《病娇厂督的小宫女》文案 【绝美病娇真太监*贪财好色小宫女】 见喜是寿康宫伺候太妃的小宫女,因为笨手笨脚,被安排扫外院,以及给太妃倒洗脚水。 头一回倒洗脚水,溅到了寿康宫大宫女的鞋袜,被罚了十个板子。 第二回倒洗脚水,打湿了寿康宫侍卫的衣摆,被一把刀架在脖子上。 第三回倒洗脚水,冲撞了来传旨的那位东厂九千岁,洗脚水倒了他一身。 彼时,那位传闻中阴毒奸险、喜怒无常,还有严重洁癖的厂督梁寒捂住口鼻,怒极反笑,“这是哪来的蠢笨丫头,给咱家剁了她——” 话还没说完,梁寒便觉腿脚一热,那丫头竟然抱上了他的大腿…… “漂亮哥哥,别杀我,呜呜呜……” 数九寒天,梁寒目光阴恻,嘴角笑意愈发森冷。 这蠢丫头,真是狗胆包天! 可这怀抱,竟然出奇的暖和,将他衣摆的寒霜都捂化了。 梁寒忽然想起从净身房出来的那一日,他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疼痛欲死,是一个呆呆的小宫女拿来两块馍馍给他填了肚子。 她身上暖烘烘的,一边给他搓手,一边搂着他安慰他,“漂亮哥哥,你别哭,哭了就不好看了。” 人人都说那东厂厂督阴鸷狠辣,这小宫女跟他做对食,恐怕要被磋磨死了。 可谁又知道,他见不得别人轻易赏她板子 见不得她日日盯着那帅侍卫流口水 不肯她便宜了旁人,便只能便宜他自己了。 * 他这一生吃过太多苦,唯有见她才得欢喜。   ☆、你很热吗   云横一碰,她浑身还是忍不住瑟缩一下。   他的手烫得很,像个汤婆子似的,热热的又痒痒的。   云横似乎没注意她的拘谨,只是自顾自地掀开她的裤脚,才看到她腿上布满了手腕粗的棍痕,一条条高高鼓起,青中泛着紫红的血丝,实在是触目惊心!   沈晚夕慢慢吁出一口气,微不可察地退后半分。   说实话她并不吃惊,长姐的侍卫下了重手,是生生将她往死里打的程度,后来也不知在水中泡了多久,等到奴隶市场的时候双腿已经很是可怖。   人牙子自然不会好心给她上药,只是用半壶喝剩下的酒浇在她双腿上简单处理了。   耽误了时辰没有用药,腿伤才会恶化成这样。   云横脸色更沉下去几分,当即起身从柜中取出一壶药酒,在手心沾湿敷在她腿上揉搓。摸到膝盖关节处,云横才发现骨头有所错位,他回头看了沈晚夕一眼。   沈晚夕牙齿打着颤,也看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咬咬唇朝他点了点头。   那么多痛都经历过来了,区区正骨算……   “啊——”   “咔嚓”一声。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右腿的剧痛让她忍不住大呼一声,额头的青筋瞬间凸起。   才一息的时间,这……这就接好了?   这猎户替她接骨时一点也不手软啊,沈晚夕咬着牙,双手紧紧扯着床沿,发觉自己后背都湿透了。   云横眸色敛了敛,一脸平静地看着她,片刻后复又低下头去处理她双腿的伤痕,擦上药酒用手慢慢地揉,将淤血化散开去。   起初沈晚夕还觉十分疼痛,后来慢慢适应了这样的力度,酸痛中还隐隐有些舒适。他手中有粗厚的茧,然药酒的清凉平滑将那种粗糙减去几分,加之手法轻重有度,沈晚夕很快就享受了这种感觉。   直到那双手无意间触碰到膝盖上方的肌肤,沈晚夕陡然震颤着往后缩了一下,身上起了一层层的鸡皮疙瘩,脸色竟也蹭的一下红到了耳根。   幸而灯光微暗,她的右脸布满了丑陋的毒伤,又用碎发挡住一些,如此这般猎户应该看不出她脸上的异样。   当然,云横眼里也只有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痕,而她膝盖上方也伤得不轻。   云横仍是按照自己的节奏慢慢揉搓化瘀,从前山中的猎户钟叔从山坡上摔下时,他也是如此为他治伤,只需几日便能好了。   可他揉着揉着,却发现小姑娘的身体出奇的滚烫,比他的手掌还要烫。   “你很热?”低哑的声音传到耳边。   沈晚夕眉毛一跳,惊了一刹后才努力平复下心情,可一张口舌头就开始打结:“还好……好像是有些热。”   云横默了一晌,忽然抓住被角往里头一掀,那被子也不算轻,竟被他一手扔进了床榻里头,沈晚夕整个上身就这么暴露在空气里!   她下意识捂住胸口,连忙低头看了一眼。   幸好,衣服虽然破烂不堪,但还没有到衣不蔽体的程度。   云横也没有多看,又低下头去替她擦拭伤口。   若不是眼前这猎户面容平静冷峻得不像话,且对她的身体似乎半点兴趣也没有,沈晚夕还真以为自己进了贼窝。   不不,应该还是贼窝。   正经人家的猎户又怎么会到奴隶市场买女人?铁定是别有目的。   猎户的手像极了不安分的流氓纨绔,可他为她上药的样子又格外冷静认真,沈晚夕陷入了深深的矛盾,纠结得几乎要哭出来,但愿是她想歪了。   云横根本不知道半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的小姑娘心里的暗潮涌动,他只知自己在治伤,而她此刻是病人。   一个时辰的功夫,云横替她擦拭完了双腿的伤痕,然后找来木棍将她右腿固定住,再用布条规整地绑好,伤口就算是处理完了。   云横将药酒放回原位后,用打上来的干净井水净了手,又点了柴火准备烧些热水煮一锅菜粥给她吃。   小姑娘在家饿得半死,他也有责任。   云横走出门后,沈晚夕又默默将被子拉扯过来遮在自己身上。   慢慢地,厨房开始有香气从门缝隙里窜了进来。   沈晚夕用力地吸了一大口气慢慢吐出,食物的味道啊!   尽管这猎户的厨艺不算好,但喝下三大碗粥的沈晚夕还是感受到了满满的幸福,这似乎比她在沧州吃过的山珍海味还要香浓可口。   肚子吃得圆鼓鼓的,沈晚夕又放弃了轻生的念头。   活着真好,有热乎乎的粥吃真好!她想要尽快治好脸上的毒伤,实在没办法,她也会忍痛将烂肉剜去,一辈子蒙着面纱也好啊,至少能活着!   “吃完了吗?”云横哑着嗓子问。   沈晚夕嘴角微微一扬,满意地点点头。   云横凝视着她许久,随后面无表情道:“吃完了我们拜天地吧。”   沈晚夕:“……”   拜!天!地!   沈晚夕一脸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看着他,这是什么操作?   方才她做了什么,为什么突然说到拜天地?   这猎户果真想要娶她?!   云横也一脸的疑惑,他疑惑的是这姑娘为什么这么大的反应,难道他买她回来不是为了娶她?   先前钟叔是这么跟他说的,村里的男子到了他这个年纪必定会娶妻,所谓娶妻,就是男子花些彩礼钱将女子接回家中,往后一起睡觉生娃,那就是夫妻了!   后来他在奴隶市场正好看到这个可怜巴巴的小姑娘,正巧他卖了张裘皮挣了二两银子,便顺手将她买下。   云横原本以为女子在他床上睡一觉这亲便成了,可后来问了钟叔,他又说没有这样简单。   男婚女嫁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般需请媒婆牵线搭桥,问过生辰八字之后才可定下良辰吉日,男方还需准备一双大雁作聘以示忠贞,待到大婚之日亲自到女方家中迎娶。且相山镇并非人人识字,大多是请镇子上读过书的秀才帮忙撰写三书,即聘书、礼书和迎书,这都是仪式。   当然,山沟沟里没有那么多讲究,当时钟叔听闻他从外头买了个媳妇回来,赶紧转了口说,“这个更容易,你无父无母,只需同那姑娘拜了天地,此后便是夫妻了。”   云横丢失了原先的记忆,只记得自己约莫叫“云横”这两个字。听人说他是五年前突然来到山中的,因为身体壮实,力气也大,他便自己搭建了竹屋,做了这山中的猎户。   他名声不好。   从前也有人家上门来说亲,可那日他恰好在山中打死了一只老虎,身上沾了血,把那姑娘生生吓晕了过去,此后村里人皆传他残暴嗜血,如同地狱修罗一般煞人。   除了偶尔与同是山中猎户的钟叔和他儿子钟大哥说两句话,云横几乎没有同其他人打过交道。对于男女之事,也是钟叔常在他耳边唠叨,他这才动了心思。   当然,云横不在意这些传言,他也并不需要与那些不相干的人打交道。   昨天钟叔听闻他花了二两银子买了个媳妇,竟是讶异了一瞬,“二两,不便宜了!我家大通当时娶妻连同十桌宴席加起来才花了不到二两银子。”   云横却没觉得自己亏了,二两对他来说也就是一天的猎物,并不是难事。   当时钟叔眼前一亮,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姑娘一定是个美人吧?”   云横努力回想了一下那姑娘的容貌,随即摇摇头道:“似乎……烂了脸。”不过,那双眼睛倒是挺好看的。   钟叔张了张嘴,愣了下,“那就是勤快!能干活儿也不错了!”   云横又摇头:“她受了伤,腿不能走。”   钟叔似乎原地定住了,良久才反应过来,这是被人坑了呀!他默默叹了口气,只是拍了拍云横的肩膀,权当他这二两银子扔进了水里,可惜可惜!   后来云横才想起自己与那女子还未成亲,却已出门多日,钟叔这才猛地一拍大腿,叹道:“市场上买来的姑娘若是不看紧了,那是会跑的呀!赶紧回家看看,你在外头这么久,那姑娘要么就是病死了,要么就是逃跑了!”   云横这才收了猎物回到家中。原本已经不抱希望,可回来后竟然发现那姑娘还在他床榻上,虽奄奄一息了,但好歹还没有被阎王爷收去。   于是,他待她吃下食物身子好转之后,顺口提出要与她拜个天地。   沈晚夕吓得目瞪口呆,眨了眨眼,黑长绵密的睫羽如受惊的蝴蝶扑棱着翅膀,“拜……天地?”   “是,”云横很正经地点了点头,面色虽冷,但眼神里满是真诚,“外头有两只活雁是我的聘礼,二两银子是我的礼金,今晚我们就成亲。”   沈晚夕头脑一下子炸了!   活雁都准备好了!臭不要脸的猎户,可真有你的!   她还是个冰清玉洁的黄花大闺女呢,怎么可能嫁给一个才见了两次的猎户?   沈晚夕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才想到这,眼前猎户竟忽然冷声开口,“云横,是我的名字。”   沈晚夕:“……”   我管你叫什么名字啊啊啊!这重要吗!   云横目光淡漠地落在她脸上,那股子凌厉冷淡之气似乎又笼罩了他全身,盯得沈晚夕浑身发凉。   他在等着她回应。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的设定就是失去了记忆,对情爱之事很陌生,但是!!! 学习能力超强~~~嘿嘿   ☆、拜天地   右脸痛了痛,沈晚夕下意识抬手摸了一下,指尖微微有些湿润。   她迟疑片刻,将手上沾染的脓水给云横看了看,借口道:“我的脸已经这样了,说不准哪日就毒发,你还想要与我拜天地吗?”   能不能活,她不能确定。   长姐下的毒哪里是那么容易解的?除非像她先前所想的那样,剜去这块烂肉,或许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可即便是要死了,她也不能如此草率地将自己嫁出去!   一来,她毕竟是沧州侯之女,要嫁就嫁这世间一等一的儿郎,并州侯世子她尚且瞧不上,更不必说这些靠天吃饭的猎户了,何况阿爹晓得了也不会同意;二来,她如今容貌尽毁,命悬一线,若成亲才几日便撒手人寰,对猎户也不公平;三来,这猎户性格孤冷,面色沉肃,看上去就很凶,她就从来没见到他笑过……   这样的人,日后怎么会体贴她、呵护她?   眼下只能与之慢慢周旋,拖延时间,再寻求机会逃出去。   想了一会,沈晚夕蓦然抬头,却对上云横的双目。   他面容硬朗,唯有双眸线条流畅优美,是那种刚中带柔的那种眼型。可瞳色却很深,像是无底的深渊晦暗得照不进一丝光线,就连与她对视之时也没有泛起微微波澜。   沈晚夕看他一眼,心口就堵得慌。   云横盯着她的眼睛,却像是看到天上的月亮泛着清凉的光,而他沉溺在星河之上,搁下那只无用的船桨,任意漂流。   那是一种他从来没有过的感受,很奇妙。   视线慢慢转移到她右眼下的腐烂之处,不同于双腿的皮外伤,她的脸像是被人下了毒,而且极有可能是用含了毒的汤汁浇在脸上,因此这伤口才一直蔓延扩散到脖颈。   云横哪里知道她心里头这么多弯弯绕绕,只是喉结微微一动,“我不在意这个。”   不仅不在意,且对于治毒他已经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在山中日久,就算是世间极为罕见之毒,只要没有伤及肺腑,不出意外的话他都能治好。   “你的脸,可以治。”   “什么?”   沈晚夕眼睛蓦然一亮,可又迟疑了一下,“我脸上是毒伤,不是普通的烧伤,城里的大夫都未必能治,你有办法?”   云横微微颔首,脸色依旧是淡淡的,没有任何情绪。   沈晚夕不禁嘴角一扬,露出皓白的牙齿,她该不该相信一个猎户说的话?可是云横诚恳点头的样子又让她觉得那不是在哄骗他,亦不是为了成亲耍花腔。   直觉告诉她,云横是真的有办法!   云横以为她不信,又从柜中取出一次小瓷瓶,倒了些褐色粉末敷在她右脸,道:“这个松露散是我自己研磨的,虽无大用,但也有镇痛抑毒之功效,你暂且敷一敷。”   沈晚夕觉得他的手宽厚而滚烫,可触及脸颊的那一刻又有种清凉的感觉袭上来,颇为舒适,也似乎将疼痛散去一些,继而又听他缓缓道:“明日我去山中寻药,为你治脸。”   她立即欢喜地点了点头,眼角竟有两行泪缓缓落下。   哪有女子不在意容貌呢?之前说不在意都是假的,只是在活着面前,容貌算不得第一位,可若是一辈子治不好,那会是她永远的沉疴。   如今云横竟道她的脸有希望可以治好,此刻她是真的喜极而泣。   鼻头酸酸的,眼泪从脸庞的伤口滑落,与刚刚敷上的松露粉相接融汇成一条沟壑,沿着她下颌落下。   云横微微皱了皱眉,紧接着道:“你还有什么顾虑吗?”   沈晚夕愣了一下,才发觉他还接着适才拜天地的话题,心中又矛盾起来。若是她不肯乖乖成亲,猎户又怎么肯为她治脸?当即强要了她也不无可能。   可她若是就这样答应,今起她便是猎户的娘子了?那也太突然了。   就算日后逃走,这个身份也不会有所改变,嫁过人、拜过天地,那便是立下白头之约载明鸳谱,除非日后一方写下休书,否则她今生便是云横板上钉钉的妻子了。   沈晚夕小心翼翼地抬眸,发觉云横也很认真地在看她,心里也不知为何像是点了火似的突然烧了一下,她还想再挣扎一下,“云……云横,你真心想要娶我吗?我怕你日后会后悔的。”   防患于未然,丑话她要先说在前头,让他知难而退。   云横很是不解:“为什么会后悔?”   沈晚夕咽了咽口水,看到他面色寒意凛冽,时又忍不住别过脸去,低声嗫嚅道:“云横,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害怕……”   沈晚夕心里知道,他既然能为她接骨,又答应替她治脸,想来也绝不是大奸大恶之人。若是平常人,她此刻定然已经放下戒心,可唯有在云横面前,她还是有些畏惧。   云横见她期期艾艾的样子有些心烦意乱,他长得这么恐怖吗?他实在想不通拜个天地为何会这样难,按照钟叔的意思来说,应该是轻而易举之事。   可他转念又想,他娶妻的确也没有准备三书六礼,比起钟大通确实是省了不少事,所以在询问小姑娘心意之时才会如此磕磕绊绊。   思及此,他也平静了一息,斟酌半晌:“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   沈晚夕不明所以地抬头,她还可以提要求?她是他从奴隶市场买回来的,按道理不应该有任何肖想,可他既然如是说,那就提一嘴好了。   她思忖片刻,微微正了正脸色,大着胆子道:“我并非无亲无故,而是遭人迫害才被带到奴隶市场的,现如今我的卖身契还在你手中,你若是不还我,那我这辈子就只能是你的奴仆,不能算你堂堂正正的妻。”   见云横面沉如水,沈晚夕马上又改口道:“当然,你若是不愿将卖身契还我,也……无妨。”   云横垂眸思考了一阵,其实他对于卖身契并不执著,当时人牙子递给他的时候,他也只是当做票据一般放在身上,没有想那么多。于是他从袖中取出卖身契,递到她手中,声音低沉:“你自己收好,撕毁或留下,都任由你。”   沈晚夕微微吃了一惊,就这么直接还给她了?她已经想好若他不同意归还,就趁他出门狩猎时偷出来,没想到这猎户竟大大方方地给了他。   沈晚夕手里攥着那张卖身契,心里有股子热浪突然翻腾起来。   这猎户并没有她想象中那般不近人情。   “还有,我家乡离得远,虽然阿娘不在人世了,可尚有阿爹和兄弟姊妹,”沈晚夕顿了顿,又凄凉一笑,“他们都以为我沉江溺水而死,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家人寻不到我的尸体,定然不会放弃,如若哪一日寻上门来,我定会连累了你。”   阿爹是沧州侯,势力不容小觑,定然会倾全州之力找寻她,而长姐没有见到她的尸体,也会暗中派人来寻找。   沧州侯的女儿嫁给猎户,便相当于一颗废棋,若是阿爹来,他势必会杀了云横,转而将她许配给其他州侯之子联姻;若是长姐的人来,那么他二人都会死。   所幸商州路远,这里又是深山穷林里头,只要不是日日出去抛头露面,阿爹和长姐不会找到这偏远的弹丸之地。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听完这话,云横脸色也有些难看,沈晚夕期待着他的下一句便是“把你的脸治好赶紧滚吧”,然而并没有。   云横压低了声音,抬头审视着她:“那你想回去吗?”   沈晚夕当然是摇头,回去必死无疑,但她也定会寻找机会戳穿沈晚吟阴险狠毒的真面目,让世人瞧一瞧她这长姐是何等蛇蝎心肠的女人!   云横瞧出了她的心思,只漫声道:“只要你不想回去,没人能从我身边将你带走。”   沈晚夕:???   她顿时僵住,脸颊也慢慢晕染了一抹红,这是在说情话吗?   这男人一本正经地说着调情的话,却脸不红气不喘的,就好像喊她吃饭一样简单。   可这,怎么能一样呢?   云横可不是在说情话,他只是对自己的武力很是自信。他虽然记不起从前的事,可这一身功夫却没有忘记,不论挥拳、舞刀还是射箭,他几乎是样样精通,有的兵器看着陌生,可到他手中只是却能够游刃有余地挥舞出绝妙有力的招式。   虽然没有和高手过过招,但像钟大通那样身手的人,他挥一挥手就能放倒十来个。   沈晚夕轻轻咳了一声,若是将他方才的话再推敲一番,是不是她想要离开,云横也会让她走?   一瞬的时间,她又心虚了。   罢了,这猎户压根没这意思,是她想入非非。不过能说出这番话,沈晚夕还是有些感动的,至少态度拿出来了,日后不会为了钱财或权利弃她不顾。   良久,沈晚夕伸出一根手指,怯怯道:“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   云横颔首,示意她说下去。   沈晚夕郑重其事道:“无论日后我做错了什么,或者惹你不高兴了,你不能打我、骂我、欺负我,更不能悄悄将我杀了埋了,可以吗?”   话落,云横终是微不可察地嘴角一扬,被她气笑了。   无缘无故的,他杀她埋她做什么?   这姑娘真把他当成杀人不眨眼的凶犯了?   他是猎户,不是恶匪。   不过,她若是想要一句话来安心,云横也不会拒绝,于是耐着性子说道:“你既嫁与我为妻,我自会以礼相待,旁人若想要打骂你、伤害你,我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沈晚夕咬了咬牙,纠结一阵后终于点了头,刚想下床,却被云横伸手拦下。手臂触碰到她腰身,温温热热的有些酥麻,沈晚夕脸又烧了起来。   “这几日别下床,好好休养便是。”   沈晚夕正疑惑着,不下床如何拜天地?   却见云横起身到窗前,双手一推打开了窗户,明亮的月色如水银般洒了进来,在云横脸上氤氲出淡淡的光影,他恍若梦境里高大的神明,在万里长空下清冷地俯视着人间。   沈晚夕怔愣一晌,听见他说:“我无父无母,你我无需敬拜高堂,只消对月盟誓,便算是拜过天地了,可好?”   眼中泛起一丝柔白的光,沈晚夕不禁心中一动。可头脑仍清醒地告诉她,虚与委蛇一番即可,誓言从来都是自欺欺人,不算数的。   “苍天在上,黄土为证,我云横,我阿夕,今日结为夫妻,良缘遂缔。”   “一愿夫妇长健,百年静好;   二愿情比鹣鲽,白头永偕;   三愿瓜瓞绵绵,五世其昌。”   话落,沈晚夕将手掌缓缓放下,心事重重。   后面那几句是跟在云横后面说的,她不知道一个猎户为何能说出这样的誓词,也没有去细究,种种的不真实感令她心中热流涌动,也不知是对前路的忐忑,还是仓促嫁人的烦乱。   “云横,你日后会喜欢我,疼爱我吗?”   沈晚夕说完这话,立即捂着脸羞愤地垂下头,整个人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她堂堂君侯之女,怎么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她分明只是敷衍一把,可方才她头脑还没反应过来,这话就已经从口中窜出去了。   云横眉头一紧,想了想后从包袱里取出一本皱巴巴的薄册子扔在沈晚夕身旁,凉凉道:“你说的是不是这个?”   那本画册这是钟大通昨日硬交给他的,说男子若按照画中的方式来疼爱妻子,但凡是女子,没有不欢喜的。   当时云横随手翻了翻,也觉得浑身发热,略有些躁动不安,想来阿夕说的就是这个东西。   沈晚夕一脸狐疑地拿起册子,随手翻到一页,竟然到两人身体交缠在一起的画面,当即羞红了脸,将那册子甩在地上,“云横,你流氓!”   沈晚夕后悔了。 作者有话要说:  钟·情感辅导·两性关系专家·**图研究工作者·教坏主角·大通   ☆、炖汤   暗黄灯光下,云横眼眸黑了黑,“你不愿意?”   沈晚夕羞愤欲死,连忙把红成烧炭的脸埋在被子里藏起来。   这种书哪里是正经人会看的?   从前在沧州侯府,若是发现二哥偷藏这种书,爹爹回回都能打断他的腿!何况,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哪里见过这样的东西?这猎户还问她愿不愿意!简直是流氓!   可……她突然回过神,自己好像也不是未出阁的姑娘了,就在方才,她甚至已经稀里糊涂地成亲了。   呜呜,真是才出虎口,又进狼窝!   云横见她浑身气得发抖,脸也藏在被子里不让他看,心下更是捉摸不透,钟大通跟他说了那么多理论知识,怎么放在小姑娘身上一个都不见效?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伸过手去想把她拉过来,谁知道小姑娘“啪”的一甩手就扇在他手背上。   五指的巴掌印儿,跟小松鼠挠的似的,一点也不疼,反倒是软软的,痒痒的。   云横看了她一会,又压着嗓子问:“是不喜欢吗?”   “你快别说了!”   这种事情还能刨根问底,问出个答案不成!   沈晚夕抬着红红的双眼翻过身来,泪珠子如豆粒般滚下,可一对上面前那深不见底的双眸,她胸中的气焰刹那间又被杀得七零八落。   那眼神,就像藏在潜渊的恶龙,随时都有可能冲脱桎梏。   她只能软下声音来,小声啜泣:“我没有做过那样的事,也从来没有想过……方才,你分明说过会以礼相待,何以此时却要强迫我?”   云横看着她红了眼眶,内心微不可查地泛了一丝疼,好似真是他强迫她做了什么,可他分明,什么都还没做呢。   罢了,她说是强迫那便是强迫吧,左右他也不太懂这些。   “你——”   云横一开口,小姑娘就红着脸攥紧了拳头,不自觉地开始抵抗。他叹了口气,默了半晌便没有再说话。   这沉默落入沈晚夕眼中总有种无形的逼迫感,冷得她牙关打颤。   台阶,总要有人给的。   袖口动了动,是小姑娘轻轻拽着。   云横回眸看见她怯怯地抿着嘴,半晌才鼓起勇气道:“日后……等我想通了,我们日后再做,可好?”   眼下,也只有慢慢拖延为上计了。   她指着自己伤痕累累的双腿,还有手腕被铁链磨破皮肉的伤口,小声恳求他:“我身上还很痛,能不能帮我打一桶水来,我想擦擦身子,换身干净的衣服。”   半晌,沈晚夕看到面前的一桶温水,又见云横关了门出去,四下也渐渐听不到脚步声,想必人已经走远,她这才轻微地松口气。   从前在沧州侯府,她与母亲都不算最得宠,沐浴这种事情她向来都是自己来做,基本上没有劳烦过下人。可此刻遍体鳞伤,还有几处蘸着污泥,加之腿脚不太方便,沈晚夕擦洗身子时很是艰难,下手太重怕痛,下手太轻了又擦拭不干净,还要时时刻刻提心吊胆防着人进来,这一擦洗竟耗费了整整两个时辰。   床位的被褥上放着云横拿给她的衣服,是有些旧的黑色,比云横身上穿的那件稍稍软了一些。穿衣时衣袍擦过鼻尖,有股淡淡的皂角香,还算清爽。   幸好,云横不算是她想象中那种臭汗淋漓、满身脏污的男人。   =======   翌日一早,沈晚夕猛然睁开双眼,熹微的晨光已洒了进来。   天亮了。   她赶忙抬开被角看了眼,幸好,衣衫都是齐整的。   慢慢地,阳光透着窗纸,携来淡淡的青草香,外面还有几声若有若无的虫鸣鸟叫,也不知是从哪棵高树上传出来的,有种大山里的空灵感,让人莫名地安心。   脚边的水桶都收拾干净了,床头还放着她昨晚见过的瓦罐,沈晚夕掀开盖子便看到一大罐冒着热气的白粥。   仔细闻了闻,沈晚夕蹙起了眉头。   怎么有股子焦味儿?   这都是云横拿进来的?屋子也是他收拾好的?   沈晚夕昨夜睡得很沉,直到今早也没感觉到屋子内有人进来过。可这冒着热气的白米粥,分明是刚熬没多久的。   不是云横,还能有谁?   她还是大意了。   沈晚夕尚不能下地,也没听到外头的响声,只能躺在床上闭目了一会,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了,也没见云横进来。   新婚之夜将夫君赶了出去,第二日还要夫君做早茶伺候她,放在云境十四州任意一家高门绣户,都不可能容许新妇这样不懂规矩。   短暂地懊恼一会,沈晚夕还是心安理得地舀了碗粥吃下。   这粥的味道确实不如昨晚的菜粥香,也有可能是昨日饿得很了,吃什么都觉得香,今晨恢复过来后嘴巴都跟着叼了。   吃了两口,沈晚夕又开始想自己这桩不情不愿的婚事。   到底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日后她若是逃走,老天爷应该能理解她的苦衷,大不了差人私下里多送些银两过来,就当作补偿了。   山中的猎户,哪有什么山盟海誓,都是细水长流过日子的罢了。有了银子,他亦可再娶贤妻,几日便能将她忘得一干二净。   想到这里,沈晚夕心里更舒坦了,她已经在想来日逃出去后给云横送多少银子。   云横,他人呢?   莫不是没打声招呼就上山给她找治脸的药去了?   等到暮色微垂,山里头静谧更甚。   沈晚夕眼瞅着太阳下山,月亮笼了层银辉泄在床沿,也没见云横回来。   昨夜他说脸可以治,但沈晚夕凭直觉想这治毒的药未必好找,没想到他一出门竟又是一整天,兴许夜里能回来,兴许三五日才回。   沈晚夕心中无端多了些莫名的怅惘,像是回到几日前躺在床上等死的时候,若是他一直不回来,那她该如何?   “呷呷——”   沈晚夕眼睛瞪得滚圆,这是什么鸟声???   “呷呷——呷呷——”   听着像鸭子的叫声,而且还不止一只!   沈晚夕想了一会,难不成是昨晚云横带回来的两只大雁!   白日里也偶尔听到过几声,可她都没有在意,直到夜深之时,大雁的叫声又慢慢地清晰了起来。   可怜两只鸟儿,被那凶残的猎户带回来逼着见证两人的成亲礼,怕是到现在都没有喂食,如今只怕都快要饿死了吧。   饿瘦了,可怎么吃呀。   又听了一会大雁的惨叫声,沈晚夕实在是受不了,她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左脚先下地,忍着痛跳到饭桌旁,借着凳子的力又往外跳了几格,终于摸到了竹门旁的一根棍子。   白日里她就盯着这根棍子很久了,直觉这是她接下来几个月的依仗。   打开竹门,沈晚夕见到了久违的星月。   夜风里送来月光的清朗,还有远处窸窸窣窣的树叶私语声。天上星比在沧州的时候更多,更亮,沈晚夕眨了眨眼,星光也跟着闪一下,逗起了她心中久违的欢喜。   沈晚夕拄着棍子换换走下阶梯,四下里望了望才发现石凳旁躺着两只哆哆嗦嗦的大雁,方才叫了许久,眼下好似没有力气了。   “还挺肥。”沈晚夕啧啧称叹一句,一看就是家养的。   沈晚夕开始琢磨这两只大雁怎么吃了。   从前跟在阿娘身边学过厨艺,但大雁她还没有做过,想来跟烧鸡鸭鹅这些家禽也差不太多。   沈晚夕一手拄着拐,一手将两只大雁提起来进了厨房,三两下就将自己成亲的聘礼给抹了脖子。   厨房内有个水缸,无需她自己从井里面打水上来,算是方便了不少。沈晚夕将锅内填满水,用火折子点燃柴火扔进灶膛,一边添柴火,一手拉风箱,待锅中水沸腾便将大雁扔下去烫,片刻之后捞上来,这时候毛是最容易拔的。   沈晚夕从前就不爱打理鸡鸭,她似乎是有些强迫症,非要将毛拔干净了不可,一根都见不得。把粗毛拔完之后,一般还要用小镊子将边边角角的细毛拔干净,可厨房里没有镊子,沈晚夕只能用手指和指甲一根根地拔完。   她坐在灯下不知不觉就过了大半夜,拔完一遍后过水清洗一次再拔,比从前做刺绣还要辛苦些。   等到拔完翅膀下最后一小排杂毛,东方已经微微泛了鱼肚白。   沈晚夕揉了揉眼睛,勉强去了睡意。   她想着自己身上还带着伤,炖汤比红烧好一些,于是将大雁剁成大块,连着少许黄酒、姜片放入锅中加水烧开,撇开浮沫,捞出沥水,便将大雁的腥味去了大半。   趁着肉块放凉的间隙,她拄拐从外头小菜园里拔了葱回来,洗净切成段,随后将锅里的油烧热,姜片和葱段爆香后将大雁肉扔下锅翻炒,此时,浓郁的肉香已经慢慢从锅沿溢出来了。   撒了些粗盐,待到大雁肉炒至微微出了油,皮肉也泛起淡淡的金黄色,沈晚夕慢慢往锅中加水,大火烧开后,盖了锅盖以小火慢慢炖着。   昨晚累了一夜,今早又足足忙活了近两个时辰,沈晚夕终于累得靠在风箱边睡着了。   梦里头,阿娘做了一锅鸡汤,招着手笑唤她过来:“阿夕,来喝汤。”   汤浓肉香,滋味甚美。   才喝到一半,长姐怒气冲冲地跑过来,伸手便将她手边的汤碗摔在地上,滚烫的热汤盖过她手背,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肯自己痛出声音。   “沈晚夕,你给谢邵哥哥下了什么迷魂汤,他到底看上你哪一点好?”   沈晚夕摇摇头,镇定解释:“阿姐,我不会同你抢的,此生我都不会嫁入并州。”   沈晚吟怒眼圆瞪,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我不信!除非,你不要自己这张脸!”   长姐的眼里淬了血,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疯狂,恨不得将她的皮肉一寸寸地撕咬下来。   “动手啊!”   “你不是不在意容貌么,那便自己动手啊!”   ……   沿着山路蜿蜒而行,钟大通也不知道云横哪来的体力,他早已累得气喘吁吁,可那人脚步竟然还如刚刚出门时那般轻快。   这么好的体魄,也不晓得他家小娘子受不受得住。   他突然劲头十足,追了上去打趣道:“云横,我给你的那本书你照着做了吗?怎么样,小娘子是不是欲仙.欲死?”   云横眉头微蹙,脚步也跟着顿了下来,他回过头,哑着嗓子沉声道:“她不喜欢。”   “怎么会?”钟大通笑道,“姑娘若是喜欢你,自己就主动贴过来了,当然,是有些会手段的嘴上说着不肯,动作却不知有多孟浪,也有些年纪小脸皮儿薄的,要你慢慢疼着她,教着她。”   脸皮薄么?仿佛是有一些。   云横想起给她上药的时候,小姑娘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脸烧得都滴汗了,后来看到书里那一页,更是躲到被子里去了。   当时他只顾做事,并未将这些放在心上,想来,那便是羞赧吧。   思忖许久,云横缓缓启口。   “如何疼,如何教?” 作者有话要说:  大雁:??? 谁要吃我? 谁要拔我毛??? 你折腾了一夜就为了拔我个毛??? 这里说一下,贩卖饲养和食用野生动物的行为是错误的哦! 所以咕咕把文中的大雁改成了家养的,百度了一下,野生大雁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但是吃自己饲养的大雁不违法哦! 所以大家不用纠结为啥一个猎户连大雁都不自己打,要去买家养的当聘礼,哈哈哈哈~就酱   ☆、亲密   如若不是三年前得云横所救,钟大通恐怕早已在狼群围攻下丢了小命,连媳妇都没机会娶。   因此,钟家人一直视云横为恩人,哪怕全山村的人都恐惧他、误解他,钟叔也竭尽全力待他好,钟大通更是打心里感谢他,亦钦佩他,别人不同云横说话,钟大通却敢一直在他耳边喋喋不休。   他晓得,云横外表虽拒人于千里之外,可内心是有温度的。   云横对男女之情很是茫然,钟大通作为过来人,恨不得将平生经验尽数传授给他。   “依我看,有三个办法。”   钟大通伸出三根手指,上下打量了云横,一脸机灵地笑道:“第一么,你模样俊朗,只要不对人凶巴巴的,人小姑娘能被你瞧得脸红心跳,你只管和她亲密,喊着她的名字盯着她看,再多笑一笑,保管有效。”   云横眸色慢慢沉了下去,前夜小姑娘满身惊恐和防备,挑明了说不让他盯着看。   “你看看你,”钟大通也蹙了蹙眉,“你这种眼神连我都不敢直视,别说姑娘家了,都说了要笑!”   云横冷着脸,嘴角微微往上提了提。   钟大通:“……”   “大哥,我没惹你吧,你这样我会以为阎王爷要取我狗命……”   钟大通吓得退后两步,古铜色的脸都煞白了两分,云横笑起来可真是……令人胆寒。   光是这高大挺拔的身姿立在这,便已经在无形中给人一种压迫感,加之五官凌厉,眸色极深,若是他再沉着一张脸,钟大通还以为战场上的杀将一人一马来屠城了。   云横敛了敛神色,觉得自己在钟大通面前根本笑不出来,随即淡淡道:“我回去再试试吧。”   对着个粗野爷们练习微笑,怕是效果也不大。   微微抬眼,却见钟大通怔愣地立在原地,目光定在一个方向,口中喃喃:“云横你还是别试了。”   “你家里……好像着火了。”   ……   薄烟从北边的林子缓缓升空,果然是竹屋的方向!   小姑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家中怎会莫名失火?莫不是拂手甩倒了油灯,或是不小心点燃了火折子?   云横眉头一紧,一时间心神有些慌乱。   他以最快的速度下山,脚底像踩着风似的,原本半个钟头的脚程只花了一盏茶的功夫,钟大通连追带赶地跑着,都被他远远甩在后面。   可赶至竹屋门前的那一刻,云横蓦然怔了一下,心中似乎狠狠松了口气。   烟,是从烟囱里跑出来的。   厨房里,灶膛里的柴火将将燃尽,最后一撮火苗仍神采飞扬地慢慢炖着一锅汤,浓郁的香味弥漫了整个屋舍,淡淡的雾气从锅盖的缝隙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出来,细腻而轻巧。   低眸看去,沈晚夕纤瘦的身子靠在风箱旁,黑长的睫羽上挂着一颗晶莹的玉珠,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这是在睡梦中哭过了。   “阿夕。”   云横将她拢在怀中抱起,置于腰间的手掌微微一僵,小姑娘的腰肢不过盈盈一握,却软得跟棉花似的。   惺忪睁眼,沈晚夕朦朦胧胧看到眼前的男人,脑海中闪过一丝陌生,片刻之后才愕然张大了嘴巴,回眸看时,更觉心惊。   这男人,手放在哪呢!   云横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脑海中回忆起钟大通的话。   亲密,唤她的名字,盯着她看,还要笑……总共四个要素。   于是,他抬手替她拭去眼角泪珠,眸色中的深沉缓缓退了下去,沈晚夕慢慢在他眼中看到自己,那一刻她仿佛被他卷入无边的河流,暮色很深,而她靠着他胸口,像是靠着坚实的樯橹,完全抽不开身。   “怎么哭了,阿夕是不是做噩梦了?”云横喉咙滚了滚。   声音不似之前那般低沉,反倒是多了些诡异的温情。   “你……你怎么了?”   沈晚夕愣愣地看着男人唇角淡淡勾起,一双漆黑的双目凝视得她无所适从。   她想往后退一退,可他的手箍在她腰间,并未有放开的打算。   这怕不是……疯魔了?   沈晚夕余光瞥过身边的拐杖,忍不住攥紧了拳头,一棍子下去,是不是就清醒了?   云横看到她分心,不免皱了皱眉头,抬手将她的脸轻轻勾回来,逼着她望着他的眼睛。   灼热的鼻息擦过她耳畔,像是一粒灯花落入洒满火油的地面,刹那间燃起熊熊烈火。沈晚夕的耳垂突然蹭地红成两滴玛瑙珠子,连带着双颊也瞬间燎原,浑身像招惹了无数的小蚂蚁,密密麻麻的,到处乱爬。   “阿夕。”   他咽了咽,又唤了一声。   沈晚夕望着他硬朗隽拔的五官和闪动着火焰的双眸,几乎是止住了呼吸,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儿,仿佛一张嘴就能从口中蹦出来。   她努力压抑着浑身颤动的神经,可是似乎却越来越乱了。   气氛僵持不下。   蓦然竹门声一响,“云横,你媳妇没事吧!”   钟大通粗重的声音冲了进来。   没等云横回答,沈晚夕立即从他怀中抽离出去,拄着拐仓皇退后几步,甚至还不小心踉跄了一下。   云横眼疾手快地拉住她手腕,才让她稳住步伐不至于跌倒。   回过神来,沈晚夕只觉得手腕又多了几分灼热,比灶膛里的火夹子还要烫。   跨入门框的钟大通正巧看到云横扶住沈晚夕的那一幕,双腿瞬间僵在原地不敢动,这……到底该不该进去?   他可能来得不是时候。   钟大通向来对女子相貌并不是很注意,可沈晚夕脸上可怖的疤痕还是令他微微一滞,云横买回来的媳妇竟然丑成这样……   这姑娘……竟还拄着拐……   云横皱了皱眉,心里头无故多了一丝愠怒。   察觉到侧边有道锐利的冷光投射过来,钟大通立即收了收惊诧的神色,咧开嘴巴笑了笑。   沈晚夕却恍若看到救兵,忙开口问:“云横,这是你朋友?”   云横没说话,只是冷着脸颔首。   钟大通没想到云横上手这么快,竟然将小媳妇哄得面红心跳,心里不禁默默赞叹一番,可是抬头望见那双又恢复了冷冽的眼眸,也吓得牙缝抽起了冷气,只能尴尬一笑:“原来是嫂子在家做饭,这也太香了吧!”   沈晚夕听到一声“嫂子”,脸色又红了几分。   钟大通见云横没再说话,估摸着他心里闷着气,于是添油加醋道:“方才我跟云横在山上看到家里冒烟,还以为是着火,这不是嫂子一个人在家么,云横吓得魂都丢了!我就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担心的模样!”话落还不忘给了云横一个求表扬的小眼神,无奈那人面沉如水,丝毫没有波动。   担心?沈晚夕内心苦笑一下。   若是真的担心,上次也不会放她一个人在家这么多日了,没丢小命算她的造化。   沈晚夕坦然地左耳进右耳出,随即岔开话题道:“我头一回做炖大雁汤,你若是不嫌弃,便留下一起吃。”   “好咧!我尝尝嫂子的手艺!”钟大通从来不是个客气的人。   云横微微叹了口气,转身到橱柜中拿碗盛汤。   淡金色的汤汁上零零碎碎飘着几点青绿的葱花,表皮晶莹透亮,肉质酥烂细嫩,味同鹅肉,却比鹅肉更加细腻鲜美,加之皮肉处理得很干净,更是一点腥味也没有。   云横静静抿了口汤,鲜浓的香味在唇齿间打转,入喉后更像是打开了四肢百骸,令全身经络舒展开来,一天的疲软都消散不见。   他向来厨艺不精,一日三餐皆是敷衍了事,若是再出打猎风餐露宿,也就烤些野味胡乱吃一吃。   这样鲜美至极的肉汤,似乎很多年没有吃过了。   钟大通根本无暇细品,片刻的工夫,汤碗就见了底,抬头看了看两人,一个面色沉冷,一个腿脚都不利索,算了……   他痴痴笑着,直接上锅又舀了一碗,“嫂子,你做的汤比镇子上的饭馆还要好吃!”   沈晚夕笑道:“食材不多,我就随意做了做,若是有青笋、山药或者莲藕块放在汤里一同炖入了味,想来会更好吃。”   钟大通光是想想,口水就忍不住流了一嘴,“小嫂子你年岁不大,怎么厨艺如此精通?我媳妇比你年纪还大几岁,却只会做些家常便饭,也不如你做得好吃。”   沈晚夕鼻头一酸,垂下眼眸,心脏也跟着微微痛了一下:“我阿娘精通厨艺,大抵是遗传吧。”   ☆、有多疼   沈晚夕鼻头一酸,垂下眼眸,心脏也跟着微微痛了一下:“我阿娘精通厨艺,大抵是遗传吧。”   经常出入沧州第一酒楼明月楼的客人,兴许还记得十几年前这里有一位貌比天仙的美厨娘,名唤孟冉,号称“明月一枝花”,人美心善且厨艺精湛,能将明月楼掌勺三十年的大厨都比下去。   那便是沈晚夕的娘亲,后来她亦是靠这一手厨艺打动了沧州侯的心,进府做了姨娘。人人都传她飞上枝头做了凤凰,可谁也不知她所有的心高气傲都败给了一个男人,三十岁便郁郁而终。   沈晚夕原本没想哭,可一想到这里眼圈就红了,慢慢视线也变得模糊。   云横见她忽然伤情,也不知是哪句话惹她不喜,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搁下汤碗凝视她许久,复又转过头去瞥了一眼钟大通。   钟大通正大快朵颐的时候突然被这目光慑住,抬头望见沈晚夕泪珠滚落,连忙一股脑儿喝光,利索地把碗放下抹了嘴,关切地问道:“小嫂子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想家了?”   他心里虽疑惑一个奴隶市场买回来的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历,也好奇这一脸的伤是何人所致,可眼下只能把所有疑团放在心里。   沈晚夕咬着唇摇摇头,生生将余下的眼泪憋了回去。   不是想家,她只是想娘了。   脚底一动,云横意识到钟大通轻轻踢了他一腿,示意他好好安慰。云横想了一会,声音平缓道:“你先回去吧。”   钟大通点点头,想到云横跋山涉水采了疗伤的药,他继续在此也多有不便,于是起身道了谢,准备离开。   云横似乎想到什么,又拉着他胳膊,冷声问道:“还有两个办法呢?”   钟大通一愣,什么鬼?   “什么办法?”沈晚夕也抹了眼泪,一脸迷惑地看着这两个人。   好一会,钟大通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在山上那会他给云横说得三个哄媳妇的办法呀!这个云横,天生就像是少根筋的,怎么当着媳妇的面就问出来了。   云横就很坦荡,头一个办法算是用完了,他只想知道下面该怎么做。   钟大通尴尬地看了眼沈晚夕,又扯着云横的袖子将他往外拉了拉:“哥,你过来……”   云横微微皱眉,有什么话不能直说?他问这些也不需要躲躲藏藏,都是做给小姑娘看的,她迟早也会知道。   钟大通见他沉着脸一动不动,只好俯身附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带她上街买些姑娘家喜欢的小玩意儿,你瞧瞧人家穿的可都是你的旧衣服,你也舍得?”   “嗯,第三个呢?”   钟大通被他淡定的样子搞得有些紧张,一时间思绪竟被打断:“方才在山上还想起来的,这会都被吓得忘了……”   说完话后,云横眸光微微一凝,钟大通憨笑着看向一脸茫然的沈晚夕:“今儿多谢小嫂子的汤,来日我让我家媳妇过来跟你学学下厨,小嫂子不介意吧?”   不用独自面对云横或者一个人孤孤单单在家,沈晚夕自然是求之不得,忙点头称好。   竹门轻轻掩上,屋内又只剩下两人的呼吸。   沈晚夕默默低头啃着小一块肉骨头,啃来啃去也啃不出肉来,只能放在口中慢慢嚼着,生怕吐骨头的动作幅度太大,容易引起男人的注意。   盯着她看半天,再握一握她的腰,那可真是受不了。   她未抬头,也知道云横在看着她。   只是不知道,云横看的是她右脸的溃烂,两日未见似乎又严重了。   眸光微微带着些凝重,云横道:“治脸伤的药采回来了,可能会有些疼,你想什么时候上药?”   沈晚夕眼前微微一亮,像月光蓦然点亮了夜色。   她忙吐了口中的碎骨头,满脸期待道:“自然是越快越好,我不怕疼的!”   云横想起给她接骨那晚,她浑身抖得跟筛子似的,还叫不怕疼?   用以治疗毒伤的食血草很少见,也似乎是相山独有的珍贵药材,云横足足寻觅了近两日才找到一棵。只是这药的药性过于霸道,相当于将伤口内的毒血吸食出来,再将腐烂的皮肉一寸寸地啃噬,才能慢慢将皮肤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沈晚夕难得看到云横如此谨慎的样子,不由得心里发毛:“有多疼?”   云横想起自己被山里的蛇王咬伤过的那一次,若不是身边恰好长了棵食血草,恐怕这条腿就可以不要了。他向来能忍常人不能忍,断骨之痛对他来说不足挂齿,可食血草竟能将他逼出一身冷汗。   无法想象,眼前这个小姑娘能不能撑得下去。   云横将食血草洗净后,找来石杵将其捣成药汁。   沈晚夕听他的话默默抱腿靠在床上,听着身旁石杵“咚咚”的声音,紧张得差点将舌头咬破。   她又激动又害怕,也默默在心中给自己打气。她比谁都想要将脸治愈,所以有任何的机会都要尝试,哪怕再痛也不想要放弃。   见到云横抿着唇皱眉的样子,沈晚夕脸色白了白,道:“云横,你每一次靠近我的样子,瞧着都很危险。”   前几日给她接骨、逼着她成亲的样子,还有,方才凝视着她、喊她名字的样子。   “阿夕,”云横盯着手里的食血草药汁,心下斟酌了一会,忽然嘴角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你知道这一棵食血草能卖多少钱吗?”   沈晚夕愣了一下,这时候说这个做什么?即便不是夫妻,作为男人也该安慰一下她这个将要疼死的小可怜吧!   “多少?”沈晚夕还是忍不住问。   云横伸出一根手指,寒声道:“至少能买下一千个你了。”   咳咳……沈晚夕轻轻咳了两声,联想起方才他那叫人捉摸不透的淡笑,忽然心里有些发麻:“云横,你是不是后悔了,不想给我治脸了?”   一千个她,那就是两千两银子!   若是这食血草真有解百毒的神效,十四州郡的那些达官贵人便是花上万两黄金也在所不惜。   若是云横忽然反悔,将这药草拿到商州市场去卖,她的脸定然耽误了治疗的时辰,恐怕是真的要见阎王爷了。   云横会成为人人眼中那种一夜暴富且又死了娘子的男人,岂不是快活到极致!   沈晚夕被他的话吓得不轻,忙捏了捏他的袖子,声音也软了下来:“你是不是不想给我治了?我虽然……卖的便宜,但也是与你拜过天地的妻子了,你不会罔顾我性命吧?”   云横唇角一勾,盯着她,目光灼灼道:“既然是妻子,那便叫声夫君来听听。”   沈晚夕:“……”   这时候让她喊夫君?   狗男人!绝对是故意的!   是不是刚刚吃干抹净就甩手离开的钟大通教的?肯定是,前脚刚给云横塞春.宫图,后脚就教给他这中无赖的招数。   这俩人,简直是一丘之貉!!!   (正在田里挑水浇菜的钟大通忽然打了个喷嚏:谁他妈骂老子?)   沈晚夕心里将云横和钟大通骂了几个轮回,气得小脸通红,眼泪差点落下来。   云横见她脸颊泛出红霞,若有若无地笑了笑:“怎么,害羞了?”   “……”   有病啊!这年头流氓怎么都喜欢脑补啊!   云横见她窝在床上不肯抬头看他,弯起的嘴角也慢慢拉平,“不肯说?”   沈晚夕歪着脑袋朝里,倏忽听到这句竟微微打了个寒战,登时毛骨悚然。   某一刻她觉得云横不像是个猎户,倒像是可怕到令人不敢直视的君侯,身份尊贵却手段狠戾,一旦惹他不满,这人脑海中能给你安排几千种不痛快的死法。   沈晚夕从前在沧州别苑,偷偷见过爹爹审犯人,就是这个架势。   可她不是犯人哪!她做错了什么呜呜……   “咚”一声,云横起身将药碗放在床边的桌上。   也就是那一刹那,脚步忽然顿住。   沈晚夕红了眼,眸中还泛着泪光,在他身后拉住了衣裳的一角。   沉默了一下,轻轻哽咽着唤道:“夫君。” 作者有话要说:  沈晚夕内心:呜呜呜都欺负我…… 云横内心:我是不是出师了?   ☆、上药   那一声像是猫儿轻柔绵软的低语,可云横的心却恍若被滚烫的水淋了一下,明明是三月微凉天气,却像是到了烧了炭火的浓浓夏日,喉咙发紧,浑身都燥得不自在。   等到她纤细的小手抬起来拉着他的衣角的时候,更让他浑身一僵,行止皆不随心,连呼吸也慢慢粗重了许多,须得压抑了心底的躁动才能思考。   良久,他回过头来,眼神落在她红玉般的眼眸中慢慢凝视,听着她低声哭泣,他也不再是心烦意乱,而是有人拂手拨弄着心弦的感觉。   轻拢慢捻,嘈嘈切切。   沈晚夕发誓,方才的脸红绝不是害羞,是生气!   此刻喊他一声“夫君”也绝不是出自真情实意,实在是……迫于无奈!   她好想问问阿娘,遇到一个又凶又坏的男人该怎么做?   好委屈呀。   这男人不想为她治脸就直说,给了她那么多希望,却在关键时候搞这种把戏来威胁她!   而她呢,从前也算是身娇玉贵的小姐,可没想到一朝虎落平阳被狗男人欺负,不仅人被卖了,如今还被逼着成亲,为了容貌和活命喊人家“夫君”,可谓是尊严扫地,备受磋磨。   起初她只是低着头小声啜泣,后来越想越难受,哭得大声了起来。   她太难了。   云横弯下身来,想抬手帮她擦一擦眼泪,可小姑娘竟哭着别开了脸。   沈晚夕内心嘤嘤而泣,都按你的意思喊了,还不能发个脾气吗?!   云横微微叹一声,认真提醒她道:“现在把眼泪哭完,一会上药的时候就不要哭了,会碰到伤口,知道吗?”   沈晚夕一边掉眼泪,一边点了点头。   她也不敢多问,再问的话男人又不知道会耍什么把戏来愚弄她。   又哭了半晌,才用袖口将眼睛擦得干干的,抬起一双水雾霜月般的眸子望向他:“你上药吧,我不哭了。”   云横“嗯”了一声,吩咐她道:“坐好。”   沈晚夕点了点头,朝云横的方向挪过去了一点,右手抱着膝盖,左手攥着一点被单撑在床榻上,把右脸的伤口对着他。   溃烂自右眼角蔓延至下颌,只绕过了一小片脸颊,每一处都染了毒,须得用沾了药汁的面部一寸寸地擦过去。   云横将棉布洗净,指尖按着药碗轻轻蘸了些碧青的药汁。   刚一触到眼角的伤口,沈晚夕只觉得像是烈火扑面而来,在右脸的伤口上肆意灼烧,刺激得她紧紧抓着床单,浑身战栗了起来。   云横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他知道如若仅仅是碰一下便停下休息,这张脸恐怕半日都擦不完药。   长痛不如短痛,这是他一贯的想法。   短暂地湿意划过脸侧,随之而来的是撕心裂肺的灼痛感。沈晚夕觉得脸上先是像千万根银针刺进皮肤里,随后又是万只虫蚁放肆地撕咬着皮肤,比起之前毒伤发作之时还要疼痛百倍。   好几次想开口让云横缓一缓动作,可是刚一启齿,那种撕裂的疼痛就令她五官狰狞到错位,连呼吸都不敢,哪里还说得出话。   “唔——”   沈晚夕额头的青筋暴起,沁着豆粒大的冷汗,她低头使劲咬着唇,可还是忍不住痛出了声,右手没有支撑点,她只能死死抓着右手边云横的另一条手臂,将指甲都嵌进皮肉里。   云横动作顿了顿,垂手看了一眼手臂上渗出血的指甲印,才觉得小姑娘这是使出了浑身所有的力气了。   手臂出了点血却也不算疼,可他听着她的呜咽声,竟破天荒地感觉心乱如麻,有一股钝痛之感,一瞬时令他呼吸都有些错乱。   云横轻轻吁了口气,手迟疑了一瞬便停了下来,给了她片刻缓和的机会。可她的痛像是丝毫没有缓解,才替她擦完额角的虚汗,不过转瞬,又飞快地浮上一层。   擦完最后一点药的那瞬间,沈晚夕仿佛灵魂出窍一般,脸色苍白如纸没有半点血色。   终于结束了……   她虚弱无力地靠在云横的肩头,慢慢模糊了意识。   云横身子一紧,小姑娘整个人垂在她身上,像是比背她回来的那日还轻了许多。   胸口一处绵软靠在他心脏的地方,似有着淡淡的乳香味绕过他鼻尖。   带着点微妙的甜。   云横的目光垂下停留在她雪白纤细的脖颈,蓦然呼吸一滞,心中犹如百虫攀爬,磨得他浑身似烈焰灼烧,仿佛方才用药的不是阿夕,而是他自己。   他将她拢在怀中轻轻按住,见她拧成一团的眉毛慢慢舒展了一些,又听见她缓缓沉静平和下来的呼吸,终于宽心地松了口气。   方才那种一颗心悬在高处的感觉,原来就叫作,担心。   沉思许久,却已听到她在梦里呢喃,想来是脸上的疼痛慢慢消退了。   云横算了算时日,约莫一月脸上的毒疮就能够完全好转,再涂一些祛疤痕的药膏,容貌很快就可以恢复了。   钟大通说得第二个办法也差不多该提上日程。   暮色微垂,沈晚夕在床榻上悠悠醒转,却猛然发现自己头大了一圈!   她下意识摸了摸右脸,发现竟棉布连着脑袋和脖子一同包裹了起来,伤口溃烂的地方虽然疼,但也是轻微的刺痛,不似之前那种黏糊糊的痛感,倒是清爽了不少。   云横的药果然有效!   一颗小心脏欢呼雀跃了一会,她忙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却忘了自己腿还没好全,“扑通”一声摔在踏板上。   “呜呜……”   腿脚吃痛,沈晚夕手掌撑着地艰难地想站起身,却见眼前蓦然一亮,云横皱着眉头推门进来,还带着门外一缕垂暮时的隐隐霞光。   “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冷着声音斥责,满身的寒气又让本来心情还不错的沈晚夕委屈了起来,眼眶一下子红了一圈。   “是我自己摔了,又没拉你垫背,你教训我做什么?”   她郁闷地耍起了小性子,但在云横跟前不敢高声语,只是小声地咕哝了一下。   云横眉头紧皱,一把手将她扶起身坐到床边,将她右腿轻轻捉过来揉了揉。   没有伤到骨头就好。   方才,他确实是心急了。在外头劈柴时听到她摔倒的声音,他的心就忍不住一揪,什么也没有想就冲了进来。   他知道这就是钟大通口中的“担心”,可这情绪也太频繁了些,就好像她站在那不动,都害怕风能将她吹倒的那种,奇怪的感觉。   换做在平时,钟大通在山里头扭断了腿或将肩膀撞脱臼,云横甚至会冷眼旁观一会再上前施救,没有别的原因,只是觉得麻烦而已。   这种怕麻烦的毛病,怎么一遇到她就治好了?   女人要疼,但也不能惯着。   这是钟大通常常挂在嘴边的话,云横也记得很清楚。   思及此,他眼中寒意一过,还是沉着嗓子对她道:“日后不许再让自己受伤,知道吗?”   沈晚夕心头一热,愣愣地抬头,这又是……在说情话了?   可是这表情有必要这么凶吗?   心里才微微舒坦了一点,又听见云横冷声剜着她,“你不是怕疼吗?再受伤让我给你上药,我绝不会手软。”   “……”   你也没有手软啊!   沈晚夕想着白天给她右脸上药的时候,他动作极为迅速,根本没有考虑她是否受得了疼,后来她疼得去抓他手臂,这才逼着他停了片刻。   原来,这一举动在他眼里都算是手软了。   “以后,不用你给我上药,我死活都与你无关,还有,”沈晚夕气恼地垂下头,整颗脑袋像只气鼓鼓的绵羊,“欠你的两千两银子我会想办法还,不许你以后再教训我,也不准威胁我,成亲那日你答应我以礼相待,不会欺负我,你都忘了吗!”   云横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眼眸中陈年未化的雪慢慢消融着,不再是风刀霜刃的迫人寒气,反是氤氲着些许温软,“可你我二人还未行周公之礼,不是吗?”   昨日钟大通刚刚同他说,行过周公之礼,才算是真正同了房,日后还会生娃娃。   实在是,妙不可言。   “你……这……”沈晚夕倏地满脸通红,瞪大了眼睛,完全没想到这男人竟然满口污秽之词,尽在她耳边胡言乱语!   她忍不住攥紧拳头朝他胳膊狠狠打了一下,“无耻狂徒!”   沈晚夕知道云横身上的肌肉很硬,所以使了些劲儿,可还没听他喊疼,沈晚夕自己就轻轻“嘶”了一声,低眸看时手背竟然沾着点点血迹!   她分明没碰到什么尖锐的东西,这血迹不是她自己的,那就只能是云横的了!   心下一慌,她急忙伸手拨开他的衣袖,果然有五个冒着血珠的指甲印。   伤口很小但却不算浅,原本的血迹已经干涸,可经她方才那么重重一击,殷红血珠子竟又冒了出来!   “啪嗒”一下,她眼中又落了泪。 作者有话要说:  沈晚夕:今天又是崩溃的一天!!!! 好生气,好委屈,好可怜…… 云横:哦。 ===================== 这里推一个基友的文文《恶毒女配在种田文乘风破浪》【文案一】 柳绮玉穿成了种田文里的恶毒女配—— 漂亮刻薄,爱慕虚荣 在一次次陷害女主,反被打脸后,沦为全村人的笑话,下场凄凉,活活饿死 醒来后的柳绮玉,望着家里见底的米缸,正发愁时 系统告诉她—— 【只要你继续当恶毒女配,维护剧情正常发展,你家庄稼便会丰收】 柳绮玉:......!这还不简单!早看白莲花女主不爽了! 三个月后,一直排挤柳绮玉的村民们,没看到她被女主打脸,凄凉落泪、黯然神伤的样子 相反,他们震惊地发现,柳家寸草不生的贫瘠土地,变成了大片大片的肥沃田野 于是包括原女主在内,一个个眼巴巴的来求柳绮玉发粮 柳绮玉睥睨他们,叉腰心想:想屁吃呢!决定减产! 【文案二】 村里来了个官 上任第一天,就有人对他说: 村中就数柳家绮玉长得最貌美,一管嗓子如黄鹂似的,娇滴滴能掐出水来 想拉着他去瞧 村官苏宴不以为然,他在京城什么名门女子没见过,怎会看上一乡野村姑? 岂料后来,苏宴真跟失了魂似的,日日夜夜翻东墙,前来与小村姑幽会 还没羞没躁地喊人家“心肝儿” 世人皆知——清雅无双的侯府世子苏宴,被贬去穷乡僻壤时,恋上了一个小村姑 那小村姑貌赛西施,竟勾得世子有家都不想回 【娇软妩媚小村姑X风度翩翩世家子】   ☆、葱油面   “啪嗒”一下,她眼中又落了泪。   也不知是气云横,还是气自己,沈晚夕觉得心里像被人狠狠抓了一下。   他为她上药治了脸,她却怨他下手重,怪他态度凶,还抓破了他手臂。   怎样都是自己没理啊!   可是分明是他先口出狂言威胁她、吓唬她,怎么到头来心虚是她,愧疚的也是她。   沈晚夕刹那间觉得所有的委屈都被她一人承担下来,她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姑娘,为什么总是要承受着这么多……   云横皱了皱眉,他向来不喜人哭,也一直以为人生于世根本没有几回落泪的需要,且只有孱弱之人才会轻易落泪。   他没想到是,小姑娘总是这样哭哭啼啼的,眼睛就像是被洪水冲垮的堤坝,随时都有可能泛滥成灾。   可他并不讨厌,反而落了几丝心疼。   她也在担心他,是不是?   他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哑着嗓子道:“阿夕,别哭了好吗?”   怕把眼泪掉在纱布上触及伤口,沈晚夕一直用袖口捂着眼睛,此刻衣袖已经湿了一片,听到这里倏忽愣了愣,想起从前娘安抚她时说的话。   “我们阿夕的眼睛真好看,像是盛满了水的小池塘,要是再哭的话,天上的星星可就不落在你眼睛里啦。”   她听到阿娘说这话时立马就哭停了,摇着头说不要星星走。   后来,星星没走,阿娘却先走了。   阿娘不喜阿夕哭,那阿夕就不哭。   沈晚夕轻轻点了点头当是回应云横,抬头时眼圈虽然还红肿着,可眸光却清亮如月。   她一声不吭地从床边取过来装药膏的小青罐,那是云横给她抹身上擦伤的药。手指沾了一点揉在他小臂的血痕处,她却忽然想到之前云横给她上药时的毫不手软,一股闷气又蹭上来。   沈晚夕咬了咬牙,手指按在他伤口上没有松手,决定也要阴回去一把,让云横知道她不是好欺负的,于是试探性地开口道:“云横,你只要说一句你错了,日后不会再欺负我,我就……我就不给你下重手。”   话落下时沈晚夕快被自己气死了,明明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可她看到云横冷冽的眼神心里就发憷,竟然颤颤巍巍地往后挪了挪身子,威胁的话说出口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云横疑惑了半晌,看到她手指抖抖地按在他伤口上,这才明白了过来。   她是想学他,逼着他道歉。   云横想到上一个逼他道歉的是相山镇上的某个员外,具体姓什么他也没有关心过,只记得当时那员外的小妾在街上突然腹痛不止,当下只有他在附近,那员外非说是被他吓到的,不分青红皂白就召来十几号家丁挥着棍棒打过来,结果被他几下就解决得差不多,员外眼看不敌,于是改了口只让他道个歉,结果又被他一个眼神就吓得退回去了,只好不了了之。   对着这种人,云横内心嫌恶至极,且在这五年来的记忆里,他还未给任何人道歉。   看着小姑娘又凶又奶的样子,他心下觉得莫名好笑。   一点皮肉之伤对于他来说根本无足挂齿,更何况阿夕手指根本还没有使力就已经哆哆嗦嗦抖得不停,真是个小傻子。   他轻而易举地捉住她的手从小臂上拿开,抬起头眼神专注地看着她,声音平淡中隐隐带着些威势,“阿夕,威胁旁人的时候自己也该有些底气。”   底气?   沈晚夕咬紧了后槽牙,心里发酸。   从前她在沧州也常常明里暗里地锄强扶弱,整个沧州府都是她的底气。那时长姐还晓得心疼她,二哥也会罩着他。即便只是个庶出,她也不怕出事。   云境分属十四位州侯管辖,除了兵马、土地都一骑绝尘的益州侯,其他州郡几乎是实力相当平分秋色,不存在谁强谁弱,而爹爹在沧州就是天皇老子,只要有这等身份在,没有外人敢挑衅她。   可如今,在一个穷山恶水的小村里,谁能给她底气?   “咕咕——”   尴尬的声音突然打破了屋内的宁静,云横皱了皱眉。   沈晚夕脸颊绯红,又将脑袋揉进了被子里。   啊啊啊好丢脸……   前一刻她才被云横取笑,现下自己的肚子还不忘出来补上一刀,她就不能争点气吗!   沈晚夕不想喝那种带着糊味的粥了,默默叹了一口气后从被子里冒出一只眼睛,“云横,你想吃饭吗?”   “……”   云横愣住没有说话。   沈晚夕简直无地自容,短暂的沉默之后,她又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我是说,晚饭我来做。”   她想了想道:“昨日我在屋门外看到鸡圈旁有一小片婆婆丁,你去采一些回来,晚上我给你做凉拌婆婆丁和葱油面尝尝。”   云横吃过她做的大雁炖汤,对她的厨艺很是肯定,既然不擅长的事情有人来做了,他也不会拒绝,便由着她来。   沈晚夕待云横出去了,这才从被子里冒出来,拄着拐杖上了厨房。   中午只炖了汤没有蒸饭,连她都饿了,云横肯定也没吃饱。   于是她从储罐里取了一些面粉,水中捻一小撮盐调味,然后将面粉和水调成面团,放在案板上饧发。   趁着饧面的间隙,她将锅中蓄水烧开,把云横已经洗净的婆婆丁放进沸水中焯一会,捞上来后用冷水过一遍去除苦味,又拍了几颗蒜头切成末,将油盐酱醋按比例调和,一同淋在凉水冲过的婆婆丁上,简单的凉拌菜就做好了。   云横倚在门边,见她还未有什么复杂的动作,竟然已经将一盘凉菜摆弄得色香味俱全,心里不觉微微惊叹了一下。   另一边面粉充分吸收水分慢慢膨胀开,沈晚夕眼见时辰到了,便洗干净手开始揉面团儿。她的手本就纤长嫩白,沾了一点点面粉之后更如葱白一般细嫩,加之揉面动作娴熟,整个人都变得赏心悦目。   她专注地做着手里的事情,丝毫没有发觉云横在看着她。   面团经过反复揉搓,表面已经变得平滑光洁,十分细腻。沈晚夕手指捏起一小撮面粉撒在面团上,用擀面杖压成圆饼,擀成圆扁的面片状,一边挥洒薄面,一边用擀面杖来回按压推卷,来回多次,直到面片越来越薄,沈晚夕终于满意地用刀切成细细的面条,撒些薄面铺在干净的小木桌上等待备用。   面条切好之后 ,沈晚夕又开始调制酱料,她要做的是葱油面,而葱油恰恰就是面条的灵魂所在。   她将小葱洗净去葱白,青葱叶切成半指长的葱段和小小的葱花,而后在锅底放油烧热,再将切好的葱段扔进油锅爆香,煎至金黄色时捞出,炸好的葱油倒入小碗中,与事先备好的盐、白糖、酱油、麻油和仓窑里储存的大雁油混合起来搅拌。   面条下锅煮熟后捞出,用凉水过一遍以防粘连。沥干水分后,沈晚夕从橱柜中取出两个面碗装好,将葱油酱料倒在面条上,再撒上葱花搅拌均匀。   “做好啦!”沈晚夕拍了拍手上残留的葱末,满意地笑了笑,果然食物会让人开心。   当局者迷,沈晚夕只知道这次的葱油面做得很成功,却不知从一开始香味就已经充斥着整个厨房,透着窗户和烟囱传得很远,甚至连隔得不算近的几户乡邻都贪婪地吸着从云横家传出来的香味,口水咽了一波又一波。   竹屋旁的村道上聚集了一众人正在闲聊,他们许久没有闻到过如此浓烈的爆香味,纷纷疑惑道:“那冷面猎户什么时候做饭这么香了?”   旁边卢家媳妇忽然想起来,立即说道:“云横肯定是娶媳妇了!昨个我路过他家门口,看到他媳妇在外头杀大雁呢!”   “怪不得他家今日中午也飘着香味,原来在家炖汤呢!”   有人嗤之以鼻,小声嫌弃道:“云横那个样子谁敢嫁他,咱们什么也没听说,怎么就他家莫名其妙出来个媳妇了,到底是谁家的姑娘啊?”   “以前没见过她!”卢家媳妇摆手道,“昨日我恰好碰上才多看了一眼,哎哟,那姑娘脸都烂掉了,还是个跛子,走路要拄拐的!你们也想想,好人家的姑娘怎么会嫁给这个凶恶的猎户!”   听完这话旁边的男子都发出一阵鄙夷声:“是啊,这种缺胳膊少腿的丑姑娘,就算会做饭,咱们也不可能娶进门的!估摸着是嫁不出去了。”   “说不定那丑媳妇的腿就是云横打断的!”   众人小声地谈笑,最后总结出一句话:“豺狼配丑女,实在是绝配!”   竹屋内。   做完一顿饭的沈晚夕心情也好了许多,她将白日里上药的痛和方才小吵的烦闷统统撇去脑后,端着碗招呼云横过来吃。   她自己夹了一小筷婆婆丁拌着面吸溜一声入口,不禁发出啧啧称叹声:“我做葱油面还未失手过呢,云横你快尝尝。”   “嗯。”   云横拿起筷子叉了一口凑近闻了闻,登时一股浓郁的葱油香味扑进鼻尖。   面条极有弹性,一口下去爽滑劲道,葱油汁混着美味的酱香在口中萦绕开来。原以为加了一点大雁油会有些许腥腻,可是他没有想到这料汁竟然搭配得宜,营造出了最为鲜美丰富的口感。   许久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食物,云横觉得自己的味觉都已经快要失灵了,可这一碗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葱油面竟然挑起他体内所有的馋虫。   沈晚夕才吃了三口,抬眼时忽然愣住。   云横碗里竟然都见底了!   这么快!!   碗里吃光的云横瞄准了桌上那一小盘婆婆丁,伸出筷子就夹了一大坨走,盘中瞬间空了一大块。   沈晚夕吓得赶紧将盘子拖过来用手臂护着,防贼一般看着他,“我都还没吃几口呢,全被你夹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跪求各位看官一个收藏,嘻嘻嘻!我会加油哒!!   ☆、同床   沈晚夕像兔子一样小口咀嚼着饭菜,这两日她一直心有疑窦,可是不太敢开口,斟酌了许久才问,“云横,你先前那一晚在何处睡的?”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被云横天生带着寒意的目光瞧得肩膀一缩,又低下头来。   云横不在家倒不打紧,她可以心安理得地睡在床上,可他回来的那一晚,却是她独自一人霸占着床,她连云横上哪都不知道。   这种事情,不能每一晚都拿出来商量,须得早些约法三章。   云横当然记得自己那晚直接靠在墙根下勉强眯了眯,但他没想正面回答她,反而问:“你打算让我睡在哪?”   喉咙一痒,沈晚夕掩面咳嗽了两声。   她小心翼翼地瞧了眼云横,这人端的是挺拔魁梧,高大壮实,看着身体就很好,三月的夜晚虽然还有些凉意,可是春寒也早已褪去,他即便是睡在外面也不会轻易染上风寒。   可她不敢开口提议,这毕竟是云横的家,床也是云横的床。可若不睡外头,那便要睡在屋子里头,两人同处一室,她没有歪七杂八的心思,可云横哪里是坐怀不乱之人!   那是给她治脸之时都要骗她喊一声夫君的坏男人!   云横微微叹一声,适才并非在打趣她,而是很认真地在问,他也想知道自己该睡在哪,这个问题还没有请教过钟大通。不过钟大通曾说过,夫妻之间该行周公之礼,那想来还是睡在一张床上最好。   “你要不还是……”   见小姑娘畏畏缩缩,云横直接打断道:“我还是睡屋里吧。”   沈晚夕瞪大了眼睛,一慌神面碗差点都没拿稳,又听见云横一面喝水润喉,一面毫无表情道:“近日山里头风大,昨晚我夜宿山中,一早起来喉咙都有些发痛,若是暑热之时便罢了,这段时间还是在屋里睡的好。”   云横三言两语便将她的话堵了回去,语气平淡无澜,像个正人君子。   沈晚夕当然也想过这样的结果,既然无法改变,那就只能劝他打个地铺,再不行,床给云横,她自己睡地铺也成。   刚想要这么安排,云横却起身从柜子中娶出一条厚实的被褥扔在床上,与床铺上的那条一同整理好,两条被子中间隔着一条细长的沟壑,明面上算是阻隔开了。   可沈晚夕却看得脸色一烫,“你这是做什么?”   云横仔细考虑了一下,解释道:“你的脸才上了药,短时间内不能着凉,否则不仅恢复得慢,还可能引发其他病症,睡地铺对你身子不好。”   “那你——”   沈晚夕略显焦躁地扶额,我不能打地铺,那你打地铺啊!   云横淡声回绝了她的想法:“我也睡不了地铺,我后背有刀伤,睡不了太硬太寒的地方。”   沈晚夕怔了怔,捧着碗不吭声了。   云横没有说谎,后背有一道很深的刀伤是真的,但却是来这山里之前就有了的,睡不了地也是真的,只不过是五年前有那么几日会隐隐作痛,如今早已经没有感觉了。   可他内心偏偏有种冲动迫使他不想要解释清楚,反倒故意说得很严重。他微微抿着唇,想看看小姑娘的表情变化。   果不其然,沈晚夕眉心蹙得紧紧的,整个人像绵羊一般聋拉着脑袋,若有若无地咬着口中的筷子,似是陷入了沉思。   直到牙齿吃痛,她才慢慢回过神来,低头看到筷子一头竟被咬出了一小排细细的牙印。   云横的话令她心慌意乱,连半点借口都找不到了。   外头风大,所以谁都不能睡外面,而她还用着药,他身上又有伤,所以两人都不能打地铺。   这就意味着,今晚她必须得跟云横睡在一张床上了?!   微微叹了口气,她想着总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比她想象的要早一些。沈晚夕认命地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睡床外面可以吗?”   睡在外面遇事还容易跑,若是睡在里面,云横想对她做点什么,她躲都没有地方躲。   云横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白日在山里头跑出了汗,云横早已经在夕阳落山之前到河边洗了澡,山里的猎户没有那么多精致的习惯,不像州郡世家的公子哥们需要用浴桶沐浴。   可来了一个小姑娘,总不能像他一样裸.露着身子到山野的河边洗澡。   大抵是上药时沁出来的冷汗,沈晚夕总觉得浑身湿乎乎的难受。她反复闻着自己身上时有时无的汗味,纠结着到底要不要洗澡的时候,云横已经烧了热水灌进木桶里提进来,还带了一条洗得很干净的面巾。   沈晚夕缩着脖子递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出去溜达一圈。云横知道她不愿意他看,转身便出了竹门,只是不像上次走得远了,而是在院中石凳上坐了一会。   良久,屋中传来细细的撩水声。   沈晚夕本就怕烫,身上又有多处擦伤才结了痂长好了肉,更不能用太烫的水擦,只能等水慢慢放凉一些才打湿面巾往身上慢慢擦拭。   腿上的伤擦了几次药养了两天,已经不像之前疼得那么厉害,右脸被云横用棉布包扎得很紧实,也无需害怕无意间碰到疮口,所以这一回沈晚夕擦拭的速度也快了许多,不用像之前那般小心翼翼的。   撩水的声音反复传至耳边,云横仿佛能在脑海中勾勒出她顶着一头白纱布用力挤面巾的样子,心下亦似凉水升温,有一股淡淡的热气升腾起来,时而撩动他的心弦。   手心里微微发痒,像是有无数小虫子在爬,止不住的酥麻令人心中难安。   云横揉了揉太阳穴,闭上眼睛平心静气了一会,好不容易将起伏不定的情绪压了下去,屋里又传来小姑娘下地的声音。   云横朝屋门的方向看过去,不出片刻,沈晚夕一手拄着拐,一手提着水桶开门出来,倏然见他坐在院中,竟是吓了一跳,“云……云横,我洗好了。”   他起身去接过水桶,发觉她换了另一件黑色的衣袍,大概是从柜子里翻出来的。   袖子出奇的长,沈晚夕卷了三四圈,裤腿也软塌塌地拖在地上,她艰难地弯下身去卷起,起身时却又塌了下去。无奈一叹,她再次俯身,胳膊却觉一轻,被他稳稳抬起。   云横哑着嗓子,低声道:“别卷了,明日到镇子上为你裁几身衣裳。”   沈晚夕刚想着答应,复又摇了摇头,抬手摸了摸右脸的纱布:“还是过些时日吧,我这个样子见不了人。”   云横闷声应下,将木桶中的剩水浇了菜园。   沈晚夕乖乖回屋坐在桌子旁,待云横进来后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上床,睡到里面去。   云横看她一眼就径直走到床边,解了腰带退下外衣搭在衣架上。   沈晚夕尖着耳朵,听到床脚轻轻吱呀一声,她知道云横坐在床边开始脱鞋,很快又听见被子摩擦的声音,大概是云横掀了被子上床了。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右脸,怎么烫烫的,难不成是伤口已经在长肉了?   待身后没有了动静,沈晚夕才眯着眼起身,拄着拐杖摸到放置油灯的地方,呼的一声整个竹屋便暗了下去。   “看得见么?”云横冷声问。   沈晚夕忙道:“看得见,看得见。”   她在灰蒙的月光下摸索了好一会才摸到了床沿,轻轻将拐杖靠在床边柜子上,谁知角度偏了偏,柜子又是滑溜的油漆面,那拐棍“啪嗒”一声倒在地上,吓得沈晚夕打了个寒战。   黑暗中,云横眉头皱了皱:“摔了?”   “没,没有。”   沈晚夕蹲下身将拐棍捡起来,继续靠在柜子边稳住,这才蹑手蹑脚地蹭上了床。   她一直习惯侧着睡,可如今右脸伤还没好,只能左脸靠在枕头上,可这一翻身就同云横脸对脸了。   沈晚夕微微叹了口气,只能无奈地又翻过身,仰头躺在床上看房顶。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要压一压字数,小天使们见谅哈!上榜后正常更新。   ☆、小日子来了   从小试过很多次仰睡,沈晚夕几乎没有一次睡得着的,更何况此刻她的心还在咚咚直跳,根本平静不下来。   头一回同一个男人睡在一张床,怎么会不紧张。   侧过头去瞧了瞧,云横似乎已经翻身过去,只留了一个后背给她。这猎户的身体果真壮实,胳膊的肌肉抵得上她大腿粗了,肩膀宽阔,腰腹却窄而劲瘦。沈晚夕感叹了一下,这样好的身材究竟是怎么长的?   盯着他后背,沈晚夕又不免好奇起来,云横背上果真有刀伤吗?   不会是唬她的吧。   她倒是想偷偷看一眼,可总不能掀开人家衣服确认,那岂不是比云横还流氓。   若是没有刀疤,她能将人赶出去吗?若是有,那刀伤深不深,云横会不会很疼?他连地板都睡不了,想必伤得不轻。   沈晚夕心里突然乱了乱,天,她到底在想什么!   云横伤得如何都与她无关啊!   她到底在操什么心!   沈晚夕连忙偏头回来长长地舒了口气,决定今晚就不睡了,正好看看云横睡觉的习惯,还有,有无不轨之心。   她眼睛瞪得铜铃似的看着房顶,身边的云横却安静得不像话,呼吸很轻,没有她想象中男子如雷的鼾声,也没有翻来覆去的被子摩擦声。   她身边睡的仿佛不是个男人。   而是一尊卧着的雕塑。   久而久之,沈晚夕也困倦了,眼睛一眨一眨的,开阖都像是不受自己控制。   小寐到下半夜,沈晚夕忽觉小腹下一股剧烈的痛意似潮水涌动上来。   她即刻清醒过来,下意识向左侧翻了半身,可也只是一侧身的动作,小腹竟像是被马车碾过,痛得她登时五官扭曲,额角沁出了细细的冷汗,整个身子都禁不住蜷缩到一起。   这疼痛,竟像是月信到了。   可她算了算时间,离下一次来分明还差六七日。她月信一向正常,不至于提前这么多天。   她捂紧小腹,皱着眉头思考了一瞬,提前来倒也有可能,月初的时候她被扔在江里泡了许久的凉水,兴许就落下病根了。   等到身下一股热流涌出,她几乎确定了方才的想法。   她天生体寒,就是夏日也被阿娘逼着坚持喝热水,可是她也贪凉,对阿娘的叮嘱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瞒着阿娘偷偷吃冰镇过的果子、喝凉凉的酸梅汤,所以每次来月信都哭着在床上撒泼打滚。   想起今日还吃了凉拌菜,沈晚夕掐死自己的心都有。   好痛,呜呜……   身下有隐隐的湿意,沈晚夕简直欲哭无泪,现在该怎么办?   不会把床单都弄脏了吧……   若是不起床换条卫生带,等到明日起来床上不知道会脏成什么样子,可一个山中猎户家中,哪里会有什么卫生带!   她想下床去点灯看看,可是小腹痛得她浑身湛凉,像刀子在身下剜。   她不敢动,还怕吵醒云横,被他看到女子那般私密的秽物,日后她该如何见人!   “阿夕?”   云横睡眠浅,往往屋外有一丝风吹草动都能醒来,方才听到她翻身,原以为只是换个姿势,没想到小姑娘身子竟微微有些颤抖。   阿夕没有抬头,也知道云横转过身来了,原来她还是吵醒他了。   男人的面容在黑暗中仿佛只有咫尺之距,连呼吸都若有若无地扑在她脸颊。   “你怎么了?”   他抬手摸到她的肩膀,见她浑身一个瑟缩,身子冰冰凉凉的没有一点热乎气。   沈晚夕痛到身子直不起来,云横这么问,她又难以启齿。   见小姑娘不吭声,云横心里莫名有股怒气翻上来,“说话。”   “我……那个来了。”   她羞耻地开口,觉得自己真是委屈,都已经痛得浑身出汗,还要被迫跟一个男人解释原因。   云横不解:“哪个?”   “……”   小姑娘又不说话了,云横微微有些不耐,登时起身从她身上跨过去。   “你别——”   话还没说完,云横已经走到桌边点了灯。   眼睛被突如其来的灯光引得一阵涩痛,沈晚夕抱着被子将自己捂得更紧了些。   月事是女子最为私密的事情,而且在男人眼中,这种东西仿佛从来就象征着脏污、不详,没有哪个男子愿意看到女子这副模样。   从前府中夫人、姨娘的月事都有专人记录,只要月事来临,平时无论多得宠的姨娘,爹爹都不会到她住处多看一眼,更不必说额外的关心和体贴。   在沈晚夕的意识里,男子似乎都是这样的。   云横将她身子慢慢拨过来,才发现小姑娘脸色白得几近透明,额头和脖子都渗出冷汗,心中一紧,又问道:“哪里疼?”   灯光照得屋子里暖暖的,可沈晚夕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这次的腹痛比从前还要痛许多,她只觉身下睡的好像不是床,是钉子。   云横眉头紧紧皱着,忽然嗅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他随手从后面掀开沈晚夕的被子,竟看到灰白的被套上沾染了殷殷血迹!   “你这是做什么!”   沈晚夕身下一凉,忙慌里慌张地翻过身来,没好气地盯着他。   接骨的那一晚他好像也是这样,什么话也没说,直接掀开了她胸前的棉被。   这流氓猎户,怎么总是喜欢扯人被子!   刚在心里腹诽两句,沈晚夕准备将被子先夺回来再说,可被套上那一抹血迹让她登时愣住。   ……竟然真的沾到被子了。   呜呜呜,太尴尬了。   不活了啊……   云横仔细瞧了瞧那血迹,又顺着她流血的方向看过去,慢慢分析了一下伤口的位置,抿了抿唇冷声道:“受伤了为什么不说?”   “啊?”   沈晚夕愣了愣,他不会是以为自己又摔在哪,把自己摔坏了吧。   他难道不知道女子每个月都会有小日子么?!   脑海中突然回想起白日里云横对她说的话,再受伤让他上药,他定不会手软。   “……”   她气愤之余,几乎尴尬至死,只能硬着头皮跟他解释道:“这个不是受伤……我只是小日子到了,想来是前些天落水,身体里进了寒气,所以才会疼,流血是因为……但凡是女孩子,都会流血的……”   沈晚夕不敢抬头看,她觉得头顶像是立着一座冰山,寒意凛冽。   “没骗我?”云横弯下身蹲在她跟前,声音意外地软了下去。   沈晚夕鼻头一酸,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要压字数所以更新较少,不过咕咕已经在努力码字存稿啦! 你们的喜欢就是对我最大的鼓励,谢谢大家支持!!   ☆、睡一个被窝   许久,他声音微沉,带着一丝沙哑:“抱歉,我不知道这个,现在该怎么做?”   沈晚夕想到家里不会有卫生带,略微思索了一会,轻声道:“你帮我烧些热水,再找一条干净的棉布带可好?”   “嗯。”   云横没有多问便转身去了厨房,他向来不太明白女子那些方面的事情,可既然阿夕没有骗她,若是女子都会那样,为什么她却那么疼?   沉江……到底是谁将她毒烂脸、沉了江?   端着热水盆进来时,云横脸色一如既往地森沉,甚至还多了几分阴鸷。   沈晚夕吓得胆寒,接过布带后自己先难为情了一会,良久才抬起头怯怯道:“我自己洗就好,你要不先出去等我一下?”   云横眉头皱得极紧:“你自己能洗干净伤口?不用我帮忙吗?”   “……咳咳咳不……不必,你快走。”   沈晚夕原本捂着小腹,现如今还要腾出手来掩住口唇,她轻轻咳嗽两声,小心地催促着他,原本冒着冷汗的身子竟微微发烫起来。   原来他以为那里是伤口,伤口在流血,所以会痛。   不过好像也就是这个道理啊。   这男人……若说他不懂,他又常常来几句虎狼之词,让人面红耳赤。若说他懂,可他又好像对男女情爱之事比较陌生。   如果云横是因为久居山中内心闭塞,倒也好解释了,怕就怕这些不懂都是装出来的,那样的人得有多恐怖啊。   沈晚夕忍着痛下床,因右腿还用棍子固定着,她只能左腿屈起蹲下身,右腿伸直,保持这种怪异滑稽的姿势将身下清洗干净,把卫生带也系在腰上,又换了干净的裤子。   热水冲过之后,沈晚夕的身子也跟着舒服了些,总算没有那么钻心裂肺的疼。   可她看着床单、被套和衣服上的斑斑血迹犯了难。   云横就这两床被子、一条床单,被套上血迹还多一些,足足有一片都沾染了,约莫是她睡觉的姿势导致的。   床单上只有一小块血迹,忍一忍还能睡一晚,被套却是铁定要换的。   可这一换,里面的冒着棉花的被芯根本没有办法盖呀。   她眼巴巴地看着床里头云横盖的那条,正思考着如何应对,忽然听到门响。   云横是听见屋内没了声音,这才进来:“处理好了?”   沈晚夕咬了咬唇垂下头应了,正愁该怎么解释时,瞧见云横脸色极沉,她声音又弱了下去:“对不起啊,把你的床弄脏了。”   男人看到这些东西,心情一般都会很烦躁吧。   云横盯着衣物上的血迹默叹了口气,开口道:“床单今晚将就一下,被套卸下来,明早我一起拿到河边去洗。”   沈晚夕抬眼一脸错愕地看了看他,两只眼睛像宝石般透亮透亮的。   沾了污秽的床单被套,他一个大男人愿意去洗?   尽管内心有些激动雀跃,可沈晚夕还是无法接受,一来她也不愿将自己的秽物给男子看到,二来从古至今都没有男子有过给女子洗这东西的先例啊。   说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更何况,从前她还听身边的月嬷嬷说过,男子见了女子的秽物是会丢了运势的,日后多会倒霉。她虽然不是迷信之人,可心里对这种事还是会有些疙瘩。   心里无数的小念头像雨后春苗般一个个窜了出来,沈晚夕盯着自己尚不能随意动弹的右腿许久,蹙着眉拒绝道:“明日你帮我打一桶井水上来,我自己慢慢洗吧。”   从前在府中除了偶尔跟阿娘学着做饭,衣服倒是没有洗过,不过这点衣服洗起来应该不难,只是洗涤床单被套似乎要费些力气。   更何况还是沾了血的,更不能让云横去洗了。   “不必,”云横冷声回,“你想弄伤腿,再包扎一次?”   沈晚夕顿时不敢说话了。   云横见她犹犹豫豫,原本心中烦闷不耐,可听到她嗓音中的温软怯懦,又像是清风拂过胸膛,总是恰到好处地将他的那股气扫了下去。   他走到床边将脏了的被套卸下来,连同她弄脏的裤子一起扔在地方,至于棉芯,检查了一圈并无血迹,也被他折叠好扔进了柜子里。   腾走一条被子的床榻刹那间空荡了许多。   沈晚夕耳垂忽然一烫,像是惹了夏天的蜂虫似的,浑身难受得紧。   云横沉默片刻,“外面脏,你睡里头。”   “啊?”   沈晚夕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不嫌她脏吗?   还专挑沾了血的地方睡。   那血迹在灯光下红得刺眼,连她自己都有些嫌弃自己了。   床上只剩了一条被子,今晚她要和云横睡在一个被窝里了吗?   不过小日子来了,她倒是安心了稍许,至少正常男子都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对女子做那些事情。   只是两人同床亦同被,想想都会有些局促和暧昧。   一人一条被子还算好的,她可以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就当身边没有旁人。可同睡在一条被子里,难免肢体接触,她要怎么忽视云横的存在?   仰头看了眼云横,他身材高大,约莫八尺有余,而她今年虽然才十五岁,可在同龄的女子中个子也不算低了,却还只到云横胸口。   这么大的男人,那么小的被子。   怎么裹得住两个人?   云横见她捂着小腹皱着眉,还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什么,寒声催她:“赶紧上床。”   “啊,哦哦好。”一句话瞬间将沈晚夕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拄着拐慢吞吞地走到床边,屁股刚刚碰到床边就以左腿发力,迅速地挪了进去,手指牵过被子一角,小心地压在自己小腹下,既缓解了疼痛,也不至于被子被抢走。   沈晚夕终于可以坦坦荡荡地留个后背给他,自己盯着眼前光秃秃的墙面,安心得不要不要的。   云横顺势吹灭了灯,黑暗中往她身边靠了过去。   男人的气息萦绕在身边,像冬日里的暖炉散着热气将她轻轻裹住。   沈晚夕身子一僵,随后往里头挪了挪,又挪了挪,可无论她怎么往里,那股温热的气息竟像是绕不开似的。   像八岁那年大街上死死跟着她的恶犬,凶恶狡猾地盯着它的食物。   后来,她足足跑了几条巷子才将它甩开。   她觉得云横就像那只恶犬,此刻一定目眦欲裂地盯着她。   脸颊几乎要贴到墙面了,退无可退。沈晚夕忽觉腰下一紧,一只温热的手掌绕过身上的被子将她牢牢箍住。   身后,他低哑着嗓子,像是朝她耳朵里吹气,“动什么,想和墙睡?”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论~~~评论随机发红包哦~~   ☆、帮她揉肚子   起初沈晚夕窘迫极了,身子僵得快要停住呼吸。她很想推开云横,可他的手掌热烘烘的,像是在给她的小腹不断输入热流,慢慢疼痛也缓解了很多。   甚至还有点贪恋这样的感觉,她这是,魔怔了吗?   沈晚夕小心地从被子里探出头,偷偷瞄了一眼身后,只是动作幅度极小,是根本看不到云横的。   她咽了咽口水回过头,慢慢道:“云横,我们才认识不到十天,就这么睡在一个被窝里,会不会太快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而且我肚子也好一些了,要不你还是转过去睡?”   云横沉默了好一会,才提醒她道:“我们成亲了,阿夕。”   成亲了,不是刚刚认识的男女了。   才认识几日的确不能睡在一起,可成了亲的夫妻过了这么多日才同床,怕是算晚的了。   云横察觉怀里的人又不安分地动了动,原先冰凉的身子被他慢慢焐热,渐渐地,热得像是不太正常了。   沈晚夕又出汗了。   这一回,似乎是热出来的汗。   不仅如此,她还脸色爆红,估摸着比煮熟的虾子还要红。   小腹缓和了许多,不再那么痛了,云横他真的可以把手放开了……   她在心里默默催促着,一头小鹿在胸腔里到处蹦跶,令她每一秒都如芒刺背,度日如年。   可云横只觉得,她身上微微沁出的汗都像是奶香味的,他没有想到小姑娘看着身上没二两肉,这肚子却比枕头还软。   不像他,浑身都是硬邦邦的。   不过,她身上应该还有更软的地方,只是他还没碰过罢了。   云横这样想着,喉结也情不自禁跟着一动,身上不该硬的地方像是不由自主有了些反应。   沈晚夕感觉身后挤了挤,可是云横明明没有动啊,应该还是床太小了,两人睡在一起的确逼仄许多。   云横的手还在她小腹,沈晚夕自己的两双手也因此自由地解放了出来,脸热得像烧红的炭,两只小拳拳在胸前自己轻轻打闹着玩。   窗外忽然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忽然“轰隆”一声春雷砸下来,打破了黑夜的宁静。   沈晚夕吓得浑身一缩,原本缩着的臀部因左腿屈起,又微微往后靠了靠。   云横浑身一震,身体立刻触电似的翻身一让,随即将右手从她小腹拿开。   沈晚夕只觉身上一松,方才周遭的那团热气也渐渐消散下去。云横没要她说自己便将手拿了回去,她总算长舒一口气。   可云横平躺在她身边,呼吸竟然急促起来。   沈晚夕仔细听着他的突如其来的反常,想了一会才小声笑道:“云横,你是不是怕打雷?”   云横微微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连山里的虎狼都不怕,会怕这区区几声响雷?   可他下面的那种反应,自己却无法解释。   沈晚夕咬咬唇,像是让步了一回道:“你要是实在怕的话,可以拉着我衣袖,小时候我也怕打雷,都是抓着我阿娘的……袖子。”   其实她是枕着阿娘的胳膊睡的,可眼下不能让云横再有越界之举,所以才只说了袖子,这已经是她能接受的极限了。   当然,她自动在脑海中忽视了方才云横手放在她身上的位置。   不管,那是帮她揉肚子,是有原因的。   离了她的身体,云横慢慢冷静下来,可下.身的异常却丝毫不减,仿佛她只要一直说着话,那个小帐篷就能一直竖起耳朵来听。   沈晚夕见云横没反应,想着是男子的自尊心在作怪,大概他也不愿让旁人看到自己的弱点,蓦然取笑他,似乎也不太好,于是赶忙岔开了话题:“云横,你明天想吃什么?”   云横未答,沈晚夕兴奋地提议道:“厨房里攒了好几个鸡蛋了,明日我做一回鸡蛋肉圆给你尝尝可好?从前我在家中时阿娘做过一次,我馋到现在,你知道吗?他是把生鸡蛋里倒出蛋黄,然后将肉丸塞进去煮,吃到嘴里简直是唇齿留香,就好像蛋清包裹的从来就不是蛋黄,而是肉圆!云横,我们明天就吃这个好吗?”   云横心不在焉,半天也没听明白她想做什么,只是觉得今日那“蛋”字似是格外刺耳,偏偏她还说了好几次。   “云横,我好久没吃过鸡蛋了,虽然这么做会有些浪费,但我保证做得很好吃。”她声音里又带了些娇软,像是求人的语气。   她过惯了好生活,虽是庶女,可府中从没出现过让她缺衣紧食的情况。   然而山中清贫,沈晚夕知道很多农家人是舍不得吃鸡蛋的,以前沧州城涌进过流民,里面有的孩子长到十几岁都没有吃过鸡蛋。家里虽然也养鸡,但是鸡蛋却是十分珍贵的,大人们都会拿去卖钱,轻易不会留给家里人吃。   她想吃,云横还未必同意呢。   云横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第一次觉得她真的吵。   “随你吧。”   他淡漠地回了一句,像冷水泼了她一身。   沈晚夕撇撇嘴,就当他答应了,只是这态度不算友好。不过云横向来如此,她应该早就习惯的,不能因为喂她吃了颗蜜枣就忘了之前所有的不愉快。   夜寒雨凉,她被月信给疼怕了,乖乖地将被子提过来一些,慢慢掖紧。   听着外头的雨声,沈晚夕又蹙紧眉头犯了难。   “云横,明日若还是下雨,被单被套可就干不了了,那怎么办呀?”   若是被套干不了,又得挤在一起睡了。   云横冷声回:“明日的事明日再说,先睡觉。”   “……哦。”   沈晚夕无声地打了个哈欠,下午上了药她就睡了许久,方才再被提前来信的月事这么一闹,原本半点睡意也无,只是看云横一副沉默寡言爱答不理的样子,顿时没了说话的兴致,慢慢地困了。   身边小姑娘总算闭了嘴合了眼,云横那一身奇怪的火才慢慢熄灭。   默默长叹一口气后,他决定背对着她睡。   可才一翻身,被子就立即高出一块,两人因高度不同,中间的间隙空荡荡的很容易窜风。   小姑娘身子不好,不能受凉,思索片刻,云横还是翻身回来离她稍稍近一些,将窜风的被角压得实实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云横:嗯?我怎么ying了???我什么都不懂 沈晚夕:你滚开!!!!   ☆、丑得没眼看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透亮,沈晚夕就睁了眼,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趁着云横没起赶紧将床单被套拿出去洗了!   她可不好意思让大男人去洗那种东西。   欸,云横呢?   右手边空荡荡的,云横又出去了?   沈晚夕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发觉窗外已经没有了雨声,于是心中微微一喜。   只要雨停了衣物就能晒干,晒干的话晚上就不用和云横睡在一个被窝里了,太好了!   她找到拐棍爬下床,匆匆将昨晚沾了脏污的床单揭了下来,可打开竹门时却傻眼了。   昨晚的被套挂在晾衣绳上迎着风飘来飘去,沾了血迹的地方已经被洗得清清爽爽,半点痕迹都不留。   云横竟然已经洗好了。   沈晚夕站在门口呆愣了半晌,看到云横从山里砍柴回来,正微微倾身从竹门进来,将柴火堆到了鸡圈旁的雨棚里。   这景象,竟有几分其乐融融的味道。   沈晚夕心中微微一动,如若……如若她是心甘情愿嫁给所爱之人,此刻山中春至,尤其雨后更是绿遍山原,而小屋篱落疏疏,荆扉半开,男人早早砍柴归来,于炉灶旁生火做饭,女人河边浣洗完毕,拎着木桶哼着小曲归家。   且听鸡鸣,且听犬吠,一杯清茶下肚,该是如何的惬意幸福啊。   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   常常听阿娘念叨这两句诗,可想到她冀望的生活似乎就是如此的。   “傻站着做什么?”   云横径直走过来,从沈晚夕手中扯过床单,“今早我问了钟大通,他说女子来了月事不能碰凉水,你腿脚还未好,不用逞强。”   沈晚夕手里一空,刚想要将床单夺回来,却被云横淡漠的眼神劝退,整个人缩着肩膀像一只乖巧的小绵羊。   良久才反应过来,钟大通!   怎么又是他!   女子这么私密的事情,他大早上跑去问钟大通?!   也不知道他洗衣洗被时有没有被旁人看到。   沈晚夕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方才脑海中好不容易构想的甜蜜生活轰然崩塌。   云横瞧着她一脸不自在,心里没有想那么深,继续道:“等会我将昨日猎回来的几只野兔拿去镇子上卖,午饭你自己吃,我回来不会太早。”   顿了顿,云横转头看了一眼院子,又提醒道:“今日天不好,若下雨,记得收衣物。”   事情交代完之后,沈晚夕木木地点点头,就看到他去井边打水冲洗床单了。   阴天。   老天爷没睡醒似的,满脸乌青乌青的,一直到辰时末都没见到太阳的影子。   沈晚夕眼瞅着满院的床单被套发了愁,光靠阴干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早中饭沈晚夕胡乱做了点东西吃,剩下的时间都在院子里忙着撩床单,没有太阳只能借助风吹干,没有风,她就只能手动制造风了。   半个时辰不到,沈晚夕觉得胳膊都举断了。   她想,等日后脸好了,右腿也不用借拐杖走路的时候,一定要去云横说的镇子上多买几匹布做被套床单,昨晚若有得换,也不至于两人挤一条被子,今日她也不用这么辛苦。   幸好那么厚重的被单都被云横挤得干干的,挂在绳子上轻飘飘的,被角连半点滴水都没有。   沈晚夕想到从前沧州侯府后院洗这么大的物件,都需要几个下人一起挤水才能干成这个样子。   相比下来,云横的力气得有多大啊。   路过的卢家媳妇和宋家娘子瞅着竹屋外晒床单的小姑娘,不禁笑出了声。   卢家媳妇指着她道:“我没说错吧,她就是丑得没眼看!你瞧瞧她那个脸,包扎得跟个馒头似的。”   宋家娘子也捂着嘴笑说:“这种天谁家还洗被子啊,指不定是昨儿个晚上做了什么腌.臜事情,把床铺给搞脏了,睡不了没办法才赶在阴天洗衣服,你看她那傻乎乎的样子,今日要是不晒干,恐怕晚上男人回来就要打她了。”   卢家媳妇收了收笑容,又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瞧着她也是个可怜的,云横那个大块头这么多年没有娶亲,这好不容易买了一个,还不知道怎么折磨她呢!棍子、鞭子、绳子,估计一样都不会少。”   宋家娘子啐了一口,“幸好刘姐当初没有把阿萝嫁给他,这样的男人看着就不像是会疼惜媳妇的!我听说这姑娘腿都被云横打断了,估摸就是没伺候周到吧!”   “刘姐还有那心思?阿萝还跟这豺狼猎户说过亲?”   “图人家打了几只水貂挣钱了呗!”   ……   很快,云横媳妇大阴天里洗被单的事儿悄悄传遍了整个村落,传到最后竟成了云横和他的丑媳妇昨晚干得昏天黑地,床上全是腌.臜物,丑媳妇被玩得半死不活,浑身都是云横用鞭子抽的伤,第二天一早还要起来洗被单,可怜见的,腰都直不起来。   甚至有人说,丑媳妇的脸都是被云横一屁股坐烂的,更可怕的是这话还有人信。   沈晚夕独自守在家中,自然什么都没有听到。   申时过半,她估摸着云横快要回来了,于是洗干净手开始忙活晚饭。   山里天黑得晚,就算是阴天,厨房里也亮堂。   沈晚夕先将一块肥瘦相间的猪肉剁成肉馅,把葱、姜、蒜末、黄酒、酱油等适当混入肉馅中进行调味,搅拌均匀后,用小勺子将肉馅一挖一个,摊在掌心搓成蛋黄大小的肉丸。   一个个粉中带点翠色的肉丸,把沈晚夕的口水都馋下来了,她只盼着云横能早些回来,不能等她做好了饭,还要饥肠辘辘地等云横回来一起吃。 作者有话要说:  云横夫妇呼吁:不造谣,不传谣!   ☆、鸡蛋丸   厨房里攒了不少鸡蛋,沈晚夕数了数,足足有十二个,可她不敢浪费,只拿了六个用作晚饭食材,剩余六个留着云横拿到镇子上卖钱。   蛋壳敲出一个小孔,将里面的蛋液慢慢引流出来,等到蛋壳里空干净了,沈晚夕紧接着就把倒出来蛋清蛋黄小心地分隔开,空蛋壳子里倒入少许蛋清,将方才搓好的肉圆塞进去,再用少许蛋清包裹,将蛋壳盛满。   六个鸡蛋丸一气呵成,剩余的蛋黄她和着面粉和糖一起揉成面团,压成面饼,最后刷上一层油,又撒了几粒芝麻,放到炉灶中烘烤了半个时辰。   六颗蛋黄刚好做了六块蛋黄酥饼,每个都金黄酥脆,闻着就香香甜甜,让人垂涎。   锅里蒸上饭后,天已经黑了大半,沈晚夕塞了柴火进灶膛,赶紧去院子里收床单。   衣物都是风干的,空气里带着轻微的潮湿感,她摸了好几次也不确定床单到底干了没有,反正不算湿,晚上应该能垫了。   可被套本就两层,比床单难干许多,指尖的湿润感也骗不了人。   沈晚夕叹了口气,被套还没干可怎么办?   她把吹干的床单收回屋中铺好,半干的被套叠好了带到厨房,一边烧柴火,一边把被套朝着灶膛举着,借着灶里的火光慢慢烘干。   别说,这样烘被套还是有效果的,没过一会对着火光的那一面就烫得干燥起来,沈晚夕重新将被套折叠好,一面一面地烘着。   半晌,一阵怪味儿钻入鼻尖。   沈晚夕四下里吸了吸气,等到确认闻见糊味儿的时候,才吓得赶紧灭了柴火。她只顾着上柴火烘被套,竟然忘记锅里还蒸着饭呢!   她赶忙揭开锅盖去看,米饭下面已经糊了一层锅巴,焦黑焦黑的。   被套没完全烘干,米饭还糊了,真是失算。   沈晚夕将锅里能吃的米饭盛了一个大碗,剩下焦炭似的锅巴用锅铲铲到泔水桶里扔了出去,用力刮了许久才将锅彻底洗干净,烧上了热水。   云横说不会回来太早,那就是肯定会回来吃晚饭。   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她将塞好的鸡蛋肉圆扔进沸水中煮熟,捞出后放到盘子里摆成花瓣的形状,中间放置一个小碟子,浇上用葱姜、白糖、耗油、酱油调制的酱汁,瞬间鲜香扑鼻,极为诱人。   沈晚夕情不自禁地深吸一口气,香味也沿着鼻尖慢慢游走至五脏六腑。她能想象到蛋壳里包裹的肉圆的鲜嫩,蛋白的清香,可云横还没有回来,她得忍着。   原想把做好的蛋黄酥饼一同端到饭桌上去用罩子罩起来,可沈晚夕刚瞥了一眼放酥饼的盘子,竟发现酥饼少了一个!   难不成落在灶膛里没拿出来?不对呀,她分明记得自己数好了六个取出来的,错不了。   她扫了一眼四周并未发现有人进来,可目光落到摆放鸡蛋肉圆的盘子上时,又是一个惊吓,鸡蛋肉圆也少了一个!!   沈晚夕心里敲起了鼓,家里这是进贼了?!   她努力平静下来,仔细听着厨房四周的动静,终于在柴火堆的角落里听到了细碎的咀嚼声,她蹑手蹑脚地拄着拐杖走过去,尽量不发出一丝声音,等到了近处时,一出手便将躲在干草堆后面的小家伙给提了出来。   小家伙被人揪着衣服扯了出来,连忙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一边像螃蟹似的挥舞着手脚,一边哭喊:“丑媳妇抓人了!丑媳妇抓人了!救命啊——”   沈晚夕愣了愣。   丑媳妇?这是在说她吗?   这深山里的小娃娃都这么喊她的?!   她把扯着小家伙胸前的衣服,故作凶神恶煞道:“来我家偷吃东西,还骂我丑媳妇,你是哪家的小毛贼,报上名来!”   小家伙哭天抢地想甩开她,可六七岁的孩子力气怎能跟十多岁的成年人相比,眼见逃不开了,他又哇哇大哭起来:“丑媳妇打人了!快来人啊,丑媳妇要杀人啦!”   沈晚夕太阳穴突突地疼,胸腔也快要气爆炸,怒道:“你要再敢胡说,我便将你来我家偷东西的事情上报官府,看看县爷怎么打你!”   听到报官二字,小孩使劲儿拍打着她手臂,浑身上下都写着拒绝,没两下就将她小臂拍得红红的,“你瞎说!你快点放开我,我没偷吃!”   沈晚夕冷冷一笑,“我可没说我家里丢的是食物,你倒是不打自招了!”   她另一手从小娃娃嘴边掸下一些碎末来,手指尖捻了捻,“这是我做的蛋黄酥饼的沫子,你还敢否认?”   小孩气鼓着腮帮子,大声吼道:“这家的猎户打过老虎吃过人,丑媳妇也是个母老虎!欺负人,全都欺负人!”   沈晚夕被吵得脑壳痛,她最烦这种做错了事情不肯承认的孩子,于是便想拿腔作势地吓唬他:“就是欺负你怎么了,等我夫君回来,我就让他吃了你!”   小孩子果然不经吓,一提到云横又哭得更撕心裂肺。   小家伙每次看到云横都躲得远远的,被那人虎狼一般凶恶的目光瞧过一眼之后,他们几个小伙伴就再也不敢在大路上玩耍了,生怕被那人捉去偷偷吃掉,娘亲也嘱咐他离竹屋远一点,千万别去招惹猎户。   可最近这竹屋里传出的味儿实在是太香了!   他流了两天的口水,确定猎户不在家中,这才敢大着胆子来跑过来,看看丑媳妇到底在搞什么鬼。   看到桌上摆着刚刚烤完的酥饼,金灿灿的,他没忍住就偷偷尝了一个,没想到里头还裹着蛋黄的香味,比他从前吃过的所有点心都要香甜酥软!   原本都已经打算偷偷跑走,可丑媳妇煮的鸡蛋也出了锅,他觉得不拿一个都对不起自己偷跑这一趟,于是怀里揣了个鸡蛋准备带走,可鸡蛋头子上砸出来的那个小洞里竟然窜出了肉香!和平时吃的鸡蛋根本不一样,这谁抵挡得住啊!   他口水都没来得及擦,便躲在柴火后面偷偷含混着吃了,肉香混着蛋香在口中四处窜动,可还没来得及细品,就被那猎户家的丑媳妇给揪出来了。   这会儿唇齿间还留着余味呢。   小家伙吧唧了下嘴,趁沈晚夕没注意的时候一把将她推开,转身撒腿就跑,谁知在门口竟结结实实得撞上了一堵坚硬的人墙!   小家伙抬起头,猎户正一脸冷冰冰地盯着他,眼睛漆黑得像是要吃人。   他顿时吓得腿软,呜呜地又哭了出来。   那边沈晚夕被孩子推了一把,左腿没站稳,眼见着就要摔倒,云横立即绕开小孩跑上前去扶住她的胳膊,“没事吧?”   沈晚夕摇了摇头,“哎你别跑——”   小家伙趁此间隙拔腿溜了,气得沈晚夕直跺脚,“云横,我给你做的肉圆和酥饼被他偷去吃了!这小鬼头还不肯承认,他还打我,你看!”   沈晚夕想也没想就把袖子撸上去告状,果不其然,嫩白的藕臂上竟露出了几道浅浅的红痕,虽不算骇人,可瞧着也怪疼的。   云横眉头皱紧,手指划过她小臂的印记,许久才低声道:“那我,吃了他?”   “???”   沈晚夕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才想起方才吓唬小家伙时说的那句话,顿时小脸一红。   话是吓孩子的,可巧被他听到了。   那她背地里喊他夫君,也被他听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云横:我媳妇当面不肯喊我夫君,但她背地里叫得别提多顺口,嘻嘻,我不戳穿她。 沈晚夕:他听到了吗????????他肯定听到了呜呜呜。。。。。。   ☆、她的尺寸   沈晚夕不声不响地嘟着嘴巴,一边心疼食物,一边祈祷着云横没有听全那几句话,否则来日再翻这笔旧账,她得要羞愤至极了。   云横抿了抿唇,瞧她心情低落,想到还是方才那孩子来惹她生气,心里顿时就对所有孩子都没有了好感,他手里拿着个包袱递给她,“镇子上买的,去试试看。”   “嗯?”   沈晚夕好奇地解开包袱,两条浅色的长裙忽然落入眼中,一条俏粉色的绣着海棠花,手腕口还串着豆粒大小的珠子,另一条是更加素雅的水碧色,只在裙摆绣着大片的莲花和莲叶。   她惊喜地笑道:“你买的吗?你也会买衣服?”   小姑娘拿到新衣服都是一个模样,沈晚夕一直穿的云横衣柜里那些宽大的黑色袍子,突然见到鲜亮修身的衣裙,眼睛里都发着光。   她忙交代云横道:“米饭煮好了放在橱柜里,你先端到饭桌上吃,不用等我啦。”   话落沈晚夕便提着拐杖往屋里去了,她可不想吃完再试衣服,万一把肚子吃得滚圆滚圆的,穿不上了可怎么办?   她将两件都叠在床上印了一下,发现两件的肩膀、腰身、臀围大小都差不多,只需要试一件就可以了。她左看右看,纠结了许久决定先试水碧色的那件。   乡镇集市上的料子比不得沧州城里的时新,但能摸出来是上好的布料,刺绣漂亮,针脚也细腻精致,一看就不便宜。   沈晚夕也同那些姑娘小姐们逛过绸缎庄,知道这样的布料没有一两银子是拿不下来的,更何况还有这么精美的刺绣,又是成品,估摸着一件下来也要好几两银子呢。   云横这么有钱的吗?   沈晚夕脑海中有不好的念头闪过,他不会是当街抢来的吧?   毕竟他媳妇只买了二两银子,再花几两银子买衣服,岂不是亏了?   不会,不会……   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毫不磨蹭地将衣裙穿上,细长的白色腰带系紧,竟然不大不小正好合身!   只是右腿还绑着接骨时的小木棍,微微有些突兀,不过这影响不到她愉快的心情。等过几日腿伤好全了,脸也恢复了,她一定第一时间穿着新衣服跑出去转圈圈,让那些小屁孩看看村里这个神仙一样的姐姐,看有谁还敢叫她丑媳妇!   只可惜家里没有镜子,不然她能照一天。   压抑住心里的小激动,沈晚夕缓缓从房间里走出来,正坐在桌边盛饭的云横忽然被闪了一下眼睛,呼吸微微一滞。   她双肩若削,身姿玲珑,尤其是皮肤格外细腻白皙,穿上这身碧色衣裙更显得清新雅致,隔着昏黄的灯光就像是坠落人间的仙子。若是不看那张被纱布缠绕的脸,沈晚夕的身姿便是商州城街上能看到的最美的姑娘也不及万一。   还有那双琥珀般的眼眸,就连山里最珍贵的玉石都打磨不出这样的清透光彩。   她欢喜地朝他一笑,“云横,你怎么晓得我的尺寸的?这两件都很合身呐。”   裁衣服之前通常是要找裁缝娘子来量一下尺寸的,沈晚夕这段时间还瘦了一些,自己都不知道现在能穿多大的衣服,云横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云横眼光从她身上移开,良久喉咙一滚,淡淡道:“昨晚在床上,顺便量的。”   “……!”   沈晚夕头脑一昏差点没晕厥,方才弯起的嘴角也立刻收了回去。   只觉得有小虫子慢慢循着指间爬满全身,一抹绯红也沿着两颊飞快地蔓延开来。   流氓也许会迟到,但从不会缺席。   云横就是。   沈晚夕提起裙摆缓缓坐下来,举手投足的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像极了被爹爹带出去见各位叔伯、夫人小姐时端的是娴静淑雅的架子,那时济州侯夫人直夸她性子温雅可人,模样也是做未来侯夫人的好样貌。   谁又知道,昨日她还上树摘梅子酿酒呢。   凝神了半晌,待方才一身的鸡皮疙瘩低下去,沈晚夕夹了一块忙活了半日才做出来的鸡蛋肉圆。   沾了些调好的酱汁,一口咬下去肉汁四溢,肉末的鲜嫩混着蛋白的清香在口中爆开,令她整个人微微颤抖了一下。即便是咽入腹中许久,那股蛋肉的鲜香还在口中四溢,久久回味。   沈晚夕忍不住舔了舔唇,将唇角残留的香汁也飞快地卷入舌尖。   只是好可惜啊,原本各六份的圆子和酥饼都变成五份,沈晚夕还想着两人平分的,现在不是云横要少吃一个,就是她自己要少吃。   云横眼神聚拢在她莹润红粉的唇舌,身上又像是勾起了一团火。   小姑娘双眸明澈,眉眼弯弯地提醒他:“云横你快吃,再不吃就没有了。”   “嗯。”   他偏过头,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拿起筷子夹过来一颗鸡蛋慢慢在口中咀嚼,任鲜美的汤汁在唇齿间穿梭,他依旧是眼眸黑沉,透身冰冷。   沈晚夕正吃得有滋有味的,倏忽瞥过去一眼竟被云横的眼神给吓了一跳。   他,是不是不高兴?   沈晚夕顿时放慢了吃饭的速度,只夹了一小块慢吞吞地吃,完全咽下去之后,才大着胆子问道:“云横,你眼光真好,挑的两件衣服我都特别喜欢,可这是成衣,看样式也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订制的,你是怎么买到的?”   她总觉得云横买衣服这事有些蹊跷,心情不佳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她想着先赞赏两句再问,应当不至于出错。   云横沉默了一会,抬眼看她道:“的确是别人订制的,只是我比划了你的尺寸之后,店里刚好就这两件合适。”   他顿了顿,只觉得小姑娘今日的眼神格外清亮,像透着月光一样。   “我说就要这两件,别的不行,那店掌柜就忙着给我包好了。”   他语气淡淡,可周身一圈的冷肃冰凉,让人不寒而栗。   沈晚夕呆愣地“哦”一下,仿佛能看到店掌柜开始时的趾高气扬,后来被云横这样危险的眼光一瞧,马上就吓得屁颠屁颠地将衣服双手奉上,那场景,想想就滑稽。   她在心里默默笑了一下,云横那么凶,别把人吓出病来。   转念一想,他生气既不是因为买衣服出了差错,那想必就是衣服太贵,教他心疼了,所以才对她一番冷言冷语。   沈晚夕沉吟片刻,想起自己在沧州府中还有小几千两银子月例,床铺下的悭囊里还有阿娘给她留的小用钱,她离家这么久,也不知这些银子还在不在、   此间闭塞,若有机会到镇子上,她得悄悄打听打听沧州侯府的消息。若是往后平安回去了,她要多给云横送些银子,报他治伤之恩。   见云横脸色缓和了一些,沈晚夕也没再提这档子事,瞧了一眼床铺上堆放的被套,对云横撒了个小谎:“今日是阴天,原本衣物难干,但是我想了个好办法,把被套放在灶膛口用里面烧的柴火烘得干干的,晚上已经能睡了。”   她笑意盈盈,眼睛里闪着淡淡的光,好像在说我聪不聪明。   她已经想好了,只要云横没发觉,晚上她就用未干的被套将就一晚,干的那一面就贴身盖,湿的那一面朝外即可。等明日太阳出来了,再将被子一同拿出去晒,很快就能干透。   谁料云横眼中寒光一过,毫不留情地拆穿道:“方才我摸了一下,至少有半面还是湿的。”   沈晚夕宛如雷击。   他这言下之意,不就像是在说,今晚睡一条被,你别想跑!   呜呜呜……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他……   不过今晚云横安分得很,没有主动靠过来捉她的手、揉她的肚子,反倒是离右边的床沿很近,像是故意同她隔开距离似的。   沈晚夕自己面对着墙,睡得格外安心。   而那些没有由头的局促和躁动,湮于烛火熄灭后的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云横:这两件,我要了。 店掌柜:你要就给你啊??你谁你?? 云横:吃人脸.JPG 店掌柜:……好好……您收好……   ☆、不怕他吗   沈晚夕已经习惯了起床时身边空无一人。   这感觉就好像夜夜笙歌的君侯只觉春宵苦短,辗转又去了旁人院中偎红倚翠,只留她一人独守空房。   思及此,她轻轻敲了敲脑袋,好让自己清醒下来。   这是画本子看多了,还是跟在爹爹身边长见识了?   晨光泛着金黄轻轻洒进来,沈晚夕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推开门时,云横早已经把晾晒的活计做好了,衣物、被套挂满了整个院落。   勤快的猎户。   沈晚夕不由感叹一句,比沧州侯府后院的小厮还勤快些。   无论她起得早或晚,云横总是一声不响地爬起来做完所有的事情,随后出去打猎一整天才回来,这样的节奏,沈晚夕才来了几天就完全适应了。   洗漱完毕后,沈晚夕捧着一碗烧糊的粥艰难下咽,忽听到外面抽抽噎噎哭泣的声音。   推开门一看,竟是昨晚来偷吃的小毛贼。   小家伙眼睛红得像小兔子,抬眼见她一身精致漂亮的荷叶裙,身材好得与昨晚不似同一个人,不禁呆站了一会,过了许久才想起自己的来意,眼中又落了几颗金豆子。   “阿夕姐姐对不起……我不该偷吃你的东西……呜呜呜……不该叫你丑媳妇惹你生气……我知道错了呜呜呜……”   他噘着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冒出来的鼻涕泡把沈晚夕逗乐了,“昨儿还见你撒泼打滚呢,今日怎么知道过来道歉了?”   小家伙自报家门,原来是路边不远处宋家奶奶的乖孙、宋家娘子的宝贝儿子,小名锅锅,老太太说叫这个不愁吃,好养活。   今儿一早,宋锅锅在田里捉虫玩儿,竟被路过的云横拎小鸡似的提了起来。   他一下子就被猎户骇人的气势给吓哭了,双腿悬空乱蹬,哭天抢地闹了一通,那冷面猎户也没有把他放下来,还逼着他上门给丑媳妇道歉,帮丑媳妇做家务,若是不照做,那猎户晚上回来就要收拾他。   宋锅锅本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性子,无奈宋老太太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平日里就敢在家里闹腾,在同龄小伙伴面前横行,可遇到个恶霸一般的狠猎户,他胆子都快吓破了!   平时听惯了阿娘和邻里的婆子议论纷纷,宋锅锅知道猎户不好惹,可没想到自己因为贪吃被人给盯上了,那猎户看他的眼神,的确像能吃了他!   别的不说,猎户真是力大无穷,阿爹抱起他还得使点劲儿呢,猎户把他拎起来跟提个灯笼似的,半点不费力气。   他又不敢回家告状,因为阿爹怕他,全村人都怕他。   无奈之下,他只能硬着头皮上门给丑媳妇道歉。   日后嘴上还需把门儿,把“丑媳妇”三个字咬碎了咽进肚子里。因为猎户冷着脸纠正过他,不许叫人家“丑媳妇”,要叫“阿夕姐姐”。   沈晚夕细细听下来,才知道云横去帮她出气了,还把小家伙吓过来帮她做家务,想想心里还有些高兴,于是放心地指挥,“井边是云横打上来的水,我腿脚不便走路,你去提到厨房,把水缸浇满。”   宋锅锅眼睛瞪得滚圆,瞅了一眼井边到厨房的距离,满脸都写着拒绝,“要不我给你浇菜地吧,你回屋坐。”   沈晚夕张张嘴,做出一副要吃人的表情,“昨日刚下了雨,再让你浇水我家的菜就得淹死了。”   她佯装生气地提醒他道:“别偷懒,快点去。”   小家伙学着大人的样子长叹一声,垂头丧气地跑到井边,开始心大得很,还想一手提一桶,可这六七岁的孩子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只得双手抓着木桶的手柄使劲儿往上抬,好不容易走了两步便要停下来歇歇,井水晃出来撒了一地,无奈之下只得往前推着走。   沈晚夕想起昨晚被他吵得脑袋爆炸,气就不打一处来,眼下又见他滑稽可笑的样子,心里更是得意,她只想隔岸观火,并不想上前帮忙。   小家伙投来求助的目光,沈晚夕就故意仰着头,假装看看天气。   好不容易将两桶水倒进缸里,宋锅锅在厨房上蹿下跳地翻了好一会也没看到昨日的剩菜,一想到那蛋清包裹着肉糜在口中爆汁的感觉,他就口水直流,可锅里只有烧糊的粥,一看就是猎户煮的,哪有什么珍馐美味!   才从厨房出来,宋锅锅就看到沈晚夕皱着眉头坐在凳子上发呆。   听阿娘说,昨晚猎户回来又打她了。   宋锅锅贪图沈晚夕的菜,于是主动上前与她搭话:“阿夕姐姐,我听人说你的腿是被猎户给打断的,是真的吗?”   沈晚夕原本在想今日做什么菜吃,昨天云横给她买了衣服,她只能以美食报答,听到这话登时噗嗤一声笑了,“哪有?你都是从哪听到这些瞎话的。”   宋锅锅眨了眨眼睛,“村里人都这么说的。”   沈晚夕知道山村里闭塞,长舌妇众多,且茶余饭后聊的来来去去就是身边这些人,谁不合群,背地里就朝谁吐口水。   云横平时独来独往,也就钟大通那一个朋友,或许连朋友都算不上。村里人不待见他,又不敢当面与他搭话,自然只能在背后议论。传得多了,味道就变了。   这些道理,放在沧州城也是一样。阿爹身边的副将姜旷之女姜别姝,从小就不爱跟世家女子一起弹琴刺绣、品茶论诗,反倒是喜欢舞刀弄棍,整日在军营里和一堆赤膊汉子玩摔跤、比骑射,因此身边的几个小姐妹都不待见她,还说她抛头露面是为了博得军中男人的注意。   世家大族之间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未开化的山沟沟里呢。   宋锅锅歪过头拉着她衣摆,又问:“阿夕姐姐,猎户那么凶,他是不是真的天天打你?”他也想从沈晚夕口中探出点消息来,回头告诉阿娘和奶奶,她们最爱跟人议论这些了。   沈晚夕原本不想跟小屁孩解释,可没想到村里人对云横的感情生活这么感兴趣,云横也算她半个救命恩人加半个夫君了,不替他解释解释似乎太过绝情。   想了想,她捏捏宋锅锅的鼻子,软声笑道:“姐姐是被家里人丢出来的,脸是吃错了东西才烂的,腿也是得罪了人才被打成这样,若不是云横,姐姐早就去见阎王爷了。”   “啊?”宋锅锅张大了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片刻脸上又露出疑惑,“可是猎户那么凶,怎么会救姐姐呢?姐姐也不怕他吗?山里人都见过他浑身是血的样子。”   沈晚夕心里咯噔一下,愣了愣,“浑身是血?”   宋锅锅点头:“是呀,不过我没见过,我都是听大人们说的,他连豺狼老虎都打死过几只,人哪里能斗得过他呢,大家私下里都说他狠起来连人都吃。”   “不会的。”   沈晚夕眼睛盯着院门口的柴扉,抿着唇,只说了这一句。   云横不说话的样子是凶了点,还经常说一些没羞没臊的话,可说到底也没有真正伤害过她。他也会上山采草药替她疗伤,来小日子的时候帮她揉小腹,会主动帮她洗床单,还给不声不响地给她买了衣服……   这样的云横,怎么会吃人呢?   没有奴隶市场那二两银子,她和云横也只是陌生人,在这个世界上,谁能平白要求一个陌生人善意相对呢?   长姐和她还是一家人呢,可到头来还不是为了一个男人与她反目,差点要了她的性命!   她虽然不喜欢云横,心里也怕他,可是别人诋毁他的时候,沈晚夕还是会有些不舒服。   宋锅锅还想再问,手里猝不及防就被塞了一个木篮子。   “别瞎打听了!”   沈晚夕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调转了话头,“春日里山里的野菜最新鲜,你去帮阿夕姐姐采一些芥菜和蘑菇回来好不好?”   宋锅锅扁了扁嘴,一脸委屈,他就知道猎户媳妇也不是什么好人,就知道欺负他这个小可怜。   走之前也不忘回过头来哀求地看她一眼:“阿夕姐姐,我今天能不能吃你做的菜?”   沈晚夕摊摊手道:“看你表现咯。”她指着篮子,示意他装满再送回来。   宋锅锅挎着小竹篮气鼓鼓地跑了,出了竹门就召集了两个跟屁虫一起上山。   山里的孩子从小就山上山下到处跑,知道哪里有好吃的野菜、没有毒的蘑菇,也知道哪里的水最干净,什么样的虫子可以烤着来吃。   运气好的话还能抓几条小蛇一饱口福,用石头砸成几段,自己撘个小锅在山野里炖着吃,远比家里烧的菜鲜美可口。   如若是平时,宋锅锅只当是出来玩的,半点压力又没有。可今日不同了,他是带着任务出来的,不把小篮子装得满满当当,丑媳妇铁定跟猎户告状,到时候他不仅吃不到丑媳妇做的菜,还得被猎户教训一通。   春日容易犯困,沈晚夕眼睛红了红,打了个哈欠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光影流转之间,她看到满身是血的云横转身离她而去。   后背有一条血色狰狞的伤口,从背脊一直延伸到腰下,鲜血止不住地往外涌,走一步就留下一个带血的脚印…… 作者有话要说:  云横:村里到处是哥的传说。 阿夕:真的吗,我不信   ☆、竹荪汤   临近酉时,宋锅锅才挎着一篮子的芥菜回来。   沈晚夕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见他浑身上下脏得跟泥地里滚过似的,心想小家伙定是在林子里玩了整日,幸好在晚饭前回来了,否则她就要自己拄着拐到竹林里挖野菜了。   “诶,这个我像是在哪见过?”   沈晚夕疑惑地看着篮子里几只撑着伞裙的菌子,像小姑娘穿的白裙子似的,白中带着些浅黄,轻轻一嗅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宋锅锅道:“这是蛇蛋里长出来的毒蘑菇,吃不了,我是采回来玩儿的。”   沈晚夕皱了皱眉头,良久才想起前两年在一个叔伯的寿宴上吃过一道竹荪炖鸡汤,那菌子不就是这个模样嘛!   原来山里的人都不认识,也不敢吃。   她轻轻一笑,捏了捏锅锅的小胖脸,道:“这是长在枯竹根部的竹荪,不仅能吃,味道还特别鲜美,今晚阿夕姐姐做羹汤给你尝尝。”   宋锅锅吓得小脸一白,忙摇手拒绝道:“不能吃!我阿娘说这是毒蛇的口水舔过的,吃了会中毒!”   话还未说完,沈晚夕即刻就将竹荪从篮子中取出来,剪去根部,撕开小裙子,用清水冲洗干净后按在案板上切成指节长短的小段。   新鲜的竹荪若不及时处理,约莫一两个时辰就会腐烂,所以动作要快。   宋锅锅看着她熟练的动作,一时间目瞪口呆。   丑媳妇一定是想毒死他,等会猎户也要回来了,要不先跑?   “锅锅——锅锅——”   恰好外头远远传来妇人的吆喝声,宋锅锅登时后背一挺,匆匆忙忙道:“阿夕姐姐,我娘在唤我了,我得赶紧回去!”   沈晚夕点点头,手掌一挥:“你先回去吧,晚饭姐姐给你留点儿。”   宋锅锅憨憨笑了一下,提腿就往外跑:“你们吃,我娘也是喊我回家吃晚饭呢!”   一出门,那妇人的叫骂声就噼里啪啦地传了进来。   “小兔崽子!我说你跑哪去了一整天不见人影,胆子忒大了竟然敢去那家,小心把你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你不要命,可你老娘还要跟你奶奶交代呢!”   “阿娘,我没有……”   “你还敢说谎,方才你不是从他家出来的吗!下次再去,我就先打断你的腿!”   ……   沈晚夕听着刺耳,干脆加快了剁肉馅的力道,“哚哚”几声便将外面难听的声音压了下去。   也就是云横没回来,她才敢在外面扯子嗓子喊,云横若是在家,她们连往里头看一眼的胆量都没有。   沈晚夕心里也期待着云横能够早些回来,吓一吓那到处传他坏话的宋家娘子,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到处编排。   肉馅中加入盐末、黄酒、胡椒粉搅拌均匀,撒一把淀粉让肉质更加鲜嫩,待完全搅拌开后,她用筷子夹起一块肉馅塞进竹荪管子里,满满当当,留着备用。   锅中烧水的同时,她又将午后在门前菜地里挖的莴笋洗净,切成细丝,等到水开之后将竹荪和莴笋丝一同扔下锅煮。   竹荪天然鲜美,无需添加任何佐料就可以做到鲜香四溢,再加上肉馅和莴笋的清香,整个锅中翻腾起来的白雾都弥漫着磨人的香味,撒几滴清油,再扔一把葱末,油花里泛着葱绿,沈晚夕自己眼里都冒着光,体内的馋虫全都勾出来了。   原本想做芥菜肉馅饺子,如今肉馅却在竹荪汤里用掉了,沈晚夕想了会,便将芥菜洗净切成碎,放入锅中加油翻炒,盛出备用,再取出云横过年前在镇子上灌的香肠,切成小丁,大米放入锅中后加入香肠一起蒸,等到米饭约莫九成熟的时候,将炒好的芥菜末扔下锅,同米饭、香肠一起搅拌均匀,盖上锅盖再焖上一会,香肠芥菜蒸饭就做完了。   云横在外头看着炊烟,闻着饭香,驻足了好一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家里等着他的不再是残羹冷炙和一成不变的冷清,而是有了饭菜香,有了人间烟火味。   还有个软绵绵的小姑娘,不等到他回来就不吃饭。   心下不自觉地软了下来。   透着窗户的罅隙,沈晚夕看到云横提着弓背着箭筒站在门口,忙将他喊进来:“云横,饭做好了,好烫,我一个人端不了!”   语罢,云横径直走到堂屋,将弓箭挂回墙上,随即便来到厨房将汤碗和饭碗依次端到饭桌上去。   沈晚夕也并非端不了两个碗,她只是怕云横在外头听见什么不好听的,回头一声不响地生闷气。   宋家娘子说的那些话连她都不爱听,更何况是云横呢?若真惹他出手,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芥菜的清香将香肠的腻解去了大半,米饭咸中带香,芥菜清新舒爽,香肠肥而不腻,一口竹荪汤下去,鲜浓的味道在唇齿间久久流连,这时候再咬一口竹荪塞肉,滑嫩的肉末更是瞬间刺激到味蕾。   沈晚夕看着云横大快朵颐,自己脸上也洋溢着笑:“好吃吗?”   云横嗯了一声,饭碗几乎盖住了半张脸。   沈晚夕眨了眨眼睛,故意吓他:“他们都说这个菌子有毒,你怕不怕吃完这顿就一命呜呼了?万一我故意下毒害你……”   “那你会吗?”   他搁下饭碗,漆黑如墨的眼眸里泛起一丝光亮,看她的目光有种缓慢的灼热,吓得沈晚夕赶忙摇摇头,将余话收入腹中。   良久,她又扯开了话题:“今日锅锅来帮我做家务了,还哭着喊我阿夕姐姐,你是不是又把他吓得不轻?”   云横道:“我不过随口提醒两句。”   沈晚夕心觉好笑,大约就是一提,二瞪,三威胁,四恐吓,五逼迫……这样地“提醒两句”吧,云横凶起来什么样子,她还能不晓得?   戌时过半,沈晚夕正准备擦身子,却听到窗沿下传来几声猫儿的叫声,一开始她还觉得奇怪,又听了两声后才反应过来。   “阿夕姐姐——”   宋锅锅在窗沿下轻轻唤她,沈晚夕忙搁下手巾拄着拐去看,推开窗,小家伙立刻冒出个毛茸茸的脑袋,“阿夕姐姐,你吃了毒蘑菇吗?”   沈晚夕噗嗤一笑,想着云横还在外头,应该离得不远,于是放低了声音道:“吃了,你是不是特意来看看我毒死了没?”   宋锅锅满脸疑惑:“真的没有事吗?”   沈晚夕看着厨房的方向,笑道:“没事的,我还给你留了一碗,你要不要进来尝尝?”   宋锅锅想到傍晚时分这屋子里传出来的香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可大人从小不让他们吃的东西,真的会没有毒吗?   他心有余悸,犹豫了一会还是摇摇头道:“我还是不吃了!我趁着上茅厕的时候偷偷溜出来的,我得赶紧回去睡,不然阿娘知道了要打死我!”   小家伙猫儿似的一溜烟跑了。   沈晚夕摇头笑了笑,孩子心肠不算坏,只是村里人都传她跟云横的不好,久而久之人人都厌了、怕了他们,就连不晓事的孩子也是一样。   偏见,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救得回来的。   月夜,沉沉入水。   沈晚夕主动选择睡在外面,云横也不吭一声地靠着左边的墙睡下。   因着白日里的一场梦,她对云横后背的刀伤更加好奇。   那伤口和梦里是一个样子吗,还是更严重些?   夜里还会痛吗?   云横就背对着她,被子只盖了一半,中衣的衣角搭在他的腰间,轻轻一撩应该就能看到里面。   他似乎睡得很沉,呼吸也很是均匀,反倒是她自己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沈晚夕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有一刹那像是停滞了呼吸,再反应过来时,右手竟已鬼使神差地探到了云横的衣摆。   脑海中闪过无数句“非礼勿视”,但最终却被对立的念头压了下去。   手都伸了,看一眼也无妨。   后背而已,爹爹的军营里白花花的膀子多得是,而且山村里不少男人都裸露着上身在地里干活,她也偶尔瞥见过一眼,算不得什么大事。   她在心里努力说服着自己,小手一边颤颤巍巍地往前伸。   刚要掀开衣角时,右手忽然被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掌禁锢,吓得沈晚夕浑身僵住,瞬间不知所措。   黑暗中云横猛然睁开眼,神色一凛,“做什么?”   云横似乎是本能的敏感,身边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能及时察觉,或许是山里与野兽搏过命,练出来这样灵敏的听觉,又或许五年前便是如此,和他失去的记忆有关。   所以,方才小姑娘睡不着时呼吸略微有些紊乱,他已能够察觉,而她哆哆嗦嗦伸手过来的时候,他便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   软软的手指像小兔子的爪子,指尖触碰到腰身,竟让他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沈晚夕偷偷上手却被抓包,此刻窘迫极了,只得含含糊糊答道:“我不是故意吵醒你的,我就想看看你后背的伤,白日里打盹时我做了个梦,梦到你后背流着血,很是恐怖……我是吓坏了,所以才想瞧瞧你,可以吗?”   话落时,她咬了咬唇,双颊又是一烫。   她到底在说什么啊!   不看就不看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还问他可以吗?!   他要是回不可以,那她日后还能有脸见人? 作者有话要说:  云横: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媳妇偷偷摸摸地想看我的身体 阿夕:我没有,别瞎说 云横:那你伸手干什么? 阿夕:我……我抽你!   ☆、要命   云横沉默了许久,嗓子像是起了烟,一点水分也无,半晌才翻过身来平躺着,哑着嗓子道:“不可以。”   “……”   沈晚夕眼睁睁地看着他翻过身将腰背紧贴了床铺,像是防着她偷窥似的,又听到云横拒绝的话,心下更是羞愤。   是她想看,她想看行了吧!   呜呜。   她觉得自己在云横眼中就像是扒人衣服的流氓,专挑深夜对身边人上下其手,平日里这也不肯那也不愿,却在人睡着的时候偷偷上手。   云横会是这么想她的吗?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在欲擒故纵!   脑海里闪过“勾引”二字,沈晚夕内心纠结了好一会,还是想替自己解释一下,“我听锅锅说,村里人都见到了你满身是血的样子,是后背的伤导致的吗?”   “不是。”   云横回忆起当日打虎的场景,简单向她解释了一遍,随后微叹了一声道:“不是我的血,是老虎的,只是吓到了看见我的人。”   “哦。”沈晚夕顿顿地点点头,又问:“那你后背是怎么回事?”   她咬了咬唇,还是将自己的好奇问了出来,今晚她都已经这般窘迫,若是还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来日疑云爬上心头又会一遍遍地折磨她。   云横蹙着眉头,想不通她为何一直追问,就那么想看?   微微调匀呼吸后,他仍是语气沉淡:“一点小伤而已。”   沈晚夕心里更是怀疑,“小伤为什么不让我瞧一眼?”   瞧一眼,她也放心一些啊,若是不严重,日后她自然也不会做那样的噩梦了。   可是云横的表情那般怪异,话里话外都推三阻四,就更令她好奇了。   云横浑身僵硬着,见她仍不死心,躺在他身边目光灼灼,似是非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来。   微微叹了口气后,他喉咙滚动低哑着声道:“知道为什么不让你看吗?”   沈晚夕忙点头,她好想知道原因啊。   云横一双寒眸浸在夜色中,像是忽然有根火柴划出一丝火星,他抬起手臂伸过去捉住了她绵软的小手。   手掌一触间蓦然滚烫,沈晚夕立即惊慌无措起来,却又猜不出他究竟要做什么,竟然就这么怔愣着叫他将手牵了过去。   犹豫了短短一息的时间,他将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那座高拔的山峰上。   !!!   沈晚夕:这什么?!   指尖触碰的那一瞬,云横浑身窜着火,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   沈晚夕只觉掌心一热,刚开始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心中大震,一时间惊慌、恐惧和羞愤爬满了四肢百骸!   这是什么骚操作啊!   她当即吓得连连后退,臀边已经压上了床沿,无奈右腿还伤着,左腿使不上力,她吓得低呼一声,眼看着就要从床边掉下去!   云横微微侧身,胳膊肘揽住她的腰身轻轻一提,微微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扳回来,无奈小姑娘使不上半点劲儿,整个人瘫软地压在他身上。   沈晚夕猛地一下覆在云横身上,下巴磕在他胸口微微一痛,双手因为酸软,承受不住身子的重量,只能将小臂撑在他双肩。   而她的小腹,正好抵着他那处的异常。   方才那里就像个烫手山芋似的,惹得她瞬间面红耳赤,浑身上下热腾腾的,窘迫得快要哭出来了。   她埋下头,咬着牙,低声怒道:“云横,你没羞没臊!”   云横一直压抑着气息,可鼻尖都像冒出了火。   燎原的大火,哪里是那么容易熄灭的?   前几日频频有了这样的反应,他去问了钟大通,那人笑得贼兮兮的,一开始还惊讶于他到现在还未圆房,后来想想云横对情爱之事还未开化,所以才给他细细讲解了此种异常的来龙去脉,并傲娇地称之为生米煮成熟饭的第一步。   再联系起那本画册上的图案,云横算是明白了。   可是当时阿夕甩手就扔了那册子,她不喜欢,说要等她想通了,才会同他做这些事情。   眼下,怕还没有到那个时候。   身子总出现异常,云横也怕控制不知自己的脾气,想想还不如摊开了告诉她,他已经提前有了反应,但若是她不肯松口,他会等。   沈晚夕见他沉默半晌不知在想什么,脸登时燥得出奇,咬着唇一字一句道:“你快放开我!”   她浑身僵得发麻,脑中也空无一物,完全没办法好好思考,直到被他轻轻放回去躺好才慢慢恢复了意识。   云横缓缓吁出一口气,身体渐渐松弛下来,见身边人久久不能平静,这才解释道:“如你所见,只要你离我太近,或是碰到我身体,那里就会变成方才那样。但我既已经答应了你以礼相待,自然不会违背誓言,我会等你想通的那天。”   他侧过头看着她,“我们既然是夫妻,这些事情我不愿意瞒着你,你心里若是害怕,那便离我远一些,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会做些什么。”   那种感觉,可比忍痛难熬多了。   他双手握成拳,闭眼微微散了一口气。   是要命。   沈晚夕羞愤又尴尬,手心里都是汗,攥着身下的床单恨不得抠出五个指洞。   云横的思维仿佛跟寻常人不太一样。   就算……就算那样了,他直接拒她于千里就好了,为什么非要让她上手感受一下呢!   这难道不是更……!   摸了男人的那个东西,会不会有什么后果啊?!   她没有忍住,鼻头一酸竟落下一滴泪来,心里祈祷着云横快翻过身去对着墙吧,她不看他后背了,再也不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晚夕:今天又是嘤嘤嘤的一天 云横:给你感受一下哥的男人魅力   ☆、后遗症   四更过半,云横就起来了。   外面的天还乌漆嘛黑的,沈晚夕一夜没睡着,终于听到身旁的动静,她不敢动,只能闭着眼睛,屏气凝神地假寐着。   云横一贯很早,但今日还再早约莫半个时辰。   昨晚那么一闹,他也没有睡着,小姑娘后来还默默哭了一阵,让他心烦气躁到现在。   身上的那股子燥动还未全然散去,不如早早到河边冲个澡。   竹门掩上,沈晚夕才缓缓睁开桃核般红肿的眼睛,心下依旧是久久不能平静。   满脑子都是云横身上那个热烘烘、硬包包的东西,她甚至觉得起夜时拄着的拐棍都变得烫手起来,握在手里的感觉似乎与那东西如出一辙。   床上又躺了许久,她听到云横挑水、劈柴的声音,没有多久,锅里那股子熟悉的糊味也钻到鼻尖来了。   云横吃了早饭,拿着弓箭就出了门,沈晚夕也终于松了口气。   可她似乎留下了后遗症,都不太敢触摸热的、硬的东西了,粥碗握在手里就想甩开,莴笋洗着洗着就觉得怪怪的,烧火棍更是……   她觉得自己脸颊烫得可以煎鸡蛋了。   右脸的伤处也痒痒的,像是在长新肉,沈晚夕双臂撑着水缸的边缘,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不免期待纱布解开的样子。   她如今丑成这样,云横都会有那种反应。   等到她的容貌恢复了,腿也好了,云横还能忍得住吗?   会不会根本不顾她的感受,直接把她按在床上,疯狂地占有?   沈晚夕不敢往下想,她只记得爹爹每次去几个姨娘房中,她们都高兴得很,第二日早上个个都春光满面,恨不得将“昨晚被君侯宠幸”几个字写在脸上,更有甚者身娇体软地扶着腰,去门庭冷落的姨娘院子里假意探视,借此炫耀。   她皱了皱眉头,做那种事,真的有那么快乐吗?   宋锅锅一来就看见她对着水缸照镜子,笑得直捧腹,本以为只有好看的姑娘才会喜欢照镜子,没想到丑媳妇对着缸也能照那么久。   走近一看,他更是吓得浑身肉肉一晃,“丑……阿夕姐姐,你是不是中毒了?脸这么红!”   沈晚夕轻轻咳了两声,拂手道:“没有,我就是热得慌。”   她被人瞧出端倪,脸上又不自在起来,忙唤宋锅锅到林子里拔一些春笋回来,打算晚上做笋焖肉吃。   宋锅锅一听自是喜上心头,掰两个笋子简单!   他一想到在家里只能吃地瓜啃萝卜,可猎户家竟然隔三差五地有肉吃,丑媳妇手艺又好,顿顿让人眼馋,对比下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嗯,今晚他一定要催丑媳妇早些做饭,吃完再回家喝米汤啃萝卜!   晌午后,沈晚夕刚准备打个盹,却听到院子里有姑娘的声音。   “嫂子在家吗?”   沈晚夕不知道是不是在喊自己,于是竖起耳朵听。   那姑娘又喊了几遍,沈晚夕才存疑地开了竹门,发现面前站着个一身深藕色衣裳的年轻妇人,臂弯挎着一篮子菜,约莫二十岁的年纪,生得柳眉杏眼,眉间一颗小红痣,倒是不错的相貌,只是肤色偏黄,发质也有些粗糙。   妇人看到沈晚夕脸上的纱布,微微愣了下,随即笑吟吟道:“嫂子好,我是这路头钟大通的媳妇,今早在山里摘了一些香椿芽,想着嫂子做饭好吃,便给你带过来一些,还有家里腌好的几个咸鸭蛋,我公婆也让我一同送过来。”   原来这就是是钟大通的媳妇啊。   沈晚夕颇有些受宠若惊,这还是她来此处头一回有人上门送东西,出于礼貌赶忙推拒道:“咸鸭蛋是好东西,你们家人口又多,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话落,钟大通媳妇已经将菜篮推到沈晚夕手里,爽利道:“嫂子别跟我客气,云大哥是我相公的救命恩人,我们一家都感谢他,几个鸭蛋算什么呀!”   沈晚夕心里恍然大悟,终于晓得云横为什么只有钟大通这个朋友了,原来有这层恩情在。   她也不好再拒绝,便欣然收下,顺势问了妇人的姓名。   钟大通媳妇笑道:“嫂子喊我花枝就行。”   沈晚夕余光扫过花枝带过来的蔬菜和鸭蛋,加上家里还有云横早上买的豆腐和肉,锅锅也拔春笋去了,心里一下想出了好几个菜式。   想着人多也热闹些,况且昨晚遇到云横那事,她还没有想好如何面对,不如将钟大通和花枝请到家里来一起吃饭,加上个小锅锅,场面就不会那么尴尬了。   她向花枝提议了一下,让钟大通也一起来吃,花枝兴奋地点点头道:“我早就想向嫂子请教厨艺了,就是云大哥说嫂子腿脚不便,我也怕累着嫂子,所以一直不敢来。”   沈晚夕瞧了瞧自己的腿,笑一笑道:“这些天已经好多了,估计不用过太久就能拆板子,我也想出去走走,看看山里的风景。”   花枝微微一愣,山里的媳妇有几个不是从早到晚地忙活,这小嫂子竟然只想着出去看风景?她脸上虽包扎着伤口,但也不难看出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肤色白净细腻,不似山里人粗糙,手指也纤长柔嫩,不像是经常干活的手。   难不成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不过,花枝知道沈晚夕命苦,否则也不会在奴隶市场被云大哥买回来。   她向来拎得清,不该问的便不会问,也怕提起沈晚夕的伤心事,于是笑着夸赞道:“云大哥模样俊,会打猎,医术也好,却一直都没有成亲,我公公一直念叨着要给他相个媳妇,没想到云大哥竟然先遇到了嫂子,这是多大的缘分呀!嫂子厨艺好又能干,与云大哥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   沈晚夕抿了抿唇,能听到几句夸云横的话实属不易,花枝竟然还将她也夸进去了。   只是“天造地设”这四个字,怕是辜负钟家人的期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晚夕:妈我心态崩了。。。   ☆、香椿鸡蛋饼   花枝回家交代了一声就过来沈晚夕这边帮忙了,因小嫂子腿上有伤不便蹲地,她便主动包揽了拔葱、打水和烧火的杂活,只是锅面上的操作还得沈晚夕自己来。   片刻之后宋锅锅也拔了春笋回来,沈晚夕立即切好五花肉块和笋块,锅中放油烧热,将焯好的五花肉下锅翻炒至边角金黄时捞出,再放入几颗冰糖炒出糖汁,肉块与焯好的笋块一同下锅,放入大葱、生姜、料酒、酱油等各种调味料,最该盖上锅盖小火慢炖。   炖肉要费一些时辰,趁着间隙转头开始忙活其他的菜。   宋锅锅咽了下口水,积极要求帮她看锅,只为出锅前能尝到第一口,沈晚夕也笑应。   花枝带过来的咸鸭蛋其实腌制得不算太好,蛋黄比较实,剥开后没有红油往外冒,不过闻起来还是很香的。   花枝从院子里洗完菜回来就看到沈晚夕取了三颗咸鸭蛋,却没有用蛋白,只是把咸蛋黄取出来,放在石臼里捻磨。   她心里不免揪了揪,以往咸鸭蛋都是庄稼人舍不得吃的好东西,偶尔喝粥的时候一家人才分着吃一个,她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做法,碾碎了还怎么吃?   可沈晚夕双手麻利,一副十分熟练的样子,花枝好奇地看着她,忍不住问道:“嫂子这是做什么菜?”   沈晚夕一面碾着蛋黄,一边道:“云横今早买了一块豆腐,原先想跟野菜一同下锅做一道素羹,正巧你带了咸鸭蛋过来,我便想做一道蛋黄豆腐羹给你们尝尝。”   蛋黄豆腐?花枝从来没吃过,可是她已经闻到石臼里研磨的香味了,直觉这道菜一定又鲜又嫩,嫂子手巧,准不会失手的。   临近傍晚时分,钟大通率先跑了过来,先是到厨房溜达了一圈,猛吸了一口肉香,这才走到堂屋放下弓箭。   早些时候听花枝回去说晚饭到云横家吃,小嫂子备饭,他便已经开始期待了。一想起上回大雁炖汤的鲜美滋味,他整个人就像疯魔了似的,馋得不行。   下午他到山间四处跑了跑,见半点收获也无,便没想再费时间,天黑之前脚底生烟似的就赶了过来。   果然嫂子家里升了炊烟,满厨房都是春笋焖肉的香味儿。   钟大通都回来了,云横却还没回。   沈晚夕眼底的低沉一闪而过,随即招呼他到屋里坐,却是花枝先问道:“云大哥没有同你一起回来吗?”   钟大通狂饮了口茶,歇下来道:“云横这两天都在蹲一只熊瞎子,原本今晚不回来的,不过我同他说了今晚嫂子请咱们到家里来吃饭,估摸着过会就到家了。”   语罢,他眉眼飞扬地看眼沈晚夕,笑道:“总不能让嫂子一个人在家辛苦,是不是?”   沈晚抿了抿嘴轻轻笑了一下,却是心事重重。   原来,他今晚根本没想回来。   是她自作主张请人来家里吃饭,反倒牵制了他么?   “咝——”   指尖传来微微的痛感,她忙定了定神,原来豆腐没切到,却把小半块食指的指甲切下来了。她忙放到嘴边吹了吹,幸好没有流血。   宋锅锅饿得肚子咕咕叫,吵吵嚷嚷地要吃东西。   沈晚夕不知道云横还要多久回来,又怕饭菜做完放冷了不好,便决定先做香椿鸡蛋饼给大家伙先填填肚子。   这几日院子里的鸡很是努力,将前些天吃完的蛋补了回来,沈晚夕从后屋取出四个鸡蛋,一点也不觉慷他人之慨。   锅中水烧开放入香椿芽,用筷子略微翻搅几次,待香椿变成葱绿之时立即从锅中捞出。沈晚夕刀工虽然没有阿娘那么熟练,但在案板上“铛铛”地切那几下也让钟大通和花枝看得目瞪口呆,就好像看一个初出茅庐却已经足够惊艳众人的商州新晋名厨。   沈晚夕没空抬头,片刻就将香椿叶切成碎末,打入鸡蛋,加上盐、胡椒粉、葱末搅拌均匀,再加入一些面粉搅拌成粘稠的糊状。   锅中烧热加油,沈晚夕将拌好的香椿面糊慢慢倒入锅中,形成巴掌大小的饼状,刹那间油香、葱香、蛋香混着淡淡的椿芽香在锅中爆开,“滋滋”地冒着油花。   宋锅锅下巴快要磕到灶台,口水差点没流进锅里面,花枝忙将他拉到旁边去,不许他打扰沈晚夕。   待到香椿鸡蛋饼贴锅的一面煎至金黄色,沈晚夕飞快地将其翻了个面,很快两面都已煎得金黄酥脆,沈晚夕用筷子尖点了点饼面,感觉时间差不多了就夹出了锅,转头笑说了一句:“饿的人先吃。”   钟大通闻着香味就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了,却被花枝一个眼神瞪了回去,“让小孩子先吃,咱们等云大哥回来一起吃。” 作者有话要说:  云横:我根本不敢回家 沈晚夕:哦,呵呵。   ☆、蛋黄豆腐羹   钟大通悻悻地缩回了手,满脸哀怨,宋锅锅却高兴地快要上天了。   刚出锅的香椿鸡蛋饼色泽金黄艳丽,香味诱人得紧,可偏偏格外烫手。宋锅锅小手被烫得一抽一抽的,左手松开时右手捏住,右手被烫开时左手赶忙捏住,就这样还忍不住咬了一大口,烫得他一边吐舌头一边猛吸气,“太好吃了!这也太好吃了吧!”   钟大通更是心痒难耐,眼珠子差点没长到锅里面去,恨不得从油锅里捞出一个尝尝,终究还是忍住了。   堂屋传来轻微的声响。   云横回来了。   宋锅锅立刻规规矩矩地坐到饭桌旁,他不敢抬头看猎户,只是默默坐着小口地咬饼,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没想到这香椿鸡蛋饼细嚼慢咽起来更是又香又脆,咬一口下去,油水直往嘴里冒,唇齿都是鸡蛋和椿芽的香。   云横身材高大,一进厨房整个屋子都像是拥挤了起来,看了眼正在灶台上忙活的沈晚夕,便移开目光准备做别的事情。   沈晚夕默默煎着饼子,没有抬头看他。   很快装着香椿鸡蛋糊的小碗就见了底,沈晚夕将锅里最后一个油饼捞出装盘,多出的油盛出,再将锅里简单清理了一下,“花枝,把碾碎的咸蛋黄拿给我。”   咸蛋黄递过来,身后人却没有出声,淡淡的青草味混着尘土气息,沈晚夕瞬间感觉周身都局促起来。   她微微偏头说了句“多谢”,脸色又是一红。   花枝在一旁偷偷地笑,喊住钟大通悄悄道:“云大哥一句话都没说,嫂子就害羞了。”   蛋黄下锅炒出沫子,再加一点黄酒去腥,加胡椒粉提味,再将切好的豆腐块连水一同下锅,大火烧开,香味就顺着锅沿弥漫开来,勾完芡后汤羹就慢慢变得粘稠起来,沈晚夕随即用汤碗将舀起,羹面撒上一点香葱碎和红椒粒,整个一道色香味俱全的蛋黄豆腐羹就做好了。   饭菜还未完全做好,宋锅锅眼瞅着要回家了,沈晚夕便混了几个菜舀了整整一碗给他先吃,小家伙躲在角落吧唧吧唧了好一阵,最后连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   花枝取笑他:“吃得这么干净,咱们都能少洗一个碗了!”   宋锅锅憨憨地笑了笑,舔了舔嘴马上逃离了猎户的视线,飞快地跑回家。   钟大通跑到炉灶旁瞅了一眼,见沈晚夕还欲起锅烧油,忙道:“嫂子别忙活了,这么多菜我们几个吃够了!”   沈晚夕笑道:“还有两个菜简单炒炒就好。”   她忙得快,没过多久一道炒野山菌和一道荸荠炒腊肉就做好了,花枝也按照她的方法做了凉拌马兰头和凉拌酸萝卜,满满一桌的的菜让人垂涎三尺。   “嫂子太厉害了,云横你也太幸福了吧!”   钟大通看着满桌的好菜,忍不住夸赞。   云横嘴角缓缓向上一勾,沈晚夕也只是抿着唇不好意思地笑,其实她的厨艺还不及阿娘的一半儿好呢。   荸荠炒腊肉脆香鲜美,蛋黄豆腐羹鲜而不腻,春笋焖肉更是肥瘦相间,咸甜得宜,入口又酥又烂,钟大通早就饿得不行,此刻只想着大快朵颐,一抬眼又添了一碗饭。   花枝还以为咸蛋白没用上,没想到都被嫂子切碎了混在香嫩顺滑的豆腐块里,一口吃下去是时而沙沙时而嫩滑的口感,既有蛋黄的细腻咸香,又有豆腐的柔滑清香,舀一勺浇在饭上,能扒上几大口。   钟大通原想带酒过来小酌一下的,可云横从不饮酒,他一个人喝也没什么意思,于是和花枝以茶代酒说了几句祝福的话,类似“长长久久、百年好合”这样的词儿。   云横和沈晚夕僵硬地端杯回敬,对视了一眼后,沈晚夕立马垂下了头,默默吃饭。   花枝毕竟是女子,察觉出来两人之间气氛不对,说亲密也谈不上,云大哥和嫂子似乎从来没有肢体接触,连眼神对视都很少,偶尔说两句话也客客气气的,十分拘谨。   要说没感情,那也决计不是,云大哥平日里都很冷,待人也极为疏远,整个村子也就大通父子二人能跟他说上话,可他看嫂子的眼神反倒是透着股说不出的温和,嫂子又格外羞涩,云大哥没回来时都欢欢喜喜,表情很是自然,可一回来她整个人都像是被火点着了似的,脸蹭蹭蹭地发红。   不过,也许这就是他们的相处方式吧,花枝想。   嫂子容易害羞,身体也没有恢复好,想来是两人尚未体会到床笫之欢,因此在外人看来稍微生分一些。   毕竟不是谁都像她和钟大通两人都热情似火,一挨到床铺就恨不得来一次,其实他二人成亲之前也没怎么见过面,只是洞房花烛夜耳鬓厮磨几番就熟络了,之后再快活几次,便恨不得比亲人还亲。   思及此,她倒是希望嫂子腿脚早点好,和云大哥早行夫妻房事,两人能够一直恩恩爱爱、甜甜蜜蜜的。   饭后,沈晚夕想着没有让客人帮忙洗碗刷筷的道理,又瞧着暮色渐深,便让钟大通夫妻回去了,自己刚起身准备收拾,却被云横按住了肩膀。   他垂下眼眸,低声道:“你累了一整日,洗碗我来吧。”   沈晚夕话到喉咙口又咽了下去,她也不是很喜欢洗碗,而且拄着拐杖一次只能捧一个碗,效率太过低下,便放手让云横去收拾了。   她独自坐在床边,右脸又慢慢痒了起来。   想抓又不敢抓,想看看里面伤口恢复得如何了,可是家里也没有镜子。   况且,云横没说拆,那就是时间还没到。   她不能这么心急。   刷完锅后,云横烧了热水提到屋子里,面上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看着冷冷的,“你先擦身,洗完叫我。”   他转身欲走,沉吟了一会还是转过头来,交代道:“今晚我到山里蹲猎物,就不在家中睡了。”   “啊?”   沈晚夕张了张口,他这是……在逃避她吗?   她只说了一句好,便没有多问,怕问多了,云横又会有那种吓人的反应。   云横见她神色有些低落,微微叹了口气,蹲下身看着她,声音也放得极缓:“你一个人在家可以吗,会不会怕?”   沈晚夕听这话指尖有点发麻,眼睛也有点酸。   会害怕,你就不走了吗?   不过走了也好,她总归也需要一些时间冷静冷静,不睡一张床,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她还自由一些呢。   说不定云横过两天回来,那事就翻篇了。   良久,她小意一笑,摇着头道:“熊瞎子值钱,但也危险,你自己小心一点,实在猎不到就算了,别让自己受伤。”   他薄唇微抿,垂眼淡淡嗯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云横:回来帮媳妇刷个碗,我就赶紧跑 沈晚夕:…… 预告:阿夕的脸要好啦!英雄救美安排起来了!   ☆、芥菜肉锅贴   沈晚夕一闭眼,山里那种可怕的狼嚎声就传到了耳边,忽远忽近,忽高忽低,吓得她胆儿颤。   云横在家的时候,怎么就没有这种恐怖的声音呢?   他睡在她身边的时候,别的不说,安全感还是有的。   因为她知道云横功夫好、力气大,与他同在一个屋檐下,没有人敢进来撒野,甚至连村小路上说闲话的人都不敢高声喧哗。   可是现在他不在,那些人会不会上门来欺负她,指着鼻子骂她丑媳妇?她们都说云横打她,不在乎她,说不定就趁着这机会好好羞辱她一番。   沈晚夕双手攥着被沿,心里慌慌地乱跳。   她想他回来,这样她就不用这么害怕了。   可是又不想他回来,因为他总干些奇怪的事情,让人赧颜汗下。   夜里她没有睡好,因为左侧睡总是压迫着心脏,一夜的功夫不知道做了多少怪梦,她梦到在沧州府吃阿娘做的菜,午后长姐带她放风筝,梦到并州侯世子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捂着胸口吐了两口血,梦到右脸非但没有治好,纱布揭开后流脓反而更严重了,还梦到云横上山打猎被熊瞎子给咬死了……   她吓得浑身是汗,醒来时月亮还在林间挂着,也不知道是几时了,双手触及处都是未温的被子,一点也不暖和。   早上起来的时候,厨房里的水缸装得满满的,应该是云横昨晚打水浇上的。她从橱柜中拿出昨日的剩饭煮了粥,随便吃了吃。   宋锅锅玩到中午前才过来,沈晚夕将剩下的芥菜切碎了混着肉馅搅拌均匀,又擀了些面皮,将菜肉馅放在面皮中,边缘捏紧后,跟着油、水一同下锅,盖上锅盖,以大火收汁,待到锅里水分熬干之后,饺子就慢慢煎成了金黄色。   宋锅锅目瞪口呆,自家连肉馅的饺子都吃得很少,没想到丑媳妇还会这一手,纵然是他年纪小,也从没见过阿娘把油和水一起下锅炸饺子。   “这个叫锅贴,没见过吧?”   沈晚夕笑吟吟地将锅贴盛盘,宋锅锅食指大动,没来得及夹筷子就直接上手拿了一个,一口咬下去竟然还有浓香的汤汁冒出来,表皮油汪汪的,又酥又脆,肉馅更是鲜嫩,简直了!   一连吃下去七八个,沈晚夕赶紧将盘子夺回来,轻嗔道:“一会回家还要吃午饭呢,你就不怕你娘看出来。”   宋锅锅摸了摸滚圆的肚子,禁不住打了个饱嗝,委屈道:“我再吃一个……就一个好不好?”   沈晚夕看了看盘子里仅剩的五个锅贴,摇摇头没答应,“谁让你每次都囫囵吞枣,饭要一口一口吃的知不知道?吃那么快对身子不好,而且小孩子是不能这么自私的,你一个人吃了八个了,回家还有午饭可以吃,可阿夕姐姐的午饭只有这几个锅贴,你都吃了姐姐就得饿肚子,你觉得可以这样吗?”   宋锅锅忙摇摇头,“不可以,小孩子不能自私。”   沈晚夕差点笑出声,满意地摸了摸他脑袋说:“赶紧擦擦嘴回去吧。”   宋锅锅糊里糊涂地点了点头,转身跑出了院门,忽然脚底一顿,嗯?我怎么莫名其妙就跑了?我不是还想再吃一个锅贴的嘛!   一直到第三日下午,云横还没有回来。   这两天沈晚夕眼皮总是一跳一跳的,她心里也着了慌,云横不会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吧?   从前听家里的老嬷嬷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可这左右眼一起跳是怎么回事!   总不见得是睡得太多的原因吧。   她闲来无事,自己撑着拐杖坐在雨棚的石凳上,抓了一把麦麸扫到鸡圈里,看着一黑一花两只老母鸡互相逗趣儿,抢着麸皮吃。   不一会,院门外传来人群骚动的声音,隐隐还有几声“哦啊”的怪叫,那声音傻乎乎的,沈晚夕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抬起眼看过去,村路中间远远地围着不少人,似乎指指点点在说些什么,忽然一声“欧啊”的嘶鸣从拥挤的人群中破了出来,不似刚刚呆傻的样子,倒像是驴子发怒时的叫声。   沈晚夕忙站起身,上前走了两步往前去看。   倏忽人群中窜起一个长耳灰毛的大脑袋,像突然冲出禁锢似的将人群驱逐开来,一人跟在后面死扯住缰绳,却没想到那巨物力气极大,一下子就挣开来,踩着缰绳一阵瞎跑把路两边的看客吓得连连后退,有几人脚底不稳,这一摔竟带倒了一片。   人群里传来妇人惊惶的尖叫声,几个男人却看热闹不嫌事大,仍在一旁谈笑风生,直到那疯驴撕咬下旁边一人的衣服才开始慌张起来。   先前扯缰绳的那人一边疯狂追赶着,一边朝路边人喊:“都躲开!这驴子疯了!”   “还真是个灰毛驴啊。”沈晚夕眼皮一跳,口中喃喃道。   沧州在北方,这样的驴子她见过不少,不少人家都用它来驮载重物,小时候她还喝过阿娘做的驴肉汤呢。   一眨眼的功夫,沈晚夕心里又咯噔起来,这毛驴跑的方向好像就是她在的小院儿啊!   她立刻将手里的麦麸扔完,也不管鸡是站着吃还是跑着吃了,拄着拐棍就往堂屋走,无奈她速度慢,心里又慌,而那疯毛驴不过刹那间就冲破院门,往她的方向扑过来!   来不及回屋了!   这疯驴子已经冲着她奔了过来!   “天爷啊——”   沈晚夕惊呼一声,吓得连连后退,着急忙慌间都忘记自己右腿还固定着棍子,拐杖从手里一滑,她整个人翻身倒了下去!   “扑通”一声,她右臂枕着右脸着地,脸上突然一空,原本包扎好的白色纱布竟在倒地时被蹭落在了草地上!   胳膊吃痛,沈晚夕低“唔”一声,还来不及抬头,那疯驴子腾地跑至跟前,抬起巨大的脑袋发出一声震耳的嘶鸣,两只铁壳般的驴蹄子抬高正向她踩了过来!   沈晚夕双腿使不上力,早已来不及躲开,慌乱间只能赶忙捂住了头脸,只盼伤不至死。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烂俗的英雄救美把戏来了   ☆、她的英雄   电光火石间,一个黑色人影忽从空中飞跃而过,箭尖闪着寒光在那人手里重重一落,转瞬间便听到面前疯驴“嗷嗷”的痛苦嘶吼,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登时冲入鼻尖。   耳边传来路边众人的惊叹声和唏嘘声。   沈晚夕愣一下,慌忙将左臂从眼前拿开,竟见云横一箭没入疯驴颈部,那箭尾的白羽还握云横手中,已经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大疯驴子轰然倒地,竟被云横一招制服!!   那驴子的颈部还冒着热腾腾的血珠,溅了云横一脸。   这场景,就像是梦里那个满身是血的云横,眼底泛着阴沉的戾气和彻骨的寒意,令人不敢直视,更不敢靠近。   “云横……”   她嘴角刚动了动,那疯驴的主人也推着院门跑了进来,见自家驴子被人一箭捅死,一时间又是怨怒又是可惜!   可一仰头看到猎户眼中的厉色,他后背都吓出了一层薄汗。   虽然疯驴差点踢到猎户媳妇,可那姑娘毕竟没事啊!原本他心里想着替自己讨个说法,多多少少要些补偿,然而这猎户一个眼神就把他吓得六神无主了!   见驴主人不敢发声,路边几个胆大的村民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杀了驴子得赔钱吧!”   “再怎么发疯,也不能一箭杀了呀!”   “太可怜了!”   “这可不是山里的猎物,这是人家家里养来干活的呀!”   ……   驴主人听完这话平添了几分胆色,两行浊泪瞬间沿着脸颊的沟壑淌了下来,哭喊着道:“是啊,这……这是我家里人吃饭的家伙,怎么就这么死了呀!”   沈晚夕心里清楚,若不是云横及时杀了驴,恐怕她的小命就没有了,驴子疯起来若是到处乱跑,村里还不知多少人遭殃!   可她放眼四周,方才那些被疯驴吓倒的人只是远远看着,那一排排眼神更像是在指责云横心狠手辣,冷酷无情。   沈晚夕只觉得心寒。   云横并没有在乎那些闲言碎语,只是侧过头淡淡掠了那人一眼。   他在山中原本就几晚未曾合眼,神经一直紧绷着,眼睛里早已布满了红血丝。   此刻细碎的血珠子从下颌滴下,那双猩红的双眸在短短片刻间似乎还杀意未尽,像是藏着随时能够吞噬凡人的恶魔。   驴主人自认为是有理的一方,眼里再不敢露怯,可沈晚夕见他双腿禁不住地发抖,豆粒大的汗珠也已从额头冒了出来。   一瞬间,路边看热闹的人都吓得不敢吱声,竹门外立刻安静了下来。   云横从腰间取出几块碎银扔出去,那人忙伸出双手接住,又听云横冷声道:“一炷香的时间把这里清理干净,然后给我滚。”   三两银子,健壮的成年驴子都可以买下,更何况是一头年迈的疯驴?这生意只赚不亏。   驴主人略微掂量掂量银两,便用力地点点头,嘴角的抽笑都没控制得住,连声道:“好好!我这就来弄,这就来……”   云横冷眼瞥过他,目光丝毫没有停留,随即蹲下身,皱了皱眉,低头将手掌中的血渍擦去,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地上的姑娘打横抱起。   沈晚夕忽觉身下悬空,一眨眼就被云横宽大温暖的手掌轻轻抱住,为让他省力,她双手僵硬地勾住了他脖子,绯红的脸颊贴在他胸口,忽然想起什么又摸了摸脸,看向了地上掉落的纱布。   刚想启唇,云横薄唇附在她耳廓,低声道:“不用捡了,好看。”   沈晚夕愣了愣,手指轻轻蹭了蹭右脸,心中一阵欢喜涌上来,右脸变得平滑了!摸起来一点粗糙感都没有,更别说恶臭的脓水了!   她的脸已经恢复好了吗?真想看一看自己现在什么样子。   心里这样想着,忽觉身旁云横脚步顿了顿,她仰头瞧见他冷漠坚毅的侧脸。   云横侧过头扫了一眼驴主人,指尖寒光一闪,一枚箭尖淬血的羽箭破风而出,只听低低的“噌”一声,那驴主人的右脚登时没入了一根长长的羽箭,穿过他脚底的草鞋牢牢地钉在草地上!   鲜红的血晕染开来,驴主人眼睛一疼,登时腿软得跪在地上,原以为右脚不能动了,直到看见那羽箭竟是从他脚趾之间穿过,只将脚拇指擦破了些皮,这才大口大口地顺着气,哭嚎着喊大爷。   若是猎户微微再偏哪怕半寸,他这右脚就废了!   竹门外众人未曾看清,皆以为猎户一箭穿透了驴主人的右脚,顿时吓得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那猎户手指一勾就要了他们的小命!   云横扫视一眼门外看热闹的那些人,最后锋冷的目光落在驴主人身上,良久寒声道:“从今往后,谁若再敢越过竹门一步,我便要谁的命。”   那声音极度沙哑,仿佛掺杂着风尘中的沙砾。   不大不小,却足以令所有人都恰好听清。   也不算震怒,却让人从头寒到脚。   竹门外人人皆是面如土色,就连隔着很远的卢大郎和卢家媳妇都吓得后退了两步,直到云横收回目光,抱着丑媳妇头也不回地进了门,众人还是面面相觑,心有余悸。   那就像地狱血海里爬出来的修罗,抱走了凡间最柔弱的小姑娘。   直待两人进了屋,关了门,人群中终于有人小声开口:“老张的脚没事啊,他自己在拔箭呢!看着够费力的,要不要去帮帮他?”   “你疯了?猎户才说谁进竹门就要谁的命,他像唬人的样子吗!”   “没想到猎户功夫竟然这么好。”   “那摔在地上的姑娘是丑媳妇吗?我怎么瞧着是个漂亮姑娘啊!”   卢家媳妇也纳闷,想起猎户怀里抱着的那个小姑娘,看她的身形和衣裳,的的确确就是前几日看到的丑媳妇啊!怎么摇身一变,脸上的溃烂就好了?   那皮肤白得跟珍珠似的,晶莹剔透,比城里的小姐还要娇美,哪里跟丑搭得上边!   所有人都觉得传言错了,亲眼见到过丑媳妇的人也都怀疑自己当初看错了。   云横步子一向很快,但到床边的时候还是缓了下来,将她轻轻放在床沿坐好,“有没有受伤?”   他声音低沉,却带着淡淡的温润,好像没有了方才的戾气和冷峻。   沈晚夕没有回答,许久却是展颜一笑,从床边枕头边勾出一条四方方的帕子,抬起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替他擦去脸上的血迹。   云横长得其实挺好看的,就像是话本里那些气概非凡的英雄。   他高大威猛,能降龙伏虎。   他顶天立地,也敢傲睨一切。   他虽然面容深邃清冷,棱角锋利,可这双充血的眼眸在看她的时候还是像温水一样柔和啊。   至少,沈晚夕是这样觉得的。   尤其是在方才那一刻,他一箭下去,疯驴登时丧命,血流如注!所有人都惧怕他的暴力狞恶。   可她似乎不怕他了。   云横总是在她最慌乱最恐惧的时候出现,哪怕周遭风雨如晦、兵荒马乱,他亦会小心翼翼将她圈在怀中,给她一身胆色,令她有人可依。 作者有话要说:  阿夕要开撩了,准备好小板凳吧 ------------ 这里推荐一下基友文呀! 《我与病娇共沉沦》   美强惨残疾女将军 X 病娇白切黑小奶狗弟弟   常宁十六岁披甲上战场,十九岁便战功赫赫成了名震玉京的女将军,威风八面。   然本该是在她最好的年华展露风光之时,却因为解救敌营中的太子被敌军设计废了双腿,自此轮椅为伴,再上不得战场。   昔日的女战神成了个人人可嘲的废物,一朝跌落泥潭,就连终身大事都成了一个难题。   没人愿意娶一个残疾为妻,即便她曾经风光无限、姿色上佳。   常宁想,也罢。   宿在院中安安生生过一辈子也成,至少无人打扰,乐得清静。   直到那一日父亲从边疆带回来一位安静的少年,他不愿说话,对谁都是一副若即若离不想招惹的样子,生生惹得常府所有人不待见。   那样子,竟与她有些同病相怜。   于是她终于在某一次瞧见少年被人欺辱的时候,犹豫再三后面色冰冷的伸出了援手。   自此,共赴沉沦。 *   起初少年对她的示好仍是显得有些怯懦,只是低垂着眸子同她说着两句话——   “多谢姐姐。”与“不必劳烦姐姐。”   后来少年身着华服单手执剑将她环在胸膛,眼尾发红语气阴鹜——   “阿宁喜欢谁?”   “我去毁掉他。”   ☆、想看他生气   沈晚夕才替他擦了两下,右手就被云横紧紧攥在手中,她只好停下了动作。   云横被她一脸不明不白的笑引得心烦意乱,定声道:“我在问你,有没有受伤?”   沈晚夕弯了弯嘴角,以往此时她一定被他不怒自威的眼神吓得浑身发憷,可现在她才不怕他呢。   既然他对她受伤这么在意,那她偏要让他心急。   让他知道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她有多危险,有多恐惧。   云横眉头紧皱,见她低眸不语,心下更是烦躁,直接将她衣袖粗暴地抡起,一道泛着殷红的伤口从手腕一直延伸到臂弯之上。   她方才摔倒时只顾着右胳膊抵住地面,借此保护好头脸,没想到竟然蹭出了这么长的一道伤口,幸好只是磨破了皮,并无大碍。   云横微微吁出一口气,抬眸冷然看她一眼,她盯着手腕上的擦伤默默笑着,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话,直到他用药酒狠狠压了下去,沈晚夕才轻轻“咝”了一声,疼得五官都揪起来了。   手臂想往后缩,却被云横的手掌紧紧桎梏着,半点都动弹不了。   沈晚夕气得小脸发红,抬头去嗔他:“你这又是做什么?”   云横道:“我跟你说过什么?”   沈晚夕垂下眼盯着手腕的伤口,忽然想到之前一次从床上下来摔了腿,云横说过,不许她受伤,否则他绝不会手软。   沈晚夕又笑了。   他总是这样,一看到她磕了碰了,或是上一次小日子来了,心里都会有股无名之火在燃烧。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坏,从前害怕云横生气,可现在她竟然喜欢看他生气。   这都是什么毛病啊。   她摇摇头,缓缓笑道:“云横,这只是一点小伤,一点都不疼,啊呀——咝——”   云横手指又用了点力,将蘸了药酒的纱布清洗着她小臂的伤口。   沈晚夕气得轻拍了一下他手背,“我方才摔了都没有你擦的这下疼!而且,我也不是有心让自己受伤的,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很是无聊,除了喂喂鸡、晾晾衣服、做做饭,其他什么都做不了,我哪知道在院子里坐了一会,那头疯驴子就跑进来了呢!”   她噘着嘴,用那种“我都受伤了你还怪我”的眼神,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云横默了半晌,抬起眼睛慢慢看着她。   小姑娘眼睛里没有眼泪,却还是亮晶晶的,像是星星打碎了落在银河里,乌瞳可遥望见更加深邃却通往光亮的远方,一直指引着他深深地望进去。   他认真地看着她道:“有我在,日后没有人会伤害到你。”   沈晚夕慢慢将双腿从床上放下来,抬眼道,“当然没人敢伤害我啦,你方才杀气腾腾的样子吓得人腿都软了,扬言谁敢进咱们的小院,就要谁的命,日后谁还敢跟我们说话?云横,你这样会没朋友的,”   云横嘴角不露痕迹地勾起浅浅的弧度:“我只要你一个人就足够了,旁人,不需要。”   沈晚夕摸了摸暗暗发热的耳垂,低头莞尔一笑。   云横转身正要去清洗蘸过药酒的纱布,衣角却被人轻轻拉住。   沈晚夕脸色一烫,终是鼓起了勇气,轻轻笑了笑说:“云横,你退后一点点可好?但是不要转身。”   云横不清楚她想要做什么,沉默着思索了一下,还是照做。   只后退了半步,腰腹间忽然一紧。   云横身子一僵,低眸只看到两条软软的手臂绕过他腰间,将他轻轻搂住,露出来的手腕和手背的肌肤,细腻洁白得像一块暖玉。   沈晚夕心里扑通扑通地跳着,这是她第一次抱男人,紧张到不敢呼吸。   她只敢让云横背对着她,否则真的会羞到没脸见人了。   云横的腰好细啊,而且硬得没有一丝赘肉,她两只手就可以完全搂过来。   好温暖啊,感觉就像是身边依着一座小山,能够替她遮挡住所有的风风雨雨。   她抱着他,就像是落雪抱住了山峦,纷纷落雨融入江河,倦鸟有了栖枝,无依无靠的浮萍终于贴紧了岸边的石壁。   只抱那么一小会,她一点也不知足。   她好想就这么一直依靠在他身上,长长久久地抱着他。   可是她不敢,云横身体经常会有那种反应,她抱久了会出事吗?   沈晚夕心里很忐忑。   良久,云横又听到身后小姑娘娇娇软软的声音:“云横,我不动,就抱这么一小会好不好?你就当没我这个人,或者,就当是一只小兔子在你身后边。”   云横呼吸一窒,喉咙也微微干燥起来。   她身子那么热乎,又那么绵软,的确像一只小兔子,只是将他一身的火都点着了。   沈晚夕将右脸靠在他后背,轻轻蹭了蹭,她觉得云横身上那股淡淡的青草香真好闻,比那些侯府世子常用的沉水香、龙涎香都好闻多了。   脑袋一空,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赶忙缩回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云横!”   她忽然大叫一声,把云横吓得不轻,“怎么了?”   小姑娘眼圈又红了,捂着右脸惊吓地一时说不出话,许久才舌头打架地说:“我脸到底怎么样了?丑不丑?”   她好想照照镜子啊啊啊。   云横环顾四周没有看到类似铜镜的东西,认真思索半晌后,他在她跟前蹲下,“在我的眼睛里,是不是可以照见你自己?”   沈晚夕愣了愣,好像可以试一试。   但,那是不是要离得很近很近才能看到呀?   她稍稍犹豫了一下,心里想着就算近一点也无妨,又不是真的靠在一起,更何况她方才都已经抱过云横了。   于是她朝他勾了勾手指,小声嗫嚅道:“要不你靠过来一点,这样离得太远我看不到。”   云横往前靠近了一些,沈晚夕在他眸底的深渊里瞧见了一个小到看不清的人儿。   那么小一个,连身形都看不真切,哪里能瞧见脸上什么样子。   她又勾了勾手指,“你再过来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云横:甜甜的爱情在向我招手了,开心 ----------------- 预收文《病娇厂督的小宫女》求收藏呀~~ 【绝美病娇真太监*贪财好色小宫女】 见喜是寿康宫伺候太妃的小宫女,因为笨手笨脚,被安排扫外院,莳花弄草,以及给太妃倒洗脚水。 头一回倒洗脚水,溅到了寿康宫大宫女的鞋袜,被罚了十个板子。 第二回倒洗脚水,打湿了寿康宫侍卫的衣摆,被一把刀架在脖子上。 第三回倒洗脚水,冲撞了来传旨的那位东厂九千岁,洗脚水倒了他一身。 彼时,那位传闻中阴鸷奸险、喜怒无常,还有严重洁癖的厂督梁寒捂住口鼻,怒极反笑,“这是哪来的蠢笨丫头,给咱家剁了她——” 话还没说完,梁寒便觉腿脚一热,那丫头竟然抱上了他的大腿…… “漂亮哥哥,别杀我,呜呜呜……” 数九寒天,梁寒目光阴恻,嘴角笑意愈发森冷。 这蠢丫头,真是狗胆包天! 可这怀抱,竟然出奇的暖和,将他衣摆的寒霜都捂化了。 后来梁寒立了功,皇帝欲赏宫女给做对食。 他千挑万挑,挑了那寿康宫里最蠢的丫头。 虽然蠢,但好在…… 梁寒皱着眉使劲想,算了,似乎也没什么优点,只是凑合凑合也还行。 他只是见不得别人轻易赏她板子 见不得她日日盯着那帅侍卫流口水 见不得她身子暖烘烘的,恐日后便宜了旁人。 * 见喜以为这辈子是没那快活的事情做了 没想到成亲那晚 梁寒拿出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 阴森森地对她露出白牙……   ☆、清炖鲫鱼汤   云横轻叹一口气,又慢慢靠过去,直到两人脸颊隔了不到一指的距离,小姑娘竟然浑然不觉,还忽然笑出了声,香甜的呼吸轻轻吐在他下颌,烫烫的。   “云横,我的脸好像好得差不多啦!就是脸颊还有点淡淡的疤痕,也不知道是不是看不清的缘故,总觉得不仔细看好像也看不到,云横你帮我看看,能不能看到?”   她很是自然地往后退一下,却瞧见云横的眸色好像更深了一些。   他皱着眉紧紧盯着她,呼吸也好像粗重了许多。   沈晚夕吓得一愣,眼神不自觉地往下面瞥了一眼,瞬间心态崩了!   这这这……   “这是你让我看的啊,与我无关!”   沈晚夕慌忙解释,恨不得撇去自己所有的责任,云横定定看着她,眸色极深,眼底的欲望肆无忌惮地横行,恨不得将她一口吞进腹中。   呜呜,突然害怕。   “云云云……云横,我要做饭去了,我们晚上吃什么?”   “阿夕,现在才未时。”   是啊,沈晚夕抬头看了看外面,阳光还刺眼着呢,她慌忙改口道:“那……我也要早点去准备了,我中午没吃饱……”   也就吃了一碗油泼拉条子,两个豆腐皮包子,一盘凉拌笋丝,一碗菌子豆腐羹。   沈晚夕被自己噎了噎,差点就打出个饱嗝,天知道她中午为何会吃这么多!   她这两日正好嘴馋想喝鱼汤,忙赶在云横发作之前催促道:“我晚上想喝鲫鱼汤,你功夫这么好,一定可以多捕几条鱼回来的,是吧?”   鲫鱼比其他食材难处理,要花一些功夫慢慢刮鱼鳞,清洗也耗费时辰,即便现在还早,可等到云横捕了鱼回来再处理,等到烧成一锅鱼汤的时候,也差不多到了吃饭的时辰了。   云横眼睛盯着她,目光灼热得快要将人烫伤。   他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   压抑着翻涌的心绪,良久缓缓哑着嗓子道:“你想要多少条,就有多少条。”   沈晚夕浑身酥麻了一阵,脸颊也热了起来,她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要捉几条鱼才能让云横灭火呢?   他那么厉害,肯定一出手就是一条。   不行,不能让他那么快就回来。   沈晚夕深思熟虑了好一会,“要不,先来个二十条?”   云横抿了抿唇,“你确定?”   沈晚夕一边认真点了点头,一边在心里努力说服着自己,二十条不多吧,大不了她硬着头皮养着呗!   云横一走,沈晚夕就到外面磨了刀,为等下刮鱼鳞做准备。   她遗传了阿娘做饭的天赋,只可惜在沧州侯府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机会施展,侯府有后厨,姨娘和公子小姐的院子中也都有各自的小厨房,她只能偶偶做做,还都是偷偷摸摸跟在娘后面学。   听阿娘身边的秋娘说,爹爹就是看上阿娘做得一手好菜才为之心动的,可阿娘进了府之后,爹爹慢慢就不喜欢阿娘做菜了。   秋娘说,沧州侯府的四姨娘若是日日窝在府中厨房,说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当然,爹爹更不喜她学做菜。   世家贵女每日必修的只能是琴棋书画、针黹女红,她们为家族荣耀而生,注定会与云境十四州联姻,嫁的不是君侯世子,便是高门大族,这些世家怎么会容许未来的主母是一个整日厨头灶脑的小厨娘呢。   只有在云横这里,每日下下厨做做饭,她倒是欢喜得很。   柴米油盐才是真正的人间烟火,是世上最令人幸福的事情啊。   院子里被驴主人清理得很干净,草地上已经看不到血迹,连竹门两边损坏的栅栏都重新固定了,仿佛生怕云横瞧见什么似的。   沈晚夕突然觉得那三两银子花得还算值。   云横不喜欢他们,却也不至于杀人,不过从今往后,应该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了。   沈晚夕才拔完葱,云横就提着两只木桶回来了。   这么快 !   她悄悄瞄了一眼那里,看到方才硬鼓鼓的地方消下去了,这才放心。   满满两大桶的鲫鱼,小的一斤左右,大的两三斤,沈晚夕顿时傻了眼。   云横双手抱胸,一脸淡漠地看着她。   几番思量下来,沈晚夕决定把被竹棍贯身戳伤的几条今晚烧汤吃,再留几条养在水里慢慢吃,再给钟大通家送去几条,“云横,你说这样好不好?”   云横淡淡道:“方才在河边遇到钟大通了,我顺手打了六条给他带走。”   “……”   云横真是周到,还给她把退路都堵上了。   云横又望她一眼,认真道:“说好的二十条,一条都不能少。”   沈晚夕扁扁嘴,心里委屈极了,这男人怎么就这么坏呢!   算了,吃鱼就吃鱼,阿娘说过吃鱼对皮肤好,说不定将这二十条吃完,右脸的浅浅疤痕还能淡去一些。   沈晚夕气鼓鼓地坐在院子里一边冲洗,一边刮鱼鳞。就跟上次给大雁拔毛一样,她向来不擅长清理食材,但是足够耐心,只要时间够,她能慢慢忙活大半日。   在鱼肚子上剖开一个大口掏出内脏,在掰开腮帮取出鱼鳃,随后才开始用菜刀慢慢从鱼尾向鱼头的方向刮去鱼鳞,如是处理完四条鲫鱼之后,太阳已经快下山了。   回到堂屋的时候,屋子里空荡荡的,沈晚夕心里一咯噔,云横又上哪去了?   她轻轻喊了两声,没有人应。   一声不吭就走了,这算什么?   眼底的失落一闪而过,沈晚夕轻轻叹息一声,独自到厨房做鲫鱼汤,大不了一人吃独食呗,这种情况还少吗?   鲫鱼两面分别用菜刀划出三道细痕,锅底烧热,放入凉油,将鲫鱼煎至两面金黄,再用烧开的水浇入锅中,在鱼汤里加两个煎好的荷包蛋一起煮。沈晚夕知道云横大概是猎到熊瞎子了,拿到镇子上少说能换二三十两银子,几个鸡蛋也无需替他节省了。   鱼汤很快就便成了诱人的奶白色,加入葱段、姜片、料酒去除腥味,最后撒上盐和胡椒粉,香浓鲜美的鲫鱼汤就出锅了。   刚准备将鱼汤端到饭桌,就听到房间里有声响,沈晚夕忙撑着拐杖去看动静,没想到在出门的那一刻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作者有话要说:  沈晚夕:哼,我要把你的蛋全都吃掉! 云横:忽然害怕……   ☆、让她吃醋   “啊——”   额头疼的眼泪都快出来了,沈晚夕轻推了他一把,抬眼嗔道:“云横,你怎么这么硬啊!你撞得我好痛!”   云横嗓子一动,想说的话没说出口,却见面前的小姑娘自己先红了脸。   话落之时沈晚夕当即感觉有些怪怪的,可是无奈自己嘴快,根本是下意识地说了出来,现在已经是覆水难收了。   她晕头转向了一阵儿,低着头局促不安地问道:“你,方才去哪了,我以为今晚你又不回来了。”   云横淡声道:“镜子买回来了,今晚我——”   “不走”两个字还未落下,沈晚夕就欣喜地抬起头,“镜子?我去看看。”   双腿拄着拐一顿一顿的,却走得飞快。   云横暗暗吁了口气,他还没有镜子重要么?   他径直走到灶台将鱼汤端上桌,自己盛了碗饭准备吃。   原本想给小姑娘也盛一碗,不过他想到上一次小姑娘换了身衣服竟然耗了半个时辰,想想还是放下了锅铲,若是现在盛出来,怕等她照完镜子就冷了。   屋子里点了灯,沈晚夕一眼就看到了桌台上的椭圆铜镜,上面是镜子,下面是托架,还能够调整角度,沈晚夕就是没买过镜子,也晓得这个样式的不便宜。   镜中勾勒出一个淡淡的人影,沈晚夕起先只是眯着眼,害怕右脸恢复得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慢慢睁开眼睛后,她差一点惊喜得叫出声。   沧州第一美人,就该是她这样的嘛。   她不仅遗传了阿娘的厨艺,还遗传了阿娘欺霜赛雪的昳丽容貌,何况爹爹年轻的时候也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因此她从小便是美人坯子,眼睛漂亮,肤色也白嫩,任谁见了都要开玩笑喊一句未来的儿媳妇。   如今右脸的伤虽还未好全,但也不过是留了点淡淡的痕迹,须得眼尖才能看到,比她想象中可好太多了。   刚开始被毒伤的那几天,她痛苦煎熬得恨不得立即死去,后来即便是撑过来了,对于容貌她也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只盼能治愈毒伤,恢复之前的一半容貌便已足够。   而云横真正给了她希望,并且没有让她失望。   她双手抚着铜镜里的自己端详了许久,心里美滋滋的。   指尖忽然摸到了铜镜四周轻微凸起的浮雕图案,虽算不上华丽绝伦,但这工艺倒是十分精致,沈晚夕借着昏黄烛光仔细瞧了瞧,忽觉掌心一热。   这是……并蒂莲?   可不是么,莲叶之下还有刻有鸳鸯戏水的图案!   蓦然呼吸一窒,云横可真会挑啊。   不过,一个年轻俊朗的大男人去挑镜子,店掌柜就算是再没有眼力见儿,也晓得是给家里的小娘子买的,若是不推荐这样象征夫妻琴瑟和鸣、鱼水相谐的铜镜,还能推荐什么样式呢?   沈晚夕从屋里出来,云横只晓得她高兴,丝毫没注意到她脸颊怪异的潮红,只问:“先喝汤还是先吃饭?”   沈晚夕想了想道:“先喝汤吧,鱼汤放久了会腥。”   小勺子轻轻搅动着牛奶般顺滑的鱼汤,舀一勺轻轻一吹,浮在汤面上的小葱花和胡椒粉四散开去,鲜美的鱼香味瞬间扑进鼻尖,软嫩的鱼肉剔去细刺,入口即化,鲜得不像话,而泡在鱼汤里的煎鸡蛋完完全全浸润了汤汁的鲜美,每咬一口都有浓香馥郁的汤汁往嘴里钻。   “鱼汤里放煎鸡蛋还是我阿娘自创的,没想到这么好吃!”   云横没有抬眼,默默嗯了一声。   这么冷淡?沈晚夕瞄了眼云横,总觉得他奇奇怪怪的。   云横已经在喝第二碗了,见她回来仍然是默不作声地剔着鱼刺,根本没有多看的意思。   他对她的相貌似乎从来没有过多的反应,哪怕是方才纱布解开时,他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好看”就没有多瞧。   她的相貌,难道不值得他多看几眼吗?   沈晚夕低哼了一声,搁下汤碗,闷声问道:“云横,我好看吗?”   云横愣了愣,随后看了她一眼,语气颇为疏淡道:“下午我不是说过吗?好看。”   “……”   沈晚夕被这生硬而不耐烦的回答噎得死死的,轻轻咳嗽两声,又不依不饶地追问:“是哪种好看?”   云横斟酌了一会,想起下午遇到钟大通时逼问他哄媳妇的第三个办法,之前两个他都照做了,效果似乎还不错,所以他很急切地想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当时钟大通一拍脑门,“让她吃醋”四个字猛地从嘴里冒了出来。   不仅如此,钟大通还好心给了他一份名单。   云横一边想,一边背:“村里的寡妇刘娘子家的阿萝,差一些就同我定亲了,她肤白貌美,樱桃小嘴,也好看。”   “???”沈晚夕瞪大了眼睛盯着他。   云横面无表情,继续道:“卢大姑家的喜鹊虽然脸上有几颗黑子,但好在胸大臀圆身段好,让人移不开眼。”   “……”   沈晚夕几乎是不可置信地在心里暗骂,色胚!流氓!臭无赖!   还有几个人名,云横干脆一股脑儿说了出来:“三岔口王家的莺莺,隔壁的燕燕,三里桥的柳腊梅,五里桥花大娘家的朵儿,北野村的玉秀和兰芳,还有朱家村刚死了相公的刘寡妇,都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   碗底一沉,沈晚夕心里堵得慌,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是谁说过,只要她一个人就足够了?   原来在他眼里,她沈晚夕就是这山里平平无奇的一朵野花,跟那些莺莺燕燕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阴差阳错地被他买来做了媳妇,两人搭伙吃饭而已。   末了,云横淡淡看她一眼,又补了一句:“不过,你也不错。”   沈晚夕冷笑一声,不错?   别人都是肤白貌美,移不开眼、出了名的美人,而她仅仅是不错?!   好,好。 作者有话要说:  云横:惹媳妇生气我最在行。 阿夕:我脸才一好,全村的美人都出来了,呵呵。   ☆、有人可依   戌时刚过,沈晚夕闷不做声地躺在床里面,脸对着墙,一条小被把自己裹成蚕蛹似的。   云横抿着唇,脱下外衣后吹灭了灯,也上了床。   他能听得出来,今晚小姑娘呼吸比平日里重了许多,怕是被他激得情绪不太稳。   “阿夕。”他低低喊了她一声,里头的人却没有回应。   云横唇角一勾,将小蚕蛹轻巧地扳过来。   “我要睡了。”   沈晚夕小脸躲在被窝里,声音也从被窝里闷闷地传出来。她忽然觉得很丢人,就不能让她好好生个气嘛!非要把人家翻过来取笑!   呜呜呜……委屈。   云横摁了摁被沿,将她的小脸露了出来。   沈晚夕不想抬头看他,只是将脸埋得更深。   “阿夕,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   “那就是吃醋了?”   “……”   沈晚夕脸都涨红了,她才没有吃醋,她只是觉得云横是个小瞎子、大流氓!装得一副不与人亲近的正人君子形象,却对村里的姑娘如数家珍,哼,真是看错他了。   “阿夕。”他又唤了一声。   沈晚夕忽觉后脑勺一热,云横缓缓伸手过来,将她的脑袋靠过去一些,两人的距离近得能交换彼此的呼吸。   他指尖摩挲着她脸颊,将她浑身鸡皮疙瘩都挑逗起来,酥麻感布满了全身,“云……云横,你想做什么?”   黑暗中,云横慢慢贴了过来,静默了片刻道:“阿夕,我这个人记性很差,很多人见过就忘,很多事情也都记不得了,自始至终我眼里只有你一人,心里也只记得阿夕的名字,从来都只觉得你好看。”   云横难得说这么多话,自己也顿了顿,   “所以,不生气了,好不好?”   沈晚夕听到最初那几句时不免心里一触,后背被闷得微微出了些汗,可越听到后面,心里一股子气就冒了上来,“你方才不是说,那什么阿萝,喜鹊,还有刘寡妇,都是绝色美人吗?”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云横也一样。   她才不信呢。   云横嘴角慢慢勾起,解释道:“他们叫什么名、长什么样子我根本不知道,只是钟大通说,我这样说你会吃醋,我便想试一试。”   钟大通,又是钟大通!   他每天都在教云横什么东西啊!   云横道:“方才那几个人名我都是死记硬背下来的,这会都忘记了,不信的话,你抽查我背?看看能不能对上。”   “……”   沈晚夕微微一愣,差点被气笑了,想到云横在河边一边捞鱼一边背记姑娘的名字,竟然有些奇怪的反差萌?   良久,云横沙哑着嗓子:“阿夕,吃醋是不是证明你也喜欢我?”   耳朵痒痒的,云横好像故意在她耳畔轻轻吐着气息,每说一句话,都有热乎乎的气息在耳畔扫来扫去,好难受呀。   她想绕开,却被他手掌箍得紧紧的,动也动不得。   喜欢吗?   她埋着头在心里悄悄想了一下,应该是喜欢的吧。   他近身同她说话之时,她会脸红心跳,他挺身而出救她性命的时候,她会忍不住想抱着他、依靠他,而他说到其他女子之时,她又会吃飞醋生闷气。   可是,她好多事情都没有向云横说过,除了“阿夕”这个闺中小名,云横对她几乎是一无所知。   她连自己真实身份都不曾透露,这样隐瞒对方,还能算是真正的喜欢吗?   借着月光,沈晚夕看到了云横眼里斑驳的红血丝,心里不免心疼起来。   这几日他在山里一定没有睡好,回来的时候耗心耗力地来救她,却被她赶出去叉鱼,足足要了二十条,傍晚时还从镇子上为她买了镜子回来,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这样折腾啊!   仔细想想,她也太不懂事了。   眼圈一红,她往云横怀里靠了靠,低声道:“其实我不喜欢睡外面,我喜欢睡在里面,可左侧睡我会做噩梦,现在我脸已经好了,日后我都朝右侧睡,好不好?”   她不想做关于他的噩梦了,也想睁眼醒来就看到他。   听到云横低低嗯一声,沈晚夕又将右腿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将头埋在云横的胸口,小声嗫嚅道:“日后,你别一声不吭就离开好不好?你那么多天不回来,我会害怕的。”   云横低下头,将她往怀中拢了拢,下巴在她额头轻轻一蹭,道:“不会了。”   五更,天还未亮。   云横习惯地睁开眼睛,方欲起身,衣角却被一股小小的力量轻轻拉住。   他心中疑惑,俯身下去看到小姑娘睁着惺忪的双眼正在看着他,不禁弯了弯嘴角:“没睡着?以往没见你这个时候醒。”   沈晚夕昨日被疯驴吓到,晚间又说了那么多话,的确是很累很困,可她一想到睁眼后云横又会默不吭声地离开,也不知道要出去几日,她就逼着自己早晨一定要努力和他一道醒来,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睡得死沉死沉的。   就这样半寐半醒一夜下来,她终于听到了云横起身的动静。   她揪着云横的衣角没放开,问:“熊瞎子抓到了吗?”   嗓音低沉沙哑,话中困倦之意十分明显。   云横揉了揉她头顶,心中一疼,低声应道:“抓到了。”   沈晚夕眼前微微一亮:“卖了多少银子呀?”   云横有些疑惑,她对这些从不过问,难不成是想管家财了?   不论如何,有这个心也是好的,他淡淡一笑,如实道:“三十两有余。”   沈晚夕默默在心里惊叹一声,普通农家人一辈子也未必挣得了这么多!   云横好厉害呀。   难怪能给她买那么好看的衣服,还日日都有肉吃,真好。   心里美了一阵,她伸手便搂过云横的脖子,像只小羊羔似的将他揽进被窝,自己却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云横道:“怎么了?”   沈晚夕抿唇道:“你这几日太累就多睡一会吧,今日别去山里蹲猎物了。”   云横想了想便答应了,又道:“那我去煮粥,等你起来吃?”   沈晚夕在被子里拉住他,赶忙拒绝:“你做的粥都是糊的,我才不想吃呢,你再睡一会,一会我起来做鱼汤馄饨给你吃。”   “嗯。”   云横也发现自己的口味已经被小姑娘养刁了,从前他几乎是吃不出糊味的,或许已经习惯了,如今吃多了阿夕的菜,他也慢慢瞧不上自己煮的粥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听到被子里传来小姑娘哼唧唧的声音,似怨似嗔,“每日早晨你出门要同我说,不然我每次醒来都觉得自己被遗弃了。”   就像回到了阿娘刚走的那些天,沈晚夕每次摸到身旁的锦被都是冷的。   奴隶市场的时候,她将所有不善的目光、嘲笑、恶语挡在外面,用一种随时可能破碎的外壳来保护自己,时时刻刻都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云横不在身边,那种无依无靠的感觉又回来了。   她想拉着他,哪怕只是小小的衣角,也会让她觉得在世间有所依托,她不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日后,若是回不去了……   沈晚夕心想,若是回不去了,她会不会跟云横一辈子待在山里?   横竖外头已经没有疼她的阿娘了,论地位,侯府还有个骄横跋扈的大夫人,论心计她又及不上长姐,而爹爹从来只过问她的亲事,对她的生活起居一概是不管不问。   除了偶尔练兵回来的二哥会给她带带姑娘家的玩意,没人看到过她哭,没人看到过她笑。   起初她只是有些不甘心,恨长姐残害她至此,恨爹爹不闻不问,她真的很想替自己出一口气,报复回去,教训回去!   可回去那个家,又能怎么样呢?   那里没有云横,没有人会给她这样坚实的胸膛,没有人会永远站在她身前,替她抵挡所有危险。   还不如守在这个清静的小山村里,和云横一直一直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一下七夕的糖!!!!!! 阿夕:我夫君好能挣钱,我很满意 云横:我媳妇做饭好吃,喜欢喜欢 -------------- 推荐基友文《穿越到小说里待了八十三年后》,嘿嘿~ 【没有脾气吐槽向温柔系苟活玩家*脾气古古怪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小皇帝】 穆愁新穿越到曾经看过的一本玄幻虐文世界里。 在那里待了八十三年,没有玄幻,没有男女主,剧情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无限轮回的死亡套餐。 轮回七次,一次十二年,已领六次盒饭,正濒临死亡节点。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第七次,她终于走上小说剧情,解锁主角团各大人物,本以为就此开启主线内容,闯副本打怪,就能寻找破开轮回、打道回家的方法。 可是能不能告诉她为什么—— 原书男主的身份性格会大!变!样! 温润君子修仙大弟子摇身变成暴躁易怒阴晴不定小皇帝,还整天动不动摔东西砸人,整个成了一青春叛逆期恶劣少年? 对此一无所知的穆愁新,更是阴差阳错成了这位脾气古怪小皇帝的贴身宫女。 面对龟毛事多还臭屁的处女座小皇帝,她要勤勤恳恳做他身边的免费老妈子; 面对情绪不定专横自我的暴君小皇帝,她要大气不喘二气不呼地小心翼翼给他顺毛; 面对整天以捉弄她为乐趣、制造恶作剧的幼稚小皇帝,她翻着白眼、内心无数匹羊驼经过、仍要咬碎牙齿和血吞; 然而,面对日日犯头风的病弱小皇帝,她还莫!名!其!妙!可以为其缓解疼痛! 穆愁新惊了,小皇帝乐了。 于是,惊呆的穆愁新被乐坏的小皇帝贴上御赐黄金标签:他的专属人形镇静剂。 穆愁新:我tm究竟遭遇了什么? 小皇帝(懒懒摸着她头上呆毛):你就负责乖乖做好我的镇静剂。 【一只小甜饼】 小皇帝:你有想过离开这里吗? 穆愁新(老老实实):肯定有。 小皇帝(半耷拉眼皮):……? 穆愁新:(一脸懵逼,二连迷蒙,三脸茫然,不知所措) 小皇帝:(丢杯盏撕书画,长剑直挥,满屋狼藉) 小皇帝:孤再给你一次机会。 穆愁新:(恍然大悟) 一把抱住炸了毛的小皇帝,坚定地说:离开这里,不离开你。   ☆、上门闹事   山中几场雨一下,夏日便慢慢来临了。   当沈晚夕夜里睡觉开始蹬被子的时候,右腿的伤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好转了。   拆了木板后浑身都变得轻松清爽起来,沈晚夕颤颤巍巍地走出屋门,试着在院子里慢行了两圈,眼角的笑禁不住溢了出来。   脸没好的时候,村里人都喊她丑媳妇,脸好了之后,大伙私下里又唤她跛脚娘子,害她默默生气了好久。   如今腿脚好了,她倒要看看往后这些人会如何唤她。   竹门嘎吱一声,云横刚从外面回来,小姑娘便像脱线的风筝欢脱地朝他扑过来。   刚长好的骨头,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云横皱了皱眉,眼里带着些寒意,刚想要说她两句,小姑娘竟轻巧地拉过他的手臂,摇到左摇到右,软软地开腔道:“云横,我这么高兴,你就别生气了可好?”   指尖触碰久了,沈晚夕就觉得云横身上好烫好烫。   她连忙放开手,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笑吟吟道:“我腿好了,是不是可以陪你一起去山中狩猎,去河边叉鱼,去镇子上逛庙会了?”   云横皱了皱眉,摇头道:“还不行,山路崎岖,不比平地,以你的脚程到镇子上须得一两个时辰,到时候你可别蹲在地上哭。”   沈晚夕嘟着嘴,拿话来呛他,“你去问问大夫,有哪个不是说要多走走才能好得更快?况且,我们头一回见面的时候,你便将我从商州城里背了回来,难不成日后我走得累了,你都不愿意背我了吗?”   云横冷声回道:“不会,我会在旁边等你哭完再走。”   “……”   沈晚夕被他的话气得一愣一愣的,险些就要哭给他看,谁晓得竹门外有人早先一步哭天抢地起来。   沈晚夕抬眼去瞧,竟是只见过一次的宋老太太。   旁边还站着骂骂咧咧的宋家媳妇和抽抽噎噎的宋锅锅他爹宋敦。   “我乖孙儿啊,你在哪啊!你怎么就无缘无故丢了呀!你让我老婆子怎么活呀!”   满脸褶子的老太太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眼睛肿得像山里的核桃,“你们怕那猎户,我老婆子可不怕!我老婆子一把年纪了,要能换回我孙儿的命,就是死在他家门口,老婆子也值喽!”   路边围了不少人,连花枝也闻声过来了。   宋家媳妇哭得声音都沙哑了,仍是扯着嗓子撕心裂肺地喊:“乡里乡亲们都看见了,我家锅锅从昨儿就没回家,今天一整天我们把村子里都翻遍了也没有找到!要不是朱娘子家的二宝说漏了嘴,我们都不晓得这家猎户娘子三天两头让锅锅上山帮他们干活!锅锅才多大呀,我们都舍不得他磕了碰的,竟然被这两个黑心的逼着使唤!”   “我的锅锅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宋老太太哭得鼻涕淌了一嘴。   宋敦一面想拉着老太太起身,一面试图安抚暴躁的宋娘子,像个软柿子在两人中间滚来滚去。   竹门一开,只有花枝跑了进来,“嫂子,云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啊?”   沈晚夕听了许久,才知道是宋锅锅从昨日上山知道现在都没回来,可自从上回疯驴闯进家门之后,云横在家的时日更多了,家务活都是云横在做,也就不需要孩子帮她上山挖野菜采蘑菇,锅锅只是时常偷跑过来蹭饭,这算起来都有三五日没来了。   宋家人怎么就跑这儿来撒野了呢?   那日之后,除了钟大通夫妇过来两次,她这院子的确是清静了不少,村里人不敢进来,她也没出去过,宋家突然上门来闹事想必是有什么隐情。   沈晚夕眉头一紧,忙拉住云横衣袖,心急道:“锅锅人丢了,我先去看看情况。”   花枝陪着沈晚夕走到竹门口,云横跟在后面,脸色沉得像寒冰,眼神里带着几分暴戾几分不耐,把围观的一群人盯得背脊一凉。   宋老太太刚要骂出口的话突然就噎了回去,连哭喊都是一顿一顿的。   原来,昨日宋锅锅在山里失踪之后,宋家娘子赶忙去找了平日里与他玩得好的孩子询问情况,一个就是朱娘子家的二宝,另一个是马木匠家的能儿,两人昨日也一齐上山玩耍,却一口咬定未曾与宋锅锅同行,锅锅去的是树林后的小西山方向,而二宝和能儿只是在河边玩水。   问到锅锅为何独自去树林,二宝支支吾吾称猎户家娘子曾让他去林子里挖野菜,有了这条思路,宋娘子便猜是猎户娘子让锅锅去山里干活,这才跑丢了!回家一说,宋敦倒是认真想了想,没有证据不能诬陷别人,可宋老太太却急了眼,认为自家孙子虽然贪玩了些,却不至于夜不归宿,一定是猎户娘子使唤他去了远处,孩子在山里迷了路或是遇到了什么危险也说不定。   老太太急得浑身冒汗,气血都翻涌了好几层,差点没撅过去!又把两个孩子喊过来问了问,那马能儿心里害怕,也一口咬定是猎户娘子差使的,甚至说他二人昨日亲眼看到宋锅锅来过猎户家里,二宝也使劲儿点头。   宋家人有了两个孩子作人证,忙不迭地赶过来问话,可是大伙都记得猎户当日说过的话,没人敢拿命开玩笑,所以谁也不敢进竹门,只能在竹门外哭着喊着讨要真相。   此刻宋敦瞧着眼前这天仙一般的小娘子,一时间话都卡在喉咙里都问不出来,宋娘子白了他一眼,瞪着沈晚夕道:“你这婆娘瞧着年纪不大,心肠倒是恶毒!你说,昨日让我家锅锅干什么去了?”   她原先就看见孩子往猎户家里跑过,还知道猎户娘子不少事情,回来跟她讲得头头是道,慑于猎户的恶名,她也警告过孩子不要同这家人来往,可孩子非是不听,现如今竟被这恶毒的小娘子给害了!   原本看云横在,宋娘子是万万不敢当面质问猎户娘子的,可自家孩子小命都被这家人折腾没了,哪里还顾得了那些! 作者有话要说:  阿夕(委屈脸):云横,他们都喊我跛脚娘子,呜呜呜呜 云横:谁说的?我打断他的腿!   ☆、别哭   云横眉头紧皱,听到“恶毒”二字脸色也跟着黑到了深渊底部,抬手抓住宋家娘子手腕微微用力一甩,逼得她两腿不稳连连后退十来步,若不是宋敦死死攥着,宋娘子后脑差一些就摔在路边石牙子上!   见宋家两口子都摔在地上直叫唤,沈晚夕赶忙按着云横胳膊,生怕他一怒之下闹出大事。   锅锅失踪,沈晚夕心里也慌乱着急,怕孩子遇到危险,也怕他一人在野外害怕。   可如今人家找到门上来,她也只能逼着自己暂时冷静下来,理清了思路,走到宋娘子跟前道:“昨日我根本没见过锅锅,也没有差使他上山做任何事,你在我这里是找不到孩子的。”   她扫视了一眼宋老太太和宋敦,一个倚老卖老,一个懦弱无能,实在是无法沟通,目光仍是回到锅锅娘身上,冷声道:“你有这个时间来质问我还不如赶紧报官,你找不到孩子,衙门里的捕头能找,若是耽误了时辰,孩子就算没有遇到危险也要饿死在山里。”   听到“危险”和“饿死”几个字,宋老太太吓得嘴唇发白,又是气又是怕,哭嚎着爬上前又推了宋敦一把,一脸嫌弃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到镇上连个捕快都请不到!”   宋敦也掉下两行浊泪,面色十分为难:“就是再小的衙门,你不塞钱进去也没有官爷帮你办事啊,刘捕快说孩子得失踪三天三夜再来报官,让咱们回来等着……”   沈晚夕心里一揪,若是失踪三天三夜,不等衙门出人去找,锅锅小命早就没了!   她在沧州城待了十几年,深知那些贪官污吏拿银子办事的作风,便是在皇城脚下也是恶吏频出,更何况是天高皇帝远的小小相山镇呢。   那边宋娘子被自己的懦弱相公气得半死,在家里已经朝他发作了一通,一听到衙门的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可谁让人家都是官儿呢!   她不能朝官老爷发火,只能死死瞪着沈晚夕,指着她道:“你三两句就把自己撇了个干净,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害了人只说与自己无关便可,可几个孩子都看到锅锅昨日来你家,你又作何解释?”   “我——”   沈晚夕刚想辩解,却见云横寒着脸走上前,竟是绕过了宋老太太和宋敦,直走到二宝和能儿面前蹲下,冷声道:“昨日你们亲眼看到宋锅锅来到这里?”   云横一开口,周遭的温度都凉下去几分。   微微上扬的疑问语气,冷若寒冰的眼神,把两个孩子都吓得一惊。   “说实话。”   云横眼神转向个子小一些的二宝,语气湛凉又有力道。   朱娘子急忙在一旁扯着二宝的衣袖,小声提醒道:“说呀,你就如实说。”   二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指着马能儿呜呜咽咽道:“是他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呜呜……”   年纪大一些的马能儿此刻也慌了神,原本他只是怕大人们多问,便随意编造了个谎言,大人问他锅锅是不是去了猎户家,他想也没想就点头,反正猎户名声不好,人人都讨厌他,也不多怕这一盆脏水了。   可这猎户冷着脸当面问话的时候,他腿都抖成筛子了,哪里还敢说慌!   众人目光下,他只得含含糊糊说道:“别问我,我……我也没看清,我也不晓得啊!”   云横嘴角冷冷一勾,随即起身淡淡瞥了一眼宋家两口子和那躺在地上撒泼的老太太,压抑着怒气道:“你们都听到了?”   众人点头如捣蒜,也都听明白了话中之意,猎户这是在赶人了。   宋娘子却是气得两眼发黑,瞪着马能儿哭嚎道:“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刚才不还说锅锅来这了吗!”   马木匠忙挡在孩子前面,摆手劝她:“我就说孩子的话不能全信,他自己就没看清,能给你当什么证人!你这不是开玩笑吗!”   说罢,马木匠拎着孩子就要离开,他可不想因为这些子虚乌有的事儿得罪猎户。   宋家几人面面相觑,开始只听了两个孩子的话就断定锅锅失踪是猎户娘子捣的鬼,还跑到人家门口大吵大闹,实在是丢人!   宋敦也觉得自己没皮没脸,此刻头都抬不起来,只想拉着老太太和暴躁媳妇赶紧回家,有这时间还不如找孩子去。   花枝瞧见沈晚夕被这些人气得不轻,也帮腔讽刺了一番:“这俗话说得好,牛无力拖横耙,人无理说横话,我看你们就是仗着人多欺负人少,不赶紧去找孩子,却没凭没据地到人家门口叫嚣,是仗着自己嗓门大还是为老不尊呢,我呸!”   宋老太太听到为老不尊四个字,登时气得差点吐血,刚要发作,却见那高大健硕的猎户沉着脸看过来,一时连嘴巴都颤颤地合不上。   花枝瞧老太太还坐在地上不起,又补了一句:“孩子是要自己去找的,不是您老躺别人家门口等来的,还不赶紧走吗?等别人请您呢!”   宋家素来婆媳关系不和,老太太一屁股坐在地上,被花枝气到脸一阵红一阵白,宋娘子都懒得去拉她,只是唯一维系两人关系的锅锅如今是家里人共同的牵挂,此刻在村中众人面前闹了笑话,她也没脸,只能硬着头皮拉着老太太,好歹在村里人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孝顺:“娘,咱们回去吧,我跟相公再出去找,今天一定把锅锅给您找回来。”   宋敦和宋娘子一人一边将哭成泪人的老太太拉了起来,众人皆是叹了口气劝道:“大家伙都帮着找找吧,老太太也别急,孩子爱在山里乱跑,兴许一会儿就回来了呢!”   众人寥寥几语,没有谁再提云横和沈晚夕,大家伙心里默认不是猎户一家的过错,只是孩子们胡闹,信口撒了个谎冤枉了人家。   尤其是围观的几个男子,心里还想着方才那朱唇榴齿、貌似天仙的猎户娘子,那姑娘一看便是面善之人,人也讲理,连声音都是娇滴滴的。如今腿脚好了,更是一副亭亭玉立,惹人怜惜的模样,怎么会是欺负小孩的毒妇呢!   只可惜那冷面猎户站在一旁,谁也不敢多瞧他貌美如花的小娘子。   丑媳妇原来是个美娇娘,众人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嫉妒又感叹。   这么漂亮的姑娘,城里都少见,竟然被同村一个猎户花二两银子就买回了家!   若是这天大的机缘落在自己头上,别说二两银子,就是十两,二十两!咬咬牙也就花了。   老话说得不无道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谁不想要这么个天仙般的娘子!会做饭又会伺候人,还能给自己脸上添光,就冲这等模样,七大姑八大姨见了多有面儿啊。   怎么就便宜了那个豺狼虎豹似的猎户了呢。   人群散后,沈晚夕急得眼圈都红了l.k.d.j,手指也搓得发白。   身旁的花枝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背劝道:“嫂子别急,等会我也帮忙去山里头看看,你腿脚才刚好,少走动些才是。”   沈晚夕脑子里有些混乱,一边轻点着头,一边焦灼地望了眼云横,咬咬唇:“怎么办,怎么办……”   方才与人对峙时,她已经死死压制住心里的慌乱和痛苦,眼下都快要崩溃了。   云横知道沈晚夕和孩子相处日久有了感情,这次他头一回见她因为别人的事情掉眼泪,心里也微微抽痛。   他走上前时,花枝便自觉地让到一旁,回道:“嫂子,云大哥陪着你,我就先走了,一会跟着他们去找找孩子。”   沈晚夕连连嗯了几声,待花枝离开后,一串泪珠子瞬间从眼睛里滑了下来。   云横抚着她的头发,微微倾下.身,指尖拂过她眼角的泪花,垂眸认真看着她道:“别哭,你若是急,我带你去山里找好不好?”   沈晚夕连忙抹干净眼泪,使劲儿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本《病娇厂督的小宫女》打滚求收藏~求各位看官点进专栏瞅一瞅~ 【绝美病娇真太监*贪财好色小宫女】 见喜是寿康宫伺候太妃的小宫女,因为笨手笨脚,被安排扫外院,以及给太妃倒洗脚水。 头一回倒洗脚水,溅到了寿康宫大宫女的鞋袜,被罚了十个板子。 第二回倒洗脚水,打湿了寿康宫侍卫的衣摆,被一把刀架在脖子上。 第三回倒洗脚水,冲撞了来传旨的那位东厂九千岁,洗脚水倒了他一身。 彼时,那位传闻中阴毒奸险、喜怒无常,还有严重洁癖的厂督梁寒捂住口鼻,怒极反笑,“这是哪来的蠢笨丫头,给咱家剁了她——” 话还没说完,梁寒便觉腿脚一热,那丫头竟然抱上了他的大腿…… “漂亮哥哥,别杀我,呜呜呜……” 数九寒天,梁寒目光阴恻,嘴角笑意愈发森冷。 这蠢丫头,真是狗胆包天! 可这怀抱,竟然出奇的暖和,将他衣摆的寒霜都捂化了。 梁寒忽然想起从净身房出来的那一日,他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疼痛欲死,是一个呆呆的小宫女拿来两块馍馍给他填了肚子。 她身上暖烘烘的,一边给他搓手,一边搂着他安慰他,“漂亮哥哥,你别哭,哭了就不好看了。” 人人都说那东厂厂督阴鸷狠辣,这小宫女跟他做对食,恐怕要被磋磨死了。 可谁又知道,他见不得别人轻易赏她板子 见不得她日日盯着那帅侍卫流口水 不肯她便宜了旁人,便只能便宜他自己了。 * 他这一生吃过太多苦,唯有见她才得欢喜。   ☆、她是他的妻(三合一)   沈晚夕明白眼下最要紧的一桩是想想锅锅最有可能去哪, 而这些地方也只有整日里和锅锅玩在一起的几个孩子最了解,思量了一会,她打算去马木匠家问问马能儿, 那孩子年纪大一些, 应该是能问出点有用的东西。   云横却拉住她,静静道:“去问另一个更好些,小孩子一向听年纪大的摆布,可若是没人在一旁使眼色, 他很容易就能露馅。”   沈晚夕顿时恍然大悟,想到方才云横分明先问的二宝,可那孩子却先看了马能儿, 什么也都是听马能儿在说,他只是跟在后面附和。   片刻后,两人找到朱娘子家。   说明了来意后,朱娘子忙催着二宝出来解释,她既不想孩子趟进这淌浑水,又不想得罪猎户和乡里乡亲, 只盼着猎户两口子问完话赶紧走。   二宝还没从刚刚的场面缓过来, 那可怕的猎户又进了门, 瞬间哭昏了头, 一股脑儿把平日里和锅锅一同玩耍的地方都说了出来。   沈晚夕默默在心里记着, 云横只是皱着眉听, 听到最后冷声问了一句:“当日你们在河边,宋锅锅去了哪个方向?”   二宝顿时一懵,支支吾吾了许久也没说出来。   云横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淡漠清冷,沈晚夕听多了也就习惯了,可小孩子从没见过这样的气势, 便是平日里作天作地的宋锅锅都怕,更别提从小便胆小如豆的二宝了。   没等到他回答,云横又沉着脸问:“林子东边的孤星山,还是南边的小谭山?”   方才怔愣在原地的二宝连忙摇头,“不不……不是,不是孤星山,好像就是小谭山,我想起来了,对对,就是小谭山!”   小孩不敢看云横的眼睛,忙转过头拉着朱娘子的衣袖,一边哭嚎一边道:“阿娘,是小谭山……”   沈晚夕此刻脑子很乱,她在脑海中反复搜索着方才竹门外几人的话语,并未听到小谭山这几个字呀,隐隐约约听到的是小西山来着。   她也糊涂了,云横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云横冷冷一笑,并未反驳,只是盯着二宝道:“下回撒谎记得编认真一些,知道吗?”   二宝呆呆地站在原地,许久才哭着去抱朱娘子:“娘,我没撒谎,我真的什么都不晓得!都是马能儿跟我说的!”   朱娘子心疼地搂着孩子,正想帮他解释几句,抬头一看猎户和他娘子却已出门去了。   云横脚步极快,沈晚夕便是腿脚好的时候都追不上,更何况右腿才刚好没多久,她心里再急也没用,走路根本快不了。   好在云横才走几步就反应了过来,他蹙着眉转过身来,瞅着小姑娘像个毛茸茸的小鸭子似的,又慢又滑稽,心里不觉失笑。   沈晚夕感受到了嘲讽,嘟着嘴巴气呼呼道:“你再这样,我不跟你一块去了!我找花枝去。”   云横无奈地勾一勾嘴角,旋即蹲下身,道:“不是想让我背你吗?上来。”   沈晚夕原本心急得很,听到这话微微愣一愣,一颗慌乱的小心脏突然雀跃起来。   她低眸咬咬唇,面上却还是装作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半推半就地勾住他脖子,将两条胳膊挂在云横肩膀上,轻轻搂住。   云横双手抱住她的腿,轻巧地起身。   比起当时从奴隶市场将她背回来的时候,小姑娘似乎吃胖了点,不过整个人还是很轻,四肢仍然纤细,也只有胸前那一块地方软绵绵的,较之前更加饱满一些。   他垂眸想着,肉是不是都长在这里了?   沈晚夕下巴磕在他的肩膀上,望了一眼前面的林子,不禁问道:“我记得方才在锅锅娘面前,马能儿说的是小西山,你方才为什么没有提?而且二宝又说去的是小谭山,云横,咱们该相信谁的话呀?”   云横轻叹一声,语气淡淡,“我们去孤星山。”   “啊?”   沈晚夕聋拉着脑袋歪在他后脖,认真分析着方才两个孩子的话,既然前后不一,那就肯定有人在说谎。   忽然一拍云横胸口,“我知道了!”   云横眉头一皱,看着她激动的小手在胸前扑打,跟小猫爪子似的,还未及说话,便听到她愤然出声:“两个孩子都说了谎,他们开始说去的小西山,方才单独问二宝,他却吞吞吐吐像是记不起来的样子,其实是孩子胆小心慌,自己撒的谎都忘记了,又或许是之前没有对好证词,所以说法才会不一致。”   云横嗯了一声,算是肯定,接着她的话道:“方才提到孤星山时,他却连连否认,不敢看我的眼睛,所以听我问完话时才会拉着他娘,想给自己一些底气。”   沈晚夕点点头,正思索着,云横脚步却忽然顿住。   沈晚夕感觉胸口一撞,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云横眉头皱得极深,似是压抑着什么,良久才侧着头看了她一眼,语气也颇有些无奈,“头发,痒。”   沈晚夕愣了愣,回过神来赶忙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头发,乱糟糟的都绕在云横脖子间,难怪会痒呢。   她只顾着自己想事情,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   等等,云横竟然怕痒?!   她右手绕过云横的胸口,在他左臂下轻轻挠了挠,禁不住偷偷抿唇笑了笑,“云横,你是不是怕痒?”   云横没说话,脸色却不太好。   沈晚夕松了松眉,心情微微舒展了一些,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云横也有弱点,还被她知道啦。   她摸了摸头发,上面只有一根最普通不过的木簪,她不是很擅长绾发,每次不是额角落下一缕,便是后脑勺绾不紧,导致一直会有零零碎碎的发丝落下来,她也无可奈何。   沈晚夕将垂下的几绺头发往后拨了拨,没有发丝的阻隔,云横明显感觉小姑娘的肌肤紧紧贴着他肩膀,几乎是严丝合缝,不觉呼吸一窒,心痒难耐。   良久,云横回过神,背着她马不停蹄地往孤星山的方向去。   从烈阳当空到暮云重重,白日里的暑气在山林中慢慢消失,晚风送来一丝凉意。   沈晚夕在云横背上一直四处巡视,生怕错过一丝细节,如若锅锅在附近,说不定能留下点什么线索,衣裳上的布条,地上的小脚印都有可能捕捉到锅锅的踪迹。   无意间抬眼望见天空,绚烂的云霞像仙人随手泼下来的染料,漫山遍野皆笼罩在澎湃的透亮里,余霞成绮,唯有织女才能指出这样的大片绮丽的锦缎来。   沈晚夕不觉看得痴了,紧绷了一天的心情慢慢舒张开来。   她在他耳边轻声道:“「日晚菱歌唱,风烟满夕阳」,云横,这句诗里有我的名字。”   云横脚步没停,听着她在耳边的低语,只觉自己从前像是听过这句诗,却忘记在哪里听的,不过,诗是好诗,名字也是好名字。   这就足够了。   天色越来越暗,沈晚夕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   昨晚是锅锅失踪的第一晚,如若在山里迷了路还能睡一觉撑过去,可今日又过了一整天,要是不吃不喝,就算是成年人也受不了,何况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呢。   她眉头慢慢拧起,越往山崖处走越是胆战心惊。   锅锅不会是从上面摔下去了吧?!   她又是害怕又是心烦意乱,想和云横说说话,可是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就是说不出来。   云横见方才还在林子里哑着嗓子喊“锅锅”的人,此刻沉默了许久,两只小手在她胸前攥得紧紧的,不住地出汗。   他知道她是紧张了,缓缓开口道:“别急,慢慢找。”   暮色渐深,云横放她下来休息了一会,用火折子点了火把,两人沿着悬崖边继续找,云横将她围在里面,自己在靠近崖边的一侧。   幸而月色如银,又有火把的亮光,山里不算黑漆漆的。   又不知过了多久。   夜风吹来时,沈晚夕冷得一瑟缩,一边心焦焦地喊着“锅锅”,一边急得直跺脚。   白日里都寻不见,晚上更是艰难。   到底在哪里啊,快出来啊……   “阿夕姐姐——”   沈晚夕觉得自己像是魔怔了,要不就是饿得头晕眼花了,不知从哪里竟传来了孩子的呼喊声。   像做梦一样。   “阿夕姐姐!”   耳边又传来一声,沈晚夕猛然抓住云横的胳膊:“你听到了吗?是不是锅锅在喊我!”   云横微微点头,沈晚夕激动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孩子还能喊人,起码证明还好好活着!   大致听声辩位后,云横发觉孩子的声音应当是从悬崖下传上来的,可是悬崖那么深,掉下去必死无疑,且这声音离得不远,更不可能是从崖底传上来的。   唯一的可能便是,锅锅失足掉了下去,但却没有直接掉落崖底,有可能被半山的歪脖子树勾住了衣裳,也有可能进了某处山洞里出不来了。   云横简单同沈晚夕说了自己的想法,两人循着孩子的声音一边走一边举着火把往下看。   孩子的叫声越近,沈晚夕眼里的光也越亮。   直到火光尽头出现锅锅灰头土脸的样子,沈晚夕见鬼似的吓了一大跳!   又惊又喜!   云横忙扶住她,探下半身看过去,原来孩子站在悬崖下不远处一块突出的大石头上,激动地朝他们摇着一旁的细细的树枝,试图引起两人的注意。   石头虽窄小但也平稳,锅锅一侧胳膊贴在身后的石壁上坐得稳稳的,旁边还有一棵石头缝里长出来的小树可以借力,人在此处只要不是动作太大,暂时都不会有生命危险。   “锅锅,你等着,我们来救你了!”   沈晚夕叫喊着让孩子放心,自己却犯了难,孩子离他们只有不到一丈的距离,可四处又找不到适合的藤蔓,要如何把孩子拉上来呢?   一思忖的功夫,云横将火把交到她手里,淡声道:“拿好了,我下去救!”   沈晚夕大惊失色,没等到开口,随即便见云横纵身一跃,一身黑衣宛若暗夜里的鬼魅,才一晃的功夫就飞至锅锅身边,左手抓紧了石头边那手腕粗细的树干。   沈晚夕举着火把跪在悬崖边,看到云横身子随着树干摇摇欲坠,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云横,危险!”   那么瘦小的树,怎么能承受一个大男人的重量!   云横右手抱紧了锅锅,随后左手一发力,脚尖踩着崖下凸起的石块借力飞身上来,不到片刻的功夫便将人救了上来!   脚底踩到地面,沈晚夕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可她想想方才的局势便觉后怕,若是那棵树突然断裂,或者石块承受不住重量从石壁上脱落,云横岂不是会摔得粉身碎骨!   他下去的那一瞬间,沈晚夕脑海中浮现出千万种可能,也想过最坏的结果。   她差一点,就没有云横了。   鼻头一酸,眼泪就像不要钱似的落了下来。   她生气地瞪了云横一眼,便俯下身去查看锅锅的情况,“你怎么跑这儿来了,知不知道阿夕姐姐多担心?你爹你娘,还有你奶奶找了你两天了。”   宋锅锅“哇”得一声哭了出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嚎嚎:“我不小心从上面滑下来,他们都吓跑了呜呜呜……让他们叫人来救我,可是……可是他们就没听到,跑得人都没了……”   不用想,沈晚夕也知道锅锅口中的“他们”是马能儿和二宝两个孩子,本来二人是同锅锅一起到孤星山玩耍,可见到锅锅失足落下悬崖,两个人以为锅锅必定没命才吓得跑回了家,可又怕大人怪罪追责,便合起伙来撒了这个谎,称三人并未同行,与锅锅的失踪毫无关系。   只是还在穿开裆裤的孩子哪里能将谎言圆得天衣无缝?只需试探一番便露馅了。   沈晚夕擦去锅锅脸蛋上的泥巴,摸着小家伙的脑袋好生安抚了一会,一手变戏法似的从挎着的小布包里取出准备好的烙饼和果子,笑道:“快吃点东西,饿坏了吧。”   宋锅锅顿时破涕而笑,抓着果子啃了一口,生津之后将几个烙饼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连碎渣都没有留。   沈晚夕一向知道他吃东西的习惯,笑着拍了拍他后背:“就算是饿坏了,也不能这么吃啊。”   只顾着照顾孩子,沈晚夕都忘记自己也一天没有吃饭了,直到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才发觉腹中空空,而烙饼也带得少,当时急着出门没有多拿,现在想想还有些后悔。   身后忽然亮起一簇火光,沈晚夕回头看了一眼,云横竟默默地燃了火堆,手里居然还有一只刚剥了皮的兔子!   “……”   沈晚夕惊得张了张嘴,这就是嫁给一个猎户的好处么?!   嘻嘻,真香。   荒郊野外的地方离村子里还有近半日的脚程,森林里黑漆漆的看不着路,今晚肯定是回不去了。   沈晚夕轻轻叹了一声,还好有云横在。   她抱着锅锅在火堆边坐下,小家伙盯着兔子流口水,忽然一阵惊讶地望向她,又看着她右腿,“阿夕姐姐,你腿能走路了吗!”   沈晚夕眉毛一挑,傲娇地点了点头:“是啊,日后村子里再也没人叫我丑媳妇了,也没人喊我跛脚娘子啦。”   云横皱着眉抬头,眸色一黑,陷入沉思。   今早在竹门口,村内岂不是人人都见着她了?   沈晚夕还在和锅锅说话,突然就听到身边火星猛地溅了一下,云横沉着脸将手里的兔子翻了个身,木枝穿身的小兔子狠狠晃了晃,险些就要掉在火堆里。   啊这……   沈晚夕暗戳戳地想,这一面还没有烤呢,他翻个不停做什么?   难怪做饭那么难吃,简直就是瞎弄嘛。   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可怜的兔子也慢慢烤出了肉香味,在赤色的火光里呈现出一种诱人的金黄油亮之色,   忽然想起什么,沈晚夕一拍脑门,赶忙从小挎包里取出一包粉末状的东西,这是她前几日才制好的调味粉,当时做好后放在布包里面,差一点就忘记了。   她将灰棕色的粉末均匀地洒在兔子身上,云横也顺着撒调料的方向缓慢旋转着手里的木枝,一时间浓郁的肉香味混着独特的调料香四散开来,狠狠地抓住了锅锅的味觉。   “阿夕姐姐,你撒的这是什么东西啊,怎么这么香!”   锅锅的眼睛都要戳进烤兔子身上去了,沈晚夕笑着解释道:“这是我自制的十香粉,大小茴香、花椒、生姜、肉桂、白芷、肉豆蔻、八角、桂皮、三奈混合而成,早就想烤肉给你们吃啦,我自己还没有试过这个配方,不知道行不行。”   宋锅锅光听到这些调味料就开始流口水了,虽然很多都没有听说过,但是他相信阿夕姐姐做出来的东西,一定是全天下最最好吃的!   兔子烤得差不多了,云横扯下一根兔腿吹了吹,拿给沈晚夕,又眼见小姑娘旋即转手给了宋锅锅,不禁眉头一皱,又扯下一根递给她,寒声道:“给你的。”   沈晚夕轻轻咳一声,差点笑出来。   云横这都要生气?   宋锅锅忙不迭地咬了一口,烫得嘴里不住地哈着气。刚烤好的兔子表皮又酥又脆,肉质细嫩出汁,一口下去十种调料的香味直通肺腑,越嚼越香,越吃越馋。   不得不说,云横的火候掌握得还是很好的,再加上沈晚夕无意间塞在包包里的十香粉,更是让人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宋锅锅吧唧着嘴,被云横狠狠盯了一眼后,这才吓得抿住了唇,不敢再出声。   吃完后一手的油,沈晚夕没有带帕子,自己看着贼难受,纠结了一会后想要同云横一起去河边取些水洗洗手,顺便带点水回来喝。   河边离得不远,云横便点头应了,走之前交待锅锅道:“有火堆在野兽不敢靠近,你待在此处不要离开,知道吗?”   宋锅锅乖乖点了点头,云横说话他不敢不应。   沈晚夕自己也想走动走动,便没有让云横背,两人慢慢地在林子里走,顺便消消食。   洗净手后,沈晚夕捧着一大片叶子的清水缓缓往回走。   山路崎岖蜿蜒,脚底的石块又一突一突的,她已经是很小心地在走了,可还是一会踩到树枝,一会踩到石头,又生气又无奈。   “啊——”   快回到火堆旁的时候,不知踩到什么怪怪的东西,沈晚夕忽觉脚底一滑后又是一空,云横连忙抓住她衣角,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身下冷风窜过,眼前一片漆黑,云横伸腿踩着陷阱的泥土墙面猛然一个翻身,将小姑娘一把拉过护在身前。   “嘭”一声!   鼻尖扬起尘土的气息,叶子上的水淋湿了两人一身。   沈晚夕重重摔在云横身上,只听身下的男人闷哼一声,她慌忙撑起双臂,屈起腿想要站起来,可湿哒哒的嘴唇竟无意中贴过他脖颈,在黑暗中擦出了一丝火星。   沈晚夕愣在原地,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云横呼吸渐渐粗重起来,身上躺了一个湿热柔软的小娇娘,怕已经将他浑身的火都点燃了。   喉咙滚了滚,下一刻云横猛然翻身,一只手垫在她背后,将她娇瘦的身子微微抬起,另一手擒过她双手手腕扣在头顶,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下颌。   黑暗的陷阱里,沈晚夕轻呼一声,紧张得忘记了呼吸。   他……他这是干什么?   她看不到云横,可是分明能感觉到他近得不能再近。   叶子上的水淋湿在下巴,顺着颈窝流淌到胸前,沈晚夕浑身发烫,似要将原本清凉的河水慢慢烧成沸水。   唇边不断有湿热的气息轻抚,他健硕强壮的身子压在她身上,令她动弹不得几近窒息。若不是刻意收了力,她心想自己一定会被云横压死了。   若是青天白日里,她这样的姿势……简直是,羞耻到不行。   他这样压着她,究竟是想做什么?   沈晚夕心里慌了,“云横你——”   话未说完,陷阱外传来锅锅的呼喊声。   “阿夕姐姐!你们没事吧!”   锅锅在火堆旁啃完最后一块兔子肉,脏兮兮的油手直接在地上的泥巴上蹭了蹭,再两手搓一搓掸一掸就算净了手,山里的孩子在泥土堆里打滚长大的,完全不在乎这些细节。   吃饱喝足刚准备睡一觉,谁知不远处竟然传来了沈晚夕的尖叫声。   阿夕姐姐也遇到危险了?   他心里慌慌的,忙跑出去看,没想到两人竟掉在了山里猎户埋下的猎物陷阱里头了。   “阿夕姐姐!”   沈晚夕刚想要回答,却听云横抬头朝上面凉声道:“没事!你自己回火堆边去。”   锅锅急道:“那你们能上来吗?”   才问完,小锅锅想想就后悔了,猎户都能飞到崖下将他提上去,小小一个猎人陷阱肯定没问题的。   他是痴了还是傻了,再怎么样也不能瞧不上猎户的能力啊!   可他们既然能上来,为什么还在下面待着咧?   黑暗中云横皱着眉,厉声道:“还不走?等我上去收拾你么!”   锅锅被他无端冲了一把,吓得赶紧道:“那阿夕姐姐我走啦!我这就走!”   听着小家伙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沈晚夕明显感觉云横灼热的目光很快收了回来,正在盯着她看。   她心里有些发毛:“云横,我们上去吗?”   云横听到她轻软得像棉花糖的声音,呼吸又乱几分,低哑着声音像在她耳边轻挠,“我受伤了,怎么上去?”   沈晚夕惊了惊,“你受伤了?”   鼻尖拂过淡淡的血腥味,真实得不能再真实,难不成是方才落下陷阱时被下面的尖锐石块给划伤了?   她想伸手去探一探他伤在哪里,血流得多不多,严不严重,可是双手被他紧紧桎梏,比奴隶市场里困住她的铁枷还要牢固,她根本腾不出来。   “你放开我好不好,我看看你的伤,好吗?”   云横没有回答,也没有放手,她又慌又急:“云横,你说话呀!你到底怎——”   话音未落,云横滚烫的薄唇忽然覆压上来,抵着她湿湿软软的嘴唇,将她未尽的话语和温热的气息卷进他的阵地里,时而温柔轻咬,时而粗暴吞噬。   他进可攻退可守,叫她全然没有自由呼吸的余地。   “云……云横!”   她用力侧过脸试图绕开他的威压,才大口地喘了会气,可云横竟然用隐隐有些碎渣的下巴将她小脸勾了回来,喉咙一滚,声音哑得像沙石。   “孩子还在上面,你真打算叫得这么大声,嗯?”   沈晚夕脸烫得像炭火,早已不是面红耳赤可以形容,思虑还未从方才的慌乱中回过来,他暴风骤雨般的吻又重重落了下来。   她忍不住小声惊叫,唇齿却立即被他堵得死死的,他一边亲她,一边低声慢慢劝道:“别出声,锅锅会听到。”   羞愤和无奈之下,沈晚夕不得不敛声屏气,一点声音都不敢哼出。   云横紧锣密鼓地撬开她牙关,将数月来的朝思暮想通通倾泻,甚至滑入她口中最深处疯狂攫取,试图吸纳她破出喉咙的所有低吟浅唱,也将她全部的意识消磨殆尽。   她身子软得像一滩水,可他却浑身绷得紧紧的,城墙一般坚不可摧。   直待唇舌舔舐到热而微咸的液体,他才愣了愣,随即缓下速度,慢慢停止了攻城略地,离开她甜如蜜桃的柔软。   只听身下的人小声地啜泣,呜呜咽咽,密如织雨般落在他心上。   他缓缓松手,让她双手逃离束缚,可她却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两手垂在他身上,酥软得没有一丝重量。   沈晚夕觉得自己要死了。   她头昏脑涨,浑身无力。   脑海中全是方才意欲将她妥妥吞入腹中,甚至吃得连残渣都不剩的云横。   还有那个在他身下无处可躲,叫天不应的她自己。   她躺在他温热的掌心里,浑身颤抖,心情复杂到极致,说不清是意乱.情迷,还是恐惧慌张。   云横在心里轻叹一声。   方才,他的的确确失控了。   她躺在他胸口的时候,他浑身止不住地僵硬烦躁,像是站在烧红的铜柱之上,稍有不慎便会坠入火海,永不超生。   他压抑了整整几月的火啊。   唯有她湿湿嗒嗒的胸口,温温热热的唇舌才能浇灭。   他怒她,更怜她。   怒的是她为何生得这般美好,轻而易举就能牵动他的全部思绪,他的一吐一纳,在她跟前从来不受控制。   怜的是她娇软瘦怯,燕语莺声,如他掌心的纤羽,只可轻抚,哪堪摧折?   所以他才控制不住俯身下去,试图将她的一切据为己有。   她是他的妻,又有何不可?   暗黑的陷阱里,良久沉默之后,终是他哑着嗓子开口,“伤在后背,大概是地上的利石刺的,帮我包扎伤口好吗?”   沈晚夕许久才回过神来,仿佛适才根本没有那场兵荒马乱,他还在回答她很久很久以前的问题,那样轻描淡写。   她委屈至极,咬着肿肿的下唇,带着哭腔,“云横,你刚刚……怎么这样?”   云横勾了勾唇,“哪样?”   沈晚夕羞得说不出口,云横在她唇面轻轻一啄,“是这样吗?还是——”   沈晚夕浑身一颤,赶忙抬手用尽所有力气将他推至一边,生怕他将方才的情节再演一遍。   背后撞到墙壁,云横又闷哼了一声。   沈晚夕才意识到他后背受了伤,慌张地伸手去找他,还未摸到时,手腕却被云横攥紧。   她不知道他又想做什么,刚想要发作,脚底却突然一空。   陷阱不深,云横脚尖踩住一面泥墙,带着她腾空转了一圈,再一踩墙壁往上一跃,两人便稳稳地落在平地上。   这就上来了?!   不是说受了伤,上不来了么!   沈晚夕气得想甩开他的手,可是却被他握得更紧了,怎么都挣扎不开。   云横知道她在气什么,抬起她的手往后背摸索过去,按住了受伤流血的地方。   指尖摸到粘稠温热的液体,沈晚夕心猛地被揪了一下。   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念,“疼啊。”   沈晚夕被他说得心里又是一痛,像是有针在刺,越扎越深。   她咬咬牙,真想给他一拳,可是他身上跟铜墙铁壁似的,痛的只会是她自己。   她分明不想理他,可若不是他给她当肉垫,受伤的就是她了。   这男人真坏,算准了她会心疼他,所以才肆无忌惮地欺负她!   不远处的锅锅见到两人从陷阱里出来,兴奋地朝沈晚夕招了招手:“阿夕姐姐,你们快过来,你不来我害怕!”   沈晚夕轻轻咳嗽几声,醒了醒喉咙,慢吞吞地跟在云横后面。   走到火堆旁,才隐隐见到云横后腰上被石块划开的衣裳,里面不住地往外渗血,竟已经染红了一大片衣服!   两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地面的石块上,云横伤得肯定不轻。   沈晚夕看得手脚发麻,泪珠子险些就要蹦出来。   宋锅锅盯着沈晚夕看了许久,禁不住疑道:“阿夕姐姐,你嘴巴怎么肿了?”   方才吃烤兔肉的时候还没有这样!猎户又欺负她了吗?   坏猎户!恐吓完他,又去欺负阿夕姐姐!   沈晚夕听见这话大为窘迫,她咬咬唇,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纠结许久只能硬着头皮解释说:“刚刚的十香粉中有一味香料我吃不了,碰一下就过敏,方才吃多了就……就成这样了。”   云横勾唇一笑,默默在火堆旁坐下,刚想褪衣,忽然侧过头寒着脸向宋锅锅道:“转过去!”   宋锅锅:“……”   他又做错了什么!猎户突然这么凶,又想做什么啊!   什么东西是阿夕姐姐可以看,他却不能看的?!   可云横的眼神摆明了不想再说第二遍。   宋锅锅只能悻悻地背过去,撅起来的小嘴能挂油瓶了。   云横半褪去上衣,露出壮硕的肩膀和劲瘦的腰身,后背上手指长的一道血痕上翻着皮肉,触目惊心,沈晚夕几乎眼前一黑。   他从衣角撕下一条长布条递给她,淡淡道:“荒郊野外的找不到草药,你帮我简单包扎一下,明日回去再说。”   沈晚夕指尖颤颤,替他擦拭干净伤口周围的血迹,只露出那道深深剜进皮肉的伤痕,她手掌绕过他小腹,来去绑了三圈,最后将布条在腰侧打了个结。   小指擦过时,忽然碰到后背那处陈年旧伤。   沈晚夕眼睛一痛,定下神来仔细看了看,仿佛是带刺的藤条划过的深痕,从背脊一直延续到腰下,那就像是一条粗粗长长的毛毛虫,每一寸都有着恶鬼啃食过的牙印,看着就疼,甚至比梦里见到的伤痕还要令人心惊!   要流多少血,撕碎多少肉才能变成这样啊!   云横知道她在看,侧身伸手将她手掌捉过来,附在她耳边低声问:“看好了吗?”   沈晚夕摇摇头,只觉心里疼到不能呼吸。   难怪当初云横不给她看,那个时候的她若是看到了,还敢安安稳稳地睡在敢身边吗?   她小心翼翼地抚过那道伤口,那道让云横连地铺都睡不了的伤口,脑海中一阵恍惚,情不自禁地弯下身,将右侧脸靠在他背后。   她的脸亦伤过、痛过,只盼以痛止痛,才能让他们真正抛下所有不愉快的过往,去拥有更好的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留评随机发红包~ 感谢仙女们的支持,爱你们么么~我会加油撒糖哒!   ☆、娇羞   一夜晚风吹得头痛。   次日一早, 沈晚夕在一阵糊味里迷迷糊糊地醒来,睁眼便见云横在火堆上支起了一个小铁锅,里头零零碎碎飘着些煮得发黄的野菜叶子, 这是……汤?   她的早餐?!   一旁的锅锅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手里捧着个小破碗,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像极了沧州城外讨生活的那些小乞丐。   “阿夕姐姐,你怎么才起?”   他眼泪汪汪地控诉着, 若不是她起得晚,他也不用被猎户逼着喝这种烧糊的汤,这简直难以下咽嘛!   可猎户说了, 不可以不吃,若是没有体力走回家,猎户就把他扔在山里喂狼。   呜呜呜啊啊啊……   云横趁着天亮砍了两根竹子做成竹筒,在河边舀满水回来,沈晚夕远远看到他走过来,忙低下头夺过宋锅锅手里的小破碗, 假装已经喝了汤填饱了肚子。   云横走近时看了她一眼, 淡声道:“你不想吃, 可以不用吃。”   沈晚夕松了口气, 拍拍胸口在心里窃喜, 锅锅却立马急了眼, 为什么他就必须要吃啊!   很快,宋锅锅就知道原因了。   他只是一个孤孤单单的小可怜,要靠自己的双腿走回家。   而他一直心疼的阿夕姐姐被猎户霸气地打横抱起,她舒舒服服地躺在猎户胸口,根本就不需要体力!   哼, 生气。   沈晚夕窝在他胸口衣襟处,脸颊飞上一抹绯红,很小声地问:“云横,我这么重,会不会牵动你身上的伤口啊?”   云横道:“你再重,能有山里的野猪重吗?”   沈晚夕:“……”   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气咻咻了好一会,山路上慢慢有了来往的山民,沈晚夕将脸蛋埋得更深,生怕别人瞧出她脸上晕开的朵朵红云。   云横后背受了伤,不能再背她,可横抱的姿势更羞死人啊!   这不像上一次被疯驴吓到的时候,他将她横抱起不过走两步便到竹屋里放下,旁人就是看见了也不过是片刻功夫,哪里像现在这样,从孤星山一路穿过小竹林,砍柴的樵夫看到了,河边洗衣的姑娘看到了,田里除草的大娘看到了,连路边的大黄狗都盯着她看。   那种感觉就好像犯人游街,除了破鸡蛋和烂菜叶子,她收获了所有不正常的眼光。   云横只觉得胸前的小姑娘贴得紧紧的,压得他胸口都有些疼,忍不住道:“阿夕,你要把自己闷死吗?”   沈晚夕这才将慢慢将头探了出来,“哼,再闷也不会有昨晚你做那种事情的时候闷,我差一点就被你给憋死了。”   云横唇角弯了弯,在她耳边低声问:“那我下次,让你喘口气好不好?”   沈晚夕:“……”   下次?   还有下次!   呜呜呜。   快到村口的时候,沈晚夕终于软磨硬泡地让云横将她放了下来。   那边找了几天孩子的宋敦两口子早已经心力交瘁,他们求了村里的保长,几乎将小西山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寻到锅锅的影子。   村里保长郑重其事地对宋家人说,孩子失踪了两天两夜,多半是凶多吉少了,这个年纪的男娃娃要不是被人牙子绑走,要么就是在山里遇到危险人没了,保长叹了口气留下一句,“实在不行,就准备准备后事吧。”   宋老太太听到这话两眼一翻,又哭晕了过去。宋娘子也哭得捶胸顿足,才三十不到的人头发都白了近一半。   宋锅锅跑回小院儿的时候,一家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看了许久,宋娘子终于哭嚎一声:“锅锅!我的锅锅回来了?”   宋老太太听到孩子的声音,惊喜得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睁眼便是一句:“是我乖孙儿回来了?”   两天没看见家里人,宋锅锅也嚎啕大哭,脸上本来就沾了泥巴,如今哭得更像个小花猫了。   宋锅锅将自己上山遇险的前因后果同家里人详细说了一遍,宋娘子听下来竟是两个小孩不仅弃锅锅于不顾,反而回来撒谎隐瞒了锅锅的真实行踪,害得他们找遍了小西山都寻不到,实在是可恶!   反倒是他们上门责怪的猎户一家替他们找到了孩子。   宋家人心里感激又愧疚,可就是拉不下来脸去道一声谢,尤其是老太太好面子,昨日才到人家门口撒泼打滚,今日再上门致谢岂不是打自己的脸,让村里人笑掉下巴!   将锅锅送回家后,云横和沈晚夕便离开了,宋敦想出来说句客气话,可两人已经走远了。   身边没有个孩子调和气氛,沈晚夕在走在云横身旁又慢慢局促起来。   昨晚过后,她连云横的脸都不敢多看。   想到他毫无理智的一举一动,还有在她耳边说的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她又开始羞燥起来。   脸颊泛着绯红的模样,在旁人看来更是娇艳欲滴、楚楚动人,明明不施粉黛,可就像是胭脂含脸笑,云霞映晴川,令人沉溺在她浅浅的梨涡里,如痴如醉。   路过的村民匆匆见她一面后立即躲闪了眼光,这小娘子竟美得教人不敢多看!   也是那猎户的眼神太过犀利,像是明明白白地写着,谁敢觊觎他的娘子,他便要谁的命!众人有意无意间投过去的目光都被他浑身冰冷的威势击得粉碎。   没人敢靠近,更没人敢盯着看。   几个姑娘提着木桶从河边洗完衣物回来,正巧与云横和沈晚夕打了个照面。   其中一个穿着最为光鲜的女子朝他们这边看过来,眼神说不上不善,可就是让沈晚夕有些不自在。   注意到她的长相,沈晚夕忽有几分熟悉感油然而生,肤白貌美,樱桃小嘴,仿佛在哪听过似的。   “云横,这个姑娘老盯着我们看,你认识吗?”她小步贴到云横身边,低声问。   云横仍注视着前方的路,没有偏头去看,只说“不认识”。   沈晚夕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忽然又听到后面有个女孩子同那女子道:“阿萝你看什么呢?走啦!”   阿萝!   沈晚夕在脑海中想了想,猛然惊醒,那不就是和云横定过亲的阿萝吗!   她侧过头看了云横一眼,心情忽然就不好了,这个阿萝可是当日云横亲口提的,怎么会不认识呢?况且,他们差一点就定了亲,又是什么原因没有成亲呢。   方才阿萝盯着看的,可不止她一人。   沈晚夕顿时心烦意乱起来。   阿萝心不在焉地应了同伴一声,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抱着洗衣桶恍恍惚惚地往回走。   她从小没了爹,是贪财好赌的寡妇娘将她养大的,好不容易生得这般貌美,娘却只想把她嫁个有钱人,多收些礼钱好去赌。   先前媒人在寡妇面前提了一嘴那住在竹屋的独身猎户,又说到云横打了几只水貂卖了小几十两银子,刘寡妇眼睛都亮了,迫不及待想把女儿嫁过去。   猎户没爹没娘,阿萝过去也不会受婆母的苦,更何况那猎户高大威猛,模样也是一等一的俊朗,床上的本事想必也极好,刘寡妇对此十分满意。   村里只有钟家和云横关系不错,刘寡妇便兴致冲冲地找钟叔来撮合,可母女俩见到云横的第一面时,那猎户竟然刚打死了一只老虎,浑身血淋淋的,那眼神狠得能吃人!   刘寡妇登时吓得浑身发憷,脑补了女儿日后被恶狼压在身下欺凌的场面,说亲之事因此草草作罢。   云横恶狠狠的模样,阿萝也见过。   当日她和寡妇娘一样,吓得浑身打颤,只觉得云横除了模样好,却不是能过日子的人,连村里文文弱弱的秀才喝醉了酒都会打女人,更何况是刀尖上舔血的猎户呢。   就是云横愿意,她也不愿意嫁。   可是今日一见可那娇美纤瘦的小娘子站在他高大挺拔的身躯前,竟然意外地和谐,猎户没有想象中的凶神恶煞,阿萝心里又不自在了。   ☆、不食言,只食她   傍晚的时候, 村里的保长同宋敦夫妻来到云横院外,三人不敢贸然进去,只在竹门外小心翼翼地敲了两下门。   云横往外瞥了一眼, 已经想到是怎么回事, 他收回目光没有搭理,可外面三人仍然没有离开,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门,令人心烦。   沈晚夕正在厨房做饭, 听到外面的敲门声忙放下手里的柴火,走到院子里去开门,云横皱了皱眉, 也跟了上去。   保长是个三十上下的矮胖男子,脸上还泛着油光,一见屋子里出来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他眼睛都看直了,差些忘了自己来做什么的。   三人之中只有那位保长沈晚夕没有见过,宋娘子她也不想见, 便直接略过去问宋敦:“有事么?”   宋敦刚想开口, 保长直接上前抢过话道:“这位想必就是猎户娘子了?”   沈晚夕不自觉地退了半步, 点了点头, “您是?”   宋敦刚要介绍, 保长又很客气道:“我是咱们村里的保长, 村里大小事务一律都是我在管,你叫我王保长便好。”   沈晚夕微微一笑,保长是很大的官儿吗?   云横走过来时眼神寒得可以滴水,走近时足足高出了保长两个头,逼得那王保长仰头去看他。   那保长知道此人不好相与, 以往村里人发生点什么事他都仗着身份地位能说上几句话,可唯有这个猎户向来沉默寡言,眼高于顶,好像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过。   他心里不忿,可面上只能装出和和气气的模样,忙敛了敛神色,道:“是这样的,前两日宋家的锅锅突然失踪,是你们二位将孩子寻了回来,今日我陪着宋家夫妻一同过来,就是想向二位道个谢,如若不是你们,孩子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宋敦白天就想着过来道声谢,可无奈嘴笨又没胆,这才请了保长一同过来,有他从中调和,想必猎户夫妻不会给他们脸色看。   宋家娘子也不情不愿,昨儿一早她还骂猎户媳妇恶毒,今日就上门来跟孙子似的赔罪道歉,简直沦为了村里人的笑柄,可一向唯唯诺诺的宋敦这回是苦口婆心着她上门道谢,真不晓得哪根筋搭错了!   是,她昨日是骂了猎户娘子,可那不是孩子丢了心里着急么!况且猎户还推了她一把,屁股墩到现在还疼着呢!   宋敦同她分析利弊说,亲自上门道谢这事儿就翻篇了,如此才不会沦为同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若是要脸面不上门,旁人指不定背地里议论他们什么呢。   就算是表面上装出来的邻里和睦,那也值了。   至于老太太却是死活不肯过来,对外就说被孙儿失踪一事愁出了病来,她同宋娘子是一个想法,宋敦能拉得动宋娘子,却差使不来老太太,只能作罢。   沈晚夕唇角一勾,淡淡笑了笑:“道谢就不必了。”   三人也跟着笑了笑,却又听猎户娘子顿了顿道:“不过,你们的确欠我和夫君一句道歉。”   她声音原本甜软,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却冷静又认真,眼神也慢慢变得坚定起来。   宋敦夫妻一脸茫然地呆在原地,就连云横也愣了愣,目光沉凝在她敛去笑意的小脸,心情有些复杂。   王保长也没想到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能说出这番话,若是旁人说出来或许便颇有些得理不饶人了,可从她口中说出来,却只让人心里莫名多了些保护欲。   这姑娘,昨日必然是受委屈了。   王保长将心里的那声叹息化作脸上更为殷勤的笑意:“这个自然,自然!宋家两口子过来就是来道歉的,昨日冲撞了小娘子,大伙心里都过意不去呢。”   宋敦见势也拱了拱手笑道:“昨日的确是我们鲁莽了,道歉是应该的,在这儿给大哥和小嫂子赔个不是了。”   宋娘子压抑着心里的气,也跟在后面不自然地笑了笑:“是,是。”   沈晚夕并不在乎他们态度的好坏,只是抿了抿唇,道:“我和夫君虽然人缘不好,可也不是大奸大恶之徒,若真是我们做错了事,无论你们怎么责怪那也是我们应得的,只是既然没有发生的事,如何能无凭无据怪到我和夫君头上?孩子不懂事也就算了,做大人的不该如此草率是不是?”   宋敦夫妇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这还蹬鼻子上脸了?两人听着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训话,心里实在是窝着气不敢出,只能不住地点头。   身后的云横淡淡一笑,他算是听出来了,小姑娘这是句句都在维护她。   泼脏水这种事情早就不是头一遭了,阿夕还没来村子里时,村里人是怎么看他的,云横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愿多费唇舌罢了,横竖没人敢当面挑衅他,他也从未放在心上。   小姑娘奶凶奶凶的样子,又傻又可爱。   他垂眸笑了笑,抬眼时又恢复了冷若冰霜的模样,抬手做了一个送客的动作。   王保长见到他眼色冷厉,心里有些发毛,忙拉着宋敦又道了声谢,又朝沈晚夕点了点头这才离开。   回去路上,宋敦先把宋娘子送回了家,再顺道送了请来帮忙的王保长,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王家门口。   那王保长见宋敦要走,忍不住拉着他多问了一句:“不是都说猎户娘子是个又丑又瘸的姑娘吗?怎么跟乡里传得不一样啊。”   宋敦平时不太关注这些,只是两家离得近,自家娘子嘴碎,锅锅又经常提起,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便回道:“之前的确是烂了脸来着,我见她脸上缠着纱布有好些时候了,拐杖也是这几天才拿掉的,断腿想必是已经好了。”   王保长”哦”了一声,似乎在琢磨什么。   宋敦不解,王保长又解释道:“村里人娶亲都需同我报备一下,再由我将名册统一递到上面府衙去,从前你娶亲的时候便是如此,只是这猎户家不太懂事,成亲这么多日也没有过来填写名册,虽不是什么大事,却也让我很难做啊。”   宋敦也点点头,连声道:“的确不太妥当。”   王保长眼睛逐渐眯成了一条缝,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再上门去看看。   夜幕深垂,云横缓缓将窝在墙对面的小姑娘往自己的方向拨。   沈晚夕头闷在被子里,正想着方才与宋敦和那保长的一番话,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挥好,倏忽被他滚烫的手掌轻轻握住,浑身一麻。   她绞着手里的被角,想到昨晚恶狠狠的云横,脸上又烫了烫。   别动了,就当她睡着了吧……   沈晚夕心如擂鼓,不愿翻身过去,下一息耳垂竟被温热柔软的东西轻轻咬住,激得她浑身一颤,登时满脸通红跟煮熟的虾子似的,耳垂也烫得像在灼烧。   云横顿了顿动作,垂眸瞧着她玛瑙珠子般的耳垂,不禁笑了笑,温热的气息在她耳边摩挲,“说好的转过来睡,怎么又食言了,小骗子?”   沈晚夕:“……”   转过去睡就转过去睡,又不什么大不了的事,为什么偏偏要动口啊!   她乖乖地转过身朝着云横,小声嘀咕道:“我过来了,你就别再亲我了。”   云横慢慢将她下颌抬起,瞧她睫羽轻颤,看着她恬静可爱的模样,心里不觉一软,“说了让你喘气,我不食言。”   沈晚夕刚想松口气,却又听他低声嘶哑道:“那,亲其他地方好不好?”   还未来得及拒绝,他温热的唇便已近在咫尺,酥麻的气息让她几乎心跳骤停。   沈晚夕浑身发烫,好想将门窗通通打开吹一吹凉风,可是耳边只有云横燥热的气息,他像是故意捉弄她,亲吻迟迟不落,像是瞧她的笑话似的。   云横思索半晌,又哑声开口:“你有没有,推荐的地方?”   “……”   沈晚夕被他的声音挠得浑身发痒,小声嘤咛:“没有……”   云横嗯了一声,“那我自己找?”   他俯身下来,沈晚夕立即伸出双手去抵住她,心里忽然想到一事,她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在他腰间轻轻挠了挠。   云横怕痒,他只要过来,她也能还手了,让他有所忌惮不敢靠近。   身下的小爪子轻轻在动,云横低头看了一眼,一时失笑,下一刻便将她小手压在小腹下,抬眼时将小姑娘瞪得圆圆的眼睛轻轻吻住。   满眼的震惊和慌张掩在灼热的唇角,沈晚夕惊得嘴巴张了张,又不小心碰到他滚烫的喉结,吓得她赶紧绕开,最后整张小脸都堵在他硬鼓鼓的胸膛下,无法呼吸了。   云横吁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心慌意乱的小姑娘在身边摆放好,侧过头来,柔声笑笑:“今日当着众人,你喊我什么了?再喊一遍。”   沈晚夕脑袋空空,根本没办法思考,等想到那两字的时候,脸颊又泛起一片旖旎。   那是当着外人的面,不喊夫君喊什么。   可是在云横面前,她还是习惯叫他的名字,他们毕竟没有夫妻之实。   云横却不想等她思考了,直接揽过她纤细的腰身来,指尖在她嫩如羊脂般柔软的香腮轻轻揉了揉,微一挑眉,语带轻笑:“说不说?不说继续了。”   身下人轻轻一颤,脸色涨得通红。   她分明是想帮他讨一个公道,可那句称呼竟成了他欺负她的手段。   她又气又急,叫不出口,却又怕他乱来,心里一万匹小马奔驰而过,最后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夫君。”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基友文《我与病娇共沉沦》,超级好看看~~~   美强惨残疾女将军 X 病娇白切黑小奶狗弟弟   常宁十六岁披甲上战场,十九岁便战功赫赫成了名震玉京的女将军,威风八面。   然本该是在她最好的年华展露风光之时,却因为解救敌营中的太子被敌军设计废了双腿,自此轮椅为伴,再上不得战场。   昔日的女战神成了个人人可嘲的废物,一朝跌落泥潭,就连终身大事都成了一个难题。   没人愿意娶一个残疾为妻,即便她曾经风光无限、姿色上佳。   常宁想,也罢。   宿在院中安安生生过一辈子也成,至少无人打扰,乐得清静。   直到那一日父亲从边疆带回来一位安静的少年,他不愿说话,对谁都是一副若即若离不想招惹的样子,生生惹得常府所有人不待见。   那样子,竟与她有些同病相怜。   于是她终于在某一次瞧见少年被人欺辱的时候,犹豫再三后面色冰冷的伸出了援手。   自此,共赴沉沦。 *   起初少年对她的示好仍是显得有些怯懦,只是低垂着眸子同她说着两句话——   “多谢姐姐。”与“不必劳烦姐姐。”   后来少年身着华服单手执剑将她环在胸膛,眼尾发红语气阴鹜——   “阿宁喜欢谁?”   “我去毁掉他。” ==================== 感谢在2020-08-29 23:59:34~2020-08-30 23:18: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子非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90瓶;想拥有一只小猫咪 10瓶;星奈、3779635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吻痕   腿伤好了之后, 沈晚夕主动揽了河边洗衣服的活儿。一来,云横一个大男人帮她洗姑娘家的衣服总是不太妥当,还有一点云横不知道。   从孤星山回来的第二日, 沈晚夕便向花枝打听了一下阿萝的事情, 她本以为阿萝对云横有意,却没想到她已经嫁给了同村的屠户李宝山。   花枝说得激动起来,唾沫星儿乱飞,直道那李宝山不是个东西, 银子赚得不少,可脾气秉性都算下乘,阿萝嫁过去表面上风光, 背地里不知道被屠户打成什么样儿呢。   沈晚夕讶异了一下,刘寡妇没肯女儿嫁云横,却嫁了那个杀千刀的屠户,这又是为何。   花枝细细解释说,刚听闻刘寡妇要嫁女的时候,李宝山往他们家跑得格外殷勤, 夜里新杀的猪都先往未来丈母娘家送两斤, 做完一早的生意便跑到刘寡妇家帮干活, 又是耕田又是锄地的, 不仅给阿萝送了两块小金条当聘礼, 还给丈母娘也打了镯子和耳环。   跑前跑后足足个把月, 刘寡妇终于感受到了屠户浓浓的诚意,原本对屠户的偏见也慢慢消退,云横虽然模样俊朗却寡言少语不会哄人,可屠户嘴倒是甜,就算脾气差点也无妨, 夫妻之间哪有不吵架的?磨合磨合日子也能过得不错。   可阿萝不乐意,她是这村里一等一的好相貌,凭什么嫁一个脑满肠肥的屠户!   最后,刘寡妇为了两根小金条将哭哭啼啼的女儿劝上了花轿,阿萝也在心里一遍遍地说服自己,屠户有钱,又是村中一霸,有了钱就能让她过上好日子。况且人人都说她性子温柔,只要将屠户哄好了,日后村里谁也不能欺负她。   可成亲当晚,喝得醉醺醺的屠户上来就给了她两巴掌,原因竟是见不得阿萝满脸苦闷的样子,还逼着她笑。   成亲第二日开始屠户就做了甩手掌柜,刘寡妇那边不去了,农活也都不干了,连回门去得不情不愿,明面上给足了阿萝面子,好吃好喝好穿地对待,关上门却只当阿萝是个享乐的玩意,任意磋磨。   起初,沈晚夕还有些心疼阿萝的遭遇,后来越听越觉不对劲儿,阿萝过得不幸福,若是回来打云横的主意怎么办?   她把自己吓出了一身汗,回来后就同云横说了约花枝一起洗衣服的事情。   小姑娘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很认真地问:“你每日清晨去河边,是不是能遇到全村的姑娘啊?”   云横还未回答,小姑娘又急忙解释道:“我是说,你看上去那么凶会吓到别人的,况且,没有谁家是男人洗衣服的,日后还是我去吧。”   云横抿了抿唇,垂眼一笑。   其实他每日都去得早,河边洗完衣服再洗个澡,回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村里的姑娘最多也就这个时辰才起,几乎遇不到。   吓人么,他在村里五年了,好像从来也没真的吓死过谁。   不过,她若是想去,那就随她。   次日一早,沈晚夕早早便已醒来,云横却躺晚了一些,待她起身的同时才睁眼。   她原本超级骄傲自己比云横起得早了,却没想到才起身就被身旁男子揽至身边,她低哼一声,撞在他坚硬的胸膛。   沈晚夕一下子就不困了,烧红了脸小声道:“早……早啊云横。”   云横低低嗯一声,嗓子像是从胸口传出来的,带着胸膛微微地起伏,听得沈晚夕耳朵轻轻一震。   沈晚夕羞了羞,想挣开他,云横却不放手,反而低下头埋在她雪白的脖颈处低喘着气,温热的鼻息扫在她下颌,令她身躯一颤,浑身都软了下来。   她咽了咽口水,慌乱解释:“我要去洗衣服了,花枝说去得晚没有好位置。”   云横闭着眼,语气喑哑:“那等我一下好吗?”   沈晚夕肩膀一缩,又紧张了起来,下一息,颈窝处倏忽传来了钻心窝子的酥麻。   云横薄唇微启,在她雪玉般的颈窝上轻轻咬了一口,听她羞恼地“嘶”了一声,他又放缓速度,舌头轻轻舔舐着那处咬红的肌肤。   一边厮磨,一边隐着笑道:“有了这个,旁人便知你有夫君了。”   这个……   哪个?   沈晚夕愣了愣,随即便被他恋恋不舍地松开,自己赶忙爬起来落荒而逃。   她疑惑了许久也不懂云横话中的意思,直到跟花枝走到一处时,那小娘子盯着她笑了许久,她才忍不住问:“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花枝笑盈盈道:“嫂子当真不知?”   沈晚夕摇摇头。   花枝指着自己的颈窝,又指了指她的,沈晚夕低下头也看不到,但心里大致能猜到颈部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到河边时,沈晚夕急急忙忙去照水,这才发现自己颈窝处有一枚分外醒目的红痕!   这狗男人!   她又气又恼,羞得脸都抬不起来,忙对着河水将襟口往里掖了掖,可是那红痕竟生得恰到好处,根本就挡不住!   掖得少了便分外明显,掖得紧了衣襟却又只能挨着红痕边儿。   总之,就是不能牢牢遮住。   沈晚夕衣服都不想洗了,她只想赶紧回家,可那样的话,云横一定会变本加厉地欺负她,笑话她!   正气恼着,身边不远处成群结队地走来几个姑娘,人人手里挽着放脏衣服的木桶,沈晚夕注意到了,站在中间的那个模样最好的便是阿萝。   一行人也看到了她,众人不禁在心里惊讶了一阵,这猎户娘子秀眉纤长,朱唇皓齿,双目比清泉明月还要透亮,那皮肤更是嫩得能掐出水来,比山里的花儿还要娇嫩。   就是村里最好看的阿萝,站在这里也黯然失色了。   阿萝虽漂亮,可到底是村里生出来的姑娘,由那个势利眼的寡妇娘养大,总还是小家子气一些,可这猎户娘子不但五官极为精致,每一处都恰到好处地长成了女子最为艳羡的模样,更难得的是,她一颦一笑间还透着灵动真纯,颇有些令人自惭形秽的气质。   从前人人都传她容貌丑陋、不良于行,与那豺狼猎户天生一对,正应了那句俗话,“恶人自有恶人磨”,可谁能想到,昔日人人都瞧不上的丑姑娘竟然丽质至此。   众人不由得看呆了一瞬。   猎户娘子这是头一回到河边来洗衣服吧。   从前没见她过来,难不成家里的脏衣服都是猎户洗的?   阿萝皱了皱眉,率先离开了一群姐妹,走近时又注意到了沈晚夕脖子上醒目的吻痕,顿时心中一震。   那样的吻痕,要揉进多少爱意才能这般风光旖旎!   猎户看上去那么冷漠的人,竟会将她捧在掌心里宠么?   她自嘲地笑了笑,怎么不会?   那日在村外她也远远望见了猎户抱她回来的场景,倘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怎会相信向来与人淡漠疏远的猎户会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姑娘,柔情蜜意触及眼底。   阿萝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小臂,那里还有昨晚屠户发狠抽在她身上的鞭痕,一觉醒来又红又紫,丑陋不堪。   假使她当日坚决嫁给云横,阿娘为了钱财恐怕也是会同意的,她若是真嫁了,以她的容貌和本事,猎户一定也能待她不错的。   她攥紧了拳头,指尖都捏得发白,默不作声地在离沈晚夕不远的地方蹲下。   沈晚夕抬眸时正好对上阿萝的目光,明显感觉到对方来者不善。   花枝有些瞧出了这其中的硝烟,看着阿萝打趣道:“哟,阿萝这身衣裳真是好看,料子不错呀,嫁对了人就是好,从前你娘哪里舍得给你裁这么好的衣服。”   阿萝面上笑着将头昂得高高的,可心里极不舒服,这些嘴碎的小娘子哪里是真想夸奖她,分明是变着法儿地挖苦她!   村里谁人不知她那屠户相公品行不端!她新衣服多,换衣服也勤,旁人不知道内情,只觉得她生活富足、光鲜亮丽,可她自己心里晓得,那龌龊屠户不知哪里学的癖好,每晚都让她穿成大家闺秀的样子,擦好胭脂、涂好唇脂在床上等他,一丝一毫都不能含糊,他喜欢嘲弄她在他身下受尽屈辱的样子,喜欢一寸寸撕开她的衣裳肆意羞辱,要她叫得好听,每晚都不能重样儿,否则动辄打骂,直到她认错为止。   阿萝想到昨晚屠户发了疯似的抽打她,眼泪都要掉出来。   她抬眼瞧了瞧沈晚夕,前些日子貌丑无盐的时候,猎户都能那么喜欢他,可见猎户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当日她来的不是时候,未曾看到猎户平平淡淡过日子的模样,偏偏见了他满身沾血的样子,若非如此,那里还轮得到这个小贱人!   阿萝暗暗咬着牙,搓衣服的手也用起力来。   浣洗完毕之后,沈晚夕挽着花枝一同离开,刚至路边,脚下却不知为何突然多出一块碎石,她无意踩到,又将左腿生生扭痛。   “完了完了……”她秀眉皱起,嘴里一直念叨着这句。   花枝蹲下替她揉腿,一脸担忧地问道:“小嫂子还好吗,很疼吗?”   沈晚夕忙抓着她手臂,郑重其事道:“等会回去千万不要告诉云横我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30 23:18:01~2020-09-01 20:35: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豆豆 5个;哦哦、思南国、纤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胖达利利、dwxdwx 10瓶;一夜寒生关塞、Summer、姿逸、流沙 5瓶;樱花沐子 4瓶;赤一蛍 3瓶;我是。。。、風早盐谷 2瓶;『』、氯乙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还不滚   花枝蹲下替她揉腿, 一脸担忧地问道:“小嫂子还好吗,很疼吗?”   沈晚夕忙抓着她手臂,郑重其事道:“等会回去千万不要告诉云横我摔了!”   花枝笑道:“我知道了, 嫂子是不想让云大哥担心, 可咱们做娘子的也要常常在夫君面前示弱,磕了碰了便哭一哭,云大哥见到你的眼泪,心里不知道有多疼呢!日后只会更怜惜你, 心疼你。”   沈晚夕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原来钟大通家都是情感大师呢。   想了想,她又摇摇头:“我这招放在云横身上不管用, 我受伤他只会莫名其妙生气,还冲我,怪我自己不小心。”   沈晚夕低下头,伸手示意花枝将耳朵附过来,小声道:“若我第一天来河边洗衣服就摔坏了,云横日后肯定不肯让我出门。”   不让她出门, 云横就要自己来河边洗衣服, 同阿萝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沈晚夕想想就觉得大事不妙。   阿萝默默收回脚, 站在她二人旁边听到几句谈话, 脸色又往下沉了沉。   猎户本身就不是热情之人, 他那样的态度分明就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关心她,这小贱人竟然如此不知足,真不知是在炫耀还是抱怨!那花枝也不知从哪学来的矫情本事,自己相貌平平,心里却藏了这么多狐媚心思!   示弱么?阿萝冷冷一笑, 她每晚不知道示弱多少次,掉多少眼泪!屠户根本不会心疼她,反而越加兴奋地折磨她。   这世上,还有谁能带她脱离苦海?   还会有个一模一样的猎户么?   阿萝冷着脸抬脚离开,她恨不得猎户娘子再摔断一条腿才好!   其他几个姑娘见阿萝独自走了,也不愿去追,反倒是转过头来朝沈晚夕笑了笑:“你是叫阿夕吧?日后你经常来河边洗衣服吗?”   沈晚夕几乎是受宠若惊,这村子里除了花枝,还没有哪个姑娘朝她笑过呢。   众人从前虽然不待见猎户一家,可自从知道他们亲自上山把宋锅锅找了回来,保长还带着宋家夫妻上门道谢,此事再由村里妇人七嘴八舌地传开,众人虽还没有太快对猎户一家改观,但也觉得猎户娘子是个良善之人,会上山救孩子的小姑娘,能坏到哪去呢?   今日近处打量了沈晚夕,众人又被她的美貌所折服,眼神这么干净的小姑娘,难怪连猎户那样的人都喜欢呢。   有人眼尖看到了沈晚夕脖子上的红痕,没嫁人的姑娘脸都红了,已嫁过人的一眼就看出是什么,忙着打趣道:“阿夕,你家猎户对你可真好呀!”   沈晚夕脸都烧红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点头还是摇头呢?   ****   从河边回来后,沈晚夕在院子里晾完衣服刚想进门,竟见竹门外出现了一个矮胖矮胖的人影。   那人微微踌躇一会,见她目光投过来,忙笑咪了眼:“猎户娘子,是我王保长,前些日子我们见过的。”   沈晚夕不知道他来的目的,云横又不在家,犹豫了一会,只好走到竹门前问:“您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王保长见她未主动开门,反而离竹门还有段距离,知道她心里有些防线,忙点头憨憨一笑,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沈晚夕一听就明白了,村里刚刚成亲的夫妻都要到保长那边登记备案,再由保长上报到县衙去,便算是得到了官府的认可,受到律法保护,这对于女子来说的确是好事。   王保长更是特意提到,若女子是被强买强卖来成亲的,可以随时通过他向上头的衙门反应。   说完这话,王保长仔细观察了一下猎户娘子的反应,却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听人说,这小姑娘是猎户买来的,难不成她就想一辈子这么过下去吗?   沈晚夕想了想,扯了个谎解释道:“我是外地来的,因家乡闹饥荒不得已流落至此,后来在商州城遇到夫君,便自愿嫁他为妻,只是我身上没有家乡的公文,若要登记入册,怕是要费些事。”   她心里知道,备不备案又有什么说法呢?   官府那帮人根本不会惦记一个小山村里猎户的嫁娶,再说,她与云横都成亲几个月了,也从来没有人提过这一茬。   小娘子貌比山花还要娇艳,声音也像掺了蜜一样的甜,朱唇轻启时浅浅的小梨涡里像是盛满了花汁,脸上虽未带笑,却让王保长感觉到春风拂面,春水微荡。   王保长一听她说话,骨头都酥了,可面子上愣是一副正经不过的样子,耐心向她解释道:“没有公文你完全不用担心,只要你记得家乡在何处,哪一村哪一户,我便能同衙门的主簿大人通个气,将你的名字填上去。”   沈晚夕敷衍地应了一声,她是沧州来的,身份连云横都不知道,又怎么会如实填入县衙名册呢?非要扯谎的话,还不如不上报。   原本想等云横回来再说,却没想到那保长很是积极地笑道:“我顺道过来跟你提一声的,眼下没有带纸笔,小娘子若是有空闲,可与我一同去村里办事的地方填个名册,如何?”   见小娘子还在犹豫,王保长紧接着又道:“就离这不远,耽搁不了小娘子的时间,去一下便好,到时我再亲自送小娘子回来。”   沈晚夕皱了皱眉,感觉这保长像是迫不及待追着她跑似的,非要今日去把事情办了,她沉思了一会,刚要拒绝,前头竟传来云横低哑冷冽的声音。   “她是我的妻,与任何人无关,不需登记入册,”   王保长惊得浑身肉一晃,冷面猎户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与小娘子的谈话被他听到了?   沈晚夕惊喜地笑了笑,眉眼像绽开的水荷,刹那间霞光万道。   王保长顿感自己被迷得神智不清,原来小娘子也是爱笑的,笑起来连山野都失了颜色。   只是不对他罢了。   云横径直上前推开竹门,将手里打来的两只野鸡扔在雨棚下,手里握着弓箭,回眸时目光沉沉,盯着那肥头大耳的保长,漠声道:“还不滚,等我请你?” 作者有话要说:  云横:我被人惦记了。 阿夕:好巧,我也是。。。 云横:……嗯? (我去杀了他)   ☆、莲房鱼包   这几日天气越来越热, 以往云横每次砍柴回来都要先到河边洗个澡,如今就是从河边回来走这几步都能流一身汗,沈晚夕便决定往后每日清晨煮一锅解暑的绿豆汤, 替代往常的杂粮粥。   骤热骤冷的绿豆熬出来更容易出沙, 沈晚夕昨晚便用烧开的水将一小碗绿豆泡好,今儿一早从井里拿出来,加入冰糖后熬了足足小半个时辰后,她用大碗舀了放凉, 又开始琢磨做点心。   余光一掠,扫过橱柜里昨日吃剩的蒸糕,云横若是爱吃, 昨日就能吃完,偏偏留到了今天。她贴在鼻尖闻了闻,幸好还没有馊味。可隔了夜的蒸糕再不吃完就坏了,   沈晚夕叹了口气,想了想从前阿娘的做法,忽然灵机一动, 她将蒸糕切成厚度适中的薄片, 刷上一层薄薄的油, 又在正反面都涂上蜂蜜, 而后放到火上炙烤, 不多时, 甜香便慢慢地从火苗里散了出来。   云横回来时,绿豆汤已经放凉,烤饼片也烤得酥酥脆脆,香味诱人。   一口下去,清清凉凉, 又香又甜,   沈晚夕看着他吃,自己也觉得幸福。   半碗绿豆汤下去,沈晚夕笑意盈盈地提议道:“今日我打算到河边采些莲蓬回来,试着做做蓬糕和莲房鱼包,要麻烦你去打几条鱼回来了,最好是鳜鱼。”   云横抿唇嗯了一声,斟酌一会道:“那你想不想我与你同去?”   沈晚夕眼波流转,白嫩的小脸漾出一个浅浅的笑。   云横和他一起去当然好呀,横竖都在河边,他们一个打鱼一个采莲,到日暮之前一起回家,还能看看白鹭夕阳,碧水长天。   可是云横去了河边,万一遇到阿萝……   她牙齿用了力,在筷子上咬下一排排的牙印,把自己疼得小脸都涨红了。   云横皱了皱眉,“你怎么了?”   沈晚夕垂着头,没有答话。   对于云横她一点也不担心,既然他说过只喜欢她一人,还亲过她抱过她,她便信云横不会变心。   可是阿萝还惦记着云横,她就不得不担忧了。   阿萝的模样很不错,是这村里最好看的姑娘,如果不是嫁了人,恐怕这村里的男子都会多看她一眼。   可阿萝自己过得不好,又对云横不死心,若是……若是直接在云横面前解了衣裳,云横那么容易僵硬的身子,一个没忍住,要了她……   沈晚夕咬着唇,抬眸看了一眼面色冷清的云横,又默默垂下。   她要不要主动一些,抢先把云横占为己有?   云横知道了她的好,便不会再给阿萝一点点的可乘之机。   怎么办,怎么办?   她一点也不会呀,那种事情怎么做得来。   沈晚夕突然想起成亲当晚无意间翻到的那本册子,那一页,画的是男女交缠在一起的样子,女子一条腿放在男子肩头,男子将手放在女子臀下,那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姿势呀。   她皱了皱眉,脸颊也开始发烫。   云横压根不知道身边小姑娘心里藏了这么多东西,只是见她脸色一阵红一阵青,最后连耳垂都红得像玛瑙珠子,小脸也烧得透透的。   他又没做什么,她害羞个什么劲儿?   沈晚夕喉咙一痒,不住地咳嗽起来,云横以为她被豆子呛到了,忙去拍她后背。   谁知小姑娘忍了咳嗽,飞速扑身过来,在他唇边留下浅浅一吻。   随后又触电似的离开。   沈晚夕心火一烧,惶然失措,整个人竟然混沌起来。   她是呆了傻了魔怔了,她竟然主动亲了云横。   亲了别人的人,自己却一脸愕然和慌乱,云横垂眼笑了笑,待唇角温软的甜香散去,再向她投来目光的时候已似燃起熊熊烈火,恨不得将她和自己烧个干净。   沈晚夕跑了。   落荒而逃。   忍着腿脚不便,她半跑半跳地跑到河边,四周望了望。   要采莲蓬,对,采莲蓬回家做糕点。   脑子不知浑浑噩噩了多久,沈晚夕忽然听到脚边扑通的水声,低头看去,一条花鳜鱼被细长的竹棍贯穿腹部,圆圆的死鱼眼盯着她。   沈晚夕吓了一跳,忙转身看过去,云横收了手中的竹棍,将戳上来的鳜鱼扔在木桶里,爽利的小动作,竟让沈晚夕心跳快了一拍。   “嫂子这是怎么了?脸怎么红成这样?”   耳边传来男子爽朗轻快的声音,沈晚夕侧过头,看到钟大通站在河边石头上,手里也拿着一根竹棍四处张望。   沈晚夕心口一窒,方才她是聋了吗?竟然没有发觉两人都在她附近,云横的木桶里鱼都有四五条了!   好在有外人,如若云横一个人过来,她得尴尬地钻到河里去。   也不知道在河水里憋气,和在云横身下憋气,是不是一样的感觉?   云横脸色一向漠然清沉,即便是自己娘子在身边,也没有多出一丝柔情蜜意。   钟大通简直怀疑自己近日来的教学出现了问题。   亲亲抱抱种草莓他都教了啊,怎么进度还是一点没变的样子。   钟大通一时不知道该心疼云横还是心疼小嫂子,男人日日憋着怪难受的,对身体也不好,小嫂子那么美,又那么喜欢云横,眼里几乎全是他,这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呢!   中午前回到家,沈晚夕将莲蓬分了两半,一半洗净煮熟,捣碎后和着米粉和冰糖上锅蒸,另一半小心翼翼地将莲房中的杂蒂与囊肉挖掉,保留完好的洞孔,而后将被姜片、黄酒等各种香料腌制过的鳜鱼块塞进莲蓬的孔洞中。   很快,香软的米粉味儿混着莲蓬的清香从锅面传出来,沈晚夕看时辰差不多了,迅速将米糕取下,将莲房鱼包上屉,以旺火继续蒸。   做起饭来她一刻也没闲着,这边等着锅上蒸熟,另一边又融了几种香料调制了糖醋汁,用以蘸食鱼肉。   直至荷香四溢,萦绕了整个厨房,沈晚夕再将几乎完好无损的莲蓬取出来摆盘,荷叶清香,鱼肉鲜美,尤其用莲蓬作为盛菜的小盘,更是别有一番韵味。   夏季闷热,人也容易跟着烦躁,可是看到鲜绿清香的莲房鱼包,嗅着香甜清新的蓬糕时,云横便像是去了火一样,整个人都清爽起来。   云横倚在门框,望着小姑娘忙前忙后的身影,陷入沉思。   她做的菜,从来都是心意满满,如同镂月裁云,没有一样不精致。   这样的女子,哪里是能轻易从奴隶市场买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沈晚夕:我是谁,我在那,我做了啥…… 云横:亲完你竟然给老子跑了?!什么德行! 沈晚夕:下下下下……下次我稍微主动一点吧,呜呜呜呜 作者本人:先做个饭吃哈,晚上慢慢算账!   ☆、突然发狂   午后沈晚夕又做了一些莲房鱼包, 出门去给钟大通家送去了一些。   钟叔见了她笑得合不拢嘴,钟大娘也拉着沈晚夕说话,直夸她人美心善手艺好, 夫妻俩心里也暗暗替云横高兴。   原以为买了个丑媳妇回来, 钟叔还替云横可惜了好一段时间,没想到小姑娘竟越来越好看,饭菜也做得香,云横是个有福气的。   沈晚夕觉得钟叔人好, 对云横也好,也感激他们一家不把云横当外人。这样和乐融融的小家庭令沈晚夕羡慕不已,她愿意听他们唠唠叨叨, 不知不觉竟耽搁了小半天。   其实沈晚夕根本没想过早些回去,晨时她没羞没燥地亲了滢云横,一直都没有缓过来,闭着眼就能想到云横目光灼灼,一脸要将她吃干抹净的样子。   她恨不得在外面逛一天,到晚上云横将那件事忘得干干净净的时候再回去。   天色已经不早了, 暮色苍苍, 黯淡的天光也只照得见回家的路, 沈晚夕要赶紧回家做饭了。   夜风裹着树叶窸窸窣窣, 山里还隐隐约约有几声野兽的嘶鸣。   沈晚夕从不会觉得这样宁静的小山村会有什么人为的意外, 直到身后鬼鬼祟祟跟着个浑身酒气的臭男人。   她心里发毛, 下意识就要逃跑。   一边加快了速度往家里走,一边竖着耳朵去听后面的动静。   那人呼吸粗重,就是寻常呼吸吐气都像是打呼噜似的,他脚步又乱又沉,起初咕咕哝哝不知说些什么, 后来仿佛是看到了她,一口一个“小娘子”地喊,喊她停下脚步。   沈晚夕当然不理睬,可是一加快脚步右腿就隐隐有些疼,她不敢快步走,可是心里又急,慌乱间已觉那人近在身后,蹭上了她的衣角。   她慌忙甩开,浑身像是被马蜂缠着一般浮躁,侧过头去扫过那人的正脸,沈晚夕心下一惊,竟然是几日前来家里的那个保长!   “是……是您呀。”   她心里紧张极了,只想着赶紧回家,此刻脑海中一片空白,甚至连保长姓什么都忘了。   那保长追得凶,粗短的双腿没两下就跑上前将她堵在身旁一堵砖头墙前。   看着小娘子惊恐的眼神,保长得意地眯上了眼睛。   夜色下整个山野都是黑色的,只有小娘子的脸蛋白得几近透明,如雪如玉,又娇又嫩,他恨不得上去狠狠揉捏一把。   小娘子的腰肢盈盈不堪一握,沿着腰线缓缓往上看去,最后盯住她吓得起起伏伏的小心脏,他心里的躁动一跃而起。   他惦记了那么多日的的小娘子,今日总算能吃到嘴里了!   沈晚夕吓得脸色一白,只瞧见那保长喝得满脸潮红,浑浊的眼球里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红血丝,借着酒劲打了个饱嗝,闻得沈晚夕想吐。   她咬着唇盯着他,浑身打着颤,心里忍不住泛起一阵阵的恶心。   下一息,沈晚夕默默抓紧了手里的小竹篮,待他扑上来的那一瞬用尽力气将竹篮砸在保长的猪脑袋上!   “滚啊!”   那人口中哼唧两声,仿佛是被她打昏了头,晃晃悠悠走了两步,却也没有倒下,紧跟着又直了身子。   沈晚夕只顾着没命地往前跑,直至走到自家门外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云横在院子里劈柴,听到竹门的响声立即转过身来。   沈晚夕一见到他鼻头就酸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跑上前,想也没想地搂紧他的腰。   夏□□裳本就单薄,云横胸口被她一撞,热乎乎湿漉漉的东西浸湿了衣衫,心里也跟着痛了痛。   “怎么了?”   他语声寒冽中带着一丝焦急,沈晚夕却只想抱着他哭一会,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说不出口,也怕云横生气。   云横皱了皱眉,说实话他不喜欢她什么都不说,只是闷声啜泣,闹得他心烦意乱。   可此刻更多的不是心烦,而是心乱如麻。   他沉静下来,嗅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酒味,不是她自己的,只能是旁人的。   眸色一深,云横心中暗吁了一口气,揉着她脑袋安抚了好一会,哑着嗓子道:“先去做饭,我出去一下。”   云横要走,沈晚夕忙拉着他胳膊,眼圈泛着红。   云横勾了勾唇,示意她厨房还亮着灯,快些过去,“乖乖在家等我,好吗?”   他声音难得温柔,连眼眸里都浮上一层柔和的光芒,比云间雾蒙蒙的月光还要柔和。   沈晚夕咬着唇,心里一酸,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云横揉了揉她的头,“不是说明日做豆腐皮吃吗?豆子给你泡好了,今晚你夫君想喝豆浆,你去不去做?”   沈晚夕点了点头,眼底泛过一丝失落,可还是想也没想道:“那你快去快回。”   云横一走,沈晚夕就到厨房忙活起来,将泡了一整日的黄豆焯水,去除豆腥味,然后将黄豆与水调成一定比例,放入石磨孔里慢慢转动,慢慢地,香浓细腻的豆浆便从孔槽里流了出来。豆浆磨好后倒入大锅中,灶底生柴旺火烧开,再用中小火慢慢熬煮,等到豆浆维持到一定温度时,表面就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淡黄色豆腐皮。   沈晚夕取来一根细长的竹棍,眼疾手快地将一大块豆腐皮从锅面挑起,放在架子上等着晾干。   余下的豆浆加了少许冰糖,口感也更加顺滑香甜,沈晚夕才尝了一口,登时烫得一颤,连额头都慢慢渗出了汗。   夏天喝这么热的东西肯定容易流汗,她想了想,又将锅里的豆浆扬了扬,散去热气后再舀到碗里面,凉下来,云横回来就可以直接喝了。   可她等啊等,豆浆都凉得透透的了,云横还没有回来。   她困得趴在桌上睡了一会,直到听到门窗的声响。   她立即醒来,抬眼时却见云横紧紧抿着唇,面色冷厉到极致。   就连看她的眼神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暖意,和方才离开的时候完全不是一个人。   沈晚夕心里有点慌,立即坐直了身子,眼睛扑棱扑棱地望着他,小心翼翼道:“你回来了,喝……喝豆浆吗?”   云横冷盯着她,眼睛就像是饿了几天几夜的凶兽,吓得她大气都不敢出。   怎么了这是……   云横这个样子一点也不像是要喝豆浆的样子,是要喝她的血浆啊。   “云,云横。”   她怔愣在原地,慌了神。   平日里云横性子再冷,也决计不会是这样的眼神。   可他此时熬红了眼,拳头攥出骨节错位的声音,下一息的时间便将她拦腰抱起,恶狠狠地扔在床上!   沈晚夕身下一痛,直接傻了眼,平日里他就是再凶,也不会这么粗暴地将她扔下!   她惊吓地嘴巴张了张,用力想要推开他,可男人已粗鲁地俯下身来,任她四肢无措,浑身颤抖,他重重地压在她身上,紧接着暴戾地撕扯她襟口,将她白嫩的颈窝、绵软的肌肤肆意卷入唇舌中疯狂啃噬。   沈晚夕浑身痛得散架,她咬着牙,忍痛绕开他滚烫的气息思索了一瞬,是她白天勾引他,所以才会这样吗?   可是下午的时候分明还好好的呀,他怎么会突然发狂!   “云横,你别这样,别……”   她痛得眼泪直往下落,不停地哭声哀求,可他像是根本没听到似的,浑身烫得像炉灶里的火一样,此刻只想将她没入火海,永不超生。   “云横……云横我不勾你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别这样好不好?你这样我真的怕,我真的很害怕……”   她浑身发抖,连带着声音都颤得不行。   男人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更加粗暴地撕开她的外衣。   她吓得胡乱伸手扑打他,嗓子都哭得哑了下去,“夫君……你别这样……夫君……”   缓缓启口,已是全然没了力气,只当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盼他听到“夫君”二字会有一丝的怜悯。 作者有话要说:  云横:我受刺激了对不起,下一章道歉。 沈晚夕:滚啦臭男人,呜呜。 男主突然这样是有原因的!!!!!明天的章节会有解释,仙女们对男主要有信心啊!!   ☆、心乱   缓缓启口, 已是全然没了力气,只当是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盼他听到“夫君”二字会有一丝丝的怜悯。   男人的动作果真缓了下来, 那二字便像抑制邪恶的良药一般, 霎时将他心中的暴风骤雨压了下去。   回过神时,身下人几乎是瘫在床上,已经残裳尽褪,满脸泪痕。   云横的心狠狠抽了一下。   欲替她整理衣襟, 却被她抬手拦了下来。   “你出去吧,我想冷静一下。”   话落,又一滴泪从脸颊滚过, 沁在枕头里慢慢浸湿。   云横半晌未动,沉默良久。   又听她咬着牙憋着气,几乎是一字一句道:“求你了,好吗?”   他轻叹一声,哑声回了一句“好”,随即理好衣衫出了门。   檐下夜风微凉, 西北边火光冲天。   云横冷眼看着烈火燃起的那处, 冷耳听着远处来来去去忙碌的脚步声, 还有细细碎碎的人杂声, 记忆如碎片在他脑海中如电闪雷鸣般炸开。   方才出门循着一路的酒气跟着那保长到家, 原本想给他一点教训, 令他日后不敢再来招惹阿夕,可若不是他无意间探入他书房,哪里能想到那里藏着多少龌龊的东西!   那人枕边放着一张几乎揉碎的画像,画中描绘的是浑身□□的姑娘,云横原本只是心惊, 可直到看到那女子的脸,他眼中登时起了火!   女子眉目盈盈有笑,长长的睫羽如鸦羽般浓密,两腮梨涡浅浅,他一眼便能认出来!   画纸下还有他从来无法想象的,早已干涸的,斑斑痕迹。   他一时心中大震,更是气极、怒极!   无法按捺心脏的狂跳,那些好似深埋在心底很多年的愤怒之火骤时点燃,凝为眼神里嗜血的阴森,只恨不得将那人千刀万剐!   待那人反应过来屋内有人进来时,他抬手重重一创,几乎将他头骨击得粉碎,当即要了他的性命。   拂手一掠,桌案上的油灯“啪”一声碎裂在地,燃烧的大火似千针般刺痛他脑海的每一根神经!   他垂眸望着满地的血,内心仿佛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他从来便该是恶人,他双手沾着血,脚下是尸骨成河,背后是血漫山川。   而他回来时一见到她,那种压抑在骨血里的恶再次猛然升腾,他难以忍受旁人肆无忌惮地亵渎她,更无法原谅自己没有将她时时刻刻捧在手心里守护!   可他偏偏头痛欲裂,青筋暴起,所有的愤怒随着脑海中消失已久的记忆胡乱撕扯他的意志。   那一瞬,他听不到耳畔所有的声音,只恨不得咬碎她的骨头,将她连血液和骨髓都占为己有!   直到她绝望无助地喊他夫君,他的心脏狠狠揉成一团,难以抑制的痛像是要了他的命。   屋外,他静坐一夜。   从深夜到白昼。   他无法控制脑海里来去翻滚的记忆,只要一闭上眼。无数陌生又熟悉的场景似梦似幻地浮现出来。   有千里冰原,群山万壑。   有塞上沙,江边柳,陇头云。   可即便是千骑铁马从他头脑中碾过,都不及胸腔和脑颅中钻心刺骨的疼!   不及她哀求一声夫君,刺穿他心口的痛。   呼吸一窒,突然间喉咙一丝腥甜翻上来,他攥紧手掌强忍着浑身颤抖,下一刻竟一口鲜血吐在胸前!黑色衣襟上立时晕开暗红色的血花。   “云大哥,你怎么了!”   花枝刚走到竹门口,便见云横唇色发白,下一刻面前竟散开一片血雾!   云横站起身,脸色苍白地望了她一眼,抬手示意她不要声张,低哑着嗓子道:“今日我不在家,你进去陪陪她,别告诉她……”   他握紧拳头唔唇低咳一声,指了指襟前的血迹。   “云大哥,我给你去请个大夫吧!”   花枝还是着急,吐血不是小事啊!稍有不慎命都有可能送了!   云横拂手,目光一如既往地坚定沉冷:“不必!你进去。”   花枝一脸惊愕地看着他,慌忙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云大哥都吐血了,嫂子一个人在屋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横到堂屋提着弓箭出门,花枝怔愣地看着他离开,才焦急地敲响里屋的门。   “嫂子,你在吗?”   花枝知道沈晚夕在里面,可是敲了许久的门都无人回应。   她一时无措,又怕沈晚夕也出了什么事,只得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   沈晚夕窝在被子里,一夜无眠,只有晨时半睡半醒地躺了一会,醒来时眼角还有泪痕,她缩着肩膀,将自己紧紧包裹在被子里,一点缝隙都不留,一丝风都钻不进来。   花枝瞧见她满眼红肿的样子,吓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定神片刻连忙走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也放得缓缓的,“小嫂子,你还好吗?”   花枝看到床上的凌乱,也能猜到一二分,可嫂子和云大哥的状态都不太对呀。   沈晚夕没说话,只是摇头,眼睛干涩得哭不出来,她不敢想昨夜的事情,一想就害怕。   云横到底怎么了,变成了她最害怕的样子?   晚上她从钟叔家回来的时候,他明明还那么温柔,摸着她的头,让她去煮豆浆,乖乖等他回来喝。   到底是怎么了呀!   花枝问她,她也不知道问谁。   昨日被他吻过咬过的肌肤无一例外地红肿起来,她身上痛到起不来,可心里更难受。   她原本已经想好慢慢去回应他的好,可是竟然这么快地,她又仿佛失去了一切。   孤孤零零,被弃如敝履。   花枝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背哄着她,能让她舒服一些也是好的。   屋里沉默许久,花枝突然找了话头,想转移她的注意力,分缓一些痛苦。   “小嫂子,你可知村里昨晚死了人了?”   沈晚夕摇了摇头,她不认识谁,谁死谁活也同她没有关系。   花枝道:“是你见过的,就是村里的王保长呀!”   沈晚夕木讷地动了动眼皮,愣了许久才缓过神,猛然起身,“你是说王保长死了?”   花枝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猜想是小嫂子年轻,没经历过身边人生生死死的事情,所以好奇,于是细细同她讲道:“今早衙门里的官差都来了,听说是昨晚屋顶的瓦落下来砸穿了那保长的脑袋,倒下时带倒了桌面上的油灯,又引发了大火,被人发现的时候整个人都烧成炭了!”   沈晚夕登时大惊,嘴巴讶异地颤动着,“你说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花枝见她感兴趣,又道:“昨晚酉时到戌时中间把,我也不太清楚,只听说昨儿保长去铁匠家里喝酒,晚上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谁也没见过他,没想到晚上人就没了!”   怎么会那么巧……   沈晚夕一时心乱如麻,偏偏是她昨晚遇到了醉醺醺的王保长,险被他糟蹋轻薄,而云横昨日恰好便是那个时辰出的门……   他没说什么事,让她乖乖等她回家。   可他去了那么久,回来时又变成那个样子。   她实在没办法不把两者联系到一起。   花枝以为她心中难过,也叹了口气道:“这王保长也是可惜了,年纪轻轻中了秀才,会写字会画画,在村里也做了些事情,这还未成家呢,命就早早被阎王爷给收走了,唉!”   可惜?沈晚夕在心里冷笑一声,若不是昨晚她没命地往家里跑,该死的或许就是她自己。   她一点也不觉得可惜,这种道貌岸然的淫.徒,老天爷就该多收几个走。   可她又担心,王保长真的是屋顶的瓦片砸死的么?他的死,和云横有关系吗?   沈晚夕还想问清楚死因,但料想花枝也不知道来龙去脉,村子里怎么传的,到她口中就是什么样子,细枝末节谁也不清楚,问多了反而惹人注意。   沈晚夕心里乱糟糟的,仿佛一下子所有的事情都搅在一起,令她心烦到极致。   她咬咬牙,始终没忍住,问花枝:“你来的时候,看到云横了吗?”   花枝刚要点头,想起云横走的时候交代她的话,心里又纠结起来,云大哥一定是怕嫂子担心才不肯她说,嫂子如今的状态,估计也听不得刺激。   可她看到沈晚夕憔悴的模样,也能猜到两人之间闹了矛盾,她若不替云大哥说出来,两人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算了,她先听云大哥的,等日后有机会再向嫂子交代吧。   沉吟许久,花枝叹了口气道:“云大哥出门打猎去了,他让我照顾好你。”   沈晚夕唇角笑意凉凉,似是自嘲。   花枝见她闷在家里整个人都颓了,又来了兴致提议道:“嫂子腿好了,不若我带你去镇子上逛一逛走一走吧,你憋在山上几个月了吧,再闷在家里就该闷坏了!”   出去走走么?   最开始她腿还没好的时候,满心都想着离开,无论是回家还是去哪里,她都不愿待在狼窝一般的猎户家里。   可后来,她不觉得这里是狼窝了,反倒成了她的温柔乡,是能给予她依靠和温暖的地方,她想留下来,蒸藜炊黍,洗手做汤,陪他看一辈子的疏林烟火。   春日的野菜,夏日的蓬糕,能等得到秋天的第一碗桂花蜜么?   “好啊,我们出去走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我好难 这一章云横有了恢复记忆的苗头,昨天看到血和火光才会失控,他想跟大家说声对不起。   ☆、小珍珠   来到山中之后, 除了寥寥几次到村口买过菜,沈晚夕还是头一回出来逛集市。   相山镇的街巷不比商州城繁华,更远远不及沧州侯脚下人山人海市列珠玑的场面, 有的只是农家人朴实无华的热闹, 裁缝铺子、布庄、药堂、饭馆、铁匠铺,该有的都有,连女子的香粉钗裙铺子也能掰着指头数出几家。   花枝挽着她的手臂寸步不离,见到来往的驴车和匆忙的行人更是让得远远的, 不让嫂子有任何的磕磕碰碰,否则她没办法跟云大哥交代。   沈晚夕瞧她神经都紧绷起来,终于唇角弯了弯, 露出许久未见的笑意。   花枝看得痴迷了,今晨的时候嫂子面色苍白又憔悴,身子干干瘦瘦的让人心疼,便是到现在这脸色也没有红润过来。   可适才这浅浅的一笑,眼中竟闪起了星星点点的光,纵是同为女子的花枝, 也在那一瞬停滞了呼吸。   沿街的小商贩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客人, 只到这貌若天仙的小娘子身上停下了目光, 只见她一身绣着海棠花的小粉裙, 眉眼娇俏, 肤色雪白, 盈盈一笑间怕是将人七魂收去了六魄。   卖脂粉首饰的掌柜们难得见到这般美貌的小娘子,连忙锁定了目光激动地朝她招手,盼她进店逛逛,给店里增添几分颜色,多选几件玩意回去最好不过。   沈晚夕倒是内心无澜, 可花枝激动得欢呼雀跃,她很少来镇上,约莫一两个月才过来一次,也没有什么多余的银子可以买首饰,一年能挑两件就不错了。   若是以往有机会来镇上逛一逛,沈晚夕觉得自己一定蹦蹦跳跳高兴得不行。   她也曾想象着自己站在高大挺拔的云横身边,被他牵着手走街串巷,买一串糖葫芦自己吃一颗,再给云横吃一颗,她再吃一颗。等她走得累了困了,便枕着他宽大结实的后背小眠一会,睁眼时便已到家。   可是现在……她鼻头一酸,泪珠儿险些滚下来。   可她也不想让花枝失望,难得来一次镇上,还要陪她这样一个半死不活的人逛街,那该多难受,多拘谨啊。   她抿了抿唇,朝花枝笑了笑说:“女儿家的铺子这么多,咱们从哪家开始逛啊?”   花枝见她展露笑颜,整个人也精神了,两人沿着路两边的铺子一一看了过去。   说到香料脂粉,花枝高兴得合不拢嘴,只说自己很羡慕有钱人家的姑娘可以用香粉敷面,发上、身上都有淡淡的香味,走起路来花香满袖,裙角翩起时都像是开着花瓣似的,可她从来用不上那样的好东西,即便是最便宜的只要二十文钱,她也不舍得买,实在喜欢了,便到香料铺子里多驻留一会,那样身上也能染上香香的味道,一两日都散不去。   花枝轻轻嗅了嗅沈晚夕的衣裳,笑问:“嫂子没用香粉,怎么身上还是香香甜甜的?”   沈晚夕抿唇一笑,旁人身上都是花香,可她身上天生有股子淡淡的奶香,阿娘话糙理不糙,说这是奶喝多了,腌入味了。   不过她也很喜欢自己身上自然的味道,用其他香料反而觉得不舒服。   沈晚夕身上带了钱,是前几日云横给她买菜剩下来的,贵的买不起,但买点小物件还是勉强可以的。   看得出花枝真的很喜欢,沈晚夕便想选一盒香料送给她,可又想到花枝不是贪便宜的人,直接买给她,她断然不肯收下,即便是给了她,她也会日日夜夜想着还。   与其如此,不若想个其他办法。   眸光微微一转,沈晚夕说到自己想买,便让花枝帮她挑一盒,花枝不识字,却很积极地将货架上两排香料都闻了闻,最后选了一盒木兰香。   沈晚夕便请掌柜的帮忙将香料压碎切小,做成香囊,一小盒木兰做成一个香囊多了,匀下来做成两个又有些不够,沈晚夕假意皱眉,陷入为难。   掌柜的让她再挑一些香草,否则做不来,她声音放甜央求道:“香囊小一些也无妨,就做成两个吧,我们山里的姑娘没有多余的钱,只能偶尔买点喜欢的小玩意讨自己开心,掌柜的就依了我们吧,来日我们一有了闲钱就再来。”   那掌柜的叹了口气,见小姑娘容貌皎洁如月,在他店里选香料时还引来了好几个顾客,便狠不下心拒绝,拂手乐呵呵笑道:“行吧,你们这些小姑娘啊。”   两个浅橘色的香囊,虽然轻巧,但香味仍然沁人心脾。   沈晚夕拿了一个给花枝,花枝直说不肯要,沈晚夕劝道:“我原本就想买来做香囊的,掌柜的人好,给做多了一个,又没有多花钱,姐姐就拿着吧。”   花枝还想拒绝,沈晚夕又笑她道:“我总不能把这女儿香给云横用吧。”   花枝想了想也是,便欣然收下了。   她很羡慕小嫂子,从外面来的就是不一样,知道很多香料香草的名字,晓得如何将香料做成蜜丸,还晓得那些员外大人家的小姐才用到的润面香油是从益州开始流行的,花枝越看越觉得她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丫鬟,见过世面。   出门后花枝也回赠了沈晚夕一枚小小的花钿,是镇上时兴的桃花状,花不了几个银子,却又精致漂亮。   沈晚夕喜欢得紧,两人迫不及待地将花钿贴在脸颊,过路的行人看到两个花枝招展的小娘子,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美好的人儿总是赏心悦目。   两人走累了正想找个地方喝碗粗茶歇一歇,沈晚夕却被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乞丐拉住了衣袖,“姐姐行行好,赏口饭吃吧。”   沈晚夕犹豫了一下,若是从前在沧州,遇到身世可怜的人她是会给银子的,可眼下她身上也不剩多少了,正纠结要不要给,花枝已经连追带吓地将小乞丐赶走了。   两人坐在茶水摊休息,花枝道:“这些小乞丐走南闯北的消息可灵通了,有时候卖卖外头的消息比咱们赚得都多,饿不了的,嫂子不用心疼他们。”   卖消息?沈晚夕手头一滞,朝着隔得远远的米行石墙下看了一眼,那里坐着三五个乞丐。   她借着买蜜饯的由头走开了一下,让花枝在茶摊等她。   石墙下,几个年纪轻轻的乞丐正在谈天说地,最外围的那个说得正欢时,面前竟递过来一小块碎银。   抬起头,一个容貌娇美的小娘子正盯着他看,脸颊的花钿衬得她肤色如雪般莹白,差点晃了他的眼。   “我想知道,沧州侯府近日发生的大事可以吗?”   乞丐赶忙擦了擦手,从小娘子白嫩的掌心抓过那块碎银,心情颇为激动:“沧州侯的大小姐嫁给了并州侯世子,这事儿算不算大事?”   算大事,也是沈晚夕意料之中。   那是长姐心心念念要嫁的人,也是爹爹求之不得的联姻。   可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吗?   沈晚夕心里微微一叹,沉凝许久组织了一下语言,又问:“听说沧州侯的三小姐几月前失踪,有下落了吗?”   那乞丐搓手笑了笑,道:“一个问题一块银子,咱们这一行的规矩不能坏了。”   沈晚夕从衣袖间摸了摸,却没有摸到多余的银子,想来是方才买东西都花完了,眼底落了一丝为难。   乞丐见她没找到钱,盯上了她衣袖的那一圈小珍珠,虽然颗粒不大,但也能值点银子,于是指着那珠子笑道:“小娘子实在没钱,不若用一颗小珍珠作为交换?”   沈晚夕愣了愣,垂眼看到衣袖上的小珠子。   这是云横给她买的第一件衣服。   她摸到那一圈珠子,指尖捏得发白。   乞丐原本见她已经准备扯下珠子,可半晌没见动静,手里仿佛半点力气都没有似的,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她沉思许久,低低地说了句“不问了”,起身准备离开。   最爱钱的乞丐,见到她落寞而去的身影,心里也不禁软了软,   生怕她因为得不到答案把自己难受死,他想了想还是朝着她的背影喊道:“沧州侯的三小姐几个月前就死在寒江了!”   沈晚夕脚步一顿,那一声如雷鸣般在脑海劈开。   死了,死在寒江。   心中猛然一痛,她攥紧了拳头抵在胸口,泪眼婆娑。   长姐这是将她安排得明明白白啊,爹爹就当她真的死了?   二哥知道她沉江,也没有再去找一找么?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抹净眼泪,忽而一笑。   原来,她的家人早就已经放弃她了。   也罢,死了更好,她再也不属于那个地方,这世上再也没有沧州侯府三小姐。   那个让阿娘苦了一世的地方,如今亦将她抛弃,既然如此,她也要将他们忘得干干净净,就当自己重活了一遍。   她才不要留恋呢。   她脑海中替自己想好了后路,即便没有云横,她以后也可以凭着自己的厨艺自己开个饭馆,像阿娘一样做个大厨,吃吃喝喝,快快乐乐地赚银子。   花枝见她迟迟不归,心里担忧起来,忙起身想去找找,竟在药堂门口看到了久久驻足的小嫂子,可她只是皱着眉头盯着里面,却又没有进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花枝心中疑惑,跑过去问:“嫂子怎么在这儿站着?”   沈晚夕恍惚了片刻,方才走到药堂门口她忽然有个念头冒出来,云横是不是病了?   先前他之所以那样对她,多半同那保长的死有关,如保长非他所害,他一定是见到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受了刺激。   她几次见过云横的身手,便是他亲手杀了王保长也不无可能。   或许,昨晚从外面回来她抱着他哭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什么,出去的那段时间便是为了杀了那狂徒替她出气。   沈晚夕又想起疯驴闯进来的那一日,他也是那样满身戾气地面向众人说,   从今往后谁再敢进竹门一步,他便要了谁的命。   以至于这么天来,除了钟大通一家和锅锅,村里谁也没敢进那道门,即便是来闹事的也只敢在竹门外说话。   他说要谁的命,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却都是为了她。   花枝又喊了她一声,沈晚夕才回过神来,慢慢道:“云横这几日身体不太好,我想给他抓服药回去煎。”   她想到从前大夫人也常常心绪不宁,每晚都要饮安神汤方能入睡,抓一味安神药回去,即便不能根治,应该也能让云横安心睡个好觉。   花枝却忽然愣了愣,不可置信地问道:“嫂子,原来你都知道了?”   沈晚夕眨了眨眼睛看她,“知道什么?”   花枝以为两个人吵架闹得不愉快,可没想到嫂子这么快就能想通,花枝心里高兴,她希望两个人都幸幸福福的才好。   可眼下最让人担心的就是云大哥的病情了,花枝又急道:“今早来的时候我见他吐了一口血,我还以为嫂子不知道他病了,云大哥不肯我告诉你。”   沈晚夕瞬间心口一窒,脚步差点不稳,“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云横:吐血大法好,媳妇心疼我了嘿嘿,很满意   ☆、担心   云横回来的时候, 屋檐上的烟囱冒着白色的轻烟。   他一进门,屋里的光线也跟着暗了下去。   厨房里,小姑娘在木架上晾满了豆腐皮, 锅里还有烧开的豆浆, 热腾腾地扬着白气,散发着浓浓的黄豆香。   云横眼皮垂了垂,一瞬间晃了神,仿佛回到昨晚, 什么都还没发生的时候。   沈晚夕将豆浆盛好正准备端到饭桌上去,可手指一碰汤碗,又被烫得缩回去。   云横心口一堵, 面上却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径直走上前拿开她的手,只说了一句:“我来吧。”嗓音沙哑滞涩,像是几日未曾开口的样子。   沈晚夕愣神了须臾,忙按住他的手,急道:“还是我来吧。”   白日里她去药堂见了大夫, 将云横的情况说给他听, 尽管没有亲自诊过脉, 大夫也直说需要调养, 不得手提重物, 不得动气, 总之除了休息最好什么都不做。   云横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得停了手,看着她用湿布裹着汤碗的边沿,踩着略显急促的小步将大碗放置到饭桌上,一瞬的功夫, 又回来捧第二碗。   见男人眉头微微蹙起,沈晚夕下一刻便觉他会像镇上药堂的大夫说的那样,气急攻心吐血而亡,她登时心慌起来,又道:“云横,你先去坐着,还有两个菜很快就好了。”   转身过去时,手臂忽然被他握住。   沈晚夕脚步一滞,只觉指节微动,手掌松了松,似怕将她攥痛。   云横沉吟半晌,终是启唇打破沉默:“对不起,昨日我……”   “云横。”沈晚夕打断他。   说实话,她还没准备好要怎么同他说,看到云横回来的时候她脑海先是一片空白,而后又涌现出无数杂乱的念头,将她陷入无力和烦乱之中。   可他既然开口了,她也无法再绕开这个话题。   沉思一会,她微微吁了口气平复下心情,“我接下来问你的话,你如实回答我,好吗?”   云横低低应了一声。   沈晚夕咬了咬唇,问:“昨晚那一个时辰,你去了哪里?”   云横眸光暗了暗,如实道:“去杀了一个人。”   沈晚夕心里一跳,她本已猜到几分,可那毕竟是猜测,究竟是不是云横杀的她不确定,可当云横亲口承认的时候,她心中还是止不住的惊恐。   唇角微颤,沈晚夕红着眼道:“他即便是该死,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官府的人查到你怎么样?商州律例,以刃及故杀人者判斩首,更何况那人还是村里的保长,没有人会因为他做过什么而对你从轻发落!若是如此,日后你让我怎么办?”   云横沉默了。   今日他在外面想了许久,此前他从未杀过人,可好像偏偏天生缜密,自然而然地按照脑海中的思路布置好犯罪现场,将自己抽身得干干净净。   他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好像失忆之前专门干这一行的,熟稔得很。   即便是衙门的捕快和仵作来验,也只能认定那保长为屋顶砖瓦砸穿脑袋,后又因桌上油灯倾倒引火烧身,更是查不到他的身上。   可是,就像她说的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即便他自认天衣无缝,谁又能知道有无细节错漏呢?   没了云横的阿夕,日后该怎么办?   当着阿夕的面,他不能将那保长在家中对她画像的□□行为告诉她,只定声道:“我没有考虑那么多,我心里只知,伤害你的人,哪怕是让我进刀山下火海,我也定会将他除个干净,哪怕那个人是我自己,也一样。”   沈晚夕晃了晃身子,鼻头一酸,心里不受控制地疼痛起来,又道:“那我再问你,今早你吐血是怎么回事?”   云横神情微微错愕,她知道了?   沈晚夕瞪着他,“你这个也不打算告诉我!我问过大夫,他说你这种情况多半是急火攻心,可大可小,你不看大夫,也不吃药,就这样瞒我瞒到什么时候?”   云横微微叹一声,“我没事,休息两日便可,不用担心。”   “那你休息了吗?你都已经吐血了,还要上山打什么猎!”   沈晚夕冷声一笑,眼若流泉,一串泪珠立时顺着脸颊的花钿滑下来,“你也知道我会担心?”   她心疼得差点栽下去,云横忙揽过她腰身将她扶稳,他不敢有过多动作,怕像昨晚那样不受控制地伤害她。   可他才微微倾下,腰身竟被小姑娘紧紧搂住,听她呜呜咽咽在他心口啜泣,梨花带雨,一会竟又换作嚎啕大哭,上气不接下气。   云横被她哭得心脏都快受不住了,只能轻抚着她头发,叹了口气喊她:“阿夕。”   喊得她心里更疼。   她没再提昨晚的事,可云横心中更是懊悔不已。   他想告诉她,如他日后再失控地伤害她,便是将命赔给她无妨。   可他转念一想,他若是死了,就像她说的,日后留她一个人该怎么办?   听见头顶男人低声叹气,沈晚夕忙止了眼泪,一边拍了拍他胸口帮他顺气,一面低声絮语:“云横你没事吧,是不是不舒服?这两日你千万不能干重活,不能生气,我不同你说了,我先给你煎药去,大夫我给你请好了明早就来——唔——”   话语未落,男人的薄唇凉凉地印上来,在她唇齿间温柔摩挲,她双手紧张得攥紧,抵在他胸两侧慌乱无措,登时将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怕他像昨晚一样乱来,她心脏快要跳到喉咙口了。   可他一手置于她腰间,一手揉着她后脑,和风细雨般地吮吸流连。   不似陷阱下的亲吻那般灼热,更不似昨晚那般粗暴,他动作轻得不能再轻,像是在亲吻一片极薄的雪花,一枚脆弱的新芽。   短暂过后,他缓缓停下,拇指尖拭去她眼角的泪花,去瞧她盛满星光的眼眸。   他的心从来是古井无波,好像自从遇见她眼里的星光,他才有了日日夜夜的兵荒马乱。   沈晚夕低头轻轻喘着气,一时不敢看他的脸。   云横似乎注意到了什么,抚摸着她脸颊上的小花钿,问:“今日去镇子上了?”   沈晚夕摸了摸脸颊,点点头,下一刻便嘟着嘴抬起衣袖,给他看袖口那一圈挑起的线头,一圈小珍珠竟然一颗都不在了。   云横茫然,问:“怎么了?”   沈晚夕气呼呼控诉道:“你还问怎么了!你那么有钱,你娘子却那么穷,为了给你抓药请大夫,把衣裳上的珍珠都丢给当铺了!”   云横无声地笑了笑,将她炸毛的脑袋揉进胸口。   她抵在他胸口,许久才咬咬牙警告他:“日后你再乱来,我不会再原谅你了。”   云横垂头吻她额头,“好。”   次日中饭前,镇上回春堂的大夫过来替云横诊脉,结果倒是与沈晚夕描述的差不多,尽管又将昨日交代过的啰啰嗦嗦说了一通,沈晚夕却还是比病人听得认真多了,时不时还给云横递过去一个眼神,提醒他记住大夫说的话。   云横薄露笑意,待大夫交代完毕后亲自将其送出门,又多问了一句有关失去记忆的事情。   那大夫听他因见火光受了刺激,思索半晌道:“怕是前尘往事与当日你所见的火光有关,刺激到大脑后才会有零零碎碎的记忆涌现上来,来日若是再能见到从前熟悉的事物,兴许还能再想起什么来。”   云横淡淡嗯了一声,眸色黑沉,暗如深渊。   那大夫倏忽打了个寒噤。   谁能告诉他,这猎户和在屋里的时候怎的不一样啊!   方才坐在小娘子身旁,猎户分明目光柔和,语声清朗,怎么小娘子一不在身边,这面色就冷得跟寒冰似的让人胆颤!   大夫背着药箱走的时候,阿萝同几个姑娘站在村口都瞧见了,其中一个笑说:“猎户娘子怕不是怀上了吧,否则怎会请大夫过来?”   阿萝脸色一黑,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留评继续随机发红包~~感谢小可爱们支持!!!感谢在2020-09-02 23:22:55~2020-09-06 19:44: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槿、47417305、小星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izzebear 10瓶;流沙、催更的叶子徐、周周晚声 2瓶;佑京、宛容清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菱角炒肉   荷叶团团, 菱角尖尖,转眼到了吃菱角的季节。   夏日的菱角鲜脆甘甜,越往后越老, 越老就越不好吃了。白天, 村子里不少姑娘都早早就到荷塘采菱角,白天拿到镇子上卖钱,竞争十分激烈。   沈晚夕不想采菱去卖,只想自己采一些回来吃, 可村里就那么小一片荷塘,小木船也就那么几条,每日都是人挤人, 她需要每天蹲点去抢河边空出来的小船,否则不仅能耽误一天的时间,还得空手而归。   云横替她揉了揉蹙起的眉心,见她辛苦,几次说“要不我去吧”,沈晚夕都没肯答应。   村里那么多姑娘, 云横跟她们一起采菱, 那画面她想想就要窒息。   沈晚夕一出门, 云横就在山里砍杉木, 叮叮当当地敲东西。   没过几天, 村里的姑娘看到荷塘边新造的小木船都惊呆了, 那船上竟还刻了字。   姑娘们大多不识字,只有陈秀才的小妹跟着兄长身边认得几个,一念出船上的刻字,众人更是讶异至极,羡慕至极。   沈晚夕看见那小木船的时候, 脸色登时泛起两朵红霞。   花枝拉着她胳膊,激动得一直问:“嫂子,这上面写的什么呀!你识字,你快看看呢!”   沈晚夕脸颊一热,悄悄在她耳边说:“阿夕的船。”   她垂下头笑道,“花枝,这是云横给我一个人造的小船。”   花枝惊喜得眼睛都亮了,“那咱们不是随时都可以下塘去采菱角啦!云大哥亲手造的船,村里除了你谁敢用啊!”   有了小船,沈晚夕和花枝两人在小小的荷塘里玩了大半日,最后采了整整两大篮子的菱角。沈晚夕拿了一部分回家吃,其余都给花枝带到集市上卖钱了。   回家后,沈晚夕将采回来的菱角一半放在清水里煮了,另一半剥去外壳切成两半,焯水捞出后,在锅中烧油,先扔几块肥肉进去煸香,再下入瘦肉并酱油下去一同翻炒,待肉块色泽转为金黄油亮之时,将葱段、姜片、辣椒并菱角米一同下入锅中,大火反复翻炒几次即可出锅。   新鲜的菱角鲜嫩软糯,亦有清热祛暑的功效,加之菱角炒肉香辣入味,沈晚夕和云横都各添了一碗饭。   沈晚夕生在北方,吃到菱角的机会不多,如今一吃就停不下来了,一边吃一边垂着眼睛傻傻地笑,脸色像是被身上的小红裙映得红红的。   云横想起前几日去镇上,小姑娘一直在挑碧色和鹅黄色的衣裳,想问问他的意见,他扫过一眼之后信手指着这件红色罗裙,小姑娘就屁颠屁颠去试了,没想到竟然出奇的好看。   她本就肤白,穿红色的衣裳更如夭桃艳李,较初见她时明丽动人了不少。   云横见她笑得像个小傻子,知道是在藕塘玩得高兴,心下一琢磨,还是故意问她:“今日怎么高兴成这样?”   沈晚夕眉眼弯弯,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笑,“云横,你怎么会造小木船呀?”   云横眉目散去凉意,将她的憨态尽收眼底,唇角微微一抬,“不明白的地方去请教了马木匠,回来自己琢磨两日便会了。”   马木匠?沈晚夕眨了眨眼,那不是马能儿他爹么!   沈晚夕猜得不错,马能儿自从锅锅一事后,村里就没多少孩子原意同他一起玩了,马木匠也觉得没皮没脸,自家孩子撒谎成性,还差点间接害死别的孩子,气得他抡起棒子揍了马能儿好几顿才消了气。   云横去马家的时候,马木匠远远看着他进来,高大笔直的身姿竟带着些与生俱来的威严,令整个屋子都显得逼仄起来,明明只是个猎户,却生得一副气度俨然,冷冷清清的样子,让人不寒而栗。   马木匠以为他是还算上次那笔账的,慌神看了一眼屋里的马能儿,那孩子往窗外偷看一眼,登时大哭起来,他怕猎户怕得要死,每次出门玩都能躲多远是多远,没想到猎户竟然亲自上门来了。   马木匠也万万没有想到,猎户问的第一句话竟是“木船怎么造不漏水”,他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是来学技艺的。   不过猎户的样子一点不像是求人,反倒像是来逼供。   云横冷眼进了门,马木匠赶忙倒了热茶端上,却见猎户只是手指尖轻轻敲打桌面,只是在等他答话,根本看不上他家最好的茶。   马木匠不敢耽误他的时间,便赶紧说了几样造船的要领,诸如如何选取木材,如何破板,如何用油石灰将接缝处括平,说到打麻油船时他总是不免重复几句,可一见猎户眉头蹙起,他又赶忙切话,立即说下一个要领,待啰啰嗦嗦交代完,一个时辰都过去了。   云横起身时,马木匠浑身都冒了汗。   他不相信凭这几句纸上谈兵的东西,猎户真能把船造出来,即便是再小的木船,也并非多么容易的事情。想当年他在老师父手底下当学徒还当了好几年,后来跟着别的木匠才开始上手制船。   他没想到的是,才短短几日,猎户竟然哐哐哐地真哐出来了一条小船,还刻上了自家小娘子的名字。   马木匠惊掉了下巴,全村的姑娘们都酸得牙疼。   荷塘统共三条小船,最大的一条仅能坐五六人,人人等着上船采菱角,河边都拥挤得不行。   猎户娘子一来,直接和村口钟家娘子划船进了荷塘,何止是采菱角,她们还能采两片荷叶遮着烈日,躺在船上迎着荷风小憩半晌,惬意得不行。   猎户娘子不在的时候,那小船就空空荡荡地泊在河边,谁也不敢上。   沈晚夕想想便觉得心里甜,她拉过云横的胳膊枕在而下,笑意盈盈,只觉得云横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什么都会,除了做饭。   宋锅锅循着味儿跑进来,小声嚷嚷着要吃菱角,沈晚夕便将煮熟放凉的菱角从水中捞出,坐在饭桌边慢慢剥壳。   菱角刺多又难剥,沈晚夕原本剥了一些炒菜用,现下手指都泛着红,更是没了力气,差一点就上口咬了,宋锅锅也剥不动,被杀千刀的菱角逼得嗷嗷直叫也没掰动几个,还差一点戳到手。   云横无奈地将一大碗菱角揽过来,手指微微用力便掰开一枚,扔给沈晚夕,再微微一用力,又是一枚。   沈晚夕:“……”   宋锅锅:“……”   两人吃的速度还比不上云横剥壳的速度。   夜晚,油灯熄灭之后,沈晚夕便沉沉睡去。   半夜里云横忽然手臂一痛,猛然睁眼,没想到熟睡中的小姑娘一边做着梦,搂着他手臂的小手还一边暗戳戳地用力。   睡梦里还在剥棱角,云横笑了笑,真是个傻姑娘。   ☆、教训   阿萝怕见那个屠户李宝山。   开始她只是嫌恶那人身上令人作呕的猪腥味儿, 后来更是因他龌龊的行径日日胆颤,每每等他进房,阿萝都毛骨悚然, 一边装作卑微谄媚地伺候他、讨好他, 一边怕得汗都不敢出。   一有机会,阿萝就到外面晃悠,洗床单衣物洗得极勤,再后来连青菜瓜果都拿到河边来洗, 多在外头耽误一些时间,就能少看一眼她那恶心的屠户相公。   晚风阵阵,星子下落。   阿萝在河边洗完自己门口长的几个毛桃, 转身便看到了泊在荷塘边的小木船,上面刻着字的,她一眼就能看出与其他船的不同。   阿萝自己不识字,可也听陈小妹说过那四个字的意思,到后来村里的姑娘都传开了,人人都知道猎户给他小娘子亲手打造了一条木船。   她冷冷一笑, 心中苦涩。一个从集市上买来的丑恶婆娘都识字, 而她一个正正经经家世清白的姑娘却没有机会读书。   和村里的姑娘都一样, 阿萝自小家境不好, 对她们来说读书识字根本就是天方夜谭。阿萝在心里也默认了女子无才便是德, 只要有美貌便已足够嫁个好人, 过好下半辈子。   她从来没想到过有一天,这些她瞧不上眼的符号竟成了她与猎户之间隔着的一条天堑,是她根本融不进去的世界。   眉目间闪过一丝寒光,阿萝心里顿时生出了邪恶的念头。   若是小船漏水了,会如何?   若是船上打的铁钉松动了, 又会如何?   不是都说猎户娘子可能怀孕了么,她便要她一尸两命,还有那个跟屁虫花枝,凭什么她能进猎户的院子,凭什么她能跟猎户说上话!   她要让她们再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想法恶毒,但是手法却十分生疏,阿萝冷着脸瞪大了眼睛,她抑制住内心的紧张,颤颤巍巍地将手伸向了那只新造的小木船……   “你在做什么!”   身后传来冷厉肃穆的男子声音。   阿萝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忙转过身来,将手里的尖锐石块隐到身后,双腿哆哆嗦嗦地靠在身后的船身。   可一望见眼前的男子,她心里除了畏惧,竟然不自觉地砰砰跳个不停。   来人正是猎户。   可阿萝也没有想到,猎户仿佛是刚刚从河里洗了澡上来,发髻半湿,额前两绺龙须滴着水,胸前衣襟半开,晶莹的水珠顺着健壮紧实的胸口滚落下来。   猎户模样清冷刚毅,而又生得高大威猛,宽肩窄腰,浑身上下皆是迷醉人心的男子气息,似故事里说的那种威风八面的山神,不容冒犯,不可接近。   阿萝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忽略猎户冷冽的眼神,她的眼睛像是长在他胸口,移都移不开。   云横注意到她手里藏着东西,蹙眉道:“我在问你话。”   阿萝身子一颤,这才回过神来,“我……我没做什么,只是来河边洗两个桃子。”   云横略略靠近,身上淡淡的青草气息也扑到了阿萝鼻尖,她才想悄悄一嗅,却没想到手腕忽然一痛,猎户已将她藏着石块的右手拎出来。   桃子呢,桃子在远处的草地上搁着,一动不动。   她手里只有一块尖角的石块,正准备在那条小木船上划上几道,能拆两根钉子自然是更好。   云横的眼神寒若冰山,手掌微一用力,阿萝登时扔了手里的石块,疼得两眼发黑,颤颤道:“我没想做什么,只是看到船上的字好奇,想跟着练一练画一画,这样也不行?”   猎户眸色未变,依旧淡漠冷寂,手里也不像是收了力气。   阿萝只得忍着疼,继续喊冤诉苦:“我出身不好,从小没人教过我读书写字,可我却晓得读书认字的好处,即便是女子,也不想做那肚子里没有一点墨水的村妇!”   她咬着唇,差一点就将那句“若是有空,不如你教教我”说出来。   那句话,是被猎户冷冷勾起的笑意给堵了下去。   阿萝被他的笑吓得背脊一凉,难不成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在他心里不过是一个笑话?   她不信。   她虽不若猎户娘子娇艳绝色,却也是人人夸赞的好相貌,村里没有几个男人能说对她完全不动心,况且此刻她声泪俱下,谁能不为她的楚楚动人而晃了心神?   然云横未曾敛色,反而嘴角笑意更浓,只是眉眼间沉沉冷意恍如刀光。   阿萝又看不懂了,良久竟听他寒声问道:“你也喜欢我?”   阿萝眼神顿时一亮,果然男人都禁不住撩拨,示弱对任何人都是有用的,可她却不能那么直接回应,面上装作一副惊吓又着急的样子。   “我如今已经嫁了人,如何能再喜欢上旁人?”   她顿了顿,抬着一双水雾般的眼眸看着他,“更何况你也娶了妻。”   末尾一字似乎戳中了猎户的心,他眉头皱紧,忽而放手,阿萝才松了口气,细长的脖颈竟然被他宽厚的手掌紧紧桎梏。   “你——呃——”   阿萝倏忽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修罗一般的人。   他双手还未有青筋凸出,她却已经脸色涨得通红,脖子痛得快要窒息,她极力想要咳嗽,可在他手里只能张大了嘴巴,发出“呃呃”的绝望声响。   猎户的眼睛冷厉可怖,手掌的力道能生生将她脖子掐断!甚至比那个屠户李宝山还要让人惊惧!   片刻的功夫,猎户松了手,阿萝无力地倒在地上大口喘气。   像是从地狱熬了刑罚回来似的,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要死在猎户手里了。   猎户蹲下身凝视着她,还有她脖子上的一圈青紫,冷声道:“她不喜我见你,我也不喜,倘若日后你对她动了什么坏心思,不管有没有行动,我都会要了你的命,还有,”   他语气湛凉,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日后她若是在外面少了一根头发,不管是不是你动的手,我都会默认和你脱不了干系,听懂了吗?”   阿萝涨红了脸,泪水登时决堤,只能在他阴鸷的目光中绝望地点了点头。   云横回到竹屋时,沈晚夕飞奔而来扑在他怀中,又笑又气道:“今日那只芦花鸡被另一只白鸡啄了屁股,都怪它太懒了,蹲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晓得反抗,最后被白鸡啄得毛都不剩了!”   云横闻了闻厨房溢出来的香味,嘴角一弯,柔声道:“所以就被你炖了?”   沈晚夕乖巧地点点头,嘿嘿笑了两声,拉着他进屋喝鸡汤。 作者有话要说:  沈晚夕:你竟然让她看到你的胸!!!!! 云横:…… ================ 这里推荐一下基友文《病娇皇子火葬场实录》,超好看~~~   父亲战死沙场,兄长卧病在床。   谢依依无可奈何,去拜访了恰来京城小住的药王,跪了足足一天一夜,才得了药王相助的一句承诺。   ——也赔上了自己。   最初,她也曾幻想着与这温润的男子共度一生。   后来,她才知晓——   他是邻国皇子,顶着药王的名号救治受伤将士从来为了收买人心。   留她在身旁,一能控制谢家,一能用作试药的工具,一举两得。   温润的皮囊下,那颗心冰冷如霜。   于是她逃了,逃得干净利落。   ——   慕明韶以为谢依依于他而言,和寻常宠物无甚差别,腻了便扔。   可某日,当他望着空空如也的卧房,才发觉   ——他根本腻不了,甚至成了瘾。   最初   慕明韶:我心中只有无尽权势无边江山,对女人毫无兴趣。   后来   慕明韶将谢依依搂在怀中沉声呢喃:太子之位我不争了,邻国疆土我不要了,依依你回来可好。   #狗男人真香的追妻火葬场#   #1v1,sc,HE#   ☆、他很好很好   沈晚夕一连几日没看到阿萝, 同她一起洗衣裳几个姑娘中有人说她病了,可去了屠户家却被她挡在门外不肯见,还有人说她是被屠户打了, 不敢出门。   她也没再问阿萝的事情, 总归是眼不见心不烦,同花枝两个人每天忙忙碌碌地采菱角。   离开荷塘时,沈晚夕将那群还在苦苦排队等船的姑娘们招呼过来,笑道:“你们别等着了, 用我的船吧。”   几个姑娘登时展开了笑颜,可看到那船上醒目的刻字,还是为难得不敢上前, 其中一个绑着两根麻花辫的姑娘小茶皱了皱眉,问道:“阿夕,真的可以吗?这个你家猎户专门给你造的船,我们要是用了,会不会被他给……”   小茶的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沈晚夕也晓得她是什么意思, 只是摇头笑道:“没关系, 云横他很好很好的, 只要我同他说一声, 他不会把你们怎么样的, 何况我一整日都不在河边, 小木船放在这也没有用处,还不如给你们去采菱。”   众人相望一笑,都盼着对方赶紧答应,几人没有迟疑多久便成群结伴上了船,一时间水塘里红裙绿髻, 清歌宛转,姑娘们欢喜地往菱叶深处划过去,木浆溅起来的水花将众人脸上的花钿都打湿了。   沈晚夕闲来无事,打算同花枝一起到镇子上卖菱角,一方面云横白天要出去打猎,她一个人在家甚是无聊,除了看自家菜鸡互啄,就是看隔壁鸡飞狗跳,还不如出去走走转转。   再者,家里菱角太多,她与云横两个人根本吃不了那么多,花枝又不肯多拿,多出来的菱角拿去卖钱好歹是一笔进项,有银子赚,傻子才会拒绝。   午后,沈晚夕便跟着花枝一同往镇子上走。   花枝脚力如常,可沈晚夕却觉得她近日来食欲好了不少,一边背着箩筐走路,一边剥着菱角生吃起来,幸而菱角壳子难剥,否则这一路上背篓里的东西都被花枝吃光了。   才走了半段路程,花枝的背篓里就已经浅下去许多,她又铆足了劲儿伸手到后背筐子里够,沈晚夕笑问她一声:“你有没有觉得背篓轻了很多?”   花枝点了点头:“是有这个感觉。”   沈晚夕打趣她道:“你再吃一段路,到镇子上的时候拿什么卖给别人?”   花枝却不以为意,眉毛一挑带着点难得的娇嗔道:“那不一样了,如今我是有身子的人,大夫说菱角可以多吃,对孩子好。”   沈晚夕眼睛睁得圆圆的,愣了半晌才问:“有了身子?对孩子好?”   许久她反应过来,才惊喜得笑出声:“花枝你怀了娃娃啦!你要做娘了吗?!”   花枝点点头,笑说:“是呀,前两日刚刚诊出来的,已经快两个月了。”   “那你,怎么还敢出门到处走动?”   沈晚夕愣愣地看着她,惊喜之余又多了几分担忧。   从前侯府的夫人姨娘们怀身子的时候,个个金贵得要命,不禁站,也走不动路,稍微磕着碰着一下就要惩罚满屋子的下人,说一句想吃江南的杨梅,便有人跑死三五匹宝马连夜带回。   可花枝呢,这几日还是一如既往地早起,洗衣、喂猪、喂鸡,下田干活回来需要给一家人做饭,得了空还与她到荷塘辛辛苦苦地摘菱角,再走一个多时辰的路拿到镇上去卖。   这……怀了身子的人怎么吃得消呢!   花枝却是习以为常地解释道:“村里的媳妇都是如此,哪能因为怀了孕就不干活了呢,邻村那个二喜生孩子当天还下田插秧呢,回家后就直接把孩子生下来了!”   沈晚夕讶异地张大了嘴,如果村里来一次最懒小娘子评选,她一定高居首位。   两人步子慢下来,沈晚夕将手掌轻轻放在花枝肚子上感受。花枝本就瘦,两个月的肚子还未显,可她就是觉得那里软软的热热的,有一个小生命在里面跑来跑去。   人的身份好像总是转变得特别快,那个整日风风火火、咋咋呼呼的花枝竟然都要当娘了!   花枝也打趣她道:“小嫂子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不也成亲了吗?当娘最多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你和云大哥要抓紧时间呀。”   沈晚夕登时脸红到了耳根,她从来没想过孩子的事情,而且她和云横还没有做过那样的事,孩子就更是遥不可及了。   花枝瞧见小嫂子羞红了脸,想到上一回嫂子在床上的时候那个反应,便猜想两人在圆房一事上有了分歧,于是开启了话匣子,同沈晚夕灌输了不少知识。   花枝觉得男欢女爱是很寻常的事情,且小嫂子与云大哥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只要过了心里那一关就好多了,往后便只有欢乐,她悄悄告诉沈晚夕,自己和钟大通还常常躲在油灯下研究画册,学习画册上那些撩人的动作。   沈晚夕听得浑身羞燥,不一会连手掌心都闷出了汗。   今日的菱角不算多,且有一个貌美的小娘子坐镇,来来往往的行人少不得多看一眼,大约才半个时辰的样子,两人带过来的菱角就全都卖完了。   沈晚夕摊开掌心,乐滋滋地数了好几遍赚来的铜板,足足有十五枚!   刚准备收摊,面前走近一人瞬间挡住了她眼前的光线,沈晚夕懵懵地抬头,竟然是云横!   云横眼中寒意尽褪,嘴角微微一弯,低声道:“都卖完了?”   沈晚夕笑着点头,一脸骄傲地给他看掌心的铜板,眼底像是清亮的水波纹,在夕阳下泛着点点金光。   云横抿着唇,笑问:“可愿同夫君一道回家?”   沈晚夕低眸轻轻一笑,用小到只有他一人能听到的声音回应:“嗯呐。”   云横与钟大通是一同过来的,两人正好在山上猎了野兔送到镇子上的饭馆,却听钟大通说起阿夕今日同花枝一起在镇子上,云横便不动声色地跟过来了。   走前,云横向钟大通使去了一个眼神,钟大通顿时大悟,拉着花枝同沈晚夕告别,道:“我们还得去回春堂找大夫看看,咱们不同路,大哥和嫂子就先回去吧。”   沈晚夕也关心花枝如何养胎,想跟着一起去听听大夫怎么说,却被钟大通果断拒绝,可他又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什么缘由,他根本没想去药堂,前几日刚刚看过大夫并不需要去得这样勤,只是想给云大哥和小嫂子一个舒舒服服的二人世界罢了。   可小嫂子竟然这样执着,钟大通无奈,只能将难题扔还给云横。   谁料那人微微叹了口气,不置一语便将他的小姑娘背起,任她小脚乱踢乱撞,他却是大步离开,不再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云横:谢谢你花枝,我媳妇还要多学,劳烦你多教教她。   ☆、痒   背篓扔给了钟大通, 沈晚夕两手空空、脑袋也空空的。   胸口贴着云横的后背,随着他抬起又放下的脚步有节奏地律动,她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就红了脸。   兴许是来自路人的眼光, 兴许是来自内心的悸动。   几次悄悄在他耳边吹气:“云横, 你将我放下来吧,我能走。”   云横仿佛没有听到,她就继续边说话,边吹气:“离家还有十几里路呢, 你让我走一会,累了再背好不好?”   沈晚夕能感觉到身下的人身子僵了一下,她知道耳边吹气会有种奇奇怪怪的痒, 云横之前在她耳畔说话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   云横怕痒,她多吹两口气,或许他就受不了痒,将她放下来了。   可云横怎么就那么能忍啊。   路边的行人甚少看到这样的场景。   魁梧挺拔的男子不算稀奇,可这样身姿昂藏奇伟的却极是极少见的。   名花美姝自是不可多得,可眼前这位灿若春华、姣若秋月的小娘子更是胜在了天真烂漫, 如山间清泉, 干净明亮。   他是静默的石, 她便是恣意的泉;   他是肃穆的松, 她便是清朗的月。   也有人在镇子上见到过穿着绣花粉裙的娇艳小娘子, 见到过一身黑袍高大冷峻的猎户, 可谁也没有想到这两人竟然是夫妻!   路人好奇,便会有意无意地扫过一眼,对上小娘子清澈透亮的眼眸,不禁深自折服于她的美貌与甜蜜,也瞧得小娘子面色绯红, 宛若云霞。   沈晚夕将小脸深埋在云横颈侧,温软的唇无意间贴到他滚烫的皮肤,呼吸都停了停,见他若无其事地向前走,她便暗暗舒一口气。   路上颠簸,她一时疏忽又撞了上去,连牙都撞痛了,她忍不住低哼一声,抬眸时竟看他颈后印出了一小块红,隐隐约约是她唇瓣的形状。   那是白天在镇子上的脂粉铺子买的一小盒唇脂,她爱美,迫不及待地上了一点朱砂色,收摊的时候都将这桩忘记了,直到方才见到这浅红印子,她才倏然想起来。   心里一慌,她慌不择路地将搂着他脖子的左手腾出来,小心翼翼蹭着他后颈的那点红色。   云横垂首,看到胸前那仅剩一只的小手忽然将他勒得一紧,另一只手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在做什么,反复摩擦着他后颈,又软又痒。   沈晚夕在后面紧张得额头滴汗,不敢花大力气,怕引得他注意什么,可是手指不用力,又不能完全擦拭干净。   脑海中窜出一个脏兮兮的念头。   她偷偷摸摸地将指手指从自己的舌尖轻轻划过,只沾湿了一点。   她下午才吃了糖葫芦,到现在口中还是酸酸甜甜的。   云横应该不会嫌弃吧。   她正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擦上去,忽然听到身下人低低叹了一声:“阿夕,你在做什么?”   沈晚夕忙缩回手,自己嘬着小指头,嘬得干干的,然后将左手小心地放回去,继续搁在他肩头,搂住脖子,丝毫没有察觉他抬着她膝弯的双手,慢慢变得滚烫。   后背的人小动作不断,令他险些难以自持,不过好在她乖乖停下来了。   沈晚夕想起白日里来买菱角的餐馆老板,听他说起店中每日都需要进一些山菌野菜,问她二人可否方便提供,花枝自然是求之不得,沈晚夕也不愿和钱过不去。   她将想法同云横提了一嘴,云横没有当即拒绝,只是道:“你若是喜欢,也想要长久地做下去,自然是好事。只是你在我这里并不缺银子,若只是为家中生计强迫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那倒也不必。”   沈晚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下巴轻轻磕着他后颈,一时不察。   她的确不缺银子花。山中虽然不如侯府,可相比其他庄稼汉子,云横已经算是富足水准,至少他从不吝啬于给她买成衣店里最漂亮的衣裳,只需要她穿着合身便好,他也不管她买几盒脂粉,用什么味道的香,只需要她喜欢便好。   她常常拿着云横留给她的银子去买肉,多出来的都由她随意支配,两个月来不知不觉已经攒了二两多了。   她虽然不知道云横有多少钱,可也知道不在少数。如若是寻常猎户,打打野鸡野兔勉强也能养家糊口,可云横的钱都是拿身体跟最凶猛的野兽搏命换来的,每一两银子都珍贵。   所以她一直在改自己大手大脚的习惯,只有遇到喜欢得紧的,才会买下来。   纵是如此,她也花了云横不少钱了。   她没什么经商的头脑,算计钱财没有别人脑子转得快,但如果能为家里多一项稳定的进账,总归是好事。   到山里挖野山菌不算难,她从前看过一本名为《山食记》的书,上面记载了前人吃过的所有能在山里头挖到的好东西,也提醒哪些山菌有毒不能吃,哪些需要煮熟后才能吃,书上还精心画了图,有些长相奇奇怪怪的菌子,她到现在还记得。   如若往后每天挖一些菌子卖到镇上去,一天便能赚几十文钱,一两银子一千文,一年下来少说也能挣二三两银子。   云横看到自己胸前的两只白白嫩嫩小爪子已经开始做算术了,不禁唇角一弯。   灵光一闪,沈晚夕忽然想到自己藏在床底下的宝贝,那是她一个月前在山上采来的鸡枞,用油煎炸之后密封在瓦罐中,油香浓郁,鲜美入味,平时煮面的时候用作浇头,光想想就嘴馋得不行了。   她既有这样好的厨艺,不光可以随时上山采新鲜的菌菇,还可以将菌子晒成干,这样一年四季都可以送去镇上的饭馆里,还可以自制鲜香的菌子罐头,只要外头的人觉着好吃,便可以更高的价钱卖出去。   琢磨琢磨着,沈晚夕慢慢嗅到的银子的味道,不禁轻笑出声,两只小手也慢慢雀跃起来。   行至村口时暮色已深,耳边不断传来远远的狼嚎声,可沈晚夕伏在云横身后一点也不害怕,他的背温暖宽厚,安全感十足。   若不是脑子里计较着小钱钱,她一定可以枕着他结实硬朗的后背睡得香香的。   路边的老妪还剩下最后几个桃子,卖完就能回家。   沈晚夕喊住了云横,笑意浅浅:“我们把桃子买下来好不好?来日我酿蜜桃酒给你尝尝。”   云横顿了顿,沈晚夕忽然记起当日钟大通在时说到云横从不喝酒,急忙道:“你不喝的话我可以做其他的,蜜桃茶,桃子冻我都会一点。”   云横缓缓将她放下来,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无妨,你若想喝,我便陪你喝。”   她笑说“好”,蹲下身去挑选桃子。   老妪生得慈眉善目,笑着看她,又望一眼目光沉沉的男人,小声打趣她道:“小娘子啊,你夫君看着不高兴呀。”   沈晚夕知道云横见外人的时候面色一向深沉,更何况是素不相识的人,可她此刻又生了逗他的心思,于是在老妪面前笑着拉过云横的衣摆,嗓音甜甜道:“云横你别板着脸,大娘都看出来你不高兴了。”   云横弯下身,在她身边蹲下,眸光从寒冰瞬间化成了一江温水,眉眼里也有了淡淡的笑意。   沈晚夕笑得更甜,娇娇地同那老妪说:“大娘你看,我夫君才没有不高兴。”   现摘的蜜桃香香甜甜,每一个都又大又圆,品相甚佳,沈晚夕将小摊上仅剩的五个桃子都买回了家。   洗去绒毛、去皮去核之后,待桃子沥干了水分,沈晚夕将桃肉切成厚薄一致的小片放入到瓦罐之中,再撒上白糖,倒入纯粮酒密封。   大约一个月的时间,就可以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咕咕正在疯狂暗示:写到蜜桃酒了,接下来你们懂的~ 云横:收到。 沈晚夕退出群聊。 感谢在2020-09-09 00:00:27~2020-09-10 23:52: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哦哦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苓、小暑、去冰三分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娜娜杰、lizzebear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松乳菇   一场夏雨过后, 山里的天气骤然湿热。   这时候山野里的菌子都开始疯长起来,尤其是松树下藏着不少橘黄色的松乳菇,是树上落下的松叶腐烂之后养出来的, 据说味道极为鲜美, 也是《山食记》中花费笔墨最多的美味。   沈晚夕同花枝一起,专往成片的松树地下寻找,拨开高低起伏的土壤,她用粗粗的树枝扫开地上掉落的松叶, 竟然真让她找到了藏在树底下的松乳菇。   花枝从小在山里长大,却不知道这些菌子都是可以吃的,山里人无不惜命, 所以土里长出来的许多奇形怪状的食物都不敢尝试,尤其是那些花花绿绿的蘑菇,在他们心里早已认定了是有毒的。   “花枝,你快来帮帮我!”   见小嫂子手脚并用地扒拉着土壤,就为了挖下面那几棵黄灿灿的山菌,花枝心里不免有些担忧, “嫂子, 我听说颜色越好看的蘑菇越是有毒, 这个吃了不会有问题吧?”   沈晚夕噗嗤一笑, 用手臂撩开额前落下的碎发, 露出划了一节尘土的粉白脸蛋, 信誓旦旦地告诉花枝:lkzl“这个特别特别香,比肉还好吃,不信回去做给你尝尝!”   花枝这才撂下担子,陪她一起在土里扒拉,很快就将那几棵松乳菇完好无损地挖了上来。   松乳菇质地比普通的菌子硬实一些, 只要不动用蛮力便不会破坏它的形状,卖到镇上的饭馆也不会被压价。   才扔到背篓里,沈晚夕就马不停蹄地去挖别的松树,小半天的时间,身后的背篓里就装得满满的,两人还幸运地挖到了两棵松茸和小半篓子的牛肝菌。   沈晚夕体力不行,跑了半天已经是气喘吁吁,花枝笑问她:“嫂子急什么,横竖这些菌子都还在山里面,自己又不能长腿跑了,咱们慢慢找就是。”   沈晚夕却摇摇头,边喘气边道:“有些菌子不能隔夜吃,一摘下来过夜那香味就散开了,所以我得赶紧采完回家做饭,咱们吃完立刻上镇子上去卖,菇菇的生命有限呢,它们不会等我休息好了再死的。”   话落,沈晚夕皱着眉头担心起花枝的身子来,忙问她:“你累了的话,我便自己去镇子上,如今你肚子里有小宝宝,千万不能太劳累,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同我说。”   花枝豪爽地笑话她:“我走大半天你看到我喘了吗?我身子好着呢,反倒是你,累得跟小狗儿似的。”   沈晚夕轻哼一声,扁扁嘴,委委屈屈。   云横不在家,花枝便过来和沈晚夕一起吃。   锅里热上油后,沈晚夕麻利地扔进葱、姜、蒜,再把腌好的半瘦半肥的猪肉放到锅里煸油炒香,原本厨房里已经萦绕着浓郁的爆香味,可等到那橘黄色的松乳菇一下锅,整个屋子里便像炸开了似的,诱人的菌子香混着油香和肉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松乳菇炒肉出锅,沈晚夕小块松茸和牛肝菌洗干净后切成厚度适中的小块,放入锅中煸香,直至水分收干之时,再往锅中加水,大火烧开后放入切好的嫩豆腐块,撒入盐末和少许冰糖,用汤勺小心地搅拌均匀,最后勾芡,撒花椒粉,一盘鲜香麻辣的菌子豆腐羹就出锅了。   香味传得很远,村里不少小娘子甚至特地跑出来看到底是谁家做饭这么好吃,你一言我一语地站在小路上四处看看,最后目光锁定了那竹屋里的猎户娘子。   每天都搞这么香,还让不让人活了?!   花枝看到饭菜上桌,惊得眼珠子都瞪出来了,嫂子不去宫廷做御厨真是可惜。   沈晚夕怕她担心菌子有毒,自己先各尝了一口,满意之后才将两盘菜端到饭桌上,向花枝做了一个满满仪式感的“请”的动作。   花枝这才激动得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松乳菇放进口中,那松乳菇入口脆嫩爽滑,牙齿一咬冒出来的汤汁比肉汁还要鲜浓可口,果真是像小嫂子说的那样,吃起来像肉,但是又没有肉那么容易腻,真是香得不要不要的。   筷子未搁下,她又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松茸,这东西珍贵得很,即便是吃山住山的人也很少能见到,沈晚夕没舍得多做,只切完了其中一棵,另外一棵打算卖给镇上的馆子。   花枝这是平生第一次吃松茸做的菜,少许的调味料没有破坏菌子天生的鲜美,反而将那种天然的味道更好地释放了出来,松茸清新却又鲜美浓郁,嚼一口柔韧而脆爽,辣中还带着一丝甜味,慢慢咀嚼下来只觉得鲜香缠绕舌尖,令人久久不能自拔。   吃一口带着淡淡酱香味的牛肝菌,再抿一口嫩到直接在唇齿间融化的豆腐块,花枝觉得自己的舌头都要不得了,赶紧扒了两口饭冷静下来。   两人吃完之后,沈晚夕将剩菜装进食盒里,又带上一罐未开封的油鸡枞,同花枝一起往镇子上去。   花枝笑道:“嫂子真是聪明,这是带给店掌柜也尝一尝吗?”   沈晚夕点点头,道:“云横昨天也提醒了我,你自小在山中都未必敢吃这些菌子,那镇上的店掌柜还未必有你的见识,若我拿这些他从未见到过的东西去卖,他们多半也不肯要,怕自家客人吃出什么毛病来,所以我带给他们也吃吃看,若是掌柜的们都觉得好吃,咱们以后生意可就红火了。”   花枝也嘿嘿一笑:“我都是沾嫂子的光。”   两人在镇子上找了一会,才到那店家口中的客满楼停下。   虽说叫客满楼,但客人却并不算多,尤其是下午这档,隔壁的茶楼坐得满满的,还有人唱戏,可这家就冷清多了,只有疏疏落落几人而已。   沈晚夕同一路走来见到的几家餐馆比较了一下,这家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相比镇子上最红火的那几家有些差距,但是比犄角旮旯里的小店铺又干净整洁得多。   掌柜的见她们来,忙招呼到后厨。见小娘子对做饭有些想法,那掌柜心里头藏着不少话,这会全都倾泻出来了。   原来,这家原先的大厨清明回乡祭祖后就病倒了,换了个厨子也换了种口味,许多人都吃不惯就不再来了,掌柜的愁容满面,抱怨道:“我日日想着做新菜,挑一些新鲜玩意给人尝尝,可就是不晓得从何处着手啊。”   沈晚夕小心脏都惊喜得快要跳出来,感觉自己就是能把掌柜的这块烂泥扶上墙的人,啊呸,是能帮到掌柜的贵人。   还未等她开口,花枝马上激动道:“大掌柜,你可找对人了!我嫂子做饭比商州侯府的大厨都厉害,而且做的菜都是你见都没见过的!”   花枝不认识什么贵人老爷,她只知道这世上是十四州侯最大,而商州是商州侯最大,商州侯府的厨子就是世上最好的。   虽然没有吃过侯府大厨的菜,可她觉得小嫂子不会输。   掌柜的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不过二八芳华的小娘子,感觉自己像是病急乱投医似的,眼前竟然一亮:“果真?”   沈晚夕急得恨不得捂上花枝的嘴,让她吹牛。   捂不上花枝的嘴,她便摊开掌心兜住了花枝的下巴,气笑道:“你吃过几个人的菜,便将我夸成这样?”   花枝骄傲道:“掌柜的不信就尝尝我嫂子做的菜,保准您满意!”   食盒一打开,菌子的香味扑鼻而来,纵是开了一辈子饭馆的掌柜也忍不住多吸了两口气,还真是香!   沈晚夕见店家来了兴致,算是毛遂自荐地开口道:“这是松乳菇炒肉,那是松茸牛肝菌做的豆腐羹,都是咱们山上采的好东西,今日我在家中用菌子做的菜,便盛出来一些,特意带给掌柜的您品尝。”   掌柜忙取来筷子夹了一口酱红色的菌子,一口下去整个爆汁,没想到这菌子吃起来像肉,却又爽滑香脆,浓郁的鲜香在舌尖荡漾,竟让他一个尝了几十年美味的人欲罢不能!   店里的厨子一直站在旁边,安静得仿佛没这个人,他听着掌柜诉苦,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   开始他还瞧不上这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见她模样娇艳,葱手白嫩,一看就是不经常干活的,厨子满眼都是轻蔑。可一等她打开食盒,他那早已麻木的鼻子竟然轻轻跳动起来。   “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一个粗声粗气的男人声音突然冒出来,沈晚夕吓得抬头,看到了掌柜的身后那个四十多岁的凶大叔。   猜想就是掌柜口中那不太行的大厨,沈晚夕忙将餐盘端过去笑道:“菌子,您尝尝。”   厨子皱着眉头夹了一块吞下,看不出任何情绪,沈晚夕等着他评价,可见他咀嚼了好久才咽下,且眉头仍是未曾舒展开,心里不禁敲起了小鼓。   得不到厨子的肯定,那也不行啊。   厨子还未说话,掌柜的就轻推了他一把,低声道:“说实话,好不好吃?”   那厨子冷哼一声,眼神古怪地盯着沈晚夕看了一眼,似乎带着微微地怒气:“什么东西做的?”   沈晚夕压着心里的窃笑,知道已经成了一半了,忙将背篓里摘的几种菌子拿出来给掌柜和厨子看。   两人知道松茸和牛肝菌,晓得松茸乃是山珍,不可多得,也知道牛肝菌香甜可口为人所喜,可就是没见过松乳菇,不禁心中起惑,这什么鬼东西?是他们刚刚吃的那个么?   沈晚夕便指着那一小碟松乳菇炒肉,笑道:“肉嘛,您二位倒是一口没动,可松乳菇都被吃得光光的,二位可不能翻脸不认菇啊。”   掌柜的意犹未尽,又用筷子腿蘸了一点汤汁放在嘴里涮了涮,果然是那鲜美至极的味道!   厨子注意到她食盒里还有东西,也让她拿出来瞧瞧。沈晚夕便将那一罐子油鸡枞开了封,两人又是一惊,竟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厨子从前也将吃剩的菌子用来做菌子油,用来拌饭或者做面条的浇头再好不过,却没想到这小姑娘的罐子里竟是如此奇香!一块煎炸过的焦黄鸡枞入口,既有辣椒油的香,又有花椒的麻,还有少许豆豉的清香。   和厨子对视一眼,掌柜的当即拍板,三十文要了松乳菇,二十文要了牛肝菌,一钱银子要了松茸,最后又花三十文买了那一罐熬好的油鸡枞,并央求沈晚夕长期为店里提供山菌,对其他种类的菌子更是求之不得。   沈晚夕拿着钱爽快地答应了,和花枝前脚离了客满楼,后脚就去了隔壁茶楼听戏。   花枝高兴得合不拢嘴,可四周皆是客人,不好表现得太过兴奋,只能使劲压抑着笑,“嫂子,你这是要发了!”   沈晚夕也没想到这么顺利,短短一天功夫就挣了近二钱银子,抵得上庄稼人一个月的收入了。   只是山珍可贵,尤其是像松茸那一类的珍品,一个月能找到两次就不错了,况且那油鸡枞也是她花了近半日功夫做好的,这钱来之不易。   她思虑片刻,将其中五十文拨给了花枝,找寻松茸和松乳菇有她一半的功劳,多的花枝也不肯收。   在茶楼休息片刻,沈晚夕又同花枝四处逛了逛。   想到云横给她买过许多物件和衣裳,自己却还从来没有回过礼,不禁秀眉皱起,问花枝送男子什么样的东西比较合适。   大户人家自是香囊荷包玉佩之类的最为普遍,可如今在山里,压根用不着这些。   花枝也没送过钟大通什么,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提议道:“村里的姑娘一般都会送男子一条腰带。”   沈晚夕当即恍然大悟,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云横那条黑色的腰带的确是有些旧了。   两人找到一家样式较多的布庄,挑了一条黑色镶金边的腰带,花枝还提醒道:“自己绣上图案更有心意。”   沈晚夕眉头微蹙,为难道:“可我绣活不好。”   花枝怕她灰心,赶忙道:“明日云大哥出去了,我便过来教你。”   见小嫂子糊里糊涂地点点头,花枝想笑又不敢笑。   她没告诉小嫂子,女子只有对心仪的男子才会送上自己亲手绣的腰带,这一送,说不准就成了。   ☆、赠腰带   沈晚夕小日子又到了, 前一个月夜里就算热,她也坚持将被子盖得严实,所以这一回腹痛才缓和了不少, 可即便如此也上不了山, 走不了远路。   客满楼那边又要得急,花枝便一个人去山上采菌子,回来后经沈晚夕确认无毒后才拿去店里。   花枝没在镇上耽误工夫,下午早早便回来了, 看到小嫂子在太阳光底下大眼瞪小眼地摸索针线,愁眉苦脸却又娇俏可爱,那股子认真劲儿, 让她不禁心中一乐。   原本沈晚夕想给云横绣一只鹰,翱翔九天的鹰,可她转念又想,她不求云横能飞黄腾达一飞冲天,只想跟他过着细水流长的日子,绣鹰不好, 她怕云横误会。   于是她又想到了平安符, 云横平日里飞苍走黄, 危险重重, 她想将辟邪的瑞兽纹绣在腰带内侧那一面, 希望他平平安安, 刀枪不入。   琢磨好了图案便开始下针了。   她向来不善针线活,在腰带上试了几次线似乎都不太满意,又怕将这近一钱银子才买来的好布料扎坏了,只能先找来一块帕子练练手。   小时候在府中,她琴棋书画一样没落下, 只是学习针黹女红时出了点意外。   那时大夫人为她们请来的是沧州最好的绣娘,初学之时,绣娘布置了作业,让她们自己挑几个花样试着绣,其他姐妹都选了兰花、缠枝荷、金鱼之类的简单花样,她却偏要给自己出难题,想为二哥绣一只仙鹤香囊。   最后,长姐绣的莲瓣兰清雅精致,大夫人的侄女苏歆手下一只彩蝶绣得栩栩如生,将将要从帕子上飞出来了。   而她将自己引以为豪的第一件绣品送给二哥的时候,少年舒朗一笑,眸中似嵌着山谷里的日光,刮了刮她的鼻,轻笑道:“这是谁家姑娘绣的小鸭子,倒是可爱得紧。”   沈晚夕气得打了他一下,凶巴巴道:“沈二,你给我睁眼看清楚!什么鸭子头顶是红色的,嗯?”   诚然,那只仙鹤一点也不仙,脖子粗,腿也粗,羽翼肥嘟嘟的像小孩儿的手指,看着就又笨又重,身后的几朵祥云更是滑稽。   她气得小脸通红,当即就要将仙鹤香囊从二哥手里夺回来,沈长泽却不肯,抬手将香囊高高举过头顶。   送出的东西,他不许她收回。   这沈二郎十二岁就在军中立了功,虽然只比沈晚夕大两岁,可身高却比她高出不少,那时候她只到少年肩膀下,任她怎么踮脚,跳啊蹦的都够不着。   后来,沈长泽休沐日归家时总是系着那只仙鹤香囊,不少世家子弟见到都笑一句:“这香囊也忒特别了!”   沈长泽便回笑道:“这是我家三妹绣的仙鹤,日后你们谁若是娶了她,也可享受这份殊荣。”   众人悻悻拂手,想娶沈家两位姑娘的州侯世子都不在少数,尤其那沈三小姐生得粉嫩伶俐,说句倾城之姿也不为过,听说才五岁的时候就有高门主母上门说亲了,哪里轮得到他们?   况且论军功和武功,他们连沈家二郎都远远不及,又怎敢肖想他家的小妹呢。   沈长泽回府后,她特意将近日绣好的小锦鲤送到荷风苑,让二哥将之前那只仙鹤换下来。   沈长泽仍是不肯,她便一直嘟囔着烦他:“我现在已经绣得很好了!!!你再带着这个,旁人见了怎么看我?”   少年却笑抚她鬓边绒发:“日后你绣得再好也是别人家的,唯有二哥得你第一件绣品,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仙鹤傍身辟邪,二哥便能多留你在府中两年了。”   ……   沈家二郎,金枪铁马,轩举如竹。   他是整个沧州人人夸赞的好儿郎。   沈晚夕想二哥了。   鼻头一酸,眼泪珍珠似的滚下来。   花枝吓得心尖儿一颤,赶忙上前来安慰她,以为她绣不出样子心里伤感,却没想到帕子上那只小仙鹤嘴巴尖尖的,鹤腿儿细细的,倒还挺神气。   见沈晚夕垂头丧气,花枝忙劝道:“嫂子这不是绣得挺好的吗?”   沈晚夕回过神来抹了眼泪,瞧了瞧那仙鹤倒真是有几分仙气,她又多了几分自信,花枝再指点她一些,她这才鼓足勇气在那根已经千疮百孔的腰带上下了针。   趁云横不注意偷偷摸摸绣了三两日,腰带内侧的兽纹总算成了型,边角再绣上平安二字,沈晚夕终于满意。   傍晚时云横回来,沈晚夕熬了一锅粥,将白日花枝带过来的菌子剁碎了做成菌菇包,又做了一道凉拌鸡枞,粥味清淡,野生菌却鲜美滑嫩,口□□汁,令人回味无穷。   沈晚夕犹犹豫豫不知道什么时候适合拿出腰带,这么一耽误,云横洗了碗又洗了澡。   因天热容易出汗,他连襟口都是半敞着的,露出一小块坚实遒劲的胸膛,腰间只用一根玄色长带随意系着,整个人竟有些有潇洒肆意之风。   只是他紧紧抿着唇,面庞坚毅冷峻,甚至可以说是不怒自威,脸色也永远是沉沉的,除她以外,似乎与旁人永远亲近不起来。   沈晚夕坐在饭桌旁的小椅上,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地面。   她不是能藏东西的人,只想着今晚一定要将腰带给云横,脑海里幻想出了无数种场景。   “你不是腰带都旧了吗?我给你绣了一条新的,就当你给我买衣裳的回礼。”   “云横,这是我随手买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这给你的,拿走。”   “捡的。”   ……   沈晚夕脑子乱哄哄的,直到云横搬了浴桶进来,提醒她洗澡。   浴桶是云横前几天刚打的,学会造船之后,浴桶对他来说更不是难事了。   沈晚夕不能像男人一样去河边往身上泼水洗澡,也不能总是用毛巾蘸水擦身,有浴桶泡澡就舒服多了,她还用大豆粉混着皂荚、白芷捣成细末,做成简单的澡豆,洗完之后身上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   洗完之后,云横把木桶移出去,洗澡水浇了菜地。   回来时小姑娘坐在床上若有所思,眉头皱得紧紧的。   云横不觉心中发笑,神色也慢慢缓和下来,俯下身去揉了揉她香软的头发,问:“想什么呢?”   沈晚夕后颈被他磨得发痒,下意识想躲一躲,可云横的手温热却有力度,挠得她心口发软,面颊也慢慢浮上了一层绯色。   掌心微微发汗,她磨磨蹭蹭地从枕头下面拿出那条绣好的腰带,递给他之后赶忙转了头,装作毫不在意地说:“这个……给你。”   云横接过腰带,垂眼细细看了看,不禁唇角一弯。   他倒不是很意外。   昨日在山里,钟大通就无意跟他提起女子赠腰带求爱一事,他原本未曾放在心上,现如今看到这样东西,他心中已是了然。   云横手指摩挲着腰带内侧的瑞兽纹,还有那饱含无限真意的“平安”二字,低声逗她:“阿夕,你可知女子将腰带赠给男子是何用意?”   沈晚夕头埋在膝盖上,小声嘀咕:“能有什么用意?我只是见你腰带旧了,想着给你换一条,我也没花什么工夫,你将就着用吧。”   同云横睡在一起这么久了,她没想到自己还是这么没用,头一回送人东西,竟然送成这样!她那容易害羞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啊。   云横伸手将她逮过来,勾起她瘦瘦尖尖的下巴,幽深的眸子泛起笑意,盯着她问:“你是想拴住我的人,还是拴住我的心?”   话语刚落,沈晚夕整个人就炸了,“你胡说什么?”   云横眸光微深,迎着灯烛轻轻跳动,幽暗的海面上似乎亮起了星星渔火,灼热的气息扑在脸颊,登时将她原本的嗔怒转化为羞惭。   完了,她这是被花枝给坑了吧!   沈晚夕鼓着勇气以眼神回应,耳朵却悄咪咪地红了。   云横哑声道:“我胡说什么,你不知道吗?”   沈晚夕被他瞧得浑身不适,呼吸都错乱几分,她扭过头生硬地解释道:“腰带嘛,跟衣裳鞋子一样的,你之前送过我衣服,我便也送你一样东西,没什么特别的含义。按道理说香囊才是定情之物,前些日子我还送过花枝香囊,难不成也是对她示爱吗?”   云横嗤笑一声,见她双眸低垂,两颊粉嫩得像是能掐出水来,不禁抬手轻轻捏了捏,“继续解释。”   沈晚夕噎了一噎,被他亲密的动作惹得全身发烫,又硬着头皮道:“小时候在家中,我也送过爹爹腰带,送过哥哥香囊,送过姐姐妹妹们银簪和绢花,他们也都送过我许多好东西,在我心里,这腰带跟他们是一样的。”   她越说越多,云横的眼眸也跟着微微一暗。   难不成,她说错话了?   她这也不算是第一次透露家中如此复杂的人口构成,怎么云横的眼神怪怪的?   半晌,他眼里透出寒凉的锋芒,吓得她往后缩了缩。   他垂眼一瞬,又抬手掰过她的小脸,令她不得已直视他的目光,可语气却似乎笑意不减,“什么香囊非要送给哥哥,亲哥哥?”   沈晚夕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慌忙点头。   是共用一个爹的亲哥哥呀。   云横一定是误会了。   她眨了眨眼睛,又摇摇头解释道:“我保证哥哥那个没有你这根腰带绣得好看,那是我第一次绣的东西,很丑很丑的,送给你的腰带是我这么多年绣的最好的一次了,真的。”   云横冷声笑道:“第一次绣的东西,给了哥哥?”   啊这……这是重点吗?!   他语调沉沉,竟倏忽欺身而来,将她牢牢压在身下,呼吸骤然粗重了一瞬。   沈晚夕惶恐不已,被他压痛得低呼一声,她忙别开脸去,可下一息就被男人滚烫的手掌按回来,“云云云……云横。”   她哆哆嗦嗦地喊了他一声,喊得他心旌摇曳,连眉梢都升腾起了灼热的气浪。   他再次倾身下去,薄唇包裹住她微动的檀口,轻轻一咬,以示惩罚。   身下诡异的湿润感传来,沈晚夕脑子一轰,想从他的臂弯竭力反抗出来,可无奈他双臂如铁,将她圈进密不透风的城墙,只能接纳他此刻所有的痴.缠。   浑身酸软,可她再次感觉到了身子的异常,只能更加用力地挣扎,离开他温热的唇.舌。   云横察觉到她的不配合,便没再用力,停下来凝视着她。   沈晚夕低喘着气,侧过脸去绕开他滚烫得快要蹿火的双眸,轻声颤道:“今天不行,我……我小日子来了。”   ☆、桂花赤豆元宵   云横吁了口气, 停下攻势,又将她放到更为舒适的睡姿上。   沉吟半晌,他温热的大掌抚过她小腹, 紧着嗓子低声问:“疼吗?”   沈晚夕软着身子在他怀里摇头, 额头一绺碎发挠着他心窝。   头一天确实还疼了的,后面这几日确实比前几次好得多,许是他不肯她贪凉,又或许这些日子上山下山的连身体都练好了些。   听他低重的呼吸慢慢均匀, 沈晚夕心里忽然生出了奇怪的歉意。   她不痛不痒的一句话,令他在怒海惊风之时陡然急流勇退,甚至还能似百炼钢化作绕指柔地, 褪去所有强硬和蛮横,在她身边温言软语,恍若春风春雨。   纵是他身子骨再壮硕,能受得了这样的折磨么?   她轻轻在心里叹一口气,主动上前温顺地搂住他硬实的腰身,忍者羞怯咬咬唇道:“腰带是我特意绣来送给你的, 想拴住你的人, 也想拴住你的心。”   或许在爹爹和哥哥心里早已没有她这个人了, 即便二哥会因她的死短暂伤心一阵, 可往后路还长着, 时间会冲淡一切。   再过一段时日, 原先的沈三小姐就会被世人忘得干干净净了。   她回不去了,也不想回去。   “云横,从今往后,我只想留在你身边。”   话说完,她又有些后悔了。   甚至怀疑方才没羞没臊的说那种话的人, 是她自己吗?   她脑海中突然混沌一片,赶忙侧过身想要逃离他的温存,却被男人的大手有力地禁锢住,分毫都动弹不得。   她不自觉地屈腿,将身子蜷成瘦瘦小小的一团,努力压抑着略显局促的鼻息,在他胸前听着自己砰砰的心跳。   被窝里这么安静,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云横也一定听到了。   云横温热的气息轻吐在她额头,听到小姑娘低声嗫嚅,宛若奶猫爪子令他心口一痒。   于是垂下头来,捧着她娇怯羞赧的小脸蛋,吻了吻她额头,又俯身下去,将她眼睛、脸颊、鼻子都吻过一遍,最后落在她红似樱桃般的柔软唇瓣。   沈晚夕情不自禁嘤咛一声,眼睫含羞低垂,浑身竟一寸寸地酥麻起来,此刻心如群花乱坠,风起溪潭,久久不可停歇。   浅尝辄止。   待云横出去之后,她忍不住偷偷解开卫生带看了一眼。   奇怪,月事已经是第四天了,照常来说不该有脏东西冒出来,卫生带上也几近光洁。   那方才的湿润感是从何而来?   她想了一晚上也没想通。   次日一早,沈晚夕便觉得身子爽利了不少,到河边洗完衣服之后,继续和花枝上山采菌子。   足足好几篮子的野山菌,一半当即送去客满楼,剩下一半摊晾晒干留着备用。许多种类的菌子只有这个季节才有,更娇气的常常躲在阴暗潮湿的地方,甚至只能在雨后放晴才能找到。菌子晒成干后,一年四季就都能吃了,还不用担心隔夜不新鲜。   忙了一整日,沈晚夕才坐下来和花枝闲聊一会。   想到昨日那条腰带一送出去,云横就让她断断续续地憋气憋了大半夜,她就觉得心中酥软,羞怯至极。   她气得声讨花枝:“都是你出的馊主意!我看你就是故意看我笑话的。”   花枝只是捂着嘴笑,“那你们昨晚成了吗?”   沈晚夕被她露骨的话问得脸红心跳,羞怯地轻轻推她一把,“哪能啊,昨天我月事还没走。”   “那真是可惜了,”花枝叹了口气,“我怀上的前三个月也不能行房事,大通日日憋屈得锤墙,我看着心疼,只能用手给他疏解疏解。”   沈晚夕讶异极了,眼睛都瞪得圆圆的,“用手?”   她忽然想起不久前,她还亲手摸过云横那里,即便是隔了一层衣服,她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东西的雄壮威武。   那次她才摸了一下,那东西就好像烫更硬了,吓人得紧。   她便再也不敢碰了。   花枝见她神游天外,双颊在日光下泛着奇光异彩,白净细腻得恍若美玉云霞,一点毛孔和褶皱都瞧不着。   不免在心里叹了叹,女娲娘娘在造人的时候也太过偏爱了,怎么就把小嫂子捏得这么精致漂亮,楚楚动人呢?   她若是男子,一定也能被小嫂子迷得七荤八素,神魂颠倒。   两场雨后,山里的第一树桂花已经开了。   沈晚夕迫不及待地摘了一小篮新鲜的桂花回来,晾在院子里晒得干干的。   晚间,她将干桂花从院子里收回来,撒入少量盐末去除桂花原本的苦涩,在水中浸泡清洗一会,再将沥干的桂花平铺在笼屉中蒸上片刻,出屉后混合蜂蜜搅拌均匀,最后放入瓦罐中进行密封。   十日后,桂花蜜酿成。   沈晚夕将提前准备好的大颗红豆以冷水浸泡半日,下锅后大火煮熟直到脱皮,而后加入冰糖小火焖煮半个时辰,此时的红豆已经变得软软糯糯,香甜软烂。   另一边,她取出适量糯米粉,加水揉成圆圆软软的小丸子,放入锅中煮熟,待小丸子完全浮出汤面时捞出,转而放入红豆汤中熬煮片刻,再加入调制好的藕粉,整锅赤豆元宵就变得更加浓稠香甜。   出锅之后,她在盛好的赤豆元宵上扫上一勺金黄的桂花蜜,瞬间香味扑鼻,食欲满满。   花枝嘴馋,可桂花性凉,又有活血化瘀的功效,沈晚夕便舀出没有撒桂花的赤豆元宵给她先尝了一碗,竟是说不出的清甜软糯。   云横回来之后,沈晚夕才将桂花赤豆元宵当宝贝似的端上来。   清香的桂花蜜在绵软的藕粉里打着旋儿,红豆煮得酥烂,在甜甜的糖汁里泡久了,已经香甜的味道摄进了灵魂里,舀一勺光滑软嫩的元宵,混着红豆碎,直甜进了人心里去。   “云横,我做的粥和你做的比,哪个更甜更好吃?”   沈晚夕故意笑话他。   云横沉吟一会,唇角微微勾起:“你更甜,更好吃。”   小姑娘当即腼腆得红了脸,抬眸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   云横低眸不语,他没说错啊,小姑娘是很甜。   笑起来甜,不笑的时候也甜。   樱唇香甜,身上的奶香味儿也甜。   ******   一场秋雨一场寒,客满楼的厨子受不住突如其来的凉雨秋风,一夜过后竟着了风寒,无奈之下只能告假两日,只留了两个手艺不精的学徒大眼瞪小眼。   店里进了不少菌子,好不容易生意有了些许回温,这会厨子又歇菜了,那两个学徒做的菜不入味,又赶走了好些客人。   掌柜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自己上手炒菜。   中午前沈晚夕和花枝背着两篓子山菌上门,那掌柜的又拉着她诉苦:“你送来的山菌把客人的嘴都养刁了,可厨子这两天不在店中,我这生意还怎么做呀!”   话落,店里又来了一男一女两个客人,沈晚夕注意到两人穿的皆是时下最新的锦缎,在整个镇子上都算是惹眼的存在。   坐定之后,两人商量了片刻,扬言要吃羊肚菌土鸡汤和腊肉炒野山菌。   掌柜一听这就是有钱的主儿,到手的鸭子怎能飞了?   可生意上门,食材也有,就是没人能掌锅!掌柜又怕学徒做出来再将贵客赶跑,一时间悲喜不定,急得直跺脚。   花枝见状小声同沈晚夕提议道:“嫂子要不做做看?”   沈晚夕的确有些手痒,但又不确定自己做的能否符合客人的口味,若是做出来得客人很满意,她也担心自己抢了厨子的饭碗,可若是贵客不喜欢,就像掌柜说的将人赶跑了,日后她还怎么跟客满楼合作?   似乎还是置身事外的好。   花枝说得小声,却恰好入了掌柜的耳。   掌柜想到前些日子吃过小娘子做的松乳菇和炖豆腐,确实是难得的美味,他又仿佛看到一丝希望,忙同沈晚夕说道:“小娘子,这里只有你能上了,要不就试试看?”   客人催得紧,掌柜的又一把辛酸泪,像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了,沈晚夕思索半晌,只得叹了口气点点头。   她先让学徒帮忙将土鸡清洗干净,剁成小块,加入姜片和葱段焯水去腥,自己这边洗净刚刚从山里带过来的羊肚菌,对半剪开,撒一碟花雕酒,再将鸡块、羊肚菌、红枣、姜片一并放入锅中炖煮。   另一边起锅烧油,腊肉切成薄片入锅翻炒,待出油炒干后,沈晚夕再挥一把葱、姜、辣椒入内,油汪汪的腊肉片掺杂着翠绿的葱段、鲜红的辣椒,滋滋的油声从锅沿溢出来,刹那间整个后厨香味爆开,翻炒片刻后,沈晚夕再将洗净的手撕菌子加入锅中,继续以大火翻炒。   掌柜眼巴巴地盯着锅里的窜出了的美味,直咽口水,外头的客人闻到这香味也都坐不住了,眼睛直往后厨瞟。   腊肉炒山菌先上了桌,咸香的腊肉配上鲜嫩的野山菌,葱香扑鼻,香辣脆爽,登时教人食欲大开,客人甚至连米饭都叫上了。   等鸡汤上了桌,两人已经吃得七八分饱,那女子软着嗓子同男人笑说:“早知道不点鸡汤了,都怪这腊肉炒得太好吃,肚子都盛不下了。”   男人劝道:“听闻羊肚菌养皮肤,多吃一些对你们女人好,还是喝一些吧。”   沈晚夕在旁浅浅一笑,揭开砂锅盖子的同时,客人连同店里其他几人鼻子都尖起来了。   清澈的鸡汤上浮着一层金黄色的油珠儿,看一眼便让人食指大动。山珍生而鲜美,无需过多的处理,也不需要各种香料调味,原汁原味最是难得,而土鸡肉质紧实细腻,食之香而不柴却越嚼越香,与羊肚菌相配合更是汤鲜肉嫩,香醇浓郁,细细品来回味悠长。   掌柜的看着两人扶墙出去,自己激动的小心脏也颤抖不已,竟将二人喝剩下的鸡汤一股脑儿喝光,咂咂嘴,更觉回味无穷,转头就对沈晚夕竖了根大拇指。   手艺这么好的小厨娘,掌柜的当即生出了将她留在店中的心思,可却被沈晚夕婉拒了。   一来她并不想在外头抛头露面,何况是抢人饭碗的事,二来每日采山珍本就辛苦,能赚点小钱过日子她就已经很开心了,更多的时间,她还是想要和云横在一起。   在掌柜恳求之下,沈晚夕只好答应常来店里露一手,给客人换换口味,也给店里增点人气。   ☆、初尝蜜桃酒   “真不想去?”   云横从河边洗了澡回来, 足足饮下两碗兔肉粳米粥,这才搁下碗,抬眸问她。   沈晚夕垂头小口喝着粥, 漫不经心地回道:“做饭在我这儿是个精细活, 不是日日赶鸭子上架似的推着我做十桌、二十桌,最后样样都成了一个味,那样的菜是没有灵魂的。”   “我阿娘做饭呢,享受的是那份忙活起来的喜悦, 是满满一大桌子菜的成就感,是酒馆楼上楼下人声鼎沸的热闹。我跟她不一样。”   她手掌撑着下颌,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碗底最后一块兔肉丁, “我想做一样东西可以等上一月,一季,甚至一年,或许是一年里第一树桃花做的酥饼,是漫山遍野去寻找的一棵或许根本就找不到的松茸,还有自己亲手采的鸭梨做成的粳米粥, 我喜欢慢慢悠悠的日子, 做自己喜欢的菜, 给喜欢的……”   沈晚夕顿了顿, 感受到面前人目光投过来, 忙低下头把最后一块兔肉吃完。   云横思索半晌, 低声道:“日后若你想忙活了,咱们可以在镇子上置办一处宅院,再给你买一间铺子,自己开个小饭馆。”   沈晚夕笑着点点头,和云横两人开个小馆子也不错, 云横上山打猎,店里的野味自是不用愁了,她每日固定只做那么几道菜,每一月每一季都有最新鲜的食材,既能让客人们赶早来,她自己也轻松得多。   未来的日子这样过着,似乎也不错。   “呀!”   小姑娘忽然惊呼一声,云横皱了皱眉,看她忙不迭跑到床榻前,蹲下身在床底下找东西,许久才搬出一个瓦罐出来。   “怎么把这个忘了呢!”   她语声如娇莺,即便一惊一乍的样子,也让他心中忽然软了下来,只能垂眸笑叹,却又无可奈何。   一坛来自夏日的蜜桃酒,初初酿成。   揭开密封盖的那一刻,桃酒的浓郁芳醇瞬间冲出瓦罐,直往人鼻尖上撞,沈晚夕猛吸了口气,纵是还未先饮便已沉溺于其中,醉了一半了。   纯粮酒为底,封存了蜜桃的清甜,轻抿一口,桃的甘甜与酒的醇厚顷刻在口中弥散开来,挑起一块浸了酒的桃肉,任其在口齿间慢慢融化蔓延,只觉口感细腻甜美,清润爽滑,余味无穷。   她给自己倒了一些,也给云横倒了一些,见对方迟迟不喝,她便眨了眨玉髓般晶亮的眼眸,问:“云横,你为什么不喜欢喝酒呀?”   云横指尖摩挲着杯沿,将檐下的月光投进杯中,衬得那杯中桃酒愈发清澈透亮。   脑海中闪过一些碎片的记忆,似乎很久之前因为贪杯误了些事情,后来他就发誓再也不碰这种东西,他也当真从未再饮过。   沉吟半晌,他还是编了个谎,答上小姑娘目光灼灼的提问:“酒后意乱,稍有不慎就被进了野兽肚子里去了,所以不喝。”   沈晚夕眼神中慢慢已有氤氲的热气,听到这话心里紧了紧,忙按着他胳膊道:“那你还是不要喝了,万一——”   云横摆首淡笑,“无妨,今日陪你喝一点我就不出去了,我是不想喝,不是不能喝。”   沈晚夕盈盈一笑说好,面露浅淡的霞光,抬着酒杯在他杯沿处轻轻一碰,然后无敌享受地将满杯蜜桃缓缓饮下。   桃香馥郁,酒香清雅。   融合在一起只觉清爽甘甜,毫无腻味,唇舌间那股醉人的醇香久久不散。   云横抿着唇,三杯凉酒接连下肚,心脏也慢慢温热了起来。   不久,一坛蜜桃酒就慢慢见了底,沈晚夕恋恋不舍地盯着杯底,两颊泛起的红晕仿若云霞烟雾般轻盈,唇若点樱,余下的肌肤在月光下更显光洁如玉,宛如凝脂。   简简单单的一身红裙,在灯下却红得刺目耀眼,因几杯酒入肚,她胃中像是烧起火一般的炽热,肩颈处衣襟不知何时微微张开一些,想要散去一些温度,却令他目光无意地扫过那片晶莹如玉的锁骨。   两厢对视,不觉心中一滞。   云横轻叹一声,替她细细擦了把脸,小姑娘又稍稍清醒了一些,可眼皮犹如千斤般垂下,不久又昏昏欲睡,身子瘫软似无骨。   云横无奈,只得将她横抱起来,轻轻放上床。   正欲起身灭灯,她却又借着疏朗的月光和淡淡的酒意,任性地抬起腿,压在他身上,嘴里咕哝了好一会,似乎还在回温蜜酒的余味。   云横抬眸去看她,眼角泛着红,“阿夕,把腿放下。”   她轻巧地摇摇头,眯着眼睛笑:“不……放。”   他蹦着脸慢慢吁出一口气,指尖抬起她清瘦的下颌,缓缓唤出一声:“阿夕,你再这样,我可要亲你了。”   他原想吓吓她,小姑娘却噗嗤一笑,语意绵绵,撩人心肠,“云横,你就会亲我……我也要亲你,让你也喘不过气。”   云横一愣,下一息便觉胸口一软,绵软的樱唇贴着他微微敞开的胸口轻轻一按。   片刻,她又得意地挑眉看他:“怎么样?”   云横沉色不语,她又将笑意敛下,露出一副委屈的样子,“你总是这样,自己尝到了甜味,也不教教我怎么亲,小气鬼。”   面色和缓一些,云横唇角弯了弯,笑问她:“我怎么教,你便怎么学?”   小姑娘用力地点点头,毛茸茸的脑袋砸在他胸口。   云横安静地凝视着她,眼底都泛起笑意,思索半晌,告诉她:“很简单,阿夕,你就当是再吃一串糖葫芦,平日里怎么吃糖葫芦的,那便怎么亲。”   “是好简单啊。”身下的小姑娘笑扑出一口气,轻轻咳嗽两声,在他身前像小羊羔似的磨蹭着,“舔一口糖衣,咬一口山楂,就算是亲好了吗?”   云横喉咙轻轻一滚,低低嗯一声,轻抚着她额头,“那阿夕亲不亲呢?”   她檀口微启,软软应了声,便笨拙地将身前男子揽过来,果真像是吃糖葫芦似的,认真将他从上而下吻过一遍。   月色如银,将人间的山川草木、缱绻温柔都清晰勾勒,灯花从烛台中跳出轻盈的亮光,点燃胃中残酒、眼底醉意,漫出的欲望之火瞬间燎原。   起初,她只是意识混沌地唤了他一声,声音微颤,直待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坚硬的胸膛宛若铜墙铁壁,她才宛若惊鹊般清醒了一番。   她忘记了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觉眼前男子胸腔灼热如烧炭,看到一双炽烈的双眸喷薄出火,一瞬的旖旎情迷,令她不自觉地迎合上他的火热。   她醉成了一滩水,而他如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将她堕入更为汹涌的潮水之中。   床沿便是她的岸,她想要死死抓着自己的桨,却又被一瞬的巨浪撞得七荤八素,只能将指甲狠狠嵌近他的身体,盼他吃痛而停下。   身上的男子果真放缓了速度,将强烈的攻势化作温柔的纠缠。   他俯下头去压着她脆弱敏感的耳垂,待口中品到那处的灼热,再偏过脸去吻她湿漉漉的脸颊,而后以温热的唇齿抵住她因抵抗而发出的娇嗔。   再后来,她愈发无力去抵,双腿颤颤巍巍,哆嗦得停不下来,只能躲在他坚实的肩颈下呜呜啜泣。   倏忽灯花一闪,油灯烧尽。   黑暗中她眼皮轻跳几下,有气无力地垂了下来,“云横,我们睡吧,我困。”   她在心中默缓了口气,方才的惶然也随着暗去的夜色平复了一瞬。   原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谁知他又换了姿势,将她右腿提至身侧,灼热的手掌探过来摸索一番,竟让她当即浑身颤抖起来。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   纵是没有灯光,泊客也能寻到遗失的船桨。   他像是有花不完的体力,激烈之处让她叫天不应,宛如落花零落碾成尘,和缓之时又令她渴望躲进他宽厚的臂膀里,甚至将所有的骨血都融进他的身体。   东方既白。   一夜的折腾下,沈晚夕眼皮肿得抬不起来,喉咙也疼得发紧。   云横低眸擦去她眼角的残泪,将手臂枕在她后脑下,瞧着她酸得发红的鼻头,心中犯了软。直待她沉沉睡去,这才默默俯下身,轻轻吻住她额角的碎发。   ☆、油渣豆腐羹   睡到晌午方醒, 沈晚夕觉得浑身都像是散了架,秀眸一睁,昨夜种种立刻浮上心头, 她慌忙将脑袋探进被子里。   衣裳什么时候换好的?!   才把衣襟展开一点, 星星点点的红痕便扎进了她眼睛里,她手指颤颤巍巍地再往下褪一些,竟看到了腰间大片的青紫。   这还不算什么,她眼皮被他亲肿了, 嘴巴也肿得鼓鼓的,两腿那里还有刺目的红痕,昨晚更是撕裂般的疼痛。   云横太坏了!   他就是个骗子!   明明说好了会很轻很轻, 才缓缓吻了她一下,顷刻就把那根硕大的烧火棍撞了进来,把她撞得快要碎成片了,双腿到现在还在发抖。   明明说好很快就结束,不再碰她那里,可他才消停一下, 转眼又覆身上来, 差点要了她半条命。   她这么瘦, 这么一小只, 哪里能承受得了那样的庞然大物, 呜呜。   沈晚夕眼睛涩了涩, 泪珠便在眼眶里打起了转儿。   她蒙着眼睛想,阿娘,我是不是不完整了,呜呜呜……   云横推门进来,端了一碗从钟大通家顺过来的雪梨粥, 热乎乎的还冒着热气。   看到气鼓鼓、哭唧唧的小姑娘,他伸手便将她抱起来,靠在他臂膀,“喝点梨粥,对嗓子好。”   沈晚夕噌的一下脸又红了,这是在笑话她昨晚嗓子喊得哑了?   大部分时候,分明都是他用手指按住她唇角,再用他的唇将她堵得死死的,不肯她哼得太大声。   姑娘小脸红得像是春日里上了桃花妆,在日光下晕出耀目的光影。即便是头发凌乱,面容也看着憔悴不少,可在云横眼中,她就是漂漂亮亮的,娇滴滴的小姑娘。   他看着她娇妮的神态出了神,想到昨晚她笨手笨脚地亲他,吃了又吃,最后动作比他还要熟练,不由心痒难耐,恨不得再狠狠要她一次。   可现下看到她红得像兔子般的眼睛,想起她在他身下受不了时,那嘤嘤啜泣的委屈模样,他又心疼起来。   他的小姑娘啊,恨不得当心肝一样疼,想揽她在怀里一辈子都不放开。   云横骗着哄着喂她喝下雪梨粥,总算将这副辘辘饥肠填满一些,沈晚夕跟着才恢复了一点体力,嗓子也润了润。   花枝像是提前知道什么似的,约莫申时才跑过来,斜挎的小竹篮里放着一些边角料的肥膘肉。   沈晚夕前几天刚刚提过想要买一些便宜的肥肉回来熬制油渣,花枝便记在了心上。   在厨房里摸爬滚打的人原本不厌恶这样的食材,可今日沈晚夕刚见到那一篮皮下的肥膘肉,心里登时泛起了恶心。   也有可能是昨晚喝了点酒,肠胃不太舒服。   花枝冲她眨了眨眼,笑道:“我怀着身子害喜,是有些见不得这些东西,可嫂子怎么也这样?难不成嫂子也怀上了?”   沈晚夕忙伸手半堵上她的嘴,轻嗔道:“你别胡说,我昨晚才——”   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时候,花枝已笑得浑身发抖了,“昨晚才怎么样?”   沈晚夕又羞又气,她怎么这么笨呀!又要被花枝取笑一段时间了。   她将自己好好收拾了下,围上围裙就到厨房处理那几块肥膘肉。   其实肥肉并非不受欢迎,村里人平日里买不起肉,可又馋荤腥,只能趁着过年过节,或者家里来了客人才回买点肥肉回去,或是每道菜里放一些,或者扔到锅里生火慢慢熬,逼出猪油和小块的油渣。   猪油炒菜极香,油渣亦是庄稼人眼中的珍馐美馔,放到素菜、豆腐里瞬间能香出好几个度,比直接吃瘦肉还好吃。   灶膛里生了小火,锅沿冒着热气,沈晚夕将腌制后的肥膘肉扔下锅,锅中顿时冒出了滋啦滋啦的响声。   待锅中水蒸发干净,一块块的肥膘肉就慢慢渗出油来。这时用锅铲不停翻炒几下,让肥肉充分接触锅底,直至油渣微微泛黄,满屋都溢出了浓郁的肉香。   沈晚夕嫌呛人,又怕呛到花枝,直接将厨房的窗户大开,把外头的风放进来,也把屋里的香味儿散了出去,一时间整个村子都弥漫着浓香的肉味。   素菜再美味,也不及肉味带给人的欢愉。   沈晚夕将熬好的油渣捞起来的时候,自己不犯恶心了,花枝也不害喜了,两个人闻着香味,鼻尖都像是在跳舞。   刚刚熬好的油渣金黄酥脆,不算太嫩,也不会太枯,几乎每一块油渣都有一丁点炸焦的瘦肉,呈现出诱人的焦黄色,油渣里头被炸得蓬松极了,咬一口下去嘎嘣脆,香得人浑身的骨头都麻了。   两人边炸边吃,丝毫不腻,不自觉地已经吃了不少,停下来时唇齿留香,回味无穷,认不得连手指头都要刷一刷。   熬制完后,沈晚夕将锅里的猪油和油渣分开捞起,最后锅中留下一层舀不上来的猪油,她便扔了绿叶菜下去炒,最后连不起眼的蔬菜都香入了骨髓之中。   晚饭她又做了一道油渣豆腐羹,香嫩柔滑的豆腐中嵌着零零碎碎几块炸好的油渣,登时肉香弥漫,令人食指大动。   沈晚夕洗净了手,将油渣分成两半,一半同钟家分食,另一半打算明早送到客满楼去,这种油渣无论如何都是用得着的,指不定掌柜的尝过之后还能卖个更高的价钱。   饭后,花枝给她说了说村里的事,提到阿萝时不禁露出鄙夷的目光,“小嫂子不知道,咱们没见到阿萝的那几天,听说她夜里做梦被人扼住了喉咙,醒来时脖子红肿了一圈,还有五个手掌印,吓死人了。”   “啊?”沈晚夕低呼了一声,这是被鬼压床了么?   花枝摇了摇头,又道:“本来那几个姐妹还都心疼她,可她倒好,转眼的功夫竟爬上了新来的保长的床,说什么求人帮她脱离苦海,可她不晓得那保长是商州下面韩安县县令的纨绔儿子,人家来咱们这外放一回,体验一下民间疾苦就等着回去就升官呢!结果闹出这个事,人家正房娘子特意从韩安县跑过来甩了她几个巴掌,出了口恶气又扔给了屠户,昨儿屠户又把她打了个半死。今日我去李宝山的肉摊子买肉时瞧见了她,整个人像个木头似的都傻了。”   沈晚夕听着唏嘘不已,原来阿萝也不是多喜欢云横,她只是想找个能给她好日子的男人,不是云横,也会是别人,人心中的欲望一旦熊熊燃起,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15 00:06:03~2020-09-15 23:48: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嘶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鳳梨餅桃、小星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娜娜杰 10瓶;今天也kdl 6瓶;咳咳SAMA、流逝 5瓶;流沙、拖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红糖糯米藕   厨子回来之后, 客满楼生意又比往日热闹了不少。   鲜美的菌子人人爱吃,沈晚夕每日那么一点供货远远不够,店掌柜又雇了两人专程上山采山珍, 采回来的菌子要等沈晚夕一一过目, 确认无毒之后才进客人的肚子里。   还有很多菌子连沈晚夕自己也不认识,她便买了些药草和山野食材方面的书,一有空就在家中研读,按照书上的图册与采来的菌子比较, 也慢慢学会通过观察菌子的形状、颜色、气味来确定有没有毒素。   渐渐地,山中能吃的菌子种类越来越多,客满楼的生意也更加红火起来, 原本不算大的厅堂又添了几张方桌仍是不太够。   不仅如此,此前做的那些炸得酥脆的油渣也让客人们食髓知味,掌柜的那边催着做,可沈晚夕只想按照自己的节奏来,于是又给掌柜出了个主意。   两张方桌腾出来放在店门口处,专门留给等座的客人小坐一会, 但凡留在此处等待的客人每人赠送一小碟酥油渣或酸豆角这些小菜, 如此一来, 专程赶过来吃饭的客人见店中客满不会当即离开, 可以一边吃一边等。   掌柜的原本觉得店里多放几张桌子, 便会多几桌客人吃饭, 自然挣得更多。可按照沈晚夕的想法,原本满客的店中要少赚两桌的钱,还要多备食材给那些不一定能留下来的客人,实在是太浪费了。   厨子盯着他一副斤斤计较的财迷模样,冷嗤一声道:“你就按照她说得来, 搞两天又能少你几块肉?”   掌柜悻悻盯回去,琢磨多时还是决定试一试。   才过三日,沈晚夕再去店中送去晒干的羊肚菌,掌柜的见到她来眼睛都笑弯了。   门口两张小方桌每到饭店就坐满了人,有带着孩子来的,又三五成群的,把店门口排得热热闹闹。   开胃的小菜勾起了客人肚子里的馋虫,掌柜的吝啬,每一小碟都只放三五块零碎的油渣,可只吃这么一点连塞牙缝都不够!才打开了味蕾,盘底就见光了,如是下来更能激起食客们进店吃饭的欲望,甚至每天赶早,不厌其烦。   更夸张的是,路过的行人见这家门口排了不少人,个个都想来瞧瞧热闹,甚至比别人家门口雇来吹拉弹唱的引客效果还要好,一时间客满楼果真店如其名,客满为患了。   沈晚夕也未经过深思熟虑,只是参考了当时阿娘讲过的沧州醉仙楼揽客的手段,随口和掌柜提了一嘴,没想到用在小镇上的酒馆还真能行。   生意一好,掌柜的也咬咬牙,每斤酥油渣加了比往常高出两成的银子给沈晚夕,让她再多做一些,沈晚夕却拒道:“再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也会腻,你若是一日日地吊着他,他便日日都能来,若是一次给得多了,他吃着吃着就不来了。”   掌柜的把话听进去了,体恤她辛苦,也感激她揽客的好手段,还是每样多给她加了十文钱,并嘱她来日送些酿好的桂花蜜过来,沈晚夕亦欣然答应。   秋日山上凉风来袭,寒雨沾衣,沈晚夕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云横早晨刚刚叮嘱过她今日天不好,万不得已不要出门,可她没听,趁云横不在又溜出来蹦跶了。   原本正和花枝到山上采桂花,却不想回去路上果真下起了毛毛细雨。   怀孕的人淋不得雨,沈晚夕登时就慌了,立即抬手至花枝额间,试图替她挡去冷雨的侵袭,花枝却伸手将她拉过来,两人依偎在一起小跑到一棵茂盛的大树下。   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下来,沈晚夕忙解下身上的一件外衣,不管花枝如何拒绝,最后还是强硬地披在她身上,“我一点也不冷,倒是你,怀着身子万万不能着了风寒!”   花枝见她冷得轻轻颤抖,却又不肯穿回外衣,无奈只得打开衣裳将她也一并裹了进来,口中骂骂咧咧说老天爷这雨下得不是时候。   沈晚夕吸了吸鼻子,笑她粗鲁。   两人在山里一直等到雨停,沈晚夕先将花枝送了回去,申时过后才回到家中。   云横也未归,沈晚夕便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先将桂花洗净放到筛子上晾,又拾掇起昨日从莲塘挖回来的几节老藕。   莲藕洗净,刨去外皮,再将两端切开小段,一头用纱布包裹扎紧,再从另一端的藕洞中塞满浸泡好的糯米,最后用竹签将塞糯米的这一端封口固定,同红糖、桂花、红枣一起下锅。   熬煮半个时辰后,沈晚夕将藕节翻了个身,再往里放入冰糖继续焖煮,锅中淡淡的桂花香味缓缓钻入鼻尖,沁人心脾。   锅中勾芡,小火焖煮小半个时辰收汁,此刻的桂花糯米藕已经慢慢软糯酥烂,呈现出了诱人的红糖色,捞出锅后,沈晚夕将藕段切成厚厚的大片,再将锅中粘稠的红糖糯米汁均匀地浇在藕片上,最后撒上一小撮桂花以作点缀,漂亮极了。   单吃糯米藕过于清淡,单品红糖糯米汤又觉得黏腻,唯有浇了汁的桂花糯米藕口味清甜软糯,沈晚夕自己先尝了两块,又重新摆好盘等云横回来。   晚间云横到家时,一身黑色长袍也沾染了轻薄的雨丝,第一句却先问她:“今日下雨怎么回来的?”   沈晚夕眨了眨有些迷蒙的眼,心虚地看着他,原本想扯个谎说没出去的,可云横就像是开了天眼,一下子把她给问懵了。   她只能小心翼翼地点了下头,小鸡啄米似的,然后突然兴奋地端过来那碗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糖藕,笑嘻嘻道:“云横,吃藕。”   云横俯身去碰她额头,她却小鹿受惊般地往后躲了躲,他又略微着力将她揽到身侧,不顾她闪躲,抬手摸到她额头。   果然,微微发烫。   云横心里陡然泛起一丝愠怒,伸手挑起她下颌,目光严肃又认真:“不是说过今日有雨不要出门,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沈晚夕被他的眼神盯得脚掌都蜷缩起来,四肢一时无处安放,知道他只是担心自己,所以还是敛住慌张的心神,朝他浅浅笑了笑:“我没事,晚上好好睡一觉就好啦。”   她乖巧地抱紧他的腰,脸蛋往里蹭了蹭,绵绵的声音从腰身传入耳中,“云横,我下次一定听你的,好不好?云横,云横……”   云横慢慢叹了口气。   她一讨饶,他心里就犯软。   可他又能如何呢?   小姑娘的声音就像是绵软的风,在他腰间轻轻吹拂,明明只是寻常的接触,却将他所有的沉闷与怒气去地轻描淡写,干干净净。   抱了一会云横,沈晚夕便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他还是喂她吃了些东西,再熬了一锅热腾腾的姜茶逼着她喝下,而后将微微发汗的小姑娘放到被子里裹紧。   云横坐在床边,盯着她因发热轻微泛红的脸颊,看着她蜷缩成瘦弱的小兔子,两只小爪紧紧扯着被沿,心里温意渐起。   仿佛时光停滞下来,每望她一眼,生命都不会有额外的流逝,他能够这样一直看着她,守着她,忽视窗外所有的风声雨声。   直到油灯忽闪一下,在她眼前打下一片跳动的光影,睡梦里她眉心微蹙,云横这才下床将烛火吹熄。   而后揽她入怀,将自己身上的暖意揉进她的身体里。   ☆、还苦吗   沈晚夕在家里休养了十来天, 酒楼的生意却不能停。   店里的佣工除了负责上山采菌子,还要将掌柜的意思传达过来,将沈晚夕做好的酸萝卜、酸豆角、桂花蜜之类的小食带回去。   病中她还琢磨了一份秋季养生食谱, 包括红烧板栗鸡、鸡骨草煲猪横脷、排骨南瓜煲、阴米煨猪肚、老鸭菌子汤、清蒸藕丸、丝瓜炒虾仁、姜丝炒芥菜、山药百合羹、清炒菊花叶在内的十道菜品, 此外一桌还附赠茯苓莲子饮或山楂荷叶茶一壶。   秋季饮食最宜滋阴降噪,客满楼推出这份养生食谱算是专供给客人聚会的福利,比单点这几道菜相对实惠一些,也省去了客人点单纠结的麻烦。一次性点十道菜, 表面看是降了价钱,实则食材用料也相对降低了一些,客人几乎毫不察觉, 而对于酒楼后厨备菜更是方便许多。   养生食谱推出之后,掌柜发现最近几日的进账竟比从前高出不少,原本磕磕巴巴只打算点七八道菜的客人,在听了这份养生食谱之后,大多选择了后者。   酒楼挣得盆满钵满,掌柜的一高兴, 又给沈晚夕涨了小菜的钱。   “廿一, 桂花蜜, 五十文;廿三, 酥油渣, 两钱银子;廿七, 豆豉,三十文;廿八,糖炒板栗,六十文;初二,定胜糕, 三十文……”   沈晚夕神情恹恹的一边算账,一边嘴里念念有词,直到云横端了药汤进来,才立即提起些精神,乖巧地端过那碗难喝的桂枝汤,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喝完之后小姑娘立即狂甩粉嫩的舌头,气哼哼道:“好苦好辣,真难喝!”   云横塞了一枚饴糖到她口中,问:“还苦吗?”   沈晚夕眨了眨眼睛,认真点头:“苦。”   云横唇角微微上扬,抬手捏了捏她粉嫩柔软的腮边,薄唇附在她耳廓,轻笑了声:“可我怎么听大夫说这个汤一点都不苦?你若说苦,那便是大夫骗了我是不是?”   沈晚夕忽然觉得耳边阴风阵阵,还有点痒,忙绕开他的气息,开始心疼起那位可怜巴巴的大夫来。   发烧的次日,山里还下着雨,云横天未亮就到镇子上请了那位回春堂的程大夫,他脚步快,可老头子追不上,还苦哈哈地在泥地里摔了一跤。   到竹屋时沈晚夕还在睡觉,云横便在屋外等她醒,老头子看他面色冷厉深肃,更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主动提进屋坐坐,只能硬着头皮陪他坐在外面等。   等她醒来的时候,老头子身上的泥巴都被风吹得硬邦邦的,整个人像是山石里长出来的劲草,顽强极了。   云横无意间得罪的大夫,要靠她好言好语地哄着,还从自己的小金库里多取了些银两付给大夫作辛苦费,否则人家真以为进了虎口狼窝了。   想到这里,沈晚夕不禁叹了口气,药汤苦,大夫的命更苦。   于是她又缩了缩肩膀,收回了刚才的话,悻悻道:“一点点苦啦,还挺好喝的。”   桂枝汤是云横让大夫新换的药方,中有一味甘草、一味大枣,其实口感已经好多了,辛辣中多了一丝甘甜,至少是可以下咽的。   可听她这么说,云横自然是不肯放过,当即俯身贴过来在她唇舌间浅尝一口,经过鉴定后才严肃认真看着她道:“我尝着是甜的,你味觉不对。”   沈晚夕登时红了脸,“你……你流氓。”   云横低眸一笑,道:“你醉酒那日也如是亲的我,不仅如此,我这里,”他抬手捉来她的手指,指着自己唇角,指尖又往下,指向脖颈,“这里,”手指再向下,一点点地挪过去,停在衣襟前,“这里。”   沈晚夕被他灼灼的眼神盯得面红耳赤,用劲想甩开他的手,无奈男人力大无穷,只能任凭自己的手指慢慢地,一寸寸地碰过去。   直到她手指被他牵着挪到再往下,她慌忙缩回手指攥成小拳拳,眼睛闭得紧紧的,甚至浑身都发烫起来。   她真的不想碰啊!可怕怕,呜呜呜。   云横却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似笑非笑,“自己亲过的地方,却不承认了?不如我帮你回忆回忆。”   沈晚夕被他气得又羞又恼,她哪里知道庄稼人酿的粮食酒那么烈,而自己那么不争气,才喝了一点点就醉了!   她还丢人地亲了云横,比云横本人还要无耻地到处吻他!连那个碰一下就烫得缩手的地方,她都亲了呜呜呜……   更可怕的是,她次日醒来后把那些丢人的画面全都想起来了!   这到底是什么人间疾苦啊!   一想到这里,她就恨不得自缚于耻辱柱上,自己抽自己两嘴巴,让你馋嘴,让你喝酒,你若是酒醒之后翻脸不认人也好,怎么就全都记起来了呢!   时隔多日,那些场景还在她脑海中反复上演。   好像一个恶魔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云横不是流氓,你才是。   双眼未睁开,她却觉得浑身酥酥麻麻像小虫子在爬,脑子里混沌极了,手指也毫无知觉,她甚至不知道云横握着她的手在做什么,究竟碰到了没有。   颈窝忽然一痒,激得沈晚夕浑身轻轻颤栗,淡淡的青草气息缠绕鼻尖,她猛然睁眼迎上他炙热的双瞳,可却已经避无可避,只能咬着唇,瑟瑟出声:“云横,大白天的……”   云横唇角微抬,一瞬的沉默之后吻住她小巧的樱唇,在那里辗转流连许久,将她唇齿间残留的药香吞噬了个干净。   身下一软,她被他轻轻搂住,后背压上绵绵软软的床单,厚厚的棉被卷住她纤瘦的身子,亦将两人身上的热气包裹起来。   被角覆上眼眸,沈晚夕倏忽眼前一黑,却听到他在她耳边磨蹭着,低哑着出声,“如是,还算是大白天么?”   被他唇舌的湿软包裹住,沈晚夕根本没有办法回答,只能任由他轻解罗裳,扬手将她碍眼的衣物扔落在床角。   不着一物的冰肌雪肤,在他眼中莹莹生辉,她低如蚊吟的轻哼,也让他心跳为之一乱,胸腔里有团火愈烧愈烈。   她双眸泫然欲泣,可眼前仍是被子下的一片漆黑,看不到任何光亮,只有他手指的轻触分外清晰,寸寸噬骨。   沈晚夕觉得自己是猪油蒙了心,才会觉得云横是一个那么好,那么温柔的人。   她忘了压在她身上的男人,是将她专门买回来成亲的猎户,是成亲当晚给她看春.图的流氓无赖,是那个陷阱里骗她上不去却压她在身下猛亲的狂徒。   还是那个……那个趁她醉酒,骗她亲他的混蛋!   想到这里,她又气急地想要推开他,可浑身酸软累极,她用尽全力的折腾在云横眼中不过是挠痒痒一般的存在。      ☆、替她洗发   末了, 他终于将禁锢她于头顶的的双手解放出来。   沈晚夕疲软无力地躺在床上,双眸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唇瓣微微张着, 起初还能低喘, 现下连一点声音都喊不出来了。   抑制住胸口紊乱的心跳,她累得缓缓闭了眼睛。   脑海中一瞬思绪纷繁,回想到他领着她去做那些从未见过的姿势,用他指节分明的手掌如抚琴一般, 不紧不慢地,摩挲她最为敏感的地方,转轴拨弦, 轻拢慢捻,也想到自己控制不了的娇哼,竟有那么一刻沉醉于他的温柔轻抚。   脑袋被他拢至胸口,下颌被他温热的掌心轻轻托起。   她亦能听到他起起伏伏的心跳,以及他胸腔震颤出来的低哑嗓音,追问她“喜不喜欢”。   她不想答, 他便俯身下去轻挠她足心, 她吓得一个激灵, 却又躲不过去, 直到痒得受不了了, 她才一边笑一边哭地咬着他, “喜欢,我喜欢还不行么?”   她被他哄着睁眼,一只精致的镶珍珠的镂空雕花簪倏忽现与眼前。   沈晚夕揉了揉眼睛,惊喜地笑了笑:“好漂亮的发簪!”   云横唇角慢慢勾起,低声道:“喜欢就好。”   沈晚夕:“……”   云横比较无耻, 但是簪子是真的好看,上方为芙蓉花的样式,两侧有十多颗饱满莹润的小珍珠嵌在金丝镂空的花朵里,珍珠的白润与金丝的亮眼相互衬托,高雅却又不失灵动。   纵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沈晚夕,也觉得这只簪子工艺精致,属实漂亮。   她还是第一次收到男子赠送的簪子。   沈晚夕盯着发簪眨了眨眼,半晌,笑对他道:“云横,明日就是中秋了,也是我的生辰,这只簪子就当你送我的生辰贺礼吧。”   “生辰?”云横微微一怔。   一晃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沈晚夕终于迎来了离家后的第一个生辰,往年在家中人人都只知道有中秋,只有阿娘和二哥记得她的生辰。   阿娘会做一桌子菜在绯云小院中为她庆生,二哥也常常会表表心意送她生辰礼,小时候是风筝、小宠、糕饼,慢慢长大后就成了香粉、缠臂金、首饰盒这类。   后来阿娘不在了,绯云小院里慢慢就只有从小伺候她的几个嬷嬷记得了。   习惯了冷清,也就无所谓热不热闹。   只要世上还有一人记得她的生辰,且是她极为珍视之人,那便已足够。   她敛去眼底的苦涩,付之一笑,提议道:“那明日我们做月饼吃好不好?”   云横沉吟半晌,抬眸笑道:“好。”   她咧嘴一笑,垂头去看那只芙蓉花簪,左瞧右瞧,愈发爱不释手。   想簪在发髻上试一试,可她摸了摸头发又叹了口气,患了风寒的这几日她都没有洗头发,怕风吹湿发再次受凉,眼下头顶更是被云横摸得乱糟糟的,再好看的簪子也拯救不了。   云横猜到她眼底的失落,指尖揉了揉她鬓边,语气中捏了一丝笑意:“今日天不算冷,我帮你洗头发好吗?”   小姑娘欢喜地点点头,瞬间困倦之意全无。   云横便起身到厨房烧了水,沈晚夕闲漫地躺到檐下的藤椅上,将自己瀑布般的三千发丝垂落下来。   他从未做过这般细致的活,不知如何帮她洗,只能将手掌放得很轻很轻,生怕扯痛她。   乌亮的发丝缠绕在他指尖,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甚至觉得小姑娘的头发都有股清甜的奶香味,即便是皂角的淡香也无法将她独特的香味压制下去,总之就是很好闻。   温温热热的清水浸湿头皮,将数日来的垢腻洗得干干净净。   阳光洒在脸颊上,沈晚夕舒舒服服地躺着,任他指尖轻抚擦拭,她只觉得睡在云朵上也未必有这么惬意舒适。   她嘴角弯弯,闭着眼睛亦含着盈盈笑意,轻声道:“从小到大只有阿娘帮我洗过头发,云横,你要是一直这么温柔就好了。”   云横淡声一笑,“你要我如何温柔,我便如何温柔。”   小脸一红,沈晚夕恨恨地别过脸去,气咻咻冲他:“你再这样不正经,我就不理你了。”   云横但笑不语,心里仿佛被她的小手轻轻揉了一下。   头发晾干后,原本如瀑的黑发更加柔顺地流泻下来,沈晚夕对着镜子,信手将墨丝分成几股,绕在掌心拧旋几下,最后盘于头顶,再将簪子插进去固定,余下的头发轻盈地散落在肩头,娇俏灵动,又不失韵味。   她愈发觉得云横不是个简简单单的猎户,猎户理应是钟大通那种敦实彪悍中沾染了不少山野风尘的,说话做事都该有股子粗犷和鲁莽之气从内而外地散发出来,他们哪里会挑这些精致漂亮的簪花?   可云横不仅功夫好,眼光也丝毫不比那些世家公子哥差,几次替她买的衣裙如此,这次的海棠花簪也是如此。   发髻简单绾好之后,她立即跑出去给他看,笑道:“云横,你眼光可真好。”   云横手起刀落,一根粗圆的木棍瞬间劈成两段,这才抬起头来看她。   垂下的乌发如云,发髻中犹如海棠初绽,攒动的小珍珠更显肌肤柔光若腻,她一身葱绿淡雅的荷叶裙,步步灵动折纤腰,盈盈笑语照容光,光影下她身侧宛若万千云霞笼罩,就连红黄橘绿的漫山秋景都瞬间黯然失色。   心中未免一动,云横眸光中的冷肃瞬间散去,换作浅浅淡淡的笑意注视着她。   小姑娘眉心一跳,又红着脸低下头。   院外村路上,一辆枣红锦蓬马车辘辘驶近,虽不算惹眼,但已经是这小山村里难得的贵丽,引得不少村民驻足去看。   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吱呀的声响,马车外行人指指点点,车夫也放缓了速度,似乎同里面的人说了句什么,下一刻帷幔缓缓解开,露出妇人白皙的面庞。   沈晚夕也好奇地看过去,正与妇人对视片刻。   那妇人约莫四十岁年纪,眸中透着长途跋涉的疲惫,眼角也有了淡淡皱纹,虽不算如何貌美华丽,却比普通的农妇白净细腻得多。   沈晚夕不认识她,可心里却无由头地多了些许担忧。   山野里怎么出现这种马车,妇人又为何盯着她看?   直到帷帘放下,马车继续驶向前,沈晚夕才微微松了口气。   “夫人别急,前面就到了。”   车夫转头朝里面说了一句,可那妇人仿佛没听到,皱着眉头仔细想着方才那个貌美的小娘子,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可一时间竟想不起来。   ☆、生辰   秋天的芋头正当时, 粉糯鲜香,入口绵软,在山中得来也毫不费工夫, 沈晚夕便打算准备一些芋泥蛋黄月饼过中秋。   芋头刨去外皮, 放入锅中蒸熟后扔进石臼中捣成芋泥,另一边白糖加入清水搅拌,与芋泥一同入锅,将糖水完完全全渗透进芋泥之中, 熬至水分蒸干后取出,与蛋黄液一同搅拌均匀,便是香甜软糯的芋泥馅。   槐花蜜、菜油、枧水搅拌均匀, 形成透亮的琥珀色糖浆,而后倒入面粉,揉成细腻光滑的面团,静置一段时间。   沈晚夕取出一小块芋泥,中间塞入一颗剥好的咸蛋黄,包裹严实后揉成圆圆的小团, 做成芋泥蛋黄的月饼心。   花枝正巧问邻家借来了做月饼的模具, 一进来看到这幅画面眼睛都亮了, 忙跟着她一起将醒好的面分成大小一致的面团, 捏成薄皮后将芋泥蛋黄馅塞进去, 而后放入模具中挤压成型, 最终变成扁扁圆圆还带着花边的月饼。   待面团和馅料全部用完之后,将挤压好的月饼刷上一层薄薄的油,放在炉火中一一排开,小火烘烤约一炷香的时间,炉火中便慢慢飘出了浓郁香甜的味道。   沈晚夕是第一次做月饼, 和花枝两人盯着炉火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花枝心里雀跃极了,家中食材少,月饼做起来也麻烦,往年能吃到桂花或者豆沙馅的就已经很不错了,没想到嫂子还有这一手。   芋泥和蛋黄做的馅儿,听都没听说过!   她拍了拍沈晚夕的手臂,笑得贼兮兮地问她:“嫂子,你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在大户人家当丫头,犯了错被主子给发卖了?”   沈晚夕捂着唇噗嗤一笑,想了想道:“差不多吧。”   阿娘若是不入侯府,在那些世家高门眼里,明月楼厨娘的身份或许还及不上他们身边的一等丫鬟,而厨娘的女儿在他们眼里可不就连丫鬟都不如?   那六姨娘从前可不就是大夫人身边的一个洗脚婢么?   长姐是大夫人的女儿,名正言顺的君侯嫡女,与她的身份实在是云泥之别。   花枝猜她是丫头,也没有说错,况且她也是挡了姐姐的道才沦落至奴隶市场,可不就是犯了错被发卖了么。   她撑着下颌,轻轻叹息,目不转睛地盯着炉火出神,忽想起方才见到的那个美妇人,忙向花枝打听。   花枝常在门口走动,听着乡下长舌妇你一言我一语,也晓得村里不少事情。   尤其今日坐马车来的那一位实在扎眼,转眼便成了村民茶余饭后的谈资。   沈晚夕才一提,花枝便拉着她兴奋道:“还记得咱们村里新来的那个保长吗?那位夫人便是新任保长的母亲,是韩安县县令的夫人,来头大着呢!”   沈晚夕才知道,阿萝那档子事是保长身边一个小厮悄悄向保长夫人通风报信,那保长夫人担心丈夫在外面偷.腥,这才匆匆赶来相山镇,自从打了阿萝之后,便留在村里没走,此次县令夫人是专程来陪夫妻俩过中秋节的。   保长名冯远,是韩安县令冯贺章的独子,原本这身份地位没有太多值得吹嘘的,可村里有人听冯夫人身边的丫鬟说,夫人娘家显赫,父亲是商州侯麾下老将,兄长是振威中郎将,上面还有一个姐姐竟是商州侯府的九姨娘。   沈晚夕微微张了张口,假意吃惊,睁圆了眼睛道:“这么厉害?”   花枝激动道:“是呀,那可是跟商州侯沾亲带故的人,说得好听点,那就是君侯的小姨子呀!难怪看着那样贵气,咱们村里什么时候来过这样的大人物呀!”   沈晚夕木木地点点头,心里却在想,韩安县令的夫人怎么会盯着她看呢?难不成跟那位九姨娘有点关系?   可商州侯府夫人她都没见过,遑论那八竿子打不着的侯府九姨娘了。更何况,盯着她的那位还只是那位九姨娘的妹妹。   不过,不认识更好,她如今不想同外面有任何瓜葛了,有一人认出她,便会多一份危险。   夜幕降临,月圆如镜,清辉如洗,院子里不用上灯也清亮如昼。   沈晚夕将小方桌摆在院子里,中间摆上刚做好的月饼,正想着炒几个家常菜摆桌,抬头竟见钟叔和钟大娘出现在竹门口。   “钟叔,大娘!”   沈晚夕心中一喜,忙小跑过去开门将人请进来。   云横和钟大通也跟在后面,像是在谈什么事情,钟大通手舞足蹈地演示着,云横亦俯身倾听,时不时皱一皱眉,面色清冷如常。   沈晚夕引老夫妻俩在桌边坐下,便急忙到厨房准备食材,原本只有花枝和钟大通在,四五个菜加上月饼就以足够,可钟叔来了便不能含糊。   锅里咕噜咕噜炖着鱼汤,另一锅油花滋滋地做着生爆盐煎肉。   趁着间隙,沈晚夕又将刚刚蒸熟的土鸭取出撕成细细的鸭丝,再将洗好的莲藕切成丝状,加入姜片和盐末和面粉搅拌均匀,摊成小块的饼状,待盐煎肉出锅后立即将藕香手撕鸭下锅煎炸,等到表皮金黄酥脆之时出锅摆盘,撒上十香粉即可。   云横默默添柴烧火,忽见小姑娘探出个头悄悄笑问他:“你怎么想起来把钟叔和大娘请到家里来呀?”   云横默了半晌,低哑着声音静静道:“今日是你的生辰,旁人都喜欢热热闹闹的,可我自知是淡漠之人,你在我身边永远都欢腾不起来,所以多喊些人来陪你过。”   沈晚夕鼻头一酸,眼圈也跟着红了,忙别过脸去继续切菜,不想叫他看见。   她是很喜欢钟叔和大娘,喜欢那种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吃饭话家常的感觉,这是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过的温暖。   如今她没有家人了,云横也没有家人,他们互相依偎,不再是天地间孤零零的野鹤,可是天儿那么冷,只有两个人抱团能有多少温热呢?   幸好有花枝,有钟叔一家在,她好像又找到那种家的温暖了。   菜齐上桌,两家人在一起赏月吃饭。   钟叔平日里习惯了喝酒,每顿都要来两杯,钟大通也爱喝酒,沈晚夕便拿出前些日子客满楼要的桂花酒招待,父子俩高兴,劝云横和沈晚夕也来一杯。   沈晚夕与他对视一眼,当即耳垂一红。   她自己不想喝酒,喝醉了干些什么事她自己能猜到。   她也不想云横胡乱喝酒,云横的酒量她不清楚,可她晓得男人喝多了能干些什么事。   挡不住老夫妻的热情,沈晚夕给只得给云横倒了一小杯,给自己倒了小半杯。   花枝怀身子不能饮酒,钟大通替她多喝了两杯,几人围着一张桌子对月共饮,其乐融融。   桂花酒清甜醇香,是山中最新鲜的桂花酿制而成,还未到口中,桂香的浓香便已萦绕鼻尖,久久不散。   抿一口桂花酒,再咬一小块芋泥蛋黄月饼,绵软香甜,细腻柔滑,尤其是一整颗蛋黄包裹在甜软的芋泥里面,咬一口更是咸香盈齿,回味无穷。   钟叔才吃两口,又将沈晚夕的厨艺夸上了天,几人乐呵闲聊到戌时将近,钟叔喝得醉醺醺的,被几人搀扶着,这才恋恋不舍地回了家。   送完钟叔一家,沈晚夕也困得眼睛迷糊,不知是醉的,还是累的。   然而今日是她特别特别开心的一天!   她趴在云横肩头仍不忘对月许愿,心中默念几句,随后在他耳廓盈盈一笑,呵气如兰:“许好啦!月亮一定收到我的心愿了,云横你瞧它,好像也在眨眼睛!”   云横抬眼望了一下天,那月亮分外明亮,身边一点薄云都没有,哪里会眨眼睛?   沧州大营。   凛凛高台之上,望见的月亮似乎更亮更圆一些。   少年将军一坛烧刀子猛然入喉,信手擦去唇角淌下来的酒液。   八月的夜晚天气微寒,耳边透骨狂风呼啸而过,而他静默得像是一尊玉雕。   身后小兵递上一条汗巾,笑问:“今日中秋休沐,世子爷怎么没有回家过节?反而跟大伙在这儿吹冷风?”   少年借头顶月光远眺城墙外的平野,忽而苦涩一笑。   中秋本是团圆之日,可家里的姑娘丢了,即便是回去,他又该与谁团圆?   ☆、画像   撇去成本, 这个月沈晚夕做的酥油渣、桂花酒和茯苓饼已经赚了近三两银子,再加上闲时在客满楼亲自操刀做了几道汤,掌柜也照规矩付了银子。   掂量掂量鼓鼓囊囊的荷包, 沈晚夕觉得自己快要变成富婆了。   然而掌柜的没告诉她, 前些日子他让大厨偷偷炸了酥油渣混在沈晚夕做的油渣里给客人品尝,结果有几桌客人只将沈晚夕做的拎出来吃了,还特意拉过掌柜过来瞧,说另外几块炸得不够老, 还有几块过于肥腻,小孩子吃到嘴里都吐出来了。   掌柜仔细瞅瞅那剩下的油渣,被挑出来的都是店里大厨炸的, 唯有沈晚夕炸的油渣老少咸宜,被吃了个精光。   掌柜沉思几日,愈发觉得沈晚夕的工钱不能省。   出了客满楼,沈晚夕便和花枝去逛了布庄,想给未出生的孩子买几块布料缝制小衣裳,再做几双虎头鞋, 买几样孩子的玩意儿。   抬腿出门, 竟撞见上次马车里见到的美妇人, 身边还带着个年轻貌美的少妇。   冯夫人一身墨绿锦袍, 裙底绣的是淡金色的祥云花样, 气质庄重端雅, 而少妇一抹鲜亮的鹅黄色,发髻攒珠,眉梢微挑,满眼透着精气神,也是明艳动人的好相貌。   沈晚夕脚步一顿, 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花枝朝那两人笑了笑,随即转头悄悄对沈晚夕道:“这就是县令夫人和保长娘子,听闻保长娘子也是这位夫人的亲侄女呢。”   沈晚夕当然猜到了,可那美妇人还在瞧她,眼神说不上不友善,可就是看得她心里虚虚的。   她暗暗掐了一把自己的小臂,提起嘴角,露出一抹客客气气的笑容,朝那夫人微点了一下头,随后带着花枝一道离开。   婆媳俩进了布庄,掌柜立即眼前一亮,赶忙打勤献趣地跑过来照顾两位衣衫靓丽的太太。   相山镇的有钱人并不多,能买得起上好衣料的顾客少之又少,多数都是在一楼买最寻常的布料,可这两人一进来,掌柜竟是亲自接待,直接将人领到摆放上好绸缎的二楼去。   掌柜的款曲周至,可谁料那着鹅黄裙的女子随意扫了一眼,竟是满脸的轻笑:“母亲,这就是镇子上最好的布庄,您瞧是不是比咱们商州差得远了!”   话落,那掌柜眸色微微一黑,不过面上仍是满满的笑意:“两位夫人是商州的大户,您们光临小店,咱们这儿是蓬荜生辉呀!您瞧瞧,我这二楼放的可都是上好的绸缎,更好的也还有,只要您说一声,保准给您送来!”   冯夫人原本神游天外,这会被两人的对话吸引过来,淡淡一笑,拍着媳妇的手道:“我让你差人过来将那阿萝打发便得了,你偏要亲自跑来教训一番,好好的韩安县不待,非要跑到这穷乡僻壤来,你怪谁?”   那保长娘子刘宜亭撅了噘嘴,四下看看后,目光落在一匹胭脂色的韶锦。   韶锦产自韶州,颜色鲜亮,表面光滑平整,花纹精致细腻,在一众锦缎中颇为惹眼,已经算是店内最好的料子了。   这小娘子竟能一眼瞧出韶锦,掌柜的再次确定两人非富即贵。   “母亲,您瞧这匹如何?”   见无人答话,刘宜亭皱了皱眉,心中一疑,走过来问:“母亲在想什么?怎么心不在焉的,是不是走得累了,身子不舒服?”   冯夫人回过神来,思虑一瞬才摇摇头道:“只是觉得方才那小娘子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似的,可就是说不上来。”   刘宜亭来村里好些日子了,知道那是猎户云横的娘子,因觉她貌美惊人,还偷偷在暗处多看了几眼,可那小娘子除了美貌并无其他特别之处。   反倒是猎户高大挺拔,面目棱角分明,仿若刀刻般俊朗,尤其是目色沉凝之时自带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感,绝非常人能比。   倒不是妄自菲薄,可刘宜亭就是觉得,自家那个纨绔相公虽然也是风流倜傥的相貌,但若和这清冷猎户站在一处,根本就是高下立见了。   不过,这话自然不能在婆母跟前说。   思忖良久,冯夫人还是低声附在她耳畔道:“来日让远儿找个技艺不错的画师过来,偷偷画一张那小娘子的像子容我带回去,此事先不要声张。”   刘宜亭心中不解,但还是点点头应下。   冯远底下小厮办事效率够快,当日便请到了镇子上最好的画师,才三日的功夫,沈晚夕的画像就落到了冯夫人手里。   见真人瞧不出来,可一见到画像,冯夫人吓得连手掌都颤抖起来。   这画中的小娘子,竟与当时在商州侯府见着的画像一模一样!   冯远没觉察出冯夫人的异样,反倒在一旁笑呵呵地问:“母亲也觉得这小娘子模样比宜亭好多了?”   冯夫人回过神怒嗔他道:“你给我闭嘴!天天吊儿郎当没个正经样子,连个保长都当不好,来日我如何到你姨母面前替你说好话,如何给你在侯爷面前谋个正经官职?”   冯远忙噤了声,赔笑着给她捶肩,“儿子不气您了,一定好好读书。”   冯夫人叹了口气,却收起画像塞进包袱,当即决定回商州。   “母亲这么快就要走?”冯远愣在原地,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冯夫人原本说好要在此小住一段时间,盯着儿子读书练武,等过了重阳再回去的,可这才九月未到,怎的如此心急?   刘宜亭也没想到婆母这般匆忙,转身竟已经在收拾包袱了,犹豫着要不要跟着一起走,可这还没想好呢,冯夫人就已经迫不及待坐上马车离开了,走前只叮嘱冯远两句学业方面的事情,再无其他。   小夫妻俩大眼瞪小眼,到底发生什么了?   回到屋中,刘宜亭翻了翻梳妆案,又将床榻里里外外找了一遍,心中一慌,忙唤来婢女荷香:“你可有看到我放屋里的卷轴?和老夫人手里拿的一般大小。”   荷香摇摇头道“不知”,但见自家夫人心急火燎的样子,想必是极为重要之物,也忙跟着一起找,找着找着,荷香忽然一拍脑袋:“哦哦,我想起来了!”   “在哪?”刘宜亭急问。   荷香一边回忆一边道:“方才老夫人身边的锦竹来屋里瞧了瞧有没有落下东西,莫不是将您的画卷误以为是老夫人要带走的那一幅,也给带走了?”   刘宜亭登时脸色一白,给带走了?   屋里都找遍了,可就是寻不到!   荷香既然亲眼看到锦竹进来,那肯定就是她拿走了!   刘宜亭急得额头冒汗,原是她心血来潮,私下交代画师另画一幅猎户的画像自己收着,可眼下竟阴差阳错地到了婆母的手里!   若是教人误会什么,她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荷香见主子着急,忙道:“若是老夫人误会,您只需一口咬定是画师回错了意,以为猎户和他家小娘子都要一幅,您本想将多余的那幅收起来找机会毁掉,却没曾想给锦竹收去了。”   刘宜亭叹息一声,心道也只能如此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身份快要浮出水面了!!恢复记忆也在倒计时!! 接下来会再甜一段时间,然后加一丁点的虐,一丢丢的虐哦!然后就是一直甜甜甜啦! 不过小虐怡情,都是为了男女主最终能够快快乐乐在一起哈~ 评论可以告诉我你们更喜欢男主还是女主,喜欢男主我就少虐男主,喜欢女儿我就少虐女儿! 重要的是,都可以商量!!!!!只要你们喜欢就好哈哈哈 最后说一下抱歉,这几天社畜加班太累,可能比之前更得少一些,咕咕自己也感觉记忆力和想象力大不如前,可是又到了关键剧情,所以每晚回来继续肝,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啦!   ☆、沈三姑娘   韩安县在商州城北, 从相山镇坐马车须得□□日的路程,冯夫人没有回韩安,而是直接去了商州侯府, 两日便到。   商州第一高门府邸, 廊下百转千折,冯夫人脚步极快,连身后几个婢女都赶不上了。   直走到九姨娘的溯玉斋,竟瞧见兄长振威中郎将刘敖正在院中指点外甥练武, 冯夫人这才止住了火急火燎的步子,慢下来上前向兄长施礼,又望着丰神俊秀的外甥裴肃, 赞道:“几月不见,肃儿身手越发凌厉,颇有侯爷年轻时的风范了!”   裴肃亦停下来施了一礼,恭敬道:“姨母过誉。”   刘敖拿过下人手里的方巾随意擦了擦手,面向冯夫人道:“听闻四妹去了相山镇看望远儿,今日怎么得空来侯府了?”   冯夫人看了一眼身后侍女手里的包袱, 低声道:“实不相瞒, 妹妹今日来是有要事来找姐姐, 兄长既在此处, 也请一同拿个主意吧。”   刘敖眉头蹙起, 同冯夫人一道进屋。   茄皮紫釉狮耳琴炉中燃起淡淡沉香, 珠帘后款款走出一个绛紫色锦袍的美貌妇人,一双桃花眼极尽妩媚,头顶翡翠珠钗更衬得肤色白润如凝脂,腰间系一根镶翠玉的紫色腰带,衣摆绣着大片牡丹纹饰, 清贵而不失高华。   饶是自小便有人说她五官像姐姐,可冯夫人心里知道,她这位二姐姐是神仙妃子般的人物,年少时如珍珠莹莹生辉,敢教百花羞玉颜,而如今这般年纪更如油青翡翠,多了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美,温婉通透,气质如兰。   冯夫人心中羡慕九姨娘,幼时羡慕她生来便有这一副倾城之貌,后来羡慕她嫁的是全商州最尊贵的君侯,如今更是羡慕她生出裴肃那样卓尔不群的儿子,比起自家那个风流纨绔好上千百倍不止。   不过,羡慕归羡慕,冯夫人并不嫉妒她。   姐姐越受宠爱,肃儿就越受侯爷器重,假若来日被封为世子,那便是他们整个刘家的荣耀风光。   九姨娘见冯夫人过来,心中自然欢喜,问了几句冯远夫妻的事情,冯夫人也一一回答,只是仍愁眉不展。   见她问停下,冯夫人忙转移了话题道:“姐姐可知我今日来的目的?”   九姨娘与刘敖对视一眼,心中疑惑。   冯夫人没有立刻从包袱里拿出画像,而是先问:“今年年初的时候,姐姐曾传我进府一同选看云镜世家大族适龄女子的画像,替肃儿张罗婚事,姐姐可还记得?”   九姨娘点点头,笑道:“自然记得,妹妹今日过来,难不成是相中了谁家的姑娘?”   冯夫人忙摆手,问道:“那些画像可还留着?”   “还留着呢。”九姨娘虽不知她问的目的,但还是招手唤来一个侍女,“去库房将画册都拿过来。”   那侍女俯首应下,不一会便捧来一大摞画卷,整齐放置在黄花梨木桌上。   冯夫人早已按捺不住,快速拿起案上的画轴一卷卷地打开翻过去,仓促之间竟将已经看过的卷轴胡乱扔在一旁,有几卷疏疏落落地从桌沿滚至地上,撕拉一声还坏了两张。   九姨娘心里愈发疑惑,刘敖也不禁皱了皱眉。   冯夫人一向性子沉稳,怎么今日如此急躁?   直到翻至最后一卷,那眉目如画、巧笑嫣然的女子跃然于纸上,冯夫人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是她,就是她!”   九姨娘侧头过来细看,冯夫人也急忙转身到包袱里拿卷轴。   “这不是沧州侯府三姑娘么?听说今年春天在寒江游玩之时不慎落水身亡,实在是可惜了。”九姨娘望着那画中明丽冠绝的姑娘,不禁叹了口气。   即便是庶出,那也是沧州第一美人,是沧州侯世子捧在手心的妹妹!肃儿若是娶了这位沈三姑娘,身后可有一半的沧州作为倚靠,商州世子之位便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了。   得知这沈三姑娘许给了并州侯世子谢邵,九姨娘心里还慨叹了一阵,可没想到才不过几日,沧州便传来了那样的噩耗!   沈三姑娘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便去了,说句天妒红颜也不为过。   那边冯夫人急急忙忙打开包袱,却看到两幅一模一样的画卷,心中微微一疑,忙先打开了其中一幅,瞧过一眼才发现竟是那小娘子的夫君!   那猎户的画像怎么也在?   冯夫人脑子混沌了一瞬,没有细想便将猎户的画像扔在一旁,又急着打开另一幅画像,待确认无误后才拿到九姨娘和刘敖面前,“姐姐、兄长请看。”   两人一脸狐疑,同时探头过去瞧那画像,但望见画中女子盈盈浅笑、目若流光的模样,两人皆是心中大震!   尤其是九姨娘,惊得脸色都白了,下唇微微颤抖道:“这是?”   冯夫人一边回忆一边道:“我中秋到相山镇看望远儿和宜亭,你们也都是知晓的,可却没想到见到了这同沈三姑娘相貌如出一辙的猎户娘子,可我当时竟没想起来,直到差人画了这女子的画像,这才如梦如醒!”   冯夫人顿了顿,望着目瞪口呆的九姨娘道:“姐姐说说,这世上可真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   九姨娘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作答,这世上的确会有模样相似之人,可沈三姑娘之容貌,放眼云境都没有几人能及得上。   那穷山恶水的乡镇里,又怎么会无端出现这样一个琼姿花貌的美娇娘!   为解二人疑虑,冯夫人又解释道:“我专程差人打听到,这小娘子就是今春才到村里来的,还是被她那猎户夫君从奴隶市场花了几两银子买回去的。”   连时间点都对得上,这就更说得通了。   那猎户娘子不是传闻中沉江溺亡的沈三姑娘,又是谁呢?   心中又惊又喜,九姨娘忙道:“我这就派人请侯爷过来,将此事告知于他!即便肃儿娶不了沧州侯府的小姐,可现下咱们也帮他寻到了女儿,对肃儿来说也是好事。”   刘敖沉凝许久,却是伸手拦住了她:“咱们是帮他沧州侯找到了女儿,可却是委身于山野猎户的村姑,不再是他当日光彩耀人的沈家三女了!”   冯夫人慢慢冷静下来,问道:“兄长的意思是?”   刘敖反问:“沈家三女弃并州谢邵,失踪半年,嫁与山中猎户为妻,你觉得沧州侯还愿意认回这个女儿吗?”   九姨娘眉心微蹙,道:“那我们该如何是好?难不成将这天大的秘密咽进肚子里?”   刘敖眯了眯眼,指尖摩挲着下颌蜷曲的大胡子,思量片刻,道:“沧州侯未必要女儿,可沧州侯世子沈二郎铁定要这个妹妹!”   他抬眸盯着九姨娘,面色肃穆认真,“让肃儿修书一封到沧州大营,将这画像也一并带给沧州侯世子,此次卖个人情给他,肃儿照样能得沧州大半势力支持,何愁世子之位?”   一番话下来,九姨娘与冯夫人深以为然,并严令下人不得声张,尤其是不得让其他院中的几个姨娘及公子知晓。   臂弯一扫,滑倒身侧一幅崭新的画卷,“啪嗒”落地颠了两下。   刘敖无意识地伸手去捡,那面色冰冷、眸光霸道的猎户模样倏忽落入眼中。   一霎间,双眸骤然缩紧!   自诩冷静持重的振威中郎将,此刻竟是双手颤动,后背亦是冷汗频出。   沉沉叹过一口气后,刘敖反倒是唇角一勾,幽幽一笑:“咱们刘家这回是祖宗显灵了啊。”   ☆、羊肉丸子汤   孟冬初寒月, 山中天气愈发寒凉。   往年这个时候,北方的沧州侯府已经烧起地龙,屋内开始用银丝炭, 床榻上也挂起了暖帐。   尤其是长姐和大夫人的暖阁中, 更是以花椒碎涂壁,以桂木为柱,云母屏风和鸿羽帐极尽奢华,地上还铺着暖和舒适的毛毯。   商州在南方, 天冷得晚一些,可是一进十月,沈晚夕明显感觉山风都刺骨起来。   花枝的肚子慢慢显了, 沈晚夕不想她太过劳累,能自己去镇子上就自己去。   冬日寒冷,沈晚夕便提议老板将羊肉、牛肉、萝卜、大蒜等温补食材一锅乱炖,店内设自选菜区,一桌来几人便付几人的费用,食客可以根据自己的口味加入不同的食材, 一边烫一边吃, 锅中热腾腾的白气往外冒, 客人身上也吃得暖暖活活的。   商州鲜少有这样的吃法, 相山镇不少人甚至闻所未闻, 不少食客慕名而来, 在店里一待便是一两个时辰,直吃得扶墙出去才作罢。   羊肉锅底经沈晚夕多次调整调料配比,才有这样鲜美香浓的味道,任凭谁家大厨也模仿不来,沈晚夕又为客满楼立下不小的功劳, 那边掌柜的也偷偷在后厨笑弯了腰。   傍晚寒风凛冽,云横自留两张鹿裘和一张狐皮,其余猎物皆卖了换钱,而后直接到客满楼接沈晚夕回家。   小姑娘裹着狐皮把自己包成一个肥嘟嘟的粽子,在男人宽阔的后背上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山中间或有野兽哀鸣,行至一半时山头寒鸦四起,好一阵扑楞翅膀的声音,将睡梦中的沈晚夕给闹醒了。   “云横,到家了吗?”沈晚夕揉着惺忪的眼睛问。   云横目光深邃冷厉,直直盯着远处那两个鬼魅似的身影,像两片轻薄的纸人灵活地翻山越岭而来,又转眼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功夫,可心底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只觉与他消失的记忆有关。   原本想要上前一探究竟,可那诡异的身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远处的山峰里从未有过任何风吹草动,一切都像是他的幻觉。   “云横。”   察觉到身后的人冷得瑟缩一下,云横才回过神来,腾出一只手来将她拢在肩头,拢得更紧了一些,“快到家了。”   沈晚夕愉快地点点头,小脸埋在他颈窝里,蹭了蹭自己冻得发红的鼻尖。   回到家中,沈晚夕忙点了灯,将那两块鹿裘裁成简易的幔帐挂在床两边,床单上也垫上厚厚的裘皮,原本还微微有些窜风的竹屋瞬间因为空间密闭而变得暖和起来,沈晚夕整个人便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   云横从外头回来,头发还湿哒哒地滴着水,沈晚夕看着都冷,“都冬天了,你还去河边洗澡?要不……在家用浴桶洗吧?”   云横抿了抿唇,简单用毛巾擦了下便覆身上来,轻咬着她耳垂,“好,明日回来洗,一起洗可好?”   沈晚夕红着脸让了让,果然是体内有火的男人,才刚洗了冷水澡,浑身摸着竟还是滚烫的。   不怕冷是不是?   她忽然促狭一笑,动了歪心思,下一瞬竟猛地将冻成冰块的爪爪伸进他衣裳里。   指尖陡然触及男人硬实的肌肉,小手也瞬间被他腰间滚烫的温度包裹住。   云横身子一僵。   倒不是冷的,却是有点痒。   云横唇角一弯,将她两只手捉起来绕到身后,小姑娘整个人一下子贴在他胸前。   微微一撞,沈晚夕心中又慌了下,连忙解释道:“我听说西北那边的世家子弟尤为纨绔,竟喜欢用女人的身子给自己暖手,他们一到天气严寒之时就把双手放在女子怀中取暖,方才我就是试一下这法子好不好用!”   云横眸色微微暗下去,沉吟良久道:“阿夕,我也手冷。”   沈晚夕一怔,许久才明白了他的意思,在男人行动之前赶忙躲到了床里头,然后果不其然地,被他狠狠捞回去。   她欲哭无泪,只能哆哆嗦嗦地求他:“刚换上的裘皮床单,别弄脏……”   “弄脏了,我洗。”   “裘皮不好洗,洗了就不暖和了……”   “那就不洗,我再去猎。”   “……”   好几个瞬间,沈晚夕觉得自己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他一双手如同燃烧的火把,将她身体一处处地点燃,又恍若野火烧不尽似的,直将她烧得干燥枯竭,如同涸辙之鲋,最后只能精疲力尽地睡过去。   次日中午,沈晚夕才缓缓从床上爬起来,小腿隔了一夜竟还在微微颤抖,她心里骂了几句云横,然后扶墙去了厨房。   冬日里吃羊肉最是滋补,她将从店里拿回来的羊肉剁成肥瘦相间的肉馅,加入葱花、姜沫、黄酒、香油,和着鸡蛋液、豆腐碎搅拌均匀,直至肉馅起劲,再搓成小小的羊肉丸子。   锅中烧开水后,先放入切好的冬瓜片煮熟,而后将捏好的羊肉丸一个个扔下锅,待锅中沸腾后撇去少许浮沫,在汤中放入少量盐末,最后撒上一撮香菜末点缀于中央,便可做好的羊肉丸子汤舀上来了。   此时的羊肉丸最为鲜嫩美味,豆腐和鸡蛋液让丸子变得更加嫩滑可口,也散去了羊肉微微的膻味,轻抿一口,无需咀嚼,只管享受丸子在口中慢慢融化的过程,只觉刹那间肉香四溢,齿颊留香,也让人褪去了一身寒意。   丸子捞出一半两人吃了,剩余汤中放入一把粉丝,继续大火煮熟,这就又是一锅充斥着满满食欲的羊肉粉丝汤,说句滑欲留匙也不为过。   ☆、贵客来   隔了几日, 沈晚夕再去客满楼,掌柜的急急忙忙拉着她过来,跺着脚急道:“前天楼上来了一位贵客, 点名要吃你做的菜, 都已经等了你两日了!”   沈晚夕一笑,心觉店掌柜小题大做了,“相山镇这蝇头蜗角的地方,能来什么样的贵客?”   掌柜见她不信, 便伸出三根手指,窃笑道:“可不是,银两给得足足的。”   沈晚夕内心也有些雀跃, 便顺着他的话问:“三十两?”   掌柜拂手拍了拍她胳膊:“害,再猜!”   沈晚夕瞪大了眼,张了张嘴惊道:“三百两?!”   掌柜的点头如捣蒜,眼睛都笑细了,沈晚夕内心也十分讶异,“三百两能将你这小破酒楼买下来了, 人家为何要花这笔钱来吃俩菜?”   掌柜瞪了她一眼, 小声说道:“你怎么说话呢?有钱能买来高兴啊, 你怎知人家不是鼎鼎大名的人物, 来咱们这避世来了?”   眼皮子轻轻一跳。   沈晚夕愣了愣, 犹豫了一下, 又听老板拱手求道:“哎哟好姑娘,人家慕名而来,今日你便辛苦一些,给人家吃好喝好满意了,到时候我分你一成的银子如何?”   一成银子, 就是三十两了。   沈晚夕眼前蓦然一亮,云横之前蹲了那么多天的熊瞎子不也才三十来两么?   有了这三十两,她都能在镇子上买间铺子了,到时候不管她想不想折腾都能生出更多钱来,自己留用可以开间小饭馆,租给旁人也能赚租金,岂不快哉?   思忖一瞬后她点了点头,向掌柜要了贵客这两日点的菜品,想研究研究客人有无独特喜好,争取令客人足够满意,如此这三十两银子她也能拿得问心无愧。   很快,掌柜的送来贵客的点菜单,沈晚夕一边看一边琢磨,除了店里特色的锅烧羊肉、油炸豆腐羹、山珍老鸭汤这类必点菜品,另外还有蛋奶鹿肉糕、黄芪羊肉汤、酱梅肉、酿粉肠这类偏北方的菜式。   沈晚夕略一琢磨,客人应该是北方人,而北方菜恰恰是她从小吃到大的,做法不算生疏,于是想出了几道北方人常吃的菜式,一道锅包肉,一道酱肉丝,一道熘鱼焙面,一道小熏鸡,再加一道她自己最拿手的山菌豆腐汤,贵客一人食,这些菜便已足够了。   贵客住在二楼往左拐最里面的一间屋子,名曰“木月间”,宁静淡雅,颇有古韵。   木月间门外站着两个着便装的男子,背脊挺直,面容冷肃,不苟言笑。   若不是要上菜,店小二根本不愿意往这一处跑,倒不是贵客难搞,而是门外这两个像木头人似的从来不说话也不笑,从早到晚都笔笔直直地站在那,除了给里头传话,几乎没有任何动作,也从不见任何情绪。   店小二端着托盘上楼向左,见两人冷淡的目光投过来,又忙将身子矮下去几分,走到门口时,那人抬手示意他停下,再伸手接过托盘敲了两下门。   片刻,里面传来舒朗温润的男子声音:“进。”   锅包肉为酸甜口,薄厚适中的里脊肉片早已腌得十分入味,裹上一层厚厚的玉米粉后依次放入锅中,炸至两面金黄酥脆时捞起,锅中糖醋料汁熬至浓稠,然后放入炸好的肉片进去翻炒几下,确保每一块肉都充分蘸取酱汁,入口酸甜酥香,料汁鲜美异常。   那边鲤鱼炸透,浇满色泽晶亮的枣红色酱汁,入口鲜美香嫩,而焙面蓬松香脆,根根细如抽丝却又根根分明,乍一看如鲤鱼闲躺于云间,秋苇长于赤野,可谓色香味俱全。   每一样尝过之后,男子眉眼也慢慢沁出浅淡笑意,抬手唤来一人,低声吩咐了两句,那人道一声“是”,随即离开。   后厨。   “再做一道杏仁佛手?”沈晚夕惊了惊,“还要我亲自送过去?”   客人要加菜本是寻常,吃了她的菜又想见她的人,也能理解,可这一次沈晚夕心里却敲起了小鼓。   杏仁佛手做起来不难,是她从前在沧州侯府第一次尝试做的点心,且做得还不错,阿娘吃过说很香,月娘和秋嬷嬷也吃过,还拿过去给二哥的院子里送了一碟。   所以听到这个名字,沈晚夕心里就轻颤了一下。   仿佛有一股暖流涌在心间。   掌柜的可怜巴巴地扯着她衣袖,“好姑娘,你就送佛送到西,将这道点心做完再走吧。”   沈晚夕想到那三十两银子,心里叹了口气便开始和面了。   面粉和油擀成薄薄的面皮卷起来,再涂上一层豆沙馅,按压成佛手状,用刀尖在佛手处划上几道,再涂抹一层金黄的蛋液,撒上杏仁片后放入炉中烘烤,片刻之后浓香十足,甜香满屋。   做完之后天色渐晚,沈晚夕估摸着云横快过来了,连忙端着杏仁佛手一路小跑,上了二楼。 作者有话要说:  迟来的工具人男二~   ☆、并州世子   上楼前, 店小二还特意将沈晚夕拉到一边,根据这两日上菜的经验提醒她见了贵客说话做事要小心,贵客低调至极, 从不露面, 有任何吩咐都是门口两个板着脸的下属来传达。   沈晚夕敷衍地嗯嗯两声,察言观色、明哲保身这种事她自小学得多,也知道多说多错的道理,她只打算见了客人随口应付几句就跑。   二楼客人不多, 木月间又在最里面,也最安静,沈晚夕一直往里走, 渐渐地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分明。   门外两人是贵客的下属,店小二早就提醒过她,可沈晚夕远远见二人站姿如松,肩膀微微后张,连脚尖向外张开的角度都是一样的,不像是普通下人, 更像是着便装的侍卫或卸去盔甲的兵将。   见有人来, 两人警觉的目光立即投射过来, 离她较近的是一位身着青袍的男子, 见她手里端着一碟杏仁佛手, 知是主子要见之人, 面色这才稍微和缓一些,伸手虚拦一下,道:“公子正与人商议要事,姑娘稍等。”   沈晚夕微笑着点头,垂手先在一旁静静地等。   “啪嗒”一声。   嘴角笑意还未散开, 屋内茶杯落地的粉碎之声倏忽传来。   隐约还有两人对话的声音,隔着木月间一道门,凑巧有几个词儿撞进了沈晚夕的耳朵里,似乎是“世子”、“侯爷病重”、“主持大局”之类的话。   沈晚夕听得不算分明,直到“并州”二字猛然传至耳边,她脸色登时煞白了一瞬。   这屋内的贵客,难不成是……   沈晚夕顿时心如擂鼓。   面上仍然装作不动声色,她暗暗咬牙屏住呼吸,又躬身向那二人施礼,笑道:“小人疏忽,忘了将一味甜酱带来,两位大人可否容小人去厨房取过来?”   青袍男子沉凝片刻,望了一眼门缝,又转过头来接过沈晚夕手中的点心,道:“快去快回,公子还要见你。”   沈晚夕鞠身恭敬道“是”,随即转身小跑离开,直到走到楼梯口时,她才发觉自己心乱如麻,双腿已经软得不行,几乎要挪不动步子了。   可她不能耽误一丝一毫的时间,还是强撑着快要破出喉咙的心跳和虚软的步伐,扶着楼梯往下跑。   跑至酒楼门口,面前忽然一黑,是淡淡的尘土气息裹着青草的味道。   沈晚夕抬头看到云横,心中一喜,这才微微定下神,挽着他胳膊低声道:“云横,我们赶紧走!”   来不及解释那么多,云横也没有当即就问,他只是从未见过她如此慌张的样子,仿佛身后有野狗追着似的,于是微一颔首,牵着沈晚夕很快离开了客满楼。   木月间,争执之声渐弱。   房门一开,走出一个丰采高雅的高大男子,皱着眉头往下望过一眼,语气稍显急促和不耐,“方才那个姑娘呢?”   青袍男子忙拱手回道:“回公子,姑娘说是到厨房拿甜酱。”   男子垂眸望见那一碟金黄酥脆的杏仁佛手,眸色微微一沉,这佛手何时需要甜酱了?   不好!   两名侍卫对视一眼,想到方才那姑娘说的不是“二位”,而是“两位大人”,难不成已经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青袍侍卫立刻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当即屈膝道:“公子恕罪,属下这就将人寻回来!”   男子登时眉头皱紧,手背青筋凸起,正欲下楼,却被身后两鬓微白的青皮胡男子拦住,“世子爷,大事要紧!”   青皮胡男子语气低沉却掷地有声,谢邵脚步微微一顿,沉吟片刻后示意二人速速去寻。   青袍男子飞速下楼问过店小二后,得知厨娘方才已跟着她夫君一道离开,至于去了什么方向,店小二却说不上来。   四望大街人海茫茫,小厨娘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青袍男子找寻无果,只得先回来复命。   “夫君……”   谢邵口中喃喃,她竟然在商州有了夫君!   手掌握拳攥紧,拇指一枚通透的翡翠扳指登时碎成齑粉!   三人见状当即跪倒在地,青皮胡男子俯身沉声道:“侯爷病危,并州各方势力虎视眈眈,唯有夫人一人在侯府死撑,世子万不可因儿女情长误了大事!待来日坐稳了并州侯之位,天底下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沉吟良久,谢邵终于看向那一碟泛着油光的杏仁佛手,默默拣起一块放出口中,表皮蛋香夹杂着杏仁香,香浓酥脆,内里裹着绵软的红豆霜,甜香四溢。   是他从前有幸尝过的味道。   马踏寒山,披星戴月。   谢邵骑着烈马拼命往并州方向疾驰,寒风穿过耳膜猎猎作响,一双眼眸早已熬得通红。   月光穿过山林,银色的光辉将漫山遍野照成皑皑雪山的样子,恍惚间仿佛已到北地。   谢邵想起了七年前第一次到沧州侯府。   那时,沈二郎宝贝似的端来一小盘点心,声称是府中大厨做的杏仁佛手,轻易吃不到,那时他鄙夷地看了眼那捏得胖乎乎的佛手,嗤笑一声道:“谁家做的佛手这么肥?”   沈二郎嗔他:“你吃是不吃?”   他这才不情不愿地拿起一块吞进嘴里,嚼一口竟是满嘴香甜,直甜到心窝子里去了。   时隔多年,他终于在一场游园会中遇见了杏仁佛手的主人,那姑娘轻快地提着两边的裙摆跑过来,如煦色韶光照亮满园,连一丝一毫的阴霾都见不着,一时间让人不知道赏园中风景,还是该赏她。   他只记得自己怔愣在原地,良久不肯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直到沈二郎狠狠戳了他一下才反应过来。   那是个比天上月还要明亮的小姑娘,他也才知道,原来有的人笑起来,眼里是有星星的。   纵然他十几年来时刻冷静自持,是天下人眼中如美玉般无暇的人,那一刻竟也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后悔自己早早与沈家长女定了亲,也恨命运的不照拂,没有让他早一点遇上她。   所以从沧州回去之后,他铁了心的要同沈家长女解除婚姻,哪怕所有人都在反对,他也要娶那个连杏仁佛手都做得胖胖的,沈家三姑娘。   他想要将她一辈子圈禁在手中,只让那暖洋洋的笑容留给自己一个人。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老天爷竟会因为他龌龊的想法去惩罚一个那么好的姑娘。   当他极力为自己的婚事在争取时,沧州侯府竟传来了她的死讯。   他心中大恸,命人悄悄将整个寒江翻了一遍,也没有找到她的尸骨。   那段时间父亲已然重病,期间唯一的心愿便是令他娶了沈家长女,并州与沧州结下秦晋之好,来日在云境之内势必横扫千军,北方至此便可无后顾之忧,甚至能与西南的益州一决高下。   说实话,他是心动了。   父亲说得有道理,这世上已无沈家三姑娘,他娶谁都一样,而那沧州侯府长女横竖要嫁人,倒不如嫁给他,借此机会成了这北方霸业!   可不知是命运捉弄还是老天眷顾,竟让他在沧州大营见到了沈晚夕的画像!   当时他正与沧州世子沈二郎商讨军政要事,凑巧外头两个副将起了争执,沈二郎前脚刚出营帐,底下的将士后脚就传来了商州的密信。   可那小将脚步一个不稳,画轴撞到桌角,系带一松,竟散开出一个姑娘的像子来。   营帐中只有他并州世子在,那小将登时跪倒在地,求恕惊扰之罪,   他本就心烦意乱,揉了揉眉心便无过多苛责,直接令那人退下。   见沈二郎迟迟未归,他终于耐不住好奇之心,想到商州离此地千里之遥,是什么样的女子非得从商州传了画像过来?   他心笑,难不成是沈二郎的一桩好姻缘?   于是上前去瞧了瞧那敞开一半的画像,这不瞧不知道,一瞧竟让他心口骤然紧缩,登时丢了三魂失了七魄。   画上眉眼弯弯,娇颜如花的姑娘,不正是他日思夜想的沈三姑娘么?   他敛去震惊的神色,良久调匀了呼吸,看着那幅画像不禁出了神。   商州侯第四子裴肃他听说过,倒是个文武全才,比那不顶用的商州侯长子好得太多,的确是竞争商州世子的有力人选。   可他这时候送来画像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沈晚夕根本就没有死,竟是在商州么?   可他亲眼见过沈二郎醉酒睹物思人的样子,沈晚夕分明已经死了,否则沈二郎根本不会那样难过。   可他转念又想,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即便是沉入寒江,可她不也是尸骨未寻么?被人救起来也不无可能。   一瞬间思绪全部涌上心头,并州与沧州的联姻,枕边的沈家长女沈晚吟,垂垂不剩几日的父亲,来日的并州侯之位……似乎都不及眼下到商州一探究竟的迫切心情。   沉凝良久之后,他直接将画像藏于袖中,转身出了帐门。   五天四晚,跑死了六匹良驹,他终于风尘仆仆到了商州境内,问过裴肃之后,他又马不停蹄地跑来相山镇。   他没有直接出现在她面前,担心结果不如人意,又怕自己的鲁莽吓到她。   于是他打听到了她常去掌勺的客满楼,想吃一顿她亲手做的菜,看看那份甜了他那么多年的杏仁佛手是否还是当年的味道。   可这一次,就在他即将抓住她衣袖之时,并州噩耗传来。   大局当前,内忧外患接踵而至,他又不得不回去,再次生生将她错过。   先生说得对,待他坐稳并州侯之位,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他仍是可以不顾一切,将她收入囊中,占为己有。   ☆、他最厉害   沈晚夕从未见过如此寒意彻骨的月色。   远方的山峦是一望无垠的深蓝, 月光撒下冰雪般的银辉,将整个旷野照成无尽孤独的颜色。   她躲在云横的后背,半晌不发一言。   脑海中无数次回想起方才木月间内两人的对话,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可她越是想,谢邵的声音就越是清晰。   她听过谢邵和二哥说话,知道他声音里有种特别的清朗紧劲之感,仔细去听是能够分辨出来的, 只是她当时太过紧张,脑中也空白了一瞬,如今再想, 方才毋庸置疑就是谢邵的声音。   她又想起前两日木月间的菜单,当时只道那人来自北方,可她却也疏漏了不少,细细想来其中有几样的的确确是并州的菜肴。   难道谢邵已经知道没有死,而且生活在商州了?   所以才千里迢迢找过来,为了吃她的菜足足在客满楼等了两日, 还让她亲自上楼, 想要见她?   可他分明已经娶了长姐, 还来找她做什么!   难道他已经知道她是被长姐害成这样的?   沈晚夕都要疯了, 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啊!   等等, 既然谢邵知晓了她的行踪, 长姐是不是也知道了?   沈晚夕背脊一寒,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阿夕,你在想什么?”   头脑正思虑凌乱着,耳边忽然传来云横低沉的嗓音。   “是不是很冷?”   沈晚夕垂头丧气地将头埋在他颈边,薄息轻吐, “云横,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消失不见了,我是说如果,可能被人掳走了,也有可能被人悄悄杀了,你会怎么样?”   云横脚步微微一顿,想到方才在客满楼她慌张得煞白的小脸,拉着他匆匆忙忙出门,甚至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心中不由疑惑,皱眉问:“你今日见到了不想见的人?”   沈晚夕微微一愣,随即叹了口气,她都那样说了,云横又不是傻子,猜到这一层也属寻常,于是点点头道,“是全天下我最不想见到的人。”   她的脸和右腿虽然不是谢邵直接造成的,可这却成了点燃长姐心中怒火的那根导火线。   倘若不是她仍活着,这世上便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谢邵曾因一己私欲害过一条性命,也不会有人记得沈晚吟的这桩罪行。   世人只知道那是北方的一对名姝嘉树,门当户对,羡煞旁人。   她原本还妄想着回去告诉爹爹,告诉二哥这沈家长女蛇蝎心肠,可那又能如何呢?沈晚吟如今是并州世子妃,将来是并州侯夫人,并州和沧州同气连枝,反观她才是那个试图搅乱一池春水的恶人。   云横眸色冷若深渊,黑夜中又往下沉了沉,良久道:“阿夕,如若是你不想见的人,我会竭尽所能,让他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沈晚夕心头一暖,她知道云横就是这么好,而后又抿唇笑问:“那如果,那个人也像你这么厉害,甚至比你还厉害呢?”   云横眸色黑了黑,冷声道:“你不是说,我是最厉害的吗?”   沈晚夕愣住:“什么时候?”   云横默了一瞬,淡声道:“昨晚。昨晚在床上的时候,你说了好几遍。”   沈晚夕:“……”   脸颊登时一红,她羞得从衣袖里伸出爪子狠狠在他胸口掐了一把,也不知道掐没掐到肉,反正她自己指甲都掐疼了。   云横也不再逗她,反倒极认真地问道:“他功夫如何?”   沈晚夕这才慢慢淡定下来,可脸颊仍飘着红云,眉心微蹙:“不清楚,不过看样子应该是很好的,可他打架几乎不靠自己,他有很多帮手可以一齐上阵,我们斗不过他。”   云横认真想了想,道:“若论单打独斗,我未必会输给他,倘若他身后是千军万马,我也会让他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心中蓦然一软,沈晚夕窝在他后脑勺轻轻一啄,笑道:“云横你真好。”   旁人若是说这番话,沈晚夕只会觉得他花言巧语,吹牛皮不打草稿,可这话从云横口中说出来,她就会莫名地相信,云横说到便能做到。   戌时到家,两人厮磨一番已至深夜。   沈晚夕累得动不了,最后连指甲缝都酥麻得不行。   云横只好亲自上手替她擦洗,可一擦到痒痒肉的地方,她便禁不住痒得嘤咛,软糯的嗓音喊得他心都碎了,于是他没忍住心底的火,又要她了一次,最后才将小姑娘紧紧藏在被窝里,只留一张小脸在外面。   望了她许久,云横终垂下头在她额头轻轻一吻,盼她今夜能够好梦一场。   随即起身灭了烛火,踏出屋门。   月光明亮,惊起几处寒鸦,深夜的山风凉意更甚。   云横踩着地上的枯叶一路行至河边,四周寒光一闪,几个轻薄的人影如跳动的星子乍现于前,俯身下来,跪成一片。   见过几次面,云横已然冷静淡然了许多,眸光扫过底下一群人,透着淡淡的漠然:“你们既称我一声主子,如今主子有差事要办,可能办好?”   面纱之下,为首黑衣人的面目看不分明,可声音却如斧凿一般力量十足:“主子明示,属下自当万死不辞!”   云横虽然没了一些记忆,可既然这些人愿意听他的,他便能用当用,丝毫不会客气。   于是寒着脸道:“去查今日客满楼二楼所有的客人,明日于此处回禀,不得错漏一人,听明白了吗?”   “是!”黑衣人齐声道。   云横淡淡嗯一声,最后朝向为首的黑衣人,漫不经心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人压抑下心中的激动,当即回道:“属下戚然!”   云横略一点头,便不做多问。   他尚未恢复记忆,自然不清楚他们的实力如何,只是见过几次黑衣人的身手,估摸着还算成气候,办点事情,应当不成问题。   只是这些人头次见面时提到了他的真实身份,还是令他心中震惊,久久未平。   云横离开之后,众人皆是胸膛起伏,尤其是戚然,此刻心中犹如满腔烧沸的水升腾起来。   主子失踪了多少年,他们就找了多少年。   直到前些日子得了密报才带人匆匆赶来商州,他们终于又见到了活生生的主子,身姿风采还如从前一般挺拔卓然,眸光仍是那般深沉冷峻,仿佛能够洞察一切,就连吩咐差事的语气和模样都与从前如出一辙。   戚然简直不敢相信,山中做了五年猎户的主子,竟然连功夫都未曾生疏。   思及此,他又不禁自嘲一笑。   主子就是主子,放眼这云境十四州,无人可拟。   沈晚夕连着好几日没有去客满楼,她不知道谢邵离开了没有,也不知道他可会找上门,云横一离家,她心里就没了着落,慌慌的。   闲在家中,总得找些事情来做,于是她又去了一趟钟家,从花枝那拿了一些布料回来,想给未出世的孩子缝几件小衣裳。   早晨起来后,她先到厨房捣鼓一会,坐在灶膛前生火做菜,将自己收拾得暖暖活活的,下午便坐在窗牗前借着光线缝衣裳,她手脚慢,半个下午才缝好一只袖子,刚准备缝另一边,眼睛又迷迷糊糊的犯困了。   云横从外面打猎归来,正好看到这暖融融的一幕。   小姑娘趴在窗前小眠,睫毛如鸦翅般盖在眼下,脸颊有淡淡晕开的夕阳光影,还泛有一丝浅淡的粉色,衬得肌肤莹润似玉,不施粉黛也美得如此动人心魄。   恍惚间,云横想起去孤星山那日,她念过的一句诗。   “日晚菱歌唱,风烟满夕阳。”   原来,她的名字叫沈晚夕。   唇角微微弯起,云横眼中淡淡的温柔直达眼底。   他还是喜欢喊她“阿夕”,倘若没有那些身份的桎梏,他永远是山中平平无奇的猎户,她也只是他因缘际会捡回来的小姑娘,是头一回让他见到竹屋外,燃起袅袅炊烟的姑娘。   与其说他买下她,不若说她给了他一个完整的家。   他俯下身去轻抚她的脸颊,指尖过处,轻如飞羽。   犹记得那一日,她满脸泪痕地问他,杀人当判斩首,若是官府的人查到他当如何?那时候他沉默良久,恨自己无法给她一个交代。   前几日她又言碰上了此生最不想见到的人,他甚至生出了拼着一身性命,也要护她安然无虞的念头。   说实话,他并不喜欢从前的身份,可却又慢慢感激上天给了他那个身份,让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替她讨回公道,他亦可以不计任何代价去惩罚曾经伤害过她的人。   从今往后,山长水远,无论是高门绣户还是柴米油盐,他都由她高兴,他会用自己的一辈子陪她度过。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基友文《女魔头今天搞事业了吗》~ 【剧情版文案:】 茫茫江湖中有这样一位女魔头, 以其嚣张跋扈,心狠手辣的作风令天下惧之。 别人烧香拜佛求的是情缘和钱财, 武林中人烧香拜佛求的是有人能除了这个祸害。 可俗话说得好,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面对乌泱泱一群侠义之士想上又不敢上的模样, 她笑得很是狂妄:“我就喜欢你们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本以为自己就将这样登上人生巅峰, 却未曾想她遇到了此生最大的一个难题—— 她没钱了。 女魔头创业未半,却因花光预算而中道崩殂。 堂堂魔教教主就此沦为一介社畜,日日奔波在赚钱和搞事情之间。 今日查个案,明日捉个奸,偶尔调戏调戏俊俏少年郎, 最后微风习习的夜里感叹一句:生活不易,魔女叹气。 【言情版文案:】 左玄裳十七岁那年偶遇一个正被欺负的男童, 本是吃着果子看着戏,却听那欺负人的小屁孩对着她大骂了一句“丑八怪”, 手里的果子突然就不香了,当即将他胖揍一顿, 顺带将男童给“拐”回了修罗城。 这一“拐”便是整整十年, 她一向深觉感情是绊脚石, 还是实实在在搞事业才是正理。 恰巧被她养大的池墨也是如此想法,两人一拍即合。 白日里他是对她最忠诚的下属, 夜晚里紧闭的房门偶尔钻出几丝羞声, 生活真是好不快哉。 却未曾想, 她亲手养大的不是一条忠心耿耿的小狼狗, 而是一只房间里藏满她私人物品的大灰狼。 拿着女主剧本演着反派戏份的事业脑黑莲花女主 vs 养成系从忠犬到病娇的史上最卑微大佬男主感谢在2020-09-25 00:05:54~2020-09-26 00:05: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槿 18瓶;Yvonne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益州   商州侯府, 漱玉斋。   狮耳琴炉中一炷香燃尽,清越动人的琴声也缓缓终止,门外走进一个身着墨青暗纹大氅的中年男子。   九姨娘腿脚禁不起寒冷, 屋里窜进一丝冷风都能当即觉察出来, 隔着一道黼依,果不其然看到一个健壮的男子身影缓缓走进,九姨娘当即了然于心,肃儿清瘦一些, 而侯爷壮硕,这时候能来她这溯玉斋的也只有这两人了。   “是肃儿来了么?”她缓缓抬头,故意这样问。   商州侯唔唇低咳一声, 像是警示,可声调听着却有些轻佻。   九姨娘当即一笑,赶忙改口走上前去迎接:“原来是侯爷!”   商州侯见她上来欲挽住自己的胳膊,微微一让道:“外头风寒,别让本侯身上的寒气过给你。”   九姨娘眸中升起淡淡的哀怨,“侯爷再站在外头听妾身弹琴, 冻坏了身子, 妾身日后可再不敢弹了。”   商州侯笑着拍了拍她手背, 顺势在塌边坐下, 抬手饮了口茶, 笑道:“你父亲老当益壮, 如今花甲之年依旧是容光焕发,语声洪亮不减当年,你哥哥更是骁勇善战,上阵杀敌不在话下,怎么刘家竟生出了你这样温婉柔弱的女子, 连一点冷风都吹不得?”   九姨娘抿了抿唇,笑道:“父亲本为妾身取名‘天骄’,原本也是该与父亲哥哥一同鸣鞭出关的,可侯爷却将妾身的名字改为娇弱的‘娇’字,说这个字好,配妾身的模样,怎的如今侯爷反倒怨起妾身来了?”   她自小容貌出众,年少时也曾舞过刀枪,后来听父亲说侯爷爱琴音,她又转而学琴,侯爷喜柔顺纤弱的女子,她便在冬日里连续一个月睡在窗牗下,寒风入骨落下病根,自此成了这一副多愁多病身,也成了他一眼就瞧上,且到如今都顶顶心疼的人。   待身上被炭火熏暖了,商州侯伸手将她揽在怀中,抬头望着她碧波涟涟的桃花眼,取笑道:“你这副身子,怕是出关不到半日就冷得吓回头了。”   九姨娘不怕侯爷取笑,她知道侯爷嘴上这样说,心里指不定多疼爱她,若那一日侯爷不说这话了,反倒是出了问题。   忽想起什么,商州侯抬手将她放下来,朝门外望了一眼,“肃儿今日没来陪你用膳?”   九姨娘道:“约莫这会就快到了。”   刚想遣侍女出去看一眼,门外便传来男子清逸的声音。裴肃听闻父亲也在,忙将披风交给底下人,踏着大步就进来了。   见过商州侯和九姨娘后,裴肃忙令下人传膳,并表歉意道:“大理寺事务繁多,肃儿来迟,让父亲和母亲久等了。”   商州侯眉眼弯弯地看着这个沉静端肃的儿子,心中越发满意。   从前在演武场的时候,他不学兄长横行无忌,也不跟着其他几个世家出身的不肖子弟逃出去花天酒地,从来都是洁身自好、勤学苦练,那时他便觉这个儿子颇有出类拔萃之势。   前些日子问他想去哪一司历练历练,他没有挑能捞到油水的地方去,也没有结交权贵的打算,只道想去大理寺参与审核商州刑名,当时是怎么说来着,“不使无辜之人枉死受累,不教奸佞之人逍遥法外。”   九姨娘看着自己这个样样优秀的儿子,心中也格外欢喜。   如今,哥哥纵是振威中郎将,但在那些世代簪缨的侯门大家眼中不过是一介武夫,不成气候,可若将来她的儿子做了商州之主,还有哪个敢小瞧她商州刘氏?   喝了半碗百合鹌鹑汤下来,商州侯问儿子:“近日沧州世子可有来信?”   裴肃几日没见到父亲,此刻正要说此事,见他先问了,于是如实答道:“世子未曾来信,大抵是见不着那封密信了。”   商州侯微微一惊,“怎么回事?”   裴肃斟酌半晌,面上依旧冷静道:“前几日并州世子谢邵突然来访,问我画中女子为谁,今在何处,我想着那沈家三姑娘曾与世子定亲,如今又是世子妻妹,便将姨母所言如实相告,只是我还未告知沈三姑娘已经在商州成婚,谢世子便扬鞭东去,寻那沈三姑娘了。”   商州侯眉头皱起,像是没听明白似的,愣在原地一时哑口无言。   裴肃见父亲的神情,又问:“肃儿此举可有不妥之处?”   商州侯动了动唇,半晌才问:“你是说,沧州世子未曾回信,来的却是沈三姑娘从前的未婚夫并州世子,那谢邵还去相山找她了?”   裴肃也疑惑,眉头微蹙一下,点头道:“我也不知沧州世子是否知道沈三姑娘还活着,只是未收到其回信,想必是谢世子碰巧拦下也不无可能。”   商州侯脸上划过一抹喜色,轻哼一声后,又止不住垂头笑了起来,“也好,好事!”   明白了商州侯的态度,裴肃心中也缓缓松了口气,九姨娘却微微皱了皱眉,那沈三姑娘是从前她打算给儿子物色的媳妇,如今竟牵扯出这么多世子来,实在是红颜祸水。   她心里默默想,幸好儿子无意于她,否则可不得赔了夫人又折兵么?   商州侯瞥见九姨娘的神色,一时失笑,心下决定多提点提点儿子,于是又问:“肃儿心中,这云境十四州孰强孰弱?”   裴肃沉思片刻,随即缓缓道:“云境十四州,当属益州为最,丰州、并州、永州为第二列,丰州为第二列之最,沧州、韶州、端州、济州、商州为第三列,沧州为第三列之最,嘉州、凉州、崇州、锦州、梧州为末列,嘉州为末列之最。”   开始九姨娘见侯爷考起了儿子的功课,心中微微一舒,在她看来,这都是在侯爷面前展示自己的良机,儿子若答得好,在侯爷心中必然是加分的,可现下一听到儿子将商州排在第三列末尾,心里又渐渐慌乱起来。   如若一句话惹侯爷不快,一年半载不踏进漱玉斋都是有的,七姨娘的儿子就是前车之鉴。   不曾想,商州侯听到如此见解竟缓缓抬了抬唇角,笑道:“肃儿看得透彻,那沈三姑娘无论是谁先来找,谁后来找,对我商州都无甚影响,反倒是谢世子对沈三姑娘有情,对我们来说或许是更好的结果,近日并州探子回报,并州侯已经不行了。”   裴肃点头默认,并州在兵马和民富上都略强于沧州,借此机会与并州交好,于他来说更是机遇。   更何况,并州侯一死,世子继位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情,而那沧州侯身体仍然康健,沈世子还不知哪日才能继承君侯之位。   他之所以送去这幅画像,说得难听点是上赶着给沧州拍马屁,如今能拍上未来并州侯的马屁,自然是锦上添花。   至于沈世子知不知晓沈三姑娘是否活着,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他心意已达,却遭谢邵截胡,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思虑半晌,商州侯忽想起一事,又望一眼九姨娘笑道:“肃儿年岁不小了,这云境的姑娘你看得最多,觉得益州五姑娘魏眠如何?”   九姨娘眼眸里忽亮了一瞬,“益州?五姑娘?”   裴肃也微微诧异。   且不说那益州兵强马壮,仅在十年之内就打下了整个西南,是名副其实的一方霸主,也是云境其余的十三州难以望其项背的存在,就是那益州五姑娘可是益州侯唯一的嫡女,而裴肃再好也只是庶子,当时九姨娘属意沧州的一个庶女都算奢望,如今竟有可能娶到益州侯嫡女?   商州侯见两人皆怔愣住,悠悠笑道:“今早益州来信,说已经确定了二公子的身份,多亏了冯夫人的那张画像了,中郎将亦有功劳。”   裴肃轻轻吐了一口气,纵然早已能够猜到结果,可现下听到这个消息他仍然有神魂震惊之感。   五年前他年岁尚小,可也听过那益州二公子魏钦的鼎鼎威名。   少年天纵奇才,十五岁上战场擒贼擒王,几乎是一战成名,十七岁时率领三万大军破北境凉州十万余人,至十九岁时已打下西南十一城,令西南边境无防可守,大军回城之后替父扫清群秽、稳定政局,从此益州坐稳云境霸主之位。   后来,魏钦在南攻梧州之时孤军深入,歼灭敌军数万人,却在挥军北归之时突遭天火袭击,自此销声匿迹,足足五年。   人人皆叹天妒英才,因为那是连史书里都不敢编撰的旷世之才。   传闻益州到如今还未立世子,就是在等这失踪了五年的魏二公子。   商州侯万万没有想到,那等惊才绝艳之人竟误打误撞地,在他商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里待了整整五年!   偏偏无巧不成书,他还娶了那没死成的沧州沈家三姑娘为妻。   商州侯摇摇头,边叹边笑。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玛丽苏文的男女主就是这么的惊为天人!   ☆、塘蒿三鲜汤   沈晚夕好些时日没到客满楼, 也没有继续送往那边送菜,店掌柜手里握着银子急得浑身冒汗。   贵客是想吃她的菜才住在客满楼,还给了足足三百两银子, 他一个小镇子上的酒楼什么时候赚过这么大的一笔!   可现在倒好, 贵客要见主厨,主厨却跑得没影儿,还把贵客给气跑了!   这都什么事儿啊!   虽然贵客走之前没提银子的事,可店掌柜心里不踏实, 总感觉得罪了大人物。毕竟一出手就是三百两银子的贵人,他一个小掌柜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店掌柜叹了口气想,贵客因私事走得匆忙, 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若是回来了又没见到主厨,小厨娘又不愿意出面,他又该如何交代呢?   何况如今店里没了沈晚夕的菜,连客人都来得少了。   店掌柜无奈,只得抽了个空亲自去请沈晚夕, 跟着后厨的学徒走了近两个时辰的山路才到了小竹屋。   沈晚夕正在院子里收衣裳, 见到那风尘仆仆的店掌柜敲门, 犹豫了一下, 还是不情不愿地去开了门。   藏在暗处的戚然立即警觉起来, 手里的剑慢慢握紧, 眼睛瞪着竹门一刻不敢松懈。   主子交代了,他不在家的时候要好好看着竹屋,保护好夫人,若有异常需立即禀告,可主子又似乎没有完全信任他, 嘱咐他藏于暗处不得露面,若无要紧之事,不得踏入竹屋百米之内。   戚然也纳闷,从前不近女色的主子竟然在商州娶了个小娇娘,别的他不知道,单单每日下午打完猎总要绕远路去镇子上接夫人回来,夫人累了一天,主子不忍见她腿脚劳累,就每日背着她回来。   还有一次,主子在山里被荆棘割伤了腿,硬是忍着疼眉头都不皱一下,照样若无其事地背着夫人走了半日的山路回家,结果夫人还没心没肺地拉着主子,要到深夜。   夫人仗着美色和厨艺,算是把主子的心勾得死死的。   不过,他还是感激夫人陪在主子身边,喂饱了主子的胃,也喂饱了他的心。   从前见到夫人都是小绵羊似的窝在主子后背,今日隔着栅栏,戚然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夫人的模样,他也不禁愕然半晌。   没见夫人之前他还以为是这山里的小村姑,结果竟然美得跟仙姑似的。   他心中暗爽,主子就是有本事,在深山老林里当猎户都能娶到仙女。   竹门边,沈晚夕望着店掌柜皱了皱眉道,“我同郑哥说了日后不去店里,您怎么还来了?”   掌柜的眼巴巴地盯着她哭诉道,“好姑娘,客人只吃你做的酥油渣和酸豆角,你这突然不做了,我也不好解释呀。”   沈晚夕低头没有应声。   店掌柜又道:“上次的贵客已经走了,连着好几日都没瞧见,我听人说咱们酒楼后面的马厩里停的都是能日行千里的良驹,想必贵人是从远地过来的,否则也用不上这么好的马,听那口音也不像咱们商州人,这一来一回也得好些日子不会来了。”   “走了?”沈晚夕抬眸。   也对,她在门外听到仿佛是并州侯病重,谢邵这时候若在商州纠缠,来日并州又不知是谁的天下了,那些叔伯舅爷们个个虎视眈眈地盯着那个位子,尤其见世子不在并州坐镇,更是要蠢蠢欲动了。   掌柜的不知其中缘由,心道只是小姑娘没见过世面,被门口的下属吓到了,又怕冲撞了贵人才匆忙跑走,竟然连工钱都不要就不敢做了。   对了,工钱。   掌柜的从袖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往她手里塞,“你不是说日后还想在镇上买块地,买个院子吗?这工钱也不要了?”   沈晚夕心里叹了口气,又想到谢邵已经知道她在商州,还能找不到这个小竹屋吗?她即便窝在这儿不出门,也迟早被他给揪出来。   若是搬走,她和云横又该逃去哪呢?   沈晚夕接过钱袋子,微微掂了掂,心中还是感激店掌柜,虽然他平日里抠门得紧,可也从来没在工钱上亏待过她,反倒是回回给得足足的,生意好了还愿意给她加钱。   如若不是谢邵突然出现,她真的可以在客满楼干很久。   也罢,总不能一辈子躲瘟神一样躲着他,谢邵能千里迢迢找到商州来,就能找到别处去,她不想要云横跟她一起躲躲藏藏做个逃兵,来日见了谢邵,她一定要当面跟他谈清楚!   店掌柜见沈晚夕接了银两,心里一高兴,问道:“你这是答应继续做下去了?”   沈晚夕沉吟良久,还是嗯了一声:“我答应。”   掌柜心中欢喜,恳切地安抚她道:“你也别担心,日后那贵客再来,你若还是不敢见,我做掌柜的便是不要钱,也哄着骗着替你回了他!”   沈晚夕盈盈一笑,点了点头。   傍晚时炊烟燃起,竹屋内传来浓郁的饭菜香,戚然猛吸了一口气,知道夫人又在做饭了。   沈晚夕割了一把院子里的塘蒿菜,洗净备用,又将新鲜的黑鱼、猪肝、猪腰切成薄片放置一边,锅中先以盐油调味,煮一锅咸香的上汤,将塘蒿菜烫熟舀至一边,再将切好的三鲜薄片落入沸油锅中生灼,而后加入葱丝、姜片、辣椒调味去腥,最后融入一锅上汤之中。   塘蒿三鲜汤上桌时,云横正好到家,两人围着汤碗,直把身子喝得暖暖的。   目光落到一旁的萝卜丁上,云横漫不经心问:“还打算去客满楼?”   沈晚夕也没打算瞒着,便点点头道:“今日掌柜来找我了,还将之前的工钱结给了我,加上前几日做的那顿足足有三十多两呢。”   她顿了顿,望了一眼云横道:“来日,若那人再来,我自有办法说服他离开,不会让他打扰到我们的生活的。”   云横淡淡嗯一声,便没再问。   饭后,沈晚夕双腿盘在床沿,就着烛火又开始缝制那件未完的小衣裳,白日里光线好,她手脚还慢得很,如今在灯光下更是艰难,只能慢腾腾地穿针引线,时不时地还能穿错。   云横坐在床边,垂首看了眼自己的腰带,又抬头看着她。   不禁想,刺绣有这么难么?   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云横伸手过去揽住她,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颤鸣,“明日再做不行吗?”   沈晚夕胳膊肘推了推他,摇摇头道:“不行,还差一点就能做好了,我答应了花枝明日给她送过去,若是再拖时间,花枝铁定笑话死我了。”   头一回做小孩子的衣裳,沈晚夕是花足了心思的。花枝的肚子圆,大夫说很有可能是个女娃娃,做小女孩的衣服,她更希望做得漂漂亮亮的,精致一点,再精致一点。   云横慢慢吁出一口气,即便她拿胳膊来挡,他手上的动作却半点没停。   “云横,你这样我根本做不了事情!”她憋红了小脸,转头怒嗔他。   下一息,灼热的吻从她微微泛红的脸颊慢慢地落下来,她退让半分,他便攻进半分,直将她逗得浑身酥软麻木,最后扔了针线,躺在他臂弯里,一声声喊得娇细又磨人。   夜阑人静,月光绕着寒风落在人间,在眼眸中倒映出一片无垠的墨色。   身边不知是谁打了个哈欠,问戚然道:“主子说好的晚上来,真的会来吗?”   戚然冷着脸道:“吵什么,主子办事呢!”   一开始戚然确信主子不会爽约,后来见烛火灭了下去,他以为主子和夫人已经睡下了,谁知那灯花倏忽又窜了出来,原来是主子出来打水了。   屋里传来了撩水的声音,戚然又以为两人洗了澡总该休息了,没想到过了良久,主子又出来打水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戚然熬得眼睛都红了,才突见眼前黑影一闪,主子身姿如墨松一般立在他面前,精神得不像是刚办完事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跪求仙女们点进专栏,预收文《暴戾皇叔的小仙女》想要一个收藏,爱你们哦~~   ☆、油炸小鱼干   云横从前的记忆全失, 只能从戚然口中知晓一些云境十四州当下的状况。   不过戚然奇怪的是,主子对益州倒是没什么兴趣,甚至连家中几口人都没有细问, 反倒是对并州世子谢邵的事情颇为上心, 好像益州不是他的地盘,并州才是。   云横见他微微晃神,眸光一暗道:“济州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戚然忙点头,想到主子前些日子只花了半个时辰的功夫了解到并州边境的状况, 又听到济州与并州不和,当即信手捏来一计。   先去信一封交给并州东部边境的益州探子,将济州因雪灾减免北部三县赋税之事散布到并州境内, 并将此事无限夸大,造谣为济州为减轻民众负担,全州境内免除一年赋税,对于房屋受损严重的灾民更是移民就食、发放田亩助其安家。   事实上,今冬北方各州皆受到雪灾影响,并州灾情也十分严重, 可老并州侯病危, 泱泱大州一时群龙无首, 等到世子回城之时, 一门心思都放在铲除异己、整顿朝纲上, 哪里还有心思去管东北边境的雪灾?最后只能将差事扔给底下的官员, 拨了粮食和白银前往赈灾,可都城至北境,沿途不知道便宜了多少贪官污吏,那些赈灾银两用到灾民身上恐怕已经所剩无几。   不用想也知道,那些受苦受灾的并州难民听到济州的假消息时, 会是何等的激愤!   民心不齐,必遭灾祸,戚然虽身在商州,却已经能想到那并州世子此刻是如何的焦头烂额了。   想到这里,戚然不禁心生慨叹。   在夫人身边的主子像是沉溺在温柔乡里的醉客,可一封书信便轻而易举地将并州搅得天翻地覆的主子,还是五年前那个沉着威严、杀伐决断的益州二公子啊。   戚然小心翼翼地瞧着云横,踌躇了一瞬道:“五年未见,侯爷很是思念主子,今日来了书信催您回益州,不知您有何打算?”   主子一失踪,平日里那么强大的侯爷眼见着老了十岁,如今主子有了消息,不仅活得好好的,还娶了漂亮能干的夫人,若不是撇不开政务,侯爷真恨不得亲自飞来商州。   戚然心里叹了口气,纵使猛将如云、谋臣如雨的益州如今依旧稳居天下霸主之位,可没了二公子的侯爷常常就像个孤独无依的父亲,而没了主子的益州,百年之后还如何叱咤天下呢?   更何况,益州不仅有与主子血脉相连的家人,还有整个云境最好的神医,主子的失忆症一定能够很快治好。   云横知道戚然的心思,可到如今,他唯一有恢复记忆的迹象,便是那晚在保长房中燃起的大火,激起他想起从前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这与戚然描述他从前在战场的事情大致能够对得上。   然俗话说得好,解铃还须系铃人,令他失忆又失踪的那场梧州天火至今都查不到缘由,云横根本无从想起那日的细节,何谈记起呢?   云横不记得父亲的样子,甚至对整个益州都非常陌生,他没了记忆独来独往这么多年,眼下谁盼他回去,谁想见他,对他来说都没有太大感觉。   即便此刻益州侯站在他面前,他大概也会如此古井无澜。   云横默然片刻,一时间也想到了平日钟叔对钟大通的好,那是他从未享受过的父子温情,不觉心中一叹。   他的父亲,从前也是这样对待他的吗?   倘若如此,他五年未归家,的确是不孝了。   戚然见他眉目肃然,隐有不怒自威之色,不禁稍一迟疑,往竹屋的方向瞥了一眼道:“侯爷也想看看夫人。”   云横眉心微微一动。   抬眼望见灭了灯的小竹屋,即便隔了这样远,他似乎还能听到小姑娘轻柔的呼吸声,指尖微动,又似乎能捏到她柔嫩的掌心,蓦地心中一软。   戚然几乎是肉眼可见主子眸光柔和了下来,眼底还落了淡淡的笑意。   他十多年前就跟在主子身边,还从未见到过这样的眼神。   从前侯爷就常说主子性子冷,眼底煞气足,在战场上做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将军倒还好,可若是来日娶了媳妇,会吓到人家的。   戚然惊讶之余笑了笑,如今的主子,不需要侯爷担心了。   一段长久的沉默之后,云横瞧见戚然还杵在那,知道他还在等他答复,略一思量道:“等过了明年的上元节,我便带着夫人回去。”   戚然当即面露喜色,连声点头。   次日白天,花枝带着未做完的衣裳来陪沈晚夕,知道她这几日没有去客满楼,云大哥白天又不在家,倒不如来给小嫂子做个伴。   两人从手里衣裳的图案,谈到孩子如何生养,说到客满楼的生意,又聊到今年除夕的菜式,有说有笑的过了大半日。   花枝忽然拍了拍脑袋,笑道:“你瞧我这记性,昨天大通还同我说想请你和云大哥帮孩子取名字的,你们俩都识字,取的名字一定比咱们有文化得多。”   沈晚夕眸光一转,笑道:“若是男孩就叫小通,若是女孩就叫小花。”   花枝刚想夸赞,听到这话简直气得笑了,她才不想要这些土里土气的名字,至少得取一个村里人都听不明白的名字,那才高深。   沈晚夕轻轻地摸了摸花枝的肚子,满脸可惜道:“原本还想上元节跟你一起去商州城看花灯的,可你上元节就要生产了,月子里还得坐一个月吧?”   花枝笑说:“我去不了,你和云大哥去就是了!商州的上元节可热闹了,光是花灯就有千种万种,还有很多亮闪闪的龙蛇虎象在天上舞呢。”   沈晚夕眸光一亮,又被她吊起了兴趣。   早在沧州的时候,她便听人说“天下上元看彩灯,天下彩灯看商州”,早就想一睹那月色灯山、香车宝马的热闹场景,此时离上元还有近两个月,沈晚夕就早早同云横说好了,明年要一起到商州城里看花灯。   云横回到家时,沈晚夕已经将小衣裳做好给花枝带回去了,她闲在家中无事又开始炸小鱼干,打算给客满楼送一些过去,让客人解解馋。   小鱼清洗去内脏,沥干水分后,加入葱、蒜、姜片、盐粒、白酒、酱油去腥提鲜,腌制片刻,另一边用鸡蛋和粉芡搅拌均匀,加入一点清水将粉芡打成稠稠的面糊,撒入一点自制的十香粉,然后将面糊均匀包裹在小鱼外,   锅中烧热油,包裹了薄薄面糊的小鱼依次下锅,炸得两面金黄后捞出,再将小鱼整体放入锅中用大火再炸一遍,这样炸出来的小鱼干表面焦香酥脆,内里鲜香肉嫩,一口咬下去嘎嘣脆,鱼肉的香味绕在唇齿间久久不散。   屋里炸东西是小竹屋最香的时候,戚然藏在暗处简直要哭出来了。   他什么时候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夫人面前?   日后夫人做饭的时候,会可怜可怜他,赏给他一口吃的吗?   一盘炸小鱼很快见了底,云横又盯上了旁边没动的那两盘。   沈晚夕见他目光不善,着急忙慌地捂上他的眼睛,秀眉蹙起:“那一盘是给花枝吃的,她要生小宝宝了得多吃鱼补补,还有一盘我要给客满楼送过去的,你不许看,也不准吃!”   软软的小爪子捂着他的眼,的确挡了他一半的视线,可也没有完全挡住,云横唇角一弯,抬起下颌轻轻咬住她葱白的手指。   指尖一热,沈晚夕触电似的慌忙往后躲,可腰肢被他微一用力,整个人便向后仰倒,落在他温热的臂弯里。   沈晚夕脑袋懵懵的,脱口便问:“你……你咬我手?”   话落,她脸颊登时红了一片,一直顺延到耳垂和耳后,最后连颈窝都烧得红红的。   云横眼睛里焠着火,颇为无奈道:“不让我吃,连看都不许我看?”   沈晚夕呆愣地点了点头,随即被他横抱上床,堵在身下,听着他沉声在耳畔道:“吃不了小鱼干,那我只能吃点别的什么了。”   当晚,小姑娘红着眼眶噙着眼泪,看着自己被某人吃得干干净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26 00:07:36~2020-09-29 00:03: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鱼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熊、土豆小羊 20瓶;狐狸家的胡胡 10瓶;鱼儿、lizzebear 5瓶;祝福您平安喜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酒骨糟   行至深夜, 云横屈起一条腿半坐半靠在床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她毛茸茸的头发。   沈晚夕有气无力地扑在他腰间,想狠狠咬咬云横回敬一下, 可是男人腰身劲瘦, 硬得没有一丝赘肉,竟然没有找到一处可以报复的。   云横被她细碎柔软的发尾磨得发痒,只能挠着她后颈,无奈笑说:“能不能乖一点?”   沈晚夕气鼓鼓地哼一声, 贝齿跟着用了点力。   她才不要乖一点,哼。   都被他欺负成这样了,她还不能还回去一点么。   沉默片刻, 云横伸手捞过她腰肢,微微用力掐了一把,沈晚夕惊得“呀”一声,羞红了脸抬头看他。   云横眼底透着烛火里的温存,将她圈进怀中,沈晚夕顺势搂住他, 才安静了一会儿, 又忍不住贴着他脖子继续小口地咬, 咬得自己都有些饿了。   云横微微吁了口气, 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油灯灯芯, 忽然垂头问她:“日后我们若不在山里头, 阿夕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沈晚夕停下来,眨了眨眼,“想去的地方?为什么这样问?”   云横漫不经心道:“随口一问。”   从前在沧州的时候,沈晚夕倒是很想去很多地方,于是一边想, 一边絮絮叨叨:“想去云境的最北最北边,看千里冰原,雪满天山,也想去最南最南边,看江海碧澄,海上月明,还有商州的上元灯会,益州的满城芙蓉,到丰州看十里长街游人如织,到嘉州拜高阁佛寺,上香祈愿……云横,我想去好多地方呀。”   想到这些云境最美的风景,沈晚夕眼里都亮起了光。   云横勾了下唇角,“你想去的地方,日后我都带你去,好不好?”   沈晚夕窝在他身前点了点头,眉眼弯成月亮,眼底泛着潋滟的水光。   云横缄默半晌,隔了一会又试探着问:“倘若日后我不做这猎户,或许是上了战场,或许是入了朝堂,阿夕会喜欢吗?”   沈晚夕倒是没有想过这一层,不过她见过二哥入军营前后的对比,从一个放荡不羁的少年到威风八面的将军,似乎就隔了一层铁甲,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了。   她的云横那么俊,穿起盔甲来一定更加高大威武,英勇不凡。   想到这里,沈晚夕又悄悄看了一眼头顶的男子,目光正好撞到他清晰分明的下颌线,棱角分明,英气十足,她又微微抬眸,沿着下颌往上便看到他微抿的唇,笔挺的鼻梁,俊朗的眉眼。   云横的眼眸是非常好看的形状,但眸色幽暗深邃,藏着让人捉摸不定的漠然,又恍惚透着一股威慑天下的气势。   察觉到小姑娘直直的目光,云横呼吸微微一滞,那双点着星辰月波的眼眸直接撞在了他心坎上,整个人一下子土崩瓦解。   沈晚夕见他目光如炬地对上她的眼眸,顿时如临大敌,忙慌乱地低下头,躲进他的怀里。   又思虑了一瞬,沈晚夕想到谢邵来找她那一日云横说过的话,不禁叹了口气,缓缓道:“你不用担心现在这样会让我有什么委屈,也不必妄自菲薄,咱们现在每个月都有不少银子赚,冬天还可以盖厚厚的毛毯、穿软软的裘皮,过得不比旁人差,而且云横,你一直将我保护得很好。”   有了云横,这村里没有人敢欺负她。   “建功立业自然是好,可那也是刀尖上舔血换来的荣华富贵,况且若是日后州郡开战,我有可能十年八年都见不到你了,再严重些,恐怕是生死难料。”   说完这话,她咬咬唇,硬生生将眼里的雾气逼了下去。   手臂再一拢,她将他抱得更紧了,恨不得将自己刻进他的骨头里。   对,她就是这么自私憨傻,就是这么鼠目寸光,妇人之见。   可她又转念一想,云横明明这么有本事,她却要安于现状,让他在山里做个默默无闻的猎户,那样对他也不公平。   于是默了片刻,改了口,“如若你真想要出去闯一闯,可一定要带上我!你若在军营,我就跟着你住到营帐边上,你若在朝为官,我就……就做大官儿的小娘子……”   话落,她脸颊一烫,蹭得云横胸口也有些灼热。   云横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垂眸笑说好,“日后上天入地,我都将你带在身边,只要你不弃了我就好。”   沈晚夕听了这话又得了劲儿,故意嘟着嘴笑话道:“上天可以,入地我可不陪你。”   云横低头吻住她鬓角,勾唇轻飘飘地笑道:“上天么,这可是你说的。”   ***   年关将至,沈晚夕又是欢喜又是担忧。   一来这是她和云横在一起后的第一个春节,岁华更新,元符嘉瑞,就算如今在这穷乡僻壤的小山村里,也要有满满的仪式感。   二来花枝临盆在即,她既担心花枝生产疼痛艰难,又很是期待小娃娃的出生,想摸一摸孩子的爪爪,听孩子喊她一声干娘。   每每此时,沈晚夕就想得傻笑起来,云横便望她一眼无奈笑道,“想要孩子可以自己生,做亲娘不好么,要给别人做干娘?”   沈晚夕才懒得理他,安心准备过年的食材,猪牛羊肉这些年货一样不能少。   羊是云横几天前从山里打的,羊首已被切下,按照往常的做法,用老母鸡汤加香蕈、笋丁来煮是最为鲜美的,可沈晚夕偏想试试酒骨糟的做法,她曾经看过阿娘做过。   先将那羊首除毛洗净,去除口内老皮,用红姜煮熟后将其紧紧卷起,再用石头镇压,以酒腌制,使得酒香慢慢渗入到羊肉和羊骨之中,等到腌制完成后拿出来切成薄片,那种美味可以令人久久流连。   酒埋在院子里的梧桐下,是她夏日里酿好的,说起来奇怪,她酒量一点也不好,可就是偏爱吃酒酿圆子,爱喝果子酿酒,做菜也喜欢蹭点酒味儿。   刨开一片土,酒坛的形状隐隐浮现出来,沈晚夕力气小,只能抓着铁锹一下下地挖,一次只挖出一点,才一会就累得满头汗,心里怨道,云横将酒坛子埋这么深做什么,怕她偷喝么?   戚然躲在林中看见这一幕也只能干着急,夫人到底在挖什么宝贝,挖了有一炷香时间了吧!   若是让他来,没准三两下就挖出来了。   戚然长长叹了口气,叉着腰直跺脚,主子只让他护着夫人安危,却没说过帮夫人做事,按道理来说这个时候他不该上前帮忙是不是?   酒坛子终于露出了一半,沈晚夕擦了擦额头的汗,伸手去试一试能不能捧出来。   戚然皱着眉,瞅见夫人开始搬土里埋的东西,原本已经松了口气,竟见到她倏地脚踝一崴,下一刻竟笨拙地往后仰去!   戚然这才当真急了,脚底一空,以自己平生最快的速度往院子里飞过去。   沈晚夕是使了吃奶的劲儿去搬酒的,可土壤没有完全挖开,酒坛子压根儿提不出来,还害得她脚底一滑,眼看着要摔下去。   她已经做足了扑通一声的准备,却没想到眼前黑影一现,如同黑不溜秋的蝙蝠般闪到她身侧!   一把长剑的剑鞘牢牢抵在身后,硬生生将她从快要摔倒的角度扶了正。   沈晚夕很快平复下来,忙转过去看,竟发现是个一身黑色夜行衣的白面少年,面孔十分陌生,她一时又慌了神。   上下打量他一瞬,她目光犹如受惊的小鹿,带着警惕,“多谢,请问你是?”   戚然也愣了愣,夫人在问他话了,可是主子似乎还没向她透露自己的身份,他这该如何回答呢?要不跑吧!   可夫人盯着他看呢。   他支支吾吾半天,随口扯了个慌道:“我也是这山里的猎户,恰好路过,路过。”   沈晚夕皱了皱眉,山里的猎户会大白天穿着夜行衣?会有这么好的轻功,脖颈处还围着黑色面纱?   她顿时大惊失色,连连后退几步,脸色一白质问道:“你是谢邵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29 00:03:53~2020-09-30 00:11: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鳳梨餅桃 2个;土豆小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熊 20瓶;度虚年 10瓶;南宫月希 5瓶;阿俞、流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我家主子   黑衣男子看着约莫二十四五的年纪, 容貌不算格外俊朗但异常清秀,尤其是肤色雪白,一双狭长的眼眸毫无盛气凌人之感, 反倒带着点少年的稚气。   但在沈晚夕看来, 那是一种透着危险和狡诈的少年气息。   这男子满口谎言,她才不会相信这样的装扮是山里的糙猎户。   沈晚夕一时骇然,连着后背都有些发凉,紧跟着往后又退两步。   如果不是时时刻刻盯得紧紧的, 又怎会在方才电光火石之间扶住了她?她不相信有什么巧合。   况且这世上除了谢邵和沈晚吟,谁会偷偷摸摸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戚然瞧见夫人防贼一样防着他,一时欲哭无泪。   他吓到夫人了, 这该怎么回啊!   等等,夫人竟然认识谢邵么!   难怪前些日子主子一直打听谢邵的事情,还使劲儿给并州使绊子,竟是因为夫人?   戚然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可眼下情形紧张,容不得他胡思乱想。   主子的身世秘密还未向夫人透露, 他便无法开口解释这一切, 可他这样的装扮, 既不能说自己是寻常村民, 又不能跟主子称兄道弟, 说自己是主子的朋友, 那他这脸也太大了。   戚然抓了抓脑袋,灵机一动,刚想上前解释,却见平日里美若娇花的夫人此刻吓得脸色都白了,打着寒颤地盯着他。   “夫……姑娘, ”他憨憨地笑了笑,眸光清澈得看不到任何杂质,“谢邵算什么东西!我们家主子可比那并州谢邵厉害得多。”   沈晚夕心里又是大惊,比谢邵还厉害的人盯上了她?   丹唇微颤,她眼里全是提防,缓缓启口问:“你家主子是谁?”   戚然见夫人眼里都含了淡淡的水雾,心里也慌,主子若是看到这个情形,怕不是要将他宰了!   “姑娘,实不相瞒,我来这山里就是来找我家主子的。”   戚然硬着头皮,仰头看着天道:“我家主子昂藏威猛,气宇轩昂,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立马定乾坤,马背上英姿飒爽的是他,人群里独占鳌头的是他,战场上最英武的大将不及他霸气,青楼里最俊俏的小倌不及他俊朗,只可惜我家主子前些年在商州一带失了踪迹,我寻了这么多年也未曾找到他,不知姑娘可曾见过?”   戚然把自己一肚子夸人的话都倾吐完了,却换来了夫人更加狐疑的眼神。   沈晚夕皱着眉头,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随即摇了摇头道:“你找错了,我们这里没有那一号大人物。”   虽然她不喜欢谢邵,但她不得不承认,谢邵已然是云境年轻一代的佼佼者,这世上能比谢邵都厉害的还真没有几个。   约莫,还是瞎编的吧。   戚然心里急得团团转,主子的身份已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可他只能忍着不说,难受得想抠墙。   稍稍气定下来,戚然也带着无奈的哭腔道:“姑娘能否帮着好好想想,这附近果真没有一个霸气俊朗,又格外鹤立鸡群的男人么?”   沈晚夕有些不耐烦,眸光里泛起淡淡的冷:“真的没有,我们这里偏得很,只怕你能找来这里也不容易,况且前些年丢了的人恐怕早已不在这儿了,你不妨往商州城的方向去找找。”   戚然还不死心,咬着牙继续问道:“姑娘可有夫君?”   沈晚夕见他还打起云横的主意来,心里愈发忌惮,忙道:“我夫君平日都在山里狩猎,没见过什么大的世面,你若问他,答案也是跟我一样的。”   戚然叹了口气,这回是真的无奈了,他把话都说尽了,可夫人的脑子怎么就拐不过来弯呢!不管日后主子会不会因为此事怪罪于他,他都无能为力了。   正想到这里,戚然忽感后背一寒。   一股子熟悉的骇人气息传来,他下意识俯身就要跪,可膝盖还没弯得下来,就见上一刻还惶恐不安的夫人宛若小兽般可怜巴巴地躲进主子的怀里,低低喊了一声“云横”,声音有种怯生生的娇软,很难不让人怜惜。   云横,那不是主子的字么?   戚然来不及细想,转过身无辜地看着自家主子,满脸写着“我没做什么”和“与我无关”。   云横眼底泛着凛冽的寒光,掠过他一眼,携着寒冬腊月里彻骨的凉意,活像是当年在营帐外手起刀落,砍下叛徒脑袋时的主子,那是令敌军惶惶不可终日的杀将,是令整个云境都谈虎色变的霸主。   戚然被他瞧得浑身发凉。   沈晚夕慢慢定了定神,想到那黑衣男子虽然言行举止十分异常,可也没对她做什么,反而还救了她一次,于是向云横道:“方才我在树下挖酒差点摔倒,多亏了这位小兄弟及时出现,不然我可就惨了。”   云横淡漠地看了眼戚然,又垂眸低低嗯了一声,“没事吧?”   沈晚夕摇摇头,嘴角微微莞尔,笑出极好看的弧度:“我是为了吃喝才去挖的酒,就算摔了也不冤,谁叫我嘴馋呢。”   戚然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夫人,那是在跟主子……撒娇?   再瞧瞧主子,他就像戏曲里会变脸的角儿,方才还是一副令人胆寒的冷厉模样,可凝目看夫人的时候倏忽就变得温言细语、柔肠百转,教他一时都认不出来,那究竟还是不是沙场上令人闻风丧胆,名声可止小儿夜啼的主子?   沈晚夕略略抬起头,见他还在,不免又心急起来。   她想了想,到底是救了她的人,直接请人离开未免失礼,于是将他方才的意思说了一遍给云横听,又将他口中那虚无缥缈的主子认真描述了一番。   云横眼睛微微眯起,蹙着眉头去看他,戚然顿时尴尬得脚趾都蜷缩起来,恨不得在地上抠出个洞来将自己埋进去。   夫人转述得分毫不差,前面倒还好,都是夸主子的话,可那句青楼的小倌也跟着一起落到了主子的耳朵里,主子的脸色当时就微妙起来。   说完,沈晚夕眨了眨眼睛,道:“这个小兄弟是来找人的,可是咱们这儿从来没出过他口中说的那位大人物,云横你认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加班晚了,更得比较少,明天争取补给大家!! 爱你们哦,国庆快乐~~~评论发红包~~~   ☆、羊肉串   这话问下去, 沈晚夕瞧见云横的脸色微不可察地黑下去三分,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反正怪怪的。   她琢磨不出来, 见他沉吟半晌, 忍不住小声喊:“云横。”   戚然内心更加着急,上元之后都要带夫人回去了,眼见着不到一个月,主子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说!   良久, 云横话中带着凉意,盯着她道:“阿夕,在你心里我竟不是这样的人?”   沈晚夕一怔, 她是不是听错什么了?   戚然心中登时大喜,两眼看着主子漠然踏入竹屋的背影,又瞅了眼风中凌乱不知所措的夫人,立刻放下手中剑屈膝跪下,声如水石相搏,高昂响亮:“属下戚然, 见过夫人!”   沈晚夕感觉头顶有道响雷劈了她一下, 痴痴木木地看着云横头也不回地走了, 又半晌怔在原地看着戚然, 喃喃道:“你喊我什么?不对……云横方才说什么?”   方才戚然说的那个威猛霸气, 俊朗不凡又鹤立鸡群的男子, 就是云横?   是比谢邵还要厉害百倍千倍的人?   沈晚夕心里乱成一团毛线,怎么扯都扯不清,只能向戚然问道:“你好好与我说说,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主子撂下那句话,转身即是默认, 戚然便可敞开了说了,“我家主子便是益州侯二公子魏钦!”   沈晚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益州二公子呀,难怪戚然说失踪了多年,那些溢美之词还真对的上。   等等,他家主子是谁来着?   云横!   云横就是失踪了五年的益州二公子?!   沈晚夕登时宛如当头棒喝,一锤子敲得她七荤八素。   这……这是真实发生的吗?!   益州那个二公子,是她从小在话本子上才能听到的人物。   她还得记得自己五岁那年,听闻他长驱直入胡军腹地,斩了胡人头领的首级挂在城墙之上三天三夜,吓得她夜里睡不着,躲在被子里抱着娘哭:“阿娘,那个哥哥怎么这么凶啊,他会不会来砍了我,呜呜呜……”阿娘笑说不会,那个哥哥杀的都是欺负咱们云境的恶人。   七岁那年,二哥心潮澎湃地给她讲了益州二公子以三万大军对战凉州十三万大军最后大获全胜的故事,她却一点不觉得魏钦有多厉害,只觉他一定长得很丑很吓人,就像门口贴的那些凶神恶煞的门神,一出现就把敌人吓得魂都没了。   九岁时,她还在厨房偷吃神仙鸡,他已经策马扬鞭打下了西南方,成为令整个云境惶惶不可终日的男人,   那一年他十九岁,还未至弱冠之年,却在她心里犹如恶魔,生怕他益州的铁蹄恶马不日便将踏破沧州城门,像史书里屠城掳掠的暴徒大杀四方,甚至还会将她沧州第一小美人掳走当媳妇。   当时二哥扯下一只大鸡腿塞进她嘴里,笑说:“多吃点,吃胖一点,到时候益州二公子想把你掳走都嫌吃力。”   她满脸震惊:“掳不动我,会不会就地杀了埋了?”   二哥笑得浑身发抖,点头说很有可能,她夜里躲在被窝里讷讷地想,等到魏钦杀进沧州城的那天,她一定好好劝他别杀别埋了她,她长得好看还会做饭吃,杀了多可惜,做媳妇倒也……倒也还好,反正挺划算的。   后来他失踪了,也多半活不成了,将星陨落的同时,她心里也空落落的。   伤心谈不上,可就是有种怪怪的失落感。   她仍是会一个人偷偷地去茶馆里听说书,那些说书人来来回回就说那么几场战役,可她听那么多遍还是越发津津有味,也渐渐明白他年少时的意气风发,明白他护佑疆土山河的担当,他有野心亦有能力,就该是鹰掠九天,令人仰视。   沈晚夕内心一直觉得云横不像是个普通的猎户,可也从来没有想到,那个将她买下来的猎户,日日睡在她枕边的夫君,真的从话本里走出来了。   屋门一开,云横拎着水桶从厨房出来,看到了站在原地呆呆望着他的沈晚夕。   戚然眼疾手快地上前要过水桶,殷勤笑说:“主子忙,这种杂活我来!”   云横随手将水桶扔给戚然,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在沈晚夕看来却是格外霸气又洒脱,渐渐地,眼睛里像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她觉得自己都快要看不清了。   云横蹙眉,径直走来将她打横抱起,垂眸看着她叹道:“外头冷,傻站着做什么?”   沈晚夕忽觉身下一空,下意识地惊呼一声,胳膊绕过他脖颈,把自己牢牢粘在他身上。   脚尖打开门,云横走到床边将她放在软软的毛毯上。   屋里光线暗沉,加上裘皮做的帷幔又挡住一些光,氤氲的柔光下他长身玉立,身姿高挺,衬得整个屋子都逼仄起来。   他亦俯下身来坐到她身边,顺手在她背后塞了一个软枕头,将她摆放在一个绝对舒适的姿势。   沈晚夕带着探究地看着他冷硬如刀削般的侧脸,顿觉熟悉又陌生。   心头一窒,像是很多东西屯在胸口,令她无法顺畅地在他耳边沉稳呼吸,半晌,她又忍不住问:“云横,他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是益州的二公子?”   云横微一点头,回道:“我早年失去了记忆,到如今也未曾记起自己的身世,戚然找到我时说了很多从前的事情,我虽记不起来,但却对许多场面隐隐有熟悉之感,我身上的伤口他都能准确说出是哪一场战役,来这山里之后我只记得自己叫云横,而且‘云横’这个名字,正是魏钦的小字,益州之外鲜少有人知道。”   原本打算上元节后再同她解释,但今天的情形已经容不得他再隐瞒。   云横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可小姑娘还是一脸痴傻地望着他,他忍俊不禁,抬手捏了捏她软软的小脸,笑问:“怎么了?”   他向戚然打听谢邵的时候,就已经猜到阿夕就是传闻中寒江溺亡的沈家三姑娘。沧州在北方也算是有一席之地,按道理来说,沧州侯的女儿听到他的身份不该这么大的反应。   沈晚夕脑子还未完全清醒,想到方才他撇开她背过身走进竹屋的场景,下意识地就去抓住他的手,轻声嗫嚅:“你别生气,刚刚我以为戚然瞎说的,我真的没想到他主子就是你,我不是说你不高大威猛,不风姿卓然,我只是没想到……”   云横轻轻按着她的肩,“傻姑娘,我没生气,吓唬吓唬你罢了。”   沈晚夕展颜一笑,想到过往听过的益州魏钦的事迹,暗搓搓地激动不已:“云横,你记不得没关系,以往你打过的仗、去过的地方我都晓得,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讲给你听。”   除了那些近身的私事她不知道,其他的都在茶馆酒楼听熟络了,他若随口问一句凉州之战如何,她能比茶馆里的说书人讲得还要妙语连珠。   云横牵唇一笑,指尖勾起她下巴,“那我且问你,魏钦好还是云横好?”   屋里很暖和,可沈晚夕只觉耳边有道寒风刮过,愣了愣问:“那不是都一样吗?”   云横摇头:“不一样,他是他,我是我。”   沈晚夕:“……”   才犹豫了一瞬,他眸色骤深,竟不管不顾地欺身而来,身下软枕从背后滑至腰下,将她身子轻轻往上一抬。   这姿势奇奇怪怪,她小脸一红,眼里含着盈盈水花,见他不再动了,她咬咬唇下了决心,抬头吻住他的耳廓,而后在他耳边轻如莺语:“夫君你好,你最好。”   云横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呼吸渐重,他随即两手捞过她膝弯,俯身压了下来。   偏偏她今日格外兴奋,不住地在他耳边轻唤,甜如浸蜜。   厮磨了好一阵后,沈晚夕终于想起戚然还在外头,忙穿好衣裳急道:“我的酒还没拿出来呢,再不把羊首腌制好,除夕就吃不成了!”   云横轻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拢过来再小啄一番,才肯放过。   腌好了酒骨糟,沈晚夕便取了一块上好的羊后腿肉,切成小块,放入黄酒、姜片和洋葱,加红薯粉和鸡蛋液抓匀,这样烤出来的肉会更加细嫩。   羊身上全是宝,尤其是后腿肉鲜嫩多汁、滋味甚美,用来做羊肉串再好不过。竹签子是她提早让云横削好的,不粗不细,穿羊肉串正好合适,一块瘦夹一块肥,很快就串好了五十串。   炭炉上点燃旺火,一大把羊肉串横架其上,烤至羊肉微微泛黄之时撒上盐末,翻转几次后再撒上十香粉和辣椒面,等着羊肉慢慢烤熟。   院子里飘着浓浓的烤肉香,戚然蹲在井边,口水不知道咽了多少次,他却是心急,夫人就仿佛越是不紧不慢,还不停地改小火慢烤,连撒香料的时候都慢悠悠的,一点都不饿似的。   直到主子沁着寒意的目光投过来,冷声问他:“你还不走?”   走?走去哪!   戚然的心被这香味儿狠狠给抓乱了,这时候主子赶他走?跟要他的命有什么区别!   他揉了揉脑袋,终于想到一个借口:“主子,我平日里暗器用得多,你们吃剩下来的这些竹签子千万别扔,都赏给我吧!”   云横皱了皱眉,淡淡嗯了一声。   戚然便心安理得地坐下来,笑道:“行,那我便在这等着!”   说罢,戚然直勾勾地盯着夫人手里的串串,仿佛已经开始琢磨怎么用竹签出招了。   云横手底下的人,沈晚夕自然不会亏待,烤完之后先给云横抓了二十串,自己留了十串,又将剩下的二十串都给了戚然。   戚然大喜地蹦起来,搓了搓手赶忙去接,可指尖才刚刚碰到竹签便忽然顿住,他看到主子眸色黑得像深渊一样,如今脸又沉下去几分。   沈晚夕噗嗤一笑,伸手取回了一根羊肉串,剩余十九根拿给了戚然:“拿去吧,没关系的。”   是哦,他怎么能跟主子拿一样多的羊肉串呢?   还是夫人聪明!   看到主子脸色和缓一些,戚然这才欢喜地接过串串,笑道:“我也拿去给兄弟们分一分,这几日大伙都馋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戚然:我终于有得吃了!!! 云横:哼。   ☆、我是馋你   沈晚夕也不知道今日天儿为何亮得这样晚, 起身的时候已过辰时,慌忙睁眼时,正好对上云横闭目睡在身侧的样子, 不禁一滞。   她从未觉得云横这样好看过。   闭上眼睛的云横, 眼线狭长而流畅,得是功力深厚的画师一笔而就,他五官处处如刀削般精致,尤其是不皱眉头、薄息慢吐的样子, 褪去了平日里所有的冷厉,换来更为浓稠的温柔,让她不自觉沉溺其间。   云横就是魏钦, 魏钦就是云横。   两个名字合在一起,她连在心中默念几句都能红了脸颊,这一愣神再定神,竟发现自己小手已覆上了他的眼睛,还轻轻刮了刮云横长长的眼睫。   她心里一慌,忙欲缩回手, 却被男人蓦然伸手握住。   “你没睡着?”沈晚夕美目瞪圆。   云横放下她的手腕, 转而去捏她的下巴, 指尖轻轻摩挲许久, 才道:“上元之后, 可愿和我一同回益州?”   他眼中有温柔, 亦有野心。   起初沈晚夕微微愕然,可一瞬的功夫也就平复了下来。   益州侯寻回了儿子,又怎么会放任他在山里当猎户?或许从戚然找到云横的那一刻开始,益州那边就催着回去了,可她说过想看商州的花灯会, 想看到花枝的孩子出生叫她一声干娘,所以云横才为她多留了一段时间。   她接受了云横的身份,可还没有做好准备面对往后的一切。   益州侯会满意这个从奴隶市场买回来的儿媳妇吗?日后她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出面,该不该告诉云横她就是沧州侯的女儿?   生活的平静骤然被打破,云横这样的身份就意味着往后不可能再毫无波澜,他会是未来的益州世子,会披上战甲回到属于他的疆土,会一路披荆斩棘纵横天下。   也会,像所有的君侯一样,娶十几个姨娘,美其名曰为州郡开枝散叶,永世宏昌。   思虑半晌,她咬咬唇,下颌绷紧:“前些日子,你说要带我去看这云境最美的地方,又说不管日后上战场还是如朝堂,不论上天入地,你都会将我带在身边,这话日后可还算数?”   话落,气息里夹杂着他的炙热滚烫,他双手禁锢住她腰身,将她的呼吸轻而易举地夺了去。   沈晚夕习惯了自己离他这样近,喜欢抱着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他,可往后他心付朝堂、身赴沙场,她只能在他心里占据很小很小的一块地方了吧。   所以此刻无比贪恋他身上的灼热,甚至微微抬身去迎合,似放纵,似讨好。   男人带着天生的侵略性,而她伸手慢慢撩拨回去,以柔克刚,将那种侵略性四两拨千斤地化作一池春水。   最后,他从蜜糖里慢慢脱身,轻吻住她因微微喘息而一开一阖的小嘴,摩挲了一阵后,他退出来幽幽望着她,可她却抛弃所有的清醒,主动覆上来,压住他湿润的唇舌。   男人身上的火再次被点燃。   而她脑海空空,根本忘记自己在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末了,他低哑着嗓子在她耳边轻叹:“日后,我保护你,一辈子带你在身边。”   她眼底含春,望着他破涕而笑,贝齿尖尖,在他肩上留下浅浅的印痕。   云横伸手捧着她娇莹如玉的小脸,眼神坚定地看着她道:“阿夕你知道吗,我生来是薄情之人,可自我与你成亲的那一刻起,一举一动都被你狠狠牵动着,我曾碍于身份卑微,恨不能给你世间所有,我见人欺你伤你,恨自己只能以最愚蠢的方式来守你护你,直到现在,我终于能够不用忌惮任何人,将你牢牢困在我身边。”   他顿了顿,盯着她眼眸,声音低沉:“阿夕,这辈子我是放不开你了。”   沈晚夕耳朵一烫,低声怨道:“你怕不是馋我的菜了,想让我天天给你做饭吃?”   他嘴角噙着笑意,倏忽上前咬住她柔嫩的下唇,“我是馋你。”   **   商州每年过年过节都会给各地官员安排休沐,且天数还不短,因为商州的上元日远近闻名,原先元正是七日假,上元也是七日假,加上正月初十是商州侯的生辰,亦有三日假,综合衡量下来,商州侯便决定将春节的休假安排成除夕到正月二十,期间安排官员轮班值守。   当然,值守的官员一般都是家在远地,甚至连回乡盘缠都凑不出来的穷官,没有家世背景也走不了后门的小官,还有那些资历尚浅、急于表现的新官。   村里的保长冯远自然不属于这几列,县令之子、侯府姨娘和振威中郎将的外甥,那是穷苦人家几辈子都见不着的人物。   如今朝廷给休假,村里又无大事发生,冯远夫妇想要回家过个节,自然是一句话的事情。   腊月二十五,夫妻俩才将回去的行李收拾好,正打算提前离开,却在这时收到了舅舅的来信,信中提及了猎户夫妇的身份,重点是让冯远亲自去请魏钦夫妇一同到商州侯府过年。   夫妻俩又是揉眼睛,又是掐胳膊肉,怔愣半晌才反应过来,那小竹屋里住着的两位都是大人物啊!   好家伙,一个是益州失踪了五年的二公子,还有一个是沧州没死成的三小姐!   手握信件的冯远颤颤巍巍地看着妻子,眼眸里透着兴奋和惊诧。   刘宜亭原本还愁婆母看到自己偷偷差人画猎户的画像会有不悦,可没想到竟阴差阳错地立了功,找到了益州那位赫赫有名的人物,心中顿时窃喜万分。   冯远高兴的是,若非来这小小山村当个保长过渡一下,他还真没有机会碰见这两位贵人,原来上天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早已将他的前途安排得格外敞亮。   此番回了商州,怕是无需再来此不毛之地了。   临近除夕,竹门外出现了两个并不算陌生的面孔。   沈晚夕去开门时,感受到了冯远和刘宜亭异于常人的热情,只是那益州二公子湛凉的目光投射过来,两人一惊,才慌乱往后挪了两步。   夫妻俩先是向云横和沈晚夕俯首行了一礼,而后冯远笑道:“在下乃是韩安县令之子,振威中郎将的外甥,近日舅父来信一封,请公子和夫人一同到商州过年,马车已经套好,不知可否请两位同行?”   沈晚夕皱了皱眉,望一眼云横,再回过头来拒道:“多谢中郎将和二位的好意,今年过年我们就打算在相山镇过了,不必如此麻烦。”   冯远却劝道:“村中冷僻,哪有商州城那般热闹?夫人想来也是喜欢热闹的人,您二位到了商州,那可是侯府的座上宾……”   话还未完,便见那位益州杀将板着一张阎王脸,彻骨的寒意从眼底慢慢溢出,沉声问道:“夫人的话,你是没听明白?”   冯远哆嗦了一下,忙应声道是,赔着笑脸说:“那在下就不打扰公子和夫人了。”   刘宜亭偷偷瞧了眼云横,不过转瞬便收回视线,跟着丈夫一同退下。   冯远自然知道,他这样的身份在普通老百姓眼里还算有吹嘘之处,勉强能扯上商州侯那层关系,侯爷若是高兴了,喊他一声外甥也是有的。   然而不是他自轻自贱,这样的身份在益州二公子面前实在是卑微如蝼蚁,甚至根本不配与之相提并论。   能与人家说句话都算是他的造化了,他也没指望同未来的益州侯称兄道弟,所以这厢被灰头土脸地赶出去他也不气恼。   冯远的心态放得很好,倒是刘宜亭心潮微微起伏荡漾,她早前就觉得猎户无论样貌还是功夫都异于常人,如今得知他的真实身份后再见他,更觉其风姿卓然,一双寒眸中依稀可见星垂平野,颇有傲视苍穹之势。   不过她心里更是坦然,她父亲不过是商州六品小官,还是伯父托人求来的,自己如今也已嫁作人妻,不会肖想那些可望而不可即的人了。   请不到两尊大佛,两人便收拾了行囊,当天就离开了相山镇。   沈晚夕安安心心地准备起除夕的年夜饭。   从前在府里的时候,这顿年夜饭总是格外讲究,爹爹坐大宴桌,大夫人坐一旁,底下是十几个姨娘和兄弟姐妹的长几,桌上的菜品分冷膳、热膳、汤膳、果品、小菜、面食,各有定数,期间还有伶人表演助兴。   云横出自益州侯府,自是比她沧州侯府还要隆重考究一些。   头一次在外头过年,她想把钟叔一家都请过来,然后做一大桌子的菜,也搞得热热闹闹,高高兴兴。   她还特意问了村里的老人,说年夜饭要准备十二道菜,象征着来年十二个月份,月月饱食暖衣,菜里要有鱼,那叫年年有余,也要有豆腐,意味来年生活富裕,芹菜寓意勤劳发财,而鸡肉象征着金鸡报晓,吉祥如意。   年后等花枝的孩子出生,她和云横就要离开这儿了,这顿饭也就意味着离别,所以她也更加重视。   除夕当晚,沈晚夕将四道冷菜和八道热菜一一上桌,还摆了自己酿的屠苏酒,将饭桌摆得满满当当,比中秋之夜更为丰盛。   钟叔和大娘眉眼细细,笑得格外灿烂,而花枝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正月下旬就要生产,可还偏不用钟大通来搀,自己扶着背进了门。   两家人欢聚在一起,吃吃笑笑,痛饮一番,直到沈晚夕说出正月底要离开的事情,钟家老两口和钟大通夫妇才僵了笑容,“怎么要走了?”   沈晚夕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权力中心对他们来说太过遥远了,知道得太多对他们不算是好事,于是与云横对视一眼,笑道:“云横功夫那么好,力气那么大,我想让他出去闯一闯。”   钟叔这才笑说:“也是,云横这一身功夫在山里做个猎户太可惜了!倒不如去军营里打个滚,来日阿夕就是将军夫人了!”   沈晚夕点点头:“我正是此意。”   云横不置可否,抬手举杯敬了钟叔一杯酒。   钟叔和钟大通都觉得这是条好出路,甚至开始想象未来云横身披战甲的模样,只有花枝拉着沈晚夕的手,眼里隐隐藏着担忧:“军营里可不是好玩的地方,少则三五年,多则十年八年,你可要见不着他了。”   沈晚夕鼻子发酸,覆上她的手,强扯出一个笑来:“好姐姐,我舍不得他,也舍不得你们,来日不管好与不好,我都得回来听孩子叫我一声干娘呢。”   花枝咧嘴一笑,摸着肚子道:“好,往后我家娃娃要有将军夫人撑腰了!”   饭后众人恋恋不舍说了好一通话,直到怀着身子的花枝实在困倦了,云横和沈晚夕才送走了钟叔一家。   回来之后,两人将屋内烛火尽数点燃,而后窝在堂屋守岁。   沈晚夕累了一天,此刻已是强撑着睁圆了眼睛,直到戚然敲门进来有事禀告,她才立时消去了困意。   云横那位嫡亲的五妹妹,益州侯的五姑娘魏眠,要来商州过上元节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预收文《病娇厂督的小宫女》求一个收藏~ 男主真太监,女主蠢萌可爱! 文案如下: 见喜是寿康宫伺候太妃的小宫女,因为笨手笨脚,被安排扫外院,莳花弄草,以及给太妃倒洗脚水。 头一回倒洗脚水,溅到了寿康宫大宫女的鞋袜,被罚了十个板子。 第二回倒洗脚水,打湿了寿康宫侍卫的衣摆,被一把刀架在脖子上。 第三回倒洗脚水,冲撞了来传旨的那位东厂九千岁,洗脚水倒了他一身。 彼时,那位传闻中阴鸷奸险、喜怒无常,还有严重洁癖的厂督梁寒捂住口鼻,怒极反笑,“这是哪来的蠢笨丫头,给咱家剁了她的手!” 后来梁寒立了功,皇帝欲赏宫女给其做对食。 他千挑万挑,挑了那寿康宫里最蠢的丫头。 虽然蠢,但好在…… 梁寒皱着眉想,算了,似乎也没什么优点,只是凑合凑合也还行。 他只是见不得别人轻易赏她板子 见不得她日日盯着那帅侍卫流口水 见不得她身子暖烘烘的,恐日后便宜了旁人。   ☆、魏眠   爆竹喧天, 千门箫鼓,春节到上元这段时间是整个商州城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   华灯罗列宛若星河,照亮了整个暗蓝的天空。商州长街之上人潮熙攘, 绣车盈路, 而宵禁从一更延迟到三更,即便到夜里亥时也是喧闹声不已。   夜晚无论是酒楼茶馆还是寻花巷陌,皆是玉漏银壶觥筹交错,嬉笑之声此起彼伏, 佳人身上的香雾升腾,漫过头顶的苍穹,将整个商州笼罩在无边的旖色之中。   十七岁的商州六公子刚从大理寺回来, 迎着满天星雨,又自请去巡防薄弱的城楼驻守,冷清端肃的身姿瞬间与世间的乱芒涌动隔绝开来。   他的到来仿佛一颗沉心丸,令稍稍松懈的巡防官兵立刻打起了精神,褪去了困意,而方才嬉笑声中的几个兵卒也瞬间敛了神色, 悄悄闭嘴。   上元前后, 云境十三州加上外邦人皆往商州涌来, 城门口若不严加盘查, 只怕能混进奸细, 因此需要看守城门的官兵一一查验路证方可放行。   城楼上那位始终目光如炬, 脸色严峻,如此底下的戎装卫兵也丝毫不敢懈怠,稍有可疑之人便要拿过去问话,问到毫无破绽才肯罢休。   临近子时,长街的熙攘声渐弱, 城楼过往之人也慢慢稀少。   身边一个体格壮硕的士兵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哈欠。   裴肃皱起眉,神色也更加严肃起来。   遥见城外辘辘而来一辆贵丽奢华的金色蓬顶马车,两匹油光水滑、外形俊美的西域名马带路,窗牗的帷裳的金线银丝格外晃目耀眼,悠扬悦耳的铃铛声摇摇入耳,霎时间打破了城外四野的宁静。   子时的更漏声一响,裴肃立即挥手冷声喝道:“关城门!”   一旁的守卫犹疑了一瞬,虽然底下这一看就是贵人的车驾,且只差片刻便可进城,但身边这位是法度极严、律人律己的商州六公子,在他面前根本没有徇私枉法和情有可原这回事。   厚重的“吱呀”声从城楼下传来,与此同时,马车里倏忽钻出一个身着石榴红提花缎面交领长袄的姑娘,看着腰肢纤纤不堪一握,可身姿竟格外矫健,三两下从马车上跳下,又飞身跃起跨上一匹枣红色的漂亮马驹,扬鞭一甩,马蹄扬尘,直直向城门飞驰而来。   “等一下!驾——”   清泠激越的女子声音从飘渺的风声中倏忽传至耳边,带着一种悦耳的娇脆感,随着哒哒的马蹄声一同刺进城门的吱呀声里。   “轰”一声!城门阖上。   裴肃眼皮跳了一下,过后神色夷然如常。   城楼上的人不确定女子进来了没有,忙低头往下看,没想到那女子果真马上功夫极好,竟赶在城门关上的前一刻冲了进来!   那满身绚丽的女子此刻摇着马鞭朝城楼上挥手,语声恍若玉石撞击,“裴肃!我认得你,你给我下来!”   听到这话的士卒太阳穴突突地疼,众人皆深深吸了口凉气,悄悄侧首去看那面色清肃的六公子。   城门风大,晃着零星灯火的夜幕之下男子长身玉立,清逸绝尘,但好像在女子那句无比轻佻的逗语下微微红了脸色。   一盏明灯引着他缓缓下了城楼,而至那明丽耀眼的女子跟前终是指尖一晃,熄了烛火。   怪她明亮如星河,比这商州城未尽的灯火还要耀眼。   女子勾唇一笑,恍若漫天银辉只落入一人眼眸,她并未下马,在清瘦肃立的六公子面前显得格外高高在上,流光溢彩。   裴肃虽未见过真人,却仔仔细细端详过她的画像,俏丽的五官美得极为张扬,一颦一笑比春花秋月还要烂漫。   于是微微躬身施了一礼,“五小姐。”   他恭敬地让人挑不出毛病。   魏眠将手中的僵绳收紧一些,高昂起头,望向城门间微小的缝隙,道:“我的车驾还在城外,你遣人带他们进来!”   裴肃错开女子灼然的目光,眼睫低垂,心中错乱几分,但神色依旧平静如常:“三更关城门,这是规矩,五小姐要进城门也要有路证才是。”   魏眠摸了摸衣袖,幽幽叹了口气,秀眉微蹙道:“我来得匆忙,哪里有功夫问底下的人要路证?裴肃,你帮我想想办法?”   末尾一句柔如搀蜜,又似逗弄。   裴肃微微一惊,事实上他早知魏眠身上没有路证,却也并非故意那样说,只是律法当前,加之心中一丝紊乱,那话就莫名从口中冒出来了。   而方才,她那是在求他?   他神思也顿时失了一丝清明。   若按律法来,没有路证直接闯进城门,轻则押入大牢听候发落,重则砍去脚趾,或当场击毙也是有的。   此刻他实在是有些进退两难了,若是不放魏眠的车马进来,她便取不到路证,若是放进来,又需重新打开城门,横竖都不合规矩。   但看魏眠的神色,显然已经想到了这一点。   一晃神的功夫,她已翻身下马,朝他步步走近,身上金线所绣的图案明晃晃地闪了他的眼,到面前时,她抱胸而立,僵绳握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是在欣赏一件极度美好的雕塑:“路证进不来,我又犯了你的规矩,你当如何?”   她骨子里带着与生俱来的骄矜,但绝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蛮横无礼,这一点,他在看她画像的时候就深深体会到了。   益州五姑娘家世显赫,雍容华贵,算得上是这云境十四州最尊贵的姑娘。   魏眠打量着他盔甲下清隽无双的面容,不禁抿唇一笑。   爹爹诚不欺人,画师也非信手胡画,这商州裴肃的确是俊朗清逸、一表人才的好模样,为人嘛,倒也是沉稳持重,不卑不亢。   “还不错。”   她低声喃喃,虽说是说给自己听的,可却无端令人摇曳了心旌。   顷刻,她又故意走近,离男子仅有一拳之距,而后抬眸望向他,唇角挂了一丝浅笑,低声试问:“你不是要抓我入狱吧?”   兰息轻吐在他下颌,裴肃垂眸恰好对上她明朗动人的双眸,一瞬间全身僵直,不敢呼吸。   却听女子低笑两声,恍若银铃,抬起娇瘦的下巴轻笑道:“逗你的,今日我去你府上住可好?你好好看着我,就跟守大牢一样,免得出岔子,嗯?”   裴肃沉默半晌,心中好一阵兵荒马乱过后,敛息道:“小姐尚未出阁,如此恐不可规矩。”   女子却噗嗤一笑,宛若娇花:“我此次来商州有三个目的,一个自然是来寻我那失踪了五年的兄长魏钦,顺便来逛一逛你们商州的上元节,再有一个就是来瞧瞧我未来的夫君,来此地可是我爹爹授意的,裴肃,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裴肃微微愕然。   这益州五姑娘,父亲从前在漱玉斋提过,还问他觉得如何,当时他未答话,回来之后却忍不住私下找人要了魏眠的画像。   原本他就心觉不可能,那是益州光芒璀璨的嫡女,而他不过是商州侯的一个庶子,哪里敢奢望娶她进门?   再看到她光华流转、浮翠流丹的姣好模样,他心跳隆隆,再也无法做到波澜不惊。   庶子之身,若是想要更进一步,没有些手段是不行的,他只能靠姨母从相山镇带出来的两张画像去示好云境更为强大的州郡。   确切地说,在遇见她之前,他是心思不纯的。   今日见她之后,他便愈觉自己的黯淡与卑劣。   沉默良久,他低声道:“裴肃不敢高攀。”   “高攀?”   魏眠轻哼一声,也不气恼,反倒是随手将马鞭塞在裴肃手中,轻巧地侧身负手而立,一边踱步一边道:“是高攀了,不过你得知道,我乃益州嫡女,这天下任何一个男子娶我都是高攀,所以你也不要有任何的负担。”   她顿了顿,望向城门外的天空,扬声笑道:“如今我兄长将归,益州只会比以往更为强大昌盛,抛却这个不说,裴肃你今日见了我,就没有对我心动吗?”   暗夜中灯火的间隙里,裴肃只觉她肌肤白得灼目,比头顶那弯亮月还要莹润生辉,寂静的晚风里将她额角鬓发吹得蹁跹不定。   恰如他动荡不安的心。   **   小竹屋。   月色朦胧,氤氲生光,只是格外清寒一些,不若人间的灯火温暖人心。   过节吃得比以往更好,加之先前沈晚夕准备了不少食材留着过年,如今知道正月底就要离开,这些食物不吃完也是浪费,于是一部分送去了客满楼,结完工钱后沈晚夕好好向店掌柜道了个别,回来后打算半个月内将剩余的食材全部消灭。   沈晚夕一边啃着酱骨头,一边听戚然滔滔不绝地说着那益州五姑娘的光辉事迹,比如抽过欺压良民的恶汉鞭子,剁过猥亵女娃之人的命根,还无情拒绝过丰州的世子。   戚然说得神采飞扬,几乎是三句一个小高潮,五句话一个大高潮,听得沈晚夕眼睛瞪得大大的,又是惊讶又是好奇。   从前她也听过这益州五姑娘的名声,天生娇女,目空一切,但却不似云境其他州郡的世家女子那般常常被人提及。   那时秋娘同她说了一句话,她到如今都记得清楚。   益州侯的嫡女是不需要用联姻来巩固益州势力的,因为她就是势力本身。   所以不需要像她们一样,在媒人口中像是家常便饭一样的存在,又或者像个苹果一样,滚到谁脚边就是谁的。   魏眠嫁给谁,只凭她自己的喜好罢了。   沈晚夕下意识瞅了一眼云横,小声羡慕道:“你妹妹真厉害。”   云横垂眸下去,不置可否。   魏眠是很厉害,可沈晚夕心里想,她之所以能这样活得这样风光恣意,是因为身后有一个兵强马壮的益州,而这强大到不可复刻的益州,是云横带领万千将士出生入死打下来的。   她的云横,才是这天底下最最厉害的。   心里一高兴,夜晚在床铺上她又主动勾住他脖子,腼腆地亲了几口,而男人当即俯身上来,又让她见识了浑身被马蹄碾过的滋味。   事毕后,他安整好泪眼惺忪的小姑娘,自己下床默默饮了一杯茶,整理着微微缭乱的思绪。   这些日子戚然说了很多从前的事情,他虽没有主动记起,可他在脑海中将这些千头万绪整理成一张完完整整的网,隐隐有拨云见日之感。   仿佛只差一个契机,便可以将所有的记忆翻腾出来。   只是不知,那样的契机何时才能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云横恢复记忆倒计时了,益州还有一小段写一下,篇幅不会太长,基本上就是手撕坏人和甜甜的爱情啦!   ☆、兄妹相见   上元将至, 魏眠还迟迟未到。   沈晚夕激动又雀跃,她期待见到小姑子,可时间拖得越长, 她心里就越是紧张。   每日还想着小姑子来做点什么菜招待, 若是那姑娘格外跋扈骄纵,一言不合便掀了她的桌子,砸了她的菜……   “我不能输!”   她下意识将这句话说出口,云横恰好走到门口微微一怔。   瞧见小姑娘一边蹙着眉, 一边剁排骨,一刀比一刀响亮,仿佛偏要与那案板置气似的, 煞是可爱。   淡淡的笑意从眼底溢出,他耳边似乎听到些动静,立即转头望向窗外。   踢踏踢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几人几马从密林中远远驰来,溅起的尘土足足有一人高,似要将这静谧的山林踏个窟窿。   沈晚夕也听到了马鸣声, 连忙放下手中菜刀跑到门口去看, “是小……是五姑娘到了吗?”   云横皱了皱眉看着竹门外的密林, “前几日不还小姑子长小姑子短的, 怎么人一到就改口了?”   他侧过头来, 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道:“戚然说我从前喊她小眠,你也这么喊便是。”   沈晚夕讷讷地点点头,可心里虚得很,即便她还是沧州那个沈三姑娘,也不敢直接喊益州嫡女的小名啊!   云横仍是一脸的平静无澜, 见她眼底有怯,默了半晌还是握住她的手,定声道:“如今你是她嫂子,论规矩她该拜你,而你是我魏钦的妻子,便是天下人伏在你脚底,你也当得,明白吗?”   沈晚夕眨了眨眼睛,微微一愣才发觉他方才说的“魏钦”,而不是“云横”。   那一刻他漆黑如墨的眼眸中除了对她的情意,更多的是纵横云境的王者霸气。   这种气势,于她而言并不算陌生,是她常常茶馆里耳濡目染听来的,甚至比话本里说的那些溢美之词更加生动。   她抿了抿唇,情不自禁地牵紧了他的小指。   竹门外骏马绝尘而来,跑在最前面的是一对风姿卓然的男女。女子外披织锦镶毛斗篷,里头一身茜红色的骑装艳彩动人,纵马扬鞭,裙袂飞扬,看上去英姿飒爽。而身边男子骑一匹黑色骏马,单手持缰绳,另一手握长剑,也是难得的清冷端方。   缰绳勒住,只听烈马长嘶一声,在竹门前缓缓停下。   男子先下马,一身玄色蝠纹劲装,腰间系犀角带,身材颀长,宛若修竹,下马之后没有直接推门而入,反倒是绕到侧旁伸手去扶那明艳女子。   女子本就身姿矫健轻盈,抬腿的一下便可轻而易举地下马,可偏偏没有将手臂交给身旁男子,也没有直接飞身下来,反而是指尖轻点男子掌心,盈盈一笑轻佻逗趣,而男人身子瞬间僵直,淡淡的躁动、惊诧与无奈顷刻从眼里化开。   两人齐齐进门,戚然眼疾手快地将马驹牵到一旁喂干草,云横和沈晚夕也一同走到院中。   一瞧见眼前负手而立、面色沉冷的高大男人,素来骄矜自贵的魏五姑娘登时脚步顿住,红了眼眶。   是二哥哥……   不会有错的。   记忆中的二哥哥就是这个样子,战场上他高大威猛、雄姿英发,能教敌人闻风丧胆,在家里也一向沉默寡言,从不与人言笑晏晏。   那时他分明只有十几二十的年纪,却早已将家国天下的使命担在肩上,那些插花走马、茶瓯香篆的故事从来与他无关。   他胸腔是火,手里是刀。   魏眠记得最深的便是那双眼睛,深不见底,恍若巨龙藏于深渊,凛冽的杀意只需一念之间。   她对他有过淡淡惧意,尤其是他刚从战场回来,身上还沾着血迹的时候,可后来她明白了,哥哥若不是凭这异于常人的冷峻严厉,哪里能撬动云境内外的每一寸土地?   她心里知道,这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和其他兄弟姐妹都不一样,所以更敬他爱他。   泪珠子滚下来,魏眠心潮也跟着起伏不已,跟着小步跑上前颤颤巍巍地抱住他笔直的腰杆,悲喜交加:“哥哥……二哥哥……”   失散了五年的哥哥,终于出现在她面前了。   少女泣不成声。   云横心里对这个妹妹没有太多情感,可当她红着眼跑来抱住他的时候,脑海中忽有一扇门亮起了光,仿佛豁然开朗似的,又将那张细细密密的记忆之网修补得更为精致牢固。   他拍了拍她轻颤的后背,低声道:“小眠。”   魏眠哭得更伤心了,哥哥从前便是这样喊她。   纵是平日里最骄傲最耀眼的姑娘此刻也心防崩溃,扑在哥哥怀里嚎啕大哭。   沈晚夕是最容易见哭兴悲的人,此刻也忍不住在一边落泪,欢喜云横终于见到了第一个血脉相连的家人,也想到了自己的二哥,不知道这辈子可还有机会与哥哥相见。   云横又在她后背轻拍两下,随即看向魏眠身后的裴肃,眼神示意过去,然后伸手将怀里的妹妹交给了他。   裴肃手心发烫,握住女子肩膀的那一瞬间仿佛触电。   可眼下她正哭得如此伤怀,是他从未见过的脆弱,他也只能将自己的肩膀交给她。   又伤心了一会,魏眠终于抬头,小声啜泣地看向哥哥身边那个小仙女似的姑娘,破涕为笑道:“这是嫂子吧,嫂子真好看,不愧是沧州第一美人。”   话语刚落,一旁喂马的戚然当场惊呆。   沧……沧州第一美人?夫人是那个和谢邵定过亲的沧州第一美人?   没人跟他提过呀!   而沈晚夕更是瞳孔一缩,大惊失色,小姑子知道她的身份?!   嘴角的笑意僵住,她慌忙转头去看云横,可云横竟也是不动声色,仿佛早已心知肚明。   这……   她还在想日后云横若是无意间知道她的身份,她要如何解释自己曾经的隐瞒,又如何才不会让云横因为谢邵的事情对她有所误会……   她心里纠结了那么久,就这么被魏眠轻飘飘地捅出来了!   云横仿佛察觉到什么,也偏过头来看她,眼中恰似一线天光落入深渊静海,霎时惊起粼粼波光,而恰巧此刻微风拂来,那星星点点的光又缓缓扩散开来。   沈晚夕一怔,竟被他瞧得有些心神不安,脸颊都微微燥热起来。   魏眠看出其中的微妙,也不忘磋磨身边人,于是望着裴肃,抹了眼泪炫耀道:“哥哥嫂嫂,这是我刚撩的汉子。”   “你——”   裴肃脑子一激灵,眼底升腾起一股烦躁的恼火,她信口胡沁的娇蛮样子,将他十几年来守的规矩轰然推翻。   可他盯着她看时,那股子愠怒也不知为何瞬间如冰化水,融成了指尖淡淡的酥麻。   那边沈晚夕还错乱在方才魏眠的语出惊人里,却没想到她嘴快至此,又格外大大咧咧,将身边那清朗高秀的男子惹得面红耳赤。   话落,魏眠得意地看着男子,眨了眨眼睛。   裴肃觉得自己要疯了。   小姑子一来,沈晚夕知道她有很多话要和云横说,于是自己到厨房准备饭菜去了。   先将一笼刚刚揉搓好的糯米冬笋肉圆放入蒸笼内,以豆腐皮为垫,小火慢蒸着。   另一边剁好的排骨焯水煮熟,锅中烧油,放入葱段、姜片炒香捞出,再倒入调制好的甜面酱,排骨下锅,倒水没过其身,混红糖、酱油慢慢炖,直到锅里的酱汁变得晶亮浓稠,将排骨块包裹成诱人的酱红色,那便是炖入味了。   在沈晚夕心里,云横常年在外征战,又在山里糊涂过了五年,对于吃这一项早已不讲究,可魏眠是自小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吃喝一应都是最精致的,能不能喜欢她的菜还另说,不过沈晚夕有信心,在她自己擅长的领域,一定能将小姑子收得服服帖帖。   锅里慢慢飘出了香味,魏眠对着失去记忆的冷脸哥哥也说不出一二三四来,只寒暄了几句便溜进厨房来看沈晚夕,笑问:“嫂嫂今日打算做什么菜?”   沈晚夕正用鸡汤煨火腿肉,抬眸瞧见她眉目飞扬,一身亮眼的茜红装束,衣摆的刺绣是金银丝和孔雀羽毛线捻在一起编织而成,走动时裙角飞扬,那裙边更如七彩绽放,光泽明亮,金贵异常。   心里不禁暗暗赞赏一番,而后指着桌上的食材一一介绍道:“秋油鳝丝羹,松茸炖鸡,黄芽菜煨火腿,糯米冬笋肉圆,蜜汁排骨,醋搂青鱼,芙蓉豆腐,凉拌赤根菜,还有两碟点心,板栗糕和芋粉团,不知姑娘可会喜欢?”   魏眠早已瞪圆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这小嫂子年纪跟她一般大吧,怎么会的东西那么多!   原本她觉得哥哥盖世英雄,这世上没有女子配得上,来商州前一直好奇这位嫂嫂长什么模样,直到见到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沈晚夕,她才知道什么才叫天作之合。   她兴奋地搓了搓手,瞅向那一盘刚刚出锅的酱汁排骨,赞道:“我哥哥可真会挑媳妇,都到这穷山恶水里打猎为生了,还能捡到落难的沧州美人,我没想到的是嫂嫂厨艺竟还这般精湛,哥哥真是有口福。”   沈晚夕抿唇笑了笑,犹豫了一会,还是小心翼翼地问:“我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身份,姑娘怎会知道我就是沈晚夕?”   魏眠扬眉一笑,娇嗔道:“裴肃嘴巴可太严了,他只往益州送去了哥哥的画像,说哥哥在商州成了亲,可却没说嫂嫂的身份,我也是方才来相山的路上才知道的!”   沈晚夕似乎松了口气,哦了一声,“这么说,益州侯还不知道我?”   魏眠嘿嘿一笑:“之前不知道,不过我在路上已经派人往益州送了消息,估摸着三两日便传到爹爹耳朵里了。”   沈晚夕:“……”   一种丑媳妇迟早见公婆的念头突然从脑海中蹦了出来。   犹豫了半晌,沈晚夕又支支吾吾问:“那你二哥……怎么晓得我的身份?”   “嫂嫂没和哥哥说吗?”   魏眠也疑惑,思忖片刻又道:“我也瞧着哥哥是知道的,不过哥哥那么聪明,自有千百种办法能查得到。”   沈晚夕手一顿,心里又敲起了小鼓。   ☆、我不困   魏眠撑着下巴叹了口气, 给沈晚夕的小竹篮里一顿瞎择菜,好的菜叶给扔了,烂的又没剔出来, 逗得沈晚夕哭笑不得。   她不禁去想, 小姑子现在找到了哥哥,又有一个那样俊朗清逸的未婚夫君,还会有别的烦恼么?   这话问下去,沈晚夕才听小姑子说到裴肃的身份, 原来是商州侯府九姨娘所生之子,还是村里保长冯远的表弟,而裴肃送去益州的画像竟是从冯夫人手里得到的!   她心下又是一惊, 当日冯夫人用那么怪异的目光看过她,难不成也将她的像子画出来送给了并州谢邵?   否则谢邵是如何找到相山镇这穷乡僻壤来的?   算算时间,谢邵来找他与云横得知身世的日子也相差无几。   她实在没办法不把这两件事串联到一起。   魏眠恰好抬头,便看到哥哥和裴肃在外面说话,哥哥面色沉得滴水,眼神中隐有愠色, 像是说到什么不高兴的事。   在他面前的裴肃身高虽低半分, 也清瘦半分, 但自始至终都是谦和有礼, 不骄矜自傲, 也不卑微恭维。   其实两人在外头说的事情, 恰恰是沈晚夕此刻最想要知道的。   云横在询问裴肃时,后者镇定解释道,振威中郎将亲眼见过魏钦,所以在看到猎户画像时当即认出,但母亲与姨母只见过沧州三姑娘的画像, 且沈三姑娘之死人尽皆知,所以看到猎户娘子画像时不敢断定,商量过后才决定将画像送去沧州大营给沈世子瞧瞧,没想到中途被并州世子拦截,险些酿成大祸。   裴肃心里当然知道母亲和舅舅的考量,沈三姑娘的身份尚未确定这是其一。   其二,倘若他们确定那猎户娘子就是沈三姑娘,舅舅亦会让他对两边都守口如瓶,因为如若益州侯直接得知儿子与沧州沈女成亲,恐怕注意力都会放在亲家那边,更多的势力扶持也会倾向沈家。沧州亦是如此。   最后他商州做了好人,却未必能利益最大化。   尽管裴肃的解释把所有的矛头指向了并州世子,听来是毫无破绽,可那些见不得光的小心思云横亦心知肚明,他只是不想把精力放在细浪微澜的小小商州,真正该对付的,也该是那居心叵测的谢邵和包藏祸心的沈家长女。   阿夕从前无意间提过,毁她脸、断她一腿,又将她沉江的,是她的姐姐。   想到这里,云横负手的拳头慢慢攥紧,隐有青筋凸起,森沉凛冽的眼眸里燃起翻腾的愠火,一瞬间周遭的空气都瑟缩了起来。   裴肃对他是打心眼里敬佩的,这样纵横过天下的人物站在身边,难免教人有惊魂未定的时候。   就如刚刚面对他质问之时,他素来的沉稳淡定的本事都无大用了,仿佛孤身行于独木桥之上,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眼下他问完之后,裴肃也微微松了口气。   他无意侧过头,却见那明亮少女透过厨房敞开的窗户盯着他瞧,原本秀眉蹙成小山的姑娘又提起嘴角,展了笑颜。   裴肃登时气血翻涌,随即略略侧过去,不敢去看她。   魏眠方才瞧见兄长脸色不好,还以为因何事迁怒于裴肃,不过看男子神色坦然,这才稍稍放心。   半晌,少女又是唉声一叹:“嫂嫂你说,裴肃他爹娘、他舅舅,一个个都那么贪恋权势,怎么就生出了裴肃这么好的人呢?”   父亲与哥哥的呵护,让她从小置身蜜罐,远离这许许多多的利益纠葛和嫡庶之分,可她并非对此一无所知。   尤其是见到裴肃母亲殷勤万分的样子,她并不觉得热情,反倒十分排斥。   可裴肃和他们不一样,他知道自己要什么,却也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这些东西伪装几次可以使人信服,却不可能伪装十年、二十年。   再说爹爹一向看人很准,对他的评价是“秉直颖悟,举棋若定,有不可夺之志”,最后还十分欣赏地总结一句“此人前途无量”。   魏眠自然信爹爹。   她又不禁慨叹,身为庶子又有多方施压,裴肃得有多么强大的内心才没有长成那种阴险奸邪之人。   沈晚夕听到前两句的时候还有些担心,看得出小姑子很喜欢门外的少年,但若是因为家族的原因不得不放弃,那终究是遗憾了,可听到最后那一句时她却只能无奈地摇头笑笑,小姑子这是在秀恩爱呢。   不一会儿,小姑子又缠着她道:“原本我前天就要来找二哥哥了,可裴肃忙着大理寺的一桩旧案,非说给我拨几个功夫最好的侍卫随同,可我缺的是这几个能干的侍卫吗?我带来的人都是益州的精兵,这世上谁能敌得过,谁又敢伤我一分一毫?”   她咽了咽口水,又兴冲冲道:“我想让他和我一起,他嘴上拒绝,说要先结案,可我看到他熬了两个夜晚没有睡觉,就为了整理案子的蛛丝马迹,一直忙到今日凌晨才结束,这还是我夜里偷偷爬墙到他院子里才瞧见的。”   沈晚夕张大了嘴:“你夜里爬墙进他的院子?”   少女歪着脑袋点头,笑得更为欢实恣肆。   这一笑给沈晚夕看得怔愣住了,兄妹俩模样不是很相像,个性也是一个沉闷冷冽,一个骄傲张扬,可在某些东西上,倒有些相似之处。   就都……还挺无赖的。   上元节前夕,云横的小竹屋已经住不下妹妹和裴肃了。   原因很简单,家里最多只能打一个地铺,沈晚夕提议自己和妹妹睡,云横和裴肃睡,谁知道那个面色冰冷的益州二公子凉凉盯了她一眼,沉声拒绝。   沈晚夕吓得寒毛直竖,却听少女娇声道:“那只能哥哥和嫂嫂,我和……”   “不可!”   年轻的商州六公子眉头紧皱,薄唇紧抿,清隽无双的面容上满是拒色。   戌时的山村,家家户户都已熄灯睡下,天上唯有一轮圆月散着无边无垠的光辉。   一向静谧的山林里忽然响起局促而清晰的马蹄声,搅碎了所有人刚入梦乡的宁静,连睡梦中的孩子都被惊醒,哇哇直哭。   家中陈设被那响亮的马蹄声惊得一晃,刚醒神的人以为外头山摇地动了。   殊不知,竹屋外几人星夜启程,马蹄一路踏碎月光和云沙,终于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商州。   云横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抱着怀中昏昏欲睡的小姑娘,寻了离城门最近的一家名为池清楼的客栈落脚。   原本贵客到来,自然是要请到侯府坐一坐的,可那益州二公子只垂眸看着怀里熬红眼眶的娇妻,连一个眼神也不肯赠给旁人,下马后直接将其横抱起来,大步踏进池清楼。   裴肃心中轻叹一声,不再勉强。   随即侧过头,望向身边那明丽少女道:“五小姐,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客栈吧。”   他可不想她再夜里爬墙进来偷偷看她。   谁知少女娇声一笑,眼波流转间化作委屈巴巴的模样:“你请哥哥去府中坐,却不请我,这是什么道理?裴肃,你也勉强求我一下呗。”   “……”   裴肃无奈地闭了闭眼睛。   他的胆色,从来都远不及她。   山路上颠了小半夜,沈晚夕骨头都快要散架了,后背一触碰到绵软的被单,整个人就舒服得忘记自个儿是谁了。   小脸窝在被子里蒙了一会,好不容易将身上焐热了,正欲入梦的时候,还有件大事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轰隆一下。   她小心翼翼地将手从被窝里钻出来,去扯身边男人散在床上的衣带,心慌意乱道:“云横,我有件事得跟你交代交代。”   云横正整理着方才快马迎风勾起的残碎记忆,头脑中如同翻江倒海,又疼又乱,直到听见小姑娘绵声细语地喊他,竟恍如定心丸一般,将他杂乱的心绪慢慢抚平。   于是侧身躺下,将她娇软无骨的身子揽至身边贴着,呼吸在她额前,慢条斯理:“想说什么?”   沈晚夕哀叹一声,他又在逗弄她了,分明知道她要交代什么,却非要让她自己先说出口,总之是逃不过去的。   不过她在他身边学了不少没羞没臊的东西,也常常能举一反三了,便壮了壮胆,微微一抬头抵住他炙热的喉结。   淡淡的奶香萦绕鼻尖,令他沉溺得几乎无法呼吸。   磨蹭一阵后,她清晰地感觉男子喉结滚了滚,她自己也红着脸咽了口水,“云横,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云横被她磨得难受,伸手猛地将她身子抬上来。   她心跳错乱,不禁低呼一声,转瞬的功夫竟将整个人覆在他硬邦邦的身躯上。   双手无处发力,只能抵在他胸口,按压得紧紧的。   男人的躁动只是一念之间,才这一息的功夫,她便已能够感觉到那处的挺拔壮观,瞬间心跳如雷。   她不安地挪了挪,却被他双手禁锢得更狠,只能伏听他胸腔的震动:“不算早也不算晚,在你初次见到戚然之前。”   沈晚夕不自然地哦了一声,这一声像是从烈火焚烧的铜炉里头发出来的。   她努力保持着自己最后一分清醒,慢吞吞问道:“那谢邵的事情你也都知晓了?”   云横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尽管她同那并州世子清白得很,可此刻她心里仍不是滋味,像一块素白绢布上粘了尘土,掸一掸也能干净,只是那污渍恰好被人瞧见了,她又抵赖不得。   正手足无措的时候,男人湿润的唇舌已经叩开她牙关,徐徐勾绕,缓缓磨咬。   她浓如鸦羽的睫毛扫在他脸颊,瞬间引得他浑身紧绷,心痒难耐。   只是顾念她红红的眼睛,心里疼了疼,还是稍稍停下问她:“还困不困了,今晚我能不能?”   她神志不清地往他心窝里钻,小心翼翼,怨声载道:“从前你也没管我困不困累不累,今日怎么发了好心了?”   云横轻笑一声,小姑娘勇气可嘉。   于是抬手将两人换了位置,又迫使她转过身去,双腿并紧。   待到东方浮出浅浅的鱼肚色,上元的白昼已经到了。   ☆、云横不见了   商州侯今日气得胸口疼, 一大清早就亲自到池清楼拜访魏钦夫妇,却被下属告知两人还在补眠,在客栈等了近两个时辰才察觉出不对, 可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魏钦夫妇早已消失得没了影踪。   上元的街坊人潮汹涌, 哪里还寻得到人家的踪迹?   再说自己那个木头一样的儿子,良辰佳节不好好陪益州五姑娘,非要在尚阳门巡防,说什么守卫城中安全不可懈怠。   狗屁!   城中有上万禁军亲卫四处巡逻, 多他那一双眼睛能看出朵花来?   幸好那益州五姑娘还没放弃这个榆木脑袋,强行拉拉扯扯地将红着脸的顽固儿子拐走了。   尚阳门的钟声每隔半个时辰都会敲响一次。   等到夜幕微垂,月满冰轮, 千门万户无论老幼都急急锁门争相出街,五湖四海的游人也在华灯初上的这一刻蜂拥而至,宝马香车遍满长街,拥挤中有女子撞掉额头的翠钿,竟根本腾不出手去捡。   远近街市上亮起千奇百怪的灯轮灯树和灯塔,众商家门口花灯招展、彩旗当空, 斗得不亦乐乎, 人人争先恐后地炫耀自家的灯架, 唯恐在对家面前失了颜色。   放眼望去, 护城河边的几万棵梅花树上绽开星星点点的华灯, 河上画舫的来来去去, 左顾是凤舞龙蟠,右看是万灯齐明,千姿百态,栩栩如生,那样的场景远比天上的星汉还要璀璨华丽。锣鼓一响, 河岸露台上三百舞女长袖飞扬,脂香满城,游人欢腾于其中,片刻连衣角都染了浓郁的香味儿。   戌时的钟声一敲,商州侯府驯养的猎鹰从尚阳门的檐角飞至千佛寺的塔尖,绕过百尺灯楼、重重砖瓦,再于低空盘旋,将轻巧的铜钱洒满整个商州城内。   排除从前撒花钱时万人一拥而上的危险,将上天的福泽与君侯赐予万民的恩惠广施人间。   猎鹰刚巧于头顶掠过,洒下大把铜钱。   沈晚夕兴奋不已,也想讨个好彩头,于是马上盯住一枚在地上闪闪发光的铜钱,看好了便俯下身去捡,无奈人群太过拥挤,碰撞之中竟错开了云横的手,待起身时身边只剩下茫茫人海。   沈晚夕心里咯噔一下,环顾四周只有一张张陌生的脸,有说有笑,有怒有骂。   人潮拥挤迫使她不得不后退,再后退,直到被撞得七荤八素,险些跌下去,手腕忽然被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掌紧紧握住,下一刻,轻巧地撞上了男人坚实的胸膛。   “乱跑什么?”   云横紧皱眉头,眼里是星星点点的灯光和轻易能够察觉的怒意。   沈晚夕吐了吐舌头,抬手将那枚崭新的铜钱亮给他看:“我抢到铜钱啦!从今日起,我就是全天下最最有福分的人啦!”   耳边喧闹不已,她只能将娇嫩的嗓音生生拔高,喊得吃劲又欢愉。   为了一枚铜钱至于么?   男人心中长长叹了一声,天晓得方才她松开他的手时,他心里有多紧张!若是真找不到他的小姑娘,他怕是能将整个商州城屠杀殆尽。   见她玩得开心,男人冷冽的眸光才少了一些锋芒,伸手将她纤细的腰肢揽过来紧紧箍着,低头在她耳边道:“不许瞎跑,听到没有?”   小姑娘点头如捣蒜,愉快地搂着他胳膊,甜笑似蜜糖:“好,我不跑,我这一辈子都跑不出你的手掌心。”   这话说完,眼前倏忽一亮:“云横,糖葫芦!”   她才打算过去,又愣了愣想到刚答应某人不到处乱跑的,怯怯回头撞上他沉冷的脸色,这才笑嘻嘻地拉着云横的胳膊往卖糖葫芦的地方去。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戚然大概这辈子都不曾想过这样的画面。   威武如猛虎、狠厉如豺狼的主子竟被一个娇娇瘦瘦的姑娘拉着去买糖葫芦吃。   夫人真抠,买糖葫芦只买了一根,自己先咬一口,再给主子咬一口,偏偏主子太过高大,夫人要举得高高的主子才能吃到。   主子真坏,就这么让夫人举着,却一眼也不瞧那糖葫芦,都盯着夫人看了。   夫人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脸就红了,不晓得是一旁的锦鲤花灯映红的,还是害羞的。   沈晚夕只是看到云横的微妙的眼神,突然想起第一次醉酒时亲他的画面,那时候云横骗她说亲吻就跟吃糖葫芦一样,要舔一舔,咬一咬,她傻乎乎地信了。   以至于现在看到糖葫芦,都觉得怪怪的。   吃完糖葫芦,两人又拉着手一起去看花灯,看街上的杂技表演,不知走了多久下来,都还没看完这商州上元盛景的十分之一。   亥时一到,尚阳门箫鼓齐放,宛若万马奔腾之声,整个商州城宛若白绢落入染缸,提起来时已是赤橙黄绿青蓝紫千色争辉,煊赫异常!   顷刻间,城中的千佛寺,城东的重阳楼,城西的盘龙塔,城南的南山寺,城北的燕归楼在同一时间响炮齐鸣,千支烟火宛如千条金蛇同时窜上头顶的长空,霎时间炸开满天星雨,绚烂了整个天际。   满城鱼龙舞动,胜似天边云霞翻腾,众星坠落人间,头顶的苍穹被万盏华灯和千门烟火染红一片,无处无灯,无处无光,恍如白昼。   响炮声震得耳膜直跳,即便是好热闹的沈晚夕也欢快地捂紧了双耳,可那轰隆的烟花声还是直往人耳朵里钻。   就这一时不察,她侧头时忽然发现身边竟已空空如也。   “云横——云横——”   她慌忙扫过四周,喊着他的名字,可身边人人都抬头望着天空,脸上挂着绚烂的笑容,就是没有一个冷着脸的高大男子站在她旁边。   她分明被他牵得好好的啊!   她只是伸手捂耳片刻,云横怎么就不见了!   只有她会到处乱跑放开他的手,云横绝不会无缘无故地离开的。   她也不敢到处乱走乱撞,若是云横回来找不见她怎么办?   这世上几乎没人能动他性命,何况戚然带领的暗卫还潜伏在此,能让他受伤的只有那段消失的记忆啊。   这漫天的烟火比那晚的大火炸裂、辉煌千倍万倍,是不是刺激到云横什么了?   正提心吊胆的时候,戚然忽然逆着人群挤了进来,跑到她跟前气喘吁吁道:“夫人,属下先带您回客栈!”   眼里闪着泪花,沈晚夕登时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云横他是不是出事了?”   戚然眉头皱得紧紧的,点了点头,斟酌半晌又摇摇头:“主子只是头痛,属下已经派人去请了全商州最好的大夫,片刻就能到池清楼,夫人别担心。”   沈晚夕腿一软,吓得后退两步。   头痛……   只是头痛的话,会在她身边一声不吭地消失?   会犯得着在这个时辰去请商州最好的大夫?   看到夫人失魂落魄的样子,戚然心里也不好受,可他也实在不晓得该如何解释了。   主子的情况……的确不好。   就在方才炮火响起的那一瞬,主子几乎是头痛欲裂地退到稍显寂静的巷口,他眼尖,一下子就注意到了,跟过去时竟看到主子满眼血红,额头青筋凸起、大汗淋漓,手里扶着的墙砖都被捏得粉碎!   他从未见过主子如此痛苦的样子,可即便如此,主子仍是艰难维持了一丝清明,抬手指向了还在大街上的夫人,逼着他先将夫人带回客栈。   主子的吩咐不敢违背。   无奈之下,戚然只能自己答应主子先来找夫人,派手下一人立即到药堂请大夫,再派一人去找五小姐,其余人护送主子回客栈。   耳边的喧嚣惹得沈晚夕愈发心乱,不知为何她脑海中闪过无数个不好的念头,想到了那一晚王保长家中的大火,也想到他突然暴戾发狂的样子……   他独自忍痛离开,是不想像上次那样伤害她么?   可这一次的严重性只会比上次更深……   “速速回客栈!”   她咬碎牙,攥着拳头将眼里的水雾狠狠忍下去。   池清楼。   云横躺在床上,眉头皱得极紧。   梦里是益州与梧州的那场大战,他势如破竹步步紧逼,只花了二十一日便歼敌十万,头顶的硝烟战火遮云蔽日,手里的枪杆没有一刻不在滴血,几日便将南疆虎视眈眈的梧州大军杀得没了半点脾性。   直到得知押送粮草的封郡总兵路上遭了埋伏,报信之人满身血迹、伤痕累累,是他一直信任的护卫。   他星夜疾驰前去营救,却在梧州密林之中突遭从天而降的数千颗火球侵袭。   那时节,满天红霞笼罩着无边的密林,窜天的火舌肆无忌惮地吞噬着周边将士的恐惧呼喊,将周遭一切笼在浓郁的血色之中,顷刻间人仰马翻,哭号声乱成一片。   火海之中抬头是滚滚浓烟、熊熊烈火,低头是尸横遍野、鬼哭狼嚎,他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但他知道大火不可能绵延千里,于是凭着感觉盯着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马蹄踏碎焦土,不知行了多久,待到精疲力尽之时,头顶烧焦的树干猛然砸下,正对着他的后脑怦然一声!   眼前一黑,头痛欲裂!   ……   光影流转,恍惚间又到了他十五岁那年征东胡,那时候他才将大哥书房中的十几部兵书熟记心中,转身便随益州大军上了北疆战场。   对于侵略云境领土的胡族,他心中仅有一念,只可进不可退,拼着一身性命也要将敌人驱逐出境。他带领的骑兵一路踩着尸山血海如同猛虎向前,直到深入敌军腹地,一场夜袭下来,他杀敌一万自损三千,终于将胡人首领斩于马下,热血飞溅在眼睛里,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血色的月亮。   后来年年南征北战,东讨西伐,他仿佛有着花不完的力气,从不给自己喘息的时间。   直到将益州边境所有的蠢蠢欲动拔除个干净,天下近泰半的土地都已是益州囊中之物,他便打算在梧州变乱之后偃旗息鼓,给益州百姓一段时间用来休养生息,却没想到在二十一岁这年遭此巨变。   混沌之间,他又梦到那个笑起来有浅浅梨涡,比月亮还美的姑娘。   她会羞红了脸来吻他,会在旁人面前娇滴滴地喊他夫君,在别人误会他之时替他讨公道,她会充满仪式感地准备一大桌子菜等他黄昏归家,在困得睡眼惺忪时非要醒来听他说一声早安。   从初见时满身伤痕、瑟瑟缩缩,都不敢抬头看他的小姑娘,到如今总爱钻到他怀中撒娇的模样,他疼惜得不行,也娇宠得不行。   他何德何能,在此生最为迷惘落魄的时候,遇到一个爱他入骨的姑娘。   天下霸业又如何?还不是被亲近之人算计至此。   可他的小姑娘,这辈子都不会放开她的手。   ☆、阿夕,你来   沈晚夕赶到池清楼的时候, 大夫正在里头施针,她努力想要平复心情,可是身子却不听话地颤抖个不停。   一颗心七上八下, 她只能望着关紧的那扇门, 盼着他完好如初地走出来,散去满眼的戾气,朝她温然一笑。   戚然原本心里全是对主子的担忧,可眼下瞧见夫人眼眶通红神经紧绷, 脸色白得毫无血色,他心下实在不忍,若是主子醒来看到夫人这副样子, 怕是会更加心疼。   “夫人先到隔壁间休息吧,待主子醒来,属下第一时间告知夫人。”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去劝,可夫人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似的,脚步一动不动地站在屋门口,眼睛直直盯着门, 眸中坚定又凄恻。   半晌, 沈晚夕将纷乱的情绪压制下去, 沉声问了句:“戚然 , 大夫怎么说的你如实告诉我好吗?”   她不想傻愣愣地站在外头, 对他的病情一无所知。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 上一次这样的情形下,云横还吐了血。   严不严重,她不知道。   今日这情形,她也不知道。   可她知道,他一定很难受很难受, 像那天一样疼到肝胆欲裂,疼得神志不清,   说句自私的话,如果找回记忆一定要忍受这种剖骨挖心之痛,她宁愿他这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思及此,沈晚夕四肢百骸都遍布着凉意,可耳边传来的只是戚然那句无力的回答。   “属下实在不知,大夫说主子见烟火受了些刺激,或许能够想起从前来,又或许只是刺激到神经,眼下……什么都不好说。”   指尖拧得发白,她暗道自己的可笑。   分明知道最有可能是这样的结果,偏偏非要再听人亲口说一遍,她想回戚然一句好,可嗓子像是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发不出。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三个时辰过去了……   心如擂鼓,每一刻于她来说都是煎熬。   连魏眠和裴肃过来她都没有任何反应,只有盯着屋门的那双眼睛红得滴水。   外头的烟火声慢慢寂于暗夜之中,迎来的是漫漫无边的死寂无声。   直到屋门“吱呀”一响,大夫紧着眉头缓缓推门而出,沈晚夕瞳孔骤然缩紧。   刚颤颤巍巍地想开口,听到魏眠在一旁急匆匆地问:“我哥哥怎么样了?”   少女亦是心急如焚,还未等到大夫回答,抬脚便要进门。   “都退下!”   熟悉的男子嗓音倏忽传至耳边,沉冷沙哑,带着一丝疲倦,却比以往多了些威严不容侵犯的气势。   是云横的声音!   沈晚夕眉心一跳,原本心脏像是被人生拉硬拽的疼,直到方才那一刻听到他的声音,她几乎停滞的呼吸才慢慢有了缓和。   云横他醒了,终于醒了。   可她听到那一声不带任何感情的命令,也像旁人一样挪不动脚了。   他说的“都退下”,也包括她在内么?   心里不由一阵涩重,下一刻竟听到里面传来淡淡一句:   “阿夕,你来。”   沈晚夕憋了大半日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听错了,可她也不管不顾了,抬着酸软的双腿直往里头冲。   屋内的灯光忽明忽暗,云横静静闭眼躺在床上,听着女子急匆匆的脚步由远及近,这才缓缓睁眼,小臂抵着床柱微微起身,半靠在引枕上。   抬眸见小姑娘顶着一双红玉髓般的眼睛,两颊还挂着两道清晰的泪痕,云横心里微微一痛,可身上没有半点力气,只能抬手轻轻拍打了两下床沿,示意她坐过来。   沈晚夕鼻头一酸,看着他额角还冒着一层细细的汗,若不是靠那一点偏明黄的灯光,他的脸色怕是早已经苍白得像纸一样了。   这三个时辰里,她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一向健硕挺拔的云横竟然虚弱成这样。   见小姑娘不挪步子,大约是被吓到了。   云横柔声一笑,声音尽量放得低缓:“过来啊。”   心中狠狠一揪,她终是忍不住跑上去搂住他的腰身,窝在他怀中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他身子也不像平时那么暖烘烘的了,盖了那么厚的一层被子,还是凉得像冰块一样。她虽然在外头呆了那么久,可身上还比他稍好一些,于是抱他更紧了,此刻只想贴着他坚实紧致的胸膛,将身上所有的暖意都给他。   “云横,你到底有没有事,我好害怕……”   他轻叹一声,小姑娘当真是水做的,连这声喃喃都像是掺了泪珠子一样惹人怜,让他觉得自己受个伤出个事却是实实在在地害了她一样。   只能揉着她瑟瑟抽缩的肩膀,“别担心,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了,”   沈晚夕心里微微一惊,抬着泪眼迷蒙的眼睛望着他:“你是不是都想起来了?”   云横微微颔首,方才睡梦之中,他心中那处艰涩的罅隙骤然亮起一线天光,过往种种如同书卷一篇篇地翻页,恍若拨开云雾见青天。   他知道自己睡了很久,也晓得她在外头为他担惊受怕,因此他在梦里都在不断提醒自己,门外有等着她的小姑娘,没有他在身边,她定然心急如焚,满身都是恐惧和无助,却只能憋在心里生生煎熬。   所以他告诉自己,醒来后一定要第一时间见到她、抱抱她,不再让她担心。   她紧紧搂着他直说“好”,几句之后仍然哽咽不止。   云横无声地叹了口气,指尖摩挲到她通红湿润的眼尾,慢慢拭去眼泪,“别哭了好吗?你再这样哭下去,我心里真要比方才还要疼了。”   “是吗?”   沈晚夕忙止了眼泪,腾出身来看他,可眼眶里还是蓄满泪,模模糊糊的一片,连他的脸都快看不清了。   云横将她的小手擒住,置于胸口,微微喘息道:“是,你一哭我就乱了方寸,会摧心剖肝地疼,如同百鬼挠心,魂飞魄散,你想让我这样痛苦吗?”   她被他说得害怕又迷糊,只觉得严重得不要不要的,慌忙捂紧了他胸口小心地揉着,嘴里也念念有词:“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哭了……”   他眉眼恍惚了一阵,伸手将她揽到颈边。   手掌托着她的脸,冰凉的唇瓣贴上来,他缓缓抵开她瓠子般的白牙,在她唇舌间反复摩挲,吻得她浑身痒酥酥的,舌尖也忍不住轻轻战栗起来,去笨拙地回应他的抵缠吮绕。   她浑身难受得没了力气,也知道他今日根本是累到极致痛到极致,想替他偷个懒,让他早些休息,可是那样的吻竟轻重缓急得恰到好处,她竟都寻不出一丝破绽可以脱身而出。   两人贴在一起,她双臂情不自禁地勾住他脖子,沉浸在他无边的温柔之中,两人身上都慢慢变得热腾腾的,   直被他吻得混混沌沌,檀口又至耳廓,至双颊,至眉尾,最后竟先是她先昏昏沉沉地,困到睡着了。   怀中的小姑娘眼角终于没了泪珠,在他身侧呼吸均匀地睡去,云横抿着唇看了她许久,都像看不够似的。   想起门外还有不少人等着,云横这才缓缓起身。   桌案上铺好纸张,磨墨掭笔,五年没做过的事情如今做来竟还是信手捏来。   良久门框一动,屋门口的人瞬间一个激灵,原都以为是沈晚夕出来了,却没想到走出来的竟是一身玄色宽袍的高大男人。   “哥哥!”   魏眠情不自禁地惊呼一声,话落又微微一怔,哥哥给她的感觉好像跟这两日不太一样了,具体如何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   面前的哥哥面色苍白,看得出身子都透着淡淡的颓然,可这一身玄袍令他身姿如高山独立,超然于众人之上,一双墨瞳似沉潜深渊,教人望而生畏,微微一掠间仿佛巨龙起腾,就连群山万壑都在此间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魏眠又是担忧又是激动,方才大夫施完针怎么说的,针刺仅能散瘀止痛、舒缓郁怒,哥哥今日这样的情况应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但能不能全都记起来还要看他自己。   可她看到了哥哥这样的眼神,心中隐隐雀跃起来,满眼含着期待,小心翼翼问:“哥哥是不是全都记起来了?”   四周一时静谧无声,男子隔了半晌方才开口,声音喑哑冷冽:“嗯。”   这话音刚落,众人皆是小小惊呼一声,紧接着狠狠松了一口气,五姑娘的重音落在“全都记起”四个字,而二公子也是明明白白地承认了!   昔日那驰骋江山的益州二公子终于完完整整地回来了!   只是面前男子依旧眸光冷峻森严,宛若崖底百丈玄冰,众人只能将眼底的欣喜的笑意压制下去。   四周扫视下来,云横看向戚然,沉声吩咐道:“明日我与夫人回相山,尔等无需同行。”   戚然知道主子说一不二,可犹豫了一下:“主子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好,不若在城中休息两日再回?或者让属下护送主子和夫人回去吧。”   云横寒声道不必多言,随即将刚刚提笔写完的书信交到戚然手中,“这封信派人快马加鞭送到益州,此外还有一事要你去办。”   戚然立即收了信件,附耳上来,待听清吩咐之后应了一声,当即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回益州啦! 阿夕和二哥的相见也在倒计时啦。   ☆、他能文能武   魏眠刚想问哥哥何时回益州, 见他目光投来,心里微微紧张起来。   云横瞧了瞧这个妹妹,又扫了眼她身边那个清逸出尘的男子, 想到前两日刚见面的时候, 他还无心过问妹妹的终身大事,眼下既然恢复了记忆,这个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他是不得不操心了。   母亲早已不在人世, 父亲也疏于管教,才将她娇养成了这副任性骄横的性子,她从不肯亏待了自己、舒服了别人, 可对这清冷端肃的商州六公子却不是一般的上心。   思索了一会,他凝眉冷声道:“最迟月底,我会带你嫂嫂回益州,到时候无论你想不想留下,我都会带你一同离开。”   魏眠一阵愕然,下意识看了眼裴肃, 幽幽怨怨道:“哥哥, 我现在还不想走。”   一旁肃立的男人此刻也微不可察地心乱半分。   云横被妹妹刺耳的声音激得头疼, 冷冷扫她一眼, 斥道:“你尚未出阁, 整日留在商州侯府成何体统?今日你要么在这客栈歇下, 要么自己回益州,你现下头脑比我清醒,自己决定。”   魏眠秀眉蹙得极紧,顿时不说话了。   平日里若是爹爹这样斥她,她定是要杏眼瞪圆反抗一番, 即使是没理的一方,至少气势上不能输给任何人,可如今面对横眉冷对、不容置喙的哥哥,她所有的骄矜张扬都霎时软弱了下去,或许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吧。   云横琢磨出了妹妹的心思,随即抬手指到一个浓眉高鼻的侍卫,似乎名唤“付垣”,吩咐道:“楼下柜台开间房,带小姐下去休息。”   魏眠嘟了嘟嘴,偷偷瞥了眼裴肃,这才恋恋不舍地跟着付垣下了楼。   众人散后,门口只余下裴肃一人,复又恭谨地向云横施了一礼,将商州侯的盛情邀请又重复了一遍,“父亲几次三番来此都没有遇到二公子,想来是时机寻得不对,如若今日公子再不肯过府喝杯粗茶,便是我商州侯府礼数不周了。”   云横上下打量这容貌清雅隽秀的少年,年纪轻轻却颇为从容坚定,无论是举手投足还是说话做事都漂漂亮亮,难怪自己那个眼高于顶的妹妹会如此欢喜。   站立良久,云横也泛起了疲惫之色,略一思索道:“明日我回相山还有一桩要事,商州侯的茶怕是要等来日了。”   裴肃自知这位二公子勉强不得,连父亲三顾茅庐都寻不着,此刻能站在这好好同他说话怕已是恩赐了,于是俯首道声是,不再多言。   不得不说,从屋门走出来的那一刻,裴肃就觉得眼前的男子有些微妙的不同,即便是病中,也较从前更多了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尤其这副喜怒难辨的模样,更让人捉摸不透了。   云横定定望着他,眼里透着淡淡的冷清:“裴六公子,我这个人说话向来难听,不过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我这个妹妹自小娇纵,从未受过一丁点委屈,今日她喜欢你,明日或许就会喜欢旁人,她亦从不在意出身,若真是良人,君侯嫁得,贩夫走卒也嫁得。”   裴肃眸光微微一沉,方才清淡的笑意也慢慢敛下来。   云横捂唇轻轻咳嗽一声,顿了顿又道:“人是我月底要带走的。不管裴六公子有意无意,都趁早给她一句话,她若不爱听也无妨,哭闹两日便翻篇了。不过,六公子于我有一层恩情在,来日六公子若有事,益州自不会袖手旁边。”   裴肃沉默良久,离开时往池清楼西南角的窗牗看了一眼。   隆冬的早风吹在脸上刺骨的寒,昨日上元的繁华盛景宛若消散的一场大梦,斑斓炫目的灯火在此刻也不比微弱的阳光来得刺眼。   熹微的晨光里,裴肃仰头看着天空,心中湛凉。   他不止一次在心里想过,他在她心里算什么?   只见过一次画像便千里迢迢跑来商州瞧他,那她日后又会不轻巧地转了念想,欢喜了别人,离他远远的?   城楼上垂眸的那一眼,他便已匍匐在她耀目的光芒之下,可于她而言,他是否便如那一盏随时可吹灭的宫灯?   也罢,横竖她也要走了。   裴肃按了按太阳穴,片刻恢复了一丝清明,快马回了大理寺。   沈晚夕一直睡到日中方才起身。   睁眼时,昨日的病人已备好了马在等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他看上去恢复得极好,还是那个面色凛若寒霜的云横。   沈晚夕不放心,又让他差人请了大夫过来复诊,亲耳听到大夫说“已无大碍”之后才松了口气,跟着他一起回相山镇。   两人一马,在林间小道上缓缓向前,慢得可以伸手折一枝腊梅,连花瓣都不会颤落下来,不比平日里走路快多少。   路上到底颠簸,沈晚夕还是纠结想让云横休息两日再离开,可那人竟一刻也不想在商州多待,说习惯了身边只有她一个人,旁人对他来说都是麻烦。   这话一出,沈晚夕心都酥麻了,哪里还能怨怼?   她垂首想想,是得好好珍惜这段时光。往后出了商州,男人便再也不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猎户了,他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是益州二公子魏钦,只有在这个小山村里,他只是她的云横。   内心这些小九九化作眉心的一朵乌云,在他眼里袒露无疑。   云横低下头吻在她耳边,声音低哑,“往后还长,谁也不知会发生什么,你只管待在我身边什么都无需去想,任何事情都由我来操心。”   沈晚夕点了点头,终于启唇一笑。   正月二十当晚,花枝的肚子开始一阵阵地痛,钟大通当即去请了稳婆,钟家忙忙碌碌一整夜,终于在夜里丑时听到了娃娃的啼哭。   孩子刚一落地,稳婆便惊喜地喊道:“是个带把儿的!”钟叔夫妇当即高兴得合不拢嘴,钟大通也得劲地直说好。   村里人大多重男轻女,此前一直听人说肚子圆生女儿,钟大娘原本心里还有些遗憾,尽管如此,家里还是特意买了布料缝制了一条印花的小被子,花枝和沈晚夕也给娃娃做了衣裳,不管是男是女,他们都欢迎这个小生命的到来,可没想到出来的竟是个男孩儿!   小家伙刚出来浑身都红通通、皱巴巴的,花枝脸上虽笑得开心,私下里却偷偷跟沈晚夕抱怨,孩子这么丑,长大了可怎么办哟!   这话被钟大娘听到了,笑着斥她道:“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大通小时候比这还丑呢,活像个小老头儿!如今不也高高壮壮的。”   两人这才稍稍安下心来,沈晚夕给小娃娃送了一块纯金的长命锁当做见面礼,花枝嫌贵重不肯收,沈晚夕却道金锁是给孩子添福气的,有了这个孩子便可无病无灾、平平安安地长大,末了笑道:“日后云横飞黄腾达了,我可是顶顶贵重的夫人,到时候左手金山右手银山,唯恐花不完呢。”   花枝噗嗤一笑,这才笑着给孩子戴上。   生完孩子最重要的就是取名字,钟大通夫妇为此绞尽了脑汁,请来云横和沈晚夕一起帮忙想。正如从前花枝说的,一家人都没读过书,如今得了男孩,都希望他日后认字读书,考个秀才,不必像爷爷和爹爹一样整日在外头风餐露宿。   其实哪里只有钟家人不读书,整个村里读过书的人伸手都能数得过来,日后能不能当官不知道,但有了秀才这等功名傍身,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便已是香饽饽一般的存在了。   钟大通夫妻俩都想给孩子取个读书人的名字,可沈晚夕身边也没什么经史子集可以翻一翻,只能撑着下颌坐在那苦思冥想,恨自己小时候光顾着玩闹,书读得少。   四人静默了许久,云横抬眼瞧了瞧泄气的小姑娘,淡淡道:“《论语》中说,‘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取博览群书之意,便叫‘博文’如何?”   三人当即眼前一亮,花枝听到这高深莫测的句子立即兴奋起来,钟大通虽然听不懂,但也知道这名字听上去贼有文采!一家人都希望孩子日后好好读书,叫“博文”再合适不过了,而且还在四书五经里找到出处,实在是妙!   钟大通和花枝也不再瞎想,当下决定给孩子取名钟博文,小名便叫“饱饱”,正与那宋锅锅做个伴儿,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名字起好了,沈晚夕看云横的眼神更加崇拜了,从前只听过他叱咤战场的故事,以为重武必然轻文,或者说她根本没想过云横也是很会读书的人。   行经河边,沈晚夕抬眼注意到了夏日里云横给她造的小船,上面四个字赫然入目,刚健有力,铁画银钩,的确是字如其人!   她情不自禁地多看了几眼,一脸钦慕道:“云横,没想到你书也读得很好,隔了五年还能对书里那些东西信手捏来,我以为你——”   云横眉梢一动,抿唇笑道:“你以为我只会打打杀杀。”   沈晚夕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小声嘀咕:“我可没那样说哦。”   不过她心里暗戳戳地想,日后若有了娃娃,一定要像爹爹一样文武全才,可不能跟他娘一样不学无术,做什么都半途而废!不过她也有她的好,能给孩子做很多很多好吃的,至少口福这方面是可以保证的。   花枝生完了孩子,锅锅日后也有了玩伴,沈晚夕也算心愿已了。   回益州的日子定在正月二十五,家里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沈晚夕便打算带几张裘皮走,到时候垫在马车里能坐得舒服暖和一点。   两人同钟家告了别,钟大娘和花枝都落了泪,钟叔父子却比谁都要激动。人人都晓得战场风云不定,是福是祸尚不得知,可在男人眼中,建功立业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渴望,即便前途未卜,那也是男子终极一生的凌云壮志。可女人不管将来肥马轻裘还是锦带吴钩,只觉得平平安安才是福。   临行前,钟大通偷偷摸摸把云横喊到一边,往他手里塞了本新书。   见他笑得诡异,云横不用想也晓得是什么,手指捻了捻,比成亲当日的那本还要厚一些,纸张成色也好一些。   人都要走了,钟大通终于鼓起勇气把手臂搭在云横肩上,笑道:“我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你的,这本就当是践行礼吧!你也成亲这么些日子了,我是怕那本不够用,特意给你寻了这好东西!里头的图更多也更细致些,你好好用着,不用感谢我!”   云横唇角微微勾起,欣然收下。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我写这段要笑死了! 云横:我妹妹不在乎出身,若真是良人,君侯嫁得,贩夫走卒也嫁得 魏眠疯狂摇头:哥,哥,别瞎说,贩夫走卒我可能不行 云横皱眉,我妹妹说话声音真尖真刺耳,听得人头疼,为什么我家阿夕说话就那么温柔又好听呢? 魏眠翻白眼:呵呵。   ☆、回程   灯影摇晃, 淡淡青烟缓缓顺着青瓷小香炉的雕花镂空中溢出。   这是禹城今冬上供的青瓷刻花小香炉,据说是百名烧瓷的工匠花了整整三年,烧废上千次才成功了这一回, 单看炉身瓷质上等, 釉色肥厚,光润柔和似美人脂,体型虽小却无一处不透着精致典雅。   益州侯素来喜爱瓷器,但此刻却无心观赏这刚收进来的小香炉, 手里抓着儿子从商州送来的信件,一会激动得双手颤动,一会眉头皱成了川字, 一会扶额滴汗,一会得拍拍胸口才能缓解情绪的起伏。   待恋恋不舍地读完最后一个字,这才将信纸扔给了一旁静坐在轮椅上的温和男子,叉腰怒道:“你瞧瞧你这个弟弟,失踪五年未归,这好不容易来封信, 一句他爹我都不曾提及, 全在说他那个小娇妻了!”   信纸不偏不倚地落在掌心, 魏硕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 这才缓缓拿起来翻了个面儿, 看这稍显凌厉的笔锋, 颇有穿云破竹之势,他心中更加确定这是二弟的笔迹。   只是看到那行“已想起过往种种”,方才温雅从容的男子面上竟多了一分察觉不出的冷凝,不过转眼便化为眉眼的笑意,一挥即散。   信中先道自己已在上元夜找回记忆一事, 又道有要事需在商州滞留十日,月底才能启程,而后又提及了妻子的真实身份,还细细说明了沈晚夕遭沈家长女沈晚吟暗害一事。   魏硕亦微微一叹,难怪素日沉肃的父亲看到这封信时能流露出过往全然不见的诸多表情。   原来二弟在商州娶的姑娘亦是名门之后,甚至还与并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之前回来的暗卫只说魏钦在商州一个小山村里成了亲,益州侯便想那种民智未开的地方成亲想必极早,且应当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不娶亲是要被人说闲话的,所以儿子才不得已娶了个山里的姑娘。   益州侯就自然而然地想到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小村姑,模样不会太好,但一定善良淳朴,总归不难接受。   不过这几日下来,益州侯慢慢想明白了。   儿子的模样和气度都是一等一的好,他只是失忆,却从来不是好糊弄的人。   他能点头的媳妇即便是个村姑,应当也是山里头最好的姑娘。   那姑娘是儿子落魄山林时的糟糠妻,即便身份低微,可他益州侯府不能苛待,该给的名分和地位都要有。   可谁能想到,儿子在商州捡来的媳妇竟是去岁春时溺水失踪的沧州侯三女呢!   更让益州侯吃惊的是,儿子竟然如此珍视这个姑娘!   若不是亲眼看到这封信,他实在难以想象自己那个相当冷峻的儿子对女子柔情蜜意的模样,这甚至比这姑娘是出自沧州沈家还要令人吃惊。   片刻,门外的侍卫叩门进来,送上一封商州来的书信。   “又是商州来的?”   益州侯满脸狐疑地打开,才看到第一句就皱起了眉头。   “叩请爹爹金安!   大事!大事!天大的事!   裴肃方才告诉我,二嫂嫂竟是沧州侯府的三姑娘!   就是那个从小就美若天仙的沧州第一美人!   我的天爷啊!哥哥的眼光真是毒!   我现在要去见哥哥嫂嫂了!   爹爹不要羡慕哦,女儿一定尽快把哥哥请回来!   对啦,爹爹眼光很好哦,裴肃长得太好看啦!女儿好喜欢好喜欢!   不说啦!裴肃又在偷偷看我了,嘿嘿!”   益州侯重重叹了口气,比起字字皆有千钧之力的儿子,这个女儿的字和语气实在是……滑稽可笑又潦草。   “这个小蠢蛋!还天大的事,她忘了她二哥手眼通天,底下的亲信也比她带的精卫腿脚快上百倍,早就算准了时辰先她一步把书信送回来,就是怕我去信沧州,给他小媳妇找麻烦呢!”   魏硕看完五妹妹的信,亦是抿唇一笑:“二弟很是操心弟妹,这是好事。”   男子垂眸,慢慢用杯盖撇去茶水上的浮沫,指尖摩挲着杯沿,心下一斟酌,这才缓缓道:“依照二弟的意思,那沧州侯虽然女儿失而复得,可跟着女儿一起回来的还是他嫡女残害庶妹的消息,若沈家长女未出阁,关上家门自己解决也就罢了,可眼下并州谢邵坐上了州侯之位,那沈家长女如今是并州侯夫人,沧州侯在两个女儿之间怕是要为难了。”   益州侯冷哼一声,声若洪钟:“并州小儿何足畏惧!至于那沈家长女,依你二弟的性子,能任由她逍遥法外?沧州侯就是想偏袒,也得掂量掂量那并州薄土能不能禁得住我益州的铁蹄!”   魏硕淡然一笑,二弟一回来,父亲所有的偏爱都写在脸上了。   只是不知,这五年未见的二弟是否还如当年一般雷霆万钧呢?   轮椅缓缓绕过回廊,行入佛堂,浓郁的檀香味霎时卷入鼻尖。   魏硕敛了敛笑意,面色也不若往常一般温润似玉,反倒多了几分清冷,令人望之生畏。   女子跪在佛前蒲团上,手捏着一串佛珠,一边诵经,一面转动着。听到轮椅的声音,女子微微一颤,指尖停在一颗紫檀木的隔珠上,慢慢睁开眼睛。   “听闻二弟要回来了?”女子缓缓启口,沙哑的嗓音里透着一丝清苦。   魏硕淡淡嗯一声,不紧不慢地在佛前点燃一柱檀香。   ***   回益州的马车停在城门口,用的还是魏眠来时的那辆金玉锦绣蓬顶的车驾,沈晚夕自作主张地带了几张裘皮,没想到根本用不着,马车内铺着厚厚的羊毛毯,车内空间极大又温暖如春,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沈晚夕瞧着那用料上等、刺绣精致的帷帘,不禁在心中轻叹一声,这要是在沧州可是大户人家的夫人做衣裳都嫌奢侈的料子,没想到在小姑子这里竟然裁作了马车的帷帘。   心中正感叹着,她忍不住掀了帷帘,悄悄往队伍最前方遥看过去,正好瞧见了云横宽肩窄腰、英姿勃勃的背影,不禁弯唇一笑,心里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车驾前前后后都是整装肃立、井然有序的随行侍卫队,虽仅有百人,却丝毫不失磅礴严整之气,尤其为首那人一身黑色暗纹锦袍,猎猎寒风中更显身姿英挺,目光沉冽,威慑十足。   即便相隔百米之外的城门内,路过的行人无意间往这里瞥过一眼,都能立刻被这极度压迫的气势所折服,双腿一软,竟忍不住要俯身下拜。   商州侯那边得知消息,从五更天还未亮之时就在城门口等着了,直到刚刚才见到了传闻中的益州二公子,实在是不容易。   那人静坐于马上,自带一种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凛凛威势,一双漆黑的寒眸对谁都是冷冷清清,商州侯站在马下,总感觉头顶有层阴影笼罩着。   健硕如他,此刻也觉得浑身凉意飕飕,冷得牙关打颤。   见嫂嫂掀了帘子朝外偷看,魏眠忍不住凑到她耳边,“怎么样?我二哥哥是不是俊朗不凡,气势凛然异于常人?”   沈晚夕被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了一跳,两颊登时飞出两朵红云,比天边的朝霞还要美艳几分。   她害羞地回过身来,魏眠却嘿嘿一笑,自己掀了帘子往外四周扫过去。   可她只远远瞧见哥哥与商州侯在说话,那商州侯身边除了几个亲卫,哪里还有别人?   寻不见自己想见之人,少女的神情很快就失落下来。   这几日被哥哥关在客栈,她都好些日子没见到裴肃了。   裴肃也真是个木头,都不主动来找她,今日她就要走了,以后再也不来这狗屁商州了,哼!   沈晚夕晓得她的心思,可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怕说多了惹她伤心,只能掀起帷幔一角往外头随意看看,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打算等车马往前行进了再想办法安慰。   良久,马车仿佛动了动。   沈晚夕留意到商州侯与云横大概说完话了,底下的小厮已经听令将马牵了过来。云横脸色虽然冷清如常,可商州侯却似乎格外愉悦。   马车的辘辘声响起,身边少女的心情也瞬间跌入谷底。   她就不该抱有希望,裴肃根本就不可能来。   少女双手撑着下颌,唉声叹气了好一番。   沈晚夕也默默在心里念着,五妹夫啊你可赶紧来吧,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祷告,许久后,耳边倏忽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沈晚夕反射性地去掀帘子。   眼前一亮,跟在马车后那风度翩翩的白衣少年,不正是裴肃么!   沈晚夕登时拉起小姑子的手,兴奋道:“快瞧瞧,你日思夜想的郎君来啦!”   “嗯?!”   魏眠登时眉梢一挑,掀开帷帘就往外头看,咦不对,这边没有!   “嫂嫂你让一让,裴肃是不是在你这边?”   沈晚夕一脸惊呆地看着小姑子兴奋地压过来,将她挤到马车角落里,扬着星辰般的笑意往外直招手,欢喜地呼喊着少年的名字。   “裴肃——”拖着长长的尾音,甜似蜜糖。   更让她讶异的,小姑子竟然没叫停马车,直接一脚瞪着座位借力飞出去了!   沈晚夕:“……”   魏家的人一个个都这般生猛吗!   好在云横似乎听到些动静,行车速度减缓了一些。   面色清冷的少年望着女子笑意盈盈地从马车内跳出,心里咯噔了一下,慌忙伸手将她接住,两手僵硬地环着少女的腰肢,将她牢牢揽至马上。   两人贴着胸,四目相对。   晨色之下,女子洁白如玉的双颊似乎闪烁着星星点点的金光,明亮的笑容将这大千世界都照得绚丽璀璨。   比上元那晚的烟火还要绚烂。   裴肃心中一动,抬手收着缰绳,身下的青鬃马紧跟着慢了下来。   还未开口,便听到身前女子轻笑问:“裴肃,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裴肃认命地叹了口气,待心绪慢慢平复下来,终于紧紧注视着少女晶亮灵动的双瞳,神情紧张中透着更多的认真。   “我翻了黄历,四月十八是个好日子。”   “嗯?”   少女歪着头,眨了两下眼睛,还未听懂他话中的意思,下一刻就被他伸手将脑袋掰正,望着她一字一句道:“四月十八,我会到益州侯府提亲。”   魏眠登时睁大了眼睛,原本被他突如其来的暧昧动作震得一惊,没缓过神来,又听到了这荡魂摄魄的一句话,心中如小鹿乱撞:“你……是认真的吗?”   裴肃颔首,“认真的。”   少女畅快一笑,“有多认真?”   裴肃眉头微蹙,绷着脸道:“魏眠,我想告诉你的是,今日我来此并非是丈量轻重利弊后的无奈之举,也并非为了两州邦交不得已而为之的决定,我为的是你这个人。”   魏眠心里酥酥麻麻的,没想到一本正经的裴肃还能说出这番话来,鼻尖一酸,险些就要掉泪,可她是谁,益州的小公主呀,她才不会轻易哭呢!   沉默良久,裴肃垂眸看着她道:“四月十八亦是你的生辰,倘若到时候你还认我,我带的那些便是聘礼,倘若你已心许了别人——”   话音未落,少女清甜温软的唇瓣落在男子木讷的嘴唇,轻轻一碰,那些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瞬间压在喉咙下,再也出不来了。   ☆、香酥牛肉饼   沈晚夕担心小姑子感情上再出点什么波折, 一直偷偷摸摸地掀着帘子,只露出一个小口子能往外头瞧个大概。   瞧着瞧着,小姑子竟直接亲上去了!   沈晚夕脸色一红, 慌忙弃了轿帘回到马车内坐稳。   半晌才回过神来, 诶,她脸红个什么劲儿?   过了好一会,魏眠才从马车外翻身进来,手里还勾着一枚白色的麒麟玉佩, 温润莹透,洁白细腻,坐定后便开始仔仔细细端详起来, 眼底的笑根本藏不住。   沈晚夕笑问:“这是六公子送你的定情之物?”   魏眠摇摇头,眉梢飞扬,得意道:“是我从裴肃身上顺过来的,他那么笨,才不会给我什么定情信物呢!”   “顺来的?”   沈晚夕讶异了一瞬,“君子无故, 玉不去身, 你这可不就是生抢么……好生厉害。”   魏眠大笑, 缠着她讲了不少这段时间和裴肃有关的事情, 桩桩件件都令人惊愕不已。   小姑子语出惊人, 成日说些没羞没臊的话来磨人, 沈晚夕甚至觉得她连头发丝都无时无刻不在撩汉,她若是男子,定然也是受不住的。   而像裴肃那样端雅清整之人,就得这样热情明媚的姑娘才能降服。   晌午时分,队伍在官道旁的茶肆歇脚, 魏眠拉着沈晚夕下车活动了一下,两人远远瞧见云横正与戚然说话,其余护卫侍从都在茶肆进食。   说是进食,不过是一人两块硬邦邦的烙饼和几个熟芋艿,沈晚夕自己都不想吃,别说小姑子了,加之寒风凛冽,两人才站了一会就忍不住跺脚。   沈晚夕便拉着小姑子上车,进去之前悄悄往云横的方向瞥了一眼,没想到云横正巧侧过身来,也在看她。   两人对视一瞬,沈晚夕立即吓得回头,忙不迭地跟着魏眠进了马车,腿脚一软,差点没蹬上去。   回到车内,沈晚夕从包袱里取出家里做好的点心,小姑子鼻子比谁都灵,当即凑了过来,换了个姿势舒舒服服地坐在嫂嫂旁边吃。   乳酪与蜂蜜糖霜做成的带骨鲍螺香甜可口,入口即化,芋头片混着香榧和杏仁碎拖面炸制的酥黄独软糯酥香,口感极为丰富。   魏眠从小到大不知吃过多少精致的点心,可她就觉得嫂嫂做得最香甜酥软,齿颊留香。   沈晚夕笑道:“这几日匆忙,也没做多少,晚上若能寻到客栈留宿,我便去后厨找些食材多做一些留着路上吃。”   轿帘一开,冷风窜了进来,沈晚夕抬眸便被一个昂藏不凡的黑色身影挡住了视野。   “云横!”她惊喜地喊了一声。   凑近看云横一身墨黑绣金锦袍,虽与平日里一样皆是黑色,也向来是这生人勿近的淡漠神情,但到底多了几分矜贵高华,近身时瞧得她心脏都突突地跳起来。   男人目光仍旧冰冷,侧眸看了眼魏眠,皱了皱眉,低声斥道:“味重,下去吃。”   魏眠一愣,忙将嘴里的糕点咽了下去。   心想怪了,她与嫂嫂在车上吃了不少东西,都是香香甜甜的糕点,也没觉得味重呀。   !!!   魏眠立即反应过来了,哥哥这是想跟嫂嫂独处才让把她挤下去的。   她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不过面上还是堆着笑道:“哥哥让下去吃就下去吃咯!”   这种场合下若不乖觉一点,哥哥可得记仇了。   魏眠一走。马车里只剩下云横和沈晚夕两个人,谁的心在砰砰跳动都能听得到。   “我这个妹妹生性张扬,今早裴肃过来定然说了些她爱听的话,到车上免不得要同你炫耀一番,我是怕你心里酸。”   他缓缓坐近,手臂环过她的腰肢,将小姑娘放到自己腿上来。   沈晚夕身子一僵,下一刻已经被他提上了身,登时羞赧得没敢直视他,只小声说道:“是说了不少她和裴肃的事情,我听了一上午了。”   她声音越来越小,脸上像喝醉酒似的泛着一抹潮红。   原本两人亲密过许多次了,可那都是在家里,沈晚夕偶尔还能大着胆子去勾他,可眼下这是在旷野,轿帘风一吹就动,万一被人瞧见了,日后她还怎么见人。   可男人似乎还不满足,又伸手将她两腿.分.开拢到腰间,沈晚夕抗拒地想让开,可男人的手臂宛如铁锁,牢牢将她箍在身上。   感受到身下的灼热,沈晚夕神经都紧绷起来,她垂着眼睛不敢看他,耳垂红得快要滴水。   云横看过那本书,知道什么样的姿势能让女子浑身瘫软乏力、情难自已,可眼下三分的力还没用到一分,小姑娘便已软趴趴得像个团子了。   唇角勾起一丝笑,他抬手掐住她的小小的下巴,从上而下认真看着她的脸,恍若观赏,洁白如玉的额头,墨如鸦羽的眼睫,宛若流泉般的眼眸,挺拔又秀气的鼻子,不点而赤的樱唇,实在是美得不似凡人。   沈晚夕不晓得他想做什么,只觉得他温热的气息轻吐脸上,烫得她脑袋嗡嗡作响,“云横别……外头那么多人,万一被人瞧见了……”   云横一笑,“瞧见什么?”   话落,他瞧见小姑娘一脸窘迫地咬着唇,都快把下唇咬破了,轻叹一声,手指滑到她唇角,带着点愠气道:“不许咬,听到没有?咬破了我可要帮你治了。”   沈晚夕吓得一哆嗦,忙将牙齿从下唇拿开,小脸埋在他肩上,低声讨饶:“你快将我放下来吧,你这样子我说不了话,我身子坐得难受。”   云横抿了抿唇,又笑,“哪里难受?”   沈晚夕一颗心撞得七荤八素,气得在他颈窝咬了一口,恶狠狠道:“你不是正经人!”   云横箍着她腰身不许她动弹,眉眼皆是淡淡的笑意,“我从来也不是,成亲那晚你不就知道了吗?”   冷风拂过,轿帘微微往外动了动,沈晚夕肝胆一颤,浑身都绷住了,伸手又推了云横一把:“你再不放我下来,旁人就都瞧见了!”   云横不禁一哂,眼底拂过一道冷光,“谁敢瞧,我便剜了谁的眼睛。”   沈晚夕觑他一眼,凉凉道:“如今你身份不同了,外头还有好多事情等你决断,你再在车里与我纠缠,咱们猴年马月才能到益州啊。”   她小臂抵着他的肩膀,既然不肯将她放下来,她便只能将人赶走了。   堂堂益州二公子,躲在马车里像什么样子?   这样一说,云横反倒幽幽一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我上来的时候不少人看见了,若是才待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走,旁人该如何看我?”   沈晚夕脸又开始发烫了,这次倒不是因为云横的动作,却是她自己竟然瞬间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   欲哭无泪,她心中暗暗叫着阿娘,她真是被这个男人带坏了。   坏得透透的。   云横见状一笑,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半日都没见你了,心里思念得紧,阿夕容我多留一会可好?”   沈晚夕气得低哼一声,从前打猎的时候哪次不是一出去就是一整天,甚至三两天,如今这才隔了半日就受不了了,她才不信呢。   云横待够了时间才从车驾内出去,队伍这才如常一般秩序井然地往西南方向行驶,谁也不晓得二公子为何如此仁慈,竟让大伙足足休息了一中午,谁也不敢问。   一路上倒是平静得很,这样一行气势宛若军队的队伍从官道行过,尤其为首一人面色冷厉,自有一种盖世之气,当然什么牛鬼蛇神都不敢靠近。   西南大片都是益州的领地,可以说过了商州、梧州再往西走,整个便是益州的天下了。   商州到益州一千六百里的路程,若是披星戴月、马不停蹄地跑,只需三日便能到达益州境内。   可如今马车里还坐着两个天底下最尊贵的两个女子,一个是二公子的夫人,一个是二公子的妹妹,便是昔日在战场风驰电掣的二公子如今也行得不疾不徐,唯恐颠了马车里的夫人和小姐,跟在后面的守卫身下的烈马才走快一步,二公子眉头都得皱一下。   照这样下去,回到益州至少还得十天半个月的时间。   三日后,队伍在永城外的驿馆留宿,沈晚夕终于遇上了一个像样的厨房。   原先掌柜的还不肯将厨房给客人用,直到那益州二公子冷着脸将将要拔刀,掌柜地当即腿一软恨不得跪下来,连声道:“您用您的,您高兴就成!”   沈晚夕喜笑颜开,卷起袖子便开始干活儿。   厨房的食材不算特别多,沈晚夕又考虑到行路途中不宜吃得太丰盛,以免出现闹肚子或者水土不服的症状,到时候耽误行程就不好了,最好还得是路上能带的食物,她想了想,还是多煎几个牛肉饼来得实在,大伙也都能跟着尝一尝。   于是洗干净手开始以温水和面,将面粉搓成团后静置片刻,再拿出来揉搓成一个个光滑的小面团,表面刷上一层油防粘,醒一个时辰为最佳。   醒面的间隙将牛肉剁碎成泥,用盐、葱、姜、蒜汁、秋油一同搅拌,撒入她从商州带过来的十香粉搅拌均匀,这样的肉馅儿吃起来会更加滑嫩鲜美,   醒好的面团取出来,用擀面杖擀成薄薄的一层,将牛肉馅均匀地铺在面饼的一边,慢慢包裹起来往另一边翻卷,翻卷的同时将弹性的面皮慢慢拉长,待包裹完成后再将裹着牛肉馅的面团按压成圆圆的饼状,一个牛肉饼的面坯就做成了。   锅中烧油,将压好的牛肉饼一个个放入锅中煎炸,小心翻面儿,待到两面呈现金黄的色泽即是大功告成。   沈晚夕连着做了一晚上的牛肉饼,给队伍中每个护卫都分了一个,刚出油锅的牛肉饼热乎乎的、外酥里嫩,一口咬下去还有鲜美的肉汁往外直冒,香得人骨头都酥了。   知道这是夫人亲自下厨做的饼子,众人更是热泪盈眶,不知道怎么感激才好,又恨同行的人太多,一人只能分到一个,根本就不够吃!   角落里的小方桌上,魏眠连吃了三个牛肉饼,个个都又香又脆,酥得掉渣,四下望一眼后笑着对哥哥道:“嫂嫂如今可比你更得人心了!”   云横盯着厨房里欢快的小姑娘,目光沉沉,一言不发。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继续发红包哈~ 专栏有我刚想的脑洞,大家可以点进专栏瞅一眼哈,三本都是我目前比较想写的故事,保证人设让你们满意,这里弱弱地求收藏啦~ 爱你们呦么么!!   ☆、云横的父亲   马车行过车窗外第一棵木芙蓉的时候, 便已至益州境内。   远望去山野似撒了一层薄薄的碧毯,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粉白色花瓣,桃夭杏灼, 草长莺飞, 竟到了百花蠢蠢欲动的时候。   魏眠算了算日子,惊喜道:“今日是二月初二小花朝节,难怪外头还有人踏青呢!”   沈晚夕也将头探到窗外去看,“小花朝节?难不成还有大花朝节?”   魏眠兴奋地点点头:“益州就是这样的, 二月初二小花朝,二月十二大花朝,嫂嫂那边应当是只有大花朝节, 是二月十二这一日吗?”   沈晚夕摇头笑道:“沧州是二月十五,比益州要晚好几日,因为沧州天冷,花开得也晚一些,二月初的时候还春寒料峭的呢,没有哪家姑娘敢出来跑。”   魏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二月都到了, 四月十八是不是就不远了?   心里默默激动了一会儿, 她忙将自己的小念头掐碎在脑海中, 眼下最重要的是兄嫂回城, 父亲也得先忙他们的事情, 她得排队等呢。   瞧见嫂嫂眼神里满是向往,魏眠噗嗤一笑,道:“二月初开的花少,等到大花朝节的时候才是满城春色,群花争艳, 那才叫热闹!到时候让哥哥带嫂嫂出去踏青,对了,还得到花神庙祈福,让嫂嫂赶紧生个小战神!”   沈晚夕脸一红,低头笑嗔道:“你说什么呢!”   魏眠瞧见嫂嫂羞赧的模样,一时没忍住大笑不止,许久又瞧见嫂嫂皱了眉,忙坐近了去拉她的手,“还有三五日便到城中,嫂嫂是不是紧张了?”   沈晚夕默了默,头也摇不动,说不紧张是假的。   早些时候云横同她说过家里的人员组成,可他毕竟五年未归,家中近年来的大小事情也不了解,魏眠便同沈晚夕又详细地讲了一遍。   最重要的无非就是益州侯,还有七个兄弟姐妹。云横和魏眠的母亲早年就去世了,益州侯也未曾将哪个姨娘扶正,所以府里没有大夫人。   云横排行老二,上面还有一位庶出的兄长,是二姨娘所生长子,名唤魏硕,这位早年亦是大将之才,驰骋沙场不在话下,只是多年前在战场惨遭横祸,年纪轻轻便断了双腿。魏硕之妻乃魏硕原先在军中时军师元昭的女儿,名唤元嘉采,亦出自名门。   此外,益州侯还有一位庶三子名唤魏彰,庶四子名唤魏颂,庶六子名唤魏敞,庶七女名唤魏姝。   那魏姝还是个八岁的小姑娘。   魏眠宽慰她道:“爹爹平日里虽然看着很凶,却是一个很可爱的老头儿,嫂嫂是二哥的妻子,就算你不是沧州侯府的人,只是出自乡野,爹爹都一定会一视同仁地对你好的。”   若不是听过益州侯昔日横扫千军的赫赫威名,沈晚夕当真就信了。   她咧嘴吸了口凉气,一个可爱的老头儿?天底下怕也只有小姑子敢这么说吧,不过后面那句话,倒是令她很惊讶。   即便她只是出身乡野,益州侯也不在乎?   魏眠吃了两口糕饼,又将双腿放到座椅上来舒舒服服地坐下,继续道:“大哥性子温润亲和,大嫂常年吃斋念佛,两个人都是很好很好的人,连下人都从不轻易苛责,他们见了嫂嫂你,一定会非常欢喜的!况且你是二哥的媳妇,弟弟妹妹们就算胡闹,也不敢来招惹你。”   她顿了顿,又强调:“不止是益州侯府的人,整个云境都不会有人敢来招惹嫂嫂的。”   沈晚夕微微一滞,忽然想到了谢邵和沈晚吟,自己已然是益州二公子的夫人,日后怕是还有机会与此二人见面。   她目光难得冷下来,让魏眠都吓了一跳。   不过听完家里的介绍,沈晚夕似乎没有那么怕了。   大家族更讲究长幼尊卑,从长幼来说,她理应尊敬那几位姨娘和兄嫂,但从尊卑来说,云横是唯一的嫡子,而她是云横的妻子,便是姨娘和兄嫂也管不到她头上来。   而且,云横这次回去,益州侯总是要立世子了吧?   这方面她从前没想过,只晓得州郡一般先考虑立嫡,立长次之,最后考虑立贤,遇到嫡长子不成器的,的确有立贤能或骁勇之人为世子的先例。   云横失踪这五年,说是失踪,其实外界早已默认是在梧州大火中尸骨无存了,可即便如此,益州侯这五年来也没有立世子。云境十四州最重战功,可大哥魏硕双腿有疾,这辈子怕是与世子之位无缘了,下面的三弟、四弟、六弟又都是庶子,若是益州侯有意从中挑一个继承人,这五年来就该有所表示了,然而并没有。   自古以来继承州侯之位的,没有几人手里头是不沾血的。   沈晚夕对未来仍然迷迷糊糊、不知所措,她没有多大的野心,只希望云横平平安安的。   回城前一日晚,队伍在城外五十里的驿站留宿。   沈晚夕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妆台的桌子上还放着侍女送进来的新衣裳和一整套的头面,是明日回城时要穿戴的。   那粉嫩小袄的侍女正弯身替她更衣,除了刚进来时说了句话,其余时间皆闷得像个葫芦似的,云横不在屋内,四下里静得有些诡异。   沈晚夕看着她,忍不住问:“听说你是从益州侯府过来的?”   那姑娘慌忙俯身跪下,声音有些发颤:“回夫人的话,奴婢是随二公子的侍从一同过来的,二公子说,日后便由奴婢伺候夫人。”   沈晚夕欣然一笑,忙唤她起身,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又俯身跪下:“奴婢叫茯苓。”   沈晚夕马上就想到了茯苓饼,馋了。   这姑娘竟然是云横给她挑的,模样很是清爽,做事也细致。   单看她方才为她洗发梳发的手法,轻柔又舒服,一丝都没有扯痛她,沈晚夕便知道这姑娘灵巧聪慧,就是胆子小了点,规矩多了点。   才说一句就要下跪,沈晚夕可受不住,又将她扶起身道:“往后我问你话,你只管回答便是,不必行如此大礼。”   她又不是老虎,能吃人么?   次日一早,沈晚夕换上一身大红缂金丝云锦缎通袖上衣,外披雪色狐皮大氅,头顶珠环翠绕,走起路来珠子坠子泠泠作响,摇曳生姿。   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她许久没穿得这样正式了,满头的珠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处处都不习惯,从前在镇子上的时候她自己盘的发髻简单又好看,如今出来了,到处都得端着。   云横也换了一身玄色暗花锦袍,袖口是镶着金丝的滚边,腰间仍系着她亲手绣的墨色腰带,身材颀长,高大挺拔,眉宇间冷冽如昔,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气势。   马上要见到自己的父亲了,也不晓得云横紧不紧张。   队伍于辰时启程,沈晚夕进了马车便解下了沉沉的大氅,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魏眠进来时眼前一亮,竟微微怔愣一下。   从前在商州的时候,她只见过嫂嫂穿着素裙的样子,那时候便觉得她是如同出水芙蓉般的仙姿佚貌,恍若仙子下凡。如今见她一身华丽的红色,衬得肌肤雪白莹润,一笑间将人间的千娇百媚尽收在眼底,连那车窗外的夭桃艳李也瞬间黯淡无光了。   辰时到巳时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越到后面时间似乎过得越慢,沈晚夕开始有些如坐针毡,魏眠也浑身难受。   一身的行头压着,还得挺直腰板子坐端正了,想将头顶长长的步摇取下来歇一会,又怕乱了发髻,到城楼下面来不及梳理,又得丢人。   直到队伍有了缓下来的趋势,魏眠登时掀了帷幔往外看,“嫂嫂,我们快到啦!看到城楼了!”   沈晚夕掌心都热出了汗,心里又是激动又是紧张,忍不住卷起帷幔的一角,往外瞅了瞅。   城楼高耸,长矛屹立,旌旗猎猎。   远远望去,寒风中的益州城楼雄伟险峻,固不可破。   马车愈驶愈近,前方的城楼在视野中也越来越清晰。   城墙以坚硬如铁的巨大石砖砌成,南北宛若巨龙绵延数里,城门四角建有高大巍峨的角楼,乾楼、望楼、箭楼、瓮城、控军台等军事壁垒一应俱全,远望去巍峨壮观,奇伟磅礴,竟令人不敢直视。   沈晚夕从未来过益州,如今见到这益州城楼空前绝后的逼人气势,便已经能够理解益州为何能够虎踞龙盘于西南,在云境百年来的血雨腥风中屹立不倒。   片刻,她又看到城门下整齐划一的兵马,最前头的黄骠马上正襟端坐一人,气势凛然,宛若云龙风虎,威风八面!   “那位是?”   隔得远,沈晚夕没看清楚人脸,也估不准岁数,只晓得那人气场极强,周遭的将士亦给人一种凛凛的压迫感。   这话才问下去,眼尖的魏眠立刻道:“是爹爹!爹爹出来迎接我们了!”   沈晚夕心里一颤,那黄骠马上的就是威名远播的益州侯?   云横的父亲?!   堂堂益州侯竟然亲自出来迎接……   她忽然有点不敢探头往外面瞧了哦,脑海中不住地勾勒方才那黄骠马、黑金袍的画面,把自己又弄紧张了起来。   直到马车缓缓停定,沈晚夕的身子微微向前倾了一下。   这回是真的到了。   沈晚夕深深吸了口气,待平复了心中的万马奔腾之后,将狐皮大氅重新系好,随魏眠一同下了马车。   ☆、仙女笑了   耳边寒风吹得耳膜微微震动, 清冷的阳光裹挟着冷风瞬间撞进了眼睛里。   沈晚夕望见了云横昂藏开阔的背影,还有站在他正前方的,一身黑色绣金龙纹的中年男子。   两人对视短短几息的时间, 昔日快马纵横天下的益州侯便已忍不住嘴角的颤抖, 眼里泛起了泪花。   在失而复得的儿子面前,他仿佛不再是那个霸气凛然的西南霸主,而只是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一个两鬓斑白的父亲。   片刻后, 云横弯身踞坐下去,向五年未见的父亲重重行了云境最大的叩首礼。   益州侯双手颤颤巍巍地将他扶起来,嘴里不住地喊着:“云横,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失踪了五年的儿子模样似乎一点都未变,从前便是这样刀刻般的五官,眼神里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疏离,他自小沉稳早慧,谈不上又成熟了一些,仿佛还是五年前从益州出发去战梧州的, 那个威风凛凛的少年。   就好像只是这场仗打了五年, 而今日是他凯旋的日子。   在场人无不落泪, 沈晚夕心中亦颤动不已。   正巧魏眠欲上前搀扶父亲, 沈晚夕也找准了时间, 迅速调匀了气息, 挺直背脊缓缓走到云横身边,对着益州侯俯身叩拜:“小女沈晚夕,见过侯爷。”   沈晚夕垂着头,亦能听到魏眠跑到益州侯身边,娇声道:“爹爹, 这就是二嫂嫂!”   益州侯何尝不晓得?   这一身红衣华丽矜贵又花颜月貌的女子,不是儿子在商州娶的沈家三女,又是谁呢?   益州侯伸手虚扶,也示意云横将她搀起,上下打量一番,笑意从眼角慢慢溢出:“好孩子,你该叫我什么?”   沈晚夕心中动容,鼻子一酸落下两行清泪,又侧头望了眼云横,得到肯定的目光后,才微微俯身再施一礼,声音颤抖:“儿媳沈晚夕,见过父亲。”   “好,好!”   益州侯望着珠联璧合的二人老泪纵横,一身威严肃穆的气势此刻又削弱几分,宛若红着脸的小老头儿,面上的褶皱寸寸分明,浊泪便顺着沟壑一路往下淌。   可这样的眼泪是喜极而泣,是心感宽慰,是经历过风风雨雨之后守到晨光的安欣。   城门大开,马车缓缓驶入益州城内,窗外慢慢有了喧闹的人声。   益州二公子回城的消息不胫而走,城中百姓皆涌至道路两旁行跪拜之礼,恭迎二公子回城。   那是他们心中最顶天立地的战神,是守护益州百姓安居乐业的英雄。   他不在的时候,人人祈祷思念。   如今他回来了,众人更是心潮澎湃、欣喜若狂,甚至天还未亮就守在路两侧,只等着见一见这失踪多年归来的少年英雄,给他磕一个头,以表示最大的恭敬。   魏眠撩开帷幔,向外头的老百姓招了招手。   有人眼尖,透过车窗的间隙瞧见了那一身华贵红衣的窈窕女子端坐于马车之内,以冰雪为肌,以美玉为骨,眉目如画,玉指如葱,与身边张扬明媚的五姑娘美得不一样,这女子宛若月里嫦娥落入凡间,更多几分清澈灵动,生生让人移不开眼。   “那就是二公子的夫人!”   人群中窜出一声惊呼,众人纷纷将目光转向了金色锦蓬马车。   沈晚夕骤然僵直了身子,紧张了起来。   这样的目光虽然从前也常有,她早已不怯,可如今身份到底不同了,她是云横的妻子,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益州侯府的脸面,再不能像从前那般懵懵懂懂,不懂规矩。   “嫂嫂,大家都在看你呢!”魏眠笑逐颜开朝她道。   沈晚夕心里砰砰跳了许久,还是能感觉全城炯炯的目光都聚集在这一身,她慢慢压抑住心里的紧张慌乱,也侧过头向外头的百姓微笑示意。   这一笑,满城春色都失去了光彩。   “夫人笑了!仙子笑了!夫人笑了!是仙女笑了——”   众人的欢呼声不绝于耳,魏眠欣喜地望着外面,直到看到前方马上的二哥回身投来寒冽刺骨的一瞥,这才悻悻地缩回了马车。   完了,二哥在警告她了。   她嘟着嘴,看着两颊微微泛红宛若云霞的嫂嫂,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哥哥看到嫂嫂做牛肉饼给大伙吃会生气,看到嫂子被人说成仙子心里也不高兴。   她若是男子,娶了这样一位人间仙女,也会藏着掖着不给人看的。   马车绕过熙攘的长街,又行了约莫一个时辰的路,穿过一道悠长寂静的巷道,终于在一处庄严气派的府邸前停下。   茯苓在马车外等着,将魏眠和沈晚夕搀扶下车。   抬眸时一座高大规整、气派森严的府邸映入眼帘,门口两尊石狮威武雄健,朱漆大门上挂着价值千金的金丝楠木牌匾,笔走龙蛇地刻着“益州侯府”四个大字,两旁高大葳蕤的古树直达青霄,头顶天光给府邸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大厦耽耽,天宝环集,宛若帝居,其磅礴庄严的气势令人叹为观止。   拾级而上,只见长梁光彩宛如雄虹,初春盛景堪比藻绣,威严庄重的浮雕麒麟照壁见证了益州侯府百年来的兴盛祥瑞。   照壁前,坐在轮椅上的清雅男子着一身墨青鹤氅缓缓而来,身后还跟着一位梨花白金荷暗纹锦袍的女子,不施脂粉,容颜却清丽绝尘,只是眉宇间凝着淡淡的愁思,失了几分气色。   沈晚夕想,这便是云横的大哥魏硕和大嫂元嘉采吧。   瞧见云横停下脚步在前面等她,沈晚夕微微加快了些脚步,至身边时,云横握住了她的手。   两人缓缓走上前,向轮椅上的大公子和身后的大嫂微微倾身施礼,还有身边的几个姨娘和弟弟妹妹也一一打了照面。   魏硕无法站立行走,只是嘴角提着柔和的笑意,抬手示意他们起身的动作也令人极度舒适,如沐春风。   沈晚夕看着这位素未谋面的大公子,一身光华似月,清雅温润,如琢如磨,实在难以将其与那曾经提枪上阵的大将联系到一起。   “云横,你能平安回来就好……”   原本面色平静的大嫂,此刻泪珠滚滚,上前来瞧了瞧云横,又扶着沈晚夕的手,看了她许久,眼眶红透:“这就是弟妹吧,你们在外头受苦了。”   沈晚夕也忍不住啜泣,又弯身再拜,哽咽道:“多谢嫂嫂关心。”   与此同时,满院的护卫、丫头、婆子、小厮都整装聚集于此,远远排成一条长龙,人人恭肃规整,齐声叩拜道:“恭迎二公子回府!拜见夫人!”   益州侯府的下人比沧州侯府只多不少,沈晚夕也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下人,不觉有些拘谨起来,心下微乱之际,云横温热的掌心慢慢包裹过来,将她心里的七上八下一下子抚平。   “都起身吧。”   云横淡淡扫过一眼跪拜的长龙,通身一派威严之势,众人缓缓起身,皆屏气凝神,不敢嬉笑言语。   随后,云横带着沈晚夕进祠堂祭拜魏家祖先,也给云横的母亲顾氏上了三炷香。   云横向来沉默,在母亲的牌位面前一直缄默不语,眼里不再是平时里的凛冽寒意,却似乎是一种与见到父亲益州侯时的那种同样久别重逢的温情,墨如深渊的眼底,她又仿佛看到一种长久的孤独感。   沈晚夕也想到了自己的阿娘,阿娘也离开了许多年,可每每看到天上的月亮和星河,或是在自己孤独无助的时候,她还是在心里默默地和阿娘说话,说许多的话。   云横也是在和自己的母亲说话吗?   她鼻子酸酸的,望向了顾氏排位上的那些刻字,默默地喊了一声母亲。   母亲,我是阿夕,和云横算是相逢于微末之时,好像是被世界抛弃的两个可怜人。   那时候我可丑可丑了,云横也不晓得怎么就瞧上了我。   在这之前,我以为这辈子都要生活在深渊里,看着自己慢慢地腐烂,这辈子都见不到阳光了。   直到遇到了云横,他总是那么凶那么冷,好像从来没真正地笑过,可是他却会一连上山好几日替我寻治伤的药,在我身子不舒服的时候替我暖被窝、帮我捂肚子,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永远挡在我面前。   他对所有人都冰冷,可唯独对我那么好,是他让我觉得这个世上无论多苦多难,总会有一个人站在我身边,抓住我的手,驱散所有的恐惧与慌张。   就像指尖能触摸到的光一样,暖暖的,可以一直一直地依靠下去。   我没想到的是,云横竟然是我儿时最害怕的那个大英雄,一听名字都能吓哭的那种,谁能想到命运就是这样猝不及防,他竟然真的成了我的夫君。   母亲放心,阿夕也会对云横很好很好的,阿夕虽然笨笨的,可云横在想什么我好像都能晓得,阿夕做女工也很差,但是日后一定给云横缝许多好看的衣裳。   对了母亲,阿夕做的饭还特别好吃,云横的嘴巴都被我养刁了,回来的路上连驿站的饭菜都不动,光啃我做的牛肉饼了,嘿嘿。   我阿娘,秋娘和月嬷嬷也常常说,阿夕是个小暖炉,总是能给身边的人带来快乐和温暖,看到阿夕的人都不会有烦恼。   母亲放心,阿夕一定能把云横捂得暖暖的。   这辈子,我们谁也不离开谁。   ☆、骗子   约过了申时, 云横直接去了校场,沈晚夕跟着三弟妹孙氏一行人往云横从前住的山海苑。过了垂花门,沿着抄手回廊一直往西, 行经几处阁道, 又不知路过几间轩亭,绕过几道曲廊,原本还有心赏玩府中盛景的沈晚夕,此刻已是腰酸背痛了。   似乎比从前上山下山还要累些。   行路途中, 孙氏也给她讲了不少府中的事情。   比如,府中没有大夫人,早些年大嫂亦主持过后院事宜。   大嫂元氏从前也是风风火火的人, 因为父亲是军师,昔日她在军营中也是能放倒几个壮汉的好手,只是后来病了一场,整个人恹恹了不少,整日便在佛堂吃斋念佛,不太出来了。后来, 益州侯便将主持后院大小事务的职权交给了三儿媳, 也就是面前这位定阳府通判之女孙氏, 令原先大夫人身边的管事赵姑姑从旁协助。   正说到此处, 紫檀木制的匾额上“山海苑”的鎏金字迹赫然落入眼中。   只见琉璃瓦铺就的庑殿顶在阳光下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放眼望去假山奇异, 佳木拂檐,石子甬道两旁的琪花瑶草、名葩奇木步步皆景,院后茂林修竹与溪流碧水相得益彰,虽算不上极致奢丽,却自有一种典雅庄严的气度。   原来这就是云横从前住的地方。   沈晚夕深吸一口气, 又在孙氏和赵姑姑的带领下见了山海苑所有的侍女和小厮。   沈晚夕才知道,云横不在家中的这五年,山海苑日日有人洒扫除尘、莳花弄草,去年年底云横的消息传到益州,益州侯当即差人将山海苑重新修葺一新,才有如今工整幽雅的模样。   那赵姑姑指着小厨房的方向笑道:“侯爷怕公子和夫人一下子吃不惯益州的口味,今年前前后后请来了三位大厨,一位做益州菜,一位做北方菜,还有一位擅长商州菜,都在小厨房候着呢。”   沈晚夕瞬间心潮涌动,不知该说什么好。   益州侯连院中小厨房都配置得这般妥帖,可见其余桩桩件件、大大小小的事情,但凡她与云横可能遇到的,都已经有人提前事无巨细地准备妥当了。   外头走过一番后,赵姑姑和茯苓带着沈晚夕进了主屋。   屋内陈设一应俱全,知道二公子娶了夫人之后,屋子里更是早早添上了雕花细木贵妃榻,花梨木的妆奁和一面溜金镶玉绿松石铜镜,从金银器物到脂粉、香料、珠钗、锦缎都备得整齐妥当,完全不用沈晚夕操心。   在这些细致的安排面前,沈晚夕反倒有些拘谨起来。   她心里默叹了一口气,从前在沧州的时候,即便是亲生的爹爹都记不得她的生辰,遑论这些起居的方方面面了。   用过晚饭之后,沈晚夕差茯苓找来针线和缎子,想给云横做几身开春的衣裳。   答应婆母的事情,她可不能反悔。   许是赵姑姑见她的样子专心又笨拙,忙心疼地将油灯移近了些,手里的细针倏忽亮了不少,沈晚夕抬眸一笑:“谢谢姑姑。”   赵姑姑高兴极了,瞧见这宛转蛾眉、冰肌雪肤的公子夫人,再听听她带着一丝小姑娘稚气的柔软嗓音,心都快要化了,心问这老天爷是何等偏心,怎么生出这么个灿若芙蓉般的小娇娥呢?那眼睛清澈得跟外头的月光似的。   大夫人若是还在人世,瞧见夫人一定欢喜得不得了。   瞧了许久,赵姑姑忍不住问:“不知夫人今年芳龄几何?”   沈晚夕笑道:“过了年就十七了。”   赵姑姑点了点头笑,算一算二公子今年也二十有七了,足足比夫人大了十岁,难怪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今日在侯府正门前,她可都瞧见了。   夫人一紧张,二公子就握紧了她的手,夫人一害羞,二公子脸上的笑意虽清浅,却是直达眼底的笑,二公子着急去校场,还特意交代了夫人不必像从前一样等他用膳,免得夫人饿肚子。   想来公子和夫人在商州的时候,虽说过得苦,可夫人却是顿顿丰盛,每晚都等公子回家吃饭,这才养成了习惯。   她是一路看着二公子长大的,公子自小就显示出了异于常人的智慧和胆识,学了三日的棋便已能驾轻就熟,甚至胜过请来的师父,跟着侯爷在军营中走几趟,转眼便能独当一面,横扫千军如卷席。   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公子都是一向沉着稳重、喜怒难辨,从未见他哭也从未见他笑,谁也看不穿他心里在想什么。   可如今娶了个温柔娇美的夫人,公子竟然这样喜欢笑,好像只要瞧夫人一眼,那双从未有过波澜的眼中都会泛起灼目的光线。   想到这里,赵姑姑也不禁鼻子一酸,默默背过身去擦了擦泪。   戌时,月上柳梢。   云横一身墨袍步履匆匆,佩剑扔给了戚然,自己抬脚走上石阶,大跨步地直往主屋而去,衣袍下摆都像是带着风。   可才走到主屋门口,方才还大步流星的二公子脚步微微一顿,转头又去了澡间。   片刻,下人进屋内禀告,油灯下正琢磨衣裳绣样的沈晚夕讶异地抬头,眼眸里扑闪着惊慌之色,“云横受伤了?”   她心里一慌,忙跟着去了澡间。   澡间放了热水,不算太大的空间里氤氲着热腾腾的白雾,抬脚进门时热气蹭蹭地往脸颊上扑,赶巧那带她进来的下人轻轻闭了门,屋里只剩她和帷幔里头的云横了。   晚膳之后她也在此处沐浴,还算熟悉,此刻就凭着印象往里头走。   “云横。”她探着脑袋喊。   里面人声音低哑地嗯了一声:“进来吧。”   听到熟悉的声音,沈晚夕忙放快了脚步往里头走,才掀开帷幔,眼睛都炸了!   云横正赤着上身坐在浴桶中,一头墨色湿发披在背后,脸颊也挂着清泠的水珠子,面色比白日里微微泛了一丝红,想来是桶中热水白气升腾导致的。   沈晚夕呼吸一滞,脚步也跟着顿了顿。   云横的肤色比小麦色要白许多,却又不是那种透着阴柔的白,是那种很健康很阳刚的白,他从前常年战于沙场,而后又整日在山中打猎,风吹日晒竟还没有像普通男子一样晒得黝黑,实在是难得。   透过柔白的水雾,沈晚夕又瞧见了他双臂随意搭在木桶边沿,宽阔的双肩,紧致健壮的肌肉,每一处肌理都仿佛蓄积着无穷的力道。   他连颈窝里都蓄了水……   沈晚夕忽然冒出了个念头,她若是一条小鱼,岂不是能在他颈窝处快活地游来游去?   云横见她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心里不知道盘算着些什么,不禁启唇一笑:“看够了么?”   沈晚夕瑟缩了一下,立马反应了过来。   天哪,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竟然瞧了云横那么久么!   还被抓个正着,好丢人……呜呜呜。   许久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来的目的,急忙问:“云横!我听下面的人说你在校场受了伤,到底伤在哪了?”   云横垂眸勾了勾唇角,右手微微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也僵硬地张开一点,“今日在校场和人比试功夫,虎口处有些撕裂。”   “撕裂?”   听到这个词,沈晚夕心里一堵,赶忙上前抓着他的手细看,这才瞧见他右手的虎口处红了一块,一道细痕里微微翻出皮肉来。   虽然好像……也没有她想象中那样严重,但是云横竟特意差人去房中唤她来帮忙,一定是痛得万不得已了,而且手受伤了的确不宜碰水。   她皱了皱眉,愁容满面地问:“有没有纱布和伤药?我给你包扎一下吧。”   云横微微颔首,伸手指向一旁的木架,上有一卷纱布和一个白瓷葫芦瓶。   沈晚夕忙将药粉拿下来,将云横手上的水渍擦干净,上了药之后用白纱布裹了好几层,“你功夫那么好,在山里头一日也未曾闲懒,怎么一回来就受伤了呢?”   云横望着她忧心的神色,不紧不慢道:“父亲考验我的功夫,遣了五十人轮流来战,我嫌麻烦,就让他们一起上,连打了一下午,直到方才回来时才发现手受伤了。”   沈晚夕听得一愣一愣的,“五十个人!那谁赢了?”   问完这句她觉得自己傻了,云横若是输了,哪里只会伤个虎口?   但那可是五十个人啊!总不可能……   云横漫不经心道:“以一敌五十来谈输赢本身就不公平,我伤了虎口,可他们没一个人能爬得起来,约莫得在营中躺一个月了。”   沈晚夕美目瞪圆,想象着云横在校场虎步生风,强劲到无可匹敌的样子,不觉心中微微一荡。   这么厉害的男人,怎么就成了她的夫君呢?   估计整个云境未出阁的女子都在闺中扎小人骂她呢。   云横见她又傻呆呆地出神,抬手捏了捏她的小脸,提醒道:“忘了喊你来做什么的吗?”   沈晚夕眨了眨眼睛,脸蛋一红,连忙反应过来:“我笨手笨脚洗不好的,要不我喊下面的人来帮你吧?对了,我还在给你缝衣裳来着,绣花针才戳了进去,你闹这么一出我都忘了怎么——”   话还未完男人一抬手将她外衫尽退,中衣微敞开,隐隐露出亵衣上并蒂双莲的图案。   沈晚夕也不晓得,明明是受了伤连澡都没办法洗的男人,怎么就有那般大的力气将她搂进浴桶,而后手臂又圈着湿嗒嗒的她,缠绵到了卧榻。   后来她忍不住问了戚然,“虎口有些撕裂到底疼不疼?”   戚然爽快一笑道:“那就是一点小伤,在军中常见得很!跟蚂蚁咬一下似的休息几日便好,夫人你瞧瞧,今日我这虎口还有些疼呢。”   沈晚夕的脸慢慢黑了下去。   不久后戚然就发现,主子看他的眼神也沉冷了许多,像是要一口吞了他似的。   ☆、枣泥酥   山海苑书房, 篆香袅袅,入耳入心。   明黄的灯光透着薄薄的灯笼纸在桌案上撒下一圈囫囵的光影。   戚然进来后,详细地禀告了近日查到的消息, “当日封郡总兵徐阳运送粮草行经涪县是遭到梧州大军先锋范铖截杀, 徐总兵中了三箭,那晚押送粮草的军队伤亡的确惨重。”   云横目光幽沉,墨黑的眼瞳里看不出变化,只是指尖摩挲着杯沿, 冷冷地盯着桌案上的卷草纹路,良久抬眸问:“敌军多少人,我方多少人?”   戚然被这冰冷的目光扫过一眼, 不禁身后一凉,略一斟酌道:“怪就怪在这个地方。”   云横抬眼,“怎么说?”   “属下找到了当时押送粮草队伍中一名侥幸存活的小卒,名唤崔小六,如今在兵马指挥使陆大人麾下当差,据他回忆当时路经涪县之时先有一队人马从西南方向偷袭, 但好在徐总兵提前做了应对准备, 双方虽战况激烈, 却也不曾到狼狈不堪的地步, 眼见着梧州军仓皇撤退, 却没料到西北面又来了一支梧州军队, 直接将我军打得措手不及,粮草也烧了大半。”   “后面那支队伍可有异常?”   戚然摇摇头,“这个崔小六怕是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云横眉头皱紧,指尖无意地敲打着桌面,思索一阵道:“这两日安排徐总兵私下来见我, 越快越好。”   戚然躬身道:“是!”   “还有,”云横顿了顿,沉声道:“继续去查梧州密林附近可还有没被军器监钻凿开采的猛火油,悄悄把那块地再翻一遍,查得隐蔽一些。”   戚然俯身应下,又问:“钟将军如今还下落不明,此前大公子也寻他多年未果……”   “继续找。”   “是!”   闭上眼,云横脑海中皆是当日梧州密林的熊熊烈火,一想来,连脸颊都似那晚大火在身边燃烧时那般灼烫。   还有那日深夜营帐之内浑身是血的钟毅,谎报军情之后就失踪了。   天底下哪有这么多的巧合?   他从不信什么天降灾祸,倾天火以惩凡人,他只信事在人为,既然是人为,必定不可能做到极致的完美,只要还有一丝线索,总能顺藤摸瓜地查到真相。   再次睁眼时,云横眼睛里竟是布满了血丝,抬眸望了一眼戚然:“还杵在这做什么?”   戚然沉吟半晌,结结巴巴道:“夫人从商州平安回来,用不用……给沧州那边去个信?今日在院中听赵姑姑说夫人一直念着沈世子,说……不知道何时能见。”   云横垂头抿了口茶,语气中透着淡淡的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沈世子可是沈家长女的亲弟?”   戚然点点头道是,紧接着看到主子微扯了下唇角,寒声道:“我不信任他。”   一个是嫡亲的姐姐,一个是庶出的妹妹,这世上有几人会选择后者?   从问出方才那句的时候,戚然大致就已经猜到这样的答案,他心里晓得,任何对夫人不确定的因素,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风险,主子都绝不会大意。   “罢了。”   戚然正欲先行退下,却听身后传来主子凉凉的声音。   “还有几日便是花朝节,你派人亲自去一趟沧州大营请沈世子过来赏花,快马加鞭一来一回的时间够了。”   戚然稍稍愣了愣,随即听懂了,咧嘴一笑道:“是!属下这就安排。”   口是心非的主子,还不是怕夫人伤心?   云横瞧见少年笑出一排皓齿,忍不住皱了皱眉,冷声道:“在夫人面前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应该不用我再提醒了吧。”   “啊?”   戚然又愣住,他什么时候又多嘴了,他怎么不记得?   漆夜中,云横借着云层里漏出来的那点月光进了主屋。   已经快子时了,拔步床里竟还透着明亮的灯光,云横缓缓撩开帷幔。   “呀!”沈晚夕吓得猛然抬头,手里的绣花针在指尖戳出一个血洞,刺目的血珠子从手指头处冒出来。   “怎么还没睡?”   男人皱了皱眉,伸手将她的手捞过来,去瞧那食指上的小伤口。   沈晚夕将手里的衣裳放下,另一手撑着下颌,糯着嗓子道:“你不回来我睡不着。”   云横心口一软,将她弄伤的指头含在口中轻吮,果不其然小姑娘的脸蹭一下红了。   叹了口气,他抬头看到床上摆了张小桌,油灯就放在上面,眼底微沉,又是无奈,“你把灯搁在里头,若是磕了撞了,烧起来怎么办?”   小姑娘摇了摇小桌,确定稳定后朝他扁了扁嘴,“我还不困,不会撞到的,床上暖和,我坐着也舒服一些。若是困了你还不回来,我就将油灯撤了再睡,不会有危险的。”   她展颜一笑,抬手抚了抚云横蹙起的眉头,柔顺道:“等过几日天气暖和起来,别人的娘子都会给夫君做春衣的,我也想给你做。”   云横叹了口气,揉着她毛茸茸的后脑,才发现小姑娘竟比从前瘦了点,从商州回益州舟车劳顿这么些日子,说不累是假的。   可她从来没跟他说过这些,也从未在他面前提过想见哥哥。   即便如今他已经恢复了从前的身份,对于谢邵和沈晚吟做过的那些伤害她的事情,她亦是只字未提。   其实云横想告诉她,哪怕她想要天上的月亮,他都能想办法给她摘下来。   偏偏她在他面前,只有那温声软语的几个要求,要他抱一抱背一背,就好像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可她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心疼。   这几日他日日去校场练兵,慢慢将这五年来缺席的事务通通熟悉一遍,荒废的兵法和功夫也要重新捡起来,其次还有让他失忆的梧州大火案必须要尽快查清楚。   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忙是真的忙。   他自己累不打紧,只是怕小姑娘人生地不熟,还要整日面对那些上门来献殷勤的姨娘嬷嬷,吃了亏也不同他说。   沉吟良久,云横道:“明日我起来给你做早膳可好?”   “啊?!”   沈晚夕愣了愣,忙惊慌地摇头道:“不了吧!你不是早上都要去后院练武,跟着还要去演武场,一天下来已经够累了,忙活这个做什么呀?”   其实她心虚得很,她只是想到了云横回回都能烧糊的粥,有点害怕。   云横微微摇头一笑,“从前我出征在外,有时候两天两夜都睡不了觉,也没觉得多累。”   瞧见小姑娘眼里满写着拒绝却又憋在心里不敢说的模样,云横越发觉得好笑,点了点她的鼻子道:“放心,我好好请教厨子,不会做得太难吃。”   沈晚夕微微松了口气,又忽然想起什么,为难地皱眉问:“若是让人瞧见这益州二公子早起做饭,旁人都会怎么看我呀?”   云横勾了勾嘴唇,淡笑道:“有我在,旁人不敢。”   而且,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   次日寅时,云横从后山练枪回来兀自去了小厨房。   一边小火炖着百合银耳汤,一边将红枣去核,搅碎成泥,面粉和猪油、白糖、清水一同搅拌,捏成小小的油酥,再用擀面杖将其擀成薄薄的油面片,每张面片里包裹一颗山楂大小的枣泥,压扁后再按照厨子的方法,将圆圆的枣泥饼边缘切成花瓣形状翻卷出来,最后放入炉中烘烤一炷香的时间,一碟金黄漂亮的枣泥糕便做完了。   起初沈晚夕只是启唇咬了小小一口,没想到竟然出奇的香甜好吃。   外皮酥脆,油而不腻,枣泥清香甜美,白糖放得恰到好处,完全没有压过红枣的香,甜得正正好!   最后喝一碗百合银耳粥,清甜中带着一起淡淡的苦,却不是难以下咽的那种苦,反而很是解腻。   可是云横已经去了校场,没有办法和他一起分享了。   沈晚夕一个人也吃不完,便给云横留了两个,其余皆分给了院子里的下人。   一开始下人们皆畏畏缩缩不敢伸手,直到沈晚夕佯怒道“不准拒绝”,众人这才颤颤巍巍地伸了手,去吃那冷漠威严的二公子亲手做的点心。   虽然味道的确不错,可他们却吃得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赵姑姑这辈子也想不到,自己一把年纪了竟能吃到二公子亲手做的点心,更没想到的是,一向冷冰冰的二公子竟然早早起来为夫人做早膳!   若不是亲眼见到了,她怀疑自己这是在做梦。   一上午的功夫,二公子早起给夫人做早膳一事传遍了整个益州侯府。   几个姨娘原来都在自己院内小声嘀咕,后来忍不住坐在一处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三姨娘掩面轻声道:“俗话说君子远庖厨,这二公子出去几年完全像是个变了个人啊,竟然亲自下厨房给女子做饭!”   “可不是!那山海苑的厨子比咱们几个院子里加起来都多!”   四姨娘也道,“我还从未见过有几个男子亲自下厨的,便是吴管家那么疼婆娘的一个人,这二十多年来也没烧过一次饭啊!”   众人唏嘘不已,而后六姨娘说了句:“听闻是他那夫人近日身子不适,二公子这才亲自下了厨,这不还特意吩咐了让她在山海苑好好休息,不肯让人来打扰。”   四姨娘一脸迷茫:“啥,谁去打扰了?”   屋内几人纷纷垂头,或侧目看向院外,反正她们那不叫打扰,只能说是慰问。   ☆、桃花糕   二月十二, 百花庆生,千红锦绣。   前一日的夜里,益州城的花树上都已经悄悄挂上了五颜六色的花神灯, 朦胧月色下的夜晚原本笼罩着凄寒之色, 却因这星星点点的灯光点缀出了一个无与伦比的曼妙人间。   次日一早,郊游赏宴的人们都陆陆续续地出门了,男子多是饮酒赋诗、踏青赏玩,女子多为扑蝶赏红、祭拜花神。   花朝节向来有采摘春花做糕点的风俗, 沈晚夕清晨便和茯苓、白芷、雪茶几人一同到园中采了新鲜的桃花瓣,回来后放在石臼中捣烂,用牛奶、白糖、藕粉和面粉一同搅拌, 做成半透明状的桃花糕。   每块糕点上用一朵完整的桃花花瓣点缀,做出来的桃花糕精致漂亮,清甜可口。   笼中蒸出几屉之后,沈晚夕遣人给各个姨娘、大嫂弟妹院中都送了一些,又给五姑娘和七姑娘房里送了一些,就连院中做杂活的下人都见者有份。   姑娘和姨娘们收到山海苑的点心, 忙不迭地拿起来品尝, 果真是口感顺滑, 花香盈口, 几乎是入口即化。   尤其四姨娘和儿媳两人一边囫囵吞枣地吃, 一边问:“果真是二爷夫人亲手做的?真不是厨子做的?”   茯苓无奈地笑着解释了好几遍:“夫人厨艺极好, 连小厨房的师傅们都忍不住直夸呢,这些都是夫人带着下人们一起做的,哪里能作假?”   众人都惊掉了下巴,二爷夫人还能做这个?   后来想想也就想通了,连二爷都会做枣泥酥, 这世上还是什么是不可能的!   府里人听说夫人天还没亮就出门采花瓣儿,一直忙活了近两个时辰才将这桃花糕做完,个个捧在手里舍不得吃,不肯破坏了那点缀得漂漂漂亮的桃花瓣。   可今日是花朝节,大伙手上都还有活儿,哪能将点心搁着不放?   万般纠结之下才咬了一小口,放在嘴里慢慢抿着,瞬间甜甜的桃花香充斥了整个口腔,教人欲罢不能!吃快了生怕吃完就没了,吃慢了又不得劲儿,实在是太难。   沈晚夕用完早膳,想问问云横去不去芙蓉寺踏青,可云横正在书房同几个将军商议要事,她也不好打扰。   戚然在门口看到她来回踱步,忙上去问道:“夫人是来找主子过节的吗?”   沈晚夕瞅了一眼门缝,想了想笑问:“你晓不晓得,你家主子何时能出来?”   戚然抓了抓头,尴尬道:“属下也不知,要不属下进去跟主子禀告一声?”   沈晚夕抿了抿唇,思索了一阵道:“还是算了吧,昨日我也没跟他提此事,云横日理万机自是顾不上这些节日的,我找五姑娘一同去也是一样的。”   戚然叹了口气,眉毛都拧在了一起。   他好想告诉夫人,主子见的是梧州大战时的几个重要将领,对主子失踪一事或许能够提供重要的线索,那场大战是主子心里的一根刺、一道疤,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些眉目,主子势必要顺藤摸瓜查明真相,一刻也耽搁不得!   可即便如此,主子也一刻没忘记今日的花朝节,否则又怎么会偏偏选在这几日让沈世子马不停蹄地往益州赶呢?   若是路上一刻不停歇,今日便能赶到了。   沈晚夕自己回了竹屋,茯苓已经将今日出门的衣裳备好了,是偏薄一些的赤色小团花图案的长裙。正巧天气回暖,这个厚度的衣裳正巧合适。   茯苓眼光好,又为她挑了一只八宝攒珠飞燕钗,一对赤金镶宝石的石榴花耳坠,红色衬得气色极好,再加上她身段纤细,脖颈修长,着这一身娇艳又不失俏皮,实在是窈窕至极。   还未去魏眠的沉香苑,小姑子便拉着个小姑娘先到了。   魏眠一身橘粉色的长裙,上面用金银线穿插绣出百花飞碟的图样,头顶一只华丽的点翠步摇,脖子上还带着赤金璎珞圈,走起路来鲜亮灵动,整个人散发着灼目的光芒。   倒是那七姑娘魏姝身量还小,穿的是一身浅紫色莲纹的小袄,手里还拿着一个精致的点心盒子,馋得时时要盯着那盒子看一眼。   三人同坐一辆马车往芙蓉寺的方向去,路上说了好一会话,沈晚夕才晓得弟妹们原本都想同她一道来游玩的,可却都被魏眠给挡回去了。   “我二哥说那些人没意思,惯会问东问西,什么在商州怎么过的呀,怎么成亲的呀,平日里吃什么呀,山里头都有哪些野兽,有没有野人?嫂嫂你说说,她们要是在咱们的马车里,咱们可还怎么赏景游玩?”   沈晚夕启唇一笑,“原来是云横让你来陪我的。”   魏眠噘着嘴道:“二哥真不够意思,这种日子竟然还忙着军中的事情,我就看不惯这些整日满口要事的人!”   沈晚夕摇摇头笑问:“我怎么觉得你是意有所指?”   魏眠轻哼一声,撇开头去看外面。   沈晚夕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道:“你说我要不要去请大嫂一起到芙蓉寺赏花拜佛?”   她记得刚到侯府的那日,大嫂元氏还在她面前落了泪,这让沈晚夕印象格外深刻,只是后来这十来日就再没见过元氏了,只晓得她日日都在佛堂。   魏眠收回了目光,偏过头来道:“今早我去大哥院中没见着他人,想必是出去了。大哥虽然双腿残疾,可对这些风雅之事还是有几分喜欢的,心态也越来越像个文人墨客了。不过大嫂从不出门,她身子禁不得风,谁去请她都不管用。”   沈晚夕哦了一声点点头,沉吟许久,又忍不住问了句:“云横和大哥大嫂关系好吗?”   单看那日元氏的表情,满眼都是心疼怜惜,似乎很关心她和云横的,可是大哥的态度就好像淡然多了,脸上的笑意未及眼底,总有种说不上的淡漠疏离。   云横对大哥大嫂的态度也不算热情,即便他从来也不是热情之人,可那是失踪五年后的第一次见面啊,两人的神情都有些怪怪的。   魏眠仔细想了想,回忆道:“大哥,二哥,大嫂还有五年前失踪的钟毅将军,他们四人原本在军营中是最好的关系,二哥年纪比他们都小,他的兵法还是大哥亲自指点的呢,几个男人在一起除了谈兵法就是比试武功,感情自然就深厚了。大嫂又是军师之女,整日都在军营中,跟大哥可谓是青梅竹马,之后就嫁给了大哥,而那位钟将军原本在大哥麾下效力,后来大哥失了双腿,钟将军便又跟着二哥驰骋疆场许多年,直到梧州那一场恶战中,听闻钟将军亦身负重伤,和二哥一样都失了踪迹,那日见过他身上伤痕的人都说他就算没失踪,也大概活不成了。”   沈晚夕微微有些讶异,也唏嘘不已。   照魏眠的说法,大哥对云横是亦师亦兄的关系,理应十分亲厚。   可两人看上去竟都没有真正的久别重逢的喜悦,想到这,她又糊涂了。   身子一晃,马车已经到了芙蓉山下。   这锦蓬马车倒不是十分华丽,可上面刻着的“魏”字却是格外惹眼,路过的姑娘公子哥儿们便是家世地位再高,见到这个字也不敢轻举妄动,渐渐地那马车周边一圈像是隔着一道天然的屏障,将熙攘的人群隔绝开来。   直到马车上先后走下来两个美得扎眼的姑娘,才将众人的目光往回收了一点。   那马车前一人红衣娇俏,发髻间镂空的赤金小飞燕将给这初春盛景又添几抹灵动,另一人彩绣辉煌,珠翠环绕,满身的贵气几乎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   魏五姑娘许多人都认识,可旁边那位娇美的小娘子还从未见过。   有聪明的马上就猜出来了,那便是刚刚回城的益州侯府二公子魏钦的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沈世子要滚出来啦!   ☆、偷听   沈晚夕和魏眠带着准备好的红丝线和五色彩笺系到桃花树枝上, 随后一同到寺中祭拜花神,祈福许愿。   三人并排走实在惹眼,一人莲步款款、身姿窈窕, 一人昂首张扬、如光如霞, 还有一人蹦蹦跳跳,煞是娇俏可爱。   沈晚夕瞧见魏姝悄悄打开了点心盒子,里头竟是早晨她做完的桃花糕,不禁抿唇一笑道:“怎么还没吃完?”   魏姝抬头, 墨瞳圆碌碌地转了转:“吃完就没有了,娘让我省着点吃,我就带在身边, 想吃的时候就拿出来咬一口,一次吃一小口再放回去,这样一整天就都能吃到啦。”   魏眠笑骂她小馋猫,沈晚夕也笑着摸摸她脑袋:“日后你想吃什么就要山海苑来,嫂嫂会做很多很多的糕点,比桃花糕还要好吃的糕点。”   小女孩眼前一亮, “真的吗, 我真的可以去吗?”   沈晚夕点头:“当然啦。”   魏姝嘟着嘴巴, 委屈巴巴道:“可是二哥看上去好凶, 阿娘都不敢同他说话, 绿竹姐姐和水清姐姐, 还有院子里所有的下人都怕二哥。”   沈晚夕一噎,啊这……   云横失踪之前经常在外南征北战,见这个七妹妹的时间少之又少,后来失踪后更是有整整五年没有回侯府,魏姝对他几乎没什么印象, 所有跟云横有关的事情都是从六姨娘和哥哥姐姐口中听来的,反反复复无非就是多谋善战、勇猛无双这些溢美之词。   小孩子对勇猛这些词没什么概念,按照自己的想法来理解就是杀的人多,同沈晚夕小时候对云横的看法差不多,都是令人恐惧不安的大魔王。   如今魏姝才八岁的年纪,再见到这位厉害的哥哥,心中自然有所畏惧。   魏眠朝小孩笑了笑,道:“日后你只管到二哥院子里来,就说是嫂嫂喊你来吃点心,二哥一见嫂嫂高兴,就什么都答应你了!”   沈晚夕小脸一红,嗔她道:“你同孩子说这些做什么?”   魏姝却很开心,一口便将剩下一半的桃花糕都吃完了,抹了抹嘴娇声道:“那日后,姝儿日日都要到嫂嫂屋子里吃点心!”   三人一路笑着到庙中拜了花神娘娘,祈福敬香。   小魏姝的心愿很简单,每天都有好吃的糕点和饭菜就很高兴啦。   魏眠也没什么别的愿望,只希望四月十八那天裴肃一定要来,最好可以不用那么准时,四月十七来也成,四月十六更好,早早来陪她玩几日才好。   可她又想,裴肃那样刻板的一个人,肯定要将手头的事情都做完才会启程,若是遇到难办的案子,或是公事缠身,他会不会就不来了?   思及此,魏眠又给花神娘娘多磕了几个头。   花神掌管百花生长与人间生育,来庙中祭拜的女子大多还是为求姻缘或求子而来。   沈晚夕成亲也将近一年了,虽然还没有那样迫切地想要孩子,可这几个月下来肚子还没有动静,她不急,云横夜里便会狠狠跟她要,小山一般地往她身上压。   白日公务那么繁忙,沈晚夕想着晚上总该是多休息为好,可男人像是有无穷的力气,才歇下去一波,又翻身顶了上来,直弄得她意识模糊,泪眼惺忪才消停。   可比起这些身体上的恐惧和疲累,她更贪恋他,哪怕就靠在他身边什么都不做,她也觉得格外安心,往后若是再有个孩子,两个人的生活一定会更加有趣。   在寺中用完素斋之后,两人便带着魏姝到山下的芙蓉园挖野菜。   七八岁的孩子哪里是闲得住的,才挖了一会野菜又忙不迭地跑到树下摘野花、捉蝴蝶,看到人家放风筝,也吵着闹着要放,结果风筝飞到了院墙外面,还得烦魏眠跟过去找。   沈晚夕瞧见两人跑得没影儿。心里微微有些担忧,便遣身边一个丫鬟跟过去瞧瞧,自己放下手中的铁锹,无奈地笑了笑,原本还想挖些野菜回去包饺子的,结果两个人都跑去玩了。   她一个人也累得干不动,便在园子里走了走,想找个地方净手。   芙蓉园内百草丰茂,繁木森森,既有假山异石的雅致,又有小桥流水的清幽,带着点薄寒的春风携来百花的清香,莺歌燕啼,千回百啭。蜂蝶忙碌地花草间穿梭,被玩耍的游人盯上,片刻便成了孩子掌心的玩物。   绕到一处僻静的假山后面,耳边的游人喧闹声渐渐远去,沈晚夕才意识到自己跑远了,想找回去的路,却只能跟头顶的太阳大眼瞪小眼。   什么方向来着?她向来识路不清。   轻叹了会儿气,她想了想,还是往有人声的方向去好,只要回到热闹的地方去总能找到人。   沈晚夕便绕着来时的回廊一直走,转头又看见了一排清幽的小房子,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一点人声,她好奇地走过去瞧,想着能寻人问路也是好的,说不准里头就是芙蓉园的花匠呢。   循着回廊往前,里头的人声也越来越近。   沈晚夕本无意去听,可那种清朗温润的嗓音还是令她心下倏忽一紧。   好熟悉的感觉。   不是平日里常常听到的声音,却又好像在哪听过似的。   停下驻足的这一小会儿,就算她没有刻意去听里面的声音,可也有简简单单的几句对话悠悠传至耳边。   说得好像是追杀仇敌的事情。   “即便是换一张脸,换种声音,换成另一个身份,他以为自己便是另一个人了吗?”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声音,这次却像是带着一丝轻快的寒意,“这两日云横也在找他?”   云横?   沈晚夕心里猛然一揪,再也提不动脚。   对面一人回了声是,又问道:“那公子打算怎么做?”   良久没有声音,沈晚夕仿佛僵在了原地,连呼吸都滞住了。   里头一声闷声咳嗽传到耳边,“聂辛,从前咱们行军途中路遇山石挡路该当如何?”   那位唤作“聂辛”之人想也没想,直接回道:“快的话自然是炸山取路。”   “既然如此,”对方似乎是抿了口茶,言语里浸着淡淡的笑意,“你应当知道怎么做了吧。”   他们要杀的那个人,是云横一直在找的人?   沈晚夕顿时心乱如麻,只听门栓倏忽“嗒”地一声,她吓得眉心一跳,头也不回地往反方向拔腿就跑。   “谁?”   屋里人听到动静赶忙推门而出,身后随即传来一声淡淡的吩咐:“愣着做什么,还不追?”   “是!”   那人应了一声立马出门,透过垂花门看到一个红衣身影撒腿往南跑,便马上跟了上去。   沈晚夕喘着粗气,紧张得脚趾都蜷缩起来。   她大概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还是关于云横的,那人必得杀了她灭口!   可如今她在园中迷了路,根本不清楚往哪个方向去,耳边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每一条路都杳无人烟,每一条路都像是死路!她根本不敢往后看,就连鹅卵石的小路两边茂盛的枝叶划在脸上都浑然不觉。   那人脚步飞快,跟得极紧,如同洪水猛兽一般!她往左边跑,那人便立刻换了方向往左追过来,她往右边去,后面的人也立刻反应过来,往右边追来,速度快到仿佛下一刻就能摁住她的后颈!   她早已乱了阵脚,越发慌不择路,也根本来不及看方向了,哪里有路便往哪里跑,可这园子实在是太大了!四处静谧无声,她只听得到自己粗重的喘息,还有身后男子飞快的脚步声!   直到跌跌撞撞地扑进了一个宽阔的胸膛,沈晚夕的脚步才被逼停了下来,眼前是白色蓝边的锦袍,泛着淡淡雪松香的味道。   “夕夕?”   清亮如泉的嗓音落入耳中,沈晚夕惊得猛然抬眸,仿佛做梦一样,“二哥!怎么是你?!”   还未回应,沈长泽紧皱着眉头盯着后方提剑而来的灰袍男子,低声问:“有人在追你吗?”   沈晚夕来不及解释那么多,立即点了点头。   这人哪里只是想追她,看这架势是要让她永远闭嘴啊!   沈长泽目光一沉,低声道:“退后!”   “好!”   沈晚夕忙点点头,只见男子握紧剑柄,寒光一落,手边那棵大腿粗的柽柳“嗙”得一声倒塌在地!   树枝七倒八歪地横在路口,将狭小的石板路挡得死死的,正好拦住了那灰衣男子的去路。   聂辛无奈,只能匆匆忙忙退回去重新找路,可再抬头时,四周早已空无人烟,哪里还有那红衣女子的身影!   与此同时,芙蓉园中也乱作一团。   魏眠和魏姝捡了风筝回来,却只瞧见野菜地里徒余一根铁锹,二嫂嫂人却不见了!   魏眠心中一慌,立即遣了丫鬟四处去找,自己也带着小魏姝到处问人,可谁也不知那红衣裳的女子去了哪里。   “快回府中找我二哥!”   魏眠急得团团转,忙派了两个小厮快马加鞭赶往侯府,一边请寺中住持派人去找,一边令芙蓉园里所有的花匠、杂役、婆子立即停下手中的杂活,分头寻找一个身穿红裙的美丽女子。   一时间芙蓉园中鸡飞狗跳,人人皆知那益州侯府五姑娘火急火燎地在寻人,想必是顶顶重要的人!园中人个个瑟瑟缩缩躲在一边不敢上前,哪里还有赏花游玩的心思?   ☆、二哥   绕过几间阁楼, 沿着小路穿梭于丛林之间,连向来没什么方向感的沈晚夕都隐隐觉得这个地方方才来过,而且越走越荒芜, 似乎都已经在芙蓉园之外了。   她一边被男人拉着跑, 一边气喘吁吁地问了句:“二哥,这条路咱们是不是走过啊?你瞧这棵垂丝海棠,满树的粉色只有这两朵白色的花,我记得挺清楚的……”   沈长泽也顿了顿脚步, 回过身来敲了敲她的脑袋:“你质疑你二哥?”   沈晚夕差点撞上去,对方却相当淡定,甚至还有一点理直气壮道:“这鬼地方我也没来过, 我凭什么知道怎么走?”   沈晚夕:“……”   好有道理的样子。   沈长泽放眼四周,见方才那灰袍男子已经没有再追上来,想必被他们诡异的行踪给绕晕了,于是拉着她到一间闲置的旧屋子里先行藏身。   方才只顾着带她逃离追杀,现下终于能够垂下头来,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一身亮眼的红色衣裙, 双瞳清亮如月, 脸蛋软嫩得让人有想掐一把的欲望。一别经年, 她还是好看极了, 就是嘟起嘴的样子总是笨呼呼的。   “二哥……”   身边没了危险, 沈晚夕忍不住鼻子一酸, 扑进了男子的怀里,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沈长泽心口一软,随即将小姑娘搂得紧紧的,连手指都在发颤。   长舒了口气,他缓缓道:“夕夕, 你果真还没死,真好。”   沈晚夕窝在他怀里哭了好一会,呜呜咽咽问:“二哥,你怎么会找来这里的?”   沈长泽想起前几日营中才传来益州二公子回城的消息,紧接着那魏二公子的亲信求见,说请他二月十二到益州芙蓉园赏花。   他原本想着花朝节是益州一场盛事,正逢二公子回城,想必是邀请了云境不少世家大族,只是益州与沧州向来交集不深,可那魏钦竟派人来请他,不知是什么缘由。   正巧营中尚有要事,沈长泽刚想找个理由回绝,那人却压低了声音道:“若是同沈家三姑娘有关呢?”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时隔一年还有人在他耳边提那个早已尸骨无存的三妹妹!   离益州的花朝节还有短短四日,他扬鞭狂奔,马不停蹄地随着那亲信一道赶来,心中着急想知道更多关于妹妹的消息,可那人竟不肯透露过多的消息,只道妹妹还活着。   还活着……还活着……   他握紧缰绳的手掌都激动得颤抖起来,恨不得脚底生风,穿山而过!   可他心中又慌,当日长姐亲眼见到妹妹沉入寒江,便是再福大命大的人,活下来的机会还剩几分呢?   他又怕来见到的这个人并非妹妹,只是同妹妹模样相像,认错了又当如何?   一路的心潮汹涌,一路欣喜又害怕的心情,起起伏伏,快要将他给折磨疯了。   直到在芙蓉园中亲眼见到撞在他心口的小姑娘,一瞬的不真实感从眼底划过,可小姑娘身上的暖暖的温度是真,还如从前般天真莽撞是真,惊喜地喊他“二哥”也是真。   这样的妹妹,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来。   他长叹一声,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语调清明:“是魏二公子请我来的,魏钦你知道的,就是益州侯那个失踪了五年的儿子,带我来的人说你在园中,我便四处找你。”   原来是云横……   沈晚夕泪流满面,忍不住抽着气,忽然想起一事,又赶忙抬起头来问:“长姐和爹爹知道我还活着吗?”   沈长泽摇摇头道:“我来得急,还未曾告诉爹爹和阿姐,我得亲眼确认你还活着,万一让他们白高兴一场,便是我的罪过了。”   “高兴?”沈晚夕冷冷一笑。   沈长泽道:“你失足落水的那一日,阿姐哭得很伤心,这一年来她不好过。”   “伤心?”沈晚夕扯开嘴角,几乎要笑出声来:“我死了,她怕是比谁都高兴吧。”   沈长泽放开她,认真问:“为什么这么说?”   沈晚夕咬了咬唇,指了指自己的脸,一字一句控诉道:“当日,是长姐以毒汁毁我容貌,长姐的侍卫将我右腿生生打断,是长姐的丫鬟长菱亲手将我推下了寒江!”   沈长泽心中大惊,一时竟怔愣在原地,又见到妹妹红着眼眶回忆道:“那日我和长姐高高兴兴地去游江,谁能想到她早已布置得妥妥当当,提前让云茶到宜兴楼买蒸糕,还调开我身边所有的丫鬟,当日在船上只有我和长姐身边的下人,他们生怕我不死,下在我脸上的是这世上最毒最毒的药,打在我身上的是最狠最狠的棍子!”   沈长泽定了定神,顺着她指尖的方向去看,果然瞧见了右侧脸颊有一道极浅淡的印子,夕夕的脸当真受过伤?   沈晚夕情绪激动,说得浑身都在发抖,一边颤颤巍巍地摇着头,一边哭声凌乱,目光空洞:“她一定说我是失足落水是不是?是……她根本不会承认……她在旁人面前还在心安理得地扮演好姐姐的角色呢,你们一定还在安慰她吧,让她不用为我的死感到愧疚,根本不是她的错是不是?”   她见沈长泽不说话,冷声笑道:“二哥,你不信我吗?”   沈长泽哪里知道妹妹受过这样的苦,也实在无法想象那么怕疼的妹妹竟被折磨得生不如死,而这一切竟是阿姐亲手造成的!   他的确难以置信,可他深知妹妹不会骗她。   谢邵的确对夕夕有意,可即便如此,阿姐也不能狠心至此啊。   半晌,沈长泽慢慢垂下眼睫,亦落下两行泪来。   短暂的沉默后,他伸手将她抱住,反复说着对不起:“夕夕,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苦了。”   沈晚夕崩溃极了,窝在他怀中哭得几乎要晕过去:“若不是漂到河边被奴隶市场的人牙子救下,我就活不成了,这辈子都见不到哥哥了!”   沈长泽心中也痛,搂着她的脑袋揉了许久才问:“你一直都在益州吗?为何到现在才让我知道你的消息,是中间发生了什么吗?”   沈晚夕默默啜泣道:“我这一年都在商州,这几日才到益州来,小山村里穷乡僻壤,几乎没有外面的消息,后来我才知道,你们都以为我已经死了。可我不敢写信给哥哥,怕这信落入长姐手里,长姐若是知道我没死,必得追来要了我的性命!”   说到这,她又抬眸看着他,含着央求的语气:“哥哥,你先不要告诉长姐我还活着,还有谢邵,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在哪儿,那个谢邵之前还到过商州来找我,若不是老侯爷病重,我恐怕已经被他……”   “谢邵?”沈长泽惊讶不已,谢邵竟然比谁都先知道了妹妹的消息,还亲自去了商州?   他思索了一会,叹口气道:“夕夕,我带你离开这里吧。”   益州对妹妹来说太过陌生,沈长泽实在想不到天下还有哪里比在他身边更加安全。   “我知道你恨长姐,如若日后你想见她,我会陪着你,无论如何替你讨一个公道。倘若你此生都不想见他,也不想见府里的那些人,我这辈子都会将你藏得好好的,不会再让你受一点伤害。”   沈晚夕无奈地笑笑,语声微颤:“可沧州和并州永远会是长姐的后盾,不是吗?哥哥帮我,便是和长姐为敌。”   沈长泽认真看着她,微微加重了语气:“既然是阿姐有错在先,我自不会视而不见。日后沧州仍是阿姐的后盾,可我沈长泽不是,既然谢邵负了阿姐又伤害了你,那并州就是我的敌人。”   听到这话,沈晚夕眼眶又湿热起来,心中恍若一道暖流走过,哪里还有怨言呢?   她没有看错,哥哥还是那个疼她的哥哥,是那个光风朗月的少年,是善恶分明、从无偏颇的哥哥。   沈晚夕笑了笑,擦干了眼泪,眼弯如月,“二哥,我不走。”   沈长泽愣了愣问为什么,小姑娘笑道:“其实我已经——”   “对了,”沈长泽突然想起方才那个灰袍男子,打断她道:“方才那人为何追你?你在这里也有仇家?不行,这里太危险了,你今日便跟我回沧州去!”   “方才是我不小心偷听到别人的秘密被发现了,其实我——”沈晚夕刚想要解释,外头忽然传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夹杂着几句人声。   “主子,这里有人的脚印!”   小屋之外,为首的高大男子冷清着一张脸,目光比寒冬的冰凌还要冷,比万丈深渊之水还要沉,一声“继续搜”破风而出,宛若利箭!   是云横在外面!   他来找她了?   沈晚夕这才意识到自己耽搁了时间,为逃开灰袍男子本就走开了许久,遇到哥哥后又说了这么久的话,竟忘记了自己还在芙蓉园里!   沈长泽还未握住小姑娘的手臂,那抹红裙就从指缝间飞快地划走了。   木门大敞,方才还在她身边抹眼泪的小姑娘已经提着裙摆轻飘飘地跑到外头,娇弱弱地喊了一声“云横”,便扑向了门外那个面色沉冽的黑衣锦袍男子。   云横眉心皱紧,原本焠着怒火的眼底足以烧了整个园子,如今听到小姑娘娇柔又委屈的声音,原本揪得极紧的心口才慢慢放松下来。   “怎么跑这儿来了?”男人沉声问。   他没有告诉她多少人跪在外头战战兢兢,也没有提山上芙蓉寺的和尚们以及山下芙蓉园的杂役已将脑袋提在裤腰带上等候发落。   只是眼尖瞧见她衣裙上树枝的划痕,忍不住揉了揉,问:“有没有受伤?”   这话问下去,周边的温度又骤降下去,寻人的侍卫和丫鬟生怕夫人来一句“嗯”,他们这些的小命还能保得住?   幸好夫人摇了摇头,主子的目光也微微柔和了一些。   片刻,那小屋内倏忽走出来一个清朗俊秀的白衣男子,众人呼吸一窒,登时大惊失色!   夫人消失了那么久,竟是和这个男人在一起?!   人人手里的动作都僵住了,后背直冒冷汗,谁也不敢去瞧主子的脸色。   可那年轻男子偏偏还不要命地走出来,和眸光似寒铁的主子对视,真不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脑子里进了浆糊!   他……怎么敢! 作者有话要说:  吃瓜群众:狗男人,你竟然敢私会夫人! 沈二郎:我有仙鹤香囊。 云横:我是她夫君。 沈二郎:我有仙鹤香囊, 沈晚夕:哥你让我把话说完,我已经—— 沈二郎:我有仙鹤香囊。   ☆、这人还行   沈长泽是没见过这位益州二公子的, 他策马出征那一年,沈长泽也才七岁,等到云横失踪的那一年, 沈长泽不过才十三岁的年纪。   可他见这人昂藏伟岸的身姿, 淡漠凛然的气势,还有被这通身气势的压迫下,让人很难注意到的轩朗面容……放眼整个云境能有几人?   他有点往那方面在想,可方才他听到妹妹唤他“云横”, 他心里又奇怪了,益州有这号大人物吗?   沈长泽一时间思绪万千,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家妹妹方才还哭哭啼啼的,此刻竟满脸都沁着笑容,她站在他身边那样自然,好像天生就是一对。   云横自然也没见过沈二郎,但看这一身装束已经能猜出他的身份,可即便是兄妹, 云横眼里仍旧透着一股凛冽的寒意, 对这个大舅哥并不友善。   尤其是想到沈家人对阿夕做的那些事, 他就恨不得踏平沧并两州。   沈晚夕瞧见云横面色难看得几近阴鸷, 赶忙介绍道:“云横, 这是我二哥。”   话落时, 满院子的人都悄悄松了口气。   原来是夫人的哥哥沈世子,是主子的大舅哥啊,若是别的什么野男人……   不敢想。   沈晚夕拉着他衣袖继续道:“方才我被人追杀,若不是碰见哥哥,你可能真的找不到我了。”   “追杀?”   云横面色又沉下几分, 这回连大舅哥都直接忽视了,低声问道:“是谁?”   沈晚夕顾了顾左右,拿过他的手掌来,在他掌心写下了“聂辛”二字,云横当即皱紧了眉头,又问:“为什么要杀你?”   沈晚夕压低了声音,悄悄道:“我听到他们打算杀一个人,说是你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她紧张地掌心冒汗,手指发抖,又在云横手心写下方才在长廊听到的那个地名。   云横当即攥紧拳头,大手一挥召来身后的戚然,附在他耳边交代两句,戚然听令后即刻离开,一刻也未曾耽搁,   沈晚夕终于松了口气,那个人一定对云横特别重要,如若这消息能帮到他一点也是好事。   可今日实在是危险重重,若不是碰巧遇到二哥,她当真要绝命于此了,以门内那人的手段,将她藏尸荒野也是易事。   今日聂辛虽然没找到她,可整个芙蓉园都知道她失踪了,那人一猜便知是她沈晚夕在门外偷听,又怎会轻易放过她?   想到这里,沈晚夕不禁浑身发凉。   云横看了她一眼,伸手过去捏住她的手,才发现小姑娘掌心已经湿透,不禁皱了皱眉:“放心,有我在你怕什么?”   沈晚夕心里一暖,情不自禁地握紧了他的手。   对面的沈二郎瞧见两人不停拉小手的亲昵动作,不禁怒火中烧。   男女授受不亲,未出阁的姑娘家这样像什么样子,“沈晚夕,你给我过来!”   沈晚夕微微一惊,转过头傻愣愣地就要走过去,却被云横拉住了胳膊。   男人挺拔的身躯挡在她面前,将咬牙切齿的沈二郎挡得死死的。   “沈世子。”   前头的男人冷冷喊了一声,沈晚夕突然想到,这傻哥哥还不知道她嫁给云横了吧!说不准,根本还不知道站在他面前的就是益州二公子呢!   沈长泽还未回答,便看到毛茸茸的小脑袋从男人身后探出来,笑嘻嘻道:“二哥,这便是益州侯的二公子魏钦,‘云横’是他的字。”   沈长泽吁了口气,虽然还没有完全猜到,可现下只能露出一副早已了然于心的模样。   只是这魏二公子对他不算客气,他却不得失礼。   想来妹妹是被这二公子在外时所救,如今唤他来益州认回妹妹,也算对他有恩,便微微倾身施礼,回了句:“魏公子。”   云横淡淡嗯了一声,也让众人再次松了口气。   这大舅哥也算谦和有礼,模样自是不用多说,亦是如松风水月,清朗俊美,妥妥的翩翩少年郎!众人立刻把这沈世子看顺眼了。   沈晚夕却微微一愣,吸了吸鼻子。   看了看云横,又看了一眼哥哥,怎么好像闻到了□□味?   才要同二哥说她嫁了人,云横便先开了口:“沈世子难得来一趟益州,不妨过府一叙?”   沈长泽拱手道:“多谢魏二公子盛情邀约,只是我这个妹妹在益州人生地不熟,如今又惹了事情,恐在此打扰了二公子清静,今日我便将她带回沧州。”   沈晚夕忙摆摆手,解释道:“……二哥!我我……已经成亲了。”   “不行!”   沈二郎才说完这句立马就反应过来了,夕夕说的不是“我不走”,而是……成亲?!   脸色一黑,“成亲?和谁成亲?”   沈晚夕脸都涨红了,轻咳两声,伸出一截小指,指了指身边那个面色淡漠的男子:“云……魏钦。”   沈二郎脑海中当即风雨大作、五雷轰顶,心头像是淤了口血吐不出来。   两侧的侍卫丫鬟们眼睛滴溜溜地转,一会看那娇羞可爱的夫人,一会看眸光冷清中还带着三分讥笑的主子,一会又看向满脸震惊的沧州世子。   沈二郎思绪紊乱,夕夕已经成亲了?嫁的还是益州魏钦!   他在心里默默想想,这人还行。   总比沧州那些整日斗鸡走狗、游手好闲的世家纨绔好!   诶,刚刚他说什么来着?   把魏夫人从魏二公子身边带走?他是这么说的吧。   心里有点发慌,他沈长泽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万万不能在外人面前失了体面。   沈长泽在心里慢慢调整了情绪,再次挺直了背脊,语气淡淡还带了一丝怒气:“瞒着你二哥在外头成亲,如今生米煮成熟饭了再来报备,不觉得为时过晚吗?”   沈晚夕粲然一笑,又羞赧垂眸小声道:“还没煮成熟饭呢。”   她没往那方面想,以为有了孩子才能算生米煮成熟饭。   云横紧跟着冷冷道:“没煮熟吗?可这饭已在锅中,沈世子觉得还能盛回米缸么?”   沈二郎:“……”   沈晚夕:“……”   夫人找到了,整个芙蓉寺都松了口气。   众人想想都觉得后怕,若是夫人遇到什么危险,谁能遭得住二公子的雷霆一怒!   那边芙蓉园外的魏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心里又慌乱又自责,直到看见哥哥牵着嫂嫂从园中出来,这才展了笑颜跑上来:“嫂嫂你跑哪去了?吓死我了!”   沈晚夕摇摇头,看着身后的白衣男子笑道:“我在园中遇上了我二哥,久别重逢说了会话,这才耽搁了时辰,让大家担心了。”   原来嫂嫂身后那风姿卓越的男子正是沧州世子,魏眠瞧了瞧,眉宇间与嫂嫂还有一点相似之处,果真长得好看。   不过她一向不习惯见礼,只是打了声招呼,随后又看向了黑着脸的自家哥哥,笑道:“我可没哥哥担心,嫂嫂想想咱们坐马车从府中过来花了多久?一个时辰总有吧,可哥哥知道你丢了,可是一炷香的时间就带人来找了!”   沈晚夕脸颊一热,悄悄去瞧云横的脸色,见那人淡漠如常,黑瞳恍若曜石一般,便情不自禁地勾了勾男子的小指,左右摇摆一下:晚上回去给你亲,给你抱,好不好?   云横似是理解了这小动作的意思,也捏了捏她软嫩的小指头:不够。   沈晚夕当即扁了扁嘴,似在撒娇:可我今天也很害怕呀,差点丢了小命。   云横发现她到现在掌心还是湿润润的,心里叹了口气,又捏一捏她小指:知道了。   沈晚夕:??他知道什么了?   身后的沈长泽看到两人这一幕,登时头疼不已,想提醒她注意分寸,可又想到妹妹已经是人家的妻子,即便是眉来眼去那也是顺理成章。他心里有苦说不出,只能扶额直掉汗。   经过此事,众人在芙蓉园都没了玩耍的心思。   手底下的侍卫附耳禀告说,方才夫人说的那间厢房里的人已从暗道离开,众人追去时早已不见人影。云横便让魏眠带着魏姝先回府,坐的是刚刚套上的马车,和来时不是同一顶,魏眠知道哥哥自有主意,当即带着魏姝上了车。   暗中看着沈晚夕来时乘坐的那辆金色马车从官道驶离,云横又带着兄妹两人坐上了另一顶外观朴素一些的红色蓬顶马车。   沈晚夕战战兢兢问:“云横,那人是不是还要杀我?所以咱们才要换马车走?”   听到这话,沈二郎心里一紧,正欲发问,却见妹夫抬手将她额角跑落的发丝别到耳后,随即柔声回道:“今日是我的过失,才将你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你放心,我会处理好一切,往后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沈晚夕双手撑着下颌,颇有些懊恼:“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云横摇头道:“不会,你说的那个人是梧州一案的关键人物,只要掌握了这条线索,一切都即将水落石出。”   一来益州就碰上妹妹被人追杀,沈二郎心情本就不太好,再听到妹妹说“麻烦”二字,不禁睨她一眼道:“这麻烦不是你造成的,你跟人道什么歉?何况就算是真麻烦,你既嫁了人,自然该有人帮你解决麻烦。”   谁娶谁帮,该是这个道理。   沈晚夕可怜巴巴地看着哥哥,道:“你说得对!但是……”   马车似是从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碾过,车身剧烈晃荡一下,沈晚夕一个重心不稳,将将要跌倒之际,身旁两人皆眼疾手快地来扶。   云横离得不算近,却直接伸手搂过她腰肢猛地往怀中一送,最后小姑娘稳稳当当地落在自家夫君的怀里。   沈长泽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眼皮忽然跳了起来。   头顶的飞燕钗顶到男人下颌,微微地刺痛,云横皱了皱眉,垂眸盯着怀中软软的一团,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姑娘却往他怀里蹭得更深,贪恋地吸着他身上温温热热的气息,直到听到身后一声低咳,沈晚夕才蓦然一惊,赶忙松开云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沈晚夕更羞了,方才一紧张忘记了哥哥也在马车上,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她也不敢抬头看。 作者有话要说:  沈二郎:我这个妹夫还行。 云横:我大舅哥,嗯……也就一般吧。   ☆、斗酒   片刻, 耳边传来云横的声音:“松鹤楼的茶,月满楼的嘉鱼,长水楼的点心, 富春楼的羹汤放在整个云境都是数一数二的, 不知沈世子喜好?”   沈晚夕默默听着,云横这是要请哥哥吃晚饭了?   谁知那沈二郎牵唇一笑,直接忽视云横列出的那几家,道:“我只听闻桃花源的缥醪酒极好, 今晚一醉方休如何?”   沈晚夕悄悄擦了擦额头的汗,在她印象里哥哥特别能喝,满座皆倒他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 可云横最讨厌喝酒了,若是干不过哥哥,得回来干她了……   她抬头瞅了瞅二哥,小心翼翼道:“要不,咱们就去月满楼吧,二哥我想吃鱼。”   沈二郎冷眼瞧她:“跟你有什么关系?”   沈晚夕一噎, 云横亦抬了抬嘴角, 随即吩咐外头的车夫道:“去桃花源。”   红色蓬顶马车沿着偏僻的小道一直向南。   与此同时, 另一辆金色彩绣帷幔的马车慢慢驶于官道, 行径揽星塔时突遭黑衣人截杀, 漫天箭雨撒下来时, 一众不会武功的丫鬟侍从人仰马翻,呼号声不绝于耳。   四围侍卫渐入不敌之势,最终还是让刺客有机可乘。躲在檐角的黑衣人齐齐扔下几条银晃晃的铁钩,霎时间寒芒四起,马车蓬顶的四个角同时被勾住, 几人合力一拉,金色的蓬顶登时裂得粉碎!   可谁也没料到,那被重重侍卫与侍从包围的马车内竟空无一人!   “中计了!撤!”   ……   另一边,桃花源的一间隐蔽的雅间已开始了推杯换盏。   起初沈晚夕一边跟哥哥讲这一年的事情,以及和云横成亲的始末,一边帮两人倒酒。后来两人嫌她手脚慢,直接端起酒坛开始喝,没有豪爽地碰杯,也没有划拳和行酒令助兴,就这么暗暗较劲地喝。   桌两边不知撤下去多少,沈二郎微醺,张口便问:“都成亲快一年了,若是你夫君不恢复记忆,你就打算一辈子不见二哥?”   沈晚夕挠着头,敷衍地笑:“不会,夕夕最想二哥了!”   云横抿了口酒,面色往下沉了沉。   沈二郎畅然一笑,又开始看着沈晚夕说一些从前的事情:“你不晓得她,从前是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就算是塌下来她也得先把自己喂饱了再说!”   云横勾唇道:“我知道。”   沈晚夕羞红了脸,恨不得上前去捂上他的嘴:“二哥,你别瞎说!”   沈二郎揉了揉眼睛,双颊泛着淡淡的红,灯影流转间又多了几分风流倜傥,宛若少年谪仙,“不过我这个妹妹是真的好,小时候父亲罚我跪祠堂,她夜里悄悄□□进来,摔了腿也要爬进来给我送鸡腿,还带着自己做的点心让我给她试菜,其实她做的东西一直很好吃,不用试也知道,她只是想让我多吃点怕我饿着,是不是夕夕?”   沈晚夕尴尬地笑了笑,悄咪咪地侧过脸去瞧云横,果然那男人目光漠然,脸色极黑!   她悻悻地垂下头,又听沈二郎低声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墨蓝色香囊,上面绣一只肥头粗腿的鸟儿,仔细看看正是那只令人印象极深的胖仙鹤。   沈晚夕:“……”   沈二郎面色酡红,又狂饮下一大口酒,将那香囊提在手里左右晃荡,“妹夫啊,你瞧瞧她做的这个破玩意,你能看出来是一只仙鹤吗?别说,还有点可爱呢,哈哈哈哈——”   沈晚夕瞧了眼云横,那人半垂着眼眸,嘴角浮着阴沉沉的笑意,她吓坏了,连忙回过头来气冲冲道:“二哥,你赶紧收起来!”   沈二郎没理睬她,只顾着自己喝酒,良久看到对面男子无意间撩了撩衣袖,露出一节瑞兽纹的腰带来。   那人唇角慢慢勾起,眼里像有一道寒光在跳动,语气却是带着极淡的笑意:“第一次做的刺绣不过是练手的玩意儿,能花多少心思在里面?小姑娘胡乱做的和用心做的到底是不一样,对了阿夕,昨晚你不是还在为我缝制春衣吗?”   沈晚夕正压低了头试图规避锋芒,突然被唤名字,连忙抬起头来,点头如小鸡啄米:“还有一点点就做完了,今晚若是能早点回去再改改,兴许明日就能给你穿上。”   云横对这个答案似乎很满意,可哥哥脸色又不好看了。   那边沈二郎拉过她手腕,迷蒙着眼睛怨道:“你二哥为见你来得匆忙,连衣裳都没带两件,不若将手里头的衣裳搁着,先给二哥做两件衣裳。”   沈晚夕:“……”   又喝了好一会,直到月亮藏进灰色的云层里,氤氲着淡淡温柔的光,没有明月的亮眼,也不见弯月的清冷,犹如酒醉过后的酣眠之人,浑身都没了戾气。   沈二郎终于惺忪着双眼,迷迷糊糊地趴在酒桌上睡下。   云横先令人将其拖到床上去休息,随后走到雅间内的山水人物浮雕小茶几旁扭动了一盏桌灯,一声闷响过后,里屋缓缓开启了一道木门。   沈晚夕原本困得挂在云横身上,见此瞬间瞪大了眼睛,“这里还有密室?”   云横淡淡嗯一声,随即将小姑娘抱起来,沿着密室一直往里走,又进了一间格外雅致干净的屋子。   沈晚夕被他放到床上,眨巴着圆碌碌的眼睛,“我没记错的话,你跟哥哥提议的那几家里可没有桃花源啊,难不成这几家酒楼都有你的暗室?”   云横不置可否,沈晚夕也约莫知道这些州侯都有自己的情报网,尤其是这些达官贵人常来的酒楼,只要有心去查,能从这些口中知道不少秘密。   默了片刻,云横道:“放心,这里很安全。”   沈晚夕愣了一下:“那我们今晚不回去吗?”   云横令人打了热水进来,递给沈晚夕一条干净的毛巾,道:“如果我没有估错的话,今晚益州侯府旁边的街巷至少埋伏了三队人马。”   沈晚夕惊愕不已,“都是白天那伙人吗?”   云横漫不经心地应了声,缓缓将珠钗翠钿从她发髻间取下,直到泼墨般的发丝散开,他才停下来揉了揉小姑娘柔嫩的脸颊,分明只抿了一口酒,却已微微泛着红,不禁抿唇一笑,在她檀口轻轻一吻,良久才道:“今晚自己睡可好?我差人在外面守着。”   小姑娘立刻抬手来握他的手,无奈爪爪太小,只握住了他三根手指就包不住了,眼中宛若水光潋滟,“这么晚了,你是不是要去哪里,危不危险?”   云横摇摇头道不是,“他们抓到了一个人,大概和五年前的事情有点关系,放心吧,地牢就在这桃花源地底下,问完话我就回来陪你。”   沈晚夕惊了一下这才点点头,一时兴起道:“要不我陪你去吧!你不在我身边我心里慌。”   云横垂眸笑了笑,将小姑娘平放在床上,伸手将她两只乌溜溜的眼睛阖上,轻声道:“好好休息,回头把欠我的还上就行。”   小姑娘轻哼一声,侧过头去把被子揽过来盖紧。   云横看着她睡好,这才抬脚出了门。   暗卫已在门口久等,见主子出来,立即拱手道:“人已经在地牢了,主子现在过去吗?”   云横握紧了掌心那枚冰凉的银白色箭尖,眸色愈发沉冷。   益州侯府,重华苑。   聂辛抬头望着轮椅上侧颜清冷如月辉的男子,声音越发小心翼翼:“下午我们在揽星塔埋伏的人中了计,二公子使了个障眼法转移了我们的注意,带着夫人和沈世子从暗处悄悄离开了……到这会儿还没回来。”   男子缓缓一笑,极浅极淡,不断摩挲着拇指上那枚白玉扳指,整个人就像是一尊清寒的玉塑。   后背一寒,聂辛将头埋得更低:“今日若不是沈世子突然出现,属下万不会将人跟丢,还望主子恕罪!”   “恕罪?”男人嗤笑一声,“连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都抓不到,还惊动了云横,惊动了整个芙蓉园的人,这五年来,你们这差是不是当得太过舒服了?”   聂辛十分惶恐,主子即便是口吻淡淡,他也知道那是压抑着极大的怒火没有爆发。   一日之内办砸了几件事情,若不能将功赎罪,他便是提头来见都算太过便宜了。   他心里知道怎么做,见主子没再说话,立即回道:“钟将军那边我们的人已办妥,至于二公子这边,还请主子再宽限两日!”   魏硕心中微微一触,良久吁了口气,拂手道:“都已经到如今这一步了,你若还是办事不力,到时候要你提头来见的可就不是我了。”   聂辛攥了攥拳头道了声是,随即提剑离开。   魏硕静静阖目,心中长叹一声,又侧头看向了佛堂的方向。   灯火昏黄,檀香袅袅,淡淡青烟从佛龛中缓缓而出,淡淡烛火仿佛神明的慈悲之手抚摸人间的喜怒哀乐。   夜风四起,引得佛堂的帷幔轻轻摆动着,女子浑身冰冷却只虔诚地盯着那尊佛像,似乎很久都未曾动过了。   这一生,他不仅没能给得了她想要的一切,甚至连她最后的牵挂都毁得干干净净。   她因他做错的事,从此信佛,而他偏偏继续做着这世上最恶的恶人,实在是可笑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基友文《娇宠为上》(重生) 上一世,沈姝被迫和亲,远嫁匈奴,几年后两方交战,本就不受宠的她彻底沦为弃子。 万念俱灰之际,她亲眼看到传闻中冷血无情拥兵自重的男人为她战死沙场。 重生那天,正好是她被迫和亲的前一天晚上,她跌跌撞撞跑出寝殿,竟直接撞进裴云谦怀里。 男人神色微怔瞬间恍惚,怀中少女眸光如水勾人心魄:“我不想去和亲,将军可愿娶我? 世人皆知,灵安公主为了躲避和亲下嫁奸臣,裴云谦喜怒无常阴鹜狠绝,公主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香消玉殒。 殊不知那个冷酷无情的男人两辈子都惜她如命,这辈子更是为她披荆斩棘给她一世娇宠。 裴云谦天性冷血杀人如麻,所有人都怕他,沈姝爱他。 【偏执阴鹜大将军x外柔内刚小公主】感谢在2020-10-18 21:39:51~2020-10-19 23:37: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wxdwx 20瓶;yvonne、修身养性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胃里翻涌   审问了一夜, 结束时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云横太阳穴微微有些发痛,抬手按了按。   外头戚然星夜从长溪镇赶回, 还未休息片刻便立即进来回禀, “我们去晚了一步,到长溪的时候钟将军已经……”   戚然抬头看了看主子的脸色,只好垂下头压低了声音,继续说下去:“一刀刺穿心口, 人已经救不回来了。”   语声越来越弱,戚然只见主子长久不语,眸光里透着霜雪般的冷, 紧握成拳的手背青筋凸出,,他知道钟将军对主子来说意味着什么,也了解主子心中的恨。   先不说军营里从小到大的情分,从前钟将军在大公子麾下鞍前马后,誓死效忠, 后来大公子出了事, 钟将军依旧是主子部下的猛将, 两人出生入死多年, 斩过敌首踏过敌城, 也躲过重重刀枪剑戟, 受过伤流过血,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过命的交情。   说起来,主子后背那道极重的伤还是替钟将军挡的,当时便是再威猛刚健的主子也去了半条命才养好,可没想到最后, 钟将军竟然叛了主子!   戚然心里当然知道,即便大公子不杀钟毅,主子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背叛过自己的人,他定要当面问个清楚,甚至是亲手了结对方!   只是如今钟将军一死,梧州案又少了一位证人,主子心里也多了一根刺,怕是再也拔不出来了。   沉吟半晌,戚然又抬手道:“不过,我们在他的屋子里发现了这个。”   云横眉头皱紧,伸手接过那一枚小小的红玛瑙垂珠耳坠。   上面的金累丝黯淡了不少,想来年岁已久,至少不是近两年打的,而下面那几颗玛瑙珠子表面一点也不算光滑,似有不少反复摩擦留下的痕迹。   女子的耳坠,尤其是垂下的珠子一般甚少与皮肤直接相接触,只可能是手掌反复磋磨或者藏在身上太长时间导致。   云横仔细端详着那枚耳坠,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   廊下站了许久,云横这才注意到晨光已透过层层叠叠的云洒了下来,初春的天气依旧泛着砭骨的冷意,连那点薄薄的金光都有些萧瑟的意味。   他迅速将那枚耳坠收好,跨步进了屋内。   沈晚夕已经醒了,却因怕冷还坐在床上,手里头是刚刚差人送进来的针线,她还不晓得何时才能回府,便独自坐在床边研究花样。   云横进来时带了点冷风,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抬头便看见熟悉的高大身影,语中带了些鼻音:“你回来啦,不会一夜都没睡吧?”   云横在床边多点了两盏灯,屋里瞬间亮堂了许多,又在暖炉中多夹了两块银丝炭。   他没有正面回答,却是先问:“怎么起这么早?”   沈晚夕才想说话,男人身上一阵浓郁的血腥味倏忽冲入鼻尖,引得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唔……”她连忙捂住嘴唇,可胃里那股子难受劲儿还没过去,又忍不住伏在床边连连干呕。   云横心里骤然一缩,忙走上前轻轻拍着她轻颤的后背,瞧见她原本红润的脸色顷刻刷白,连额头都冒出了细汗,急着问:“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沈晚夕难受地摇摇头,抬眸时泪花在眼眶里打转转,皱着眉道:“你是不是受伤了?身上怎么一股子血腥味。”   云横这才意识到,是地牢待久了身上染了味道。   昨晚抓来的两人虽是铁匠出身,嘴巴却牢得很,若不是其中一个被他用了梳洗之刑,将双臂皮肉刷至露出白骨,另一人也不会因此心防崩溃,道出实情。   地牢中漫了整整一层血水,后来连他的脚底都染了血,直到清晨才差人过来清理。   为此他出来时反复冲洗干净了手,还换了靴,原以为身上已经没有浓重的血腥味,没想到还是让她闻到了。   沈晚夕忍着腹中恶心,伸手去探他身上有无伤口,被他抬手拦住,轻声道:“我没事,血是别人的。”   说完他沉默了片刻,心想自己这个样子,会不会吓到她了?   抬眼见小姑娘舒了口气,这才拂去那些烦乱的心思。   可小姑娘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又皱了皱眉,云横立即起身给她倒了杯热茶,待她慢慢喝下再将茶杯放回原位,然后道:“我去换身衣服再过来。”   沈晚夕低嗯了一声,又听他道:“我让戚然去请个大夫来给你看看。”   她忙摆摆手道不必了,“我就是嫌弃你身上的味儿,加上没吃早膳才有些反胃,喝了茶就好了,你别大惊小怪。”   沈晚夕心里知道,别说只是胃里难受一下,便是再大一些的毛病,这时候去请大夫也是极其危险的。这种隐蔽的地方,若是因为兴师动众暴露出去,很容易招致灾祸,往大了说便是生死,往小了说,多少人的精心筹划布局恐怕就要付之一炬了。   云横默了半晌,还是即刻去隔壁屋子换了衣裳。   戚然在外头等了许久,从来也没见主子大早上的还要认真洗个澡,衣服也特意熏了淡淡的香料,收拾得干净极了。   换了衣裳后,空气里都似好闻了许多,沈晚夕胃中也舒服一些。   两人用完早膳后,沈二郎还沉睡未起,沈晚夕垂着眼笑了好一会,“二哥真是自不量力,以为自己对上的是小白脸,没想到竟是大魔王。”   云横默了默:“小白脸,大魔王?”   沈晚夕无辜地笑了笑,知道自己的比方不太恰当,可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益州的风水养人,来的这些天云横像比从前白了一些,如若眼里没有那偶尔透出的杀气,说不准也像大哥一样是个温润的公子。   大哥……   她似乎想到什么,猛然一惊!   昨日在芙蓉园的小厢房内说话的男子,声音也是那般温润清朗,还隐隐带着三分摸不透的笑意,那声音,竟是像极了大哥!   她心里一阵慌乱,可屋内那短短的几句话一直在脑海中回响,与进府中第一日在影壁前听到的声音越发贴合。   细想下来,她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下:“那日追我的聂辛,是大哥的手下吗?”   云横未答话,只是单手握着茶杯抿了一口,沈晚夕便已经在他眼里读出了答案,心下更为震惊了。   虽然只在府中见过一面,可在她印象中那是个连微笑都宛若春风般的人,怎会心狠至此?那日他应当不知道外面偷听的是她,是弟弟的妻子,如若知道,还会派人来要了她的命吗?   心中微微一颤,她又忍不住问:“他们说的那个你一直在找的人,怎么样了?”   云横缓缓摇了摇头,“死了。”语气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眸光冷得让人害怕。   他冷冷盯着杯沿,她也不敢再多问,无论那人是云横的仇人还是兄弟,她只知道那是云横很想见到的人,是对他极重要极关键的人。   而那个人,却被大哥的人害死了。   云横与大哥之间,竟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她不由得想到了州侯世子之争。   大哥虽是庶子,却也曾是马上扬名的将帅之才,这要放在云境其他州郡,那也是天之骄子般的人物,即便是失去了双腿,他亦有运筹帷幄之才,可这时候横空出世了一个惊才绝艳的弟弟,一杆方天画戟足有裂天碎地之势,顷刻划破了整个云境的安宁。   大哥,或许是心有不甘吧。   对比之下,二哥沈长泽就幸运多了,他是嫡子,且弟弟们年岁还小,生来就无人与之抗争,世家大族之中他是翩然出尘的公子哥儿,冷肃大营之中他亦是出类拔萃的少年将军,天生光芒,一骑绝尘。   她撑着下颌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自己瞎想的对不对。   半晌听到云横问她:“沈晚吟曾经那样伤害过你,你可有想过哪一日回去报仇?”   沈晚夕愣了愣,随即眼里泛起沉沉的光,点了点头道:“想过,我最绝望的那些日子,恨不得完完整整地还回去,也让她尝一尝那种噬心裂骨的滋味,让天下人都知道她的最毒妇人心,可后来想想,她即便是这样待我,最后却还是我赢了。”   她抬眸笑了笑,看着云横道:“我嫁的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男子,比那并州谢邵强上千倍万倍,长姐知道了也要气死的。而且云横,若你不是魏钦,只是那山中的猎户,我也觉得你是世上最好的人,也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云横嘴角浮出淡淡笑意,“你这是在自我安慰,不是杀伤敌人最好的办法。”   最好的办法,是将自己承受的痛苦百倍千倍地还回去。   他从来不是仁慈之人,即便是至亲之人又如何?他们让他痛上一分,他定还回去十分!   之前他摸不清阿夕的心思,怕她有太多的仁善和不忍,最后总是让自己吃亏,如今探到这段话来才暗暗放心,想来日后横刀立马踏平并州,替她手刃仇人的那些事情,他也可以放心地去做了。   思忖良久,他面上勾起一笑,揉着她手指缓缓道:“梧州案很快就会结束了,日后的益州侯府再不会有令家宅不宁的事情发生,放心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19 23:37:56~2020-10-20 23:54: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塊餅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行歌、46387265、哦哦、傻傻分不清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修身养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遇刺   云横连着两日都未曾回来, 沈晚夕的心也一直悬着。   知道他出去做的都是要紧的事,也不好总是劳烦戚然去打听消息,她便乖乖地给夫君和哥哥做衣裳, 一边在心里暗暗发愁。   这一连两日, 就连沈二郎都被困在桃花源的暗室之中出不去,沈晚夕耐心地解释了一番,沈二郎也只表面嫌弃一下,心里还是知道大局的。   他没有多问, 也不同她说沧州和并州的事情,知道她不爱听。   整日闲着,沈二郎还像早几年那副倜傥公子那般, 翘起二郎腿,坐在塌上陪着妹妹绣花,一会笑话她绣的花样,一会嫌弃她写的字,两人拌拌嘴,一天也就过去了。   二月十五月圆之夜, 城中大乱。   魏二公子城中遇刺, 伤势凶险, 命悬一线。   益州侯为此震怒, 下令禁卫军全程戒严搜捕刺客, 不得放过任何可疑之人。   次日清晨, 沈晚夕从梦中惊醒。   四下里死气沉沉,厚厚的被子也仿佛没有一点温度,心里有股隐隐的担忧涌上来,她心烦意乱,再也闭不上眼睛。   她仓促下床到屋外唤了声戚然, 后者听到声响立即提剑赶来,见夫人面色苍白地走出来,以为她身子不适,刚想开口,便听夫人声音微微颤抖,盯着他问:“他说只出去两日,这都第三天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戚然肝胆一颤,这里隐蔽得很,外面的消息不可能传进来,夫人难不成和主子心灵相通了?   沈晚夕见他犹犹豫豫不说,心中更是怀疑,急得眼圈都红了,“戚然……”   看到夫人这个样子,戚然实在瞒不下去,便如实答道:“昨日主子在富川街遇刺受了伤,如今还在昏迷不醒当中,只是……”   还没等他说完,沈晚夕眼前一黑差点晕倒过去,只能扶着门框保持一丝清明。   遇刺、受伤,还在昏迷……怎么会这样?   他前些日子分明还那般举棋若定的样子啊,甚至在走之前还说梧州案很快就能结束,让她不要担心。   戚然瞧见她神色惶惶,嘴唇都没了半点血色,叹了口气继续解释道:“其实夫人不用太过担心,主子自有分寸,只是暂时昏迷,危及不了性命的。”   沈晚夕未及细想,立刻道:“戚然,我要回府!”   戚然迟疑了一下,道:“夫人还是等主子回来亲自接您回府吧,这两日外面太危险了,若是夫人有什么差池,属下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沈晚夕泪水止不住往下掉,仍是憋着一口气连连摇头:“刺客的矛头既已经盯准了他,便是知道我已将听到的事情全都告诉云横了,如今事已成定局,更何况还是如此风口浪尖的时候,他们不会铤而走险来杀我的。”   “可……”戚然也担心主子的伤势,但这一切都在主子算计之内,如今主子唯一的担忧便是还藏在外头的夫人了。   “我带她回益州侯府!”   戚然犹豫了一会,身侧突然传来清亮年轻的男子声音,沈长泽一身蓝白长锦袍走过来,身姿清瘦却挺拔,眉宇间透着少年将军骄阳一般的风发意气。   “哥哥。”   沈晚夕看看二哥,又看着戚然,眼里除了那一点央求,更多的是坚定。   沈长泽也看向戚然,接着道:“城中便是再多魑魅魍魉,要动我堂堂沧州世子也要权衡一下利弊。益州兵强马壮,我沧州也不是喝西北风的,为了杀一个女人得罪整个沧州,”   他嗤笑一声,瞧了一眼满心忧虑的沈晚夕,声音冷硬:“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做出这样冲动的决定,我带我妹妹回府光明正大,不惧任何人。”   戚然原本就有些动摇了,听到沈世子这话也暗暗放心许多,当即俯身施礼道:“世子,夫人,请随属下来!”   ***   侯府书房。   益州侯剑眉紧锁,仔细端详着手里那枚沾了血的三棱箭和另两枚颇有些陈旧的破甲箭,一边听着大理寺少卿蒋铭在下面回禀。   “二公子原本正在查五年前梧州天火案,前些日子传了封郡徐阳徐总兵来益州,徐总兵带上了当年运送粮草遭遇截杀时的证物,便是侯爷右手这枚银色的破甲箭,这是当时军医亲手从徐总兵肩部取下来的。二公子将此证物交由下官彻查,下官原以为那是梧州军中之物,却没想到与下官从梧州寻来的箭簇反复对比,终于觉察些不同来。”   益州侯面色沉肃,冷冷问道:“有何不同?”   蒋铭继续道:“请侯爷仔细看这两枚箭尖,虽都做成了一模一样的扁平菱形外观,箭簇色泽乍一看也相差无几,但仔细看来我益州军的箭簇偏暗色,而梧州军的箭簇偏银光,我军箭簇铸造更为精良,抗锈蚀能力也更强,侯爷可置于灯光下细细去瞧,便能瞧出细微差别出来。”   益州侯将两枚箭簇放在灯下仔细对比,确如蒋铭所说,一箭略偏银一箭略偏黑,再去瞧左手上那一枚三棱箭,那是医师刚刚从云横胸口□□的,血迹还未干涸,箭簇上的血槽和倒刺触目惊心,不知撕扯下多少皮肉才从体内拔出!   而这枚箭簇恰恰是略微偏暗一些,与方才那一枚破甲箭同是出自益州。   思索一会,益州侯眸光慢慢冷下来,沉声问道:“你的意思是,当年袭击徐阳粮草军队的梧州军用的竟是我益州铸造的箭簇?”   蒋铭不置可否,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不光用的是假冒梧州铸造的的益州箭簇,怕是连那后来围攻上来的梧州军也是益州人假扮的!   益州侯回想起当年的情况,当时副将禀告时说徐阳押送粮草途中遭遇埋伏,原本我军做足防备已能够抵挡伏兵,没想到另一支梧州军忽从西北袭来,使我军伤亡惨重,当时云横带了千余兵马前去营救,却突遭天火袭击,整个梧州密林烧得一片狼藉,哀嚎遍野,几乎无人幸存。   他查了这么些年,却未曾发现问题竟出在这偷袭粮草的梧州军上。   若果真是益州人假扮,他们的目的便是引云横前来营救,将其困于密林大火之中活活烧死!   那人人口中的天火,也定然是人为!   思及此,益州侯额角青筋爆出,手中紧紧握着那枚尖锐的三棱箭,生生要将掌心的肉嵌进去!   良久后,他仰头靠在椅子缓缓吁了口气。   想起自己早年出征时亦不慎中过此箭,险些丧命,当时那种皮肉撕扯的钻心之痛,他至今仍觉胆战心惊!如今云横才回来几日,竟又遭到如此暗害,他这个做父亲的若是不能将奸人铲除,实在是愧对他,也愧对他的母亲!   蒋铭静候片刻,捕捉到益州侯慢慢平复了心绪,又继续道:“三日前,二公子抓到两名城东铁匠铺私自铸造兵器的两名匠人,其中一人熬不过重刑,终于交代了那幕后指使之人。”   益州侯猛然抬眸,“是谁?”   蒋铭面色平静,缓缓说出了一个名字:“傅乘,傅将军。”   灯花一闪,跳出一粒刺目的火星来。   益州侯手里的箭尖攥得更紧,鲜红的血瞬间从五指的指缝中溢出,一滴一滴地,缓缓落在桌边上。   他还没有老糊涂,知道那傅乘正是魏硕从前在军中的得力大将,亦是军师元昭的表兄弟。   蒋铭该禀告的都禀告完了,也没有必要再去刻意提醒什么。   人证物证俱全,益州侯当是心知肚明了,而如今二公子那边已经查到了猛火油的开采地,距离梧州天火的真相也仅有一步之遥。   站立良久也不见益州侯差遣,他拱手一拜,默默退了下去。   独剩一人的书房内青烟缭绕,寂寂无声。   益州侯靠在黄花梨木的太师椅上,缓缓闭了闭眼睛。   脑海中想起某一年演武场上十二岁的魏硕和九岁的魏钦,两人皆是沉静智慧又颇有胆识的少年,论武力,两者小小年纪便能以一敌十,论智谋,两人皆是出类拔萃之才。   早年他有意将长子培养成纵横天下的将帅,却没想到一场恶战下来,魏硕竟废了双腿,从此再也上不了疆场。后来两三年,等儿子心中郁结慢慢纾解开来,他又觉得以其心智,做治世之能臣也未尝不可。   原本想着梧州大战之后便立云横为世子,从此霸主能臣,兄友弟恭,倒能成一段佳话。   可他没想到的是,他这个儿子虽为残破之身却一刻也未曾断了这夺嫡的心思,竟一心要置弟弟于死地!   如果五年前梧州天火当真是他暗中设计,今日城中流箭暗杀亦是以他为主谋,那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低估了他的狠心了。   而他亦有错,大错特错。   作为父亲,他疏于教导也疏于关爱,以至长子狠心绝情至此。   与其说长子表里不一,不如说是他从未走进过孩子的心底,以为那温润如玉的外表下藏着的也是一颗恬淡宁静的心,哪怕经历风霜摧折,他终能够一笑置之,无忧无愁。   他亦疏忽了父亲对孩子的护佑,以至于长子双腿伤残,至今无法直立行走,以至二子竟险些死于大火,如今却又遭手足暗害,重伤昏迷不醒。   长叹了口气,他不禁想,如若早早立了世子,还会造成如今这无法挽回的局面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走剧情,下章继续剧情+撒一点糖,甜的那种!   ☆、他说他没力气   春寒未消, 冷风嗖嗖,满城风雨催花折。   长兴大街上,两人一马迎风吞雨, 踩着路面的污泥浊水飞踏而过, 溅起半丈高的水花。   因有身上的斗篷挡着,沈晚夕才不至于被淋透,只是回到益州侯府的时候,人已经苍白憔悴得不成样子。   急急忙忙下了马, 沈晚夕撒腿便往山海苑跑,沈长泽拉着她胳膊道:“先去换身衣裳,别让自己冻着。”   沈晚夕哪里顾得上这些, 直接就冲进了山海苑,直到见益州侯在里面,这才立即顿住了脚步俯下身来行礼,忍着眼泪,声音打颤,“父亲。”   益州侯抬手示意她起身, 瞧见儿媳妇如雨打的杏花似的, 墨发滴水, 嘴唇发白, 脸颊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心里一叹。他晓得云横是为了护她才将她这两日安置在外, 如今匆忙赶回,还淋了一身雨,儿子若是知道了也会心疼的。   他忙令下人再摆两个炭炉进来,沉吟半晌,又叹了口气道:“云横箭伤虽重, 但好在没有伤及要害,现如今血已经止住了,只是暂且昏迷,你也不必过于担心。”   沈晚夕听进去了,连忙点头。   益州侯微微颔首,见屋子里温度升了上来,这才道:“你进去陪他吧,如有事情尽管吩咐院中的下人,医师也都在外面随时听候差遣。”   沈晚夕往屋里望了望,语声略仓促:“多谢父亲。”   益州侯望着她,温厚道:“去吧。”   沈晚夕道了声是,看着益州侯从门口踏出去,同门外的二哥说了几句话,两人撑着伞并肩步往外院,她这才匆忙往里屋跑去。   屋子里燃着淡淡的香,掩盖了一些血腥味和药味,可沈晚夕还是觉得胃里难受得紧,一时间竟有些头晕目眩之感。   她忍下难受,飞奔到床边去看他。   床上的男人面色苍白极了,轮廓似玉雕成,整个人仿佛罩了一层淡淡的白光,锦被之下是男人赤.裸的上半身,隐隐可见肩膀缠着厚厚的绷带,大概一直绑到了腰下。   她心中痛得难以呼吸,只能屈下身来蹲在他床边,小心翼翼地伸进锦被中,找到他冰凉的手掌,泪水像断线的珍珠似的往外掉。   可她不敢哭得太大声,怕扰了他休息,只能死死地咬着下唇瓣,忍着不敢发声。   她也不敢乱碰他的手,不敢揽过他的手臂来,怕牵扯到他胸口的伤,如若伤口再裂开,怕是真的回天乏术了。   戚然说云横中的是一枚三棱箭,二哥拗不过她,只好给她简单描述了那箭簇的样子,可她一听心里就止不住抽痛,她知道会很疼很疼,流好多好多的血,能保住一条命就不错了。   她心疼他,又怨他气他。   才回城几日就让自己受这么重伤,他就没想过她会心疼会伤心吗?   沈晚夕将头枕在他手边,任凭眼泪顺着耳鬓往下落,片刻便湿了一片锦被。   良久,她哭得睡着了,梦里又是那个满身是血的云横,可他竟像是玩笑似的朝她笑了笑,伸手来抚她泪痕斑斑的脸颊。   他的手冷得像寒冬河上冰,怎么捂都捂不热。   她又眼睁睁地见他身后一支流箭猛然射来,直直地钉在他后背,钻心入肉的声音传至耳边,鲜血像打破的红色染缸一样在他胸口蔓延开来,渐渐地,他整个人都像刚从血泊里爬上来的,红得刺目。   “云横!”   她尖叫一声,立即惊醒过来。   男人眼睛未睁,可手指却微微动了动,而她的脸就在她手边,仿佛有感应似的,像梦里那样缓缓挪到她脸颊边,替她抹去了眼角的泪花。   沈晚夕心中一喜,“云横,你是不是醒了?”   良久,男人低哑着嗓子嗯了一声,可眼皮还是像千斤似的睁不开来,他只知道手边有个在哭的小姑娘,要他来哄一哄才能好。   沈晚夕听到他说话,浑身激动得颤抖,“云横,你很痛是不是?”   男人启开几乎干裂的嘴唇,声音虚弱得发不出来,像是酝酿了许久才缓缓说了一句话,“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待在客栈别出去么。”   沈晚夕咬着唇,眼里蓄满了泪,默默抽泣。   男人似乎轻轻叹了一声,压抑着气息道:“我不是说过,不准哭吗?”   沈晚夕连忙摇摇头,止住了嗓音的颤抖:“我没哭,是你听错了。”   云横唇角勾了勾,又慢慢提上来些力气,指尖揉了揉她脸颊,道:“伤在别处倒无妨,可这回是伤在胸口,你一哭,我的伤还怎么好?”   沈晚夕慢慢翻开被子的一角,看到他染血的纱布,眼睛一阵涩痛,心里一股子气翻涌上来:“谁让你骗我说日后不会再受伤,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你若是死了我都不哭,我一个人回商州去,自己开间小饭馆过下半生!”   云横牵了牵唇,笑得轻咳起来。   沈晚夕看他浑身微颤,整颗心都被提了起来,生怕他撕扯到伤口,赶忙瞪着他道:“你别笑!”   云横缓缓将眼睛睁开,脸色因为失血过多依旧煞白煞白的,浑身都透着浓浓的寒意,只是看着小姑娘的那双墨瞳,泛着一丝柔和的光,好像比雕花香炉里的银丝炭还要暖一些。   沈晚夕被他瞧得愣住,下一刻竟被他伸手揽过来,她身子往前一倾,下颌一下子就磕到他耳畔。   他抚了抚她的头发,湿的,脸颊两侧也挂着几绺凌乱的发丝,被雨水冲得粘在一起,手往下摸到她身上的衣衫,也阴湿湿的没干透似的。   云横听到了外面的雨声,心中登时一股怒气上涌。   原来她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冒着雨赶回来了!   云横眉头皱紧,牵过一旁的软毛毯来披在她身上,正想着斥她几句,小姑娘鼓着腮帮掖了掖毯子,白白软软的脸蛋就贴到了他下颌。   温热的气息无意间轻吐在他颈边,顿时将他心中燃起的怒火浇灭了下去。   她也生着气,在他颈边轻声地哭,热乎乎的泪珠子滚落在他下颌,一时间,云横连呼吸都滞住了。   手指慢慢摩挲着她细长的后颈,随即顺到前面来缓缓勾起她下巴,逼得她微微抬起身来对向他如墨般的眼瞳。   沈晚夕吸了吸鼻子,两只眼睛水光光地瞪着他,又可爱又可怜,云横看着她心就酥软了半分,忍不住微微抬起下颌来,吻住她薄薄软软的下唇。   她却没往常那么听话,牙关一直咬得紧紧的,不肯他进去。   云横一边吻着,一边无奈地勾着嘴角笑,“我没力气,你若是再不肯配合,伤口就要裂开了。”   沈晚夕顺势扭过头去,眼睛望向一旁的桌角,“就非要现在不可?你身上还伤着就不能安分一点吗?”   云横哑着嗓子,难得这样软声软气,像是在求她,“那我安分一些,你别安分了可好?”   见她气鼓鼓地侧着头,云横又耐着性子喊了声“阿夕”。   他的声音低哑,却仿佛有种奇怪的魔力,酥酥麻麻地直痒到她心里去了。   她果真无奈地叹了口气,回过头来瞧他一眼,心下踌躇好一阵子才平稳下来,故作冷冷淡淡地说:“那我亲你一下,你就答应我好好养伤,日后再也不许受伤,惹我伤心。”   云横答应得极爽快,她缓了一下,随即咽了咽口水,闭上眼睛低头吻了上来。   云横什么也没动,只是含笑望着她拿起吃糖葫芦的作态,在他唇上一阵含糊地舔舐,心中忍不住发笑,许久没让她主动,果然生疏不少。   见身下人毫无反应,沈晚夕越咬越没劲,气冲冲地睁开眼,美目瞪圆。   又欺负她是不是?   才停了一瞬,眼前光线忽然一暗,下一息便被男子有力的手掌扣下来,趁着她惊讶之余檀口微启,他已紧紧贴过来,将两人气息严丝合缝地交织在一起。   沈晚夕瞪大了眼睛,一时间竟没办法去想这男人为何忽然来了力气。   男人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弯起嘴角,一边吻一边道:“身上是没什么力气,只有这样尚可。”   沈晚夕脑子一轰,浑身滚烫起来。   直将她吻得混混沌沌,浑身战栗,他才将方才的疾风骤雨化作和煦春风,在她柔软的唇面温柔辗转,他的吻势不似方才那般暴戾了,却令她心头荡漾,久久不肯散去。   耳边隐隐传来敲门声,沈晚夕一愣神,又静下心来听了一遍,果然那敲门声再次响起。   男人却因她的分神气不打一处来,轻啮她下唇惩罚了一下,小姑娘“呀”地喊出声来,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才急急忙忙起身去开门。   赵姑姑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站在外头,看着夫人唇边的红痕,面露淡淡的笑意。   沈晚夕红着脸垂下头,也不晓得自己现在是一副什么样子,总之是被姑姑给笑话了。   赵姑姑原本听到房里头谈话的声音,知道是二公子醒过来了,刚想要把熬好的药端进来,可两人正在里面……她不好进来打扰,只是医师说了,二公子醒来一定要喝下这汤药,她在门外踟躇了一会,怕药放凉了,又怕二公子受着伤还放纵着自己,只好敲门进来。   “这是二公子的药,还请夫人服侍公子喝下去,如此伤口也好得快些。”   沈晚夕连忙点头,有些心虚地从赵姑姑手里接过汤药,脸色更红了几分:“姑姑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手上没分寸,撒糖得到处都是……下一章剧情!感谢在2020-10-21 23:53:33~2020-10-23 00:03: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生 19瓶;lizzebear 10瓶;無鬼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梧州大火   从云横回来养伤的那一日开始, 山海苑便再没有闲杂人等进来过。   苑内只有赵姑姑、茯苓等人在外头伺候着,二哥亦在东厢房住下,除此之外只有医师每日进来换药三次, 戚然也会进来向云横禀报案子的进展。   按照沈晚夕以往的经验, 这时候各位姨娘、兄弟姐妹都该过来探探伤、瞧瞧病,无论真不真心,明面上的样子都是有的。   后来问了戚然才知道,云横出事之后, 益州侯几乎封锁了整个山海苑,不准任何无关人等进出,更不允许山海苑外任何人探视, 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云横伤情如何。   她心里知道,这是侯爷在保护云横和她。   封锁多日,益州城中人人自危,禁卫军挨家挨户盘查下来,终于抓到了两名藏在芙蓉园的刺客,其中一人手臂负剑伤, 另一人伤在左肩, 与当日在富川街的两名黑衣刺客正好对得上, 可两人一见追兵到来, 死抵不过, 当即咬碎口中毒囊自尽。   “竟敢在私底下豢养死士, 实在是胆大包天!”   益州侯一拳狠狠落与案面,竟将那坚实的楠木桌面捶出三条蜿蜒的裂缝来。   下面站的是三公子魏彰和禁卫军中的一个兵曹参军,名唤卢嵩,两人上一次见到益州侯如此勃然大怒的模样还是五年前梧州大火,二公子失踪那一回。   可魏彰能真切地感受到, 五年前二哥失踪,父亲更多的是悲恸和无奈,可这一回父亲是实实在在的盛怒!   二哥流落在外整整五年,如今好不容易找回了记忆,才回来几日便险些遭暗杀而丧命,父亲怎能不怒怎能不气愤?   下方的兵曹参军事早已冷汗涔涔,脸色都发着青,还有一桩要紧的事情他还没说,可那话说出来,侯爷又不知会是何等的气恼!   正犹犹豫豫频频擦汗之际,魏彰又侧头瞥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禀报。   卢嵩会意,又迟疑了一会才扑通一声跪下,禀告道:“那手臂负伤的刺客,名唤聂盛,是……是大公子手下暗卫聂辛的亲弟!”   头顶长久无言,卢嵩也怔愣住了,随即听到拳头握紧的指节错位声,每一声都像是敲打着人的骨头那样清晰。   良久他瑟瑟缩缩抬眸,望见益州侯只是怒目盯着桌案上那一枚箭簇,并非极度震惊的模样,反倒像是心中明了,更多的是竭力抑制下却仍然表现出来的愤怒和失望。   魏彰面色黯然,此刻也不敢再发声,直到益州侯长长叹了一声,唤来身边的侍卫道:“去传大理寺少卿蒋铭!”   那侍卫应了一身即刻离开,益州侯望着下面两人一站一跪,皆是压抑着心中的惶恐,默默无言,他心中暗叹一声,揉了揉太阳穴道:“你们先退下吧。”   “是。”   两人几乎是同时发声,一人声音倒还平静,另一人早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了。   从书房内踏出门的卢嵩急忙擦了擦汗,颤颤巍巍地向身边的三公子告一声退,转身时面色顷刻恢复如常。   若不是经过二公子暗中指点,只怕禁卫军至今也找不出藏于芙蓉园的那两个刺客。   他仰头望着天,四下里鸦雀无声,可头顶那弯月亮悄无声息地破开云层,慢慢露出自己的一片皎洁来。   五年前,他还是军中正五品的虎烈将军,风光无限,前景大好。可自从二公子失踪后,他连连遭到奸人迫害,直到降至禁卫军中一个小小的兵曹参军,再无往日烈虎之威。   他亦知藏拙则成、冒进则败的道理,自此小心驶得万年船,没想到真等到了二公子回来的那一天。   这五年来,从前二公子身边得力干将不是被远远安排至边地,便是因故被抄家罢官,也有如他这般遭人打击的,从此锋芒不露,   他没想到的是隔了这么久,二公子回来仍然记得他。   他亦知道,月亮一旦划破云层,便如那漆黑夜色里的一盏明灯,无论地上的人看着它多么渺小,它都能始终散发着明亮的光辉。   二公子回来了,也用上了他,属于他的时候便到了。   山海苑。   医师正在给云横伤口换药,沈晚夕眼巴巴地瞧着,安安分分地站在一边,直到看到那片猩红的伤口终于结了一层薄薄的痂,原本提心吊胆的心情终于微微放松下来。   她将医师的叮嘱一句句地牢记在心,生怕错漏一句。   云横瞧着她秀眉蹙起的样子颇有些憨傻,心中不觉发笑,他没听错的话,昨日她在睡梦里口中还喃喃着背他的药方,一副混沌又殷切的模样。   正巧刚熬好的汤药端了进来,他还像前两日一样磨着她亲手给他喂药,尤其是看到她认真得连眼睛都不敢眨的样子,更是欢喜得不行,恨不得当即泼了她手中的汤碗,将她狠狠拉进怀中揉捻。   小姑娘见药勺放到嘴边,他却未启唇,只是泛着淡淡笑意地望着她,心里头不知道存了什么坏心思,她便回瞪过去,气鼓鼓地像个小包子。   后来戚然进来,云横便不逗她了,拿过药碗一饮而尽,不嫌苦也不嫌烫了。   夫人在屋里,戚然一向是用眼睛来回避,等夫人端着药碗出去,这才肃正面色上前禀告,“昨日侯爷大怒,将元军师和傅将军等人押入大理寺候审,大公子亦被禁足重华苑,无令不得外出。”   “禁足?”云横嘴角冷冷一勾,没想到父亲还是比他想象中还要心软。   戚然顿了顿,心里叹了声,又想到了前几日才查到涪县西南面的牛砀山藏着大量猛火油。   他们派人暗中深挖下去,果不其然竟是连军器监都未曾发现的一块黄金地带,更让人意外的是,牛砀山最南边有一片隐蔽的野树林,他们的人挖完矿藏正打算在林中休息时,竟发现那林中至少百余棵大树被锋利的刀刃砍下,光秃秃的成了树桩子,一片接着一片掩盖在矮小却茂密的灌木丛中,而且那里离主子当年驻扎的营地不远,就在离梧州密林不到百里的地方。   他们探过之后发现那野树林四处根本没有村庄,更不可能有樵夫猎户从此经过,这样的地方竟留下了大量刀刃砍伐的痕迹,实在不得不惹人怀疑。   他向云横详细说了林中的情况,最后抬头看了看主子的神色,不禁猜想道:“既然密林中没有残余的箭支,主子又说那从天而降的天火像是密密投下的火球,难不成与这林中被砍平的树木有关?”   云横眉头紧锁,想起当日从天而降的火球,他还未来得及看清便已经燃遍整个树林,那时大火冲天乌烟滚滚,他根本抽不出身去仔细瞧那火球,如今想来,若是那火球乃木头削成薄片编织而成,大火烧焦之后松散开来,和那林中烧毁的树枝别无二致,如此便可轻易掩饰成密林中树枝烧焦的痕迹。   难怪人人都以为那是天谴!他心中顿时恍然,谁能想到梧州密林焦土之上残留的枯枝败叶,其中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天上掉落的千万颗火球呢!只需林中迷雾一起,更将那火球的形状掩盖,远远望去就如天火降临,谁也看不出端倪来。   当年陷他于危难之中的那场大火,天时地利人和哪怕少了一样都烧不起来!   他心内微微一叹,兄长为了对付他,真是费尽了心思!   闭上眼,当年那漫山遍野的哀嚎声频频在耳边炸开,鼻尖嗅到的都是烧焦的血肉,所有跟在他身后的鲜活生命皆死于这场人为的灾难之中,如若不让那幕后指使之人付出代价,他如何对得起无辜死去的将士们!   “夫人!夫人你怎么了!夫人——”   正闭眼思忖着,走廊忽然传来女子的尖叫。   云横猛然睁眼,眸光一凛,不顾身上刚刚处理好的伤口,当即起身下床,飞快地跨步向屋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包子安排上了! 感谢在2020-10-23 00:03:48~2020-10-23 23:59: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李大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抱抱 10瓶;李大啵 6瓶;37075457、46160168 2瓶;喜欢吃辣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夫人是喜脉   茯苓从小厨房出来时, 无意间往主屋的方向瞧了眼,竟看到夫人弓着身子扶着屋门外的廊柱,面色白地吓人, 一边拍着胸口, 连五官都难受得都揪了起来。   她吓得心中一紧,忙赶过来瞧,可还没走到廊下,夫人竟扶着柱子晕倒了过去!   茯苓吓得惊呼一声, 忙扔了手里的酥饼跑过来,没想到里屋的二公子动作还比她快些,身上还绑着绷带, 穿着中衣半敞地就冲出了屋子。   “阿夕!”   云横在她身边蹲下,先抬手去探她莹白如玉的额头,并没有发热,可她眉头蹙得紧紧的,身上也凉意飕飕,云横从未见她这个样子, 顿时乱了心神, 朝着煎药房厉声喝道:“医师!唤医师过来!”   未等到医师到来, 云横直接抬手将沈晚夕打横抱起进了里屋, 一时间满屋子的下人慌慌张张聚了过来, 只晓得夫人突然晕了过去, 二公子当即火冒三丈,阴沉着一张脸,神色冷得骇人,甚至连自己的伤都不管不顾了,直接将夫人抱进了屋。   满院子只有茯苓一个人瞧见夫人晕倒, 都悄悄问她夫人怎么了,可往常格外伶俐稳妥的茯苓此刻也吓得直掉泪,她也不晓得夫人出了什么事,好好的人为何突然虚弱成那样。   戚然跟在云横身后直抽着冷气,又是害怕夫人的状况,又担心主子的伤势,生怕主子费了力气撕扯到伤口,几次想让丫鬟们将夫人扶进门,却终究没敢开口。   医师听到二公子传唤,哪里还敢耽误时间,忙提着药香从煎药房赶过来。   云横小心翼翼地将沈晚夕平放在床上躺好,眉宇间凝聚着一股戾气,整个屋子都瞬间宛若冰窖没了温度,没人敢说话。   沈晚夕身子贴到干净绵软的床垫,眉头又蹙了蹙,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神色也迷迷蒙蒙的。她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了,分明什么都没吃,可胃里直犯恶心,身子也乏力得紧,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阿夕。”云横见她睁眼连忙唤她,他脑中是从未有过的紧张混乱,握紧的拳头都在颤抖。   沈晚夕还未应,医师已经匆匆忙忙提着衣摆进屋,抬眸便见二公子坐在床边,面色冰冷又凌厉,生生将人吓出一身汗来。   云横免了他的礼,直接起身让位,医师才敢将枕垫放在夫人纤细皓白的手腕下,隔着帕子去探她的脉搏。   才只按了一会,耳边就响起了二公子沉冷的声音,“夫人到底怎么了?”   医师又按了一下,再三确认无误之后才敢俯身回话,“二公子莫要担心,夫人这是有喜了!”   满屋子的人都愣住了,屋外院子的下人都在外头竖着耳朵听,都愣了一下,片刻才反应了过来,医师说是喜脉!   夫人不是生病了,是有喜了!   沈晚夕躺在床上张了张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抬眼便去看云横,可云横似乎还在发怔,神色依旧凝重,只是方才的冰冷稍缓了下来。   医师也顿时松了口气道:“夫人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只是近日过于疲累、气血两虚才会晕倒,小人这就去开一张安胎的方子来,夫人先喝着调理调理身子,平日里多注意休息,好好养胎即可。”   沈晚夕连忙点点头,苍白的小脸一下子浮上了笑容,这是头一胎,她还没有做好当娘的准备,乍一听“安胎”、“养胎”这些词儿,觉得又陌生又激动。   可云横却皱起了眉头,蹲下身来冷声问道:“我走之前你在床边吐的那回,你就已经怀上了?”   沈晚夕也想起来了,当时云横还要喊大夫来着,她硬是没让。   云横脸色十分难看,眉头皱得极紧,继续道:“明知道身子不舒服,还敢淋着雨跑回来!”   沈晚夕被他这话噎了一下,云横好像并不关心这个孩子,却在质问她为何不好好爱惜身子,不过这两日因为云横受伤,她的确吃不好睡不好,加上之前淋的那场雨,身子总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来,以为小日子推迟也是因为没休息好,还从未往怀孕这上面想。   怎么办,云横生气了。   她咬了咬唇,可怜巴巴地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近一些,她有话想对他说。   云横冷着一张脸,似是轻叹了一口气。   良久才将耳朵凑了过去,却不见她开口,刚想要继续教训,忽然脸颊一热,小姑娘竟将软软的唇贴了上来,这还不够,还要再往上蹭一蹭,娇软得不行。   云横的心霎时软了下来,像沸水浇灌在花瓣上,整个人都溃不成军。   她算是找到了治他的办法了。   沈晚夕用目光勾勒着他轮廓的线条,实在是心动不已,越瞧越喜欢。   满眼没了戾气的云横,怎么就这么好看呢?   她朝他笑了笑,乖乖巧巧地保证道:“前些日子我是不知道怀了孩子,现如今晓得了,我一定好好听你的话,好好听医师的话,每天吃好睡好,不让自己受凉受热,把身子调理得好好的,好不好?”   她声音软绵绵的娇气极了,连着说了好几个“好”字,听得云横浑身紧绷的神经都酥软下来,最后只能认命地也回了句“好”。   其实云横又怎会真的恼她,他更是气自己,这次故意在刺客手底下受重伤,想让父亲顺藤摸瓜查到兄长身上,为的就是让父亲对这个长子少几分仁慈。   当年二姨娘正是因为兄长双腿残疾才悲痛难抑,大病了一场后离开了人世,也因此,父亲对兄长始终抱着亏欠之心。   他死里逃生才回来几日,即便心中不忍父亲再失去一个儿子,可该定给兄长的罪责他丝毫不会手软。只有他伤得越重,父亲就越能容他放手去做,即便日后他手刃仇人,父亲也没有理由多说一句。   可他到底低估了小姑娘的关心,也的确是让她担心受怕了。如若早知道她有了身孕,或许他就不会自作聪明地用这条苦肉计,最后疼在他身,受折磨的却是小姑娘。   他俯下头,在她额角轻轻一吻,可好像还不餍足,又顺着鬓角下来吻着她脸颊,吻得她苍白的脸蛋慢慢泛起红晕,又将手探进去轻抚她的小腹。   她也怕痒,可又觉得此刻他的手格外温暖,动作也格外温柔,一边贪恋着他的轻抚,一边咯咯地笑着,笑得肩膀都微微颤起来。   云横也望着她笑了笑。   她是上天带给他的礼物,而她肚子里的这个,是她带给他的小礼物。   这辈子,他会以自己的生命来护佑。   医师自顾自地在一旁写方子,屋里还有赵姑姑和戚然两人,三人离得不近,只看到二公子的背影,却都知道两人听到好消息,正浓情蜜意得说着体己话。   赵姑姑自是喜上眉梢,心中欢喜不已,已经在心里默默禀告了在天上的夫人。   戚然站在一旁尴尬许多,听也不是,看也不是,最后憨笑着摇摇头,无所谓吧,反正他都习惯了。   云横起身的时候,沈晚夕这才发现他忙得连衣裳都没穿好,胸口刚刚缠好的绷带又映出鲜红的血迹来!   沈晚夕登时大乱,忙将他赶到塌上去好好坐着,唤医师帮他处理伤口。   那医师才默默退在一旁擦汗,又见二公子伤口崩裂出血,整个人又急又燥,又惊又怕!不过幸好没有大碍,他颤巍巍地替二公子重新止血上药,包扎完伤后他整个人像脱了层皮似的,心中怨念颇深,这两口子可真是吓人哪!   原本还因梧州大火案心绪烦乱的益州侯一听到儿媳怀孕的消息,登时大喜,搜罗了最好的安胎补品一波波地赏赐进来。   魏眠也因山海苑封锁,一连几日没见着哥哥嫂嫂,现下缠着父亲让她进去探望,益州侯拗不过,只好由着她来。   魏眠摸着沈晚夕的肚子一个劲儿地喊小侄子,沈晚夕瞧着她这个样子,就好像看到当时摸着花枝肚子的自己,惊喜又好奇,好像那薄薄的肚皮里面藏着天大的宝贝似的。   沈晚夕笑话她,魏眠便骄傲道:“哥哥嫂嫂的孩子,就该是整个云境最宝贵的孩子,就是天大的宝贝!”   院中众人欣喜之余更加小心翼翼呵护起来,唯恐夫人磕着碰着,小厨房里三个大厨每天变着法地做美食,一顿饭要比从前多准备好几道菜,生怕夫人吃着不喜,引发孕吐。   渐渐地,沈晚夕就是想拿手边上的东西,都有眼尖的丫鬟跑上来帮忙,生怕她提了重物累到身子。   沈晚夕无奈极了,想到从前花枝怀孕的时候,上山下山几乎一日没停,身子矫健得不得了,根本不像怀了身孕的人,可如今自己被人伺候得这般细致周到,整个人骨头都快要锈了。   她一边听着医师的话好好调理,每日乖乖喝安胎药,一边还让茯苓陪着她在院中四处走动,强身健体。   茯苓年纪不算大,也没有伺候过有身孕的主子,她只知道要听二公子的吩咐,不能让姑娘吹风受凉,连一根头发丝都不能掉,所以每次陪夫人散步的时候,她都提心吊胆的,夫人只要皱一皱眉头,她一颗心都能从喉咙口蹦出来。   沈二郎原本打算等云横伤好无事后就启程离开,谁能想到自家妹妹竟然诊出了喜脉!   他就要当舅舅了!   无论军中事务有多繁忙,他也要在此多陪几天,等她身子调理过来再走。   沈晚夕实在是哭笑不得,肚子里的孩子才一个多月,他舅舅便买了不少小孩子的玩意堆过来,拨浪鼓、布老虎、陶响球、泥人儿、小花灯,什么都想到了。   给孩子准备好了东西,又看着妹妹的身子一天天好起来,沈二郎也要离开了。   如今的妹妹有一个那样疼爱她,又完全有能力保护她的夫君,还有益州侯府上上下下的关心,他也不再同她提回沧州的事情了,父亲就算一辈子不知道妹妹还活着,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妹妹无牵无挂,过得开心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23 23:59:37~2020-10-24 22:42: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塊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日凡菲 20瓶;19251052 14瓶;Hanah 5瓶;土豆小羊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益州侯世子   这几日大理寺一直在审理当年的梧州天火案与近日的城中刺杀案, 益州侯日日过去旁听,起初元昭和傅乘等人自是抵死不认。   直到戚然找到当年的三名证人,又提了桃花源地牢里活下来的那名铁匠上堂当场对峙, 傅乘终于无话可说, 将当年截杀徐阳、制造梧州天火与暗中刺杀二公子这几件事一概揽在了自己身上,却只说是自己因未得二公子重用心生怨愤,一念之差犯下大错,如今二公子回城, 他又怕当年之事被人抖落出来,这才暗下杀心。   几句话便将魏硕的嫌疑撇得干干净净,连大理寺卿都无可奈何。   坐在一旁听审的益州侯神色十分复杂, 末了只给了一句话:“按律处置吧。”   堂上的大理寺卿暗暗扶额,私造兵器、害死益州千名将士,又屡次三番暗杀二公子,傅乘这几桩案子单拎一个出来都是诛九族的大罪,而这九族自然也包括了他的表兄,大公子夫人元氏的父亲元昭在内。   十日后, 傅乘被判诛九族的消息传到重华苑。   “爹爹……”   元嘉采脑中一轰, 整个人登时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倒在地上, 手中珠串扣在地上, 佛珠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魏硕兀自静坐于院中凉亭之中, 一条洁白的毛毯盖在双腿上, 人如山涧清泉,皑皑白雪,他身边的每一道光都似玉一般柔和温华,每一缕风都轻得没有半点冲撞。   透过远处的窗格,他看到一道挺括的黑色身影缓缓而来, 从回廊行至垂花门进入院内。   云横提着一壶酒进来,步子跨得冷冽又雍容,嘴角似乎还挂着淡淡的笑意。   一时间,魏硕仿佛看到当年才十几岁的二弟,他身姿挺拔,目光锐利,英气逼人,有着所有少年都没有的冷酷和张狂,也有着超乎常人的冷静和智慧。   尤其是第一次见云横穿上黑色铁甲的时候,魏硕的心潮从未有一日那般疯狂地涌动过。   银鞍骏马,疾驰如电,烈风荡涤。   云横头顶明月如雕弓,脚下落花卷飞燕,好似生来就该握着一杆银枪去征服四方,浑身透着令天下臣服的威严盛气。   尽管魏硕作为庶子,但他年纪轻轻便已经在整个云境扬名,也曾自负骄矜,也曾令敌军贼寇闻风丧胆,也曾一匹玉兰白龙驹驰骋江山。   可知道见到自己这个弟弟穿上一身戎装之时,他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光芒万丈,不容忽视。   偏偏在那个时候,他急功近利地想要捣毁胡人巢穴,却被敌方设计陷入阵中废去双腿,自此再也无法操戈披甲,只能躲在这益州侯府的大门之后,享受弟弟打下来的繁华盛世。   其实他根本不爱着白衣,也不喜喝茶下棋,便是做那沙场上最末等的小兵,都比这副孱弱无用的身躯有用得多!   至少他可以一人一马一刀,看那万里长云、千山白雪,同将士们一起着战甲、饮烈酒、洒热血!   可他再也不能。   黑暗中待得久了,他越是用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伪装自己,心中的恨就越发清晰,以至于看到街上昂首阔步的行人都会生出杀意,甚至觉得自己就同城墙下缺胳膊断腿的乞丐无异!   泥泞之中,是不离不弃的妻子蹲在身侧认真告诉他,这天下除了烽烟战火的霸蛮,还有静水流深的智慧,即便他不能重上疆场,他亦拥有经世之才,能够守好益州百姓的安居乐业也是极大的功劳。   她眼底含着亮光,替他展望着未来。   不能驰骋疆场,那便做肱骨之臣,他若能做得好,来日的史书上定有这未必浓墨重彩,却着实细水流长的一笔。   他把她的话听进去了,也想起自己曾经给过她的承诺,她若嫁他,他必让她做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他因她一席话重新振作,拾起从前的书本学习如何治世安民,日复一日的策论递上去,他也同样获得了父亲的另眼相看,慢慢成为益州人人夸赞的好官。   甚至,这让他有一种不知算不算奢望的错觉,他或许还能重回巅峰,甚至比以往更加强大。   可他带给百姓的仅仅是温水般的好,时间久了就被遗忘,根本及不上弟弟一朝战马腾凌,不断开疆拓土来得慷慨激昂,令人心潮澎湃。   云横每次出征回来,城中百姓个个胸膛起伏、欢忭鼓舞,恨不得百里相迎,跪拜如山,那是他们眼里光芒四溢的战神,是不可直视与亵渎的,未来益州之主。   而他只能静坐于这一方小小天地,忍受着自己胸中的烈火一寸寸吞噬着五脏六腑,这烈火也将他烧得格外清醒。   她将他从深渊里拉了上来,那他为何不能干脆放手一搏,给她这云境之中最尊贵的身份?   以往拥戴他的那些军中旧部依旧站在他身后听令,他步步为营,布下天罗地网,终于让那人人口中的战神陨落在一场早已设计好的大火之中,让世人都以为那是屠戮过多引发天谴,谁也查不到他的身上来。   他看似得到了一切,却唯独令她伤了心。   自那日起,她更是一眼也不愿意多看他,从前那双明亮鲜活的眼睛也变得黯淡无光,日日只在那佛堂之中诵念经文,为云横,也为那些因他的私心造成的无辜伤亡者祈祷,为他因欲壑难平而铲除的的异己者祈祷。   都以为云横丧生火海尸骨无存,五年过去了,他甚至都以为世人早已淡忘了这位曾经的益州二公子,谁知道他竟完好地回来了!他一回来便成了他渴望而未即的巅峰。   凉亭风起,魏硕的身子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云横很自然地放下酒壶和酒杯,撩起衣袍坐在石凳上,眼神不似以往总是泛着冷芒,反倒是来与他闲话家常一般的从容悠闲。   魏硕也慢慢拂过一丝浅淡的笑意,看着他不紧不慢地将两只小小的豆绿釉白里的酒杯斟满,一杯落在他面前,一杯自己端着,不禁笑问:“伤好了吗?”   云横淡淡嗯了一声,回道:“多谢兄长关心,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想到回来这么多日也没同兄长说说话,今日特来找兄长喝酒,兄长可不要拂了我的面子。”   他笑抬酒杯,目光注视着面前满脸和煦的兄长。   春日不骄不躁的阳光在杯中清酒上敷了一层薄薄的光辉,可手指触碰的杯壁却凉若寒冰,或许是色泽的原因,总让人心里泛着冷。   魏硕眸光微微一黯,盯着杯中的酒,许久才抬手碰过去,面色如常。   云横却未先饮,唇角依旧慢慢勾着,只是这笑意未及眼底,便道:“第一杯酒,敬十年沙场苦寒,敬当年益州大营中兄长,嫂嫂,钟毅与我四个人的凌云之志,势要驱除胡虏,还云境以太平,如今我们做到了。”   魏硕极淡地笑了笑,举起酒杯至面前时稍顿了一下,随即饮下了这第一杯酒。   云横继续斟满,又道:“第二杯酒,敬兄长当初的殷切教导,以及当年比武对招时对愚弟的手下留情,否则,云横不会有今日。”   魏硕若有若无地一叹,笑中泛着淡淡的苦涩,两人举杯一饮而尽。   云横抬头看着兄长,又从容地斟满下一杯,凉风吹过,逼退了酒中淡淡的温意,“第三杯酒,敬兄长的妙算神机、殚精竭虑,亲身为我的鲁莽和轻信上了一课,云横此生必当铭记于心。”   蚀骨的痛意从腹部爬满全身,慢慢地,魏硕只觉得连手指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嘴角仍挂着淡淡的笑,他艰难地捧起酒杯,皱着眉头将那杯酒饮下。   云横不紧不慢地倒下第四杯酒,脸上的笑容也在慢慢敛去,“第四杯酒,敬死在涪县乱箭之下的粮草大军,敬葬身于梧州密林大火的千名将士,敬因你我二人之争而枉死的忠臣良将。”   雪白的毛毯上绽开层层锦绣,鲜红的花朵恍若皑皑白雪间怒放的寒梅。   烈酒入喉,口中的铁锈味儿已几乎盖过了杯中的瓮头春,他咽下一些,又吐出半口,面色惨白到了极致。   云横若无其事地斟下第五杯酒,慢悠悠地转动着手里的酒杯,手指在瓷釉的映衬下更显干净修长,骨节分明。   眼中寒意一闪而逝,“第五杯酒,我替兄长敬天地,望来生不是鲜衣怒马一世枭雄,便是往那寻常百姓家,一辈子安详和乐。”   魏硕带血的唇角牵了牵,并未作答,又听他道:“对了,兄长。”   云横从宽袖中取出一只红玛瑙珠的耳坠,慢条斯理地搁在石桌上,漫声道:“我若是没猜错的话,这是嫂嫂多年前丢失的耳坠,如今我来物归原主。”   魏硕黯然的眸光终于亮了亮,良久,颤巍巍地伸手结果那枚红色耳坠,脑海中努力搜寻着关于这枚耳坠的记忆。   云横轻巧地“哦”了一声,满脸的风轻云淡:“忘了说,这是从钟毅屋子里搜出来的。”   说者似乎无意,可听者脑海中恍若一道惊雷直直劈下来,他像是浑身失去控制一样,盯着那刺目的玛瑙珠子,几乎是目眦欲裂!   这么多年来的温煦,仿佛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魏硕如何不记得,多年前的一场西山游猎,她误入捕猎的陷阱中,却是钟毅恰好路过将她救了上来,他只见她回来时发髻歪倒在一边,小脸上满是污泥,耳坠子也丢了一只,怎么寻都寻不到。   原来,竟是被钟毅藏起来了。   他喉咙一腥,一口鲜血喷在浅色的酒杯上,像白瓷落入红色的染缸,转眼间大片的鲜红,比他手中握紧的那只耳坠子还要鲜妍腥丽。   云横唇角一勾,语带戏谑:“到底钟毅为什么背叛我?是跟在兄长身后多年护主的忠诚,还是为了嫂嫂才选择帮助兄长?”   魏硕目若寒星,身上是彻骨的疼,瘫坐在轮椅上面色苍白得可怖,仿佛只有唇角那一抹鲜红还能看出这世上除了黑白,还有其他的颜色。   沉默半晌,云横的眸光也慢慢毫不掩饰地露出一丝戾气,语气中透着一股轻快的冷意:“对了,这只耳坠是兄长带走,还是让愚弟代劳,物归原主?兄长不妨猜一猜,嫂嫂若是知道了兄长暗中杀了钟毅,会是什么反应?”   “啪嗒”一声脆响,魏硕几乎是用尽生命的最后一丝力气,猛然将手里的瓷杯揉成碎片,鲜血顺着指溢出,而他掌心的那枚耳坠钩子也深深地嵌进皮肉里。   与此同时,廊下女子一袭白衣,手中的珠串一颗颗地从石阶上滚落下来,落地的声音刺痛了身上每一寸神经。   她浑身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可始终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她眼睁睁地看着陪着她从小长到大的男人,像是一片极薄的清羽染上了鲜红的血迹,在她眼前慢慢没了生命的气息。   可他连最后一眼都没有再给她。   这一辈子,她将身心都全然交给了他,哪怕他双腿残废,哪怕对他失望至极,她也从未想过离开。   她对钟毅,从来只有愧疚罢了……   可她的夫君还未等到她的解释,便已抱憾离去,连死都不得安心。   廊下风起,吹着如同纸片人一般瘦弱的她,毫不留情。   许久,她似乎是轻叹了口气,随即抬手拔下发髻上的银簪,毅然决然地没入自己的身体里。   她得追着他到黄泉路上,亲自向他解释一遍。   也要跟随他到来世,好好过那寻常人的日子,日日叮嘱他,万不可教他来生再错一遍。   三月初三,益州侯府大公子突发顽疾,病逝于重华苑,夫人元氏大恸,亦随之而去。   三月初五,傅乘九族于街市斩首示众,人人啐骂。   三月二十,二公子魏钦获封益州侯世子,满城轰动,欢声如雷。 作者有话要说lk:  感谢在2020-10-24 22:42:23~2020-10-25 23:15: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哦哦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猪猪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猪猪子 9瓶;喜欢吃辣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小手绵软   入了四月以后, 天气渐趋熏暖,自从云横被封为世子之后,原本死气沉沉的益州侯府也慢慢活络了起来。   山海苑外撤了禁军, 沈晚夕怀孕的消息不胫而走, 起初众人还不敢过来走动,只有三弟妹孙氏上门来探望,带了不少补血补气的珍贵药材。   孙氏是个细致稳妥的人,虽然自己还未生过孩子, 可也专门向医师问过不少怀孕进补的事项,叮嘱她补品虽有益,却也不能盲目进食, 任何药材都需问过医师之后方可进补,沈晚夕都一一记在心中。   渐渐地也有姨娘等人上门来寒暄几句,尤其是三姨娘送来不少给孩子裁衣裳的料子,沈晚夕见了也格外喜欢,这才两个月,她已经琢磨着给孩子做衣裳了。   云横自打被册封世子, 每日几乎是演武场、书房、山海苑三点一线, 而益州侯因为长子长媳过世悲痛过度, 继而小病了一场, 在处理军中事务上也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很多事情直接推给了云横, 如此一来,云横待在山海苑的时间更少了。   有时候晚上等不到他回来,沈晚夕就困得先睡了,可她一点也不害怕,因为无论多晚, 总会有个人暗夜归来,无声无息地将她小心翼翼搂入怀中。   幸好从前在山里的时候,沈晚夕已经习惯了他寅时起身的作息,所以大早上无论他醒得多早,她都勉强能睁开眼看看他,有时候精神尚可,还能替他更衣,待云横走了,自己再舒舒服服地睡个回笼觉。   这天早晨云横起身,掌了灯,却见小姑娘两只眼睛圆碌碌地在他身上打转,眼底青了一块,一看就没睡好。   他又回到床上,温热的手掌搂住她削肩,皱着眉问:“身子不舒服?”   沈晚夕摇摇头,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道:“昨日我听说,三弟屋里有两个妾室和两个通房丫鬟,四弟前年成的亲,去年也纳了妾,六弟妹去年才过门,五姨娘也在考虑给六弟纳妾的事情了。”   云横眸光一黯,嗓音也沉沉冷冷的,“你想说什么?”   沈晚夕没有抬头看他,轻轻咳了两声,窝在他胸口慢慢道:“我是在想,旁人都是娇妻美妾无数,可如今我怀了身孕,我也伺候不好你,你若是想,那个……有需要的话……”   “沈晚夕。”   “嗯……嗯?”   沈晚夕蓦然听到云横这么唤她,微微吃了一惊,印象中他似乎从来没唤过她全名。   她猛地抬头,“咚”一声撞到男人的下巴,当即吃痛地惊呼一声。   云横吁了口气,默了好一会才无奈地抬手揉了揉她头顶,可心里那股子火没灭,又伸手探到她酥腰想掐上一把,敲打敲打她,可又顾念她怀了身子,只好退到下面狠狠捏了捏她绵软的臀.部。   “唔。”   沈晚夕又羞又痛,整张小脸都浮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隔着一层中衣,她又察觉出男人身上异常的灼热,两人虽贴在一起,可就在某一瞬间,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中间那点缝隙变得更加狭窄起来,有点让她喘不上气。   光线被云横的身子挡去了大半,沈晚夕看不太清云横的脸,却能感觉他此刻盛气腾腾,如若不是她肚子里那块肉,他得办她好几次。   沈晚夕心虚地把头埋低,却被他温热有力的大掌逼着抬起下巴,盯着他如同黑夜一般的墨瞳。   云横望着她一脸无辜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哑着嗓子冷声道:“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说一遍。”   光线透进来,沈晚夕这才瞧见他冷冰冰的眼眸,又忍着下巴的疼,将头扭至一边,眼里闪过一丝丝的委屈。   “看着我。”   云横没松手,生生将她掰过来,谁知道眼前一黑,小姑娘软软嫩嫩的手挡住了他的眼睛。   面上微微发着烫,眼底的戾气顿时烟消云散,他心也跟着化了。   云横无奈地抬了一下嘴角,没有立即拿开她的手,反而笑道:“这又是做什么?”   沈晚夕气鼓鼓地嗫嚅:“你那么凶我干什么?我就非要看着你不成?我就偏不看。”   云横笑道:“好,不看。”   掌心蓦然传来一阵酥麻的湿热感,沈晚夕恍若触电似的拿开了手,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他方才竟然……舔了她手心?   他一手撑着头,侧着身低垂着眼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傻乎乎的样子。   沈晚夕紧张得手指蜷缩在手心里打转,想起方才要同他说的话,又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我就是来问问你的意思,倘若是你不愿意,我便寻个由头将人回掉,也免得旁人说我娇妒,你若是想的话,那……”   “那便如何?”云横问她。   沈晚夕顿下来思忖了一下,继而往他怀里钻了钻,道:“我就先瞒着你,说几句那姑娘的不好,美貌不够,或是脾气不好,还是家世不行,总之不是你喜欢的模样,能拖几日便是几日,实在拖不下去的话,我就……我就再想想其他办法。”   云横被她气笑,捏了捏她微微泛红的鼻尖,“知道自己没将我伺候好,不想别的法子补救,反倒来编排旁人?”   “那我也没别的办法了。”   沈晚夕心中一涩,想到自己的阿娘就是妾,嬷嬷说她自打进了侯府统共也没笑过几回,又想到三弟妹,虽然明面上贤惠大度,可她见到那貌美的通房丫头时,脸上的笑都似乎有些僵硬。   男人都是如此,才开始话都说得好听,可到最后能有几个愿意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想着想着,眼里就泛起了小朵的泪花,屋里面灯火黯淡,她鸦羽般的眼睫在脸颊上投下长长的黑影,一颗小珠子在上面轻轻颤着。   云横顿时来了兴致,抬起指尖轻轻一弹,将那颗泪珠子弹至眼下,沈晚夕正伤心着,哪里经得住这样的逗趣儿,可比羞辱她还要难受。   她便挥手将他往外推,可她这一点点的力气,哪里推得动日日在演武场风吹日晒的男人?   欺不了他,她便在心里跟自己置气,许久都没说话。   云横看着她,不禁笑了笑。   益州的风水养人,比从前在相山镇的时候,她的肌肤莹润细滑了不少,恍若盈透月光下温暖的白玉,有了身子之后该丰满的地方好似也比从前丰满许多,或者说她从前便是如此白嫩诱人,整个人比羽毛还要软一些。   他还是忍不住将人揽至身侧,从额头一直往下慢慢吻着,连着她微微泛咸的泪珠一同卷进唇齿,神情那般的专心致志。   沈晚夕也被他摆弄得浑身发麻,卷进那股子滚烫燥热的湖水里,越往下吻时她越是迷蒙,直到神识不请的时候,他停了下来,迫她睁开眼。   她自己眼里蓄满泪水,瞧着云横眼里也是有火星子似的,窗外天光比屋内的灯光还亮了,她才倏忽冷静下来,“我们不能……对了,你方才说想别的法子补救,要如何补救?”   良久见他喉咙滚了滚,若有若无地喘了一声,“帮我,好不好?”   沈晚夕乖顺地咽了咽口水,“怎么帮?”   掌心骤然灼热了起来,沈晚夕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浑身火烧似的红了大片,帮……竟是这个帮法?   云横难得满眼含笑,知道她小手绵软温柔,却被想到连这都握不住,起初更是生分得很,连节奏都把控不好。   这方面讲究熟能生巧,可这刚开始,他只能微微叹口气,诱导她再努力一些。   眼见着日上三竿了,手里的动作忽然就被他迫得急促起来,沈晚夕料想他今日上演武场得迟到了,所以这会才更为匆忙,她即便自己困得眼皮子抬不起来,也趁着最后的时光帮他身心狠狠欢愉了一把。   最后他满意地吻了吻她额头,在她耳边轻轻呵气,“这辈子,我有你一个人就以足够,旁人便是再好,对我来说连过眼云烟都算不上。”   她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又听他嘱咐道:“你回不了的,我亲自来回绝,这世上谁也不能教你受委屈,知道吗?”   “知道了。”她笑着点头催他走,自己阖上眼睛睡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25 23:15:43~2020-10-27 00:04: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霸气的活火山 10瓶;抱抱、猪猪子 5瓶;喜欢吃辣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自荐枕席   在世子纳妾这件事上, 一个人开了头,其他的姨娘岂能置之不理?   才三两日的功夫,三姨娘的两个侄女, 四姨娘的外甥女, 五姨娘远房表姑的外孙女,还有不少七大姑八大姨的远房亲戚家适龄的姑娘,全都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   正如魏眠说的那样,“我都不知她们竟有这么多的亲戚。”   起初沈晚夕还能和颜悦色地挡回去, 以云横早出晚归无暇顾及来搪塞,可这些理由在姨娘们眼里都不算正经理由,她们觉得男人嘴上不说, 身体却相当诚实,温香软玉在怀的时候,谁能把持得住?   沈晚夕被噎了一口,只能不失礼貌地笑了笑,真想直接把云横的原话放出来,告诉她们, 她夫君只会对她一个人把持不住, 才不会多看别的女子一眼!   可那样没羞没臊的话, 沈晚夕说不出口。   无奈之下, 她绕过了话题问魏眠:“若是裴公子日后想纳妾, 妹妹当如何?”   众人看戏似的侧过头去, 魏眠自然是高昂着头,冷哼道:“裴肃那么严肃正经的人,比天上的谪仙还要清心寡欲,才不会有什么花花肠子呢,他若是敢, 我便断了他两条腿,不,是三条!”   话落时,沈晚夕小脸莫名一红,满屋子的姨娘都吸了口凉气,几个年纪不大的小丫鬟也都偷偷红了脸。   这五姑娘还真是口无遮拦,可谁让人家身份尊贵呢!   益州侯嫡女,世子亲妹,有这等身份加持,还怕夫君不乖乖听话?   众人四散离去,这才想起今日不是过来跟世子夫人自荐的么?怎么又扯到五姑娘身上去了!   五姑娘骄横霸道,她倒是能将夫君管得服服帖帖,可益州侯世子的身份岂是那商州六公子可以比的?世子爷就是再宠夫人,也身边不可能只有这一个女人啊。   于是,三姨娘告诫两个侄女,四姨娘也好生劝着自家的外甥女常来走动,多在世子爷面前露露面,总能被注意到的,姑娘们都积极地点头答应了。   她们都见过世子夫人,知道那是个冰肌玉骨、端丽冠绝的人物,这世间任谁也比不上她的美貌,可她们也有自己的优势,那便是新鲜且乖顺,纵使模样不及夫人,可其他方面她们未必会输。   过了几日,府上这几个来走亲戚的姑娘个个打扮得明媚鲜妍,宛若娇花,模样虽然不算一等一的好,可也美得各有特色,明艳富贵的有,清新雅致的也有。   好在云横大半的时间都不在府中,回来时已经是深夜,除了白日偶尔出入侯爷的书房,几乎见不到人影,姑娘们见不着他,便安安心心地住下,美其名曰多陪伴长辈。   有时候路上见到云横,后者都是冰冷着一张脸,宛如霜峰冰河,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一边同属下谈事,一边踩着一阵风似的过去了。   姑娘委屈又无可奈何,明明自己穿了一身瑰丽的蜀锦长裙,头上戴的也是华贵的珠钗步摇,世子怎就不愿多看一眼呢?   后来有一次云横还真无意间瞥过去看了一眼,可那眼神自然而然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凌厉淡漠,又像刀子般锋利,明明只是淡淡扫过,却剜得人浑身发寒。   可即便如此,姑娘们眼中的世子仍然高大挺拔,朗肃清举,有天神下凡之容貌,有万夫难挡之勇猛,是这世间普通男子远远不及。   若能伺候在这样的男子身边,做什么她们都心甘情愿。   这日茯苓正巧听到外头几个嘴碎的丫鬟议论纷纷,回来便将外面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沈晚夕。   “你是说,三姨娘的侄女跑到了云横跟前?”   沈晚夕美目瞪圆,惊愕不已。   茯苓点了点头道:“就是夫人说她们之间模样最好看的那个,名唤徐冉的那个!”   沈晚夕心里扑通了一下,想到那个最爱穿红裙,颈上总戴着八宝璎珞项圈的姑娘,姿色的确在其他姑娘之上,没想到她如此大胆,竟敢向云横献媚。   她抑制住了心里的焦急,缓缓问茯苓:“那云横怎么说?”   茯苓如实答道:“我没亲眼瞧见,可听他们说徐姑娘似乎言语上冲撞了世子爷,世子爷要走,徐姑娘还不依不饶,世子爷就冷着脸发了火,直接罚徐冉姑娘在脚底的石子路上跪下了。”   沈晚夕微微一惊,不过片刻就稍缓下来,云横凶这件事她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茯苓压低了声音继续道:“世子爷有意惩治,没人敢叫她起来,可怜那徐姑娘跪在石子上足足两个时辰,哭得眼睛都肿了,膝盖也跪出了一个个的血窟窿,三姨娘找不见世子,就只好去求了侯爷,这才让她起身。”   沈晚夕唏嘘不已,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几日天气转暖,日头下面两个时辰不吃不喝已经够难受的,何况那姑娘还穿的薄纱裙,细皮嫩肉的哪能禁得起跪在石头上呢?   沈晚夕想着想着还有些心疼起来,竟有些庆幸自己嫁得早,否则是不是得跟这徐姑娘一个下场了?   茯苓悄悄告诉她:“这事儿传到后院来,三姨娘另一个侄女徐琼吓得收拾包袱走了,四姨娘的外甥女匆忙间没找到马车,直接上了徐琼姑娘的马车,两人一道出府了。”   这下沈晚夕更震惊了,依照茯苓言下之意,日后没有哪家姑娘敢往山海苑自荐枕席了,云横这就……把后院的事儿都解决了?   “徐冉姑娘相貌美,身段又好,都被世子爷罚成那样,其他的姑娘更加不敢了。”茯苓顿了顿,接着笑叹道:“世子爷对夫人可真好。”   茯苓刚听到这事儿的时候也很惊讶,原本以为世子从商州回来脾气变好了,还会亲自下厨给夫人做早膳,可没想到那样的好也只对夫人一个人,世子还是原来那个冷冰冰的二公子。   她从来没见过把美人狠狠往外推的主子,世子是头一个,还是为了夫人。   真好。   入夜后云横回来,照旧将她揽在怀里睡,小姑娘扑楞着圆圆的眼睛,悄悄问他:“倘若你已有娇妻,今日在外面向你自荐枕席的是我,你也会不搭理我,还罚我跪石子路吗?”   云横笑了笑,料想白天的事情她都知道了,于是垂下头来吻她的鬓发,一边道:“没有倘若,你便是我的妻子。”   沈晚夕不依,偏要问出个答案来,云横无奈地揉了她一把,“所以说,你想向我自荐枕席?”   沈晚夕:“……”   往后不想同这坏男人说话了。   ***   四月十八将近,魏眠比往年更加期盼这个生辰的到来,裴肃说好等她生辰这日来向爹爹提亲,激动得她好几夜都没睡好。   她一点也不担心裴肃会爽约,早在三月底的时候,她安排在商州的暗探便八百里加急来报,那个时候裴肃就已经准备启程了。   这几日来,裴肃过了哪座山哪座城,魏眠心里一清二楚,只是那男人仿佛掐好时间点来的,不早不晚,不偏不倚,恰恰到四月十八这日的辰时才在益州侯府门前下了马。   身后的聘礼浩浩荡荡不知备了多少,可谓是诚意满满,更是引得百姓们争相来望。   来人的车驾停在了益州侯府,可益州侯府目前到了婚嫁年龄的姑娘也只有五姑娘魏眠,众人稍微一想便明白了,这是来向五姑娘提亲的!   旁人都是风尘仆仆,满脸疲累,唯有为首的男子一袭竹叶暗纹的白色锦袍,芝兰玉树,清雅出尘,瞬间勾走了满城百姓的目光。   而侯府门口走出来的那个五姑娘,一身光鲜亮丽的橘黄绣团花的蜀锦长裙,宛若一朵春日里盛放的芍药,瑰姿艳逸,光彩夺目,与那清肃的白衣公子站到一起时恰如神仙眷侣,格外般配。   益州侯早前就了解过裴肃,对此人的相貌和为人都十分欣赏,再加上自己的儿子能平安回来,也有商州大半的功劳,这一点毋庸置疑。   当初姑娘嘴上说要去看上元花灯,要和二哥一起回来,谁不知她还得去瞧一眼那俊逸清朗的六公子呢?益州侯若是信不过裴肃,当初也不会放任魏眠千里迢迢往商州去。   府中有这一桩喜事到来,益州侯的失子之痛才慢慢消退一些。如今亲眼见到未来的女婿,倒还比他想象中更加谦逊正直,模样也是极好,益州侯很是满意。   考虑到府中才办了白事,双方商量之下,便将两人的婚期安排在了来年的五月二十六。   晚是晚了点,魏眠虽然心喜裴肃,可她也想爹爹身边多陪一年,裴肃自然是听她的,定下这个日子双方都没有异议。 作者有话要说:  魏眠:裴肃他清心寡欲,像个菩萨 裴肃:……我怎么不知道? ———————— 下一本《病娇厂督的小宫女》打滚求收藏! 求各位看官点进专栏瞅一瞅哦! 【绝美病娇真太监*贪财好色小宫女】 见喜是寿康宫伺候太妃的小宫女,因为笨手笨脚,被安排扫外院,以及给太妃倒洗脚水。 头一回倒洗脚水,溅到了寿康宫大宫女的鞋袜,被罚了十个板子。 第二回倒洗脚水,打湿了寿康宫侍卫的衣摆,被一把刀架在脖子上。 第三回倒洗脚水,冲撞了来传旨的那位东厂九千岁,洗脚水倒了他一身。 彼时,那位传闻中阴毒奸险、喜怒无常,还有严重洁癖的厂督梁寒捂住口鼻,怒极反笑,“这是哪来的蠢笨丫头,给咱家剁了她——” 话还没说完,梁寒便觉腿脚一热,那丫头竟然抱上了他的大腿…… “漂亮哥哥,别杀我,呜呜呜……” 数九寒天,梁寒目光阴恻,嘴角笑意愈发森冷。 这蠢丫头,真是狗胆包天! 可这怀抱,竟然出奇的暖和,将他衣摆的寒霜都捂化了。 梁寒忽然想起从净身房出来的那一日,他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疼痛欲死,是一个呆呆的小宫女拿来两块馍馍给他填了肚子。 她身上暖烘烘的,一边给他搓手,一边搂着他安慰他,“漂亮哥哥,你别哭,哭了就不好看了。” 人人都说那东厂厂督阴鸷狠辣,这小宫女跟他做对食,恐怕要被磋磨死了。 可谁又知道,他见不得别人轻易赏她板子 见不得她日日盯着那帅侍卫流口水 不肯她便宜了旁人,便只能便宜他自己了。 * 他这一生吃过太多苦,唯有见她才得欢喜。 感谢在2020-10-27 00:04:25~2020-10-28 00:09: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鳳梨餅桃、48137311、小番茄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拖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使臣借兵   沈晚夕怀孕已有三个多月, 胎像基本稳固,害喜的症状也在慢慢恢复,每天不仅能在院子里四处散步, 做做衣裳, 还常常亲自下厨做些糕点佳肴,气色比之前好多了。   魏眠常常带着魏姝来蹭饭,沈晚夕一高兴能做好几个菜,院里的下人也跟着大饱口福, 大伙儿吃得高兴,伺候夫人也更为小心,更加卖力。   那边云横军务愈加繁忙, 一头扎进了城外益州大营,几天才能回来一次,每次来去都极力缩短路上的时间,只为了能多陪她片刻,回到家中见小娇妻被照顾得很好,云横也稍稍放心一些。   只是每次走之前仍不忘吩咐下人好好伺候, 不容半点疏忽, 众人皆点头应下。   都知道夫人是世子爷心尖的宝贝, 少一根头发丝都不行, 谁敢麻痹大意?   院中的刘姑姑比赵姑姑年岁略小一些, 但也是从云横幼时便进府伺候了, 瞧见世子爷来去匆忙的样子,不禁感叹道:“世子从前就这般拼命三郎的模样,比侯爷和大公子在军营的那会儿还要忙碌一些。”   虽只是闲聊的话,赵姑姑却悄悄推了她一把,示意她噤声。   沈晚夕也听到了这话, 不自觉地想到大哥大嫂来。   都说大哥是突然病逝,可沈晚夕隐隐觉得同云横有关系,那日他喝了酒,还被父亲叫去书房整整一夜未归,很是蹊跷。   当然她没有多问,直到后来听闻大嫂的父亲和表叔因梧州一案被诛九族,再联想起当日芙蓉园发生的一切,她自然而然便将这两件事挂钩,若是大哥真与云横在梧州遭遇的大火有关,那他害的不单单是云横,而是数千名将士的性命,大哥应当为此付出代价。   沈晚夕不知其中那些曲折,只是可怜大嫂年纪轻轻便跟着去了,也心疼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可云横什么都没做错,却受了那么重的伤,虽未丢了性命,却也失了整整五年的记忆。   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男子血气方刚的年纪,也是将士建功立业最好的年华啊。   人生短短数十载,有几个这样的五年呢?   她更心疼云横。   ***   四月底,益州大营来了一位特别的使臣——崇州侯之弟赵津。   中军大帐灯火幽微,案下几个将领看到世子爷微微眯眼,黑眸中泛着冷意,手里摩挲着一只似乎是崭新的仙鹤香囊,良久道,“请进来吧。”   崇州赵津的来意,云横心知肚明。   或者说他从回益州开始,就已经在等这位使者的来临。   说到使臣赵津,便不得不提崇州与并州那千丝万缕的关系。   去岁并州侯病危之时,世子谢邵恰好不在城中,自小就被这个兄长压过一头的三公子谢铎也蠢蠢欲动起来,其母正是崇州侯的妹妹赵氏,谢铎便欲借母族派来援助的亲兵争夺并州侯之位。   并州已有世子,且谢邵之母为正室,正室死后才将谢铎之母扶正,谢邵与谢铎虽同为嫡子,但在宗族长辈面前,两人地位还是有所不同。   何况谢邵自小文武全才,然谢铎各方面都稍弱一些,也没有谢邵更得人心,自然遭到了州郡重臣的一致反对。   时间这么一耽搁,那边谢邵已从商州快马加鞭赶了回来,并州侯更是在死前当着群臣的面传位给了谢邵。   谢铎在势力和能力上都不及兄长,他虽背靠崇州,可崇州势小,甚至不如谢邵夫人沈氏的娘家沧州。   谢铎自知兄长不会放过自己,于是连夜带着母亲赵氏趁乱逃至崇州。   谢邵本因继位一事忙得焦头烂额,这时候边关又传来灾民□□,谢邵无暇顾及,才让谢铎逃了一马。   那时云横用雪灾赈济一事挑起了并州与济州边境的争端,并州以为是济州故意挑事,济州没做过自然不肯承担罪名,双方陆陆续续一直打到今春三月冰雪消融,各有伤亡。   两州将领都不愿再劳民伤财,最终协商抓了几个传播谣言的流民头子严惩了一下,战事就算是结束了。   边地战事一了结,谢邵的并州侯之位也渐渐稳固下来,他这才理会到自己这个妄想篡位的三弟,当即派出高手前往崇州追杀谢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崇州侯因外甥被并州新主追杀,自然咽不下这口气,两州本就是靠赵氏和谢铎来维系邦交,如今老并州侯一死,谢铎又夺位失败,双方可以说是完全撕破脸了。然崇州势弱,兵马上不及并州,崇州只能寻找更为强大的外援。   地处崇州西南方的益州兵强马盛,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早在两个月前,益州二公子回城的消息便已在云境各州传开,起初人们对此还甚是讶异,死于天火之下的益州二公子失踪五年后还能毫发无损地回来么?   益州侯怕不是思子心切,老糊涂了!   直到四月底二公子被封为世子,整个云境更是八方震惊,众人也不敢不信了!   无论是与其对战交手过的,还是素未谋面的,都听过这益州魏钦的鼎鼎威名,年纪轻轻便将益州推上了整个云境西南霸主之位,还亲自带兵直捣黄龙灭了胡人,免边境生灵涂炭之苦,这等英雄气概谁能不服?   知道这中军大帐内坐着的便是那骁勇多谋、威风凛凛的益州世子,纵是平日里从容淡定的使臣赵津此刻也不禁心潮起伏。   帷幔半开,赵津缓缓走进,恭恭敬敬俯身作揖。   云横抬手道一句“使臣免礼”,请其于席间落座,赵津再次躬身道谢,态度十分恭谨。   待坐定之后,赵津方才抬眸正视这位年轻英俊的益州世子。   烛火暗影之下,只见那人端坐案前,浓眉深目,身姿笔挺,周身气势冷冽凛然,便是静静坐着不动也是一派俨然威仪的气度,偌大的中军大帐恍若无人冰窖,令人不禁有些胆寒。   赵津早前便听闻益州世子不喜拐弯抹角,便直说了自己的来意。   崇州侯外甥谢铎遭兄长谢邵追杀,侯爷大怒,欲出兵助其重夺并州侯之位,奈何并州势大,只得向邻近的益州借兵攻打并州。   只是赵津等了许久都未等到魏世子的回答,只是见他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脸色微沉如水,唇角携着一丝森然的笑意。   片刻,云横搁下手中的茶杯,抬眸缓缓勾唇一笑:“使臣想借多少兵力?”   赵津抑下心中起伏,拱手坦然道:“八万即可。”   十万崇州大军,再加上八万骁勇善战、以一敌十的益州精兵,赵津有信心可以攻破并州二十万大军,甚至更多。   只是眼前这魏世子眸光幽深,喜怒难辨,赵津心中不禁疑惑道,八万是多了,还是少了?   然云横并没有容他多想,直接道:“五万。”   赵津稍稍愣了一下,五万……也可,当初益州出兵平乱之时屡屡以少胜多,能以五万大军将敌方十万大军打得丢盔弃甲,仓皇而逃,兵力的确不容小觑。   云横知道他心里在琢磨什么,唇角一弯,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冷硬:“五万人马,由我亲自带领,使臣可能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  云横要给阿夕报仇去啦!感谢在2020-10-28 00:09:24~2020-10-29 00:05: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izzebear 10瓶;拖拖、喜欢吃辣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她亲自下厨   赵津顿时一怔, 益州世子竟愿意亲自领兵?   来时他只想益州兵强马壮,猛将如云,哪怕任何一位将领愿意带兵相助, 攻下并州的可能性都会大大提高, 可他从未奢想过世子亲自带兵!   看对面这魏世子的神情,他应当是没有听错,只是赵津心中也微微迟疑了一下,五年未曾带兵的二公子, 还有当年万夫莫当之勇么?   这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赵津掐碎在脑海之中。   他当真是糊涂了!   眼前的世子单只是坐在上方,便已有一方猛虎之势, 再联想起当年十五岁的魏世子,年纪轻轻便已能够犁庭扫穴一举擒贼,以摧枯拉朽之势将胡人打得一蹶不振,至此再不敢侵入云境半分,后来的功绩更无需他提,史书都已写得明明白白, 一点不算夸张。   益州兵勇将猛, 世子更有拔山盖世之威, 此次攻打并州几乎没有战败的可能。   思及此, 他又不禁谨慎起来, 魏世子既愿意亲自带兵, 这等好事总不可能是天上往下掉馅儿饼吧!   想必要不少好处。   赵津委婉询问了一下,却没想到魏世子所求并不多,崇州只需向益州五万大军的提供粮草,事成之后崇州和并州以五年赋税偿还益州的损失。   这些都在赵津料想之内,借兵本就需要偿还, 偿还也无非是银钱土地和人情,世子开出这样的条件并无不妥之处。   只是还有一样,魏世子看上了崇州与并州北部交界地的一处天然牧场,这一点让赵津认真思索了一下。   因处于交界之处,这块牧场由一直崇并两州共同管辖,此处土地肥沃,盛产良马,还能减去不少养殖的成本,的确是块难得的好地方。   人人皆知战马乃甲兵之本,肥沃的天然牧场对于任何州郡都是极具吸引力的存在,只是这块地如若给了益州,没有大量的良马支撑骑兵的崇并两州势必在军队上更处弱势。   云横知道使臣的顾虑,但他不认为对方会拒绝。   两人都心知肚明,益州若能扶持谢铎登上并州侯之位,凭他那个不成器又好操控的外甥,带给崇州的好处可以说是无穷无尽的,城池、土地、金钱、美人,将来皆有可能是崇州的囊中之物。   何况即便两州不肯交出这块牧场,益州也虎视眈眈那片区域很久了,难保哪日不会以更加强横粗暴的方式来夺取,到时候可就不是动动嘴皮子这么简单了。   对云横来说,这也是益州挥师北上的好时机,从他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那一刻起,便已经在心中盘算攻打并州的计划,如今阿夕胎像稳定,谢邵夫妇也得意了太久,此刻正是北伐的好时机。   当然这些事情,云横不会向使臣交代。   现今崇州亲自派人来借兵求援,使臣还是崇州侯亲弟,可见诚意。对益州来说,不仅除去了借道崇州的麻烦,还多了两个北方盟友,可以说是一举多得。   云横勾唇一笑,说是盟友,不过是两个小弟罢了。   当晚,谈判的结果令双方都很愉快。   赵津也提到了出征的时间,表示并州派来暗杀谢铎的此刻还在城中伺机而动,崇州不想再等,希望越快越好,云横也给了令对方满意的答复:“三日后,即可出发挥师北上。”   赵津闻言大喜,签订合约后仍再三拜谢。   ***   次日申时过后,沈晚夕正在小厨房将采来的玫瑰花瓣捣烂,打算做玫瑰莲蓉糕给魏姝尝尝,清洗石臼的时候,外头护卫前来传信,说世子今晚回来陪夫人用膳。   沈晚夕顿时喜笑颜开,云横自搬去了军营,已经有十多天没有陪她用过晚膳了,兴许是嘴馋,想吃她做的菜了。   她脑海中想出了不少菜式,当即吩咐小厨房准备食材。大厨们生怕累着她,恨不得自己上手帮夫人把菜给做了,可夫人却不肯,非要亲手为世子爷做晚膳。   三个大厨面面相觑,纷纷叹了口气,都觉得自己这份月例拿得过于轻松了。   整个一下午,小厨房内都飘散着浓郁的菜香味,有时是热乎的油锅里散发出来的爆炒葱香,有时是蒸糕的笼屉里冒出来的清甜花香,有时又是烤肉炸丸的酥爽肉香。   香味儿盈满了整个山海苑,渐渐地整个后院的公子、夫人、姨娘们都能闻到了这诱人的味道,个个恨不得伸长脖子往山海苑去瞧。   几个想去蹭饭的姨娘才踏出门下了台阶,一听说今日世子爷回来,马上便断了念想,这热闹还是不凑了吧。   书房里的益州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问身边服侍的王舍人:“府中谁在下厨?”   怎么这么香!   王舍人打开窗瞧了一眼那香味传来的方向,又向下面的小厮问了个清楚,这才回来解释说:“山海苑传来的香味儿,听说今日世子回府用膳。”   益州侯随口嗯一声,搁下手中的折子,揉了揉眉心,“云横难得回来一趟,山海苑三个厨子理应准备妥当。”   王舍人躬身递上一杯热茶,笑道:“并非三位大厨在做饭,今日是夫人亲自下厨。”   “哦?”益州侯眯起黑眸,顿时来了兴致,“那孩子还会做饭?”   王舍人乐呵呵道:“听下面的人说,夫人厨艺极好,压根儿不输山海苑的几位大厨,五姑娘经常往山海苑跑,就是为了吃夫人做的菜,七姑娘也最爱吃夫人做的点心呢。”   益州侯眼前一亮,“当真?”敢情全府上下都瞒着他呢。   前些日子听说云横亲手给媳妇做早膳,益州侯比谁都震惊,自家儿子他还能不知道?从小学什么都快,经史子集、六韬三略几乎是过目不忘,唯有对厨房是敬而远之。   他原本心中还有些郁闷,做父亲的还没尝过儿子一口菜,他那个小娇妻还真是有口福了。   若不是当日遣人悄悄去山海苑厨房偷了一碗儿子熬的粥,益州侯都要以为在商州山里待了五年的儿子通过自食其力,已经格外擅长厨艺,可没想到那一锅并未入他小娇妻之口的清粥,竟然一股子糊味儿!益州侯才吃了一口,险些吐了。   益州侯更没想到,真正会做饭的竟是他那个漂亮的小娇妻。   见侯爷心中向往,王舍人笑着提议:“侯爷今晚到山海苑尝一尝不就知道了?”   益州侯倒真是想去,可一想到儿子多日未归,眼下又要出征了,夫妻二人想必难舍难分,他得把这宝贵的时间留给孩子们。   至于儿媳妇的菜,日后他还愁没机会吃么?   山海苑小厨房内,切菜的哚哚声和油锅里的滋滋声此起彼伏,大厨们沦为洗菜工,丫鬟们站在一旁排着队等着试菜,个个垂涎三尺,欲罢不能。   众人最羡慕的就是茯苓,平日里都是她来帮夫人品尝咸淡,但其实夫人用料极有分寸,很少有过甜或者过咸的情况,说是试咸淡,其实就是提前品尝夫人的菜。   虽说夫人平时也会多做一些给下人分着吃,但谁不想品尝到那热乎乎的第一口呢!   一旁的青黛早已口舌生津,目光灼灼地盯着锅里炸得金黄酥脆,上下翻滚的牛肉丸,双手颤抖地不受控制,拉着茯苓直说:“好姐姐,下一道菜给我尝尝吧!姐姐吃了这么多,想必也尝不出味来了,我舌头灵。”   茯苓无奈地扶额:“……我其实还能再尝尝。”   从下午一直忙到天黑,佳肴珍馐满满地摆了一桌,一瞬间沈晚夕差点以为回到了在山里的时候,云横每日出门打猎,晨起昏归,她日日傍晚做好饭等他回家,日子过得安稳又舒适。   虽然那个时候菜式不多,食材也不像益州的厨房什么山珍海味都有,可那时漫山遍野都像是她的小菜园,随便走一走都能找到书里画的罕见食材,云横也总有时间陪她一起吃饭。   沈晚夕托着腮,一个人坐在饭桌边等云横。   茯苓已将菜热了一遍了,世子爷却还没回来,茯苓怕夫人身子吃不消,想让她先喝一碗汤羹填填肚子,或者哪怕是吃一块玫瑰莲蓉糕也行啊,可夫人不肯,执意要等世子回来。茯苓劝不住,只能在站在一旁陪夫人一起等。   又不知过了多久,沈晚夕眼皮慢慢拉下来,清澈透亮的眼眸也慢慢变得雾蒙蒙的。   茯苓心里叹了口气,一抬头看到院外灯火攒动,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快步向膳房走来,一身墨色金线麒麟纹锦袍,神态俨然,身姿巍峨,宛若天神。   “世子爷回来了!”   茯苓小心地提醒了一下,只见方才还昏昏欲睡的夫人立马就精神了,分明是怀着身子的人,竟像个软绵绵的小松鼠似的跳了起来。   想到这,茯苓恨不得敲一敲自己的脑袋,她怎么能把夫人比成小动物呢!   云横大步进屋,身上仿佛还沾着城外大营的风沙尘土味,垂眼见一桌子的菜一个没动,不禁皱了皱眉:“早知如此,我便不派人传话回来了。”   沈晚夕笑了笑,忙让茯苓将菜再拿去小厨房热一遍,自己先给云横从瓦罐里舀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松茸仔鸽汤,汤体是淡淡的金黄色,上面飘了几粒碧绿的葱花,松茸味道鲜美异常,咬一口下去爽滑劲道,汁水直往唇齿间四溢,鸽子肉炖得极烂,肉质无比细嫩,每一寸肌理都与松茸的鲜味巧妙融合。   一碗热汤下去,云横整日的疲惫都瞬间烟消云散。   刚刚热好的炉焙鸡,羊肚羹,炒鳝丝,油炸牛肉丸,鸡汤煨笋丝,虾油豆腐,鲜蘑菜心也一一上了桌,便是最不起眼的一道瓜齑,都是混合了墨绿的腌黄瓜,金黄的生姜丝,碧绿的葱丝,混着淡黄的茭白和虾米,用清淡的香油炒成,可见花了不少心思。   这么多菜,每一样都费工夫,也都格外精致,她得忙整整一下午才能做成这样。   云横叹了口气,不由得抬眸望了她一眼,小姑娘两个腮帮鼓鼓的,大概是装了一整块的鸡腿肉才咀嚼得如此吃力,但是她又好像格外享受,想必是饿得很了。   喉结动了动,云横想说一句让她日后自己先吃不必等他,可最终还是未曾开口,后日他便要出征,往后的几个月,他都要扔她一个人在家吃饭了。   云横心里微微抽痛了一下,眸光也跟着暗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29 00:05:13~2020-10-30 00:02: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鳳梨餅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638469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我等你回家   两人洗了澡上了床, 沈晚夕身上洗得热乎乎的,小脸被方才澡室里氤氲的雾气蒸得微微泛红,在暗黄的烛火下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菱纱, 微微敞开的低领中衣露出一段雪白纤细的脖颈, 还有颈下小片莹润旖旎的肌肤,犹如剥了壳的鸡蛋般白嫩。   云横拿过一条干净的方巾来给她擦头发,她便干脆将下颌靠在他左肩,整个人抵在他身前, 让他环过她身子来慢慢替她擦拭垂在后背的湿发。   沈晚夕头发很长,要完全擦拭干须得好长一段时间,云横也不慌不忙, 按照自己的节奏不紧不慢地擦下去。   他几日未归,沈晚夕只觉得这胸膛宽大又温暖,他身上的肌肉也好像更加硬实了,给她一种格外安稳的感觉。   沈晚夕浑身都放松下来,贴着他的胸口,忍不住将双臂环抱过他瘦劲有力的腰身。她真想就这么抱着他, 一辈子都不放开。   一时间, 云横喉咙有些发干。   她似乎许久没这么抱过他了, 也怪他军中事务繁忙, 难为她想念成这样。   两人贴得很近, 云横顺着她顺长的墨发擦下去, 鼻尖有一股淡淡的奶香味儿,这是她身上特别的味道,很是好闻。   沈晚夕自打怀了身子,因怕对孩子不好,澡豆和香料几乎都不用了, 没有浓郁的熏香气息,整个人闻起来干净又舒服。   沈晚夕慵懒地靠在他身上,闭着眼睛嘴角含着笑,“前几日七姑娘吃了我做的鲜花饼,喜欢得不得了,如今日日往我院子里跑,勤快得很,在山海苑待的时间比在她自己的院子还要多!”   云横抿唇,缓缓一笑,“你做的东西向来好吃,往后我们的孩子有口福了。”   沈晚夕脸色一烫,心中一股暖流淌过,这好像是他第一回说“我们的孩子”这样的话,她又继续笑道:“小厨房里还有好多食材没有动呢,你明日若不忙,我再给你做一桌子的菜,你回来吃好不好?晚一点也没关系,我先吃一点等着你。”   “阿夕。”他低头唤她的名字。   “嗯?”   沈晚夕窝在他身上,宛若一只绵软的小奶猫,一声轻柔的回应也甜甜软软的,乖巧又俏皮,不像个怀了孩子的准娘亲,倒还像个小姑娘似的。   云横弯起的嘴角缓缓拉平,揉了揉落在她颈窝的头发,低声道:“我要出征了。”   身上贴着的小人儿明显一僵,半晌才回过神来放开他腰身,眼睛直愣愣地地盯着他,声音也不自觉地喑哑下去,“你要去打仗了?什么时候?去打哪里?”   云横似是叹了口气,静静答道:“后日一早。”   “这么快!”   沈晚夕脸色一白,脑海中一阵混乱。   还未细想,紧接着听他道:“北上助力崇州军,攻打并州。”   攻打并州!   她顿时惊愕地张了张口,像块木头似的懵懵地不知该说什么,脑海中离立刻浮现出已经当上并州侯的谢邵,还有差点要了她一条命的长姐。   愣了一会,她开口问:“怎么……这么突然?”   云横将使臣前来替谢铎借兵的事情简单同她说了说,沈晚夕忽然想到在游园会中见过一次谢铎,可对他的脸似乎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过她想也是,即便是文韬武略样样皆好的世子谢邵,她也没有好好瞧过他那张脸,更何况是永远在谢邵光芒之下的谢铎呢?   待云横同她说完,沈晚夕这才稍稍缓了缓神色:“你是说,只要拥立谢铎为并州新主,崇州和并州会上缴五年的赋税收入,北边的牧场也归益州管辖了?”   云横微微颔首:“嗯。”   那处天然牧场沈晚夕也有所耳闻,过了牧场再往北,莽莽大山之后便是一望无垠的冰原和终年冰雪的天山十七峰,据说那里的雪白得耀眼、天蓝得刺目,堆琼砌玉,寒光缥缈,仿佛置身于仙山天境,是她做梦都想去的地方。   从前还在商州的时候,云横便问过他日后想去哪里,沈晚夕记得自己当时第一个说的就是牧场北边的雪山冰原。   云横要下这个牧场,难不成还有几分是为了她?   思及此,她面色再次平和下来,甚至还带着隐隐的期待。   “就这么想去?”云横看出她方才苍白的小脸片刻又恢复了红润,不禁笑了笑,“那你可得在家将身子养好,等你什么时候不再畏寒怕冷了,我便什么时候带你去。”   沈晚夕用力地点点头,眼里闪过一抹喜色。   可这点喜色很快就敛了下去,一想到云横出征,去的还是跟她有点过节的并州,她心中又不禁隐隐担忧起来。   抛却益州不谈,并州的实力在剩下的云境十三州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尤其是谢邵的父亲执掌并州的那些年,并州可谓是物阜民丰、兵强马壮,不是那么轻易能撼动的。   何况战场凶险,云横就是再厉害也是人,不可能刀枪不入。   他后背、腰腹都有刀伤,尤其是后背那粗粗长长的伤口,她还亲手摸过的。   还有梧州那场大火,让他在这世上消失了整整五年……   她心里敲起了小鼓,云横却将她揽到胸前来,让她卧在自己腿上,继续替她将湿漉漉的头发绞干,见小姑娘眼珠子转个不停,温声道,“担心什么?你夫君攻城略地战无不胜,这辈子还不知道输字怎么写。”   沈晚夕当然知道云横的厉害,她看了那么多年的话本,听了好几年说书,她怎么会不晓得呢?只要他决心要做的事情,这世上无人能够阻挡。   可她,就是会担心啊。   他已经不是话本里可望不可即的人物,是在她身边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温度的夫君啊。   沈晚夕鼻子一酸,两颗泪珠子滚到了鬓角,她忽然任性地握住他的手,哽咽道:“你答应我早些回来,还有,不许让自己受伤。”   云横垂眸应了一声,看着她认真道:“我答应你,短则三月,多则五月,我一定在孩子出生前回来。”   沈晚夕红着眼眶点头,忽然想到什么,她敛了敛神色又问:“你们若是扶谢铎坐上并州侯之位,那谢邵和我长姐……你想如何处置?”   云横眼中寒光一过,声音也慢慢冷冽下来,“并州自己的事情,轮不到我来插手,不是我想如何便能如何。”   沈晚夕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心想谢邵和谢铎闹得这么僵,虽为兄弟,却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若是谢铎在崇州和益州的帮助下得以登位,他又怎么会放过谢邵和沈晚吟呢?   云横垂下眸子望着她,将绞干的乌发放到一边散着,嘴角带着些若有若无的笑意:“怎么,舍不得你姐姐,还有那和你定过亲的小情郎?想让我放过他们?”   沈晚夕登时气恼地推了推他的手,急道:“什么小情郎!你胡说什么!”   舍不得谢邵?她才不会!虽然她还没有恨他恨到要他死的地步,可如今他与谢铎兄弟反目,两人相争必有一伤,谁也左右不了。   云横为了益州的利益去帮谢铎,沈晚夕自然希望这场仗赢得漂漂亮亮,谢邵的生死与她何干?   至于沈晚吟,她忘不了这个长姐加诸于她身上的痛苦和绝望,即便她如今遇到良人,好好活了下来,那也不能抹消她的罪恶!   沈晚吟根本没把她当做妹妹看,那她也无需将其视作亲人。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原谅他们的。   思及此,她缓缓转过身来抱着云横,低声道:“你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即可,我担心的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个人,所以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我等你回家。”   云横心中动容,忍不住俯下身去吻住她额头,低低应了一声:“好。”   小姑娘又将自己挪过来一点,依依不舍地环着他,云横都怕她压到腹中的孩子,只能僵硬着不动,任由她这么紧紧抱着。   就这样多抱一会也好,云横笑了笑,眉宇间透着淡淡的温柔:“等后日出征穿了盔甲就别再抱着了,铁甲寒凉,别冻着肚子的孩子。”   “那我和父亲他们一起去城楼送你。”她缓缓抬头道。   云横笑问:“你知道城楼有多高,总共多少节台阶吗?”   沈晚夕摇摇头说不知道,“就算再高,我也要去送你,我脚步慢,早些去便是了,就是再高又能爬多久?我带着茯苓他们一起,一定走得稳稳当当,不会让你担心。”   云横干脆不再劝她,知道她铁了心要送他,便是他不肯,小姑娘也会偷偷爬到城墙上去看他,或许等他凯旋之时,只要身子受得住,她还是会登上城楼来接他回家。   他缓缓舒了口气,指尖从腰间摩挲到她柔软的小腹,顿了顿,又怕自己手指的粗粝磨得她难受,只能将力气放得更轻,这一轻下来,就有些痒了。   沈晚夕受不了,咯咯地笑了出来,破天荒地喊了他好几声“夫君”,求他别动。   直至深夜,两人才安安稳稳地睡下来,黑暗中,云横仿佛听到小姑娘低低地呢喃了一声:“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  牧场:我以为你是看上了我的马,没想到你是想来我这谈恋爱!生气气。感谢在2020-10-30 00:02:41~2020-10-31 12:05: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番茄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ative 4瓶;拖拖 2瓶;阿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大结局(上)   四月的风好像突然没有了冷意, 沈晚夕一身大红色织金丝芙蓉披风站在城楼,温暖的阳光照在脸颊,仿佛为她雪白的肌肤添了一层淡淡的胭脂色。   这是沈晚夕第一次从益州城楼俯瞰, 五万大军在城外集结, 军旗招展,战甲如云,远望去整个列队浩荡肃穆,却并不沉重。   猎猎狂风在耳畔呼啸而过, 可她一点也不觉得冷,她和此次出征的所有将士一样心潮澎湃,胸腔起伏, 久久难以平静。   在将士们心中,这是益州世子归来后的第一次出征,也是时隔五年,他们再次跟着这位所向披靡的战神一同踏上战场,即便只是作为崇州的援兵,他们也同样精神振奋, 期待着伴随世子一同北上冲锋陷阵, 一往无前!   沈晚夕心里更是激动也骄傲, 那浩浩军队前方高头大马之上最冷肃凛然、挺拔英伟的玄衣黑甲男子是她的夫君, 也是她崇拜了那么多年的男人。   第一次站在城楼目送他出征, 她兴奋得眼眶通红。   可是父亲就在身侧, 弟弟妹妹们也都看着,沈晚夕只能压抑住心里的激动和担忧,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隔得太远,沈晚夕看不太清,也不知道云横可有回过头来瞧她。   今日她刻意穿了这一身鲜艳亮眼的红色, 只要他回头往城楼的方向看一眼,就一定能够在一众乌青的石砖里寻到格外抢眼的她。   直到队伍开始缓缓行进,沈晚夕的目光才随着那队伍最前方的黑点慢慢移动起来,到后来目光所及之处只剩下一些密密麻麻却又整齐平铺的黑点,沈晚夕才恋恋不舍地随着益州侯等人一同下了城楼。   茯苓担心她的身子,回来就给她熬了一碗安胎药饮下。   才过了一会,魏眠就带着魏姝过来了,三人坐在塌上琢磨初夏的衣裳,说到明早的点心,又约着过两日一同去庙里为云横祈福。   茯苓心里知道,两位姑娘是怕夫人一个人在院中孤单,来陪她说说话呢,夫人有事情做,就不会那么想世子爷了。   再过几日是魏姝的生辰,三弟妹孙氏也过来和沈晚夕一起商量宴席的布置。   府中没有大夫人,而如今世子已定,世子夫人便是这侯府的女主人了,孙氏觉得自己再继续掌管后院不大妥当。   孙氏打算等沈晚夕的孩子生下来,就将府中中馈转交给沈晚夕来掌管,趁着胎儿安稳的这段时日,有些事情想让她慢慢熟悉起来。   孙氏提了一下,沈晚夕便吓得一夜没睡着。   她一向心不大,在沧州侯府的时候再轮也轮不到她来管事,后来在商州,光是每月给客满楼提供食材挣的那些银子她都快算不过来了,更何况是这偌大的益州侯府,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呢!   而孙氏却是定阳府通判嫡女,自小便按照高门主母的方向在培养,琴棋书画、女红算数样样精通,可比只精于厨艺的她好多了。   不过赵姑姑后来也劝过她,往后世子继承君侯之位,沈晚夕便是府中的大夫人了,该学的还是要慢慢学起来,当然赵姑姑也让她不必急于一时,眼下还是安胎最为要紧。   沈晚夕心里叹了口气,只好答应了。   想着在府中横竖无事,不做吃食的时候她便打算多花些时间看看账本,可近几日她发现,小魏姝要吃的点心越来越多了。   以前一笼蒸糕她能吃三日,如今才一日便又过来寻东西吃,饭量好似大了几倍。   这日沈晚夕悄悄捉过魏姝问话,小姑娘嘴巴不严实,委屈巴巴地交代了:“我从嫂嫂这里拿的点心,爹爹每天都要取走一半,还不肯我告诉嫂嫂,呜呜呜。”   沈晚夕:“……”   好吧,居然是父亲。   想到威风凛凛、不苟言笑的益州侯和八岁的小孩子抢东西吃,沈晚夕忽然觉得那画面格外有趣,难怪从前魏眠说父亲是个可爱的老头儿呢。   沈晚夕让魏姝瞒着益州侯,只是每日又多做几道点心给妹妹带回去。   父亲喜欢她做的菜,沈晚夕也做得高兴。   ***   半个月后,大军在崇州北疆的宿城安营扎寨,云横一边疾步往中军大帐走,一边听着赵津与谢铎部下副将汪敏前来汇报战况。   实则半月前,崇州军便已经按照计划进攻并州西南边陲的兴安,只是几场大战下来,双方各有胜负,兴安守将下令挂了免战牌,崇州军也无可奈何。   说到这里,汪敏瞧见这位威严冷峻的益州世子面色一沉再沉,嘴角倏忽勾起一笑,眉梢却吊着嘲意,“十五日都没能将一座只有不到五千人的小城攻下来,也是难得。”   “你——”汪敏一时语塞,却被他几近阴寒的目光吓得将话吞了下去。   汪敏自然听说过益州二公子的响亮名声,也知道他攻城略地莫不降伏的好本事,可俗话说得好,“时运则存,不用则亡”,这魏世子五年未曾带过兵,排兵列阵难免会生疏不少,就是再狂妄也不能如此眼底无人吧!   路过一处似是将领的营账,里头竟传来了女子的欢笑声和器乐声,云横脚步停了下来。   赵津心里一咯噔,慌忙看向了身边益州世子,果不其然,那人面上像覆着一层极寒的冰霜,下一刻就寒着脸,抬脚跨步进了大营。   帷幔正对的大案后坐的正是年轻风流的并州三公子谢铎,身边两个貌美妖娆的彩衣女子正勾着谢铎的脖子往他口中倒酒,醉舞狂歌,灯红酒绿,一片春光旖旎。   谢铎忽一抬眼,竟看到帐帘骤然一开,走进来一个面容冷肃,手握利刃的高大男子。   一身墨色铁甲似是携来外头暮色中所有的寒意,尤其那双墨色双瞳暗如深渊,瞧得人浑身发怵。   整个营帐瞬间安静了下来。   赵津知道外甥不成器,可也管不住他这贪玩好色的性子,眼下攻城遭遇挫折,双方僵持不下,赵津也只能任由他沉湎酒色,松弛一段时间,等着援军到来再做打算,这一纵容便成了益州世子眼前声色犬马的情状。   营帐中人顿时僵在原地,赵津忙给上当的外甥递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起身施礼。   谢铎不笨,用脚想也知道来人正是声名赫赫的益州魏世子,口中的蜜饯囫囵咽下,正准备起身见礼,眼前忽然寒光一闪,身旁美人的尖叫登时刺穿耳膜。   谢铎眼中瞬间血红一片,他怔愣地盯着面前手起刀落的狠厉男子,颤巍巍地抬手摸了摸脸颊。   热乎乎的,是身边两个美人脖颈喷出的血珠。   那一剑挥下时鲜血四迸,就连营帐中看惯沙场生死的将领见此情形都惊恐万状,震颤不已,遑论那些娇滴滴的美人了,个个花容失色,宛如鼠窜般逃离。   谢铎只觉脖子一凉,脸色煞白,后背也一阵阵地发凉,只盯着那滴血的寒剑不敢说话。   云横也根本无需他见礼,转身在营帐内沉沉掠过一眼,厉声冷喝道,“往后谁若再敢于军营之中饮酒寻欢,下场便如此二人,绝不留情!”   众人浑身一颤,双腿发软,就是听见了也不敢点头,末了又听他冷声发令:“明日卯时,准时攻城!”话落随即跨步而出。   又安静了许久,帐中不知是谁率先长吁了口气,众人这才慢慢恢复了神色,可回过神来时双腿竟还是不停地发抖,压根儿止不住。   赵津也打了个哆嗦,忙令人将帐中的尸体拉出去处理了。   经此一举,赵津的心情有喜有忧,喜的是有了这位用兵如神又骁勇无敌的将领,并州大业何愁不成?只是他治下极严,眼里容不得一丝懈怠,往后崇州这些懒散的将士怕是要吃点苦头了。   不过还有一点是好的,众人怕他,也服他。   ***   初夏下了两场雨,边境的捷报也频频传来。   沈晚夕从益州侯身边的舍人处得知云横已经带兵连下并州十二城,直达堪称并州西南屏障的铜安,横扫千军势如卷席,有时兵不血刃便已令敌军闻风丧胆,弃城而逃了。   城中的茶馆消息也格外灵通,益州世子大战并州的故事编得格外精彩,说书先生口中的益州军无坚不摧、锐不可当,而魏世子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这些故事城中的百姓都爱听,姑娘妇人们也爱听。   殊不知,二楼竹帘后的雅间每天都坐着一位戴着帷帽的碧衣女子,一边慢吞吞地喝着茶,一边听楼下的先生讲自己夫君征战沙场的故事,亏得帷幔遮得严实,否则她满脸娇羞和欢喜的神情都被身边的茯苓和青黛给瞧去了。   夫人的肚子渐渐显了,可她还是每日执意出门,茯苓的心本就一直七上八下的,这日听完了一场说书,夫人又去了对面的书馆,说今日有刚出炉的新书,一定要买。   茯苓和青黛只得一人一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沈晚夕去了那人挤人的书馆,没想到夫人一出手就买下了整整二十册,装了足足半辆马车!   到底是什么书,夫人竟这样感兴趣?   茯苓好奇得很,可她和青黛都不识字,只是看那书格外特别,每一册里都夹着一张画像,听夫人说是附赠的礼品。   后来青黛趁夫人不注意,大着胆子悄悄从书页里扯出了一张画像,打开一看就傻了眼。   怎么是世子爷的画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31 12:05:34~2020-10-31 23:56: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哦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狐狸家的胡胡 63瓶;木槿 10瓶;拖拖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大结局(中)   才下了一场暴雨, 今晨起来又是烈日当空的炎热天气。   谢邵从梦中惊醒时,后背已经全被汗水浸湿,伸手摸了摸脖子, 黏糊糊的, 幸好只是汗。   昨日大半夜又有两名探子八百里加急来报,西边的墨阳失守,紧跟着南边的松陵也岌岌可危。   并州先前派去铜安支援的五万大军由振武大将军李放亲自带领,没想到主将竟被益州世子一把长戟刺穿胸口, 当场毙命!剩余五万大军没了主心骨,死的死,逃的逃, 铜安没有守住,无异于并州西南屏障敞开了给人打!   眼看敌军一日□□近都城,并州一连失去好几员虎将,谢邵日日如坐针毡,又连夜调配了几波人马前往支援西南。   本以为自己这个三弟好收拾得很,即便身后倚靠崇州又如何?大不了两州开战, 彻底撕破脸!可谁能想到, 崇州竟然请动了威名赫赫的益州侯世子魏钦!这个嗜血修罗十五岁便为云境立下佼佼战功, 后来四处平乱, 折冲千里, 所到之处无不风声鹤唳, 一生从无败绩。   没想到天火降世都未曾将战神收走,竟让他失踪了五年又回来了!回来之后还将矛头指向了与他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的并州。   谢邵至今想不明白,为何魏钦会选择帮羸弱的崇州来对付并州?   可现实已经没有办法让他考虑这么多,益州大军北上动作之迅猛令他夜夜魂惊魄惕,他需要绞尽脑汁去想接下来如何应对势如破竹的益州大军, 如何守住父亲刚刚交到他手中的并州侯之位。   城池失守的消息频频传至耳边,他每每闭上眼,都仿佛能够看到边城的如血残阳,看到守关将士的残躯倒在血泊之中,甚至能够看到并州城门大开,外敌长驱直入,鼙鼓动地,旌旗猎猎,四面将士吼声震天,喊的是江山易主的胜利口号,还有三弟那趾高气扬的嘲笑……   千头万绪聚于眉心,谢邵闭着眼,发出一声长叹。   沈晚吟本就睡眠不好,如今更是一晚上醒过来好几次,又见枕边人坐在床上眉头皱紧,白着一张脸盯着拔步床的雕花,神情无力至极。   她缓缓坐起身,拍了拍他早已被汗水濡湿的后背,提声道:“我父兄雄踞沧州,大不了我亲自回去借兵,并州和沧州联手,还怕退不了区区五万人的益州军么?”   沈晚吟有自己的骄傲,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回娘家借人,可她也没想到一向兵强马壮的并州竟在益州铁蹄之下如此不堪一击,往日意气风发的夫君谢邵竟成了这般狼狈的模样!   睁开眼睛便再也睡不着了,沈晚吟干脆起身唤来侍女替她梳洗更衣,谢邵亦起身正准备去书房议事,沈晚吟喊住了他。   纵是如今境况这般艰难,沈晚吟依旧宽慰夫君道:“天下十四州本就战乱频繁,你初登君侯之位,四方仇敌蠢蠢欲动实属正常,先前因援兵未至,加上城中防守松懈,以至西南一步步沦陷,昨夜你已增派援兵前去助力,又下令西南各城加强防守,益州再强,也不会那么容易攻下西边临嘉、汉京、裕陵三大城池。今日我便带着护卫沿便道回沧州,请我二弟领兵支援,你只需一力拒守并州城,等我回来吧。”   谢邵似乎在这个时候才第一次认真去看这个已嫁给自己近一年的沈家嫡女,一双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挑,还未上妆的肌肤却已莹白胜雪,透过窗牗的阳光照在她脸上,华光异彩就在一瞬间绽放,她整个人宛如一朵明媚盛放的牡丹,举手投足间都是雍容艳绝的姿态。   明明眼下因睡眠不好隐隐可见淡淡青色,可她这双凤眸永远莹莹有光。   谢邵心中仿佛有股热流滚过。   一直以来,他眼中只有沈晚夕一个人,竟完完全全地将她忽略,如今并州有难,到头来竟还是她与自己安危与共。   谢邵暗暗叹一声,又想到沧州实力不弱,而沈长泽少年英雄,他若能竭力相助,并州的胜算自然多出几分,只是……   他还记得自己从沧州大营盗走了商州送来的密信,他亲往商州一趟却又与沈晚夕错过,如今那画像还藏在他手中,便如掌心针刺般痛痒。   难不成竟让他们姐弟二人一辈子见不着沈晚夕么?可他若是说出来了,他又该如何向他二人解释密信之事?   罢了,谢邵暗暗扶额,先将那画像之事抛掷一边,眼下最重要的是并州的存亡危机。   他艰涩地吁了口气,向沈晚吟温朗一笑,缓缓道了句“多谢你”,随后宣来几十名武功高强的暗卫拨给她使用,并叮嘱她路上一切小心。   沈晚吟一一应下,没有功夫细品夫君难得的温情,只急着命侍女简单收拾一番,待马车到府门口停下,她便立即上车不再耽搁。   并州与崇州的大战,中间还牵扯到了西南边的益州,沧州侯如何不知?   眼下并州告急,女儿女婿有难,沧州侯不是没想过主动出兵支援,只是一想到那战无不胜的益州世子,沧州侯便需要权衡利弊了。   如今夫人更是日日在他枕边哭闹求援,沧州侯心中就一阵烦乱。   这日沈长泽从营中回来,正与沧州侯谈及并州汉京沦陷一事,两人皆是心惊不已,汉京乃并州军防要地,破了这道重要防线,并州城便是真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了。   烛火一动,外头传来小厮急促的声音:“大姑娘回来了!大姑娘回来了!”   几日路途奔波,沈晚吟早已疲惫不堪,可从马车上下来的那一刻,她眼中那种倔强的清明又瞬间恢复了过来。   得知父亲与世子在书房议事,沈晚吟抑制住心中的喜悦,挺直了腰背便着往书房的方向过来。   沈晚吟上次回沧州还是省亲的时候,那已经是去岁的事情了,眼下回来目的明显,就是请求援兵助力并州,虽不求父兄欢迎,可她看到两人的脸色之时还是微微怔住。   父亲的面色过于凝重了,就连自己的亲弟弟眼中都没有任何的欣喜和亲切之感。   一问才知,仅仅在她回沧州这几日内,益州军已迅速攻下汉京,直抵裕陵!   连这些易守难攻的重要城池都打得没有信心,甚至有守将率兵逃亡,那些文官为首的小城更是一击即溃,一日之内多方沦陷,益州大军势头之猛简直是前所未见!   沈晚吟沉默半晌,终是俯身朝沧州侯跪下,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益州只有区区五万大军,如今夫君的援兵已在路上,并州还有十余万大军守城,并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只要父亲愿借兵十万支援,女儿保证夫君可以打退敌军,来日并州亦将重谢!”   沧州侯眉头皱起,脸色极沉,半晌道:“你觉得五万益州铁骑做不了任何事情么?当年魏钦偷袭胡军大营,一夜之间斩杀胡人两万,只用了三千士兵!后来益州与凉州对战,十三万凉军刀折矢尽,尸横遍野!那一年魏钦只带了三万益州军,却打得凉州人抱头鼠窜,宛若丧家之犬!”   沈晚吟凤眸圆睁,死死咬着下唇不让眼泪落下,可浑身早已不住地颤抖起来。   沧州侯盯着地上的女儿冷声叹道:“还有,你以为魏钦用得上十万崇州大军么?他自带的五万益州军便可出入云境任意一州如入无人之境!他若想打谁,从来不可能徐徐图之,只有势如破竹,从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父亲!”   沈晚吟目光迷离,终是忍不住开口愤然道:“益州世子是厉害,可父亲竟丝毫不顾念你我之间的父女情分么!父亲若执意不肯出兵,那沧州与并州一纸联姻还有何意义?”   沧州侯沉默半晌,倏忽听到耳边沈长泽泛着清冷的声音,“阿姐可知,魏钦为何肯帮谢铎攻打并州?”   沈晚吟眉心一跳,立即将目光转向了身侧面色平静的弟弟,沧州侯也侧头讶异地看向儿子。   沈长泽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是沉吟半晌,盯着眼眶通红、眉目狰狞的沈晚吟缓缓启唇:“阿姐还记得夕夕么?”   沈晚吟微微一怔,方才微张的檀口瞬间僵硬住,幽暗的烛火在她苍白的脸上打下一圈阴翳的光影,遮住了眼中那一瞬微不可察的厉色。   沈长泽垂眸望着怔在原地的阿姐,脸色仍旧安静如常,“夕夕没有死。”   “你说什么?”   沈晚吟与沧州侯几乎是同时发声,只是沧州侯面色是带着讶异的喜悦,而沈晚吟却是惊惶之下几乎失控的发问。   沈长泽紧锁眉头,徐徐问道:“当日夕夕并非失足溺水,而是阿姐的杰作吧?”   沈晚吟猛然抬头,面色铁青,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一旁的沧州侯亦错愕地盯着沈晚吟,复又抬头看向沈长泽,眼里透过一丝愠怒,厉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长泽没有看向父亲,而是一直凝视着沈晚吟,目光似乎格外专注,“阿姐不肯相信,是因为阿姐用剧毒的药汁毁了夕夕的脸,还下令身边的侍卫生生打断她一条右腿,最后扔到寒江之中欲将其葬身鱼腹,阿姐认为如此一来夕夕根本不可能再有活命的机会,我说得对吗?”   沈晚吟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可身子已经在瑟瑟发颤。   还未等她解释,沈长泽看着她,语气愈发冰凉,“阿姐没有想到夕夕伤成那样,还能好好活下来吧?”   沧州侯见儿子言辞铿锵,女儿又不置可否,想必此话做不得假,他终是忍不住心中的愤怒,望着沈晚吟斥道:“你这孽障,怎有这样恶毒的心肠,她是你妹妹呀!”   “妹妹又如何!”   沈晚吟怒目垂泪,厉声嘶吼道:“爹爹忘了我才是先与谢邵定亲之人,只因夫君一句话,爹爹便改口将联姻之人换成沈晚夕,您这样做可有想过我的感受?”   沧州侯怒道:“那你便要她的性命么?”   “是又如何!”沈晚吟凤眸之中宛若寒冰炸裂,“她不过一介贱婢所生,凭什么与我争抢并州世子夫人之位!”   沈长泽冷声道:“她根本无意与你相争。”   沈晚吟看着沈长泽,又紧紧盯着沧州侯,忍不住哂笑道:“不管她无意还是有意,当初丢尽脸面的人都是我!可爹爹根本不管这些,只要嫁到并州的是我们沈家的女儿,爹爹的目的就达到了,不是吗?”   “你——”沧州侯怒目圆瞪,被她一番话气得浑身发抖,手掌扬起就要落下,这时大门一推,匆忙进来一个墨绿绣金凤锦袍的妇人,“侯爷!”   大夫人周氏哭嚎着跑进来,将女儿护在身后,声嘶力竭地控诉道:“晚吟才是你正正经经的嫡女,是如今的并州侯夫人!侯爷不帮她,难不成帮那个贱婢的女儿吗!”   两人一口一个贱婢,沧州侯和沈长泽都皱了皱眉,这么多年习惯了也不想再去纠正什么,沈长泽更是无意与沈晚吟在此过多争执,当即道:“夕夕未死,后来流落到商州,嫁的便是这失踪了五年的益州侯世子魏钦。”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以为这章能写完……我高估自己了呜呜,下一章必须完结! 生娃安排在番外啦,后面还有裴肃和眠眠的番外~ 专栏下一本《病娇厂督的小宫女》大家记得收藏呀!还有宝贝没有收藏吗,有吗有吗有吗?? 爱你们么么(*  ̄3)(ε ̄ *)   ☆、大结局(下)   一语落下, 三人皆是大惊失色,宛若雷击。   沈晚吟顿感浑身冰凉僵硬,脸上一时间几无人色, 许久才反应过来, 喃喃道:“那益州世子,是沈晚夕的夫君?”   周氏更是满脸震惊,她根本无法想象那厨娘所生的小贱人竟攀上了益州这样的高枝,说不准还是小贱人怂恿益州世子攻打的并州, 将自己的女儿女婿逼上了绝路!   屋内只有沧州侯惊诧的神色慢慢平缓下来,侧头问儿子:“你怎么知道的?”   沈长泽不再隐瞒,直接道:“我二月出城那几日, 便是去益州见的夕夕。”   屋中三人再次震惊,唯有沧州侯眉梢挂了一丝淡淡的笑意,也是转瞬即逝,嘴上却是嗔怪道:“你为何不早说?”   沈长泽别过脸去,不再回答。   至于谢邵当初从军营中取走妹妹的画像一事,云横早已在他离开益州之前悉数告知, 没想到自己格外信任的姐夫竟然暗中取走商州六公子送来的密信, 险些令他兄妹二人相见无期!   更可恶的是, 他既已娶了阿姐, 却还千里迢迢赶往商州欲暗中带走夕夕, 若非当时并州情况紧急, 他实在难以想象夕夕被其掳走将会有什么后果!   然而这些终究对夕夕不好,他也没必要再说了。   沈晚吟跪在地上,身子虚弱无力地歪倒在一旁,仿佛一根被疾风吹倒的芦苇,浑身的骄傲都瞬间黯淡下去。   周氏绝望地摇了摇头, 抬手将跪倒在地的女儿搂在怀中,泣不成声。   那小贱人在女儿的手下险些丧命,益州世子若不是想为她讨个公道,何故步步紧逼?如今侯爷得顾念着沧州和益州的关系,又怎会派兵与之敌对?   当周氏看到沧州侯听闻沈晚夕嫁益州世子时面上一闪而过的喜色,她便知道沧州这兵怕是借不成了。   沈晚吟到沧州之前,心中估量着父亲愿意借兵的机会可有八成,来时听到父亲那一席话时,她又觉得假若自己苦苦哀求、死死相逼,也至少有三成的机会肯让父亲借兵支援,如今看来,竟是连一成的机会都没有了。   沈长泽看着母亲和姐姐,心中叹了口气,终是道:“眼下还有一策,就看阿姐愿不愿意了。”   周氏立即看向儿子:“你说!”   沈长泽盯着双目无神的沈晚吟,眼中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思忖片刻道:“阿姐去向夕夕道个歉吧。”   周氏方才眼里的亮光瞬间一暗,她对儿子冷心冷气的态度十分不满,可又心疼女儿,一时犹疑没有接话,却又听儿子道:“夕夕愿不愿意原谅阿姐我不知道,魏世子愿不愿意退兵我也不知,只是如若阿姐愿意,我会亲自陪阿姐前往益州。”   “休想!”沈晚吟木木的眼神中终于露出一抹寒意,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我堂堂沧州侯嫡女,并州侯夫人,怎会向一个厨娘生的贱人道歉!”   她情绪十分激动,连带着发髻上的金累丝镶珍珠飞凤牡丹簪顺着散乱的头发歪倒在一旁。她自诩一生高高在上,是这云境最为尊贵的女子,却被一个小小庶女抢走第一美人之名号,后来又欲抢走她心仪的男人,那贱人根本就是死不足惜!   可老天爷还真是偏爱她,给了她一副妖精的皮囊,还让她嫁了益州的世子!连阎王爷顾惜着她的性命,剧毒毒不死她,就连坠江也要不了她的命!   周氏看到了侯爷眼底的无情,忽然浑身一凛,当即狠狠抓住沈长泽的手臂,苦求道:“二郎,你这就带兵去并州,你姐姐只能靠你了!”   周氏仿佛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直唤:“二郎!娘求你了!你既见过益州世子,又与那贱人要好,可想他看在你的情面上,一定会放过晚吟,放过并州的是不是?”   沈长泽蹙眉看着周氏,“母亲慎言,倘若你再一口一个贱人,那益州世子要对付的可不就单单只有并州了。”   周氏恸哭道:“难道你就如此放着你姐姐不管么?她可是你的亲姐姐呀!”   沈长泽面色微沉道:“我说过,阿姐若是诚心向夕夕道歉,哪怕益州是刀山火海,我也会陪阿姐一同去。”   周氏垂泪看向地上的女儿,眼里渐渐浮出哀求的神色。   可沈晚吟虽形容枯槁,双眼却依旧泛着锋利的寒芒,她抬手抹去脸颊的泪痕,重新将发髻绾正,凤眸冷冷盯着眼前的父母和弟弟:“今日是我沈晚吟来错了地方,母亲不必担心,来日我与夫君必死守城池,并州侯之位绝不容宵小染指!”   说罢,转身决然离去。   十日后,益州大军兵临城下。   并州城墙危楼之下,为首一人手持长戟,腰佩利刃,面容冷峻坚毅,薄唇紧抿,青筋凸起,其半边脸被浓重的暮色笼罩,看不清神情,另半边脸却被身侧耀眼的火光照得通红。   烈火在他暗如深渊的眼眸中熊熊燃烧,可他眼里又何止这点火光?   那眼底有挣脱牢笼的猛虎,有搅动天下的风云,有也有异乎寻常的淡漠与从容。   他的袍角已被鲜血染透,四方浓烟滚滚,铁锈味浓,双目所及之处遍布着守城敌军的染血的尸身,还有跟在他身后的,满脸脏污却战得痛痛快快、杀得酣畅淋漓的益州将士。   六七两月是整个并州暗无天日的噩梦,墨阳、铜安、临嘉、汉京、高塘、裕陵接连失守,败如山倒,敌军的长矛直指并州主城!   即便满城兵将严阵以待,死守并州主城,可昔日固若金汤的城墙依旧在强敌的铁蹄之下如同一片破烂不堪的薄纱,竟毫无还手之力!   江山风雨飘摇,去岁方登大位的年轻并州侯被乱箭射杀于大殿,昔日明珠娇花般的并州侯夫人容貌尽毁,四肢俱残,死状极惨,目不忍视。   八月初,并州城中高举旌旗、高奏凯歌庆祝胜利,天下震动!   先侯三子谢铎继任君侯之位,割西南二十城作为谢礼赠与崇州,又以全州五年赋税、北疆牧场往北的广大疆域答谢益州,群臣敢怒而不敢言。   世子大胜的消息传至益州,城中人人欢欣鼓舞,五年未跨战马、未执长戟的世子依旧是从前那个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益州二公子,是整个云境不可撼动的战神!   侯府上上下下更是欢天喜地,一来庆世子此战大胜,二来贺中秋将至,三来世子夫人的生辰竟是中秋佳节当日。   在益州侯看来,这是儿子和儿媳归城的第一年,也是儿媳妇在益州过的第一个生辰,容不得半点马虎!益州侯非常重视,早已命孙氏着手安排下去。   所有的喜事聚在一起,整个益州侯府笼罩在喜悦热闹又忙碌的氛围当中。   中秋当日,寿星沈晚夕挺着七个月大的肚子在小厨房来回穿梭,一旁的丫鬟厨子个个将手臂悬在空中,生怕夫人磕着碰着。   沈晚夕笑说她们过于谨慎了些,这些日子以来肚子虽然已经很大了,身子也比从前沉重许多,可沈晚夕也并不觉得多累。   细想花枝说得对,即便是怀了身子也能做很多事情,自打云横出征,她便日日散步,三天两头地往茶馆和园子里钻,隔几日还去城楼爬爬台阶、观观景,下人们一颗心悬在喉咙口,可大夫都说她身体养得极好。   此前端午的时候她尝试着包了一些咸蛋黄肉粽,松散的流沙蛋黄包裹着鲜美的肉块,软糯的糯米浸在鲜香的红烧肉汁里,将府中人都馋疯了。   要知道往年大伙吃的都是蘸糖的白粽,今年换了咸口的肉粽,还是肥得刚好冒油的那种,每一口都让人齿颊留香,欲罢不能。   后来王舍人悄悄告诉沈晚夕,益州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连吃了八个。   沈晚夕便知道了,相较于甜香,府中人更爱咸口,如今到了中秋做月饼的时候,她想起去年就在商州做过蛋黄芋泥馅儿的月饼,今年还想再多做几种口味给大家伙尝一尝。   准备好食材,沈晚夕便开始在小厨房调馅儿了,除了单独给魏姝准备的水晶豆蓉月饼,她还做了不少咸口的月饼,用料足足一整只蟹的蟹粉鲜肉月饼,味似云腿酥的火腿月饼,还有流心奶黄的月饼、牛肉粉丝馅的月饼。   单单看到这些用料,丫鬟小厮们都已经馋得口水直流了,个个请求照看月饼烤炉,只想离美味更近一点。   一炉香酥金黄的月饼出炉,满屋子都是令人垂涎三尺的香味,下人们便是再激动也不敢逾越,自是先送到朝阳阁给侯爷先品尝,再分送到各个公子小姐的屋子里,又送一些给几位姨娘,剩下来的才是留给山海苑自己的。   不过好在夫人做得多,山海苑的下人们跟着沾光,每人都能分到两三个。   刚出炉的月饼外酥里鲜,咬一口下去满嘴冒油,肉汁四溢,大伙舍不得一下子吃光,可又忍不住囫囵吞枣地往下咽,自己手里的吃完,还要盯着别人的看一会才肯罢休。   沈晚夕见众人吃得高兴,忽然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云横请来了钟叔一家陪她过生辰,几人围着小方桌吃月饼、饮桂花酒,那场景也热闹极了。   只是今年物是人非,商州离此处山长水远,云横也仍在关外尚未归来,即便有整个侯府陪着她过生辰,沈晚夕的心里也觉得空落落的。   思及此,她忍不住伤心了一会,垂眸忽见肚子动了动,原来是小宝贝欢快地踢了踢她的肚皮,沈晚夕又乐呵起来,小家伙,是不是又想你爹啦?   益州侯早已命孙氏在府中封月亭安排了家宴,临近傍晚,沈晚夕正打算收拾一下便过去,倏忽听到外头一声惊呼。   “世子爷回来了!世子爷提前回来了!”   沈晚夕怔愣当场,仔细听了两遍才敢确认,她心中倏忽一喜,连忙到院中唤来那传话之人问个清楚,这才知云横领着一千精兵提前从并州快马加鞭赶回,如今已至益州城外五十里处,估摸着戌时之前便能到家。   府中上下一片欢腾之声,世子竟然提前赶回来陪夫人过生辰了!   就连益州侯也没有提前收到儿子回城的消息。   益州侯当即决定延缓家宴,众人先吃点月饼垫一垫,随后一同前往城楼迎接云横回城,沈晚夕自然是要跟着去。   夜幕低垂,月满冰轮,银白色的月光毫不吝啬地向下倾倒出光明湛然的的天水,将人间的城墙高檐、繁花高树、寒鸦惊鸟清晰地描绘出来。   沈晚夕提着大红金边绣满芙蓉的裙摆缓缓而上,登上这座见证百年浮沉的城楼。   一如云横出征那日。   一如她想念他时,已经反复登临许多遍的若干个日日夜夜。   犹记那一晚他笑问:“你知道城楼有多高,总共多少节台阶么?”   如今,她终于可以确切地回答他。   城楼二百二十级台阶,每一步都是她亲身踏过,每一砖每一瓦都将她的思念深深镌刻。   越往上视野越是开阔敞亮,夜风盈满袖,手可摘星辰。   沈晚夕俯瞰广袤的城外旷野,一时间眼睛有些迷蒙,心脏噗通噗通跳动不已。   分别一百多日,不知他瘦了多少,黑了多少?   夜阑人静之时,可有像她想念他一样想念着自己?   战场刀枪无眼,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   远处有灯火跳动,沈晚夕心中一动,紧紧盯着火光的方向,一刻也不敢眨眼。   紧接着耳边传来一阵阵似风声又似鼓声的声波,起初若有若无,听不真切,很快那声浪竟似惊雷轰鸣般声势浩荡,如飒飒天风铺天盖地而来。   寂静的城楼瞬间苏醒!头顶的圆月在摇晃,脚底厚重的青砖在震动,起初仿佛来自遥远天际的那一点火光化作卷席而来的红色焰浪,刹那间在眼前绽开大片大片绯红的云霞,在肃穆的夜色之中闪动着耀眼的光辉。   队伍的最前方,玄衣铁甲的男子跨高头大马疾驰而来,夜幕下闪烁的火光令他面庞忽明忽暗,直到城楼之下,沈晚夕才借着周遭的火把看到了他英俊冷毅的面容。   云横,他回来了!   身边无论是守卫还是家人皆在欢呼,沈晚夕心中亦如热浪汹涌,浑身微微颤抖,激动难以自持。   他从远处来时就已在城楼上捕捉到她一身红衣的鲜亮身影,直到城墙之下缓缓停马,这才慢慢仰首与她对视。   四目相对之时,周遭所有的声音都仿佛在刹那间停滞。   她眼中不再是皓月、星辰与银河,她望不见铺天盖地的火光,也听不到任何欢腾之声,她的世界寂静得仿佛只有城楼之下的那一人一马。   他亦静静凝视她许久,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直至她亲眼见他唇角笑意轻扬,眼底仿佛有灯火热烈地跳动。   她心中微微一讶,身边不知是谁欢喜地呼喊一声:“你们看!好多好多的天灯!”   他仰首示意她抬头,沈晚夕半晌才回过神来,抬头时竟见墨色天空缓缓升起无数亮眼灼目的天灯,似萤萤点点的星辰,在她不知不觉间落满了整个夜空!   她再次垂眸去望他,心情也早已随着漫天星灯翩翩起舞。   而他立于城楼之下柔和一笑,嘴唇微动,说了一句话。   她瞬时笑得满目泪花闪烁,可天灯烟火之下仍旧玉颜灼灼,斑斓绚丽,刹那间令天光黯然失色。   没有人看到他说了话,只有沈晚夕一个人知道。   他说的是,“阿夕,月亮收到你的心愿了。”   犹记去岁此时,她醉得满眼朦胧,趴在他肩头盈盈一笑,对着月亮闭眼许愿道:   “我希望,明年的生辰还有云横陪我一起过,往后的每一年生辰,云横都要陪我一起过!”   *   他是她年少的信仰,她是他一生的月亮。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啦!撒花花~ 谢谢宝贝们一直以来的陪伴,第一次写完一本书,开心又不舍! 以后我会继续加油努力哒~争取种完一排小树,嘿嘿! 番外歇两天再更新!谢谢大家的支持呀! 感谢在2020-11-02 00:03:53~2020-11-03 00:06: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鳳梨餅桃、猪猪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猪猪子 5瓶;喜欢吃辣条、悠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