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枝枝娇艳》 作者:梨酒儿   文案:   沈卿禾嫁给陆家二公子前,   偶得高人为她算命。   婚后不守妇道,与人私通,   遭浸猪笼,毁容貌,   血光凶兆。   .   陆二公子阴郁暴戾,凶残噬血,大婚当日,他只命人送来一张纸条,   上书:算命之事,我也知。   一个月后,他们夫妻尚未圆房,   沈卿禾被诊出怀孕。   .   陆胥看她的眼神像待宰的羔羊,刀尖滴血。   沈卿禾吓得瑟瑟发抖,鼓起所有勇气,娇娇去勾他的手指,   泪眼朦胧:“夫君,枝枝没有。”   *阴戾残暴莽汉vs美艳无方胆小至极娇娇女   三个月后。   陆胥凶不起来了:“枝枝,你理理老子啊。”   作者微博:梨酒jojo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卿禾,陆胥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枝枝,你理理老子啊。   立意:善良努力,会幸福会美好! ========== 第1章   午后空气闷的湿热,照过湖面一片朦胧雾气,映的水面波光粼粼,枝头知了正合着小曲。   近日这天愈发热的不成样子,在屋里头躲了有五六日,直至江宜棠来陆府小住,沈卿禾才踏出了门。   湖边正依着槐树,浓密的树叶挡下阳光,亭里一片阴凉,树缝间,偶有微风吹过。   “晓得你好甜口,便专门留的荔枝,今早才摘下,可新鲜了。”   沈卿禾笑着,将盛着荔枝的碗递到江宜棠身前。   桌上还有两只琉璃盏,翡翠剔透,冰块被绞的细碎,浇了纯白的牛乳,桃子,柑柚点缀其中,是夏日消暑的好物。   江宜棠眼眸灵动,仔细着挑了个荔枝,咬下一口汁水,道:“昨日家里摘了几筐杏,也格外甜津,给你带了,等会你尝尝。”   两人都甚喜水果,特别是这夏日里,能把果子当主食来吃。   许是托此缘故,两位姑娘家都生的格外水灵,特别是沈卿禾,柔玉娇嫩,酥腰盈盈,小脸莹白,长得似雾雨中摇曳的花儿,娇弱却艳丽至极。   江宜棠接着吃了口绵冰,凉的哆嗦了一下,沈卿禾见状赶紧提醒,道:“你当心点,小心凉了肚子。”   “今日这碗稍大了些,你也莫全吃完,寒凉之物,对女儿家身体不好。”沈卿禾劝她。   沈卿禾向来最惜命,哪怕这天热的不行了,这些消暑的食物也只吃上一两口,每每吃过了,晚间还要煮着姜茶喝。   “我倒是不怕,我一向如此。”江宜棠吃得正开心,一碗荔枝眼见着只剩了半碗。   她求了父亲好久,终于同意她来舅舅家住上几天,她心情好,不可避免就多吃了。   “大表哥和二表哥今日该回来了吧,他们都出去半月了。”   江宜棠冷不丁来了一句。   沈卿禾空咽了下口水,慌的眼睛连眨几下,问:“就……回来了?”   “自然。”江宜棠挑眉,想着便高兴。   若不是知晓大表哥要回来,她也不必费尽心思来陆府住下。   “二嫂嫂你和二表哥新婚燕尔,便分别这些时候,定然也十分想他的。”   这话沈卿禾不好接。   她心口揣着小兔似的,突然间便跳的飞快,烈日酷暑里,她连脚趾头都凉透了。   指尖也在颤抖,去拿了颗荔枝,刚剥开个口,没拿稳,荔枝掉在地上,连滚了出去。   这时候,前头有丫鬟过来传话。   “二夫人,橘白可算找着您了。”   橘白是沈卿禾房里的大丫鬟,原本便是服侍陆胥的,沈卿禾嫁过来后,同样也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二少爷回来了。”   话音才落,已经滚到边缘的荔枝,“咕咚”掉进了水里。   “回来了?”江宜棠惊喜道:“不是说得等傍晚吗?怎么这么早?”   早了得有一个时辰。   “听说二位少爷是从青布山抄了近路,直接进的南门。”橘白回答。   “青布上不是有狼群吗?那表哥没事吧?”江宜棠心一下提了起来,记着前些日子爹爹和她说过的那几桩事,担心的不行。   “二少爷一刻钟前回的院子,我听说了几句。”   橘白往后退了一步,两手开始比划,惟妙惟肖,说:“足足这么大一只灰狼。”   “就听‘嗷呜’一声嚎叫,那狼冲着马扑了过来,二少爷直接跳马,一手掐住它的头,另一只手拿匕首,一刀抹了脖子。”   “当时血柱四溅。”   橘白说的好像自己亲眼所见一样。   “二表哥太厉害了。”江宜棠禁不住感叹,拍掌两下,“不愧是十岁就一箭射猛虎的人。”   “二嫂嫂,是不是?”   沈卿禾人正僵着,猛然被江宜棠一问,愣了下:“啊?”   “很、很大的老虎吗?”沈卿禾肉眼可见的紧张。   “这么大。”江宜棠随手比划了一下,“我也没见到,听说的。”   江宜棠和橘白聊起了射老虎杀狼的事,沈卿禾一直没插话,手紧张的捏着拳头,直到橘白说:“夫人咱们去找少爷吧。”   沈卿禾努力平缓下自己的心跳,开口声音虚了不少,小声问:“他现在在哪里?”   “少爷身上血腥气重,便没回咱院子,这会在晚榭沐浴更衣,正歇息着。”   “二十余日没见,夫人您一定想少爷,正好这绵冰多做了几份,可以给少爷也送过去。”   沈卿禾心凉透了。   她才不想他呢。   .   去晚榭的路上,沈卿禾心不在焉。   晚榭在府邸的东南角,过河望湖,地处偏僻。   橘白陪着她一边走一边说,她的声音她都有听到,可偏偏左耳进右耳出,倒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失神的厉害。   晚榭依山而建,地处阴势,比别处凉快不少,沈卿禾瓷白的额头上浸了细汗,现下被凉的散开不少。   两人到门口便被拦住了。   这人一身黑衣,面色铁青,说少爷在休息,不准打扰。   语气极不友好。   沈卿禾认识他。   他是那天晚上给她送纸条的人。   风吹过时,她闻到屋里浓厚的血腥味,往鼻子里钻,直弥漫的难受,禁不住要犯恶心。   沈卿禾不禁皱眉,目光小心的扫了一圈,正看见地上落下一排排鲜红的血迹。   蔓延着直到了屋里面。   还有一件丢在外面的衣服,一大块刺眼的红,全都是血。   想起橘白的那些描述,沈卿禾脑子里甚至能浮现出他杀死恶狼的场景。   血腥凶残,刀刃锋利,毫不犹豫。   下一秒刀似乎就会落在人的脖子上。   沈卿禾脸色惨白,禁不住作呕,强忍住恐惧和不适,开口说:“那我先回去吧,不打扰他了。”   说完她小小的后退了两步。   黑衣铁脸男子根本不理她。   别说是不让她进,就算没人拦着,她也不敢进去。   其实沈卿禾到现在都没有见过陆胥,一面都没有见过,可她害怕他,恐惧他,心里希望永远都不要见面了。   知道不可能,也只能祈祷见面的那一天来得晚一点。   橘白准备的牛乳绵冰也只能被搁到一边,她被留下干活,沈卿禾就一个人往回走了。   从晚榭出来,走过一条长廊,再沿着白玉甬道继续往前走,过了桥,就是桃林。   这个季节桃树已经开始结果,树上青绿色的果子点缀着枝头,满满当当。   和来时走的路不一样,这里更僻静些,自过桥之后,安静的根本不见有人。   沈卿禾原本没多注意,进了桃林后,只觉得后背莫名发凉,天阴下不少,风吹得她的衣角一掀一掀的。   她停下来,疑惑的回头去看。   后面是一条河,隐隐能听见水流声,除此之外,还有些其它的声音。   像是哭声。   细细的咽呜,低声抽泣着,一丝一丝的哀怨,明明酷暑天气,却阴幽的可怕。   她慌张后退了一步,踩到一颗小石子滑了一下,确定自己真的没有听错,她转身便往回跑。   林子空旷又不见人,沈卿禾一边跑一边冲着前面喊:“有人吗?”   她声音本就细弱,现在受了惊吓,更加虚的没有气力,短短三个字,每一个说出来都在发颤。   放过她吧。   可放过她吧。   “怎么了?”前面突然出现一个人影,吓了沈卿禾一跳。   倏一下,惊魂敲定。   她抬头:“大哥?”   是陆胥的哥哥,陆家大少爷,陆豫。   他面色温和儒雅,一身宝蓝色长衫,浅笑着问:“怎么跑这么快?有什么着急事?”   沈卿禾先前也只见过陆豫两面,对他印象还不错,没多考虑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便回答道:“我刚刚在里面,好像听见有人在哭。”   “哭?”陆豫往里面看了几眼,仔细听了会儿,对沈卿禾说:“你听错了,没有人。”   “是风吹过的声音吧。”   这时候再仔细听又确实什么都没有了。   沈卿禾将信将疑,总觉得风吹过的声音不该是那样的,更何况那缕浸到骨子里的寒意,让她到现在都心尖僵冷。   “快回去吧,这里风大,一热一凉容易感染风寒。”   陆豫顿了顿,提议说:“害怕的话,我送你回去?”   “不用。”沈卿禾摇头。   她当然知道要避嫌,哪怕这是大哥,被别人看到他们单独走在一起,还是会有闲话。   “好,那你小心。”   .   回到水澜院,沈卿禾惊魂未定。   她今日一整日受了太多惊吓,一桩接着一桩,快把心都摧毁垮了,来不及煮姜茶,连着喝了好几杯冷茶。   润了润喉咙,人才好些。   只是她左思右想,总觉得不对劲。   于是晚上橘白回来,她和她说起这事。   橘白听了,却当即一脸惊色,脸色恐惧。   像是知道什么事。   但她马上收了自己的情绪,缓了缓面色,唇角僵住。   沈卿禾愣愣的看着他,等着她说话,僵硬的甚至一时憋住了气。   临夜霜露渐重,梨白雕花窗户半开,微风轻轻拂在脸上。   凉意寒了全身。   在看了沈卿禾许久后,橘白往前几步,小声说:“夫人,桃林里那条河,不久前捞出了四小姐的尸体。”   “就在您嫁来府里的前一晚。”   作者有话要说:  头铁的我开古言了!开文啦,红包掉落!   谢谢支持啊! 第2章   梆子声响,已是四更。   沈卿禾在榻上翻来覆去许久,终于有了些睡意。   窗户紧闭,突然传来“沙沙”的声响,随即几声几声的“哐当”,把沈卿禾吓得清醒了。   她拽紧被子往身上又盖了盖,呼吸也渐渐屏住,竖起耳朵仔细听外面的动静。   确实有点动静,却听不出来个仔细。   沈卿禾咽了咽口水,喉咙渴的生涩。   她不敢动,甚至不敢出声。   若是之前那些天,她还能唤橘白进来,可现下陆胥回了院子住,她唤橘白,必会惊动他。   前是狼后是虎,她总要被其中一个吓死。   不由想起睡前橘白同她说的那些话。   四小姐的母亲是先前老爷房间的丫鬟,瞒着老爷生下了孩子,再因一出生脸上就有块大胎记,很不受老爷喜欢。   这么多年虽是养着,可没怎么管。   一月前四小姐便不见了,府里也派了人找寻,到底找不见。   直到沈卿禾大婚前一夜,二少爷的玉佩掉进河里,派人下去找寻,才发现了四小姐的尸体。   据橘白描述,四小姐浑身被水泡的惨白,唯一双眼睛睁着老大,瘆人的慌。   身上还绑着块石头,脖子上有掐痕。   沈卿禾当时就制止了她。   莫说了,可莫再说了,再说怎么了得,她就一颗心脏已经快被吓破了,人的事鬼的事她一样都不想知道。   呜呜呜……她只想活得安全平静一点,怎么那么难啊……   沈卿禾埋头进被子里,捂住耳朵,努力不去听那些声音。   越制止自己去想,那些可怕的画面就越往脑子钻,眼珠凸出的四小姐,凶神恶煞的陆胥,一个比一个可怕。   .   晨露挂在叶尖,阳光照下晶莹剔透,水澜院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橘白在门口敲门,又连唤了几声,不见有应答,她只好推门进来。   已经这个时辰了,沈卿禾还在睡。   “夫人夫人。”橘白轻轻拍了两下,却未想沈卿禾睡得沉,这般动静都不醒。   橘白一边说话,只得去摇了摇人,这才摇得人晃悠悠的醒来。   “夫人,少爷等你许久了,今日十五,得去给太夫人请安。”   这一声“少爷”,吓得沈卿禾瞬间清醒了。   她昨晚一整夜都被惊吓着,几乎没合眼,直到天快亮才睡了过去。   大概还不到半个时辰。   眼睛酸疼的要命,哭过之后眼尾红红的,头也一阵阵酸胀,沈卿禾下床穿鞋,橘白在旁忙扶住她。   “我先自个去洗漱,你把衣裳首饰准备好。”   沈卿禾边急边说:“发髻挽个简单的,越快越好。”   沈卿禾平日里最追求精致,重大场合里特别是去见长辈的时候,她能梳妆打扮两个时辰。   而今早她匆忙起来,只短短两刻钟,便收拾妥当了。   刚要出门,细辛来传话,说二少爷没等她,已经先去老夫人处了。   沈卿禾拿帕子擦了擦汗,快步出了庭院,低声问橘白道:“他今天早上,等了多久?”   “少爷辰时起的身,一直在大厅坐着,不说有何事我们也不敢乱动,辰时三刻才问的您。”   二少爷脾气不好,院里的下人都怕他,他不说话,其他人也不敢动。   他一开口,大家就会争着去做。   “我估摸着少爷生气了,您待会说话要小心。”橘白嘱咐她。   沈卿禾心尖儿颤着点头:“嗯,我知道的。”   到长睢院大厅,已经坐满了人,唯独主位上的太夫人不在。   陆府是霁城的大户人家,太夫人当家,如今七十高龄,有一儿一女。   女儿早早嫁人,儿子陆丰益,人常不在府里,一年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陆丰益的夫人早逝,只留下两个儿子,二少爷陆胥和三少爷陆晟。   这些也都是沈卿禾向橘白了解到的,毕竟嫁进来不久,有些人脸都还没认熟。   比如她到现在都还没见过陆胥和陆晟。   如今厅里这些人,她倒是已经能说出个大概。   右边第一位女子,四十来岁,着绛紫色绣芙蓉纹罩衣,眉眼细长刻薄,正是陆豫的母亲,二姨娘李氏。   瞧着风韵,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美人。   陆豫正在李氏旁边坐着,江宜棠随后而坐。   左下第一和第二位的位置却是空着,再往下穿云雁百合裙的女子,是陆丰益新纳的小妾,唤作白芊芊,小门户家的女儿,只比沈卿禾大一两岁。   沈卿禾在白芊芊前面坐下。   沈卿禾困的迷迷糊糊,头晕的不行,眼睛也被阳光刺得生疼,手扶额微揉了揉,目光往前头打量。   陆胥说是先来了,可也没看见人,不知道去了哪。   原本两人尚未见面,关系已势如水火,她今早又落了个懒怠不敬尊长的名头,还不晓得会被如何。   坐在椅子上,她战战兢兢,也不敢开口多问,只得努力打起精神,调整好自己状态,坐得板直。   约摸半刻钟,门后传来太夫人的声音。   “二十三岁的人了,做事收着一点,昨儿个青布山那事,外头将你传的凶神恶煞,我们陆家好歹是书香门第,打打杀杀的少沾。”   后头有低沉浑厚的声音应了声“是”,随即脚步声越来越近。   若没猜错,太夫人是在和陆胥说话,沈卿禾下意识收了目光回来,心跳的飞快,不敢再往前面看。   黑色的身影走下来,在她前面的椅子上坐下。   “卿禾。”太夫人突然唤她。   沈卿禾抬头,笑着应了声。   “刚听胥儿说你身子不舒服,还想去瞧瞧你,看你脸色,是不大好。”   “劳祖母您挂心了,只是昨儿睡得晚而已,没什么大事。”   解释完这一句太夫人便没有多问,沈卿禾心里暗暗的想,陆胥竟然会帮她说话。   她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   面前的男子着一身镶锦纹玄衣,只瞧见侧脸,鼻梁高挺,剑眉入鬓,英姿俊朗,挺得笔直的坐在那里,气势凛然。   同她想象中凶神恶煞的魔鬼差了一大截,起码这相貌是实打实的俊朗。   沈卿禾看愣了会儿,心头惧意霎时微散。   此时陆胥偏过头,目光寒意乍现,一副冷血模样,没有半分情感,黑幽的眼眸里,凶意外露。   沈卿禾心口一跳,心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都不可避免的抖了一下。   马上把目光收了回来,低下头,不敢再看。   .   从太夫人处出来,沈卿禾远远的跟在陆胥后边,想同他解释今早的事,又不敢靠近。   他腿长,步子迈的大,沈卿禾几乎是一阵小跑提着裙子,小喘着气,模样已经有点狼狈了。   终于回了水澜院,他脚步停了下来,沈卿禾鼓起十二分的勇气开口,声音未说出来,陆胥回头冷扫了她一眼。   他虽在看她,可从方才到现在好几眼,都没把她这个人放在眼里。   庭院的东南角有个流动的小水池,平常洗水果之类的,十分方便,水流清澈,潺潺流过。   陆胥挽起衣袖,一脚踏在台阶上,一手用木瓢舀了水,浇在自己另一只手上。   他手上有伤痕,水流滑过手臂,再落在地上就已经变成了淡淡的红色,风一吹过,血腥味弥漫在整个庭院里。   沈卿禾抬手下意识放在鼻尖处,惧怕又疑惑,看了橘白一眼。   橘白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男人身材高大,唇角紧抿始终冷毅,什么话也没说,径直进了前面房间。   他做事这般粗犷,那一双手臂肌肉鼓起,瞧着硬邦邦的,若不是有生的俊朗的容貌,当真不像这书香门第的陆府之人。   他不理她,也少了她心中惧意,若是他真开口和她说什么,怕会把她吓得今晚也做噩梦睡不着。   而沈卿禾怕陆胥这一点,要从一个月前说起。   一月前订下婚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沈卿禾乖乖听话,未有过半句异议。   直到那日她同母亲上街采办,路遇一摆摊算命的高人。   那高人同人起了争执,沈卿禾瞧着可怜,便为他付了欠款。   高人非说要报答,便提议为她算上一卦。   算卦求命之事,沈卿禾心有敬畏,却也不尽相信,奈何盛情难却,她还是答应了。   这高人似有点道行,说沈卿禾胆小惧事,易受惊吓,现订下婚约,不久后便要嫁人。   而后他眉头紧皱,沉默许久后,同沈卿禾说:“小姐良善,却奈何婚后凉薄,不守妇道,与人私通。”   下场凄惨——   “遭浸猪笼,毁容貌,是乃血光凶兆。”   这话母亲没听见,只有沈卿禾知道,当时她略有惊惧,却没太放在心上。   也没再同旁人说过。   她深知自己是如何之人,怎么可能与人私通。   犹记大婚当晚,陆府气氛有些许诡异,笼罩着一股莫名的阴云,沈卿禾在房间等着陆胥,却直至宾客散去,也不见他身影。   直到一张纸条送到她手里。   上书:算命之事,我也知。   短短七个字,苍劲有力,笔锋凌厉,而后所有下人被唤退下,只留她一人在房中。   她身着盛装,妆面未卸,最美的模样还没叫自己夫君见到,便已经整个人被置身于寒冷的冰窖之中。   传言陆家二公子,性格最为恶劣,生性凶残暴戾,若是谁触了他的眉霉,那恐是命悬一线。   嫁入陆府前母亲便对她再三嘱咐,万事小心,为妻温顺,多多顺着陆胥来。   可没想到,刚进府,便莫名其妙将他得罪了。 第3章   自那日后,又有半月时间,她未再见过陆胥。   住在同一院子里却不见他人影,前面几日沈卿禾还战战兢兢,吃不好睡不好,后面发现根本见不到他,一颗心落下,连吃了三碗牛乳绵冰,两盘虾饺。   一下吃太多冰的了,结果吃坏了肚子。   沈卿禾那一日跑了五六趟茅厕,夏日里硬是疼的额头直冒冷汗,也只得埋怨自己,想着日后绝不贪嘴。   沈卿禾掰着手指数,到今日,已经安全度过了一个月零十六天。   可说也是奇怪,这趟坏肚子之后,再吃东西便没什么胃口,就连以往最爱的水晶虾饺,下口也觉得恶心。   七月初一,家中摆小宴。   摆宴地点就在湖心亭旁边的楼阁,一家人都在,未正式开宴前,沈卿禾同江宜棠在二楼看风景。   这处地势高,景观极好,水榭楼台,曲廊环绕,甚至还能看到府外的小巷。   “我这些日子吃荔枝都吃得烦了,倒是想吃点酸口的。”   江宜棠边说手上还拿了个荔枝在剥,说道:“桃林的桃子尚有点青色,不若我们明日去摘桃子吃吧。”   “桃林?”沈卿禾怔了下,忙摇头说:“别去了吧。”   她对那地方有阴影。   话音才落,后头陆豫从楼梯口走了过来,开口道:“现在那桃子酸是酸,也涩的紧,你们想必吃不惯。”   “大表哥。”江宜棠兴奋的转过头,看了眼陆豫,眸中羞涩。   陆豫手上拿着一把纸扇,更添几分儒雅,笑着说道:“外头风大,先进去坐吧。”   “好。”江宜棠第一个应下。   她拉了拉沈卿禾,两人便转身往里走了。   里头房间,李氏和白芊芊正坐在一起说话,白芊芊怀里抱着个小娃娃,圆嘟嘟白嫩嫩的,像个年画娃娃。   这正是陆家五小姐,白芊芊的女儿,刚满一岁,唤作陆欢璇。   沈卿禾超级喜欢璇璇的,每每看到她咧着小嘴笑,便会觉得心情很好。   偏她和白芊芊不熟,只每次见到逗两下,其余便也不好太过亲近。   沈卿禾踏进门,璇璇抬头,一双大眼睛就跟着她在转,圆溜溜的,清澈澄净。   沈卿禾冲她笑了笑,悄悄的伸手,和她打招呼。   璇璇乐呵的笑了起来。   她现在还不会走路,可爬行的兴致却十分高昂,从白芊芊怀里出来,一屁股坐在软榻上,手脚并用的爬了两下。   想爬到沈卿禾这边来。   她这些日子爱到处爬,软榻上也没什么硬物,伤不到她,于是白芊芊便没多管,只是眼角余光多注意着她。   沈卿禾坐在另一边,和璇璇打过招呼后,转头和江宜棠继续说话了,没再看她。   璇璇爬了两圈,目光锁定床边的一道流苏坠子,伸手要去抓,可手太短了,根本够不到。   于是她又往前爬了爬。   已经到了床的边缘。   小手使劲的拽了两下,还是够不到于是又往前爬,一只脚悬空在外面,眼看着人就要掉下去。   白芊芊这时候一眼看到,转头来抱人却已经来不及。   一双手比她更快的把璇璇捞了过来。   是陆豫。   璇璇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陆豫怀里待着还在笑,不知道自己刚刚差点就摔地上了。   真是虚惊一场。   白芊芊脸色瞬间变白,看到璇璇好好的被抱着之后,心尖才舒缓了点。   “谢谢。”白芊芊从陆豫手里把璇璇抱过来,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把孩子抱过来时,白芊芊的手指碰到陆豫的手背,霎时间两人都略僵了下,目光交汇又避开。   白芊芊抱住璇璇,又小声说了句:“谢谢大少爷。”   “小心一点。”陆豫没有任何异样,只是点点头,道:“小孩子这个年纪正折腾,多注意着。”   “我会的。”白芊芊应了声,随即低头,轻哄了璇璇几句。   这个小小的插曲很快过去。   小宴正式开始,一家人围着圆桌而坐,一桌子的菜,琳琅满目,沈卿禾却没半点胃口。   一方面是身子原本便不舒服,早没食欲,另一方面是因为她坐在陆胥旁边,提筷子手都在抖。   他身上气势太强,往那一坐,身边人都被震慑的死死的。   沈卿禾手拿着筷子,莹白如玉的指骨僵的不行,指甲盖边原本一圈淡淡的粉色,已被捏的发白。   桌上大菜居多,鸡鸭鱼肉样样齐全,而摆在沈卿禾正前面的,就是一盅酸笋鸡汤。   窗户口有风吹进来,酸笋的味道直往她鼻子里钻,一阵又一阵。   她努力的忍了,到底没忍住,扶着桌子起身,跑了两步到门外蹲下,连打了几个干呕。   橘白忙跟过来,递了帕子过去,轻轻给她顺背。   桌上人的动作停下,视线都不可避免的被她吸引了过来。   屋里的味道还是太大,沈卿禾顾不得那么多,朝橘白摆了下手,继续往外跑了。   橘白没跟过去,转头向太夫人解释,道:“我家二夫人近日身子总不大好,闻着味大的食物便犯恶心,此番也并非有意。”   “犯恶心?”太夫人放下筷子,面上显露出些许担忧。   二姨娘在旁说了一句:“这莫不是怀孕了?”   这话一出来,几人都沉默了。   屋里有好几人脸色都不太对。   沈卿禾嫁进来一个多月,算算时间,也不是不可能。   “去请大夫吧。”太夫人说。   .   梨白雕海棠的木几,边上摆着白瓷花瓶,瓶内桃枝错落有致。   沈卿禾坐在纱帘后,伸手让大夫把脉。   她一只手捏在桌角,唇角紧抿,害怕的脚趾头都紧缩了起来。   她自是正儿八经的黄花闺女,自个做过什么事,没做过什么事,心里清楚。   沈卿禾在心里安慰自己,没事的,肯定没事的。   说不定只是上次吃坏肚子还没好罢了,怀孕什么的,怎么可能。   大夫动作顿住。   他问了沈卿禾几个问题,最近吃食如何,睡得可好,上回来月事是什么时候。   沈卿禾右手手腕还搭在小软垫上,修长纤细的手指微屈起,轻抖了两下,小声的回答大夫的问题。   “夫人有滑脉之象,干呕之症,只是脉象尚弱,应当正有身孕,一月有余。”   沈卿禾脸色煞白,指尖温度骤降,唇瓣抖了抖,难以置信的开口:“您、诊错了吧?”   “老夫行医三十余年,见过多少孕脉,怎么可能诊错。”   沈卿禾将手收了回来,慌的已经没法思考,周围响起几人说话的声音,她也听不见,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不可能啊……这不可能的……   “我去禀告太夫人。”细辛转身就小跑了出去。   橘白同样一脸惊喜,拉了拉沈卿禾的手,笑道:“夫人,太好了。”   “我去和二少爷说,少爷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橘白喜出望外,还没起身,就被沈卿禾拉住。   “二少爷,可曾宿在我房中?”沈卿禾胆子虽小,却不是没脑子,为何细辛和橘白对此事都不见有怀疑。   “自然。”橘白顺口回答:“除开二少爷外出那二十余日,不都和夫人一处吗?”   这句话如同浇了一盆冰水,将她浑身上下凉的透透的。   没过一会儿,她房里的人多了起来,帘子外头,在围着大夫问话,开药。   太夫人掀开帘子走进来,她腿脚不大好却走得很快,到沈卿禾身边,笑脸呵呵的,同她说了些话。   沈卿禾脑子一时不太转的动,太夫人说什么她也只是应着,只瞧见所有人都很高兴,前所未有的高兴。   而她隐约间,却似乎看到了陆胥冷冰冰又凶狠的眼神。   太夫人离开后,江宜棠也坐到沈卿禾身边和她说恭喜,她叽叽喳喳的说:“表嫂你的运气可当真好,现在这时候有个孩子,简直是天大的喜讯。”   陆府这些日子气氛低迷,太夫人心情也一直不是太好,再加上沈卿禾怀这一胎,是这一辈的嫡长孙,分量之重,不言而喻。   沈卿禾此时却在想,她能不能想办法出府,再找另外的大夫给她看一看。   她始终坚信这件事不可能发生,如今真的发生了。   她只能另想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那几个字浮现在她的眼前,直刺的眼睛疼,脑袋晕的一片天旋地转。   浸猪笼,毁容貌……   镜子里美人眼眸含雾,下巴尖尖,唇瓣娇嫩,如饱满的樱桃,原本粉嫩的雪肤,因为惧怕,又白了两分。   她现在真的是慌极了,也怕极了,她一个才十六岁的小姑娘,哪曾想要经历这些。   旁人如何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陆胥,有算命那件事在前,她现在被诊出怀孕,便是实实在在的浪荡,勾搭私通。   沈卿禾咬着下唇,差点哭出来。   江宜棠还在旁高兴的说话,说沈卿禾长得这么好看,肚子里这个娃娃肯定也漂亮极了。   还肚子里的娃娃,哪里有娃娃,怕不是个托魂寄生的魔鬼。   她以前在话本里就看过这样的,无缘无故生下的孩子,那都是妖怪。   要来害她,不把她害死,便不罢休的妖怪。 第4章   当晚,陆府所有人都知道了沈卿禾怀孕的事。   偌大的府邸,先前气氛一直莫名的压抑着,这个消息一出来,借了这七月的阳光,普照整个府邸,喜气洋洋。   太夫人处送了许多东西过来,上好的人参灵芝,燕窝粥品,还唤了身边两个亲近的嬷嬷前来照看。   太夫人是真的高兴坏了,下午回去之后,还去了祠堂为沈卿禾祈福,又命人修书一封,送给尚在外的陆丰益。   李氏白氏都分别来看过了沈卿禾,向她传授了些她们怀孕时的经验,可具体说了什么沈卿禾也不记得了。   貌似是说,她这胎如珍似宝之类的话。   可沈卿禾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从大夫诊出她怀孕到现在,已经过去三个时辰,这三个时辰里,她所有人都见了一遍,独独未曾见到陆胥。   听橘白说他已经回了院子,所以他现在在干什么?是已经准备要把她浸猪笼了吗?   此时沈卿禾独自一人在妆镜前坐着,低头,目光落在自己的小腹处,绫罗软纱的衣裙下,呼吸浅浅的起伏。   她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稳住陆胥。   就算说她私通,要把她浸猪笼,那也要有证据才行,总不能空口判刑。   她先稳住陆胥,再想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只要她没做过,总不能把白的也说成黑的。   沈卿禾在心里给自己打气,默默的顺着紧绷的心口,看着外面天已经黑了下来,她犹豫再三,站起了身。   走到房门口,她脚步停下,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   水澜院比其它的院落要大,现下没人,一眼望过去空落落的,微风吹过带来萧瑟淡淡。   对面房间正亮着灯,窗头隐有人头攒动,远远看着瞧不太清楚。   沈卿禾住进来这么久,还从来没有到对面去过。   她顿了顿,抬腿往前,刚走了两步,便听见对面房间传来些奇怪的动静。   沈卿禾愣了下,眉头微皱,女人撕心裂肺的呐喊,短短一声后便没了声音。   随之脚步踩动,杂乱的踏地的声音吵的耳朵生疼。   书房门打开,两名下人似是抬着个人出来了,粉蓝罗裙,是府里丫鬟的装扮。   隔这么远都能看见裙角处沾着的血迹。   橘白手上端着汤药,自抄手游廊里面走来,看样子方才是绕过了对面书房的。   沈卿禾直看得心惊,不敢在外面问,转身进了房门,才小声开口,道:“刚刚,是发生什么了吗?”   橘白脸色也不大好。   她咽了咽口水,紧张的抿了抿唇角,端着汤药的手在抖,用极小的声音回答说:“听说是灵苏惹了少爷生气,被罚了,打断了腿。”   沈卿禾脚软了下,扶着门边,人才没倒下。   灵苏她是知道的。   她只是个小小的杂役丫鬟,负责打扫院子的卫生,人挺腼腆,平日也不怎么说话,总是一个人默默的干活。   沈卿禾对她蛮有好感的。   上回还赏了她一盘梅子糕。   她能怎么样惹到人,再说了,就算真的惹他不高兴,那也不至于将人腿打断啊。   灵苏可才十三岁。   “她怎么惹了陆胥?”沈卿禾忍不住问。   “不知道。”橘白摇头。   “夫人,咱还是别管这个了。”橘白往屋里走,把汤碗放在桌子上,“您先把药喝了吧。”   沈卿禾这时候哪敢再踏出房门一步,她一想起方才听到的那一声惨叫,三魂七魄都去了一半。   再看橘白的反应,虽有点害怕,可也淡定,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   汤药味道有点重,十分明显的药味,闻着便已经觉得口中发苦,胸中发闷。   “这药有点苦,夫人您配着蜜饯吃好点。”   沈卿禾也没问是什么药,汤勺递到她嘴边了,她也就顺着喝了下去。   苦涩的药水顺着喉咙留下,弥漫在唇齿间每一个角落里,瞬间勾起心里的恶心难忍。   她捂住嘴巴,弯腰没忍住,把方才喝的又都吐了出来。   本来晚上便没吃什么东西,这再接着吐,也只是吐出些酸水。   人难受到了极致。   橘白忙给她递了杯水。   “你把药拿走吧,我不想喝了。”这多半是保胎的药,本来也没必要喝。   橘白见她是真的难受,便没再劝她,赶紧端着药碗退出了房间。   沈卿禾喝了两口水,压了压心里的不适,撑着桌子想站起来,腿已然软到不行。   她想,陆胥那边她肯定不能再过去了。   他现在正在气头上,看见她的话,说不定会扒了她的皮。   或者像杀狼一样,直接一刀抹了她的脖子。   十恶不赦的野兽是能干出这样的事的。   她不敢,真的不敢了……   她不想死。   .   亥时一刻,沈卿禾简单的沐浴结束,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她心情极差,当真没有沐浴的心思,可今日吐了太多回,身上味道自己都忍受不得。   沈卿禾在妆镜前坐下,拿起小小的一个瓷白瓶子,打开,轻轻往手腕上倒了一点。   这玫瑰花露的香味沈卿禾十分喜欢,抹一点淡淡的正好,她总喜欢睡前滴一点,晚上闻着也好入睡。   这时候外面房间传来些声音,似乎是有人推门进来了。   “是还有什么事吗?”沈卿禾以为是橘白。   她早些时候就说想自己待着,让橘白先下去休息,方才沐浴也是自己一个人,没让人伺候。   外头迟迟不答话。   脚步声却越近了。   沈卿禾正疑惑橘白怎么不说话,理了理濡湿的发尾,转头看过去,映入眼帘,是男人伟岸高大的身影。   烛火跳动,房间里一片暗色,男人的脸色藏在阴影里隐晦不明,可一身的肃杀之气,却半点不减。   眼里有寒光,瞳仁漆黑。   他步子迈的大,一点不收敛,直接在小几旁的软垫上坐下。   两腿随意的敞开,右手撑着倚在小几上,左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他一坐,压迫感更重了。   沈卿禾僵硬的如同被寒冰冻住,瞬间吓得魂都飞了,只刹那间,眼里就要飚出眼泪来。   陆胥倒了杯水,仰头大口喝下,喉咙上下滚动,松快的咽了下去。   “沈家的女儿,胆子挺大的。”他开口,声音浑厚低沉,“我都警告过你了,你还能做出这事来?”   “是想浸猪笼还是点天灯?你选一个,我听你的。”   他话音落下,有一会儿,沈卿禾吓懵了,根本没反应过来,目光直愣愣的,嘴唇都僵住动不了了。   陆胥面露凶色,抬手扣了扣桌子,声音颇重,道:“说话!”   沈卿禾一抖,手没注意,碰倒了桌上的白瓷瓶,玫瑰纯露从瓶口溢了出来。   房间里瞬间弥漫开淡淡的馨香。   她本能的摇头,唇瓣微微的抖,否认道:“我没有。”   声音弱的可怜。   美人才出浴,眼眸氤氲,眼尾泛红,睫毛上似乎沾了水珠,轻轻的一眨,水珠轻轻落在了眼睑上。   一副怕极了的可怜模样,似风雨中瑟瑟发抖的娇花。   知这女人胆小,却不知胆小成这个样子,才问了两句话,就好像他已经把刀架在她脖子上一样。   说句话跟要她命一样。   陆胥生的健壮,说话做事不拘小节,虽剑眉星目,不失半分凶狠,扫了沈卿禾的肚子一眼,冷声问:“怀的谁的贱种?”   沈卿禾没声。   “怎么?你是还想替你的奸夫打掩护?”陆胥再问,语气更凶了。   “老子可不吃你这一套。”   这般粗鄙的话沈卿禾哪里听的,委屈害怕,更觉得屈辱,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自己又硬生生憋回去。   不能哭,她现在不能哭。   她得保命,得从虎爪下求生。   沈卿禾慢慢的站起身,身上单薄的一层里衣,贴在雪白的肌肤上,身形窈窕,细腰酥软。   她往前小小的挪了两步,咬咬牙,鼓起所有的勇气,轻轻勾住了他的手指。   陆胥这只手从大腿上落下,随意垂在身侧,沈卿禾手指一碰到他,酥软无骨,指尖无意轻扫了下他手上的老茧。   陆胥目光明显紧了紧。   沈卿禾的眼泪一直在眼里转,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的说:“夫君,枝枝没有。”   沈卿禾的小名叫枝枝,平日里父母亲会这般唤她,也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她这个名字。   只这一句话就酥到骨子里,一声“夫君”,叫得柔转千回。   在这样的凶神恶煞面前,她努力的靠近,克制住心中的恐惧。   她和他,强弱之分,太过明显,沈卿禾只能步步退后示弱,企图能唤起他的一点点同理心,多拖一时是一时。   陆胥愣了下,接着将她的手甩开了,声音依旧凶得很。   “你别碰我。”   “沈家的女儿,还是要点脸面吧。”陆胥冷声:“你对着谁都这么乱喊?”   话里是在内涵她怀孕的事。   沈卿禾又壮了壮胆子,道:“五月十三,拜过天地,你就是……枝枝的夫君。”   仔细听还是能听出来,她的声音已经抖成筛子了。   每一个字都含着满满的恐惧。   眼睛一直睁着,圆鼓鼓的,眨都不敢多眨一下。   像个糯糯的粉汤圆。   看得出来她有多怕。   可这女人不仅胆子小,怎么还有点傻。 第5章   玫瑰花露的香气渐渐飘散开,房里窗户又紧闭着,味儿散不出去,在里头打着转儿的飘,香的发慌。   而这女人一靠近,身上的暖香味也直往鼻子里钻,和他这大男人身上的汗味不同,暖香浓郁,闷的身上竟隐隐的发热。   沈卿禾只觉着他眼中戾气收了几分,手指捏住衣角,小声的开口解释:“我自嫁进来,便连府门都未曾踏出过,怎么可能……”   不管他信不信,她还是要解释的。   陆胥抬眼,到嘴边的话又停住,看她眼睛眨了下,眼泪“啪嗒”落了下来。   他喉头紧了紧,烦闷的想发脾气,却又憋着骂不出来,一时心里更烦闷了,陡然起身,站了起来。   突然这一下,吓了沈卿禾一跳。   男人一站起,她的个头只到他前胸处,高大的身躯压迫下来,山岳一般,黑压压的,逼的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身子一缩,显得更加小巧了。   才十六岁的小姑娘,从小被家人好好的保护着,从没见过什么世面险恶,害怕又乖巧的样子,活就是只顺毛的小猫。   爪子也粉嫩嫩的。   和陆胥一对比,她真的哪里都是小小的。   手指揪在一起,白玉玲珑似的指头,指甲盖上还泛着一层淡淡的粉色。   眼里惊惧,蝉翼般的睫毛闪了闪,一双黑玛瑙似的眼睛蒙了雾气。   沈卿禾可不晓得他要干什么,生怕他再做出点别的来,比如那算命先生说的……毁容貌……   她这张脸向来护得精致,若是要毁她容貌,那她倒更愿意丢这条命。   毁了容貌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房间安静了片刻。   紧张的气氛悬吊到了最高点。   这时陆胥移开视线,转身大步往外走,脚步比来时更快了几分,似乎是想迫切的离开这里。   沈卿禾听着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渐渐的没了声音。   她还是没敢动,屏住呼吸,仔细的听了会儿,直到确认他人真的离开了之后,双脚一软,眼泪开闸似的往下掉。   她这辈子还从没这么惧怕过,也从没这么的有勇气过。   他应当是走了,应当走了今晚不会再过来了。   沈卿禾只觉着暂时又为自己多保住了一时半刻的性命,紧绷的心口松懈下来,更加忍不住想哭了。   进陆府这一个多月,她每日都战战兢兢,吃不好睡不好,也容易惊醒,连早晨醒来的时候人都是迷糊的,要摸一摸自己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   沈卿禾擦了擦眼泪,不住的吸着鼻子,抽泣声小小的,像淅淅沥沥的雨点,慢慢的往下落。   她连哭都不敢哭的太大声。   让别人听见了,让陆胥听见了,只会给她带来麻烦。   怎么这样啊……   陆胥真的也太凶了……   他的手臂那么粗壮,一拳下来应该能把她捶死吧。   而且说话也那么难听。   今天躲过了这一劫,之后该怎么办呀,是不是都更难了。   沈卿禾忍了忍,只能小声的安慰自己,哭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她一个人在荆棘丛林里,只能靠自己求生。   沈卿禾蹲下来,去收拾那瓶被自己弄倒的花露,看着流了一地的凝液,不禁心疼的要死。   就这么小小的一瓶,是她花了一个月的时间采集晨露才做成的,平日里最为珍贵,一滴两滴的省着来用。   谁知道这一下全没了。   太可惜了。   .   陆胥走到院子里,凉风吹来透了气,脑袋才清明一些。   他长吁一口气,鼻间馨香味半点不减,只想着方才所见所闻,喉头不禁又紧了两分。   不禁又松了松领口。   分明更深露重,他却热的火气直往上冒。   后面房间隐隐传来小姑娘的哭声。   习武之人,听力视力自然都比平常人要好上一些,这哭声已经在压抑着,他却还是听见了。   烦死了,女人就知道哭。   同方才一样,他当真烦闷的不行,却又莫名无法发泄 。   这要是放在以前,他肯定要直接把人扔走,少在他面前哭哭啼啼的。   他可不想扔她,本来就不想理,扔坏了多糟心,还不是得他来收拾残局。   陆胥回头看了一眼,眼角微沉,转身大步往前,进了书房。   拿了杯子倒水喝。   才坐下没多久,他已经把一壶水都倒完了。   “主子,东西搜到了。”隐半手上拿着几根金子,递到陆胥面前,说:“那丫头藏的深,在床头下面,还有几张没送出去的纸条。”   陆胥看都没看那几根金子,直接拿了那叠纸过来,随意翻了翻。   记录了一些他平日生活的日常,其余也没什么。   看着不起眼的一个小丫鬟,还挺能打听,这段时间不知道传了多少他院子里的消息出去了。   陆胥自然不是好糊弄的,前两天察觉不对,今日随口诈了她几句,什么都诈出来了。   只是让打断她的腿,已经是仁慈了。   陆胥把纸扔到一边,说:“你看着办吧。”   “是。”隐半应了声,接着从腰间掏出个玉佩,双手呈着,“还有,您的玉佩也找到了。”   陆胥抬眼,目光沉然,看了玉佩两眼,道:“不是说让你别找了吗?掉了就掉了。”   “是打捞四小姐尸体上来的时候,便落在岸边了,今儿下人打扫卫生,才无意发现。”   这玉佩在外头风吹日晒一个多月,依旧晶莹剔透,通体翠绿,只是玉佩上的坠子已然发黄,沾了泥土,不好清洗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坠子上似乎还沾了点点血迹。   “扔了。”陆胥眼眸一暗,收了目光回来。   陆胥拿了桌上一本书过来,看了会儿,根本看不进去,抬眼见隐半还在那杵着,抬头不耐烦的问:“还有什么事?”   “太夫人那边……送了两个嬷嬷过来。”隐半犹豫道:“说是夫人怀孕的事,还有些需注意的,得跟少爷您也说明。”   “不用说了。”陆胥显然不愿意提起这事,声音陡然冷了几分:“有关她的事少跟我讲。”   “是,知道了。”隐半应下,转身退了出去。   .   晨光微亮,透过斑驳的树叶落在水澜院中,扫地做饭的声音渐起,比往些日子热闹积极了不少。   橘白备了热水进来,脸上带着笑容,脚步也十分轻快,进门见沈卿禾已经醒了,便问道:“夫人昨晚睡得可好?”   沈卿禾眼睛疼的厉害,眼皮子上似乎被几百根针扎了似的,迷离间揉了揉眼睛,答不出违心的话来。   她怎么可能睡得好。   昨晚哭的厉害,后头终于缓过来一些,心却始终像小鹿似的在跳,一刻不得安宁,闭上眼睛时,脑子也全是那张凶神恶煞的脸。   睡得极不安稳。   今早偏还又醒得早。   沈卿禾抬头看镜子,眼里红红的,稍微有点肿了。   “橘白,你待会儿煮个鸡蛋,我拿来滚一滚。”女儿家原本娇柔的声音中,也带了细细的沙哑。   橘白也没问,只当是夫人爱美,要消消肿,便直接应了下来。   沈卿禾手指浸入水中,将巾帕打湿了,动作不紧不慢,开口问道:“昨日为我把脉的,是哪位大夫?”   昨日太过慌张,这些都忘了问,经过了一晚才想起来。   “是城西济世堂的周大夫,整个霁城医术最好的大夫了。”   橘白想了想,又道:“听闻周大夫的师父,曾经是皇宫里的太医,深受皇帝器重的。”   这么听起来确实很厉害。   但是——   “那他有可能诊错吗?”沈卿禾问。   “奴婢自小在霁城长大,倒没听过周大夫有过误诊。”   沈卿禾拿帕子擦了擦脸,在小几旁坐下,自个儿右手搭到左手上,稍微的停了会儿。   她也不会,自然摸不出什么。   轻叹了口气,便又将手收了回来。   沈卿禾倒是记得以前经常给娘亲看病的一个大夫,医术也不错,将养着娘亲的身子比以前好了许多。   她或许可以去找他看看。   只是……她得想想自己该怎么出府。   她自然知道,整个府邸都是陆胥的天下。   没有适当的理由,她现在出府,便等于找死。   两人之前明明一面都没有见过,却能让下人都认为他晚上和她睡在一起,光从这一点,便细思极恐。   她不晓得具体发生了什么,也知道是她不该去探听的。   “夫人您今儿早上想吃什么?”橘白提议道:“不如炖盅燕窝,蒸一盘虾饺,吃完后歇一歇,还得把药喝了。”   随便吃什么了,沈卿禾并没有意见,点头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橘白到沈卿禾身后,拿了梳子给她梳头发,这一头秀发乌黑柔顺,当真是漂亮如绸缎。   “表小姐这几日便要回家了,方才还托人来传话,说夫人您身子舒畅的话,可以一起去摘摘桃子。”   顾不得什么桃子不桃子的事,沈卿禾紧接着便想起另外什么,确认道:“宜棠她要回家了?”   橘白说:“是的吧,表小姐都住了半个月了,也该回去了。”   沈卿禾是想,或许可以跟着江宜棠一起出府。   “我今儿也有点闷,倒正想出去走走。”沈卿禾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第6章   江宜棠乐衷于摘桃子这事,兴致勃勃的不得了。   沈卿禾劝了许久,才让她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心里本就惴惴不安,再去桃林里头,那是自己吓自己,一颗心脏可经不起这样折腾。   两人沿着曲廊走了会儿,沈卿禾还来不及同她说出府的事,便遇上了陆豫。   说了几句话,江宜棠便跟着陆豫一起摘桃子去了,沈卿禾无奈,只得自个回水澜院了。   看来江宜棠是指望不上了。   她得另外想想办法。   到了院子门口,沈卿禾脚步下意识停下,愣了会儿,才回头问橘白道:“陆胥他在里面吗?”   橘白说:“二少爷一大早便出门了。”   沈卿禾瞬间松了口气。   “我有点饿了,想吃藕粉糖糕,现在厨房有吗?”   太久没有好好吃东西了,好不容易心情舒缓下来些,能感觉到肚子些许的饿意了。   “应当没有。”橘白听沈卿禾说要吃东西,还挺高兴,笑道:“夫人想吃的话,便先等等,我就这让厨房去做。”   橘白说完,转身往厨房去了。   沈卿禾倒也没回房间,寻思在院子里走一走,房间里玫瑰花露的味道实在太重了,直到现在都浅浅的弥漫着,没有散开。   她来到水澜院也这么久了,一直只待在自己房间里,其余地方也没去过,今天突然就想走走看。   水澜院是整个陆府最大的院子,走过抄手游廊,庭院后面还有好几间屋子,最后头似乎还有座小小的园子。   这后面原来这么大呀。   沈卿禾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暗暗惊叹。   逛够了,正准备要回房间,眼底一只兔子蹦了过来,沈卿禾视线下意识跟过去。   白白胖胖的小兔子,毛发柔顺,耳朵上粉嫩嫩的,跑起来灵动欢快,沈卿禾当时看着唇角就弯了起来。   沈卿禾提着裙角,跟着小兔子的脚步,往前走了几步。   小兔子到后墙边上就停了下来,似乎是在找路找不着了,沈卿禾蹲下身来,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它的耳朵。   滑滑软软的,好可爱啊。   小兔子趴下来,盯着前面的草丛,一动不动了。   沈卿禾有点想抱它,可又不是太敢动。   “你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会到我们院子里来?”沈卿禾又试着摸了摸它的头,柔声说:“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是我的小玉吗?”围墙后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小小的有点怯懦,稚气的男声,偏偏又不太能听出年纪。   沈卿禾愣了下,不知道围墙后还有人,手也僵在原地,一时并未回答什么。   “我找小玉好久了,它是在这里吗?”那声音又在问,小小的,勉强能听清楚。   沈卿禾抿了抿唇,开口试探的问道:“是一只兔子吗?”   “嗯,是我的小玉。”那人紧张的问:“它没受伤吧?”   “它在这里。”沈卿禾说:“好好的,没有受伤。”   那边好一会儿没有说话,沈卿禾疑惑了下,主动问道:“你要过来接它吗?或者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虽然不知道对面是什么人,但听声音挺单纯稚嫩的,应该是个年龄还不大的男孩子。   “不、不用了。”他莫名结巴了下,说:“你喜欢就先帮我养几天吧。”   “为什么?”沈卿禾不解的问。   “我……不方便……”他声音越来越小,低的都快听不见了。   最近糟心事太多,有个小兔子看着挺解压解闷的,沈卿禾觉得蛮不错。   于是她便点头答应了,应道:“好。”   “我就在水澜院,会帮你好好养着的,你到时候来我院里找就好了。”   沈卿禾话音落下,那边又没了声音,好一会儿之后,才传来很轻很轻的一声“好”。   陆胥就在后头站着,隔了有十步远,看沈卿禾抱着那只兔子,低头小声的和它说话,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嘴角咧着,天真烂漫。   他眸中微沉,转儿盯着围墙那边,瞳仁更黑了几分。   .   沈卿禾抱着兔子回了房间。   小兔子身上沾了许多尘土,沈卿禾拿了帕子,仔细给它擦了干净,然后拿小瓷盘装了胡萝卜喂给它吃。   它吭哧吭哧吃东西的样子也太可爱了,沈卿禾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它,一时那些不好的心情也都被抛到脑后去了。   “夫人,藕粉糖糕做好了。”橘白从门口走进来,将装着藕粉糖糕的碟子放在桌子上。   淡黄色的糕点,圆润饱满,细看糕身细腻,香味淡雅,瞬间勾得人嘴馋,想立马尝一尝。   橘白回头,见房里多了只兔子,不由问道:“夫人,这是哪儿来的小兔,真可爱。”   “院子里捡的。”沈卿禾头也没抬,随口答了句。   橘白眉头微皱,似乎想起什么,往前走了两步,仔细的打量这只兔子。   “这是……三少爷的小玉吗?”   “三少爷?”沈卿禾顿了下,“它好像是叫小玉。”   橘白倒是有些惊讶,看了两眼这只兔子,又看向沈卿禾,问:“这是三少爷同意让您带过来的?”   “我不知道,应该是兔子的主人吧 。”   “不过……我来府里这么多日了,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三少爷,是吧?”   沈卿禾知道,三少爷和陆胥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她听说过这个人,却从来没有见过。   “三少爷是住哪个院子?他是平日里都不在家吗?”沈卿禾问道。   “不是。”橘白摇摇头,有些犹豫。   见沈卿禾玩得正开心,橘白放低了声音,才又说道:“三少爷他,挺认生的,喜欢一个人待着,有时候连二少爷和他说话,他都不一定理。”   就是很孤僻的一个孩子。   所以橘白看到沈卿禾带了小玉回来,才会觉得很惊讶,三少爷竟然会愿意和夫人交流,还愿意把小玉给她。   “是吗?”听她这么一说,沈卿禾才觉得,当时听他的声音,确实很小很紧张,好像连说话都特别艰难。   “那我是不是应该早点把兔子还回去?”她不知道三少爷是个这样的性格……所以他会不会觉得是她抢了他的兔子?   橘白还来不及回答,门口突然有脚步声传来,沈卿禾一惊,下意识掀起毯子,把兔子盖住了。   是下人端着饭菜进来,连着来回走了几趟,不过片刻工夫,桌子上就已经被摆满了。   沈卿禾看向橘白,问道:“今儿中午吃这么多吗?”   她胃口小,中午一般都是自己一个人吃,每餐两三个菜便就够了。   橘白也有些疑惑,皱眉摇了摇头。   两人目光正对上,陆胥的声音传来:“要吃快吃,别磨蹭。”   沈卿禾心下惊跳了一下,转头便看见陆胥在椅子上坐下,一双长腿无处安放,大大咧咧,屈的委屈了。   他直接拿起筷子,挟了一大块肉送到嘴里。   大口的嚼,嚼了两下便咽了下去。   这肉蒸的软糯,油光泛亮,一大口吃下去一块,特别过瘾。   陆胥看起来喜欢吃这些,沈卿禾却是从来碰都不会碰。   甚至现在看了心里还有点犯恶心。   “要不是祖母非让我过来陪着,你当我愿意。”陆胥不耐烦的看着她,语气有点凶,道:“到底还吃不吃饭了?”   “吃的。”沈卿禾赶紧应了一声,慌慌张张的站起来,速度极快,在椅子上坐下了,和陆胥隔着两个座位。   两个嬷嬷在后头陪着,给沈卿禾布菜,看得出来是花了心思的,各样都搭配着。   沈卿禾也不敢说话,眼角余光往后面软榻上小小的瞄了一眼,而后拿起筷子,小口小口的吃着菜。   她和对面的陆胥简直形成鲜明对比。   陆胥大口的扒饭,只吃肉,吃得利索,其余的几乎没碰,没多久,一碗饭已经见了底。   他吃饱了,放下筷子,不准备再吃。   沈卿禾这才吃了三口饭,一颗虾饺,见陆胥放下了筷子,她也不敢再吃了,跟着把筷子放了下来。   一抬头就对上陆胥的眼神。   陆胥看了她一眼,随后目光绕过她往软榻上看,盯着毯子处,些许微妙。   沈卿禾心里咯噔一下,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目光扫到桌子边上那盘藕粉糖糕,沈卿禾镇定了下,两只手小心翼翼的端起盘子,递到陆胥面前。   “夫君,你吃糖糕吗?”   “吃完饭再吃点甜甜糕点的解肉腻。”沈卿禾尽力的在笑,眉眼弯弯的,目光却也不敢看陆胥。   她知晓,现下无论是什么情况,讨好陆胥总归是没错的,能让他心里少一份恨意,少一份杀意,她的机会也更多一些。   陆胥低头看了眼糕点,皱眉,嫌弃道:“老子最讨厌这些甜甜腻腻的东西了。”   “拿走!”   “很好吃的……”沈卿禾小声嘀咕了一句,为藕粉糖糕辩解。   但怕他生气,她还是往后了一点,把糕点碟子放下了。   “那是什么?”软榻上的毛毯隐隐在动,像是有东西在里面,陆胥目光冷了冷,出声问。   “那……是……”沈卿禾紧张的抿了抿唇,手揪着衣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就在这时候,兔子从毛毯里冒了个头,嘴里还吃着胡萝卜,嘴巴一动一动的。   沈卿禾抢先一步解释,说:“不是捡的或者偷的,是兔子主人让我养几天,你不喜欢的话,我马上给他送回去。”   沈卿禾语速飞快,好像生怕这些话没机会说一样。   陆胥看了那兔子有好一会儿,随后看向沈卿禾,犹豫的问:“他真的同意把兔子给你?”   “嗯,嗯。”沈卿禾连连点头,努力的想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他让你养你就养着吧。”陆胥留下这一句,便起身出了房间。 第7章   小河流水潺潺,石桥盘河而过,蓝天白云,映着清澈的流水。   桃林里的桃子已经沉甸甸的挂在了枝头,微风吹过,绿叶摇曳,沙沙作响。   江宜棠手上挽着竹篮子,自桃树中穿过,篮子里已经装了三四个桃子了。   分明粉嫩成熟的桃子也有那么多,她偏偏不摘,专挑青色的摘。   陆豫跟在她后面,似乎有心事,没怎么说话。   两人之间的氛围很安静,只有江宜棠偶尔的说上一两句。   “你昨儿去看了卿禾,她身体如何,大夫是怎么说的?”陆豫突然开口,却是问的沈卿禾。   刚刚在游廊处,才见到人,沈卿禾就离开了。   来不及多问。   大表哥一向很关心照顾人,江宜棠便没多想,边挑着桃子边回答道:“大夫说她胎象安稳,好好养着就是了,没什么大问题。”   “那挺好的。”陆豫淡淡应了一声,眸中黑沉,整个人气息变得格外阴郁。   好一会儿过去,江宜棠桃子摘的差不多了,却没再听陆豫有动静,回头,见他停在原地,似乎在想什么。   “大表哥。”江宜棠出声唤了句。   陆豫抬眼过来,唇角微弯,笑得斯文儒雅,轻应了声。   陆豫走过来,看了眼她的篮子,问:“摘的差不多了吗?”   “可以了。”江宜棠点头。   “那便回去吧。”   江宜棠张了张口,想说能不能再去其它地方逛逛,可陆豫身上莫名气息低沉,她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看着,像有心事。   提着篮子过桥的时候,江宜棠突然想起什么,眉间渐渐狐疑,略害怕的问:“四表妹她……是不是……”   江宜棠和四表妹并不熟,先前在家知晓了她去世的消息,当时略有震惊,却又很快忘了。   毕竟她一直没什么存在感,也不受家里人喜欢,自然没什么感情。   现在路过这里,她才想起来,之前说四表妹的尸体……是不是就是从这捞出来的?   江宜棠走到一半,突然就害怕了起来。   “没事别乱说。”陆豫知晓她的意思,面色如常,淡淡道:“没什么。”   江宜棠身体一僵,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去看不要去想,目光却还是忍不住在岸边扫了几眼。   陆豫脚步跨得快,江宜棠快跑了几步,才勉强的跟上了他。   .   沈卿禾整个下午待在房间里,逗着小玉玩。   陆胥既然说了让她养着,她心里一块大石头也便落下来了,趁着小兔子还在她这里,多和它玩一玩。   中午只吃了那一点点的饭菜,根本没有填饱肚子,剩那一盘藕粉糖糕,竟被她吃完了。   太好吃了,她头一次觉得自己胃口大,甚至还能再吃一盘。   厨房里倒是还剩下有,橘白去了一趟,干脆全都给沈卿禾拿过来了。   沈卿禾将窗户开了一点,小心翼翼探头往对面看,想了想,起身到书桌前,拿了纸笔,落笔写字。   写了有两行,她便将纸规整的叠起来。   和其中一盘藕粉糖糕放到一起。   而后她对橘白说:“你把这个送给陆胥。”   “就说他可以尝一尝,不喜欢的话,那就扔了吧。”   二少爷和夫人的关系还有点生疏,橘白看得出来,但夫人愿意主动去靠近少爷,橘白也觉得很欣慰。   她很高兴的应下了,端盘子连纸条一起,给陆胥送了过去。   藕粉糖糕太好吃了。   沈卿禾觉得,吃过的人一定都会喜欢的,陆胥他不尝一尝,怎么知道好不好吃呢。   万一他尝过了,觉得还可以,说不定能对她少凶一点点。   沈卿禾想着,自己又拿了块糖糕,正要往嘴边送,突然看到正在桌上趴着的小玉,于是掰了一点,放到它面前去。   “你要不要也尝一尝?”   它把这一点细碎的渣渣都吃了。   沈卿禾又掰了一点给它,看它吃得蛮开心,而这时候橘白也送完回来了。   沈卿禾回头,正要问她,小玉突然恹恹的趴在了地上,撑着四条腿已经摇摇晃晃的。   眼睛有点翻白眼。   这不对劲……   沈卿禾马上朝橘白招了下手,急道:“兔子不能吃糖糕吗?才给它吃了两口,怎么就这样了?”   橘白马上走了过来,仔细看了看兔子的反应,也不明白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知道。”橘白顿了顿,疑惑道:“可看这样子……怎么有点像中毒呢?”   后面这话她声音极小,可沈卿禾还是听见了。   橘白是觉得,糕点而已,就算真的吃坏了也不至于反应这么快。   沈卿禾突然反应过来,问:“你刚刚送糖糕过去的时候,陆胥在吗?”   橘白点头,回答道:“少爷在啊。”   “你找人看一看小玉是什么情况。”沈卿禾说着,马上站起了身,留下一句话,起身几乎是小跑着出去了。   .   陆胥刚进屋,浑身是汗,拧了把水擦汗,正准备去换衣服,橘白就给他送了东西过来。   说是夫人让送的。   他认得出,是中午时候递给他的那盘糕点,陆胥冷哼了一声,没想理会。   接着便看见旁边折起还有一张纸条。   于是他打开来——   “夫君,这个真的超级好吃!你尝尝!”   字体娟秀清丽,宣纸上似乎沾了点女儿家身上特有的香味,混着墨香,竟十分的好闻。   那女人胆子那么小,还非要送糕点给他吃……所以这糕点究竟是有多好吃,让她这么自信又执着?   陆胥本不喜甜食,此番竟心生了好奇,免不得多瞧了几眼。   想着吃一块也没什么。   于是他伸手去拿。   手才碰到其中一块,房间门突然被推开。   沈卿禾匆忙过来,提着裙子还差点绊了一下。   她一眼看见陆胥手上的糕点,身体比意识更快了一步,便要从他手中将东西夺过来。   陆胥一向警觉性极强。   他目光一紧,手指松开,手腕顺着一转,直接钳住了沈卿禾的手。   他力气极大,这猛然掐下去,顿时让人觉着手上那一截麻木刺痛,跟断了似的,疼的要疯了。   女儿家本就细皮嫩肉,胳膊也纤细,平日里稍微磕一下碰一下都会有痕迹,更别提用这要命的力气来掐人了。   异常的刺痛,手也红的厉害。   那瞬间沈卿禾的眼泪就从眼眶里冒了出来。   “疼……”她倒吸了口冷气,一时竟说不出其它的话来。   陆胥冷声问道:“谁准你进来的?想干嘛?”   “没想……”沈卿禾摇头,疼的话也说不完整,咬了咬牙,才弱声继续道:“糖糕里有毒。”   上回他就是在书房把人腿都打断了,沈卿禾心有惧意,却还是说了。   陆胥眉头皱起,看了看糖糕,又看了看沈卿禾,好一会儿之后,直接撇开了她的手。   “怎么回事?说清楚。”他语气已经极为不和善了,凶狠之意,活像长着獠牙的野兽。   手臂还是痛,痛的几乎没有知觉了,沈卿禾低头没敢看他,坚持着说道:“刚刚才从厨房拿过来的糖糕,我给兔子喂了一点,兔子好像中毒了……”   陆胥捏了一小块在指间,两指细细的磨碎了,放到鼻尖闻了闻,而后又撒至茶水中。   黄色的粉末中混了点细细的白色,漂浮在茶水上面,   沈卿禾怕他误会,正要解释自己事先并不知情,陆胥却已经抬头,对隐半扬了下眉,说:“去厨房查。”   隐半应下,转身走了出去。   沈卿禾心跳的飞快,当即站着压根不敢动,鼻尖传来男人身上浑厚浓烈的味道,眉头不禁微皱了下。   手臂上还是疼,越来越疼……   这只手不会就这样废了吧。   陆胥回头,只看见沈卿禾眉头紧皱,不由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手断了?”陆胥挺不耐烦的,寻思怎么这么矫情呢。   “抬起来看看。”他说。   沈卿禾没说话,可手却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陆胥直接托了她的手起来。   手腕处雪白似藕,纤细不盈一握,再往上一截却是绯红,甚至破了皮。   皮肤太嫩了,以前也没见过她这样娇弱的女人。   “你轻一点。”沈卿禾想把自己手收回来,可又不敢,小心翼翼尝试着又惧怕的模样,声音颤的厉害。   看她这样子,陆胥神色微滞,手下意识就僵了下。   她方才跑那么快过来,只是为了告诉他糕里有毒,虽不知她究竟作何之想,但到底……算她是好意。   “行了,待会儿给你拿点药擦一下。”   陆胥放手,这次动作没那么粗暴了,可沈卿禾还是痛的微抽了一下。   “谢谢夫君。”她小声道。   接着陆胥便从抽屉里找了一瓶药出来,放在桌子上。   沈卿禾往前挪了挪,把瓷瓶往手里拽,手指紧了紧,又问道:“这个……是怎么用的?”   倒不是说不会用,只是她向来对自己皮肤极其爱护,自然便担心会不会落疤的问题。   “上个药也不会吗?”陆胥冷声问。   他眸光乍现,沈卿禾吓得抖了下,惧意和疼痛,眼里泪光闪了闪,弱声应了句:“会。”   他好像也不愿意再理她,沈卿禾握紧了药瓶,低头不敢看他,小步走了出去。 第8章   傍晚时分,夕阳洒在院中,暖黄温和了一片,天边鲜亮的云朵,连着火焰蔓延燃烧。   橘白方才抱着小玉出去了,它现在精神不大好,沈卿禾让橘白带它去外面吹吹风。   糕点的事具体如何沈卿禾也不清楚,幸好小玉没事。   她现在愁的还是自己这只手。   她回来后闻了闻陆胥给的药,黑乎乎的药味极重,虽不知道是什么,效用如何,沈卿禾却是极不愿意用它的。   于是她只能自己想另外的法子。   她在小几旁坐下,轻轻的把左手放在上面,而后将衣袖挽起,到肩膀处,露出一整只如玉无暇的手臂来。   这还没有半个时辰,手臂便已经淤青了,蔓延在一片雪白的皮肤中,那青色格外明显,着实瘆人的慌。   手帕里包了些冰块,还是从绵冰碗里弄来的,她另一只手拿着小小的一包,慢慢贴在淤青处。   像这样的淤青,初一日里,冷敷效果最好,之后改热敷,淤血便能化得快。   这些都是爹爹和她说的。   虽包着帕子了,这冰块还是凉的过分,贴在皮肤上人都止不住的打哆嗦。   沈卿禾眉头皱起,咬着牙继续忍着。   没多时,门口传来脚步声。   沈卿禾以为是橘白回来了,头也没抬,连忙道:“你快过来帮我敷一敷,这个太疼了,我实在下不了手了。”   没见有动静。   进来的人不是橘白,而是陆胥。   他脚步一顿,一眼便将这雪肤玉手收入眼底,似是娇软无骨。   陆胥瞳仁微缩,手指下意识收了下,手心似乎还残留着刚才触碰到的滑腻。   温软,暖香。   恼心于方才那瞬间脑袋里闪过的念头,陆胥面色冷了冷,出声道:“沈卿禾,你就这么不知检点吗?”   沈卿禾手一抖,帕子一下松了,“咚”一声,落在桌子上。   抬头去看,才反应过来不是橘白。   陆胥这个人真的好没有礼貌,进来从不会敲门,直接推门就进。   可这是他的地盘,到底还是他想做什么便是什么。   沈卿禾正敷着,被他这么一说,都不敢继续了,害怕的看了他一眼,小声答:“我只是、敷一下……”   袖子不挽起总不能就着衣服弄吧,再说了,她在自己房间,又不是外面,怎么就是不知检点了。   陆胥飞快又扫了眼,略难以置信,问道:“我弄的?”   先前痕迹不明显,再加上有衣裳遮挡,并没有太大异样,现下再看,却是大片的青色,边缘甚至已经泛了紫色。   好像挺严重的。   确实是他弄的。   但沈卿禾也不敢点头,抿了抿唇角,只好沉默了。   陆胥往前走了两步。   方才她书房看她的表情,还觉得她过分了,大概有装的成分在,确实没想到有这么严重。   陆胥问:“不是给你药了吗?怎么没用?”   “我待会儿就用。”怕他知道她是嫌弃那药,沈卿禾这次飞快回答了。   “拿来。”陆胥朝她伸手,硬生吐出两个字。   沈卿禾眨了眨眼,一脸疑惑的看向他。   “药瓶拿来。”陆胥难得有耐心的又强调了一次。   “哦。”沈卿禾马上拉开抽屉,拿了那个瓷瓶出来。   陆胥打开瓶塞,倒了点药油在自己掌心,两手合拢,重重搓了几下,随后手心往下,往沈卿禾手臂淤青处按。   沈卿禾下意识的把手往回收,吓得脸都白了。   她以为他又要掐她了。   “这么怕我干什么?”陆胥冷扫了她一眼,“我是长得很丑吗?”   胆子小的跟鼠一样,一看到他就怕的要死,分明他长得也还行吧。   沈卿禾摇头,否定道:“没有,夫君生的很好看。”   其余的不好说,他这一张脸当真绝顶的好看。   这个沈卿禾说的绝对是真话。   沈卿禾唤这一声夫君,声音酥软甜糯,让人十分受用。   陆胥原本不喜欢别人这样唤,可觉着她喊的好听,他眉心微紧了下,也没说什么。   见她依旧把手缩着,陆胥无奈道:“我给你上药。”   沈卿禾看着他的手,大概猜到拒绝的话会惹他不高兴,便只能十分好声好气的同他商量:“你轻一点好不好?”   边说着,她把手往前伸了一点点。   “事儿真多。”陆胥说了她一句,掌心覆下,却当真比自己以往的力气轻了不少。   他习武之人,皮糙肉厚的,受伤是常事,哪怕被刀划了大口子也是自己处理包扎就完事了,更别提这样小小的淤青。   对他来说根本不痛不痒,可能压根发现不了,过两天就自己好了。   陆胥掌心热热的,挨在她皮肤上,虽然力气还是重了点,可意外的十分舒服。   而且他不是乱揉,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会处理。   约摸半刻钟,药油散的差不多了。   “豆腐也没你这么不经掐。”陆胥收了手回来,嫌弃道:“真是娇气!”   她跟豆腐可不一样,豆腐比她不经掐多了,她要真是豆腐的话,今天就已经碎成渣渣了。   当然这话沈卿禾只敢在心里想想。   她嘴上还是说:“不疼多了。”   沉默了下,陆胥才想起来自己来这一趟的目的。   他开口问道:“下午那盘糕点,你有吃吗?”   沈卿禾摇头,说:“没有。”   顿了顿,她又弱弱的说:“可是我上午吃完了一整盘。”   “去厨房查过了,上午那盘应该没有问题。”   陆胥看了她一眼,又道:“有问题也没事,这毒主要是针对胎儿的,人死不了。”   胎儿?   要真是这样,那这件事怕是不简单了。   她也太惨了。   不仅要讨好着陆胥,千万别被他浸猪笼,另一边还要提防别人给她下毒。   她就一条命,经不起太多折腾的。   只是说起胎儿,沈卿禾心里便莫名难受。   她抬眼看了看,见陆胥脸色还好,于是试探着同他说:“夫君,你能不能再帮我找一个大夫?”   既然她没法出去,那只能寄希望于陆胥了,有些事情要是能和他说清楚,那再好不过了。   “我真的真的不可能怀孕的,肯定是上次那个大夫诊错了。”   沈卿禾急得小脸都揪了起来,小手攥成了拳头,说:“再请一个大夫,好不好?”   陆胥目光有些怪异。   沈卿禾眸中真挚又坚定,迫切的要证明自己的清白,闪着灼灼光亮让人根本无法拒绝。   陆胥顿了许久,点了下头,迟疑的应道:“好。”   “谢谢。”沈卿禾高兴的弯唇笑了笑,眸子里闪着光亮亮的,好像陆胥答应她这件事,整个世界都变得明朗起来了。   .   出来时天已经黑了。   陆胥进了书房,坐了会儿稍微静下心来,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   他竟然答应了沈卿禾那样的请求。   还帮她上了药油。   这都和他先前想的全然不符。   他不该心软的。   陆胥起身,到屏风后头,麻利的解开腰带,脱下了外裳,中衣。   里衣贴着后背已经浸湿透了。   太阳落下了天气本没那么热,他倒是出一身汗,火气本就旺,这下更是燃着一阵一阵的。   拿汗巾擦了擦,而后随手扯了件衣服过来换上。   这时候隐半在外面敲门。   陆胥从屏风后出来,长腿一跨,坐下了。   隐半匆匆的走进来,手上拿着一封信,递到了陆胥面前。   “这是夫人刚刚让人送往沈府的。”   陆胥拿过信封,打开来。   信里只简短的写了几句话,大致意思是:让家里人帮她查一查当初那个算命先生。   落款:沈卿禾。   陆胥拿起下午她写的那张纸条,大致对比了一下。   确实是她的字迹。   他笑了声,将信又照原样放回信封中。   拿着信朝隐半递了递,说:“给她送出去吧。”   隐半略惊了下。   他没想到二少爷会让把信送出去,还以为铁定扣下了。   “胆小归胆小,倒不是完全没脑子。”陆胥语气显得毫不在意,道:“送吧,她查不出什么来的。”   “是。”隐半应下。   书房里再次安静下来。   陆胥拿了本书过来,翻了两页,瞧见“枝枝”两个字,目光下意识停在上面。   她是小名叫“枝枝”吗?   这个名字倒是好听。   想到这里,陆胥竟是不由的笑了声。 第9章   这些日子,有两位嬷嬷看着,太夫人也时常的来水澜院走一走,昨儿个还给了她一道大师开过光的平安符,让沈卿禾好生戴着。   太夫人对这一胎当真极为重视,虽不晓得其中原因,可重视程度,旁人轻松便能察觉出来。   沈卿禾也只能少说话,尽量的乖巧一点。   这两天一日三餐陆胥也都会陪着沈卿禾一起,用膳前要特地测一遍食物有没有毒。   太难了,安全活着太难了,沈卿禾都在想,暗地里藏着的,究竟是些什么魔鬼。   她还在想着再找大夫来诊脉的事,可陆胥他答应了,却迟迟没有动作,沈卿禾不敢提醒,只能自个儿在心里默默盼着。   初十这日是陆欢璇的一岁生日,陆府在觅夏轩举办了生辰宴,一场小家宴而已,不过只有家里人参加。   沈卿禾送给璇璇的是她亲手制作的一对脚链,虽不是太贵重,但却是她花了许多时间做的,满满的心意。   她可太喜欢璇璇了,奶香奶香的小娃娃,像个奶团子,真希望能经常见面抱一抱她。   今儿宴会她算是心满意足了。   白芊芊忙着准备宴会的事,便把璇璇交给了身边的嬷嬷照顾,沈卿禾在旁坐着,拉了拉她的小手,直笑着和她说话。   也不管她听不听得懂,反正两个人是笑得挺开心的。   “璇璇,你别闹。”没多时,白芊芊从门口进来,看见陆欢璇正往沈卿禾身上爬,赶紧把人抱了过来。   “你二嫂嫂怀着身孕呢。”   白芊芊抱起璇璇,不好意思的朝沈卿禾笑了笑,说道:“小孩子不懂事,没闹到你吧?”   她是十分小家碧玉的长相,说话也温温婉婉。   这要不说怀孕的事,沈卿禾都当真不记得了,她当即尴尬的笑了声,摇头道:“没有,璇璇很乖的。”   白芊芊也没多说,接着便把璇璇抱了出去,看她样子,像是生怕璇璇离沈卿禾太近一样。   璇璇不在,沈卿禾一个人坐着百般聊赖,现下这时候也没有能和她说话的人,实在太无聊了。   沈卿禾不禁轻叹了口气。   “夫人,二少爷刚到。”橘白在后头提醒了她一句。   沈卿禾往后缩了下,摇头,害怕的答::“我不去。”   好不容易能出来一趟,巴不得离他远远的才好呢,谁还要巴巴的往前凑啊。   .   这一场是晚宴,用餐的时候天便已经黑了。   今儿晚上凉意重,同白日里闷热的天气差的极大,风吹过来,凉得人忍不住打哆嗦。   沈卿禾一整日都躲着陆胥,要么装着和旁人说话,要么顾自在房里待着。   中途在过道遇上陆豫,有和他说了两句话。   倒正好叫陆胥碰上了。   只幸好陆胥并没有太在意她。   吃完饭后,沈卿禾同江宜棠一起在院外的亭子里坐着说话,石桌上摆了些水果,已经叫江宜棠吃去大半了。   她前两日才回了家,今日璇璇生辰,她又过来了。   江宜棠说:“若不是我母亲不同意,我巴不得一直住在这儿。”   “陆府有这么好吗?”沈卿禾倒是不理解,微皱了下眉头,问江宜棠道。   沈卿禾同她的想法完全相反,若是她早知道会有今日,当初便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也不要嫁过来。   “当然不是府邸的问题。”江宜棠唇角含着笑,小声同她说:“是因为有想看到的人。”   说完,江宜棠的目光往门口扫了圈,正好看到陆豫和陆胥说着话走出来,她眼睛亮了亮,马上朝着两人招手。   陆豫看见她了,点了点头,便抬腿朝她走了过来。   “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吗?”陆豫开口问道。   江宜棠笑着说:“正准备回去了!”   确实已经挺晚的了,江宜棠一直拖着没回家,就是因为还没有见到想见的人。   “太晚了我送你吧。”陆豫说:“免得姑母不放心。”   江宜棠毫不见外,直接应下:“好啊。”   然后她回头对沈卿禾说:“那我先回去了。”   说完,江宜棠跟上陆豫的脚步,亦步亦趋的在他身边,活像他的小尾巴。   两人很快走远了。   沈卿禾也该回去了。   前面陆胥朝她看了一眼,似乎并没打算理她,抬腿直接往前走。   看他走的方向,不是回水澜院的。   沈卿禾紧张的拽了拽衣角,小跑了两步,跟在陆胥后面,轻声问他:“夫君,你去哪里啊?”   陆胥走得很快,沈卿禾要跟上他真的很吃力,这才短短时间,已经走出老远了。   陆胥没回答她,过了会儿,见她还是跟着,才停下脚步,回头问:“跟着我干什么?”   沈卿禾脚步猛然顿下,差点撞到他,抬眼正对上他冷漠压迫的目光,抿着唇角,说:“我、能不能跟你一起?”   陆胥说:“我还有事,不回去。”   “可是……”   沈卿禾害怕的往周围扫了一圈,心惊跳了好几下,道:“橘白不在,我一个人……不敢……”   那日晚上的哭声她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每晚睡梦中会因此惊醒,她真的不敢在夜里一个人走路。   “有什么不敢的,走两步就到了。”陆胥不耐烦留下一句,抬腿继续往前走。   他走到桥边,顿了下,听后头没动静,回头,看见她还傻傻的站在那儿,眼睛亮闪闪的,怕的微微战栗。   看这样子是真不敢走夜路。   陆胥朝她招了下,冷硬道:“过来!”   沈卿禾愣了下,马上反应过来,小跑两步,到了他身边。   陆胥原本是要去太夫人那一趟的,现在改变了方向,朝着水澜院去了。   沈卿禾就乖乖的跟在他身边。   鬼和陆胥都很可怕,但鬼会吓死她,陆胥暂时还不会。   从觅夏轩到水澜院要过两座桥,每回从桥上过时,沈卿禾下意识挨得陆胥格外的近。   陆胥一低头就能看见身旁娇娇小小的女儿,和鼻尖萦绕不去的暖香,清淡怡人。   她小脸一直揪着,是真的紧张害怕。   周围太安静了。   陆胥也不说话,传在耳朵里只有沙沙的脚步声,便再没有其余的声音了。   “夫君。”沈卿禾突然唤了一声,柔柔的说:“你想不想听曲儿啊?”   太安静了,有点声音总比没有好。   陆胥没回话,沈卿禾继续道:“我给你唱好不好?”   不回答算默认。   于是沈卿禾轻声的哼唱起来,女儿家细柔的声音,听起来格外酥软,曲调轻快,似滴落在湖水中泛起点点涟漪。   嘴唇一张一合,粉嫩的脸颊,鲜红欲滴的唇瓣。   她顾自唱的认真,唱了一小段不记得后面的词了,咬了咬下唇,仔细的去回想。   实在想不起来了。   记性怎么这么不好啊,明明小时候母亲经常唱给她听的,怎么就记不起来后面的曲词了呢?   沈卿禾一边想着,却没注意脚下的路。   过了桥下来,路边有浅浅的一道水坑,她往前走着,眼看就要一脚踩进去。   陆胥眼力尖,一眼看见,当即两手握住她的腰,轻轻一提,就把人抱了起来。   沈卿禾双脚腾空,只感觉腰上围着一双宽厚的大手,鼻尖传来男人身上醇厚的味道,正惊吓间,双脚已经落了地。   她像只受惊的小鹿,眼睛闪了闪,雾蒙蒙的,看着陆胥,丝毫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陆胥的手还在她的腰上没有放开。   女儿家腰肢纤细,不盈一握,他两只手几乎全部握住,再稍微用点力,好像就能掐断了似的。   身侧贴着他的手臂,软乎乎的。   到嘴边要凶人的话又咽了回去,陆胥喉头微动,声音略僵硬,道:“小心看路。”   说完,他就放开了手。   沈卿禾低头看了下,当即看见自己走过的地方,有一道小小的水坑。   她刚刚差点就踩进去了。   今儿穿的是新鞋,粉色缎面,要是弄脏了,她要难受死了。   “谢谢。”她看着他,软声道了句谢。   陆胥力气真的好大,他刚刚几乎是直接把她整个人提起来了。   轻轻松松,不废吹灰之力。   陆胥心口紧了下,对上她的眼神,喉头上下滚动,手心握了握,温软的触感似乎还残留着。   沈卿禾要是现在碰一下他,会发现他皮肤热的烫人。   见他停在原地没动,沈卿禾试探着开口,小心问道:“现在不走吗?”   陆胥轻“嗯”了一声,便抬腿往前。   没了她唱曲的声音,走起路来都不怎么有意思了。   “你刚刚唱的是什么曲?”陆胥难得主动的问她一次。   “月儿弯。”沈卿禾回答:“小时候总是梦魇,母亲就唱这个哄我。”   “但我唱得没有母亲好听。”   正说着,前面就是水澜院了。   沈卿禾轻拍了下心口,不禁长吁一口气,心里头想着以后再这么晚她绝对不出门了。   “夫人,小玉它好像有点不舒服。”橘白从房间跑出来,到沈卿禾面前来。   她现在很认真的负责照顾小玉,今天会提前离开,也是回来喂小玉晚餐了。   “是不是上次中毒的原因?”橘白问道。   上次那毒沈卿禾也不是很清楚,她想了想,于是回头问陆胥:“会是吗?”   “我看看。”陆胥说着,便进了房间。   进门便看见小兔子在软榻上趴着,无精打采,恹恹的,食物放在一旁,也都没怎么动。 第10章   这是小玉被沈卿禾照顾的第五天了。   也没人来向她讨要小玉,沈卿禾当然便一直养着它。   陆胥随意看了两眼,说道:“没事,把它送回去就好了。”   “送去哪里?”沈卿禾问。   陆胥朝着橘白扬了下头,说:“送还给三少爷。”   沈卿禾眸中闪过一丝失望。   人家只是说让她暂时养一养,没说给她,小兔子想它的主人了,便送回去,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可她日后便连一点点的乐趣都没有了。   “夫人,前两日嬷嬷还同我说了,怀孕的时候最好不要养这些,万一出事,小则肚子疼,大则连孩子都……”   橘白后面的话没说,可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她一提怀孕,沈卿禾人便僵了下,只觉得这两个字听起来十分刺耳,抿着唇角,低头不说话了。   这时候橘白已经把小玉抱了起来,朝陆胥点了下头,便往外走了。   陆胥嘱咐了她一句,道:“去的时候小心点,莫打扰三少爷休息。”   直到橘白出了房间,沈卿禾还一直注意着她的脚步,反应过来,问陆胥:“三少爷,他住在哪里?”   “后面。”   “啊?”沈卿禾没明白他的意思。   顿了顿,她又问道:“那我下次,还能不能去看小玉?”   陆胥顿了下,转而看向她,说:“他怕生,不喜欢见外人,不喜欢被人打扰。”   “可是——”沈卿禾说:“他上次都和我说话了。”   “他为什么和你说话?”   “我不知道。”   “我可没说谎或者有哄骗他,当真是他主动同我说话的。”   沈卿禾至今都不知道这个三少爷是何方人物,原本以为他年纪还小,可那日问了橘白,才知晓他如今年岁十五。   十五不小了,这个年纪,娶妻的成家的都尚有人在。   “那是你挺会勾搭人的了?”陆胥周身气息骤然冷下,语气听着轻松,却凶狠的像含了刀子。   看他样子,是突然间想起了另外的事。   但他还在说这件事,等于直接把她的小命掐在了手上。   其实沈卿禾也不太明白陆胥究竟是怎么想的,又到底想做什么?   他若是认为她行了不轨之事,同外人私通,那为何现在迟迟没有动静,之前还凶她要浸猪笼点天灯,看起来是真的生气。   可她解释的那些话他好像也不相信,答应了再给她找个大夫,也一直没有去找。   这样反而弄得沈卿禾每日惴惴不安,吃不好睡不好,说话做事都再三斟酌着小心翼翼。   另还得想法子讨好他。   陆胥今晚喝了几杯酒,身上隐隐带着酒味,脑袋也不是太清明,只看着她又哆嗦了下,眼睛闪着泪光,心里不禁在骂人。   “你少哭!”   这眼泪怎么说来就来,是水做的吗……一哭上就该没完了。   弄得他好像对她怎么了一样。   沈卿禾吸了吸鼻子,努力的忍住心中惧意,平缓下了心情,才轻声的问道:“夫君,你答应我要请的大夫,什么时候请啊?”   声音娇气又委屈,这几日当真日日念着大夫去了,怎的等了那么久,就是没看见大夫呢。   她现在也就这一点期盼了。   “沈卿禾,你非要这么折腾,那再诊出来还是一样的,你滚不滚蛋?”   沈卿禾怔了下,手指慢慢的握紧,突然间想起很多东西,可接着到嘴边的,却又只有那一样。   “我不相信。”她小声的说,声音小语气却很倔强,“没有做的事情,就是没有做。”   陆胥很清楚的听见了她说的话。   他表情有片刻的凝怔,那瞬间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弱小却坚定,眼里闪着光,灼灼发亮。   他表情有些复杂,看了她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记着也没什么,心情有些烦躁,转身便出了房间。   沈卿禾真的很委屈,盯着他的背影,又小声的嘀咕了一句:“本来就没有,都不相信我。”   四面八方的大网朝她袭来,把她整个人密不透风的罩住,她想解释想逃脱,却只有深深的无力。   .   夜深,风刮的更大了。   这外边天气太肆虐,树枝被翻来覆去的摇动,树影婆娑,在窗户上摇来晃去。   沈卿禾从梦中惊醒,“啊”了一声,睁眼的瞬间,一直揪着的心才落下,她满头大汗。   小玉不在身边了,她有点小伤心,再加上这些天各种事情堆在一起,几乎每天晚上都做噩梦。   奇奇怪怪的好多。   今天可能因为外面天气差,这个噩梦做得格外可怕,她竟是生生被吓醒的。   谁也不愿意这样,她多希望可以好好的,安稳的睡一觉啊。   沈卿禾顺了顺心口,这才缓过来一些。   身上汗出得多,口也渴的厉害,沈卿禾咽了咽口水,闭上眼睛,想忍着渴意睡去。   却越来越难受。   还是忍不了了。   于是沈卿禾坐起身,掀开被子,下床穿鞋。   房里倒不是太暗,勉强能看得清,茶壶就在前面两步远,一伸手便拿到了。   她倒了杯茶,一杯入口,清凉舒爽,干燥的喉咙瞬间被滋润,连带着心里也舒服了起来。   于是她又倒了一杯。   这杯便喝的慢了一些,小小抿了一口,润了润唇角。   这时候沈卿禾抬眼,眼角余光轻轻一扫,陡然看见窗户上映出一个人影。   她脸“唰”一下变得惨白,手一松,杯子“哐当”落地。   人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背挨到桌边,腿一软人几乎瞬间就要瘫倒在地上。   下一刻窗户直接被推开,一个身影从窗户跳了下来。   沈卿禾看见一个黑影,也听见了声音。   她埋着头,吓得魂都没了,浑身抖的异常厉害,一颗心似乎扩张到了极限,再多一点点,人就要完全垮下弄疯了。   一只手轻拍了下她肩膀。   沈卿禾整个人几乎就要弹起来,手撑着地面想要往后退,可后面靠着桌子,已经退无可退。   “沈卿禾?”头顶传来个熟悉的声音。   沈卿禾愣了下,在飞速的心跳中,鼓起勇气抬头。   映入眼帘是陆胥的脸。   她目光怔的有些呆愣了。   黑暗中陆胥眉眼的轮廓坚毅分明,伸过来一只手臂在她眼前,强壮结实的安全感,仿佛一手便能遮挡下所有风雨。   沈卿禾反应过来,当即两手抱住他的手臂,借力拉着自己往前挪了挪。   大概觉得这样不够,她哆嗦着,下意识往陆胥怀里钻,转而抱住了他的腰。   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陆胥身体僵了下,只感觉腰间贴上一抹细滑的软肉,只隔着一层薄薄的里衣,触觉清晰的传了过来。   沈卿禾眼泪开了闸似的开始哭了起来,小小的一团窝住,肩膀一抖一抖抽的厉害。   就刚刚那一瞬间,她当真差一点点就给吓疯了。   “院里面是不是有不干净的东西?我刚才看见了。”   沈卿禾边哭边说。   她手指紧抓着陆胥的衣服,生怕他不相信,又笃定道:“还有上次我路过桃林,明明没有人,却有哭声。”   这座府邸太可怕了,哪里都可怕。   说完,沈卿禾抖了下,又抱的更紧了,可怜兮兮的说:“夫君,我害怕。”   再冷硬生凉的心都要被她这一声喊的融化了,陆胥手臂下意识将她护了护,开口道:“没有不干净的东西。”   “真的,刚刚窗户那里……”   沈卿禾话没说完,陆胥斩钉截铁道:“是我。”   他夜里出来吹风,听见她房里有声音,便想过来看一看。   才刚到窗户边,里面哐当几下动静更大,他一着急,便直接从窗户跳了进来。   没想到她能怕成这样。   只是她这样子不是单纯的胆子小了,像受惊过度,满满的积压在一起,直接一下爆发了。   “我住了这么多年,要真有不干净的东西,我还能好好的嘛?”   陆胥头一次没凶人,算是耐心的和她解释了,声音也柔和不少。   沈卿禾愣住,回想刚刚看到的画面,抬眼看着陆胥,问:“真的吗?”   “真的。”陆胥再次点头。   好像真的是这样,她看见窗户上的人影之后,陆胥就从窗户跳进来了。   可方才被吓得太厉害,以至于一下缓不过来,惊魂未定。   沈卿禾还一直在抖,不过颤抖的幅度小了许多。   确定了没有不干净的东西,沈卿禾还是不敢动,甚至都下意识依赖着陆胥了,抱着他不肯放手。   可就这样坐在地上也不太好。   陆胥喉头紧了紧,声音暗哑不少,道:“先起来吧。”   “嗯。”沈卿禾喉咙里溢出小小的一声,随即撑着要站起来,但她腿软力气小,根本起不来。   陆胥一手伸至她腿弯处,站起身来,轻轻松松就把她抱起来了。   往前走了两步,把人放在床榻上。   沈卿禾身子一碰到床,下意识便往被子里缩,人缩回去还不忘拉住陆胥的手,软声的说:“夫君,你真的相信我好不好?”   害怕到这个程度了,她还记着这件事。   毕竟刚刚从噩梦中醒来,梦里陆胥说什么都不相信她,全府的人围在一起,喊着要把她浸猪笼。   于是醒来到现在,她脑子里除了害怕,满满的都是这件事。 第11章   “我从小就很乖,很听话,从来没做过坏事。”   沈卿禾吸了吸鼻子,鼻尖红通通的,慢慢的说道:“小时候被差点被人骗走,后面很长时间,都不敢和陌生人说话。”   胆子小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小时候贪玩,一个人跑出府,一个好看的大姐姐说带她去划船,结果直接被带出了霁城。   差一点就出了事。   若不是父亲及时找到了她,那后果难以想象。   那一趟遭遇真给她留下了阴影,一段时间里看谁都觉得是坏人,乖乖听父亲母亲的话,出门从来不理别人。   沈卿禾顿了顿,继续往下说:“从知道要嫁来陆府,我便同母亲一起准备婚嫁事宜,除此之外,再没做过其它的事了。”   “我根本都不认识其他的男人,也不可能和他们接触,至于发生什么,更是无稽之谈了。”   陆胥在旁没有说话,沈卿禾急得再三肯定,道:“真的,真的,枝枝没有说谎。”   陆胥眼底沉得更深,身上的凶狠全然收敛,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已经一点点的变得温和起来。   “好了。”沉默许久后陆胥开口,道:“先睡吧,其它的事明天再说。”   沈卿禾目光在房间扫了一圈,听着外面风刮的“呼呼”的响,直摇头道:“我睡不着。”   “我不想睡觉了,我真的不想睡了。”她语气又着急了起来。   “我一闭上眼睛就做噩梦,我害怕。”   声音抽泣着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可怜又无助,暗色中还能看到她眼角挂着的泪珠,晶莹剔透,眼底是真真切切的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陆胥声音明显重了几分。   沈卿禾不敢再回答了。   她怕的多了去了,最怕的不就是他陆胥嘛。   沈卿禾讪讪的垂眼,手指捏得又紧了紧,没再说话。   陆胥起身,随手把她的被子往上提了下,而后走到软榻旁,直接躺下。   “我在这睡。”陆胥沉声道:“我阳气重,有脏东西也会怕我的。”   说到底是他吓到她了,那勉强陪她一晚上。   接着便没声音了。   沈卿禾刚刚被那么一吓,心擂鼓似的一直在跳,一时根本睡不着。   约摸过去半刻钟,她听见软榻那边陆胥翻了个身,试探着问道:“夫君,你要拿床被子吗?”   今晚凉意重,不盖被子会容易着凉的。   “不用。”   “那要拿个枕头吗?”沈卿禾又说:“枕着睡会舒服一点。”   “睡个觉哪那么麻烦。”陆胥不耐烦道:“出门在外,山洞待过,茅草席子也睡过,能躺下就成。”   “哦。”沈卿禾应了一声,于是便没再说话了。   她从小活得精致些,连床褥都要最光滑软乎的,挑最好看的颜色,睡起觉来才会舒舒服服。   自然与陆胥大不相同。   陆胥说的那些,她觉得很新奇又很没法想象。   睡起来肯定很难受。   她身子往被子里又藏了藏,心尖的惊跳缓过来一些后,睡意也渐渐袭来了。   有陆胥在好像真的会安心一点。   起码不用再怕那些鬼瘴之物了。   .   阳光落在窗台上。   刮了一夜的风,最后还是没有下雨,今早天亮起来,太阳照旧升起。   院子里满地落叶,暖黄的阳光洒在上面,点点斑驳。   热水和面巾都送进来了,房里下人也都退下,陆胥漱了口,随意拧了把水,动作快速又粗糙的擦了遍脸。   沈卿禾被这声响吵醒了。   她娇得很,睡觉也有点起床气,眼睛疼的厉害,又困,眉心微皱,起身往上坐了坐,不悦的嘤咛了一声。   以往睡觉从来没有人吵她的。   “不能安静一点吗?”沈卿禾小声嘟囔了一句。   一头乌发散在肩上,更加映衬着肌肤胜雪白,脸颊两侧被暖香捂得粉嫩嫩的,眸中雾气朦胧,微微抬眼,睫毛轻颤了下。   沈卿禾尚未反应过来现下是如何状况。   陆胥把面巾搭在盆边,回头看向沈卿禾,话已经到了嘴边,却又停顿住了。   沈卿禾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经过一晚上,衣领乱的松松垮垮,甚至露出了圆润雪白的肩膀,隐隐能看见,山峦似的隆起。   她的被子一掀开,房间里便传来淡淡的暖香,是她身上才有的味道。   陆胥喉咙动了动,将目光移开,僵硬的开口,道:“醒了就起来吧。”   听见陆胥的声音,沈卿禾脑中渐渐清明过来,想起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话,不禁一阵惧意。   幸好她语气天生不会显得凶,不然肯定得惹他生气了。   沈卿禾正这样想着,一低头,看见自己乱得一塌糊涂的衣裳。   她一愣,脸颊当即涨红了,马上把衣裳往上提,又拢了拢领口,慌张的眨了眨眼,不敢看陆胥。   “不是要去看大夫吗?”陆胥声音一如既往的冷硬,可仔细听也能听出其中丝丝的异样。   “再不起来就不带你去了。”   一听见这句话,当即所有的想法都被抛之脑后,沈卿禾顾不得那么多,马上便掀开被子下床了。   她洗漱动作一向慢,之后坐在妆镜前收拾的时候,陆胥在后头换衣服。   有一道屏风拦着,却还是能看到他一半身影。   沈卿禾没想要看,可透过镜子,眼角余光总是不可避免的瞄到,只看见他手臂的一角,肌肉满满的鼓起。   宽肩窄腰,厚实的好像一堵墙。   她不禁愣了下。   陆胥换完衣服出来,见她还坐在那里。   女儿家从头到脚甚至头发丝都精致到不行,做事也慢条斯理的,一点不利索。   这东西陆胥可学不来,他虽生在书香门第,却活得比谁都糙。   沈卿禾也不敢让陆胥等太久,匆忙的结束了动作,而后随便吃了点东西,便跟着他一起出门了。   之所以出府去寻大夫,而不是将大夫带到府里来,沈卿禾多少也能猜到些原因。   换一个大夫进府,太夫人那边定然会知晓,到时候问起来不好解释,而且……府里不太安全。   .   沈卿禾好久没有出来逛过了。   嫁来陆府有两个月的时间,她日日都待在府里,因着先前算命那件事,她压根不敢出门。   她其实可想出来了。   马车从侧门出来,沿着长巷一直往前,路边人倒是不多,也挺安静的。   陆胥坐在马车里,身躯高大像一座山,占去一大半的位置,压得里面的气息都沉闷不已。   沈卿禾乖巧的坐着,出门的兴奋只那一会儿,接着紧张和担忧涌上心头,不由的揪起了衣裳。   说实话她真的害怕。   害怕这一次大夫诊出来会是再相同的结果,那她可能就彻底完蛋了。   还有上回给母亲写信查算命先生的事,也一直没有得到回信,那或许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马车一直晃悠悠的往前开,过去了有挺久,也没见停下来。   这时风吹起车帘一角,沈卿禾目光投过去,看见外面一片荒凉,便忍不住开口问:“夫君,我们要去哪里啊?”   这看起来已经出城了。   难道城外有什么大夫比城里的大夫还要好吗?   陆胥没说话,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眼,正好这时候马车停了下来。   “到了。”他说了一句,起身掀开帘子,弯着腰出了马车,长腿一跨就下来了。   沈卿禾跟在他后面,小心翼翼的扶着车辕,同时目光又在往四周大量。   这好像是在山脚下。   看着也不像有医馆的样子。   地上尘土重,脏了沈卿禾的鞋子,她低头看着,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要早知道来的是这样的地方,那她就不会穿这身衣裳还有这双鞋了。   得换个方便行动又耐脏的。   陆胥径直往前走,沈卿禾不敢问什么,只好跟上他。   这一块围着像是营地。   见沈卿禾走得吃力,陆胥回头看了她一眼,朝她伸手,道:“我扶你?”   他手劲那么大,上回手臂差点掐没了,现在都没好完全,她可不敢。   于是沈卿禾摇头:“我自己走。”   既然她这么说,陆胥当然也没后话了。   走进来便有人来迎,一看见陆胥,当即喜出望外,道:“二公子您可算是来了。”   “将军尚有公务处理,您先随小的过来。” 第12章   城西军营驻扎着梁将军的军队。   城西此道关卡,乃霁城外通之要道,梁将军常年在此守关,守此守城。   前些日子梁将军得了一匹烈马,久久驯服不下,便只好托人去请陆胥,希望他能过来帮忙。   陆家二公子,出了名的手段狠辣,擒虎宰狼,不在话下。   自然这样的事,第一个便想到他。   沈卿禾在凉亭中坐下,旁边是一方练武场。   有小兵将马牵了出来,马匹健壮,鬃毛优良顺滑,站着矫健的身姿,就连沈卿禾这样不懂的,都会觉得这匹马特别好。   陆胥抓住缰绳,翻身上马,动作迅速麻利,沈卿禾还来不及看清楚,马蹄已经疯狂的乱踢起来,隔这么远她都被吓了一跳。   陆胥虎口处挽着缰绳,力气拉得可紧,马匹即使在疯狂的动也被他牢牢的牵制住,一阵嘶鸣,听得人胆战心惊。   沈卿禾拿着茶杯的手都抖了下,一颗心提了起来,就看着陆胥那边,眼底渐渐讶异。   她只觉得太可怕了。   这马烈成这个样子,一脚踢过来能直接把她人踢没了,更别提驯服。   陆胥却丝毫不惧,尽管马已经疯了似的在原地打转,脚下踢起尘土飞扬,弥漫在周围快要看不清。   “这太危险了吧。”沈卿禾看了后面的小兵一眼,担忧的说了一句。   “夫人不必担心。”   这小兵看着年纪不大,模样机灵得很,又给沈卿禾添了茶,说道:“二公子武功高强,论勇猛之胆,可丝毫不输咱们将军。”   陆家祖上为文官,后辞官退于霁城,向来出书生,读书人,独独陆胥这么一个不一样的。   梁将军也常说,这若是百年前乱世之中,陆胥之辈,必然是驰骋沙场,可成一代枭雄。   话音才落,前面马蹄声渐渐不再凌乱,马儿围着练武场跑了起来,矫健有力。   跑了两圈后,陆胥一勒缰绳,便停了下来。   小兵赶紧从陆胥手中接了缰绳过来。   陆胥身上沾了好些尘土,一走过来有点呛鼻子,沈卿禾下意识低了低头。   他走过来,在沈卿禾旁边坐下,拿了个大杯子,倒了满满一杯水,喉咙上下滚动,直接一口喝完了。   陆胥看沈卿禾面有惧意,挑眉笑了声,出声问道:“连这个也怕?”   “没有。”沈卿禾摇头,说:“我觉得这个有点危险。”   “这危险个屁,就是摔了也不打事。”陆胥声音浑厚,直言道:“今儿这就是豺狼虎豹,老子照样能驯服。”   沈卿禾记得江宜棠说过,他十岁射虎的事,却是骇人听闻,这时候不知该该接什么话,便夸道:“夫君真厉害。”   反正夸一夸总是没错的。   陆胥愣了下,表情有片刻凝滞,僵了僵才不甚自然的说道:“老子厉害的地方多了是了。”   反正他做的这些都是以前沈卿禾没见过的,不过像他的人,还有更多她没见过的事,她都是相信的。   他应该是什么都做的出来。   “二公子,咱将军方才派人来传话,今儿刚宰了一头猪,请您留下来吃全猪宴。”   这小兵说着,自个儿都要流口水了。   那头猪可肥得很,杀的时候那一块块的肉十分馋人,特别是要做红烧肉的那块五花,正正的五层,烧的软糯极了。   “不了。”陆胥直接拒绝,道:“今儿还有其它的事,先回去了。”   说着他便站起了身。   沈卿禾忙跟着他一起站了起来。   “那、您不等将军过来了吗?”   陆胥摇头,笑道:“替我转告梁将军,下次有时间再一起喝酒。”   陆胥边往外走边同沈卿禾说:“驯马之事,老早就答应下了,今日得空,顺路来了。”   这算是和沈卿禾解释了一句。   .   从军营出来,马车原路返回。   许是他刚才出了汗,身上又沾了尘土,马车里充斥着浓烈的汗味,灰尘也飘着,直往人鼻子里钻。   沈卿禾不太喜欢这样的味道,往后躲了躲,脸色微微泛白,被呛得打了两个喷嚏。   陆胥这才注意到她脸色不对,多看了她两眼,迟疑道:“不舒服?”   沈卿禾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陆胥又多注意打量她,隐约察觉到什么,抬手闻了下自己身上的味道,唇角勾了下,问:“嫌弃我?”   沈卿禾鼻尖泛痒,违心的摇头,回答道:“没有。”   “得了,老子就这个样,没你活得那么好。”   陆胥冷脸说了一句,顿了会儿见对面的人话都不敢说了,抿了下唇角,语气又缓和了些。   “马上就到了。”   沈卿禾这时候也顾不得他在说什么,手指揪得越来越紧,肉眼可见的紧张。   一直到在医馆里坐下,她都没有太大的实感。   这座医馆在城郊,周围比较安静,出诊的是一对夫妻,三十来岁。   朱大夫还在后面熬药,于是他们就在外面等了会儿,朱夫人坐过来,同沈卿禾聊天。   “夫人是哪里不舒服,瞧着您脸色不太好。”   这位朱夫人笑意和善,说话也让人挺容易亲近。   沈卿禾看了看陆胥还在外头,才说道:“前些日子大夫诊出我怀孕了,但我觉得没有。”   再多的也不好说,沈卿禾便只说了这两句。   “是吗?”朱夫人笑了声,只听着她前面半句,道:“我也刚怀孕,到今日将将三个月。”   沈卿禾听她这么说,目光下意识往她小腹处看。   能看出一点微微的隆起。   “夫人得将养着身子,怀孕是真的很磨人的,我连续吐了半个月了,什么都吃不下。”   朱夫人说着,沈卿禾却还在打量她的肚子,接着又摸了摸自己的,总觉得是不一样的。   肯定不一样。   正是这时候,朱大夫从后面过来了。   他给沈卿禾把脉的时候,朱夫人还在和她聊天,只是这时候她说什么沈卿禾已经听不太清楚了,心跳的飞快,整个脑袋都懵懵的。   许久没听见声音,也没什么动静,沈卿禾才紧张的问了一句:“怎么样了?”   朱大夫眉头紧皱,迟疑的说道:“有点奇怪。”   “夫人的脉象……乍看确实是孕象,但总有哪里不太对劲。”   这若放在之前,朱大夫或许也察觉不出来这一点的不对劲。   但这几个月来,他日日为自家夫人诊脉,又翻阅了许多典籍,对这脉象的细枝末节,都可谓十分清楚。   确实一样,却又不一样。   “在下才疏学浅,不敢妄下定论。”朱大夫起身,对着一旁的陆胥看了眼,接着道:“但在下斗胆认为,夫人您并没有怀孕。”   虽不是什么万分笃定的话,可起码给了她一线希望,沈卿禾一直紧绷的心口陡然松缓下来,整个人都轻松了。   甚至有点想哭。   她还是不敢说话,生怕错过朱大夫说的任何一个字。   “霁城内的大夫,怕都也再诊不出什么,如此令人生疑的脉象,或许只有皇宫内的太医,才能窥得真相一二。”   身为医者,无法得出个确切的结论也觉得十分惭愧。   朱大夫接着又问:“夫人最近身子可还有什么不适?”   沈卿禾说:“前阵子胃口不好,总不想吃东西,最近好了一些,但晚上会总是梦魇。”   陆胥在旁边,沈卿禾也不敢说得太过,她都不止是梦魇了,是几乎没有睡好过觉。   “夫人这是忧思过甚。”朱大夫说:“瞧着夫人眼底发青,定然是连着许久未曾睡好,方才脉象也十分气虚。”   “夫人若是再不好生将养着,恐成重疾。”   她从小养得娇贵,身子骨本就弱些,倒是经常生病的体质。   这忧思之症,说起来没什么,可又偏偏最为严重。   “还是给夫人开几副药吧。”朱大夫说。   朱夫人倒是不大清楚其中好坏,只是在旁听着,便安慰沈卿禾道:“夫人您也莫要太伤心,孩子总会有的。”   “您看我,今年都三十有一了,本以为不会再有孩子,这不也怀上了嘛。”   沈卿禾可不伤心,她高兴死了。   谢天谢地,没有怀孕可太好了。   陆胥一直没说话,直到朱大夫帮她把药抓好了,他才一把把药拿了过来。   沈卿禾从他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于是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跟在他后面。 第13章   回府这一路上,陆胥都没说什么。   许是怕熏到沈卿禾,他便坐到马车外面去了。   沈卿禾意识有些许的放空,想着朱大夫同她说的那些话,一边觉得放心,另一边又有更大的担忧。   她的身体,总不是无缘无故便这样的吧。   正想着,马车停下了,沈卿禾思绪被猛然拉回,掀开车帘往外看,才发现已经到了。   这一路想得太入神,时间不知不觉过得飞快。   沈卿禾踩着凳子下来,朝旁边的陆胥看了一眼,才斟酌着同他搭话,道:“夫君,你是怎么认识那位朱大夫的?”   “梁将军介绍的。”陆胥回答:“以前受了点伤,朱大夫给我治好的。”   陆胥顿了顿又加了一句, “朱大夫医术确实不错,治外伤也很厉害。”   “是受伤很严重吗?”沈卿禾顺着问了一句。   “还好。”陆胥说:“被刀砍了,一只手差点断了。”   这话听得沈卿禾心惊了一下,下意识朝他的手看去,陆胥抬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便问道:“要看看吗?”   没等沈卿禾回答,他轻嗤一声,道:“得了,就你那胆小的,一个疤别给你吓哭了。”   那得有多可怕呀……   沈卿禾抿了抿唇,确实也不想看。   她往前小小跨了一步。   这时候有下人赶过来,急忙拦住了他们,说道:“二少爷,今儿太夫人请了人在府中,特地吩咐了,请您和夫人先在晚榭歇着,待晚些再回去。”   陆胥也没问,只是应了声:“知道了。”   反倒是沈卿禾不明白。   “为什么请了人就不能回去?”   陆胥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要听?”   沈卿禾略迟疑:“不能……听吗?”   陆胥道:“刚刚进大门的时候没看到什么吗?”   沈卿禾摇头。   陆胥继续道:“门口洒了鸡血,贴了符咒,还有,从这个方向过去是……桃林。”   听见“桃林”两个字,沈卿禾顿时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后背不禁一阵生寒,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不敢再说话了。   府里总有些奇怪的事,沈卿禾多少都能察觉到,虽然也疑惑,可从来没有问过。   知道的越少越好,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晚榭挨着侧门,在整个府邸的最边角处,背光阴凉又阴森。   沈卿禾坐在软榻上,摸了摸肚子,很小声的说:“夫君,枝枝不说假话的。”   陆胥一直不提这事,她心里也不舒服,可不说也不行,她心里放了那么久的结,还是要说清楚的。   陆胥淡淡的应了一声:“嗯。”   “我觉得,皇城里的太医肯定很难请到,但你相信枝枝,不管过几个月——”   “肚子都不可能大起来的。”   最后一句话沈卿禾说的很小声很小声,明明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觉得莫名其妙,特别特别的委屈。   但她还不可以委屈,她必须努力为自己证明,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陆胥转头,扫了她一眼。   听她语气总以为她快哭了,看着倒也没有。   没哭就好,哭了该真糟心了。   陆胥嘴唇动了动,话到嘴边又停住,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   太阳落下,天渐渐的黑了。   沈卿禾在房间里坐得无聊,陆胥刚刚也出去了,说实话她一个人有点害怕。   她起身出了门,到门口时,隐约听见桃林那边传来些奇怪的声音。   好像是在……念经?   风从桃林的方向刮来,吹在身上一阵阵莫名的凉意,这感觉实在太过于阴森森的了。   怪瘆人的。   沈卿禾往四周扫了一圈,在曲廊拐弯处看见陆胥,眼睛一亮,便连忙往前走了两步。   沈卿禾个头娇娇小小的,不经意往陆胥身侧躲了躲。   他强壮高大,能将她整个人都挡住,挡得严严实实。   “还不可以回去吗?”她问。   “我无所谓,祖母是怕冲撞到你,对你不吉利。”陆胥说:“再等等吧,快结束了。”   说起太夫人,沈卿禾才想起来,还有她那边,不知道要怎么交待。   太夫人好像真的很看重她这一胎。   “祖母她会不会觉得很失望?”沈卿禾不由纠结了起来,“这该怎么和她说?”   陆胥沉默了会儿,说道:“你知道祖母为什么那么重视吗?”   “为什么?”沈卿禾之前其实也好奇过,但没敢问。   “诅咒。”陆胥看向她,沉声道:“家族无后的诅咒。”   沈卿禾后背不禁又一阵发凉。   她也不知道陆胥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毕竟诅咒这样的说法,似乎有点不对头。   陆家人丁挺兴旺的。   如果真的是有这样的诅咒,怎么就相信了呢?   沈卿禾好奇的眨了眨眼,小声道:“这个……还能再问吗?”   陆胥低头看着她,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沉沉笑了声,看着她说:“随便问。”   “那祖母她……为什么会信这个诅咒?”   “本来谁也不信,可家中相继出事,不信也得信了。”   其它有什么事沈卿禾也不知道,她知道的也只有四小姐那一件。   这个府邸里也太玄乎了。   两人就这么站着,没再说话。   约摸又过去了一刻钟,那边声音似乎停了。   橘白过来晚榭寻人,远远的便唤了一声,沈卿禾看见她,瞬间笑了起来,回头对陆胥说:“可以回去了!”   她才往前走了一步,突然一阵狂风迎面刮来,她下意识偏头避了避。   晚榭旁依着几棵大树,树叶葱郁茂密,风一吹东歪西倒的乱晃起来,横亘出来的一截树枝,隐隐听见了“咔嚓”两声。   陆胥听力好,耳朵动了两下,顺着声音看过去——   一截树枝断开,猛然往下落。   他目光一紧,甚至来不及出声,两步跨过去,一手拉了沈卿禾过来,另一只手去挡落下的树枝。   这截树枝足有男人的大腿那么粗壮,从高处落下,树叶哗哗的往人身上落。   沉沉一声,直接砸在陆胥手上,他闷哼了一声,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沈卿禾!你走路能不能看着一点!”陆胥这只手疼得快没了知觉,强忍着痛意,低吼了一声。   眉头都揪拧巴了。   沈卿禾也完全是懵的没有反应过来,只看见地上掉落一动的树叶。   好一会儿才抬头。   陆胥的左手僵在那儿没动,脸色铁青的可怕,两人目光对视上片刻,陆胥又飞快将视线移开。   “先回去。”陆胥冷硬留下一句,抬腿往前走了。   沈卿禾脸色惨白,脑袋里完全空白一片,直到陆胥已经走出老远,她才反应过来,赶紧跟上了他的脚步。   .   一回水澜院,陆胥就自个进书房了。   书房门关着,沈卿禾也不敢随便进去,在院子里站了会儿,一直担心的朝书房里看。   现在再回想起来,那根掉下来的树枝真的很粗,而且那么高,肯定很疼很疼。   这要是砸在她身上,可能她人都直接没了。   陆胥之前还说他手上有受过伤……   沈卿禾往前走了两步,想进去看看她,可刚动两下又停住了。   陆胥好像是真的很生气。   他生起气来很可怕,特别可怕。   “二弟在吗?”正纠结着,院门口突然传来声音,沈卿禾转头去看,看见陆豫正站在门口。   沈卿禾看了眼书房,回答说:“他在。”   陆豫走进来,笑着朝沈卿禾点了下头,开口道:“听说二弟受了伤,祖母很是担心,让我替她过来看看。”   陆豫问:“二弟伤的严重吗?”   “我不知道。”沈卿禾犹豫道:“好像还挺严重的。”   “二弟他上回便伤了手,养了半年才养好,这回可千万别再引起旧伤复发了。”   陆豫说着,眉头不禁皱起,模样倒是颇为担心。   “他上次是因为什么伤的?”沈卿禾听他这么说,赶紧便就追问他。   不敢问陆胥的问题只能问陆豫了。   在她的印象里,陆豫温文尔雅,待人也好,平时算挺照顾她。   和他交谈,还是蛮轻松的。   “二弟没同你说吗?”   陆豫顿了顿,接着说道:“两年前,他同梁将军一起剿匪,替将军挡了一刀。”   “当时伤的严重,伤进骨头里了,好在现在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这次……”   陆胥还去剿匪……   他这么厉害的啊。   “对了。”陆豫说着,突然想起什么,将手上的瓷瓶递向沈卿禾,“这伤药治筋骨之伤极好,劳烦卿禾代为转交一下了。”   沈卿禾看了看他手里的瓶子,没有接,只是指了指里面,问:“大哥不亲自拿给他吗?”   她还想着陆豫进去的话她跟着一起呢,她一个人实在想进去可又不敢……   “不了,我还得回去和祖母交待。”陆豫弯唇笑了笑,便转身出了院子。   沈卿禾看着手里的瓶子,正愣了下,这时候,旁边书房的门打开了。   陆胥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胡乱的掩住了领口,胸膛一起一伏,依稀能看见肌肉贲张。   “沈卿禾。”他盯着她,脸色极其难看,冷冷道:“进来!”   沈卿禾怔住,便赶紧点头,攥紧了手里的瓶子,小跑着跟他进去了。 第14章   陆胥脸色苍白不少。   他这人平常十分板正严肃,瞧着便是有精气神有劲的模样,可这会儿嘴唇都失了血色,只一双眼睛,依旧沉得漆黑幽深。   沈卿禾很想看看他的伤,于是抬眼偷偷的去打量。   衣裳拦着,她看不见他手臂上什么情况。   陆胥背对着她,好像在上药,沈卿禾站在一边,踮了踮脚,视线悄摸的探过去,努力想看清楚。   可陆胥光坐在那儿也十分魁梧,她从后面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正这时候,陆胥猛然转过了头。   沈卿禾刹那间对上他凶神恶煞的眼神,吓得抖了一下,马上避开视线,把手里的药瓶递过去。   她开口说:“这是大哥刚刚送来的。”   尾音还轻颤了下。   陆胥扫了眼她手里的药瓶,并没有接,顿了会儿声音冷硬的问道:“他就送这个过来?还说什么了?”   “就……问了下你的伤,说太夫人很担心你……然后没什么了……”   陆胥脸色还是很不好,眸子里有股异样的冷冽,直盯着沈卿禾,好一会儿再确认道:“就这些?”   沈卿禾想,她也就多问了一句他以前受伤的事,难道被他听见了?   应该不会吧,隔得那么远,她声音也不大,怎么会听见呢?   她眨了眨眼,还是回答道:“嗯,就这些。”   陆胥没再说话。   沈卿禾没听见声音,眼帘又稍微抬了抬,近在咫尺看见陆胥胸前稍稍敞开的衣领,强壮硬实,和她身上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不试试用这个药吗?”沈卿禾见他不接药瓶,便又说道:“大哥说这个药特别好。”   陆胥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了会儿沈卿禾,沉声问道:“想看?”   他目光瞄了下左手臂的位置,意思是在问她,是不是想看他手上的伤。   虽然害怕,沈卿禾还是点了点头,小声应道:“嗯。”   陆胥也是因为她才受伤的,她当然觉得愧疚,觉得内心不安,也很担心他的伤。   陆胥没想到她会点头,竟是嗤笑了一声,觉得她胆小的可爱又好笑。   “那你别哭啊。”他提前警告她。   “我不会的……”沈卿禾心想,她胆子小了点,可还不至于看见什么都哭。   怕归怕,却也会尽量少哭的。   陆胥接着将左边衣袖脱了下来。   映入眼帘是大片的淤青,足足半个手臂那么多,触目惊心的蔓延开来,而在手臂及肩膀处,还有一道长长的伤疤。   那疤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野兽,长着獠牙朝人叫嚣着。   说实话,沈卿禾这辈子没见过这样恐怖的景象。   没有伤在她身上,她都觉得痛得要死。   她上次手臂青了那么一点,她也疼了五六日才将将缓过来些,而他这伤几乎是她的十倍之多……   沈卿禾眼睛睁得老大,眼里闪着水汪汪的,软声道:“对不起,枝枝错了。”   “我不该不看路。”   不管怎么样他替她挡了这一下她真的特别特别感激。   “说了让你别哭。”陆胥无奈了,“是我手上的疤太丑了吗?”   沈卿禾看了眼他,还没说话,陆胥又恶狠狠道:“你敢说丑把你脑袋拧下来。”   沈卿禾话到嘴边又猛的停住。   陆胥他一贯如此,说话没轻没重。   可这回说完,见她低下了头,不敢说话了,陆胥抿了下唇角,缓了下声音柔和不少,道:“这疤是老子为民洒血的荣誉!”   “就这点伤没事,也没伤到筋骨,养养就好了。”   陆胥说着,右手倒了点药油,开始往淤青处按揉。   这力道比上次给沈卿禾重了几倍,可陆胥完全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好像受伤的不是他自己的手一样。   前面都揉的差不多了,背后后面也有一大块,陆胥自己的手往后够,不太方便。   “夫君,我帮你吧。”沈卿禾在旁边看着,出声说了一句。   说完,她往他身边跨了一步。   陆胥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下,沈卿禾已经往手心倒了药油。   她学着陆胥给她揉时候的方式,在手心轻轻的搓了搓,见他没反驳,手掌心便轻轻的覆在了他的后背。   沈卿禾觉得这算是礼尚往来。   之前他也给她这样揉了一次,那他现在不方便,又因为她受伤,她帮回去是应该的。   他后背挺得笔直,肌肉都硬得跟石头一样,沈卿禾手腕不稳还在轻颤,小声问他道:“是这样吗?”   陆胥喉头上下滚动,唇角紧紧抿住。   她手心温软,皮肤滑腻,轻轻的碰在他背上,又慢慢按揉,像是沉进一团温柔的水里,把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水面还在荡起层层涟漪。   陆胥脑中一根弦紧绷的厉害,几乎没有听见沈卿禾在说话。   沈卿禾又靠近了些,呼吸就在身后,紧挨着,吐气如兰,问道:“不痛吧?”   陆胥应了声,声音低沉的厉害。   他长这么大,哪这么让女人碰过。   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女人都像她这么似的,又娇气又软乎,可手这么挨着莫名感觉不错,倒也不会排斥。   沈卿禾挺认真的,几乎全身心的都投入在给他按揉上,只生怕自己再出什么错。   她越靠近,暖香味越发萦绕在鼻尖。   “你刚刚不是问,祖母那边怎么办吗?”   陆胥突然这么问她,声音嘶哑的可怕,沈卿禾正愣了下,陆胥又说道:“祖母那边我也没办法。”   一茬过去了还有一茬,躲过了生死之劫,还有严重的在后头。   太夫人那么高兴,她要怎么说?   说之前都是意外?   说她和陆胥,其实根本……没有夫妻之实?   她嘴巴笨,她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陆胥抬头,看着她的眼睛,顿了好一会儿,才说道:“真的怀了孕,不就不用解释了?”   沈卿禾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倏地惊了下,眼睛睁得愣愣的,而后脸颊两边开始泛红,直染到了耳后根。   他这么说好像很有道理,可她从来便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在她眼里,保命一直是第一问题。   陆胥见她不说话,站起了身,瞬间山岳般沉沉的压下,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们已经成婚了,生儿育女,不是应该的吗?”   陆胥没有在开玩笑。   一碰上她他整个身子便热的难受,去练武场待几个时辰也发泄不了精力,回来冷水泼一身还是难受。   沈卿禾愣了许久,身体僵住,脸也红的越来越厉害。   她点头,小声回答道:“应该。”   她脸颊肌肤雪白,隔得近看能看见一点细小的绒毛,微微扑动着倒是可爱得很。   也不反驳,直接就答应了。   陆胥低笑了一声,转而坐下。   “继续上药吧。”   沈卿禾反应过来,再继续刚刚的动作,突然有些手忙脚乱的弄不清楚,不住的抿着唇角,慌张的不行。   一刻钟后才终于弄得差不多了。   细辛在外头唤,到了晚膳时间,该用晚饭了。   沈卿禾看了眼外面,怯怯的问:“现在去吃饭吗?”   陆胥随手拿了旁边的外衫过来穿上,扣好腰带,起身往外走。   沈卿禾赶紧跟了上去。   走到门口,陆胥脚步又突然停住。   他眸光沉了沉,开口道:“陆豫不是个好人,你以后离他远一点。”   “啊?”沈卿禾突然反应不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陆豫不是个好人……是什么层面上的不是个好人?   平时看他们两兄弟关系也蛮好的,上回还一起出了门,平时见面也交谈甚欢……   所以陆胥为什么要这么说大哥?   刚刚大哥过来给他送药,言语之间也满是担心。   沈卿禾还没想明白,陆胥已经走远了。   她将这个疑惑抛之脑后,马上便跟上了陆胥的脚步。   .   晚榭的情景颇为壮烈。   大樟树的树叶落了一地,树枝横亘往外,下人们正在清理落在地上的树枝和落叶。   几人正要抬起那截树枝,陆豫摆摆手,示意他们先停一停。   他在树枝旁蹲下,指腹慢慢探过,停在最上面时,他眉头一皱,似乎摸到了什么。   随后他站起了身。   旁边下人接着开始搬走打扫。   陆豫抬头又看了圈晚榭附近的情况,停了大概有半刻钟,便转身往回走。   路过觅夏轩时,正好碰见白芊芊带着陆欢璇在外面的亭子里玩,身后有两个丫鬟陪着。   璇璇刚学会走路,拿头花逗她,她便会欢欢喜喜的走过来,小短腿走得也不稳,一歪一歪的,还欢欢喜喜的在笑。   陆豫停下脚步,点头笑了笑。   “才几天没见,五妹就会走路了。”陆豫看着陆欢璇,眼神极为温和,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而后才看向一旁的白芊芊。   “今儿府里事多,晚榭那边也乱,还是注意带好五妹别乱走。”   陆豫柔声嘱咐。   白芊芊眼神有些复杂,听陆豫说完,轻轻答应了声。   “你今天没去晚榭吧?”陆豫突然看着白芊芊问了一句。   白芊芊慌了下,随即回答道:“太夫人不让出门,璇璇她闹了一整日,现在才出来院子附近转转。”   意思是她没有去。   “也没什么,就是二弟受伤了,担心你们,便多问了一句。”   陆豫礼貌的点头,道:“别玩太晚,尽量早点回去吧。”   陆豫没再多说。   直到她走远了连背影也看不见,白芊芊才抱起璇璇准备回院子。   丫鬟跟在后面,笑着说道:“五小姐和大少爷还真是亲兄妹,奴婢瞧着这眉眼之间,颇有五六分相似呢。”   话音一落,白芊芊脸色立马变了,轻斥道:“别乱说话。” 第15章   听说昨儿在桃林是请了人超度。   四小姐去世有几月之久,这段时间里,府里的人心照不宣的没怎么提她。   可难免传出些不好的言论。   毕竟这算是家宅丑事,上面长辈再不喜欢四小姐,终究还是把这些表面上的工夫做全了。   而今日太夫人又唤了全家人前来佛堂祈福。   佛堂修在长睢院旁边,太夫人常去,因着上次请安她迟到了,这回沈卿禾起得很早,是第一个到的。   昨晚吃过饭之后陆胥就出去了,一直没有回来,今早也没看见人。   他好像一直这么神出鬼没的,人不在好歹能松一口气。   沈卿禾人刚到,白芊芊牵着璇璇也来了。   璇璇刚学会走路,走不快也走不远,可就是非要走,没办法,白芊芊只好牵着她慢悠悠的往这边走。   “怎的来这么早?”白芊芊笑着问沈卿禾,道:“这会儿太夫人才起身吧。”   “起得早便干脆过来了。”   沈卿禾答了一句,手指突然被软乎乎的小手拉住,一低头,看见是璇璇在拉她。   “嫂,嫂嫂。”璇璇说的磕磕巴巴,也不清楚,沈卿禾愣了好一会儿,菜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她眼睛亮了亮,不由惊喜道:“璇璇你认识我啊!”   璇璇咧着嘴角又笑了起来。   沈卿禾蹲下身,也握了握她的手,笑着和她说道:“最近怎么又漂亮了!”   璇璇分明听不懂沈卿禾在说什么,却一副听懂了的样子,她说一句话,她就“咯咯”的笑。   实在太可爱了。   白芊芊在一边有点插不进去话,约摸等了会儿,她才出声问道:“卿禾你最近身子可还有不适?”   “我怀璇璇的时候,一直到五个月上还总是干呕,吃不下东西,可遭了罪了。”   “倒还好,没什么不舒服的。”沈卿禾含糊其辞,想把这个话题快点带过去。   白芊芊眸光暗了下,不由打量了她一圈,又道:“确实,瞧着你气色也不错,应当运气也是好的,没受什么罪。”   “不过头三个月千万要小心,万事注意着。”白芊芊忍不住又嘱咐了她一句。   以往两人也说不了几句话,今天偏偏说了这么多,而且全是往她怀孕这件事上扯,沈卿禾渐渐都不大好回答了。   也只能她说什么她便应着了。   白芊芊见沈卿禾兴致不高,便转移了话题,道:“昨儿听说二少爷在晚榭受了伤,没大碍吧?”   一个两个都得来问一遍,沈卿禾却不知该如何答,毕竟对她来说是很重的伤,可对陆胥来说,似乎不值一提。   “还好。”她简单回了两个字。   正这时候,陆胥到了。   他身着镶锦纹玄衣,英姿飒爽,面色冷峻的走过来,沉沉道:“沈卿禾,过来。”   看向沈卿禾的时候,目光扫了下旁边的白芊芊,他脸色那瞬间沉得更难看。   沈卿禾朝着璇璇摆了摆手,向她道别,便赶紧跟到了陆胥后面。   勉强跟上他的脚步。   “夫君,你的伤怎么样?”沈卿禾担心的看着他的左手,问道:“还有没有很疼啊?”   她开口第一句就是关心他,陆胥愣了下,答道:“好多了。”   陆胥左手垂在身侧始终没有动过,沈卿禾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再看我能多一只手吗?”陆胥回头说道。   沈卿禾讪讪的收了目光回来。   快到佛堂门口,陆胥停下,扫了前面一眼,问:“沈卿禾,你怎么那么喜欢和那个白芊芊待一起?”   “没有啊……”沈卿禾下意识否定,想了想说:“我只是比较喜欢璇璇。”   陆府她比较熟的人只有江宜棠,同是小女儿家,又年龄相仿,可她又不是常来,平时也难见到面。   同白芊芊她是不熟的。   她只是因为喜欢璇璇,有时候才会和白芊芊多说了两句话。   见陆胥又不说话了,沈卿禾抿着唇角,上前两步,轻声询问:“夫君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和她走得近?”   说完她立刻保证道:“那枝枝以后不和她说话了。”   正说着太夫人来了。   沈卿禾立马闭上嘴巴,不再说话,往一边站了。   .   一个时辰过去了。   佛堂里香火燃得正旺,供品摆了满满一桌。   沈卿禾本是站在旁边,却被太夫人叫了过去,嘴里念念有词,说望菩萨保佑,她这一胎能平平安安。   沈卿禾没想到祈福有她的事。   她神色不太自然,全程小心翼翼的,直到结束之后,太夫人又把她喊到一边,单独和她说话。   沈卿禾嫁来陆府两月有余,这段时间里,同太夫人也没有如何亲近过。   在她的感知里,太夫人性情冷淡,对什么事都没太大兴趣。   可今儿却喊她单独来说话。   “卿禾,过来这边坐。”太夫人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沈卿禾坐过来。   沈卿禾提了提裙角,小心坐下了。   “你嫁进来也有这么久了,现在还怀着孕,祖母想了想,有些事还是应该和你说。”   太夫人语重心长,眉头紧锁,声音带着沉闷的厚重感,缓缓道:“这段时间你应该也看到了,我们陆家不怎么太平。”   沈卿禾乖巧的坐着,听着太夫人继续往下说。   “这一切都要从十年前说起。”   那时候陆丰益三十来岁,正值壮年,家中两位夫人,三个儿子。   正房夫人董悦,在生下三少爷陆晟后,身体便每况愈下,常便卧床不起。   母子俩身体都不太好,陆晟五岁那年,生了场大病,之后性子便变得古怪,不愿同人说话。   董悦十分心疼自己小儿子,四处求医,却也毫无所获。   直到有一日,董悦同陆丰益吵了一架,当天晚上,她待在祠堂,无故放了把火,把整个祠堂烧得干干净净。   烧毁祠堂,此乃大不敬之罪,办好董悦的后事后,便请了大师来算风水,准备重建祠堂。   当时在祠堂的一片废墟中,发现了一块石碑,碑上刻着,说是陆家的诅咒。   今后百年,陆家无后,子孙断绝。   太夫人没把这当一回事,瞒下来后便没提过。   谁知自那之后,陆家再无所出,大少爷疾病缠身,越加孱弱,而三少爷的病也久不见好,甚至越来越严重。   直到一年前白芊芊生下陆欢璇。   却是个女孩子。   四小姐陆欢凝的死亡,更加一点点坐实了这个诅咒。   “豫儿和晟儿身子都不好,家中只剩胥儿尚能娶亲,欢凝失踪后,我便四处托人为胥儿合八字。”   “卿禾啊,你是个好孩子。”太夫人握住沈卿禾的手,道:“你刚嫁过来便有了身孕,你是我们陆家的救星啊。”   莫说诅咒是不是真,在这样一桩桩事情的阴云密布下,人被压得死死的,心理防线先崩溃了,假的也会相信。   太夫人当真是无比期盼这个孩子。   她瞧着沈卿禾的肚子,眼里满满的欢喜。   这是陆家的希望。   沈卿禾听完这些故事,人已经懵了,还没把这些捋明白,又对上太夫人满是期盼的眼神。   她唇角抿了抿,扯着嘴角艰难的笑了笑。   心上像被一层寒冰覆盖住,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后面太夫人又说了许多,无非是护胎保胎这些。   还有让她平时多注意。   太夫人说,这府里也不干净,难免有坏心眼的人,她年纪大了顾不了那么多,让沈卿禾自己多注意。   这点沈卿禾倒是同意。   上回下毒的事还没有后续呢。   .   沈卿禾出来,看见陆胥正在等她。   她没想到陆胥竟然会等她,难免有些惊讶,神色虽凝滞住,却还是小跑着到他身边,甜甜的唤了声:“夫君。”   陆胥铁青的脸色在听到这两个字后便明显缓和了。   不得不说,他十分受用。   听见她这么唤,有脾气也发不起来。   “祖母同你说什么了?”   “诅咒。”   陆胥似乎早已料到这个答案,并不觉得惊讶。   “看来祖母是真的很重视你这一胎。”   “对呀。”沈卿禾略带着哭腔的应了一句。   祖母真的很重视,甚至说这孩子是陆家的希望,而她肚子里又没有这个孩子……   接着陆胥也没再说话,只是往水澜院的方向走。   他腿长,步子迈的又快又大,沈卿禾很努力了还是没有跟上,小喘着气出声道:“夫君,你走慢点啊。”   陆胥回头看了眼,见她小脸通红。   怎么这么不禁事,才走会路就不行了。   陆胥这样想着,脚步却渐渐放缓了下来。 第16章   回了院子,下人们正在搬东西。   把东厢的物品衣物往正房搬。   沈卿禾一直是住在正房,也就是他们夫妻俩该住的房间,而陆胥是宿在东厢的。   沈卿禾看见这景象,略惊了下,接着想起陆胥昨儿说的话,心里便大概知晓一些了。   于是她也没有多问什么,跟着陆胥进了房间。   橘白正在收拾东西,已然整理的差不多了,见到沈卿禾进来,起身笑着道:“夫人您可是饿了,想吃什么,奴婢马上让厨房去做。”   在外面待了那么久,主要是有点渴了,想吃些津甜的水果。   但现在去弄水果未免有些麻烦了,新鲜的怕还要从冰库里去运。   她也不想太折腾。   “都可以。”沈卿禾回答。   “那奴婢马上去厨房准备。”橘白说着,便转身出了房间。   沈卿禾还在四处打量。   搬进来一些东西后,房间同之前便不一样了,多了陆胥的东西,总觉得稍微有些挤了。   到底还是她的东西太多了。   沈卿禾正看着,前面陆胥低头解了腰带滢,动作迅速麻利,已经将外裳脱了。   一只手受伤都没阻碍到他的动作。   沈卿禾一眼瞧见 ,愣了下反应过来,马上将视线别到了一边去。   陆胥只是脱下外裳,换了身常服,随后在软榻上坐下。   软榻旁的小几上摆了几本书,都是些兵法策论之类。   陆胥随手拿起一本来看。   沈卿禾没想到陆胥竟会看这些书。   她在小几的另一边坐下,缓了缓方才走因得急而跳快的心脏,脸色才回过来一些。   陆胥在她房里待着,沈卿禾觉得很煎熬,时间也过得越来越慢,等也等不到橘白回来。   正这时候,陆胥抬头看了她一眼。   沈卿禾弯唇露出个笑容,眨了眨眼,在片刻对视间的沉默后,她说:“夫君,你喜欢看兵法?”   实在没话说了,沈卿禾硬着头皮找话说。   陆胥收回目光,应了声:“嗯。”   “为什么喜欢?”沈卿禾接着问。   陆胥眉头挑了下,声音浑厚,掷地有声道:“身为男儿,不该被困于这方寸之地,应当得功勋,保家卫国。”   他说话声音都很有气势,一震一震的,沈卿禾都无意识往后避了两分。   她现在才一点点意识到,陆胥真的和陆家其他人不一样。   陆家书香世家,府内之人,为人处世,都颇为文雅,独陆胥一个,行事粗糙,说话粗鄙,活脱脱的……莽夫。   显然他的心气眼界也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   这些日子她偶尔也听府里的人说过,太夫人不喜欢那些打打杀杀的东西,她只希望子孙读书,考取功名,平安的活着。   “夫君这么厉害,做什么都能做好!”沈卿禾软声夸他。   陆胥愣了下,轻嗤一声,没再说话。   这还是个小马屁精!   .   耳房中水雾缭绕。   沈卿禾今儿在房间坐了一整天,光陪着陆胥看书去了,她倒是没想到,原来光是坐着也是挺累的。   好不容易等到晚膳时间,吃完她便让橘白备了热水。   身子一浸入水里,整个人都舒爽了。   之前那瓶玫瑰花露被她不小心弄洒了,刚好江宜棠又送了她一瓶花露,味道也很好闻。   她洒了点在水中。   香气随着水雾慢慢飘散开来,莫名熏得脑袋晕晕的,沈卿禾揉了揉脑袋,没待多久便起来了。   沈卿禾起身的时候听见那边房间倒水的声音,估摸着是陆胥在洗澡了。   可等她结束起身,回到房里,却见陆胥人已经在了。   他看样子是已经洗完澡了。   他动作怎么这么快呀……   就这点时间,沈卿禾把衣裳穿好都够呛。   “过来。”陆胥抬头看见沈卿禾,朝她点了下头。   他衣裳散开,松松的落在肩膀上,随意一动,便将一边脱了下去。   宽厚的左肩上一大片的淤紫,比起昨日的青色,实在太过于触目惊心,沈卿禾看见,心暗暗的惊跳了一下。   看起来更可怕了。   都这样了陆胥还能看起来一切无常,他也太能忍痛了。   沈卿禾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陆胥让沈卿禾给他后背上药。   虽然昨天已经给他这样做过一次了,可沈卿禾还是很生疏,甚至因为看到情况更严重,便一点力气也不敢用了。   她手上力气本来就小,自个儿还轻轻的,药油当真跟没有涂上去一样,完全没有感觉。   陆胥没忍住说道:“沈卿禾,你晚上没吃饱饭吗?”   语气倒不是凶,但还是有些冷冰冰的。   沈卿禾动作顿了下,眸中微暗,唇角抿了抿,没有说话。   手上又加重了些力气。   他身上硬邦邦的,哪里都硬,她根本就不好用力。   沈卿禾急得额头都已经冒了层层细汗。   他要是嫌她力气小,干嘛还喊她过来,隐半不是更好嘛。   隐半的力气肯定大。   “每次就吃那么几口,都不够塞牙缝,也难怪你瘦的一阵风就能吹倒。”   陆胥这段时间一直都和沈卿禾一起吃饭,每回他大口吃肉吃饭,饭量是沈卿禾的四五倍。   沈卿禾不免有些委屈。   她吃饭从来都吃得慢,总是自己一个人慢慢吃,多少也能吃一些,可陆胥他吃得太快了,她根本跟不上他的速度。   但每次他吃完了她就不敢再吃了,于是每次只吃了那么一点点。   身后渐渐没了声音,陆胥回头,看见沈卿禾脸上一抹委屈,低着头,也不说话。   她刚沐浴完,身上皮肤雪白,泛了层淡淡的光亮,细嫩的当真没有一点瑕疵。   身上温度一高,微微的香味散发出来,留在乌发雪肤间,诱得旁边人的体温也渐渐升高。   香味还在一点点往人鼻子里钻,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陆胥看着她,喉头上下滚动。   沈卿禾心尖微顿了下,也不解释,只是很小声的说:“那枝枝下次多吃一点。”   她尽量再吃快一点,跟上他的速度。   她一说话,陆胥眼中厉光瞬间消散。   刚刚还在凶人,脾气当真片刻便没了。   他盯着她,突然间手臂横亘过来,压在她的腰上,软肉瞬间被压得一阵生疼,沈卿禾眉头一皱,下意识溢出一声:“疼……”   她接着才反应过来这时候两人的身体已经贴在了一起,男人浑厚霸道的气息将她包围住,脑袋发懵间,心里不禁生起惧意。   陆胥手臂力气依旧不减,一手紧紧握住了她的腰。   腰细的简直不盈一握。   软的好像稍微用点力气就能把她掐断似的。   陆胥身上真的热的跟火烧一样,皮肤炙热的滚烫,他左手伤了不好使力,一只手便直接把人抱起,扛了起来。   他一身腱子肉咯得人疼。   沈卿禾眼泪都疼出来了。   嫁了人便迟早有这一天要来,沈卿禾心里都清楚,出嫁前母亲也跟她说了一些话,让她在夫君面前莫要太娇气了。   大抵意思便是……会很疼的……   已经两个月了,她迟迟未曾经历这事,也一直把保命放在第一位,根本没有其它的心思去多想。   可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但这还没开始呢……怎么就已经这么疼了?   沈卿禾还记着母亲的话,很努力的在忍着,害怕的心尖儿直颤。   后背陷入柔软的床榻中,男人高大的身形覆下,一手在身侧未动,一手撑在一边。   垂眼便看见她眼里闪着泪光。   “老子没对你怎么样呢,哭什么哭?”   陆胥最烦看到人哭了,特别是动不动就流眼泪的,可这时候看着她鼻尖微红,唇瓣似樱桃鲜嫩,让人忍不住想尝上一口。   “好了,你别哭。”陆胥声音柔和不少,大抵少见的温柔,“我又不能吃了你。”   他怎么不能……   野兽都是吃人的,看他这架势,比野兽还可怕。   沈卿禾肩膀小小的抖了两下,感觉到腰上被一只手臂圈住,小声又有点可怜的问:“夫君,你的手不疼吗?”   他左手受伤了还用这么大力……   上了两天的药油,可别前功尽弃了。   娇娇的关切声带着暖香,一开口便全然将人意识击溃 。   这个时候了还念着他的手……   陆胥心上一紧一紧的,受伤的手非但没收,反而更紧的圈住了她的腰。   胸前压得更疼了。   不知为什么,他沉沉的笑了一声。   “老子像你啊?老子不怕疼!”   房间灯火明灭,暗色中透过床纱,隐隐能看到男人宽厚坚实的后背,手臂肌肉鼓起,同女儿家的雪肤白肌,形成鲜明对比。 第17章   夜入子时,梆子声敲了三下。   临近入秋,天气已渐凉了起来,夜半突发起风,寒意渐重,沈卿禾才闭上眼睛不到一刻,猛然惊醒。   她晚上一直睡得不好,每每到这个时辰,总要无故的惊醒。   她浑身疼得要命,简直像被碾碎了一样,明明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是醒过来了。   陆胥太可怕了。   沈卿禾也不知道怎么说,总而言之就是疼,又酸又疼,他动作又粗暴,到后来握着她的腰,腰上都被掐青了。   刚开始她忍着不敢哭,怕惹陆胥生气,可到后面她真的忍不住哭了,陆胥竟没生气,只说了她两句便真的没了动作。   闭上眼睛,好不容易才睡着了。   没来由的一阵心凉,惧意袭上心头,她便醒过来了。   最近这天气怎么这般奇怪?   一到晚上就开始变得阴森森的,风也刮得厉害,还总是发出些奇奇怪怪的声响。   沈卿禾一个人往角落里缩,身子握成小小的一团,肩膀不禁在跟着一抖一抖的。   今日在佛堂祈福时,她明明还寻求了佛祖保佑,求顺遂平安,求百邪不侵,怎的佛祖就没有听见她的心愿呢。   她一动,陆胥便睁开了眼睛。   一眼看见她缩在床的一角,脸上满是惧意,他眉头皱起,当即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接着就想起那日晚上,她怕成那个样子。   “又被吓醒了?”陆胥开口,声音浑厚嘶哑。   沈卿禾陡然听见他的声音,惊跳了下,一时没回答。   “沈卿禾,你能不能别那么没用?”陆胥看她眼里的惧意,当下语气冷了几分,“好好的,有什么好怕的?”   沈卿禾还是没说话。   她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怕的。   心里总不安稳,睡着不自觉便会醒来,夜深人静时更容易受惊惧怕。   积压在心上的事情太多了,一日不缓解,她一日不得安宁。   陆胥想起方才她还哭得厉害,这时候脸颊尚有泪痕,委屈巴巴的,光看着他,也不说话。   两人沉默了会儿,陆胥眼帘垂了垂,硬声道:“害怕就过来。”   一张床也不大,她躲那么远,中间都能再睡下两个人了。   挨着他难道不安全一点吗,至少心里不会再那么害怕。   沈卿禾眨了眨眼,有点不敢动。   陆胥顿了会儿,直接伸手揽过她的腰,把人往怀里抱,按头便被埋在了胸膛上。   宽厚温暖的感觉瞬间将她满满的包围住。   “天塌下来也有老子顶着呢,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有什么好怕的。”   陆胥低低的说了几句,语气虽颇有不耐烦却已经温柔许多,手掌覆在她的背上,还轻轻的拍了拍。   她身上未着寸缕,雪背光滑细腻,挨在掌心的触感,软嫩香糯,胜过细腻的香粉。   她的腰也太细了,细的一只手就能握住,腰间再往上,那软肉也正被他压着。   小腹一阵阵胀痛,陆胥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喉头紧的厉害。   香软娇艳的声音似乎仍在耳边,溪水潺潺,花露香甜,引得人完全失了理智。   幸好沈卿禾只抖了那两下,接着便乖乖待着,没再动了。   挨着陆胥确实挺舒服的。   心尖上的寒意被驱散不少,可惧意却丝毫未散,因着方才那几个时辰被他翻来覆去的折腾,她当真更是害怕了。   可也实在太困太累,没一会儿,人便睡了过去。   .   第二日,快至巳时,房间里还没听到两位主子有要起身的动静。   橘白同细辛在外头来回转了好几圈了,有陆胥在,两人又不敢敲门去打扰,只得战战兢兢的等着。   先前这两个月,她们只是听隐半或者院里其他人说,二少爷晚上会宿在夫人房中,却从未亲眼见过。   关于二少爷的事,她们是不敢多打听的,听着是什么便是什么,深信不疑。   毕竟像二少爷这样血性的男儿,说一不二,又气性大,她们在水澜院中,保命安全为一位。   今儿却是头一次,实打实的知道了,二少爷当真是宿在这里。   可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起呢?   橘白原本坐在台阶处,没忍住又站了起来,细辛拉住她,小声问道:“你昨晚可有听见什么声音?”   细辛的房间就在正房后面,离得比较近。   她夜半依稀听见了女人的哭声。   极小声极小声的抽泣,一阵一阵的。   橘白想了下,还是摇头。   她晚上睡得死,什么也没听见。   “我觉着有声音,还是夫人房里发出来—— ”   细辛话未说完,橘白“嘘”了声,压低声音道:“别乱说话。”   这话一说出来,两人心照不宣的安静了下来。   前段时间灵苏被打断腿的事还历历在目。   听说她被赶去了杂役房,现在腿虽然能走路了,可还是有些一瘸一拐的。   也不晓得她究竟是做了什么,惹二少爷发如此大的脾气。   这事让她们心里对陆胥难免更有敬畏和惧意。   有关二少爷的事情,最好少说少讨论,免得一不小心,就引火上身。   两人又等了会儿,眼看着到巳时一刻了,房间才隐约传来些声音。   紧接着门打开,陆胥从里面走了出来。   两人立马站了起来。   齐齐的唤道:“二少爷。”   陆胥脚步停下,压低声音,道:“夫人还在睡觉,先别进去打扰她。”   两人点头。   陆胥眉头微皱,想了想,又说道:“还有,现在去烧热水备着,等夫人起身后,伺候她沐浴。”   顿了顿,接着道:“将床褥被子都一并换了。”   二少爷难得会嘱咐这么多,完全不像他以往的作风,两人心里暗暗惊叹,却还是都答应了下来。   陆胥离开后,两人又等了约摸两刻钟,沈卿禾才终于起身了。   她眼睛红的厉害,呆呆在床上坐了好一阵,才拢了拢衣服,要下床来。   脚软了一下,幸好橘白眼疾手快,扶住她了。   “夫人您可是身子不舒服?”橘白担心道:“可要唤大夫过来瞧一瞧?”   沈卿禾脸红了红,摇头小声道:“没事,不用。”   她一醒来便只有自己一个人,幸而陆胥不在。   犹记得昨晚被他抱了一晚上,听着他的心跳声入睡的。   沉稳有力,让人渐渐就安心下来了。   “少爷刚才吩咐奴婢备了热水,您现在可要去沐浴?”   确实沈卿禾也在想着要沐浴。   身上闷着很不舒服,再加上浑身酸疼的紧,泡泡热水的话,会舒服很多。   沈卿禾没让人伺候,寻理由把橘白打发出去了。   她低头瞧着,自己腰间一片青紫,胸前手臂上更是横亘的一道痕迹,光是瞧着触目惊心,还以为她怎么了。   沈卿禾轻碰了下,便疼的厉害。   她简直委屈死了。   陆胥看着人模人样的,可他就是个禽兽,还有浑身用不完的力气。   幸好今儿不是初一不是十五,也没有其它的事情,不然照她这个样子,一整日都出不了房门。   起身穿衣裳时都磨得皮肤疼,再细软的料子也挨不得,沈卿禾不免又掉了两滴眼泪。   陆胥太讨厌太过分了。   嫁人就是要受这些折磨的嘛?   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沈卿禾赶紧拿帕子擦了擦,努力的忍住。   她不哭,她才不哭。   能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好。   沈卿禾出来的时候,橘白和细辛正在换床单和被子。   她怔了下,想起昨儿床单上留下的痕迹,脸颊一片通红,下意识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她只好转过身去坐下,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   陆胥一大早便去往了城郊梁将军处。   上回梁将军杀了猪喊一起喝酒他没去,后头梁将军又派人来找他,短短时间,已经两回了。   于是陆胥便赶过去了。   这回走得大门,一路上看见他的小兵都打招呼喊“二公子好”。   “陆胥,你小子,可算是来了。”梁将军从营帐里出来,看见陆胥当即笑了起来,抬手招呼人进来。   “上次训完马就走,听说你急匆匆的,是有什么要紧事?”   梁将军三十来岁,相貌十分魁梧,体型健壮,带兵打仗多年,全靠自己拿命拼出来今天的成绩。   他特别欣赏陆胥,如此后辈,十分难得,若能为国效力,那将是国之大幸。   陆胥说:“还能有什么事,家里那些破事。”   他家里的事,梁将军多少知道一点。   自陆家四小姐死后,陆家就不安宁了。   “听说那天你带着夫人一起来的?”梁将军打趣道:“本将军还没见过弟妹呢,倒是想瞧瞧,这好巧不巧错过了,真是遗憾!”   梁将军说着,给他倒了杯酒,接着又道:“不过说真的,你拿你夫人当饵,这当真不地道。”   梁将军上回听吴山那家伙说了,说陆胥带着夫人一起来的军营,他夫人看着年纪还小,长得特漂亮,说话也柔柔弱弱的。   “陆家不安宁的事是多,你也着急解决那些不干净的人,可人一小姑娘,刚嫁进来,再暗里被人针对,你说多危险。”   陆胥做了那些事,也只有梁将军心里清楚了。   陆家看似简单,实则暗潮汹涌。   可直到他四妹失踪,死亡,他才开始真正的布局下饵。   而最好的饵,就是新入府的沈卿禾。   她怀孕就是最快最方便的一步。   只要抓住证据,顺着必能查出背后的人。   十年前他母亲惨死,三弟得病,再到如今四妹出事,这一桩桩,伤的全是他至亲之人。   陆胥垂眸,沉默了许久,心里莫名的沉重。   两个月前,他觉得利用一个陌生人没什么,可现在难受的心一绞一绞的。   手指紧捏着酒杯,额角青筋暴起。   “在我身边,她能出什么事。”陆胥淡淡说了一句。   说完,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这背后是人是鬼,谁知道啊。”梁将军也跟着喝了杯,半开玩笑的说了句。   “你可小心,别局没做成,还赔了夫人 。”   梁将军想,这要是他有这么一个媳妇,肯定捧着宠着,哪能做这些缺德事。   这是个人知道了,心里不恨他才怪。 第18章   陆胥晚上才回家。   刚进大门就遇见了陆豫。   陆豫看起来也刚从外面回来,白袍下面沾了些尘土,面色匆匆。   “二弟今日可是去了梁将军处?”陆豫笑着问道。   “是,梁将军请喝酒。”陆胥顿了顿,也笑问道:“大哥找我有事?”   “倒也没有。”陆豫摇头道:“祖母原本说,让你我二人去城外接一批货物,没寻到你,我便自己去了。”   “说起来不大重要,可祖母特地嘱咐了,我还是应该和二弟交接一二。”   陆家家大业大,经商这方面的事,向来陆豫管得多些,陆胥不怎么经手。   可到底陆胥才是嫡子,太夫人更希望陆胥多多上心。   奈何陆胥的心思并不在这里。   “不必了。”陆胥直接拒绝,“不向来都是大哥经手,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大哥心里有事就是了。”   兄弟俩说话还是客气,这么多年,依旧生疏。   两人性情不和,天南地北的,有血缘也亲不到哪里去。   “对了,二弟你的伤可有好些?”陆豫目光停在他左手手臂上,担忧道:“可有牵扯到旧伤?”   陆胥淡淡答:“没事,劳大哥挂心了。”   陆豫目光微凝,似是有话要说,犹豫片刻后,才开口,道:“二弟,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陆胥最烦这样的屁话了。   “讲就是了。”   “那日在晚榭,砸下来的那截樟树枝,是被人为截断的。”陆豫压着声音,刚好够两个人听见。   陆胥脸色僵了下,瞳仁紧缩,确认道:“人为?”   “是。”陆豫点头,道:“那日风虽大,但不至于将树枝刮断,后面我去看了,还留有被截断的痕迹。”   手法太低端,想害人的心又很明显。   “此事如何,我确不清楚内里,只是提醒二弟一句,万事小心。”   陆豫说到这里,唇角动了动,还想说沈卿禾正怀着孕所以更要小心,但想了想,到底他不该管那么多。   便没再说了。   “多谢大哥提醒,我会注意的。”陆豫说着,脸色沉得更厉害。   他想起那日树枝掉下的场景,眼底渐渐有肃杀之气。   这树枝砸在他身上都差点断了他的手,这要是砸在沈卿禾身上……   就她那纤细的身板,风吹一吹就倒,怕是直接能把人砸没了。   那丫头胆小也怕疼,这会子陆胥真庆幸当时自己就在她身边。   两人没再多谈,陆胥赶着回水澜院了。   陆豫看着他的背影,眸光渐渐幽深,一双瞳仁似无尽深渊,同这一身的儒雅气息格格不入。   .   天一暗便起风了。   沈卿禾今儿在房里待了一整日,几乎没有出过门,直歇到现在,还是没缓过来。   她已经在心里默默的骂过陆胥很多遍了。   “橘白,你帮我拿上回宜棠送我的凝浆过来。”紧闭门窗后,沈卿禾将衣裳褪下,瞧着自己腰间青紫,心上一阵担心。   好不了的话,该有多难看啊。   橘白抽屉里寻找,找了个青色绘桃枝的瓷瓶出来,好生托在手掌心里。   “奴婢听表小姐说,这花液凝浆是从皇城的胭脂铺里买来的,最是滋润养颜。”   霁城离皇城相距甚远,皇城的东西在这里,可谓异常珍贵,所是江宜棠送她这瓶,她放着许久了,一直舍不得用。   今日终于拿出来,还是要用在身上,而不是用在脸上。   橘白将凝浆留下,便出去准备晚饭了。   沈卿禾往前坐了坐,正好对着面前的镜子,接着她将瓶子打开,小心翼翼滴了两滴在手心上。   手心缓缓覆在腰间青紫处。   她只轻轻挨着,便连连倒抽凉气,贝齿轻咬,慢慢涂开后,才又滴了两滴,换下一个地方。   抹的差不多了,她正将瓶子放好,准备穿衣服,门外便传来陆胥的声音。   他竟知道敲门了。   “沈卿禾,我进来了。”   沈卿禾一惊,赶紧将衣裳往上提,拢了拢领口,还没穿好,陆胥已经大步的进了房间。   入目大片的雪白,陆胥愣了下,问   :“在干什么?”   “我、没有。”沈卿禾垂眼,心里头急得不行,动作却一点也跟不上。   左肩一半都还露在外面,顺到锁骨处,掩不住一身雪肌无暇。   陆胥瞧着不对。   “身上怎么了?”陆胥走过来,又细看了眼,才出声询问。   沈卿禾动作顿住。   原本她疼了一日心情已经很不好了,现下看见陆胥,又惧又气,不想理他又不得不理他。   听着他语气颇凶,沈卿禾眼泪没忍住在眼眶里打转转,停了会儿,将衣裳稍微往下拉了拉。   露出手臂上的一道掐痕。   陆胥怔了下,接着想到什么,在她旁边坐下,直接将她小衫掀了起来。   手臂上还不算什么,腰间处才当真严重。   她腰肢细弱,软若拂柳,他手一碰到便仿若失了控,只想拿手紧紧的抱着。   他先前也没碰过其它女人,不晓得这事上面的轻重,只是依他自己来说,已经算收着力气了。   却没想到她这一身……还真是娇气的碰都碰不得。   沈卿禾注意到他眼里闪过一抹歉意,肩膀轻抖了下,可怜兮兮的说:“夫君,枝枝疼死了。”   她委屈巴巴的,巴掌大的小脸光在那哼唧哼唧,咬着嘴唇,又在忍着不要哭。   陆胥当即三魂七魄都被她拿去了一半。   他抿了抿唇,眼眸幽黑,想起昨晚上她受着大肆伐掠的景象,小腹一阵一阵紧的生疼。   陆胥刚刚进来的时候正好遇见橘白,也听她说了,说沈卿禾在屋子里待了一整日没出门。   “哪里疼?”   沈卿禾想说哪里都疼,可悄摸看了陆胥一眼,转口小声答道:“腿。”   腿疼,没法子走路了。   陆胥看了她的腿一眼,接着在她旁边坐下,双腿略弯,大掌托住她的小腿,放在了自己双腿上架着。   沈卿禾不知道他想干嘛,眸里流露出些许惧意,陆胥扫了一眼,淡淡道:“别动。”   说完,掌心覆下,手指微微用力,一下一下的给她按揉了起来。   他指腹上有老茧,磨着略微粗糙,手指力道虽然重了点,可掌心揉搓着,缓解酸疼却十分有用。   沈卿禾眸里渐渐泛起水雾,蝉翼般的睫毛扑闪了两下,当真浑身舒缓了下来。   她唇角抿了抿,呼吸也渐缓了下来。   陆胥这手法颇有规章,好像并不是乱揉的。   “好点了?”见她一直不说话,陆胥出声问了一句。   “嗯。”   陆胥现在也想明白了。   她一个小姑娘家,娇气就娇气点吧,总归和他这个大男人不一样,没什么好计较的。   沈卿禾这会儿估计是舒服了,过了会儿陆胥转头再看时,她趴在小几上,闭着眼睛,竟然睡着了。   模样乖巧的不得了。   她趴着像一只小猫,温顺良善,脸颊粉嫩嫩的,唇瓣嫣红似樱桃,让人极其迫切的想尝一尝唇上的味道。   陆胥喉头来回滚动了好几下。   这时候下人准备好晚饭了。   橘白刚进来,陆胥看过去,吵她摇了下头。   示意她动作轻一点,现在不要过来。   于是她退了出去,外面瞬间安静下来。   这女人睡眠浅得很,一点风吹草动就容易醒过来,陆胥不好动她,只好拿了个圆枕过来,枕在她头侧。   接着又拿了床毯子给她盖上。   双脚还依旧搭在他的腿上没有动。   女儿家的小腿纤细修长,精致的没有一点瑕疵,陆胥受伤的这只手尚有疼意,脑中不由回想起那日在晚榭的情景。   府里的人应该都清楚,就是那一棵树砸下来,也不一定能把他砸死,更何况只是一截树枝。   所以一定是针对沈卿禾的。   他先前布下这些局,不就是为了用她这个饵引人上钩。   从下毒到这次,确实有人上钩了。   可他心里操蛋的难受。   .   沈卿禾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已经黑的完全了。   她睡得倒是舒适,醒来的瞬间只觉得脑袋清明不少。   就是脖子有点歪的疼。   双脚处温暖异常,被按揉过后的血液都流动得更快速了起来。   再动一下,便感觉自己双脚正被一只大手握着。   沈卿禾脑子里瞬间闪过许多吓人的画面,双腿一屈,下意识要把脚往回收。   才一动,脚上那只手紧握住,稍稍用力,直接把人都拖了过去。   沈卿禾被拖到一双硬邦邦的大腿上坐着,硌得肉疼,她眉心微蹙,一抬眼就对上陆胥冷然凌厉的眼神。   “一睡醒就跑,你怎么这么没良心?”他声音低沉暗哑。   好歹为了让她好好睡个觉,他半个时辰都保持这个姿势没动。   也不知道自己哪根弦坏了要这么惯着她,刚刚真是动都没舍得动一下 ,没想到她这儿丁点儿小的胆子,看到他还是要害怕。   “谢谢夫君。”沈卿禾怯怯的开口。   两人挨得这么近,他身上炙热的温度贴着皮肤传了过来,直烫的她害怕。   虽然两个人已经做过那么亲密的事,可沈卿禾还是不习惯两个人挨得这么近,不止害怕,也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还吃饭吗?”陆胥轻哼了一声,询问她道。   她睡了这么会,早错过晚饭时间了,得亏陆胥让人先把饭菜去热着了。   “嗯。”沈卿禾轻应了一声。 第19章   沈卿禾有点害怕夜晚的到来。   用过晚饭后,时辰也挺晚了,沈卿禾稍微歇了会儿,消消食,在院子里磨蹭了好一会儿的时间。   听橘白说三少爷就住在水澜院后面的院子里,同水澜院后头的小门是想通的。   沈卿禾有点想小玉了,当时不小心给它喂了有毒的糖糕,她心里一直挺愧疚的。   “虽然有点害怕吃糖糕,但我还挺想念它的味道。”   沈卿禾抿了抿唇角,仿佛唇齿间留下了那丝丝的甜味。   不由咽了咽口水。   沉默了会儿,沈卿禾叹了口气,轻轻说:“宜棠最近怎么不来府里了?”   “我还有一盒新的胭脂想送给她呢。”   她和府里其他女人都没什么话好说,唯一能聊聊女儿家心事的,只有江宜棠了。   “她上次送我的凝浆很好用,可惜霁城买不到。”   沈卿禾一个人在自言自语,隐约间觉得身后有一道身影走近,她以为是橘白,便回头去看。   却没想到是陆胥。   “夫君。”沈卿禾唤了一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陆胥没说话,长腿一跨,在她旁边坐下,嗤笑了一声,没回她的话,反而是道:“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能说?”   一个人待着话挺多的,和他待一起的时候就总是胆怯怯的,话也不敢说几句。   她至于这么怕他吗?   沈卿禾听他这么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垂下眼来,不知道该回什么。   有感兴趣的话题的时候,话当然就多了,但是她和陆胥……好像没什么能说的。   而且每次和陆胥说话,她都要先琢磨很多遍——   这样说对不对,会不会惹他生气,或者这句话该不该说。   见沈卿禾不说话,陆胥接着又道:“不过你和江宜棠走得近些还好,府里其他人,你能离远点就离远点。”   他说这话颇为认真,沈卿禾愣了下,抬头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之前他也说过这样的话,说让她离陆豫远点,离白芊芊远点……   现在他又提。   沈卿禾也没问为什么,只是乖巧的答应下来:“好。”   凉风轻轻的刮在脸上,直往人的领口里钻,沈卿禾不禁缩了缩脖子,身上凉意渐重。   “回去吧。”陆胥见状,站起了身。   沈卿禾有点不情愿,可还是跟着陆胥起来了。   进了房间后,陆胥去拿衣服换,沈卿禾慢吞吞的爬上床,在里头角落盘腿坐着。   拉了拉被子往身上盖。   她身上还疼得很,在想要怎么说才能让陆胥不碰她。   陆胥很快换完衣服,在床边坐下,扫了沈卿禾一眼,伸手便来脱她的衣服。   沈卿禾咬着下唇,当时差点哭出来,心尖一颤,下意识拉住了自己的衣服。   她身上穿着件胭脂红的小衣,刚好到腰肢处,衬得整个人更加摇曳生姿。   眼里虽有惧意,手上也拉得紧。   陆胥没想到她能拦着,还用了力气,面色冷了冷,道:“我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   沈卿禾抬眼看了看他,自个儿手指更加揪紧,片刻后,还是她败下阵来,慢慢把手放下了。   陆胥掀起她的小衫,凑近了点,目光紧盯在上面,特别仔细的从下往上看。   他接着又掀了她的小衣。   皮肤上泛开点点微凉,沈卿禾感受到他丝毫不加掩饰的视线,脸颊已经红透了。   陆胥越往下看,眸色沉得越来越厉害。   她身上的这些淤青,时间越久看起来越可怕,青紫泛开一片,伴着四处的指痕,活像受了什么非人的虐待一样。   之前没怎么看清楚,不知道身上这么多地方都有。   他似乎仔细的记了下这些伤到的地方。   “得了,我又不是什么禽兽。”陆胥把衣服放下来,艰难的别开视线,道:“睡吧。”   陆胥没其它动作,说完之后便掀开被子,在她旁边躺下了。   他将沈卿禾人拦到怀里时,她身子轻抖了下,嘴唇溢出小小的一声,随后呢喃了一句:“疼。”   还不是怕她晚上又噩梦睡不着,半夜醒来,第二日精神也不好,这么轻抱着她了,还在喊疼。   陆胥顿了顿,耐着性子出声问道:“那要怎么才不疼?”   “我……”沈卿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身上那么硬,挨着就是会很疼,像被一块大石头硌着一样。   见她不说话,陆胥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抱着她的手臂又放得更轻了。   .   第二日沈卿禾醒的很早。   太阳刚升起,暖黄的阳光洒在窗台上,沈卿禾坐在窗边梳妆,树影斑驳,打在梨木刻雕芙蓉花的妆台上。   橘白在她身后为她梳头发。   沈卿禾出声问橘白:“陆胥他什么时候起床的,现在又去哪里了?”   她早上一睁眼陆胥就不在了,身边的被子还留有一点温度,感觉他应该才起床不久。   “二少爷起来有一阵了,去哪奴婢就不知道了。”   橘白手上拿着梳子,一手挽住她的头发,如丝绸般,乌黑顺滑,真叫人羡艳不已。   “但今儿一大早二姨娘送了些东西来,全被少爷扣下了,说是不准拿给夫人您。”   沈卿禾疑惑的问:“什么东西?”   橘白说道:“不过就是些燕窝,人参类的补品,还有发簪首饰之类的。”   听起来也没什么。   所以为什么要扣下?   沈卿禾觉得陆胥做的有些事都好奇怪。   橘白为沈卿禾盘了个简单的发髻,瞧着十分清爽,沈卿禾对着镜子里看了又看,不由笑道:“这是你近来学的新样式?”   “奴婢会的多着呢。”橘白摇头,回答道:“少爷说待会儿要带夫人您去后头庄子里,特意吩咐了穿戴轻便些。”   “竹林后头的庄子吗?”沈卿禾疑问道:“去那儿干什么?”   “今儿是三少爷生辰,估摸着二少爷是要为三少爷庆生吧。”   橘白笑道:“往年为三少爷庆生,少爷可是谁都不带的。”   “三少爷他性子孤僻,连太夫人也不愿意见,如今难得愿意同夫人您说话。”   也正是因此,陆胥才会带沈卿禾一起。   盘好了发髻,橘白转身去柜子里拿了两身衣服出来,询问沈卿禾:“夫人,您看这两个哪个好一点?”   “生辰日的话,应当喜庆一点,穿这件红色的可好?”   橘白点头附和:“确实是这件好些。”   说着沈卿禾去便去换衣服了。   若是出门,她收拾一向细致,同橘白讨论该搭的鞋子,用什么口脂,不知不觉又是好一阵过去。   “沈卿禾。”陆胥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无奈道:“已经一个时辰了。”   陆胥一直在等她,可他真没想到,沈卿禾这么能磨蹭,他光在外面听她要换什么衣服,穿什么鞋子,就听了足足半个时辰。   “我好了。”沈卿禾一听他的声音,心下略惊了下,马上转过身来,弯了弯唇角,看向陆胥。   她今儿穿了件嫣红色云绣小衫,锦裙下藏着双湖蓝色绣双蝶绣鞋,衬得整个人格外明艳亮丽,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都弯了起来。   陆胥少有看到她这般格外的精心打扮。   明媚漂亮,胜过世间亮丽的风景。   “夫君你等很久了吗?”沈卿禾抿了抿唇,歉疚道:“我不知道你在等……”   她要知道肯定不敢这么磨蹭了。   他喉头紧了紧,目光移开,责备的话到嘴边也说不出来,略微不自然的道:“好了就走吧。”   庄子离水澜院比较远,走路过去,也要将将一刻钟。   过了两座桥之后,中途有段路不太好走,一地泥泞,沈卿禾怕脏了自己的鞋子,垫着脚尖,走得十分小心翼翼。   偏偏前面陆胥走得还快。   走了会儿听见身后脚步声没跟上,陆胥停下来,回头看,见她正紧巴着小脸,走得小心翼翼的。   陆胥看了片刻,便又往回走。   沈卿禾一抬头看见他,黑压压的眼神实在压人的慌,她讪讪的往后退了下,小声道:“枝枝会努力走快一点的。”   陆胥吃饭快,走路快,总之做什么都很迅速,沈卿禾都知道,所以她也在努力跟上他的节奏。   陆胥没说话,只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大掌将她的手整个覆住,然后拉着人往前走。   他一抬腿沈卿禾差点没跟上,手下意识往回拉了下。   陆胥脚步顿了下,手臂用力,几乎将她整个人走路的力气都撑住,而后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沈卿禾心里不禁一阵惊叹。   他力气怎么这么大呀,一只手就能把她整个人都支起来,还看起来毫不费力的样子。   也太可怕了。   “夫君,三弟生辰的话,我没有准备礼物。”沈卿禾突然想起这件事,心里不禁一阵后悔。   早上光顾着收拾了,应该问问橘白三少爷喜欢什么,就算来不及,能做点糕点,拿些水果,也比空手要好。   “会不会不太好……”   “不用准备。”陆胥说:“他什么都不喜欢。”   “可他就很喜欢小玉啊。”沈卿禾听他这么说,下意识反驳了一句。   陆胥回头看了她一眼,唇角微抿了下,片刻后收回目光。   却没说什么。   沈卿禾垂眼,讪讪闭上了嘴巴。   她是不是又说错话了……不该反驳他的…… 第20章   曲通幽径,绕过两个亭子,便是一片竹林,竹林后头是一间庄子,隔着庄子不远,是陆豫的胧明院。   李氏才从太夫人处回来,这会子拿了好些东西,给自家儿子送过来了。   她不常来胧明院,敲书房门敲了好一会儿,陆豫才应了一声。   李氏进门的时候,陆豫手上拿着个帕子,好生的折起来,打开下面抽屉,放了进去。   这动作正好叫李氏看见了。   “娘,您怎么来了?”陆豫起身,忙便来迎,道:“方才儿子看书入了神,没听见外面的声音。”   李氏虽在外面被晾得久了,可也绝不会怪自家儿子,笑了笑道:“倒没什么,就敲了两下。”   “昨儿得了些好东西,给水澜院和长睢院都一一送了些过去。”李氏说着,后头两个丫鬟端着东西进来了。   一身锦布衣裳,上面镶绣着金色云纹,是极好的布料和针脚,一双黑色竹叶纹长靴,另外便是些燕窝之类了。   “这衣裳和鞋子都是照着你的身量来的,你试试看合不合适,不合适的话我好再叫人改改。”   “不必了。”陆豫摇头,说道:“娘您给我做的,定然合适,儿子收下就是了,不用劳心再改。”   陆豫说完,他房里的丫鬟便将衣裳鞋子接过,去收了起来。   这番话说完,书房安静下来,母子之间又一时无话。   李氏似乎还有其它的话要说,看了他好几眼,又往前走了两步,想试试能不能看到他刚刚放起来的帕子。   “豫儿,赵家那位三小姐你还记得吧?”李氏犹豫好一会儿后,终于开口问了一句。   陆豫想了想,说:“记得。”   “我前两天托人为你们合了八字,正正相合的紧,娘想着那姑娘不错,不若便禀告了太夫人,待过段时日,去赵府下聘礼?”   李氏可真是着急自家儿子的婚事。   已经二十五岁的人了,却尚未成亲,房里更是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   陆豫道:“娘,我现在身体这个样子,成亲不是拖累别人姑娘吗?”   他身子骨确实弱些,三天两头便容易感染风寒,又时常有些小毛病,长久积压起来,拖得身体越来越糟糕。   早晓得他会这么说,李氏还是面露急色,顿了会儿,语重心长问:“豫儿,你老实和娘说,你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   李氏这话一说出来,陆豫目光明显僵了下。   李氏看着有戏,赶紧接着道:“你告诉娘,娘找人替你去说媒。”   前些年李氏还挑着要个可人心的儿媳妇,但到现在,她只盼着陆豫能顺利成亲,只要他喜欢,哪家的姑娘也没那么重要了。   陆豫却即刻否定了。   “没有。”   不等李氏说话,他抢先道:“儿子今日还有些账本要看,娘您若没有其它事,便些回去吧。”   说完,他便在书桌后坐下了。   李氏这又是一场无用功,她略叹了口气,只嘱咐了句让他好好休息,其余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书房。   .   沈卿禾一进亭子就看见了小玉。   它趴在石桌上,瞧着胖了一点,精神奕奕的,格外活蹦乱跳。   沈卿禾眼睛亮了亮,往前走了两步,在石桌前坐下,伸手去摸了摸小玉的耳朵。   “好久不见了。”沈卿禾笑着和它打招呼。   小玉旁边还放着个小碟子,里面是它吃的食物,沈卿禾把碟子往它面前移了移,好让它吃得更方便一点。   陆胥站在旁边,往四周打量了一圈,问道:“三少爷人呢?”   兔子在这,人却不见了。   旁边丫鬟指了指里面房间。   陆胥又问:“他特地把兔子留在这的?”   丫鬟点了点头。   沈卿禾和小玉玩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次是来给陆晟过生辰的。   “三弟不出来吗?”沈卿禾出声问了一句。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陆晟呢。   他上次愿意让小玉陪她几天,说到底她还是应该感谢他才对。   因为有小玉陪着,心情真的能舒缓很多,至少能少一点的担忧害怕。   陆胥没说话,只是走到房门边上,试着唤了声:“三弟?”   里面并没有声音。   他知道人现在在里面,只是不愿意出声理人而已。   沈卿禾也觉得奇怪,抱着小玉往前走了两步,打量了会儿,才对着门内说道:“生辰日也不出来和大家一起玩吗?”   里面还是没声音。   沈卿禾抬头看了眼陆胥,眉心微蹙,小声同他道:“他真的在里面吗?”   陆胥尚未回答,里面传来一个小小的声音,怯生生的问:“玩什么?”   沈卿禾其实也不知道要玩什么。   她平日在府里无聊了,顶多也就是出去走走坐坐,或者江宜棠在的时候,同她说话,一起吃果子,吃糕点。   有好吃的就会开心,心情也会变得很好。   想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道:“我最近读了好几个有趣的话本,我讲给你听?”   “好。”很久之后,里面才传来弱弱的一声。   陆胥在旁听着,眼里有些许讶异。   这么多年了,三弟一直不怎么愿意和人说话,哪怕是他这个一母同胞的哥哥,和他说话的次数也寥寥无几。   正这么想着,房间门被打开。   陆晟是从门的一边慢慢挪出来的。   他今天过十六岁生日,身形高大,只比陆胥矮了一点,但脸色要白净很多。   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双眼睛却格外怯懦,稚气十足,像个五六岁的孩子。   仔细看的话,眉眼之间,和陆胥有五六分相似。   他看了眼沈卿禾,而后目光又慢慢的转向陆胥,轻颤了下,似乎是有点怕他。   沈卿禾转身回石桌处坐下,而后朝陆晟招手,轻声和他说道:“你过来坐啊。”   陆晟点了下头,慢慢的往她这边走。   小玉一看见陆晟,就往他身上跳,陆晟抱住了它,抬眼看了下沈卿禾。   他大概是觉得沈卿禾喜欢,所以想要沈卿禾抱着它,但小玉又非要黏过来,搞得陆晟也有点手足无措。   “没事,你抱着吧。”沈卿禾看出了他的意思,便笑着说了句。   接着她开始讲前几天看的话本。   那边陆胥在隔着他们稍远的地方坐下了。   陆晟听得很认真,眼里晶莹澄澈,也不说话,就安静的听着她说。   说到一半,有下人上了几个琉璃盏。   是先前沈卿禾最爱吃的牛乳绵冰。   只是现下天气便凉了,再吃这么冷的也不大好,厨房便多放了牛乳和水果,冰只加了一点点,沾些凉意。   陆晟怯怯的看着,看样子,应当是从没见过这东西。   “你吃不吃?”沈卿禾把琉璃盏往他面前推了推。   陆晟看了眼陆胥,又看了看面前这香香甜甜的新奇食物,好一会儿,才小声的说:“哥哥,不让。”   他一说,沈卿禾也吓了一跳。   “这个,是不可以吃的吗?”沈卿禾以为自己坏了什么规矩,惊惧间看向陆胥,咬了咬嘴唇,一副想问又不好问的样子。   陆胥目光微冷,一看过来,吓得两个人都往回缩了缩,随后他才淡淡道:“吃吧。”   他也不是说不准陆晟吃这个,只是他一直以来都教导陆晟,别人给的东西,千万不可以吃。   没吃过的东西,没有他的允许,更加不可以吃。   陆晟他特别听话,只要是陆胥说的,什么他都会答应,然后牢牢记下。   不让做的肯定不做。   这个牛乳特别合陆晟的口味。   他端端正正的坐着,吃东西的时候也特别安静,拿着勺子慢慢的吃,不说话也不着急,最后把一碗吃得干干净净。   “吃好了。”吃完后,他把碗放到一边,小声说了一句。   一看他的这些习惯,就知道一直以来都被教的特别好。   沈卿禾想,这和陆胥还真是不一样。   陆胥吃饭那么粗糙,说话做事也鲁莽的不得了,两人可真不像亲兄弟。   沈卿禾吃东西也慢,和他差不多时间一起吃完的,吃完之后,又继续给他讲刚刚没讲完的话本。   .   一天时间很快过去了。   陆晟很早便犯困了,努力撑着听沈卿禾讲了好几个话本里的故事,才进房间暂时去小憩了会儿。   离开的时候他还没醒。   陆胥进去看他,神色颇为柔和,瞧他睡着的时候唇角都是弯起来的,便知道今儿心情很不错。   他轻手轻脚退出来,把门关上。   “回去吧。”陆胥对沈卿禾说。   “那他等下会自己回去吗?”沈卿禾问道。   “嗯,府里的路他熟的。”   看得出来,在某些方面,陆胥也在让弟弟学会独立。   沉默了会儿,沈卿禾忍不住说道:“我觉得三弟挺乖,也没那么不喜欢和人亲近,为什么平时在府里总看不见他?”   就连初一小宴也没有出现过。   “五岁那年大病过后,他就不喜欢出门了。”   陆胥边走边说:“他心智也没有不成熟,只是一直一个人待着,太单纯太孤僻了。”   陆胥神色微敛,顿了片刻后,继续道:“他只是……和你说话多点……”   前些年的时候,陆胥花了很大的工夫,靠近他亲近他,教他读书写字,人文之礼。   这府里所以整个陆府,陆晟只认陆胥这个哥哥。   可他没想到,沈卿禾才进府多久,和他说了两句话,立马就亲近起来了。   沈卿禾想了想,说:“那我以后有空多和他说话。”   她要这么做,一方面是喜欢陆晟也心疼他,另一方面当然还是为了讨好陆胥。   之前陆胥突然对她态度柔和了,就是因为看见了小玉。   所以多和陆晟说话,就能讨陆胥欢心,他就能少凶一点,少对她不好一点,更能好好的保住小命。 第21章   傍晚时陆胥出去了一趟,没多久,两刻钟便回来了。   回来的时候他手上拿着个小匣子,看着像女儿家的东西。   他直接将盒子放在桌上,递向沈卿禾。   “给你的。”   沈卿禾疑惑的抬眼看着他,随后把盒子拿过来。   打开看,里面是两个小小的青瓷瓶子。   第一眼看觉得眼熟,可一时也没想起来,于是她拿了一瓶出来,打开,放在鼻尖处闻了闻。   这是……花液凝浆!   江宜棠在皇城只得了两瓶,听说那两瓶便花了一锭金子,可谓珍贵异常,便是皇城里的贵人小姐,也是有钱难买。   这东西涂她身上的淤青处,效果格外的好。   原先还担心皮肤上会不会留有痕迹,   陆胥他出去了一趟,怎么就拿了两瓶回来?   “都给我吗?”沈卿禾很惊喜,尽管已经在尽力克制了,可那份喜悦还是流露于面上。   她这么开心,看得送礼物的人心情也莫名不错。   陆胥别开目光,点头应道:“嗯。”   沈卿禾笑了起来,眼睛亮亮的看着陆胥,高兴道:“谢谢夫君!”   要说她喜欢什么,那莫过于便是胭脂水粉这些了,心心念念盼了许久而得不到的更是喜欢,简直巴不得捧在心尖尖上才好。   有了这些还当真可以忘掉许多的烦恼。   高兴完之后,沈卿禾才想起来要问。   “不过夫君你是从哪里得了这两瓶?霁城不是都没得卖吗?”   “托梁将军买的。”陆胥模样颇为随意,道:“他人脉广,不用去皇城也能弄到。”   说起来好像很轻松的样子。   沈卿禾笑得很开心,好生的收了起来,想着这一下多了两瓶,一时也不用太省着用了。   .   之后的两三天里,沈卿禾每晚睡觉前都会先涂上些凝浆,身上淤青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还很庆幸的一点是,这几天陆胥都没有再碰过她。   每天晚上都只是抱着她睡。   现在天渐渐凉了,她身上寒气重,而陆胥像个火炉子似的,在他身边,全身血液随时都能滚烫滚烫的。   今儿吃过晚饭后,沈卿禾便去耳房沐浴,才洗好出来,直接被陆胥拦腰抱过。   他一只手便轻轻松松把她捞了过来,压在床上,鼻尖闻到她身上散发的香味,忍不住轻嗅了嗅。   她身上暖香味本就好闻,这几日用了那花液凝浆,雪肤更是淡香弥漫,好闻的让人甚至想咬上一口。   陆胥气息明显粗重了起来。   沈卿禾方才沐浴时被热气烫的已然迷迷糊糊,这下浑身被陆胥身上的味道包围,压着她的胸膛坚硬,她下意识皱了眉头,不悦的轻哼了一声。   这一声被陆胥听在耳朵里,瞳仁微紧,一手圈住了她的腰,瞪着凶人道:“沈卿禾,老子睡你的时候,你少给我娇气!”   这些日子已经够惯着她了,什么都惯着她,想要的想买的,难弄也给她弄来了。   她倒是什么都娇得很,力气重一点眼里就能榨出眼泪来。   沈卿禾最怕陆胥凶人了。   她当即便抿着嘴唇,不敢出声了。   陆胥嘴上凶归凶,手上力气却比上次轻了不少。   大掌托住她腰臀部,几乎将整个人都揽在了自己怀里。   他这次没有那么霸道莽劲了。   夜里凉意深重,到底还是出了一身汗,陆胥抱着她去耳房,简单冲洗了下。   耳房里水声哗啦的响,透过屏风,看见男人后背流畅的肌肉线条。   压着狠要了半刻。   回来房间,床帘再放下的时候,沈卿禾已经睡着了。   她闭着眼睛,呼吸声十分平稳,显然就是睡得很熟。   她嘴唇下面有牙齿咬下的痕迹,是她自己忍着不哭咬出来的,差一点点就破皮了。   咬痕处嫣红的几乎鲜亮,像是要浸血出来了。   她有时候真的傻得厉害。   忍哭都忍成这样,难怪总觉得今儿个都不哼唧唧的了,敢情一直在跟自己较劲。   陆胥轻笑了声,掀开被子在她身边躺下,一手支起身子时,忍不住在她唇上轻碰了下。   .   沈卿禾第二日醒来时,一睁眼,发现自己正半边身子都趴在陆胥身上。   他看着她,眼里漆黑一片。   “就醒了?”陆胥沉沉的问了一句。   沈卿禾小声的回了一句:“嗯。”   沈卿禾有点不敢看陆胥。   两人亲密的越过分她越觉得奇怪,特别是想起那些画面,虽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可……   “醒了就起吧。”陆胥手臂从她脖颈处抽出来,正好顺便将她的乌发揽了下。   发丝自指尖穿过,香味丝丝缕缕的散发出来。   沈卿禾也随后起身。   这回身上不痛了,但还是有点酸,她下床穿了鞋站起来的时候,两腿隐隐有些发抖。   陆胥站在她旁边,看了片刻,忽而一把揽住她,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下。   沈卿禾一下懵住了,眼睛睁得圆鼓鼓的,嘴唇僵住,好一会儿,才抬眼艰难的看向陆胥。   陆胥却是笑了一声。   她全身都是软的,连嘴唇都软的像棉花一样,带着微甜,让人忍不住就想亲。   陆胥这时候在想,娶个媳妇太不错了。   沈卿禾终于反应过来,脸颊迅速的涨红,一时脑子里五味成杂,垂眼马上避开了他的目光。   “脸红什么。”陆胥放开她,又笑了声。   他笑起来声音很爽朗,但他比较少笑,大多时候都是板着一张脸的,很是显凶,煞人的慌。   陆胥没多待,拿了架子上的衣裳过来,穿上收拾好了。   这边橘白进来,陆胥吩咐她道:“把床单换洗了吧。”   怎么又洗床单……   橘白听着都愣了下。   前两天才换了一遍。   橘白想着,看了眼沈卿禾,却见她脸色异常奇怪,虽是疑惑,二少爷在这里,橘白自然也不敢问什么。   陆胥刚踏出门,便看见隐半在外面等着。   “少爷,查到了。”隐半凑近,小声的同他说了一句。   陆胥脸色当时便凝重了下来。   他往里面房间看了眼,随即往书房走,压低声音道:“进来再说。”   .   今儿璇璇哭了一整天了。   白芊芊也顾不得她,在院子里转了两三个来回,直到后头丫鬟忍不住喊她:“夫人,小姐什么都不肯吃,您快过来看看吧。”   白芊芊眉心紧拧,回头往房间里看了一眼,并没有理会丫鬟说的话。   大概过了片刻,她意识到不太对。   自己不该这么着急的,越着急事情越糟,越容易出破绽。   于是她回了房间。   璇璇一看见她便不哭了,眼里挂着泪水,大眼睛一闪一闪的,硬从丫鬟怀里挣脱下来,摇摇晃晃朝白芊芊走来。   白芊芊手指揪着衣服,好一会儿,抬头询问道:“大少爷今儿是不在府里吗?”   “这奴婢可不晓得。”丫鬟木桃回答道:“不过大少爷近段时间总是不在,许是忙得很。”   正是这时候,外头有下人跑进来,道:“三姨娘,太夫人有请。”   白芊芊紧张了下,问:“太夫人可有说是何事?”   “未曾。”   “太夫人请了府里的人都过去长睢院了,大概是有什么事要说。”   “对了,太夫人说把五小姐也一起带过去。”   “好了,知道了。”白芊芊应了声,脸色有些许发白。   半个时辰后,众人陆陆续续都到了长睢院。   因着太夫人突然传的消息,众人也有些猝不及防,心里头都在估摸着,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太夫人坐在大厅主位上,脸色颇沉,目光打量了一圈,而后出声,道:“带人进来。”   两个小厮押着个嬷嬷进来了。   沈卿禾瞧着这这嬷嬷眼熟,像是厨房里的人。   她就坐在陆胥旁边,偏头悄摸看了眼,见陆胥脸色也不大好,心中饶是疑惑,却也不敢多说话。   “最近府里总是出事,多少都是晦气,可这背后,到底是人是鬼?老身倒要一探究竟!”   太夫人说话掷地有声,目光看下来,气势十足,震得在场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这府里的事我不说,但都知道。”   太夫人往陆胥这边看了一眼,接着道:“在卿禾的饭食里下毒,在晚榭砸伤胥儿。”   “张嬷嬷,你说说下毒的事吧。”   张嬷嬷双腿都在发抖了,她也没成想拿钱办个事,真就把自己坑到了这个地步。   她转头看了白芊芊一眼。   白芊芊神色紧张,同张嬷嬷目光对上又马上躲闪开,她也是经不住场面的,当下僵的眼睛都不眨一下了。   空气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白芊芊哪里招架得住这样的场景。   她脚一软,跪了下来,双手双脚直抖,颤颤的道:“是芊芊一时鬼迷心窍,才往少夫人饭食里下了毒。”   太夫人应当是早便知道,并没有太惊讶,只是脸上怒色外显,压着怒意问道:“卿禾同你有什么仇怨,你要做这些来害她?”   芊芊这姑娘,身世挺可怜,当初就是看着她老实,才让丰益纳了她进门,谁知道这才多久,就闹这样的事。   说到底太夫人也想不通,白芊芊这么做的原因。   卿禾性情温和,待人和善,断不可能与人起冲突,而白芊芊按辈分上算卿禾的长辈了,害沈卿禾于她而言,并无任何好处。   白芊芊低头沉默了会儿,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落,而后她抬头,惊惧又无助的看向陆胥。   “二少爷。”白芊芊抽泣着,说话都每一个字几乎都抖得厉害,往他这边挪了挪,道:“您好歹……也看在璇璇的份上……芊芊求求您了……” 第22章   陆胥坐在梨花木的椅子上,一身玄衣,气息压得格外幽深,面色冷峻,一双凌厉的眸子仿佛深渊,沉进去便不见底。   他身躯高大,只是坐在那里,背挺得很直,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跪着的白芊芊。   她这话一说出来,在场所有人面色都变了。   大概觉得话里有点其它的意思,又觉得哪里不对,十分奇怪。   白芊芊像陆胥求教……还提到璇璇……   白芊芊抖得更厉害了起来,有很重要的话要说,偏又惧怕到了极致不敢说,抬眼又看了看陆胥,脸色已经白的不像话。   “芊芊做错了事情,都是一时鬼迷心窍……芊芊自知千不该万不该,可是二少爷,璇璇她……”   后头的木桃正抱着璇璇,她突然便哭了起来,只看着自家娘亲跪在地上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只能哭得越来越厉害。   木桃赶紧哄她,哄也哄不好,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陆胥却全然不为所动,垂眼看向白芊芊,目光冷的简直能把人冻起来。   “璇璇……什么?”他出声问,尾音压下,沉沉的,几乎震得空气都在颤动。   白芊芊这小家子气的,当时抖了一下,差点要说不出话来,艰难的抬眼看着陆胥,眼里情绪异常复杂。   “璇璇她……她是……”   白芊芊开口,后面的话到嘴边了可怎么都说不出来。   可她即使不说,众人心下越发惊惧,似乎也能猜到她后面的话。   只是这样的猜测,有点太过于匪夷所思了。   陆胥眼底沉了沉,已经没耐心了。   “说话。”   “两年前太夫人生辰宴当晚,二少爷您喝多了酒,就在晚榭……”   白芊芊话不成句,身子往后缩了缩,再后面的话,不知道是说了,还是已经小到听不清。   陆胥低头,盯着她,眸色越来越黑,好一会儿后,他才十分冷静的开口道:“你是说,璇璇是我的女儿?”   在场众人皆惊,下意识屏住呼吸,整个大厅里,安静的更加可怕。   白芊芊没有说话。   是默认。   陆胥淡淡垂眼,眼里瞧不出任何情绪,手指轻扣了下桌子,道:“说谎话,是要被打死的。”   “再说一遍。”   语气轻描淡写,却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   旁人可能说吓唬人的话,但陆家人都知道,独有陆胥说这话,不是在吓唬人。   而是真的会做,说到做到。   陆家独他血性至此,甚至还打过仗剿过匪 ,他院里的丫鬟小厮都怕他,光说上个月,就有个丫鬟被他打断了腿。   白芊芊吓得抖成筛子了。   这话说出来,就得想好所有的后果,毕竟枉顾人伦道德,若是真的,更加是家族的奇耻大辱。   纵使如此了,白芊芊还是默认,不说话。   后面璇璇也哭得更厉害。   沈卿禾茫然的看着眼前的场景,吵的她脑袋有点懵懵的,还是第一次见到,感觉和她相关,又好像不相关。   她的处境在这里才显得格外尴尬。   “一码归一码。”陆胥冷声道:“你向我的夫人和孩子下毒,该惩戒。”   该死!   顿了顿,他看向陆欢璇,缓缓道:“既然你说这是我的孩子,那我就抱走好了。”   白芊芊脸色刷一下更白了,瞧着已经毫无血色。   不晓得她的意图,也大概没想到陆胥会这么说。   大厅里再一次陷入沉寂中。   太夫人开口正要说话,就在这时候,陆豫回来了。   他今儿有事忙,挺早便出门了,在外面听到消息,马上就赶了回来。   一进大厅便看到这景象,他眼眸微动了下,瞬间恢复如常,声音依旧清朗的问道:“这是在干什么?”   白芊芊跪在地上并未抬头。   璇璇的哭声已经弱了一些。   太夫人身边的丫鬟将事情简单同陆豫说了一遍,陆豫听了,神色颇有惊讶,随即说道:“这些事情,总得都有证据。”   “说三姨娘下毒,既有张嬷嬷作证,那暂且不谈,可璇璇她……”   陆豫顿了顿,看了璇璇一眼,才接着道:“这关乎我陆家颜面。”   陆家这几个儿子,性格都各有不同,陆豫更沉稳些,做事稳妥,事事以大局为重,而陆胥则更血性狂妄,万事凭心情,铁腕手段。   “豫儿说的是。”太夫人这时候才开口应了一句。   关乎家族颜面,万要弄清楚才是,不是随口说几句就能过去的。   陆豫站着,并未坐下,看向白芊芊,声音儒雅,道:“你将那日的事情从头到尾的说一遍。”   这事哪里上的台面,更不论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说了。   太夫人将所有下人都谴出了大厅,这才让白芊芊开始说话。   白芊芊手紧紧抓着衣服,不敢抬头,声音很小但好在能听清楚。   她自那日生辰宴说起,接下来发生的事,一桩桩都说的还蛮清楚。   听着不像是谎话。   陆胥坐在一旁,眸色越沉越深,却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白芊芊说完最后一句话,大厅里依旧是安静的谁都不敢出声。   太夫人看向陆胥,问:“胥儿,她说的这些,可属实?”   陆胥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太有压迫性,好像一万根针刺在人的背上,每一抹目光,都能伤的人分毫不剩。   “我若说是真的,那她拿性命相抵吗?”   听陆胥的意思,他不在乎是不是真的,他只要她死。   白芊芊这时候才终于抬头看她,却也只是这片刻,她又飞快将目光避开。   她慢慢的直起身子,看向主位的太夫人,伸出两根手指,眼神坚毅,道:“芊芊以性命起誓,方才所言,句句属实,无半句假话。”   “二少爷您要拿芊芊的命,拿了就是,芊芊守着这个秘密守了两年,日日惴惴不安,若能得个心安,甘愿赴死。”   句句触人心扉。   陆豫眉头紧拧,瞧着眼前这景象,也自然察觉,已经陷入了僵局。   白芊芊有理有据,字字肺腑,陆胥全然不理,并不在乎。   “不然滴血认亲吧。”一直不曾开口的二姨娘突然说了一句话。   “荒唐!”陆胥冷哼了一声,嗤笑道:“她是我陆家任何一个人的女儿,就和我没有血缘之亲了吗?”   这说的倒是。   璇璇不管是陆胥的女儿还是陆丰益的女儿,都和陆胥是骨血之亲,滴血认亲……显然行不通。   那当真就陷入死局了吗?   “我识得一位名医,听闻他有一种独特的法子,能查得血缘,不若请他试试?”   陆豫说道:“只是他如今不在霁城,寻他回来,得耗费个六七日。”   现在看来倒也没有其它更好的法子了。   于是太夫人点头答应了。   可这六七日的事情,事情又当如何处置呢?   “先打一百板,用樟树枝打,她下得什么毒,加十倍的下回去,让她自己吃。”   陆胥起身,声音当真极其无情冷血,连看都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做错了事确实该惩罚,若不是现下有璇璇这件事,依陆胥的性格,怕是白芊芊已经性命不保了。   太夫人摆摆手,没说什么。   陆胥起身,拔腿便往外走。   沈卿禾还没反应过来,正懵住,陆胥冷声唤道:“沈卿禾,回去了。”   “哦,好。”她应了一声,马上起身,朝着陆胥小跑过去。   路过白芊芊身边时,低头看了她一眼,两人目光对上,刹那凝滞,些许异样在往外慢慢弥散开来。   沈卿禾马上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了。   .   房里静悄悄的。   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偶尔传来。   沈卿禾回来已经半个时辰了,陆胥就坐在那里看书也没说话,她反倒不知道怎么办了。   按理来说,发生这样的事,沈卿禾是最尴尬的。   她身为陆胥的夫人,这对她来说,大概算是羞辱和丑闻,这件事情中,她不是一个旁观者,而是一个参与者。   所以她应该怎么做呢?   应该表现的大度一点?   唯一遵循的是,一切以陆胥的心情来定。   沈卿禾在心里措了措辞,才到陆胥身边,给他倒了杯茶。   往他手边递。   “夫君,我……”沈卿禾话到嘴边,又犹豫了。   陆胥眼角余光瞄见,伸手来接,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指尖惊颤,两人同时愣了下。   陆胥敛了敛神色,沉声道:“说。”   “枝枝很喜欢璇璇的。”沈卿禾开口,说完一句顿了顿,又不晓得接下来该怎么说了。   这句话的意思大概是,她会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算璇璇真的是他女儿,她也会好好对她的。   陆胥捏着纸张的手指紧了紧,周身空气也僵了又僵,微顿后,抬头看着沈卿禾,冷冷道:“所以你觉得,我真的做过了?”   “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 第23章   她怎么知道他有没有做过啊……   要是没有的话,刚刚白芊芊说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反驳?   再说了,在她眼里他是怎样的人,这个很重要吗?   反正一直都不是什么好人……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奇怪。   但紧接着沈卿禾就在想,他这样说的话,是希望她怎样回答呢?   他看起来脸色阴沉沉的,实在有点可怕,不用说都知道,是很生气了。   沈卿禾垂了垂眼,心下跳得快了起来,不由就想起方才在长睢院的时候,他同白芊芊说话时那厉然的语气。   显然那瞬间他是真的想杀了她。   陆胥的手段有多铁血硬核,沈卿禾尚未真正的见识过,可她多多少少也晓得了一些,便在心里时刻告诉自己,无论何时都不能放松懈怠。   陆胥到底是那个令人生畏的陆胥。   “夫君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沈卿禾想了许久,才轻轻说出这句话来。   既然不知道说什么,那率先夸一句,总是没错的。   陆胥却仍未说话。   沈卿禾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只好解释道:“枝枝嫁过来,便是夫君的人,自然夫君说什么是什么,枝枝……不会反驳的。”   她确实不反驳,没有人比她更乖了。   可她这样小心翼翼的和他相处,莫名让陆胥心里更加烦躁。   “那……男人不都是三妻四妾嘛,夫君总不会只娶枝枝一个,只要枝枝生孩子—— ”   沈卿禾顿了顿,下定了决心,道:“只要是夫君的孩子,枝枝都会视如己出。”   她想着,作为妻室,这话算说的很大度了吧。   不止指现在的璇璇,也指以后会发生的事,无论如何,她都会努力做一个很好的妻子,不嫉妒不吃醋,更不做坏事。   陆胥听着她说的每一个字,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而后眸光压了压,心里憋闷的慌。   想骂人又想打人,可偏偏对着面前的沈卿禾,他又什么都做不出来。   娇气得很,骂不得打不得。   “沈卿禾,你当真是这么想的?”陆胥压着声音,再次向她确认了一遍。   “是。”沈卿禾点头。   房间里又陷入了沉默。   两人都不说话,也都不主动开口,直到橘白进来,出声打破了这僵局。   “夫人,方才热着的牛乳现在可是要喝?”   橘白顿了顿,又问陆胥,道:“少爷您要喝吗?”   “滚!”陆胥骂了一声,声音震得人不禁一抖,而后他站起身来,抬腿往外走。   脚步声很快便消失不见。   橘白被吓到了,好一阵才缓过来,脸色苍白的看着沈卿禾,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沈卿禾便更不晓得了。   她自认为刚刚那一段话说的很好,无缘无故的,陆胥怎么就生气了。   而且这一次很明显,他是在生她的气。   .   晚上湖边正是清凉。   现下已经入秋,清凉过了头便寒意重的很,走在外头的几个丫鬟都冻得直抖,加快了脚步往屋里走,去避避凉气。   陆胥人就在桥边,看着湖水映出的倒影,许久,一动未动。   半刻后,隐半从后头桃林处过来。   他大概也察觉了陆胥身上气息格外低沉,不由暗暗咽了咽口水,才试探着开口。   “白芊芊晕过去了,到现在也没醒。”   “还有,大公子午后申时一刻回的胧明院,回去之后便再没出过院子。”   陆胥没说话,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隐半往前小小的走了一步。   “少爷。”他又唤了一声。   “夫人可歇下了?”陆胥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   隐半顿了下,未曾想他会问这个问题,表情颇为为难,只得回答道:“不知。”   他怎会知夫人歇没歇下,这得问夫人房里的丫鬟吧。   陆胥烦躁的很,饶是在这站了这些时候了还是平缓不下来。   于是也就不站了。   回到水澜院,陆胥往房间看,见灯还亮着。   却就在这时候,灯灭了。   橘白轻手轻脚的退出来,几乎听不见有任何声音,她也没多往后头看,紧接着便往自己房间走了。   停了好一会儿,陆胥才冷哼了一声,骂道:“小白眼狼。”   只知道说什么纳妾生孩子的屁话。   这话放在以前,他不觉得有什么,可到现在,莫名只觉得讽刺得很。   想扒开她脑袋看看她都在想什么。   说完陆胥没进房间,转身便进了书房。   .   连着两晚是沈卿禾一个人睡的了。   虽然一个人睡很好,不用担心忧虑太多,更加可以困了便睡,没人折腾她,浑身都舒爽不少。   可同时心里也害怕。   害怕的每晚都会等他两个时辰,直到实在撑不住困了,才会爬到床上去睡觉。   陆胥当真生她的气了,这两日都没有理她。   甚至连吃饭的时候都不和她一起了。   昨儿在院子里看见他,那目光冷得如同十二月的冰窟,能生生的将人冻死。   早上橘白在给她梳头发,沈卿禾透过镜子往后看,眼神渐渐游离。   “陆胥他到底生什么气?”沈卿禾觉着,事情不能一直这么僵着下去,陆胥耗得住,她耗不住。   这有矛盾该及时解决,不然一日日积压得越深,她也就越往危险的边缘靠。   好不容易关系缓和后她过得稍微轻松一些了 。   “许是夫人说了什么话,惹少爷不高兴了。”   橘白也不晓得,只是随意猜测了一句。   “我只是提了说他可以纳妾……”沈卿禾没说白芊芊,是因为她知道,所谓丑闻,是不能提起的。   沈卿禾叹了口气,不禁恹恹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啊。”   “其实……若是闹了矛盾,那夫人您主动哄哄少爷不就好了。”橘白说:“奴婢觉得,少爷心里,是很在乎夫人您的。”   她在这院子里也待了这么些年,少爷什么性格,她自然很清楚。   这么多年,从没见他和哪个女人亲近过,更加没见他和谁说话这般轻着声音,看现在,就算同夫人生气,也只是不理人而已。   若是他真的大发雷霆,整个水澜院的人都得遭殃。   沈卿禾却觉得,橘白这话说的也荒唐。   哪只眼睛看陆胥觉得他在乎她了。   想他当初还想浸猪笼,要她性命,活脱脱一个恶阎王,她在他身边能保着性命便不错了,哪求什么他在不在乎他。   话虽如此,可是——   “怎么哄?”沈卿禾疑惑。   她性子也不是太好,以往在家里闹了小脾气,父亲母亲都会哄她。   送她首饰胭脂,给她寻好吃的。   她的气往往来得快消得也快。   可她喜欢首饰胭脂,陆胥喜欢什么呢?   他活得这么糙,好像没有特别喜欢的。   陡然间沈卿禾脑子里闪过一些画面,模糊又张扬,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   沈卿禾垂下眼来,不由有些许的局促。   陆胥总喜欢抱着她的腰,埋在她胸前亲了又亲,那日迷迷糊糊间,似乎听见他说……很喜欢。   “夫人,今儿想戴哪个簪子?”   “夫人?”   橘白在后头喊了好几声,沈卿禾才反应过来。   她抿了抿唇,随手指了一个。 第24章   今早传来的消息,说陆丰益得知家里出了这些事,生生给气病了。   他常年在外经商,一年难得有时间回来,这次才出去三个月,未曾想便发生了这样的事。   简直是奇耻大辱,家门不幸。   只是陆丰益暂时也回不来,连着身子不大好,只能先在外休养。   听下人来传话的时候,陆胥正在院子里练武,手上提着一把玄铁长枪,瞧着挺重,他却轻轻松松的提起。   练了两个时辰了,一身大汗,连后背都浸湿得透透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滚落,跟黄豆一般大了。   他手臂肌肉鼓起,线条流畅,抬手把长枪提了下,便随手扔到了一边。   “得病了?”陆胥不甚在意的问了一声,面露冷笑,讥讽道:“他这身子骨还经什么商,这点就气成这样。”   “他女儿死了都没见他这么生气。”   陆丰益可比他陆胥还要冷情冷血,陆欢凝无故惨死,他一句话都没有,根本不曾过问。   好像自己从来没有过这个女儿一样。   像他这样的人,活该气死了才好。   “那他打算什么时候回来?”陆胥问。   细辛害怕的咽了咽口水,沉着回答道:“应该……是等病好了。”   这两天二少爷脾气差得很,她们说话都是小心翼翼,在心里斟酌个五六遍才会说出来。   就怕撞在刀尖上。   陆胥大概能想到,现在已经气得病了的陆丰益,是怎么样有气无力的在骂他的。   他冷笑了一声,擦了把汗,转身往屋里走。   “备水。”   大早上出了一身的汗,他打算用冷水简单冲一冲。   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只记得沈卿禾不喜欢他一身汗味,他这几天洗澡都洗得勤快了,甚至还使上了香胰子。   没法子,有人不爱闻。   陆胥脱了衣服,随手往架子上一放,赤着上身,刚巧转过身,便看见沈卿禾从里头房间出来。   两人同时愣了一下。   “你来干什么?”陆胥冷声问了一句。   沈卿禾一眼看见他的胸膛,怔了下,移开目光,局促的回答:“来、来给夫君送糕点吃。”   沈卿禾指了下里面。   书桌上摆着个桃枝瓷盘,上头摆了些糕点,层层相叠,布置的十分精致。   “不吃。”陆胥直接拒绝。   说完,他绕过沈卿禾往里面走,手放在腰带处,刚要解开,动作又停住,沉沉道:“想要看我洗澡?”   沈卿禾就一直站在那里没动。   沈卿禾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几欲说话又顿住,懵懵道:“要我看吗?”   陆胥铁青着脸,突然间有脾气都不好发作。   怎么一副傻了吧唧的样子。   “滚出去。”良久,陆胥低低的斥了一句,声线沉的暗哑,人明显有些急躁了。   然后他大步走了进去。   .   冷水哗哗的冲在身上,却丝毫缓解不了身上的热意。   大概是尝过了荤腥之后,谁还愿意再回去吃素呢。   陆胥扶着浴桶,水中似乎在哗哗的搅动,他眉头也拧的越发紧,许久后,喉咙里溢出一声闷哼。   他从水中站了起来。   随意套了衣裳,出门发现沈卿禾还没走。   陆胥身上的水尚未擦汗,胸前还在顺着往下滴水。   他向来从来不在乎这些,任着身上的水自己干也不擦擦,衣裳也不好好穿。   “怎么还不走?”陆胥不耐烦的问了一句。   说着他系了腰带,长腿一跨,在软榻上坐下。   两腿迈的大大咧咧,微弯着了一些,一时竟是无处可放,显得这一块地方格外逼仄。   只是沈卿禾她既然一直在外面没走,那她刚刚岂不是有听见什么?   想到这里,陆胥抬头看了沈卿禾一眼,见她神色无异,片刻后,又收了目光回来。   “到底有什么事?”陆胥又问了她一句。   “夫君,枝枝肚子疼。”沈卿禾往前走了两步,到他身边,微蹙着眉头说了一句。   “肚子疼找大夫去。”   “可是……”沈卿禾又往前挪了一点点,离他越来越近,身上的暖香味也变得越深重了起来。   “枝枝不能找大夫……”说着她声音都委屈起来了。   在旁人眼里,她是怀着孕的,怎么好随便找大夫。   这倒也是。   于是陆胥又抬头,低低说道:“一天到晚净是事,你最好是真的疼。”   略凶的一句话,听得沈卿禾心尖儿颤了颤。   她憋了下气,去拉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处,轻声道:“就是这里痛。”   她小腹平坦柔软,像是摸着棉花似的,再往两侧腰际位置,更是婀娜纤盈,让人忍不住要动手握住。   陆胥顿了下,当即神色有异,可他很快压住,将手收了回来。   “我唤人去请大夫。”陆胥低声道。   沈卿禾只是胡说的,哪里能真的请大夫,寻思他怎么这么油盐不进了。   以前尚在闺中时,她便听身边的嬷嬷说过,花楼女子以色侍人,是最最轻贱自己又最为可怜,她好歹是沈家独女,日后成婚,当与夫君相敬相重。   那时候沈卿禾不懂嬷嬷说的话。   可现在她好像有些明白了。   若是人能好好的活下去,谁愿意以色侍人,她大概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要像花楼女子一样,用这些出卖色相的手段。   很丢脸,却又不得不如此。   起码她该庆幸,他现在还喜欢她的身子,喜欢她的脸。   陆胥生气了,她心里便害怕,便不得不用尽手段来讨好他,其实这样很不好,她一点都不愿意这样。   她嫁人时便希望,日后能得夫君敬意爱意,如今看来,却很遥远,更是奢望。   太委屈了。   “夫君,你给枝枝揉一下。”沈卿禾想去拉他的手,可往前伸了伸,又不敢了,停在空中犹豫不决。   陆胥头也没抬,直接道:“不请大夫就疼死你吧。”   她倒是知道来这一套,看着胆小又傻,有时候还会想想办法。   怎么就笃定他吃这一套呢……在她眼里他就是个好色经不住诱惑的人嘛……   沈卿禾这个没良心的!   陆胥生气生了好几天了,具体因为什么自己都说不上来。   沈卿禾被他连着凶了几句,咬住唇角,心里越来越难受。   她本来就怕被他凶,现在还要自己往上面撞,她又怕又要不断的安慰自己……   “我看你天天也是娇气的,没什么事要喊肚子疼,有什么好疼的,疼疼怎么了。”   陆胥语气依旧有点凶,听着不太耐烦了。   这事没办法和他相提并论。   他自己皮糙肉厚,不伤重一点都根本不知道疼是什么,上次被树砸了也是照样该干嘛干嘛。   大老爷们的,疼怎么了,再疼也忍着啊!   陆胥大概是不想和她说话,随手拿了本书来看,低头目光静静的停在上面,没有再理她了。   “枝枝能坐吗?”沈卿禾又问了一句。   “随便。”   陆胥脸色铁青,眸中幽深漆黑,手上捏着本书,看似看得认真,可心思也没多少在上面。   一排排的字看是看进眼睛里了,传到脑子就跟不识字一样,完全不知道在看什么。   沈卿禾往他身边挪了挪,犹豫了下,便慢慢坐在了他腿上。   软乎的暖意往他怀里一落,陆胥拿着书的手猛然一抖,眼中跳着火,整个人都僵住了。   方才好不容易歇下去的热意又翻滚了起来。   沈卿禾拉了拉他的手,抬头,努力不退却的看着他,道歉说:“夫君,枝枝错了。”   陆胥眼里红的更可怕了。   像一只待捕食的野兽。   沈卿禾和他目光对上的瞬间被吓到,下意识要起身,却刚要起来,便一把被陆胥拉住。   一手揽住她的腰,翻身将人压住,另一手撑在她身侧,盯着她,便已经掀了她的衣服。   .   软榻边缘微微有些硌人,陆胥一手把人捞起来后,见她膝盖都青了。   于是他抱着人坐在自己怀里,一手顺势便揽住她的双腿。   沈卿禾浑身都浸着细汗,连着肌肤都在微微战栗,趴在陆胥身上,全然没有力气了。   脸颊泛红。   陆胥却没再做其它的,只是看了两眼她的膝盖,眸中紧了紧,接着手掌覆在上面,轻轻的给她揉了起来。   颇有些无奈。   “沈卿禾,你说是不是你自找的?”   陆胥体力太盛,一次两次都根本不够,见沈卿禾抽泣的厉害,不晓得她哪里又疼了。   见她不说话,陆胥板着脸,心里却疼的一抽一抽的,话到嘴边又变了,问道:“还有哪里疼?”   沈卿禾往他怀里窝了窝,还是没说话。   不晓得是没劲还是什么。   “成了成了,我错了成了吧。”   陆胥实在忍不下去了,头一次朝人低头,语气依旧不耐烦,却柔和了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入v啦!   新文预收——《棠里》   暑假,南婉去棠里镇支教。   被镇里的小混混纠缠。   程毅张扬狂妄,名声极坏,从不干好事。   可他每天早上送她上课,为她修好去学校的路,带着灯等在每一个她晚归的路上。   南婉却一避再避。   少年痞气十足,坐在栏杆上,冷冷朝着她笑。   “知道你嫌弃老子,你当老子真稀罕你啊!”   .   直到十五月圆的那个晚上,她穿着一身白裙子,敲开了他房间的门。   她眼底温柔,月光在身上渡上一层柔光,看着他,怯怯的说——   “我当你女朋友,你好好读书考大学好不好?”   .   *励志成长小甜文,一起努力变得更好,男主会更努力,超级努力。   *糙汉小混混vs温柔娇软小月亮   我野蛮生长,没能成为自己的月亮,遇见你,是银河赠送我的糖。   注:此句摘自《人间失格》 第25章   方才才沐浴过了, 现下又到了午饭时间,外头等着好些下人,怕是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   书房里气味都有点怪怪的。   陆胥一手赤着上身,一手挽起她的头发, 另一手拿着帕子, 给她擦脖颈后的细汗。   擦着他没忍住凑上前嗅了嗅。   这女人怎么连出汗都是香的。   “干嘛……”沈卿禾觉得脖后颈一片热意痒痒的, 不禁缩了缩脖子,声音虚的一塌糊涂。   “别动。”陆胥按住她, 声音暗哑。   “到时候你哭还又怪老子。”   陆胥这话一出来, 沈卿禾果然不敢动了。   陆胥话说的比较凶,手上动作还是轻柔的,毕竟她皮肤一碰就青,拿着帕子也只好轻轻的给她擦。   她果然乖乖的坐在那里不动了。   陆胥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耐心变得这么好, 过了会儿, 他忍不住说:“我跟白芊芊没关系。”   沈卿禾愣了一下, 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个。   “老子又不是傻的,谁靠不靠近我,我能不知道吗?别说喝醉了, 我就是喝晕了, 也能直接折了她双手双脚。”   陆胥向来警惕性极高。   他平日里就算喝酒, 也根本不会把自己喝醉到意识不清,再说了,他真意识不清身体也会有应激反应,谁敢靠近她试试。   所以白芊芊说那些话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思考过真假。   怎么可能是真的。   好一会儿,沈卿禾才点了点头,应道:“嗯,知道了。”   “老子对你还不够好吗?”陆胥寻思着, 他这二十几年,从没对一个女人这么宠着的容忍过。   他有时候语气是凶了点,可一直都这样,也改不掉了。   “养自己孩子就好了,沈卿禾你怎么还喜欢给别人养孩子呢?”   一想起那天她说要养璇璇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么扯的事,先别说她要怎么想怎么做,首先她就已经相信了。   甚至考虑好了给他养孩子纳妾的事。   “沈卿禾你以后再敢说这些话试试。”   陆胥说着,语气不自觉又凶了几分,还有实在是这几天气都压在一起,憋的太难受了。   沈卿禾听着,却没说话。   眼泪啪嗒一声落在陆胥手上,顺着手背滑落,手心也变得湿湿的。   怎么又哭啊。   “我不说了。”沈卿禾还挂着眼泪,很乖的摇头。   她很努力的忍着不哭了,可他一凶她就害怕,一害怕眼泪不由自主往下流,她自己也控制不住。   “你跟我说了那我以后就不说了,我之前又不知道……”   她能想多少,十六七岁的年纪,现在能想的不就是些最浅显的事嘛,更何况在当前的情况下,她还是把保命放在第一位。   至于养不养孩子什么的,她养不好孩子啊,自己生了也不一定养的好。   “好了,别哭了。”陆胥两手指腹放在她眼下,给她揩去眼泪,道:“老子以后好好疼你。”   “你别说那些没良心的话就成。”   算了算了,和她置什么气。   以后少和她生气了,反正到最后最气的还是自己。   自家媳妇他挺愿意放心窝子里疼的,也愿意护好她,起码以后也想好好过日子。   “起来吧,去吃饭了。”陆胥一把撑起她,看这架势,要把人直接扛起来了。   沈卿禾想着外面肯定等着人,怕丢脸,于是硬是自己站稳了,再往外面走。   陆胥伸手,稳当扶住了她。   .   少爷和夫人冷了这么些天,现下终于和好了,院里下人瞧着也高兴,看少爷眼底少了那股阴郁,不由都暗暗松了口气。   陆胥这几日心情不好,也没怎么好好吃饭,今儿突然胃口大开,连吃了两碗米饭。   他这胃口沈卿禾看着觉得吓人。   可又莫名觉得,他好像吃什么都很香,会让人也有食欲想尝一尝。   于是她今天也稍微吃多了一点。   “身上也没几两肉,再不多吃一点,一阵风就能把你吹没了。”   和陆胥比起来,沈卿禾的饭量实在是少之又少。   沈卿禾摸了摸小腹,已经饱的实在吃不下了。   “已经比上次吃得多了。”   陆胥看她小脸皱着,顿了顿,没再说什么了。   吃完饭之后,细辛急急忙忙的走进来,看了沈卿禾一眼,转头对陆胥道:“二少爷,方才大少爷派人来传话,说他请的大夫明日就要到了,特地嘱咐了,让您明日别出门。”   陆豫这效率还挺快,提前两三天就把人请到了。   “知道了。”陆胥冷冷应了句。   他本来很不愿意听陆豫说的话,可这个时候也不好闹出事来,才随口答应了。   “对了,三姨娘也已经醒了,太夫人考虑到明天大夫要来,就给她熬了些药送过去了。”   “关老子屁事。”陆胥冷哼一声,显然不想听到有关白芊芊的事。   死不死,活不活的,他才不想搭理呢。   细辛眼看他这态度,也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   下人把碗筷都收拾好便退下了,沈卿禾吃了饭有些犯困,脑袋昏沉沉的,眼皮已经开始要睁不开了。   她爱犯困得很,特别是吃完饭之后,脑袋就一阵一阵的疼。   陆胥看她晕乎乎的,一手托住她的脑袋,又把人往自己怀里抱了抱。   他忍不住问:“刚刚她提白芊芊,你怎么什么反应都没有?”   细辛说话的时候陆胥扫了沈卿禾一眼,只见她神色平淡,半点波动都没有。   陆胥一抱着她,手就开始不安稳。   她瘦归瘦,但该有肉的地方,还是一点没少。   沈卿禾有点快睡着了,不知道听没听见陆胥说话,眼睛慢慢快闭上,已经没有声音了。   陆胥眼底暗了暗,托住她的脑袋,力大又霸道了亲了下去。   沈卿禾被他弄清醒了,脸憋的通红,伸手去推了推他。   他胸膛硬邦邦的,根本推不动,甚至还推得手疼。   沈卿禾难受的哼唧了两声。   “现在听见我说话了?”陆胥稍微起身,挨着她的鼻尖,直盯着她的眼睛,哑声咬牙切齿的问。   沈卿禾眼里有些迷茫,不清楚他到底在说什么。   “说什么?”她小声的问。   陆胥盯了她一会儿,没继续刚才的问题,转而道:“我说,我亲了你这么多次,你难道不应该礼尚往来?”   沈卿禾眼里露出丝丝惧意,怯怯看了他一会儿,半晌都没有动作。   就在陆胥要再说话时,她稍微撑起些身子,轻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又飞快缩了回去。   陆胥一顿,只觉得唇上顿时软软香香的,有点痒麻。   下一刻,他直接扛起人,起身抬腿往床榻走。   将人扔在床上,欺身压了上去。   这明明一个时辰前才……   他这么能够一天到晚脑子里就光想着这件事情。   “夫君。”沈卿禾害怕的喊了一句。   “老子肯定让你舒服。”陆胥亲了亲她的脸颊,因着他下巴上长出点胡茬来,直硌得她脸疼。   他却突然笑了两声,眉眼明朗起来,一时间好看的令人移不开眼。   沈卿禾有片刻愣住了。   因为陆胥确实长得很好看,所以她不是很排斥和他亲密,大概也正是这一点,让她格外庆幸。   要是换成别人,她可能才真的要痛苦死了 。   陆胥看她有些失神,把她的头掰了过来,让她看着他。   “沈卿禾,我们说好了要生个孩子的。”   .   外面雨下得很大。   沈卿禾早上根本起不来身,可想起今儿还要过去长睢院,她硬撑着还是起来了。   陆胥真是个禽兽,实打实的禽兽。   沈卿禾根本都不知道要怎么骂他,也不敢骂他,只能在心里默默的说了他几句。   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骨头都散架了。   半刻后,长睢院的人来传话,说只要取陆胥的一点血过去便好了。   陆胥二话不说,拿匕首在手掌上划了一道,滴在了小瓶子里。   而后他把瓶子递过去,“没事了就快滚。”   说着他将匕首收了起来。   沈卿禾在旁看着,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那血珠子蹭蹭往外冒,实在是太可怕了,他怎么能做到划自己一刀还面不改色的。   沈卿禾赶紧去找了绷带出来,着急要给他包扎上。   “没事,这待会儿就好了。”陆胥并不打算包扎,毕竟只是自己划的小伤,没必要弄这些有的没的了。   “可是这血都还在流,哪里看着要好了。”沈卿禾面露急色,紧张的直抿唇,心里头同时又在想,这肯定好疼好疼的。   陆胥见她这样着急,愣了下,自个把绷带拿过来,随意在手上缠了一圈。   “行了。”   虽然有点粗糙,可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沈卿禾低头看了会儿他的手,而后想起什么,问道:“咱们不用过去看看吗?”   除了滴血认亲还能有什么方法呀,这府里人弯弯绕绕心思那么多,不会做出点什么来吗?   “随他去吧。”陆胥冷哼一声,声音格外凌厉压人,冷冷道:“他要查出来‘是’,老子直接把他头拧了。”   “今儿下这么大雨,也不好出去练武了。”   陆胥大大咧咧的在坐下,问沈卿禾道:“你现在要干嘛?”   沈卿禾琢磨了一下他这句话的用意,只觉得有些许不对,犹豫了会儿,道:“看书。”   “行,我也看书。”陆胥说了句,便在她旁边坐下,随手拿了一本书过来。   本来也就是随口胡说的,不编点事情做,陆胥不知道又该干出什么来了。   可他怎么还学样啊……   看个书坐得这么近,手臂都紧挨到一起了,他身上的滚热的温度源源不断的传来,沈卿禾觉得很不自在,却也不敢动。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我来晚了!真的是不可抗力因素!   谢谢大家支持!本章红包掉落啊! 第26章   两人安静坐了会儿。   估摸着没过去多久, 半个时辰都没有,外头突然一阵躁动,熙熙攘攘的声音,似乎还有人在惊呼着什么。   陆胥听力一向极好, 这些声音都叫他清晰的听见了, 眉头不由皱起。   好一会儿这声音还没停。   陆胥烦躁不已, 拿着书往桌上一扔,站了起来。   沈卿禾一惊, 被他吓了一跳。   “外头怎么了?”陆胥声音沉沉的问了一句。   “少爷, 夫人,不好了。”细辛从外头急急忙忙的跑进来,淋了雨,模样颇为狼狈, 来不及缓一缓, 便道:“三姨娘自杀了。”   陆胥眸光微厉, 启唇道:“死了?”   “方才那大夫说是没气了,怕救不回来。”细辛心肝儿直颤,虽没亲眼看到那画面, 可光听一两句的描述, 已经让她怕得后背发凉。   原本白芊芊她昨日才醒来, 今儿这大夫刚到,她便在房间里寻了死。   听说是割的手腕,下人进去发现她的时候,血已经顺着流了一地了,而她人就躺在血泊当中。   满目的红色,鲜血的腥味充斥着整个屋子,看得人触目惊心。   从屋子里出来的几个下人听说是边走边吐。   她可真对自己下得去手。   平时看起来那么柔弱一个人……竟然……   “我去看看。”陆胥听细辛说完, 来不及多想,拔腿便往外走。   而沈卿禾此时坐在椅子上,直到陆胥已经走远了,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刚刚听了那些话,脑袋懵的异常厉害,只觉得一股莫名的寒意将她身体包围了起来。   宛如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整个人都凉的透透的。   死人了……就在她的身边,刚刚死了一个人。   还是她认识的人。   这种感觉很异样,说不上来,心里既惧怕又难受,好像有一块大石头堵在胸口,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她似乎感觉自己身上的血也在一点一点的流失掉。   .   白芊芊真的自杀了。   她死的时候穿着一身鲜红的衣裳,鲜血从手腕处流出,细细的一道,又汇成一片,直到最后整个人都躺在了血泊之中。   觅夏轩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到现在都没有收拾干净。   听说璇璇一直在哭,直到哭累后才睡了过去,没法子只得把她送到了太夫人那里。   现下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而沈卿禾自从听见这消息后就没敢出门,躲在房间里头,橘白一直在陪着她。   很晚了也不见陆胥回来。   沈卿禾脑袋昏昏沉沉的,脸颊燥热的慌,心一直跳得飞快,始终没有停下来过。   天黑下来不久,她便爬上床准备睡觉了。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陆胥回来了。   他面色凝重,看不太出其中情绪,大步走进房间,正准备去洗澡,却发现沈卿禾在那边哼哼唧唧。   他放轻了脚步,走过去。   刚在床边坐下,手不在意的落在她肩膀处,手指碰了一下,沈卿禾反应极大的缩了起来,肩膀一时抖的厉害。   陆胥愣了下,察觉不对,手指在她额头上轻轻摸了下,一手的汗。   他手再顺着她的脖颈往下,发根处汗水浸得更多,几乎快湿透了。   沈卿禾睡得也十分不安。   她眉头紧皱,不住的打着寒战,嘴里似乎在呢喃着。   “冷,好冷……”   “沈卿禾。”陆胥心头一紧,轻唤了她一声。   她并没有听见。   还在一直喊冷。   今天一直在下雨,倾盆大雨直接往地上泼,带着凉意深重,确实比之前要冷了一点点。   陆胥没多想,掀开被子钻进去,伸手把沈卿禾抱进了怀里。   因为她一直在乱动,他身体覆上,两腿将她钳住,便把整个人都牢牢锁在了怀里。   她身体确实凉的可怕。   陆胥抱了她好一会儿,把人捂得热乎乎的了,沈卿禾却还是没停下来。   她在喊冷,一直在喊冷。   “沈卿禾,到底还冷什么?”陆胥沉沉问了句,又去探她的额头。   大晚上怎么就不消停了呢。   被他的声音一震,沈卿禾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眼里一片迷茫,雾气满满,怔了片刻后,害怕的往后缩。   “我不待了,我不嫁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这个府里阴森森的,还总是死人,她待不下去了,她真的待不下去了。   再这样下去她会疯的,她肯定会疯的。   陆胥听见她说“不嫁”,一时听进耳朵里也只有这几个字,脸色一下就变了,恶狠狠道:“沈卿禾,你再说这样的话试试!”   沈卿禾愣了片刻,抬眼怔怔的看着他,而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彻底崩溃了。   “你们都是坏人,知道我胆小,所以都吓我,从头到尾……”   沈卿禾声音含糊,哪怕说的断断续续,却也都被陆胥听明白了。   “放过我吧,求求你了,再待下去我也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沈卿禾一双眼睛喊着泪水,楚楚可怜的看着陆胥,大概情绪崩溃的时候,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在他身上。   她不是被别人害死,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被折磨死。   沈卿禾当真哭得太厉害,她眼里毫不掩饰的恐惧,看着陆胥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那眼神真是直戳进了他心里,看得他心头绞的难受,心上像是被几只手狠狠的掐住——   她像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他得小心翼翼的捧着,可看着她快碎了,他着急慌乱,却又无可奈何。   人生中第一次会有这样的感觉。   陆胥侧过身,手掌轻轻放在她的背上,顺了两下,声音也放柔不少,试着说道:“有我在,不会死的。”   “会的。”沈卿禾更害怕的抖了起来,身体跟着心一抽一抽的,说话也颤的厉害。   “哪天你不高兴了,你会把我弄死的。”这些话沈卿禾以前憋在心里不敢说,可现在情绪失控,没想那么多,脱口而出了。   在这里死条人命是多么常见的事啊,在前有四小姐,有白芊芊,后面更可能还有她。   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求求你了,陆胥,你放我出府吧。”沈卿禾头一回叫他的名字,“只要让我出府,做什么都可以。”   她手抓被子抓的很紧,陆胥怕她伤到,拉了拉她的手,却没想到根本拉不动。   这是人害怕到极致时,本能的自我反应。   陆胥知道她胆小,也知道她害怕,可他从没想过,她心里的恐惧,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到了再一根稻草压下就能完全崩溃的地步。   她现在的状况看着明显已经很不好了。   “陆胥,我求求你了。”她一直摇头一直在说,眼里红红的,肿的十分可怕。   看来今天已经哭了很久。   陆胥喉头涩的厉害,有话堵在嘴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许久后,才沉沉道:“不吓你了,以后都不吓你了。”   沈卿禾不相信,连连摇头。   陆胥是最可怕的,他才是最可怕的,她不要跟他待在一起,现在不要,以后也不要。   “那你放我走,你放我走……”   陆胥一手落在她的肩膀上,沉沉唤了声:“枝枝?”   “不是枝枝,你不要叫我!”她更害怕了,听他说这两个字,她嘴唇抖了两下,往后缩了缩,从陆胥怀里挣脱了出来。   陆胥怕伤到她,手便松了,看她这样子,心里难受的五味杂陈。   “好了好了,枝枝。”陆胥起身,亲了亲她脸颊的泪水,极其温柔的说:“你先别哭,我真的不吓你了,我好好疼你,好不好?”   “真的,真的。”他再三强调。   沈卿禾睁着眼睛,眼角挂着泪水,只是看着他,却没再说话了。   她这模样,多看一眼都不忍心。   明明她刚嫁进来的时候,还是明媚艳丽的,悄摸又新奇的打量着这个地方,满怀笑容等待着自己的夫君。   这还不到三个月,明明三个月都不到,她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曾经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娇娇小姐,谁愿意变成这样唯唯诺诺,努力求活命的样子啊。   “你先离我远点。”沈卿禾警惕的看着他,极小声的说了一句。   “好。”陆胥当即便应了下来,往后退了退,小心翼翼的。   “枝枝,先睡好不好?”   陆胥哄她道:“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现在先睡觉,好不好?”   沈卿禾眼里又惊恐起来。   不要睡觉,不能睡觉 ……   “娘亲,我要娘亲,只有娘亲和爹爹对枝枝好了,只有他们会疼枝枝……”   沈卿禾身体蜷在一起,表现出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   “夫君也疼枝枝 。”陆胥语气像哄小孩子,拿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轻声道:“先睡觉,睡醒了,明天就能看见娘亲了。”   谁疼枝枝啊……才没有他呢…… 第27章   窗头的桃枝已经枯了。   这是好几天前在前院的桃树上折下的, 这个季节,花败了果子落了,只剩下快光秃秃的枝头。   眼瞧着已经午时了。   陆胥在门口同橘白说着什么,随后听见房里有动静, 便朝橘白摆了摆手, 转身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沈卿禾睡到现在才醒。   昨晚是闹到很晚才睡的, 后半夜里一直不怎么安稳,直到天快亮时, 才睡得沉了一些。   醒来时沈卿禾只觉得浑身酸痛, 眼睛更是痛的厉害,像有几百根针在扎着似的,一阵阵的刺痛。   她脑袋晕乎乎的,一时想不起来昨儿发生了什么。   直到她一抬头, 看见陆胥出现在她眼前。   一些画面“唰”的涌进她的脑子里, 清晰生动, 甚至连细节都想起来了。   她昨儿……都干了什么?   当时太害怕了,又睡得迷迷糊糊的,隐约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恐怖的梦, 醒来一看到陆胥, 便有些失控。   当时情绪太极端了, 脑子里想的都是些生啊死啊之类的,光是死法就在脑里闪过好几个。   天呐,她怎么敢那样和陆胥说话。   沈卿禾都想了起来,心里咯噔一下,马上开口道:“我错了,对不起。”   那些都是她憋在心里不敢说的话,谁知道这一股脑全倒了出来……怎么办……   她是不是彻底得罪陆胥了?是不是彻底完蛋了?   陆胥面色平淡, 从中看不出他的情绪,顿了下,他蹲下来,握住了沈卿禾的脚腕。   沈卿禾下意识把脚往回收了下,下一刻想到昨晚说的那些放肆的话,又不敢反抗他了,只能乖乖的顺从。   她正疑惑陆胥要干什么,却见他拿了她的鞋子过来,给她穿了上去。   沈卿禾往下看,发觉他是真的在给她穿鞋子。   陆胥竟然给她穿鞋子?   他这举动有些奇怪,又让人异常不适应,可她也只能看着,一点不敢动。   “夫君,你是不是生气了?”沈卿禾怯怯的道:“昨天晚上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不是非要说出来,但那的的确确是她的真心话。   她害怕这里,害怕陆胥,也讨厌他,想远离他。   “我大你那么多,跟你计较什么。”陆胥说着,已经帮她把鞋穿好了。   确实大很多,不止年龄比她大,身形身量都大,可偏偏……心眼儿小。   “先把衣服穿好,小心着凉了。”陆胥起身,把她整个人抱了起来,往地上一站,而后给她理了理身上的里衣。   真的……不计较吗?   只是她从未听到陆胥说话的语气这么温柔过,沈卿禾当时在想,这是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今天外面风大,多穿件衣裳,等下出门被风吹到了,容易风寒。”   沈卿禾听他这么说,心里七上八下的更慌乱了,犹豫了许久,才问道:“今天,要去哪里吗?”   “先带你回家。”陆胥直接回答,顿了顿,他抬头看向她,说:“然后咱们暂时住外面,不回来了。”   沈卿禾听懂这两句话的意思后,眼里明显带着惊喜,心情瞬间有好那么一点点。   她嫁过来这么久了,还从来没有回过家,她真的特别特别想娘亲和爹爹。   还有……她真的可以不住在这里?去外面住吗?   可陆胥说的是——“咱们”。   这话的意思就是,他要和她一起住外面。   这似乎是从一个牢笼逃到了另一个稍微好点的牢笼。   “我真的可以……去见娘亲吗?”沈卿禾怕她曲解了他的意思,小心翼翼的又问了一遍。   原本嫁过来三天该要回门,可陆胥当时并不愿意搭理她,于是这件事就被搁置了。   她记得前一天晚上她还让橘白去提醒陆胥,有三朝回门这件事,可那日她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陆胥。   她真的超级超级伤心。   她想见到娘亲,好想好想见到,可唯一期盼的一个机会都没了,她害怕,她想让娘亲抱抱啊……   只有在父母亲身边,才会给她安全感,才会让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当然可以。”陆胥点头应道。   .   橘白给沈卿禾梳妆的时候,陆胥就在旁边站着。   他目光沉然幽深,站在后面静静的看着她,看着她身体小小的,乖乖坐在那里,目光不自觉又渐渐柔和起来。   家里正有白事,沈卿禾自然当穿素色衣裳,也不用弄得太复杂,随便收拾下便好了。   正好这时候,细辛拿着个木匣子走进来了。   她把木匣子递到陆胥手里。   陆胥把盒子打开,放在沈卿禾面前摆着。   沈卿禾看了一眼。   匣子里满当当的,都是金银首饰,一眼瞧过去,眼花缭乱的,一时竟也看不明白都是些什么东西。   “刚刚去库房拿的,送给你。”陆胥和她目光对上,顿了顿又有些期待的问道:“喜欢吗?”   声音都比以往小了许多,像是生怕说大声一点,就会吓到她。   他从来没和女人接触过,并不知道要怎样才是对人好。   可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她小小年纪,在这个府里,承受着怎样的痛苦和压力。   比他想象的,要多的多的多。   他只是想试着,让她不那么害怕一点。   他这样子太反常了。   沈卿禾犹豫了片刻,当然是点头,应道:“喜欢。”   “但是我现在是不是不好戴这些?”沈卿禾看橘白已经在挑了,便问了陆胥一句。   她些事具体什么规矩,她也不大懂,可她打扮的太好看终归不对。   “没事,反正马上就出去了。”陆胥不甚在意。   到底是一条人命,无论她做过什么,如今去世了,还是该心存敬畏。   还是说人命在他陆胥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沈卿禾很快便梳妆结束了。   外头风大,凉意深重,橘白特地给她加了件披风,到房门时,却见陆胥半蹲了下来,回头看她一眼,道:“上来,我背你。”   从这走到侧门大概要一刻钟,不算很近但也不远,这么点路,他为什么要背她?   “外面下了雨,地湿,会脏了你的鞋。”陆胥见她站那不动,便出声说了一句。   声音沉沉的,颇为厚重。   沈卿禾低头看了眼自己今儿穿的鞋。   确实容易脏,她也怕脏,可这话从陆胥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有点奇怪。   “上来吧。”陆胥又说了一声。   沈卿禾轻应了一声,上前两步,抱住了他的脖子。   陆胥起身,轻轻松松把人背了起来。   沈卿禾趴在他的背上,双脚虽离了地,却也莫名安心。   他的背宽厚硬实,手臂粗壮有力,牢牢的背着她,大步往前走,稳稳当当。   有种小时候父亲背她的感觉。   不过他身量比父亲还要更高大些。   沈卿禾吸了吸鼻子。   从她的角度看见陆胥的侧脸,眸光熠熠,唇角紧抿成一线,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他看上去温和了许多。   就经过昨天那一晚上之后。   从水澜院出来,陆胥带她走的都是小路,这一路上安静得很,什么声音都没有听见。   沈卿禾有点好奇的往四周打量,寻思这府里总该有点动静才对。   直到出了侧门,陆胥把她放在马车上。   随即他自己也飞快的坐了上去。   这时候二姨娘李氏从亭子处看见她二人,静静瞧了片刻,直到马车扬长远去,她才收了目光回来。   “他们这是去哪里?”李氏问了一句。   身后丫鬟答道:“听说是二少爷担心二夫人腹中胎儿,便得了太夫人允许,出府养胎了。”   确实,这些日子府里不安宁,人命闹了一条又一条,就这么一个金贵孩子,自然好好生护着了。   李氏不由羡慕,若她的豫儿,也能娶妻生子,为陆家留后,让她抱孙子,那该多好。   她抢在董悦面前生了个陆家长子,可惜如今不能得个长孙,要坏了她在陆家这么多年的经营。   思及此处,李氏突然便觉得哪里不对。   “算算时间,这沈卿禾肚子的孩子,也有三个月了吧。”   李氏疑惑道:“总该显怀了……她这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之前李氏同沈卿禾见面见得不多,并没有太在意,可现下看着,突然想起这桩事来。   三个月能看出来一些了,可她明显没有半点变化,甚至比刚嫁进来的时候还更瘦更小了一些。   要当真再仔细回想,似乎还有很多地方,都不大对劲。   “他们出府,应该暂时不回来了吧?”李氏又问了一句。   “应当是。”后边丫鬟点头道:“许要等二夫人生完孩子再回来了。”   那还有半年多呢……   这出了府可就真的他们说什么是什么了,到时候直接抱个长孙回来,太夫人不得乐坏了。   说不定一高兴什么都给了。   “不行,得去她院里看看。”李氏自顾说着,便转身离开了。 第28章   到家门口时, 沈卿禾眼睛一红,差点要哭出来。   她低头眨了眨眼睛,还是忍住了。   母亲和父亲都不晓得她要回来,此时也不知道在不在家, 沈卿禾同陆胥进了府在大厅等着, 不多时, 沈鞍和沈夫人便迎了出来。   这突然回家,未曾事先通知, 两人脚步极快, 匆匆忙忙的。   太久没见女儿了,自然想念。   沈卿禾一看到母亲,瞬间心里所有的委屈都爆发了,上前两步, 委屈的唤道:“娘亲。”   这一唤当真是悲恸哀切, 又带着无尽委屈。   沈卿禾抱住母亲, 将头埋在她怀里,有想说的话,到了嘴边, 却又都说不出来了。   她有很多苦想和她诉说, 有很多的思念想告诉她, 可这一刻她却在想,能好好的让娘亲抱抱,已经很幸福了。   比起这些天炼狱一般的生活,在娘亲身边简直是太幸福了。   沈卿禾在娘亲怀里蹭了蹭,片刻后,便意识到陆胥还在。   唇角不由凝住。   沈夫人无奈的笑了声,眼角挂满柔意, 握住沈卿禾的手,轻声道:“这么大的人了,还撒娇呢。”   “当着夫君的面,也不害臊。”   家里只这一个女儿,从小便是她的掌中珍宝,宠的不得了。   这把她嫁出去,一嫁就是两三个月不见人,只能听到她的消息却见不到,实在是想得不得了。   沈卿禾不好意思的笑了声,缓缓松开了手。   “枝枝怎么瘦了?”沈夫人低头看着沈卿禾,目光上下打量,只瞧着她这小脸,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   手臂胳膊也都更瘦了。   “枝枝怎么了?是胃口不好还是又受惊了?”   沈夫人眼里心疼的不行,声音都颤了起来,两手碰了碰沈卿禾的脸,又道:“不是答应了娘亲要好好吃饭的吗?”   自家女儿从小养得格外好了一些,吃东西挑得很,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再加上胆子小容易受惊,每回惊吓过了,之后好几日都不怎么吃得下东西。   “我——”沈卿禾话到嘴边,眼角余光瞄了陆胥一眼,想到什么,又闭上嘴巴,摇了摇头。   “是胃口不好,才吃少了。”   沈卿禾被诊出怀孕的事,只有陆府里的人知道,并没有往外传,大概是太夫人有忌讳,怕旁人晓得了,会冲撞腹中胎儿。   所幸是瞒着没有往外说。   才没有把母亲和父亲牵扯进来。   “枝枝要多吃点。”沈夫人心疼的不行,忍不住嘱咐道:“大夫说了,你体寒又虚弱,一定要多吃,不要再瘦了。”   “嗯,枝枝会的。”沈卿禾点头,应了声,声音有些许的哽咽。   她咬牙,努力忍住。   在娘亲面前,她永远都是小孩子。   可现在有些事情,她受了委屈,也只能自己憋着了。   “你们娘俩要说些心里话,进屋去说。”   沈鞍看不下去了,不由开口道:“这还当着人陆胥的面呢。”   沈鞍是还有话要和陆胥说。   “行,咱们进去。”沈夫人拉住沈卿禾的手,声音温柔的不成样子,道:“枝枝跟娘亲走。”   陆胥看着沈卿禾同沈夫人离开,背影越来越远,脑中不由回想起她刚刚同沈夫人说话的场景。   她只是一个单纯,幼稚,喜欢向父母撒娇的小孩子。   在陆府的时候她从来不会这样。   就算是弱声示好,眼里也总是带着一股怯意和打量。   “陆胥。”沈鞍见他失神,便喊了一声。   陆胥反应过来,回头朝沈鞍颔首,便接着同他说话。   .   暖阁在正厅一旁。   进了门,沈卿禾便将门关上,锁好了,才拉着娘亲过来坐下。   她想起还有一桩更重要的事。   “娘,上回我托人送回家一封信,你可看过了?”   沈夫人点头,应道:“看过了。”   沈卿禾心尖一紧,问道:“如何?”   沈夫人摇头。   “我派人去街上打听了,他只那一日出现在那里,后面再也未来过。”   “那以前呢?我们遇见他之前,他可有在那一带出现过?”沈卿禾着急询问。   沈夫人摇了摇头。   “人海茫茫,他一个算命的,无家四处漂泊,哪里能寻得到。”   更何况他们沈家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真要去寻人,也折腾不了多厉害。   沈卿禾虽然早料到这个答案,可现在听说了,眼皮耷拉下,还是忍不住失望。   沈夫人问道:“你现在找那算命的,可是有要事?”   “我——”沈卿禾顿了顿,道:“那日他为我算了一卦,我觉得颇为准确,便想找他再算算。”   沈卿禾这话真假参半。   她偷偷让母亲查,可不敢让其他人知道。   特别是陆胥。   这事,怕还是他心里的一道结,也是她一直耿耿于怀的。   “他为你算过一卦?”沈夫人起了兴趣,追问道:“卦中怎么说?”   “是大吉之兆。”沈卿禾心虚的撒谎道:“说枝枝日后会过得很好。”   沈夫人听了,不由笑了起来。   “我家枝枝自然会平安幸福一生,岁岁年年,大吉大利。”   沈夫人说着吉祥好听的话,握住沈卿禾的手,心情倒是又好了不少。   “那娘再替你多寻寻。”沈夫人想了想,道:“只要出现过那定有踪迹,认真点寻寻,说不定能寻到人。”   “嗯,好。”沈卿禾点头答应。   说完了这件事,沈夫人还有另一件更担心的。   “枝枝嫁过去,过得可开心?”其余的都不重要,她能够开心快乐才是最重要的。   沈卿禾怔了下。   她若说自己过得不好,母亲除了担心,还能为她做什么。   可其实也不能说过得不好,生活各方面还是富足又充裕的供着的,只是精神上压力太大。   但枝枝……不开心啊……   有再多的吃食用物,金银珠宝,到底也没有开心快乐来得重要。   “我们枝枝别哭啊。”沈夫人又心疼起来,见她不说话光红眼睛,手指轻点了点她的眼角,问道:“是在陆家受委屈了?”   沈卿禾唇角紧抿,深吸了两口气,而后摇头,极小声回答:“没有,就是想娘亲了。”   “枝枝想住家里,想天天见到娘亲……”她声音委屈的不行,含糊着在喉咙里,越来越小声。   “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沈夫人看她这样,忍不住笑了声,“不是跟枝枝说了嘛,既然嫁人了,那便好好过日子。”   沈夫人往门外扫了一眼,低声道:“娘瞧着那陆二公子长得一表人才,倒是不错。”   沈卿禾在心里默默的想:他除了长相也没其它什么优点了。   .   母女俩一起待着又说了会话,不知不觉便过去一个时辰。   外面沈鞍也在和陆胥说话。   沈鞍身形也高大魁梧,往那一坐,气势竟和陆胥不相上下。   他这不是头一回见陆胥了。   “你之前同梁将军剿匪时,我见过你一次。”沈鞍面色沉沉,开口道:“当时梁将军还夸你,说你勇猛机智,是可塑之才。”   当时沈鞍对陆胥印象还不错。   这也是后面陆家来提亲的时候,他会答应的原因。   他希望能找一个,有足够能力,保护自己女儿的人。   陆胥看起来就让人放心。   “我沈家就这一个女儿,从小如珠似宝的宠着,快十七岁了,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   一说起女儿,沈鞍眉间都融化了开来,声音也柔和了不少。   “她爱耍脾气,总是任性,遇见不好吃的不喜欢也能生气,我嫁她出去,是当真不放心。”   沈鞍顿了顿,接着道:“只希望你以后多包涵一点,多对她好一点。”   “我这个当爹的,也就这点牵挂了。”   其实看得出来,沈卿禾娇成这个样子,是家里一直保护的太好,太过宠爱了。   陆胥脸色微沉,点了点头,沉声应道:“我会的。”   沈鞍点点头,接着说道:“还有,我家枝枝胆子小,是因为小时候受过惊吓,所以比别人更容易受惊些。”   受过惊吓?   陆胥眉头微皱,问道:“什么惊吓?”   “这怪我们疏忽,害她被人带走,差点出了意外。”   说起这回事,沈鞍心里满是愧疚,声音一时低落不少,道:“那时候年纪小,容易在心里留下阴影,之后做了好几个月的噩梦,说怕坏人。”   确实,沈卿禾在陆家的时候,也经常做噩梦,夜里惊吓之时,会喊着说有坏人,她害怕。   倒都是有缘由的。   .   夜色见晚时,该离开了。   沈卿禾很不愿意走,拉着娘亲的手念念不舍,眼巴巴的看着爹爹和娘亲,垂下眼来,满脸的难过。   “娘,枝枝不想走。”沈卿禾声音含糊着,眉头蹙起,站着久久不愿意动。   “说了让枝枝乖。”沈夫人也想哭了,可还是忍了下来,轻声的哄她道:“以后想回家,就多回家来,记得好好吃饭,不能再瘦了。”   “娘亲会心疼的 ”   沈卿禾乖乖的点头,却也很不情愿的应道:“嗯。”   “那枝枝要再抱抱。”沈卿禾朝娘亲撒娇,往她怀里蹭了蹭,活像个要摸头的小猫。   真的要在娘亲怀里才有安全感。   无论多大,在娘亲面前也永远是个小孩。   沈夫人抱住她,拍了拍她肩膀,便忍不住笑了。   沈卿禾静静的抱了会儿,接着才恋恋不舍的松开了手。   她这时候回头,发现陆胥正在后面看着她。   沈卿禾垂了垂眼,面色微赧,有点不好意思。   从来没有在陆胥面前这样过,现在被他给看见了……   陆胥目光敛了敛,没说什么,只是朝沈卿禾伸手,轻声道:“走吧。”   沈卿禾点点头,看着他的手,犹豫了下,还是伸出了手来。   陆胥握住了她。   而后他向沈鞍和沈夫人道了别,便牵着沈卿禾离开了。 第29章   天彻底黑下时, 马车停了。   这是一座位于城郊的别院,比水澜院要大上一些,周围依山傍水,风景也不错。   两人进来的时候, 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看来是陆胥早便派人过来了。   房间布置的也不错, 和她在水澜院的差不多, 隔着院子就是一方湖泊,曲廊凉亭, 打开窗户便能看到外面的好景色。   倒是让一直沉闷的心情松缓不少。   两人坐下吃饭。   瞧着这菜品同以往都不一样了, 好几样沈卿禾从来没见过的,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接着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吃饭的声音。   沈卿禾在埋头吃饭,在努力的吃快一点了, 稍微麻烦一点的菜都没有动, 可劲就着自己面前这一盘清炒白菜吃。   陆胥看了她两眼, 眸光微动,夹了几个鲜虾到她碗里。   沈卿禾愣了下,看了看虾, 又看了看陆胥, 一时没反应过来。   接着她低头看着自己的碗里, 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不是喜欢吃吗?”陆胥今天特地问沈鞍了,得知沈卿禾是喜欢吃的,这才吩咐了人做。   “喜欢。”沈卿禾回答了一句,夹起这只虾,似乎在思考什么,怔怔看了好一会儿。   陆胥看她这样子,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把她碗里的鲜虾又夹了过来, 拿了个小碟子到手边,动作干净利索,很快剥完了一个虾。   接着又剥了几个。   知道小碟子里装的满满当当,他才把碟子给沈卿禾递了过去。   “笨手笨脚的,剥虾也不会。”陆胥沉声说了她一句,又抬头看她。   沈卿禾讪讪的低头,没说话,小声说了句“谢谢”后,又开始慢慢的吃了起来。   稍顿之后,陆胥又开口道:“慢点吃,多吃点。”   她母亲说她瘦了,仔细看好像的确比之前要更瘦,下巴都更尖了。   她在父母面前真的就是个小孩子,至少陆胥从来没见过她那样朝人撒娇。   沈鞍说的也对,不说别的,光从年龄上来说,他确实应该多照顾她一点。   沈卿禾实际上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胆子又那么小,他确实不应该总吓她,也不应该欺负她。   .   难得有一顿饭吃得这么慢。   桌上有很多沈卿禾喜欢的菜,再加上太久没有好好吃饭了,这一顿吃得也颇多。   小肚子都吃得有些鼓鼓的了。   陆胥有事暂时出去了,沈卿禾就在院子周围走了走,消食散心。   没多久陆胥就回来了。   他远远看着沈卿禾在和橘白说话,指着前边湖里的一条鱼,笑得十分开心。   陆胥脚步不由自主的停下。   她在他面前的时候,就从来没有笑得这么开心过。   陆胥这两天真的反思了很多。   从一开始她嫁进府他吓唬了她,到后来许久没有理她,之后因为做局,吓她吓得更厉害了。   他先前做那些事的时候,没有想过沈卿禾会是个这么胆小,又不经吓的人。   所以就她这个胆子,当初经历那些事的时候,该是多么的害怕绝望。   他要早知道,不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陆胥没打扰她,转身进了房间。   过了两刻钟沈卿禾才回来。   走到门口时还能听见她的笑声,可一进门看到陆胥,她笑意顿住,愣了下,才继续往里面走。   陆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为什么她在院子里都完全没有看见他,也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沈卿禾还来不及说话,陆胥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沈卿禾乖乖往他身边走。   陆胥伸手,从她头发上扫下一片叶子,又轻轻的拂了拂,眉头微皱,问道:“怎么搞成这样?”   “小心一点。”他又嘱咐说。   沈卿禾觉得他的态度出奇的好,停了会儿,她又问道:“夫君,我们要在这里住多久啊?”   陆胥说:“多久都可以。”   多久都可以……   如果真的可以,那她希望一辈子都不回去。   沈卿禾这么想着,却也什么都没有说。   “渴了吗?”陆胥把一盏牛乳往她面前推了推,“刚热好的。”   还冒着热气的一盏牛乳,香香甜甜的味道传来,奶香浓郁,里头似乎还加了些红豆和花生。   这才刚刚消完食,怎么又吃。   陆胥现在是把她当猪来喂了吗?   大概是觉得陆胥态度特别好,沈卿禾看了他两眼,试着问道:“可以……不喝吗?”   说完她马上解释,道:“是我晚上吃太多了,已经吃不下了。”   说完她别开目光,不敢看陆胥。   陆胥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竟是笑了一声。   而后他没说什么,拿起那盏牛乳,一饮而尽。   只见他喉头上下滚动,眨眼的工夫,一盏牛乳已经见了底。   接着他将碗放下。   “甜了吧唧的,你怎么喜欢吃这个?”陆胥喝完,又回味了下。   他这话没别的意思,反而是笑着说的。   他只是想,沈卿禾难得跟他说这样拒绝的话,她能说出来,莫名还挺让人高兴的。   “好吃啊。”沈卿禾回答说。   她就喜欢吃甜甜的食物。   这牛乳实在甜腻,陆胥都漱过口了,到晚上睡觉时,嘴里还弥漫着一股甜甜的奶味。   他以前真不吃这东西,不知道味能留这么久。   已经很晚了。   沈卿禾在被子里缩成小小的一团,离陆胥有点远,他一把把她抱过来,却惊吓到了正昏昏欲睡的她。   她刚动了一下,就被陆胥压住。   小脸在被子里被捂得通红。   “枝枝,你捂得不难受吗?”陆胥眼里跳着火,暗色中声音也十分嘶哑,低低的在她耳边问。   沈卿禾眼里惧怕,不点头也不摇头,就这么看着陆胥。   大概是还有点懵。   这眼神看得人心里一抽一抽的难过。   “你怕我是吗?”陆胥沉默许久后,才出声问道。   沈卿禾眼神怯怯的往回收,虽然没有回答,可从她的表情里,能看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是,她怕他。   很怕很怕。   “好了。”陆胥喉间一阵酸涩,声音温柔的不得了,只看着她,心都能软的一塌糊涂。   “枝枝别怕我,夫君以后好好保护你,好不好?”   他指腹轻轻的挨在她的脸颊上。   沈卿禾还是没有说话。   她只是觉得很奇怪,同时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心下跳得慌张,脑袋也懵懵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大概是这几天的事情都翻天覆地变化得太快,她脑子接收不了这么多。   陆胥见她不说话,一手托住她的后脑勺,寻着她的嘴唇,气息又粗又重的亲着,直到沈卿禾喘不过气来去推他。   陆胥也就顺着放开了。   “不说话再亲你了。”陆胥盯着她的嘴唇,眼睛更红了。   方才喝的那晚牛乳,他已经觉得够甜了,沈卿禾的嘴唇怎么比牛乳还要甜。   软软嫩嫩的,碰到了就不想再离开。   “好。”沈卿禾脸颊通红,启唇小声的应了句。   沈卿禾刚答应,陆胥的吻又落了下来。   依旧是粗重霸道,一如既往他的风格,把沈卿禾所有的话都含咽了下去。   沈卿禾已经喘不过气了,偏偏他还在笑。   “我是吓唬过你,但我又没真的做过什么。”   “老子从小这么长大的,就这个脾气,又不是专门针对你。”   那确实,他对别人凶多了。   “我是你夫君,不是坏人。”陆胥强调道。   沈鞍说她怕坏人,那她怕他,不就在心里人为他是坏人嘛。   陆胥盯着她的眼睛,只觉得她脸红红的样子可爱极了,想起白天在沈家时她在父母前的举动,陆胥忍不住又问——   “枝枝,你怎么不向我撒娇呢?”   沈卿禾胸口一起一伏,心跳的飞快一直缓不下来,听他这句话,面上更窘迫了。   她做些事情,有时候并不是故意的。   “怎、怎么撒娇?”沈卿禾紧张了下,说话声也卡了卡。   陆胥一手松开她,复而躺下,手却还横亘在枕头处,笑着说道:“枝枝过来让我抱。”   沈卿禾手抓了抓被子,思考了下还是往前挪,慢慢往他怀里钻。   陆胥顺势圈住她的腰,大掌覆盖在她腰间,下巴埋在了她脖颈处。   陆胥真的很喜欢挨她很近。   沈卿禾是不太习惯的,有时候太热了出汗,还容易黏黏糊糊,但陆胥总抱着她睡,于是到现在她也就习惯了。   “明天带你出去骑马。”陆胥说道:“让你见识见识老子的本事。”   沈卿禾已经很困了,依稀听他还说了些什么,但也没听清楚了,没过多久,人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陆胥怀里响起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他牵住她的手,贴着放在他心口的位置,胸膛上能感觉到她小手软绵绵的。   陆胥不由握紧了些。   宠着这么个小娇娇挺好的,至少只要抱着她,心里也暖暖的。   他能抱一辈子。   只是到夜半时,沈卿禾又发梦魇,惊吓不定,陆胥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边哄她。   “枝枝乖,枝枝最乖了!”   沈夫人说,沈卿禾以往发梦魇,她就是这样轻拍着她的背哄她的。   果然,没一会儿,她便渐渐的安静下来,唇角微抿,又睡过去了。 第30章   第二日陆胥带沈卿禾去骑马。   这院外不到一里, 便是一片马场,听陆胥说是梁将军驯马的地方,现下没人,十分安静。   远处就是大山, 视野中格外壮阔。   陆胥牵了匹马过来, 瞧着便挺烈不大好惹, 有点像陆胥那日在军营驯服的那匹烈马,看得人心里生怵。   “骑过马吗?”陆胥转头问她道。   “没有。”沈卿禾害怕的看了马匹一眼, 小声回答。   她甚至都不敢碰马。   只记得上回看陆胥驯马太可怕了, 它马蹄一蹶起来能把人从上面摔下来,这摔的要是她,人直接都能摔没了。   “不怕,这马很听话的。”陆胥说着, 顺了顺它油亮的鬃毛。   “来, 先上去。”陆胥两手抱住沈卿禾, 掐在她腰间,手臂轻轻一用力,便把人抱到了马上。   接着他自己翻身上马, 坐在了沈卿禾身后。   一手拉住缰绳, 同时另一只手抱住她。   “脚踩在这上面。”陆胥低头指导她, 都好了之后,他拉着缰绳的手紧了些,大声道:“好了,准备走了。”   缰绳一拉,马儿跑了起来。   若是陆胥一个人,那必然跑的飞快,可现在沈卿禾也在, 她胆子这么小,可千万要顾着别把她吓到了。   于是他先慢慢的来。   风轻轻吹在脸上,一时倒颇为舒适,再加上沈卿禾是被陆胥牢牢抱在怀里的,他手臂横亘着,特别有安全感。   于是沈卿禾紧张的心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她开始打量周围的景色。   马场广阔,一望无际,大片的草原尽收眼底,连风带来都是青草土地的味道,清新又舒爽。   好像还蛮好玩的。   沈卿禾紧抿的唇角渐渐舒缓下,唇角微微弯起,眼里也现了笑意。   大概绕了一圈,身后陆胥突然道:“枝枝,准备好了!”   话音落下,马蹄突然扬起,速度加快,吓得沈卿禾紧抓住陆胥的手,差点叫出来。   颠簸的人一上一下的直晃悠。   骑马当然就放肆大胆的骑那才有意思,前面不过是开胃小菜,现在才算痛快过瘾。   沈卿禾身娇体弱的,被颠一颠身上肉都直疼,五脏六腑像是全被挖出来一样,翻江倒海的在搅动。   她抓着陆胥的手臂也越抓越紧。   本来想着忍一忍就过去了,可胃里越来越难受,甚至快要吐出来,沈卿禾拉着他的手,连声唤道:“夫君,夫君……”   陆胥很快听见了。   他收紧缰绳,停了下来。   “我不骑了,我要下来。”沈卿禾见他停下了,赶紧便要从马上下来。   这才多久……   陆胥倒也没说什么,翻身下马,站在一侧,朝沈卿禾伸手。   沈卿禾手脚发软,定睛去搭陆胥的手,却就在这时候,马儿突然动了一下。   沈卿禾吓得脸色一变,马上抱住了陆胥的脖子,双手圈住,声音直发抖,道:“夫君,枝枝害怕。”   她这主动一抱,陆胥身体当时便僵了僵。   陆胥喉头动了动,没说话,只是继续把她抱了下来。   沈卿禾双脚一挨地,蹲在地上,连打了好几个干呕。   陆胥看她这样子,赶紧便拿了水,在她旁边蹲下,一边替她顺着背,一边将水递到她嘴边。   既然到嘴边了,沈卿禾微微启唇,小口小口的喝了两口水。   陆胥替她擦了擦嘴角,又继续将水递过去。   沈卿禾接着又喝了两口。   这几口水喝下去,心上的不适才缓解了一些。   “还喝吗?”陆胥问。   沈卿禾没力气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陆胥把水袋放回去,俯身抱起沈卿禾,便往回走。   在亭中将人放下,坐稳后,伸手去探她的额头。   瞧着她脸色依旧发白。   “你这身体也太差了。”陆胥忍不住说她道:“才跑了多远。”   这身子骨怎么行。   沈卿禾坐了会儿总算好了一些,听陆胥这么说,忍不住反驳道:“以前也没有的。”   她以前虽然没骑过马,可身体没这么差,不至于到颠一颠跑一跑就受不了的地步。   尤其是最近,疲乏感越来越重了。   可能是这段时间都没怎么休息好,心里负担一重,连着身子也不舒爽。   陆胥看她这样子心尖也揪了下,轻声询问:“好点没有?还有哪不舒服?”   沈卿禾咽了咽口水,抬眼看着陆胥,苍白着脸色,小声说道:“肚子疼。”   陆胥眉头揪得更紧,道:“那现在要回去还是先在这里休息?”   沈卿禾想了想,说道:“回去。”   “好。”陆胥应了一声,没再说其它的,再次把人抱了起来。   虽然距离不远,但他们还是坐马车过来的,陆胥抱着人进了马车,双手一揽,直接让她整个人躺在自己怀里。   一手挽在她的腿弯处,轻轻往上一拉。   稳稳当当的把人抱住。   陆胥低头,看她眼神恹恹的,像是困了。   “困就睡会儿吧。”   陆胥手放在她的小腹上,给她轻轻的按揉着,手心落下软意,大概是已经晓得了什么力道能让她舒服,沈卿禾渐渐闭上眼睛睡过去,还舒服的哼唧了两声。   真是个小折磨人的。   陆胥大概都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心甘情愿给人做这些事。   .   马车停下时,沈卿禾窝在陆胥怀里,已经睡得很熟了。   他没打扰她,抱着她慢慢起身,下了马车。   进了房间,轻轻把她放在床上。   正要起身,一双软若无骨的小手拉住他,手指慢慢的往上拽了拽,嘴里在嘟囔:“呜呜呜,不要走。”   “不走不走。”这沈卿禾睡舒服了这么黏糊,陆胥眉头挑了下,顺着说了两句。   “娘亲,你一直陪着枝枝好不好?”沈卿禾又嘟囔的说了一句。   这话听得清楚也听得不清楚,陆胥轻拍了拍她的背,也没说话。   “你怎么这么能折腾呢?”陆胥轻哼声,说了她一句。   沈卿禾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只下意识觉得和她说话的人在责怪她,于是连连摇头,哼唧的更厉害了起来。   “好了好了,不说你了。”陆胥无奈道:“乖乖睡觉,我不走,陪着你。”   沈卿禾这一觉睡得很舒服,时不时的哪里疼了,还总有一双手来给她按一按。   力道适中,按的正舒服正好。   醒来已经是午后。   沈卿禾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趴在陆胥身上,吓了一跳,当即便要爬起来。   陆胥一把拉住她,也没睁眼,沉沉道:“你自己睡醒了,就不管我了?”   沈卿禾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记忆还停在在马车上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睡过去了,又是怎么回来的。   “我——”沈卿禾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陆胥顿了会儿,睁眼,看着沈卿禾,道:“你喊疼我给你揉了这么久,现在是不是该给我揉一揉了?”   沈卿禾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哪里疼?”她见他不说话了,便主动问他。   陆胥还是没说话,却握住她的手往下,片刻后,沈卿禾脸色变了变。   烫的手心发热。   陆胥俯在她耳边,低低的哑声道:“枝枝舒服了,要让夫君也舒服。”   沈卿禾咬着嘴唇,脸红到能滴出血来。   她已经在心里骂了无数遍陆胥是流氓。   外面天光大亮,都已经午后了两人却还没吃午饭,露出抱着沈卿禾给她穿衣裳的时候,橘白在外面敲门了。   之前二少爷刚回来就吩咐他们准备午饭,结果现在这么久过去了,饭菜一直热着,也没见房里有动静,橘白只好斗胆来敲门了。   “别让她进来!”沈卿禾一着急,回头看着陆胥,拉了拉他的手,又小声道:“别让她进来……”   一脸祈求的看着陆胥。   大白天的,实在丢死人了。   陆胥笑了声,将她头发挽了挽,而后大声朝着门外道:“先不吃了,把饭热着吧。”   橘白应了一声,听着脚步声渐远,便没有声音了。   原本挽好的发髻也全都乱了,沈卿禾坐在镜子前,看着只觉得自己这样子十分狼狈。   不好让橘白进来,于是她只好自己随便弄一弄。   她自己弄得不是太好,有点笨手笨脚的。   陆胥在她旁边站着看她,看了一会儿,出声问道:“既然骑马不行,那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还有什么想玩的?”   沈卿禾听他这么问,当时动作顿住。   其实她心里也很疑惑。   家里面出了这么大的事,后续也没个结果,他就这么带她出来了不说,还总想着要带她出去玩。   沈卿禾想了想,实在想不到什么,于是她摇头,道:“没有。”   陆胥在她旁边坐下,看她摇头,于是便说道:“那也好,咱们在家生孩子。”   沈卿禾脸色陡然变了。   陆胥对这事格外热衷,可他这哪哪都又硬又大的,起到兴头上简直跟野兽一样,沈卿禾每每七荤八素,脑袋都被搅得跟浆糊一样晕沉沉的。   说害怕她确实有点害怕。   可陆胥现在对她态度好了这么多,不就是因为喜欢她的身子嘛……   “我想划船。”沈卿禾脱口而出,别开目光,小声道:“想去河里划船。”   水面清凉通透,待着会让人舒服很多。   她从小就很喜欢,只是很少能有这个机会,大多时候,只是在湖面上坐一坐船。   “那得南郊外才有河了。”陆胥想了想,说:“有点远,得准备准备,过两天再去。”   “这两天先在家休息。”陆胥想起她今日骑了会儿马就难受成那样,不由在想,得好好给她养养。   沈卿禾心里七上八下,也没说其它什么,只是点头应道:“好。” 第31章   长睢院。   太夫人已经两日未曾踏出过房门了, 更是谁都不见,就连厨房送来的吃食,也未曾如何动过。   午后陆豫便等在院外,足足站了一个时辰, 太夫人才让他进来。   陆豫面色微沉, 平日的儒雅瞧着少了几分, 眼底有微微的倦意,进门之后, 他朝着屏风后头看过去, 而后恭敬唤了声“祖母”。   依稀能看见屏风后太夫人的人影,坐在那儿一动未动,也没听她说话。   等了会儿后,陆豫又开口道:“祖母, 三姨娘的后事, 您若无指示, 孙儿便想着手办了。”   这话说出来,屏风后头才有了点动静。   太夫人似是坐起来了一些,抬眼朝着陆豫这边看了过来。   于是陆豫接着道:“三姨娘她怎么说也是我陆家正经娶进来的姨娘, 如今父亲不在, 孙儿身为家中长子, 该担起此事。”   “如今三姨娘已死,事实真相如何,已经无法得知,可在外人看来,她到底是我陆府的三姨娘,五小姐的母亲,若是连后事都不办, 才真是凉薄让人笑话了。”   陆豫此话说的有理。   白芊芊死讯传来的时候,那请来的大夫才将将取了璇璇和陆胥的血,尚未来得及验证。   可昨日大夫传来消息,直言璇璇和陆胥二人,有六分血缘之亲,具体如何,再无法探查到了。   大夫说,他这些法子,也只是自己探究所得,不敢百分百保证。   于是这事到这里陷入了僵局。   当前这境况便说明,璇璇有几分可能是陆胥的女儿,也有几分可能不是。   真相如何,怕也只有白芊芊自己知道了。   但她如今已经是一个死人。   这不便永远成为了他们陆家的丑事吗?   “孙儿定会办的妥当,不为陆家丢脸。”   话音落下,又沉默了许久,太夫人才终于出声。   “那交给你吧。”   太夫人声音苍老了许多,听着是沉沉的暮意,着实是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让她头疼了。   加上陆胥又带着卿禾出了府,这府里头是彻底没什么人了。   豫儿到底比胥儿更懂事更沉稳,也更能掌控大局。   只可惜他身子不好……加上他的出身,也不如胥儿。   “那孙儿便先去准备了。”陆豫点头,便退出了房间。   .   从长睢院出来后,陆豫顺着往前走,湖边的一座小阁楼,就是觅夏轩了。   觅夏轩本就比其它院子要小,加之地处偏僻,显得更荒凉了些。   自从白芊芊出事后,院里的下人全都遣散去了别院,如今这里空无一人。   陆豫站在门口,一手抬起,顿了许久,才轻轻推开了门。   一进门便问到微微发锈的血味,房间的地上还有抹不去的血迹,似乎已经往下渗透,蔓延在这片地上。   陆豫眸光微沉,站在门口,看着里面,一时未动。   他倒是从未来过这里。   血迹最重的地方是在妆镜边上,铜镜正闪得亮堂,能清清楚楚看到镜子里人的脸。   陆豫慢慢走到镜子边上,一手落下,手指轻轻触碰在妆镜边缘。   这才两日,便已经有点点落灰了。   听说白芊芊死的时候,身上穿得是一件大红的衣裳。   陆豫又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慢慢变冷,停顿片刻后,目光在房间里打量了一圈。   眼里凉薄,眼底阴郁。   床上甚至都还放着小孩子的衣服。   陆豫看着,唇角渐渐冷下,手指一紧,指骨是捏的发白的颜色。   “白芊芊,你怎么那么多事……你说你有什么好死的……”   “哭也哭了,威胁也威胁了,没脑子成这样,也好意思去见阎王爷。”   陆豫声音愈发低沉,在这空旷的房间里,竟让人后背生出丝丝凉意,直叫人禁不住的打寒战。   “有人给你收尸吗?还不是要让我给你收尸。”   陆豫盯着镜子,眸光越来越冷。   白芊芊的尸体就停放在院里,这几天过去了,并没有人愿意管,唯一还恋着她的,就只有璇璇了。   她没日没夜的哭,刚学会走路,刚会喊娘亲,嘴里嘟囔嘟囔的全是娘亲。   还这么小的她,大概不知道,自己以后再也见不到娘亲了。   陆豫低头,打开妆镜下的匣子。   匣子里放着一截头发,用红线缠着,保护的极好,看得出来,这是她极为珍贵的东西。   陆豫看了看这截头发,又看了看自己的头发。   接着他一手握住,便站了起来。   走到湖边,他脚步才停了停,伸出手,毫不犹豫的把头发扔了下去。   缠着红绳的发丝在空中飘飘荡荡,最终落在湖面,发丝飘散,渐渐没了影踪。   而后,他从袖口拿出一方帕子。   正是先前那方绣有桃枝的帕子,而此时他手指细细的摩挲,似乎这帕子是他所有的思念和期盼了。   一直拿着到边角处,才看见桃枝旁,还有两个小字。   ——“枝枝。”   .   陆府那边传了些消息过来。   沈卿禾正在院子里种花,而陆胥唤人到了一旁去,沈卿禾种的正开心,并没有注意。   陆府的人是传来有关白芊芊和璇璇的消息。   首先大夫说的那些话原样向他转述了一遍,而后提了一句,说三姨娘的后事,大少爷已经处理妥当了。   陆胥听前面那些话都没有太大的反应,听到最后一句话,却冷笑了声。   “大哥还真是重情重义。”他话带嘲讽,倒也让人不大听得出其中的意思。   这倒没什么好说的了。   陆胥再回来时,沈卿禾正在琢磨,把种子放进去之后,该是什么步骤。   “花儿得长得好看呀。”沈卿禾蹲在亭子旁,自言自语说了一句。   “错了。”陆胥在旁边看了她一会儿,忍不住出声道:“铺一层土之后要放肥料,然后再铺土。”   陆胥在她旁边蹲下,从她手中拿过小铲子,边说边示范给她看。   “大概这么多就可以了。”   “现在把种子撒下去吧。”   沈卿禾应了声,手轻轻一扬,便将几颗种子撒在了花盆里。   今年种下的金盏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开花,沈卿禾看着花盆,唇角弯起,笑得十分开心。   这两日来到这里,比在陆府自在许多,她也接触了很多的新鲜事,玩得挺开心。   心情自然也变得很好,甚至晚上都不怎么梦魇了,特别安心,于是也睡得特别好。   “要是种桃树的话是不是要很久它才能长大?”沈卿禾看着院子前面的那块空地,想着种几棵桃树,春天的时候桃花盛开,肯定特别好看。   “想种桃树?”   沈卿禾看向陆胥,目光讪讪的,来回打量了几圈,才不甚确定的点头,小声道:“想……”   可是接着她又在想,种桃树的话会不会太麻烦了,毕竟是树不是花,多种些的话,还是很费时间费体力的。   “那就种!”陆胥直截了当的说道:“我明日便让人去迁些树苗过来。”   “现在这个时节正好,养得好的话,到明年能长得更茂盛。”   “夫君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沈卿禾听着,不由赞叹道:“连种花种树都这么清楚。”   虽然夸的很生硬,但陆胥听了心里还是高兴,眼里明显的现了笑意。   “那老子走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要多。”   “走吧,该回去吃饭了。”陆胥朝沈卿禾伸手,示意她搭手上来。   沈卿禾低头看了眼,愣了下没动作。   陆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便看到自己手指上的一些泥土。   是刚刚种花的时候沾上的。   “嫌我脏?”陆胥出声问道。   陆胥语气微冷,吓得沈卿禾心尖微颤,正要搭手上去,他无奈的垂眼,拿衣角使劲擦了擦手。   来回在手心手背指缝里擦。   他动作粗暴又迅速,擦完了又摊开在沈卿禾眼前,问道:“这下成了?”   沈卿禾心颤颤了两下,把手搭了上去。   陆胥握住她的手。   “女人都跟你似的矫情兮兮的?老子脏一点就嫌弃是吧?”陆胥边走边说,语气随意,听不大出情绪。   好一会儿没听见后面有声音,陆胥回头,见沈卿禾垂眼,乖乖的在跟着他走。   陆胥抿了下唇角,道:“老子又没说矫情不好……”   说完,他稍微俯身,直接把人直直的抱起来在怀里,而后抬头看着她的脸,笑道:“既然这么矫情,那路也别走了,夫君抱你!”   丢脸死了。   这还是在外面,那么多下人看着,陆胥又直接面对着抱她,这实在是……   沈卿禾低下头,不敢往外头看,可又怕摔倒,只能圈住了陆胥的脖子。   一低头就对着他似笑非笑的眼神。   后头几人瞧见了,别开目光去只当没看见,低头间,又互相使了眼神。   自从出了府之后,二少爷对夫人几乎是百依百顺,放心尖尖上捧着宠着,有时候就算说一句重话,也百十倍的哄回来了。   他们何曾见过二少爷如此着紧一个人。   简直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不过也当真托夫人的福,他们在少爷身边做事,起码不用再战战兢兢的担心了。 第32章   陆胥抱着沈卿禾进房间, 俯身将她放下。   双脚终于落了地,沈卿禾才有些实感。   她可算松了口气。   忙活了一上午,肚子空落落的,沈卿禾埋头吃了一大碗饭, 小口小口的一直在吃, 倒让人看得颇有食欲。   陆胥看她吃得开心, 眉眼也渐渐柔和起来。   沈卿禾吃完最后一口,放下筷子, 抬头, 正好对上陆胥的眼神。   他眼眸黑沉,盛着些不明的情绪,这么盯着她不放,似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两双眸子相撞间, 停顿片刻, 沈卿禾一慌, 马上将目光移开了。   她垂眼,心跳声也怦怦的直响。   陆胥干嘛要这样看她呀……   沈卿禾真的很不习惯这样的视线,会让她觉得很不自在, 也捉摸不透。   偏偏她脑子简单, 也不愿意去想太多。   想那么多好累的……   “枝枝。”陆胥突然唤了一声。   “嗯?”沈卿禾愣愣的抬头。   陆胥一只手搭在桌子上, 手指扣了下桌面,看了她两眼,出声问道:“之前听你父亲说,你小时候受过惊吓,是怎么回事?”   沈卿禾怔了下,没想到父亲会连这个也和陆胥说了。   再说了,陆胥为什么想要知道这个?   “没什么……”沈卿禾有点不愿意提起这件事。   她顿了顿, 只好又道:“就是小时候贪玩,被人带出了城,差点就回不来了。”   快十年之前的事了,她记得并不是很清楚,可她记得自己手脚被绑住在马车里的时候,心里那种极致的恐惧和绝望。   有两个长得凶神恶煞的人,先后掀开了马车帘看她,而后她还听见他们在外面说话,说什么鞭打,折断手脚之类的话。   沈卿禾怕,她当时简直怕得要死。   那天晚上特别黑,而沈卿禾一个人被扔在里面。   只有她一个人,跑不了也喊不出,只能睁着眼睛,一点点等待天亮,等待有人来救她。   那真是她人生里最漫长的几个时辰。   她不敢哭,甚至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因为她看到一把大刀明晃晃的悬在门口。   尚是年幼的她,也知道那一刀砍下来她会是怎么的下场。   说到这里,沈卿禾已经快哭了。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的忍住眼泪,垂眼,眼里却明显落寞,揪着手边的毛毯,道:“他们一只手比我整个人都壮,说话也好凶好凶,我还听见他们说,我哭就打我……”   她长这么大,一直都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被宠着捧着,一点点活都没干过,更别提被打。   那短短的时间内,她脑子里闪过无数遍可怖的画面,一遍又一遍想着自己凄惨的下场,然后,又只能无可奈何的在心里鼓励自己。   “幸好后来有个哥哥,他偷偷爬上马车,带我跑了出去,不然……”   说到这,抽泣声更重了。   沈卿禾现在哭起来还像个孩子,委屈兮兮的,一双眼睛里满满包着泪水,让人一看到她的眼泪,心也跟着一抽一抽的疼。   陆胥听沈卿禾往下说,一言不发,但脸色也沉得越来越厉害。   眸中杀意显露。   直到“啪嗒”一声,一滴眼泪落在了地上。   陆胥起身,到她身边,两手落在她眼角,指腹轻轻的揩了揩她的眼泪。   这时他也没说话,只是垂眼静静的看着她。   停了一会儿,等沈卿禾情绪缓过来一些了,他才在她身边坐下。   他伸出一只手到沈卿禾面前,沉声问道:“我和他们,谁更壮?”   沈卿禾愣了下,抬眼看向他的手臂,眼里懵懵的,她在心里还想了想,然后才不太确定的回答说:“你。”   虽然她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可陆胥的手臂有多粗壮,她是见识过的。   也很可怕。   陆胥眼里闪着厉光,是见血不灭的锋芒,而后说道:“那是,来一百个也不是老子对手。”   “那夫君厉不厉害?”   “厉害。”   想当年他剿匪之时,单枪匹马冲出绝境,尸体堆里冲出一条性命,几乎没人是他的对手。   所以——   陆胥一把把沈卿禾揽进怀里,紧紧圈住她的腰,沉声说道:“以后什么都不要怕,夫君能保护你。”   “来一个坏人我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没人能打得过我!”   沈卿禾知道,这说的不是假话。   陆胥看着怀里人泪汪汪的,眼睛都红了,不由咬牙切齿,眼里越来越冷,“现在要是让他们出现在老子面前,一定把他们头都剁了。”   见沈卿禾不说话,陆胥又抱得紧了紧,脸已经挨她极近,盯着她的眼睛,低声问道:“枝枝,你信不信我?”   他说话时沉重的气息都扑到她脸上来了,热得她脸颊都红了起来,想避开视线,眼前却全都是他,无处可避。   她点头,小声的回答道:“嗯,相信。”   陆胥还是心疼,一时拳头都握紧了,手臂上青筋暴露,瞧着是十分可怖的画面。   “所以有什么好怕的呢?”   “不怕啊。”   陆胥声音才放柔了一点,接着想起什么,又咬牙切齿道:“欺负枝枝的,老子都弄死他们!”   .   时间一晃一个多月过去了。   这段时间里他们一直住在别院里,本来说好了要去划船,可这段时间总是下雨,便一再搁置了。   院里的桃树已经迁来,树苗瞧着极好,沈卿禾又让橘白给围上了一圈栏栅,准备到明年春日时,再种些蔬菜果子。   这处土地肥沃,种出来的东西,定然香甜可口。   这儿的日子着实过得安逸许多。   只是如今深秋近冬日,天气一日比一日冷,沈卿禾的衣裳也不得不越穿越多。   手脚不自觉的发寒。   她近来身子也不大好。   总是坐着便容易发困疲乏,胃口也不大好,饭菜不怎么吃得下,有时候午后睡过去,再醒来天都已经黑了。   脑袋昏沉沉的,难受的很。   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但沈卿禾觉着没有大碍,便没太在意。   这么多日的雨下过去,终于晴朗了一日,于是陆胥准备着,要带她去划船。   沈卿禾原本昏昏欲睡没有一点精神,可一听陆胥要带她去划船,眼睛当时便亮了,起身去打开柜子,要挑一身好看的衣裳。   要好看还要方便。   她心心念念了这么久,老天总算开了回眼,给了她这么一个机会。   她太高兴了!   “衣裳有什么好挑的,反正我都看过了。”陆胥大咧咧坐在凳子上,在后面看她一直在挑,又道:“穿什么不都一样。”   他平常自己衣服都随便乱穿,穿得舒服就好,没那么多讲究,那他当然不懂她女儿家喜欢漂亮的心思。   沈卿禾也没说话,只是继续翻找,才终于挑好了一件衣裳。   她将衣裳拿在手里,左右看了看橘白不在,于是视线又转回到陆胥身上。   她的意思是她要换衣服了,让陆胥先出去一下。   陆胥却是看着她,片刻后,他起身,朝着沈卿禾走过来,道:“我帮你换。”   说着没等沈卿禾答应,他已经把衣服从她手里拿了过来。   沈卿禾吓了一跳,下意识要从他手里去夺衣服回来。   陆胥目光冷了冷,盯着她道:“你哪里我没看过?”   说着便来脱她的衣裳。   陆胥那么一说,沈卿禾讪讪的低头,身体僵住,站着完全便完全不敢动了。   这只是一件外裳,陆胥穿起来却也笨手笨脚,他没想到,这女儿家的衣裳,穿起来竟这么麻烦。   陆胥花了快半刻钟才理清了,最后把她衣带系上的时候,自个儿竟满头大汗。   顿了下,陆胥直起身,猛然将人揽进怀里,大掌按在她腰上,轻柔着十分不正经。   而后他低笑了一声,低低说道:“枝枝,刚穿好我又想脱衣服了……”   “你——”沈卿禾还想着出去划船,听他这么说一下气到了,可又不敢同他生气,当时脸憋了憋红,话都在嘴边了也说不出来。   半天了,她才弱弱说了一句:“不要脸……”   陆胥可喜欢看她这样子了,笑着甚至还点了点头,声音一沉整个胸膛都在发震,道:“哪次不是夫君卖力伺候你,让你使力了吗?”   陆胥手掌一手,强迫她看着自己,问道:“你说,夫君够不够疼你?”   他眼神霸道,语气微沉,盯着她,一定要让她回答。   明知道沈卿禾脸皮子薄,最不能听这样的话了,窘迫的咬住了嘴唇,不愿意回答。   “不说话是觉得不够?”陆胥一手托住她到自己身上,往前压了下,皮肤贴紧,纵使隔着衣裳,他身上的滚烫已经烫得雪肤发热了。   “够的。”沈卿禾心惊了下,吓了一跳,赶紧点头,话从嘴里脱口而出。   小声的刚好能被他听见。   陆胥就喜欢看她被逼得不行的样子,嫣红的唇瓣让他忍不住要多采撷几次。   这时候外头传来有人敲门。   敲了两下,里头没人应,隐半的声音传了过来:“二少爷,梁将军急讯。”   陆胥顿了下,不情愿的放开沈卿禾,摸了摸她的头,转身出去了。   他在外面同隐半说了会儿话,没多时,又匆匆进来了。   “我要出门一趟。”陆胥开口直接说道:“梁将军那边有点事情,我得去帮他,大概两三日就回来了。”   “划船暂时不能去了,等我回来再带你去。”   沈卿禾脑袋正懵懵的,陆胥却又接着说道:“这两天你乖乖待在家里,不要乱跑,我会留隐半在这里保护你的。”   见沈卿禾不说话,陆胥又问道:“听到了没有?”   “嗯,好。”沈卿禾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第33章   陆胥离开的第二日, 太夫人派人来传话,说陆晟生病了,让他们回府一趟。   陆胥不在,沈卿禾想了想, 觉得还是要回去一趟。   陆晟他不喜欢和别人说话, 听说连大夫问他话他都不肯回来, 太夫人也是没办法了,才来请他们帮忙的。   本来也不想打扰他们。   于是沈卿禾当天就赶回去了。   路程倒也不远, 坐马车半个时辰便到了, 她一下马车,直接朝着陆晟的院子去了。   她先前从未来过这儿,橘白给她带路,她也着急, 走得快了些, 小腹一阵隐隐作痛, 她一时未曾在意。   到房间门口时,她才停下脚步。   门口围着好几个丫鬟,神色颇为紧张, 看到沈卿禾时, 便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   “二夫人, 您回来了?”   “三少爷前儿情绪便不大好,一个人恹恹的,脸色极差,到昨儿晨起时,他身上已经开始发热了。”   “奴婢琢磨着三少爷这是感染了风寒,可太夫人请了大夫回来,他不愿意说话, 也不愿意让人进门,眼看着都快两日了,这……”   三少爷身子不好,二少爷一再吩咐要好好照顾着,感染风寒一事,可大可小,最怕就是病情恶化,给身子带来损害。   沈卿禾听她说完,便敲了敲门,柔声道:“三弟?我是二嫂嫂,我能进来吗?”   里头没有回答。   沈卿禾又敲了敲门,轻声唤道:“晟儿?”   一直没应。   她有些担心,管不得那么多,直接推门进去了。   一进门没看到人。   她脚步顿住,又往前走了两步,目光在房间环绕,而后便看到,柜子旁边躲着个人。   正是陆晟。   他埋头坐在地上,肩膀一抖一抖的,像是很害怕的样子。   “弟弟?”沈卿禾放轻脚步,轻拍了他一下。   陆晟回过头,清朗的眸子里闪着泪光,懵懵的看着沈卿禾,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谁。   “嫂、嫂嫂。”陆晟磕巴了下,认出她来了。   “快起来,怎么在地上蹲着。”沈卿禾赶紧来扶他,心疼道:“地上多凉啊。”   沈卿禾一碰到他的手,便感觉到皮肤上一阵热意,她愣了下,又拿手背去探他的额头。   额头要更烫些。   “怎么烫成这样?”沈卿禾有些着急了,眉头紧蹙,扶着他坐下,道:“这几日天这么凉,是不是衣裳穿少了?”   陆晟睁着眼睛圆鼓鼓的,摇了摇头。   “嫂嫂,我看到了好多血。”陆晟眼中惊惧,脖子往回缩了缩,十分惧怕的模样。   “璇璇,在哭……大哥手上,有血……”   陆晟说的断断续续,话也不清楚,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沈卿禾也没听懂。   “咱们先让大夫看病好不好?”沈卿禾劝他:“要看病吃药,身体才会好起来。”   “可是,可是……”陆晟张了张嘴,却半天都没能说出什么来,他显然十分着急,拽着沈卿禾的衣袖,往下一拉一拉的。   “有血,有血!”陆晟急得不行。   “弟弟你别吓我。”沈卿禾心里咯噔了下,脸色微微泛白,往四周打量了一圈,什么都没看见。   她声音愈小,说道:“我也害怕的。”   她胆子也小,听不得人说这些,特别是联想起府里的一些事,便更加害怕了。   这时候突然很想陆胥。   有他在的话,至少不用怕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又高又壮,手臂那么粗,能直接把他们都打趴下。   沈卿禾想到陆胥,唇角不由抿住,顿了会儿后,才看向陆晟,说:“你二哥过两天就回来了,到时候你再和他说,好不好?”   沈卿禾又拿陆胥哄她的话来哄陆晟,同他说道:“二哥那么厉害,任何坏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你跟二哥说,他会把所有坏人都帮我们赶跑。”   陆晟眨了眨眼睛,在认真听,认真思考她说的话。   .   沈卿禾总算劝着陆晟看了病吃了药。   所幸只是普通的风寒,但因着拖了两日,病情稍重了些,大夫说,让他这几日都在房间待着,好好休息,最好不要出来。   沈卿禾守着陆晟喝了药,等他睡着了,才从他院子出来。   刚出院门,便遇上了二姨娘李氏。   “卿禾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李氏手里提着个餐盒,惊喜问道:“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沈卿禾回答:“刚到。”   “回来便好。”李氏笑道:“不然晟儿他不愿看病也不愿吃药,我和太夫人都着急死了。”   “不用担心,他现在喝了药,已经睡了。”沈卿禾怕吵到他,说话声都不自觉小了很多。   “那便好。”李氏松了口气。   这时候她目光转向沈卿禾小腹部,瞧了两眼后,眉头微皱,不由闻道:“卿禾,你这胎快四个月了吧,怎的还不显怀?”   这话听得沈卿禾怔住,头顶瞬间像是有一道天雷轰下。   她这段时间在别院住的太舒服自在,都已经忘了怀孕这件事了,再加上担心陆晟,着急赶过去,更加将这个抛之脑后……   沈卿禾脑子飞速的转了起来,在思考这个要怎么才能瞒过去。   还没想出个结果来,李氏笑了声,道:“卿禾肚子里的,可是我陆家这一代唯一的血脉,太夫人日日挂念着,紧张得很,可不好出什么意外。”   李氏语气有些怪异,似乎知道什么。   “正好大夫在府内尚未离开,不若请他为你号号脉吧。”   李氏说完,顿了顿,又解释道:“这位大夫医术上佳,我当年怀孕时,差点流产,便是他给我保的胎,我才能安全生下豫儿。”   没等沈卿禾说话,李氏朝着身后的丫鬟又说道:“你去告诉太夫人一声,就说要再请文大夫给二夫人把脉。”   李氏说完,转头看向沈卿禾,道:“水澜院估摸着这么些时间没人住,尘意已然颇重,便去我院子里吧,正好离这也近。”   她话说的天衣无缝,甚至已经先去通报了太夫人,彻底把她后路也堵死了。   沈卿禾抿了抿唇角,十分心虚也特别紧张,一时脑袋懵住了,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李氏打量着她的脸色,当下心里更证实了自己的猜测,眼神渐渐沉下,想着这沈氏还是年纪小,什么都藏不住,全写在脸上了。   .   沈卿禾已经在房间里坐了有半刻钟。   她寻思着找理由搪塞,可这把个脉的事,她是无论什么理由也搪塞不过去的。   怎么办呀……陆胥怎么还不回来……   橘白在后头,看沈卿禾面色紧张,便问道:“夫人您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确然身子不舒服,可这时候身子不舒服也没什么大碍了,重点是,若大夫给她把了脉,发现她没怀孕,她面对太夫人,该如何自处。   沈卿禾脸色越发苍白,手指捏得越紧……她一个人,怎么面对这样的事情啊……   到时候被发现了,她该怎么说,该怎么解释?   沈卿禾坐如针毡,一会儿后又站起来往外看,只见李氏同身边丫鬟说了两句话后,便匆匆出去了,像是有什么急事。   沈卿禾面色微凝,停顿片刻,回头朝橘白道:“我有点不舒服,咱们先回去吧。”   橘白犹豫道:“可是……二姨娘这里……”   “不管了,先回去。”沈卿禾说着便站起了身。   她没法解决的事,那唯一的办法便是先拖着,拖到等陆胥回来,到时候让他解决便好了。   橘白反正听沈卿禾的,她说什么便是什么,既然说了回去,那她也没有多问,伸手去扶住了沈卿禾。   刚走到院子里,李氏身边的孙嬷嬷便将他们拦住。   “二夫人,文大夫马上便到了,您这是要去何处?”   “我家夫人身子不适,要先回去休息了。”橘白替沈卿禾回答了一句。   “瞧这话说的,这儿是陆府,就是而夫人的家,二夫人在这休息,不是要更好吗?”   孙嬷嬷是李氏在娘家时便跟过来的,是为了护着李氏在婆家不受欺负,性格泼辣得很,除了李氏的话,谁都不放在眼里。   这时候瞧着也煞人得很,直盯着沈卿禾,好像她是什么犯人被关在这里一样。   “太夫人可是准了的,我家夫人生产前,都可以不住陆府。”橘白声音大了大,想显得比孙嬷嬷更有气势些。   孙嬷嬷冷笑了一声,目光锐利,上下打量,而后厉声道:“你家夫人还生产呢……先把这是真怀孕,还是假怀孕弄清楚吧!”   “生不出孩子来就别逞这个能,你见过谁孩子到四个月了肚子还是这个样的?”   “你——”橘白脸色涨红,被孙嬷嬷怼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也没生过孩子,她怎么知道什么时候肚子该怎样大,再说了,她家夫人瘦一点,指不定肚子大小也和别人不一样呢。   李氏果然是打的这个意图。   李氏今日行为反常,沈卿禾刚刚便有些猜测了,只是平日与她并无交集,没曾想能突然来这一出。   沈卿禾接着又联想到,该不会她今日回府这一趟,也是被骗着过来的吧?   “二夫人还是先等等吧。”孙嬷嬷冷冷瞥她一眼,道:“大夫马上就到了。”   这明显是硬的软的都不管用。   沈卿禾唇角紧抿住,往回看了橘白一眼,两人视线对上,却都显得无可奈何,一时更急人了。   正僵持的时候,前面李氏带着位大夫走过来了。   沈卿禾喉头紧了紧,手指不禁揪住了衣袖,心下跟着紧张起来。   完了,真的完了……   这样的事情,她一个人怎么面对啊…… 第34章   过了霁城往北, 便是青布山,荒凉广阔,豺狼虎豹聚集。   梁将军一行纵马而过,马蹄声踏起地面一阵尘土飞扬, 两里内尚能听见马蹄踩地的声音。   这次梁将军是接了上级任务, 前来青布山擒一名要犯。   只是青布山地势凶险, 极容易迷路,再加上豺狼聚集, 万事不可估摸, 轻易不敢进来。   正是因此,梁将军才寻了陆胥帮忙。   他上回穿过了青布山,对此地形有所熟悉,再加上他有抵抗狼群的经验, 实在是再好不过的帮手了。   飞驰过一片林子, 前面路变窄变陡了, 速度不由的渐渐慢了下来。   就在这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一阵狼群的嘶鸣声,队伍中一阵惊惧, 有人停了下来。   这狼群不比山匪盗贼, 最是凶猛可怖, 野兽难驯,一旦惹上,便再难脱身。   “陆公子,咱还往前吗?”后头有人扯着嗓子问了一句。   今儿都在这山上一整日了,人影都没瞧见个,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大晚上的, 总不能在这青布山上休息吧。   “怕什么!”陆胥喝了口水,一大口灌下,喉头上下滚动,猛喝完一口,朗声道:“狼来了一刀的事,大男人的,胆子小的跟针眼似的。”   “咱们可不比陆公子您,赤手空拳也能打退狼群,咱没这个本事。”   陆胥冷哼了声,骂道:“屁本事。”   “都追到这儿了,现在回去的话,功亏一篑。”梁将军也有些犹豫,毕竟这山上凶险,还是要考虑大家都安全。   “他敢躲进这山里,当他就不怕?这左右赌谁更有胆了,一个个这点苦都吃不了,当什么将士!”   陆胥声音生硬冰冷,冷声相斥,神色极其冷然。   随后他低低骂道:“老子赶着回家陪媳妇呢……”   以往出门不会有任何牵挂,只想着怎么把任务完成,其余的从来不会多想。   可这次出门,他一颗心一直悬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突突的直跳,就是平静不下来。   整个脑子里想的都是沈卿禾。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看不见她的时候,会这么想她。   沈卿禾那个没良心的,肯定一个人在家里睡得可舒服了。   没多久天黑下来了。   倒也还没遇到狼群,只是周围黑漆漆的,又安静的可怕,众人下意识屏住呼吸,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候,几支冷箭飞过。   前面人影飞快闪过,陆胥最先看见,拔腿追了上去。   黑衣人跑了两步,到前面树林中时便停了下来,转身朝着陆胥,一剑刺了过来。   这人动作灵敏迅速,可力道明显不足,被陆胥一刀挡回,震颤之下,足能让人手腕都麻痹了。   黑暗中,陆胥看到黑衣人的一双眼睛,阴郁暗沉,眸中敌意深重,似乎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可陆胥当时看着,却莫名觉得,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可他来不及多想,这人又直冲他而来。   一招一式都往死里要人性命。   陆胥这一身武艺可不是吃素的,显然那黑衣人极其要夺他性命,却久不得手,已经有点急躁了。   却就在这时候,他虚晃一招,借着一道风,转而偷袭,一剑从陆胥后背划过。   刀锋凌厉,当即便一阵生疼。   陆胥向来最为血性,这人突然出现,敌意如此之大,他心中怒意更甚,这下被偷袭,胸中那把火,倏一下,就被点燃了。   “老子给你脸了!”陆胥骂了一句,抬手拿刀,手臂肌肉鼓起,一刀劈下,是完全让人无法反抗的力气。   那人的力气明显敌他不过,连连后退,背靠着后头的树,差点跪倒在地。   这时候后面传来脚步声,梁将军和终将士在唤他,黑衣人抬头,极其不甘的看了陆胥一眼,转身往回跑了。   梁将军过来时正好看到,要去追,却被陆胥拦住。   “算了,追不到的。”这里地势复杂,很容易躲藏,去追的话他们反倒容易出事。   就不要浪费时间精力了。   “章岳已经逮到了。”梁将军同陆胥说了一句,而后一抬头,便看见他后背全是血。   “陆胥,你这——”梁将军一惊,想不到是什么人能伤了他。   “没事。”陆胥往后看了一眼,想起什么,转身大步的往回走。   梁将军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跟了上去。   只见陆胥翻身上马,一拉缰绳,当即便要离开。   “陆胥你回来把伤处理了!”梁将军怒斥一声,同时也翻身上马。   这小子怎么从来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血都流成这样了,还不要命的往前冲。   陆胥像完全没听见他说话。   梁将军骑着马,就紧跟在他后面,扯着嗓子喊着问道:“人都抓到了你要去哪?”   风呜呜的从脸颊划过,直吹得脸上一阵一阵的生疼。   陆胥面色黑沉,手拉着缰绳又紧了些,回答道:“回家!”   .   沈卿禾这边同李氏大闹了一场。   不知道过去多久,天都已经黑了。   那孙嬷嬷耀武扬威,一副给沈卿禾定了罪的嘴脸,说话一点都不客气,还十分过分。   幸而有隐半在。   陆胥留着他,是让他保护沈卿禾安全的,虽然这是在陆府里,可只要威胁到沈卿禾安全了——   他就得保护好夫人。   于是隐半坚持不让文大夫给沈卿禾号脉,坚持要带她离开,李氏和孙嬷嬷也不罢休的不肯退步。   要不是因为在陆府,要不是顾及到夫人的安全,隐半这会真的就动手了。   橘白扶着沈卿禾,她头有些昏昏沉沉的,实在不大舒服。   这般僵持不下,最终成功的把太夫人给惊动了。   太夫人这阵子待在长睢院没出来过,也不见人,是因为心情一直不好,连带着身子也恹恹的。   身旁丫鬟扶着太夫人缓缓走进来,暗沉的灯光洒在她老人家身上,在面部打下一片阴影,只显得整个人更加的憔悴。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太夫人都没有好好的休息过。   家里的人命一桩接着一桩,加上昨儿摔了一卦,显示也不大好,她现下精神更差了。   原本晚上这时候,她昏昏沉沉都快睡着了,才听下人传话,说二姨娘和二少夫人吵起来了。   担心卿禾肚中的孩子,太夫人这才赶了过来。   当真是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出院门。   太夫人抬头看了一圈,面有微怒,支着声音道:“吵什么吵!吵什么吵!”   “你看你们,成何体统,是嫌这个家还不够乱吗?”   到现在这个家哪还有一点家的样子,死的死,出去的出去,家里还剩几个人啊。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这丢人现眼的乱吵。   “母亲,妾身不过想请文大夫为卿禾把脉,她却一再推脱。”李氏抢先开口,控诉道:“我也不过瞧着她四个月的肚子了,这大小不对,担心罢了。”   说到这里,太夫人的目光朝沈卿禾小腹处看过来,停顿了片刻,当即眸中疑虑,不免多看了会儿。   四个月的肚子……确实不该这个样子。   可沈卿禾比旁人更瘦小些,若是腹中胎儿同样瘦小,倒也可能不怎么显怀。   太夫人记挂着沈卿禾肚子里的孩子,始终是向着她这边的,可沈卿禾如此抗拒让大夫把脉,她不由也有些怀疑了。   “卿禾,请大夫看看吧。”太夫人劝了她一句。   “看你脸色这么差……”   沈卿禾却没说话。   她揉了揉眼睛,脑袋昏沉的更厉害了,眼前渐渐变得模糊已经有些看不清楚,若不是有橘白扶着,她现在已经撑不住了。   “依我说,她年纪小,就怕万一没保好孩子自己都不知道。”   李氏在旁咄咄逼人,而后顿了顿,又道:“可别是肚子里根本就没有过孩子。”   “母亲,我可问了之前在水澜院的两个嬷嬷……她这样子,绝对不像怀了孕。”   李氏这下在太夫人面前把事情全捅破了。   她今天就是明晃晃针对沈卿禾来的。   太夫人愣了下,转而看向李氏,狐疑道:“你什么时候问的?”   李氏只是想把话头引到沈卿禾身上,没想到太夫人会来问她这么一句,她怔了下,正思考要怎么解释,旁边传来一阵惊呼。   沈卿禾直直的往下倒,橘白吓懵了,反应过来后马上使力要扶起她。   可沈卿禾浑身都失了力气,橘白一个姑娘家,根本扶不起来她,只能用尽量用身体垫着,好让她别摔到了。   在场几人都吓了一跳。   太夫人最先反应过来,急得脸都白了,赶紧喊人去帮忙把沈卿禾扶起来。   后头几个下人要过来扶她,却正是这时候,门口出现黑压压的一个身影,一阵风刮过,风里沾着鲜甜的血腥味。   陆胥刚赶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当时脸黑沉的极其难看,气势压在那里,活像要杀人嗜血的阎王。   他大步走过来,看到沈卿禾倒在地上,瞳仁紧缩,俯身抱起了她。   陆胥看她双眼紧闭,脸色苍白,整个人都虚弱的不行,抱在怀里,她身体都是微凉的。   陆胥手臂不禁收紧了紧,当时心上一抽一抽的,疼的揪到一起去了。   他抱起她大步的往外走。   路过李氏身边时,他冷扫了一眼,当时那瞬间是要人性命的凌厉,让人心几乎跌到了冰窟里。   “今日我夫人有半点差错,你们整个院子的人,都别想好过。”   陆胥留下这句话,便大步走了出去。   李氏一时吓得心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呆呆看着陆胥离开的背影,腿一软,差点当时就要摔倒在地上。 第35章   夜已经深了。   胧明院里静悄悄的, 听不见一点声音,漆黑一片里,有人从围墙上跳下。   衣角擦过杂草,发出一点细微的声响。   随后这人推开门, 迅速进了房间, 又悄无声息将门关上。   借着窗边一点微弱的光线, 他迅速的将外裳脱下扔在一边。   黑色的夜行衣上沾了血迹,连着身体有一个大口子。   他一把将衣服塞进柜子里, 同时又拿了一件新衣裳出来。   左手疼的厉害, 骨头一震一震的,穿衣裳的时候都抖得厉害,他咬着牙,还是穿好了。   就在这时候, 外面有人敲门。   “大少爷, 您睡了吗?”外头丫鬟听见房里有声音, 才试着过来敲了敲门。   许久没听里面有应答,于是她又敲了敲。   终于,里面陆豫出声了。   “什么事?”他声音听着慵懒, 像是刚睡醒。   “是二姨娘那边好像出了点事。”   陆豫不是很有兴趣的样子, 只是淡淡道:“明儿再说吧。”   “可是水澜院那边——”丫鬟话说到一半, 里面陆豫突然插话,略紧张道:“水澜院什么?”   “大概是下午的时候,二姨娘同二少夫人起了点争执,而后少夫人便晕倒了,现下——”   话没说完,陆豫已经打开了门。   他披了一件便服,追问道:“现下如何?”   丫鬟被他这冷然的语气吓了一跳, 愣了下,才回答道:“二少爷带夫人回水澜院了,其他人不敢进去,都在院外等着。”   陆豫眉头微皱,声音又冷了几分,道:“大夫呢?没有请大夫吗?”   “三少爷感染了风寒,今儿是有大夫在府里的,现下应该在诊脉了。”   话没说完,陆豫已经大步往前走,道:“我去看看。”   从胧明院到水澜院还有一段距离,陆豫却走得很快,不到半刻钟,他人已经到院门口了。   太夫人和李氏都在门口等着。   陆豫神色定了定,朝着太夫人和李氏走过去,微微颔首后,问道:“听闻卿禾出了点事,现下如何了?”   太夫人摇摇头,神情凝道:“不知道。”   人进去了之后没再出来过,谁也不知道现在里面是什么情况。   “娘,究竟发生了何事?”陆豫将李氏拉到一边,小声的询问她。   李氏现在脑子还是懵懵的,刚刚被陆胥吓那一遭,人一直没反应过来。   陆豫又问了句,李氏才反应过来,看了眼儿子,又瞧了眼太夫人那边,不由犹豫了下。   “我怀疑沈卿禾根本没有怀孕。”在儿子面前,李氏还是毫不隐瞒,什么话都说的。   “她那肚子,根本就不像是怀孕的样子。”李氏小声的同陆豫说了句,满脸的不甘,只想着下午的时候应该动作快一点,不至于拖到陆胥回来。   陆胥这个冷面阎王,他要做什么,连太夫人都管不了他的。   但是沈卿禾肚子里没有孩子,这是事实。   纸是包不住火的,现在已经闹成这样了,再假怀孕他们也装不下去,反正最后占理的是她。   反正太夫人看重的,不也就是这个孩子嘛。   李氏想到这里,便在心里安慰自己,反正沈卿禾肚子里没这个孩子,到时候,就没人再把她当宝一样了。   陆豫眼底暗了暗,往里头又看了几眼,抬腿便往里面走。   李氏当即拦住他,小声道:“陆胥在里面,不让人进去。”   暗色中,陆豫眼底浮现一抹杀意,一向平静沉稳的他,头一次浮躁了,停下脚步,只能尽力压制住自己的异样。   看向里面,神色敛住,一句话都没再说。   .   文大夫正在给沈卿禾把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文大夫没说话,眉头却越皱越深。   陆胥站在旁边,目光就只盯着沈卿禾,神色十分紧张担忧,自己身上还狼狈得很,却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怎么样了?”陆胥没忍住问了一句。   “夫人这脉象,有些奇怪。”文大夫皱眉,实在是想不通,急得额头都浸出细汗了。   “既然说夫人如今怀胎四月,的的确确是有胎至四月的孕像,可这脉象跳得乱,我也不敢确定。”   视诊来看,她这个肚子,也不是四个月胎儿大小。   “是因为用了药。”陆胥脸色沉了沉,喉咙里像是有东西卡住,说出这句话,声音暗哑的不行。   “她是因为用了药,才会有类似怀孕的脉象。”陆胥赶紧解释,越到后头,喉咙梗了下,声音却越小了。   “是药。”他瞳仁微紧,又强调了一句,牙关紧咬住,神情有些许恍惚。   说完他又想起什么,赶紧问道:“是不是这药对她什么造成了什么伤害,所以她才才晕倒的?”   “我现在去找药来给你看看。”   陆胥说着,正要转身出门,文大夫眉头一皱,出声道:“等等。”   陆胥脚步停住。   “夫人最近身子可有什么不适?”文大夫问道。   陆胥头一次慌了心神,在脑子里拼命的回想,说:“她最近总嗜睡,胃口也不大好,不怎么吃得下东西。”   “大概什么时候开始的?”   “有半个月了。”   文大夫点点头,琢磨着什么,停了有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道:“夫人的确怀孕了,从脉象来看,快有两个月了。”   话音未落,陆胥心头一震,头顶有如一道雷轰隆砸下,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僵的几乎动不了。   “你说……什么?”许久他问了一句,却连声音都在发抖。   “夫人这脉象太乱,初探脉象还捉摸不清,月份混乱,但老夫行医这么多年,确实是才怀孕两个月。”   文大夫顿了顿,轻叹口气,道:“夫人气血一直虚弱,前段时间精神也不大好,这都是环环相扣的,所以这次才会虚弱的晕倒了。”   这话的意思很简单。   沈卿禾身子骨不好,加上又总是受惊吓,心身一枝相连,才承受不住晕倒了。   心尖上当真要疼出血了,一抽一抽的,陆胥手在身侧,拳头握得越紧,艰难出声问道:“那她现在怎么样?多久可以醒?”   “我先开点保胎的药,其余药还是不要多吃,一定要好好休息,注意身体健康,这很重要。”文大夫特地强调了这句。   “也要保持心情好。”   “好,我知道。”陆胥应了一声,声音分外嘶哑。   文大夫离开后,房间里安静下来。   这时候已经很晚了,更深露重,正是气温最低的时候,陆胥起身给沈卿禾掩了掩被子,再抬眼,目光停在她的睡颜上。   不过两三日的时间,她憔悴虚弱了好多。   小脸上都没有血色了,嘴唇更是白的可怕,下巴尖尖的,脸颊上甚至都少了一层淡淡的光,面色分外黯淡。   陆胥目光往下,停在她小腹处。   还隔着被子呢,什么都看不出来,之前两天的时候,看着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刚开始那回是骗她的,这回却实实在在是真的,她真的怀孕了。   还已经有两个月了……   这种感觉不知道该怎么说。   有个自己孩子好像会感觉很奇妙,有了一个和自己骨血相连羁绊的人,正在慢慢孕育,连心底都软的一塌糊涂。   他之前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真的有一个孩子。   两个月前还是在水澜院的时候。   后头她也一直有说身体不舒服,说肚子疼,说吃不下东西……他真的一点都没有多想,总当她是平时娇气了些,才会喊难受喊疼。   陆胥手指轻顿在她小腹处,指腹微动,坚毅的面上浮现一抹柔意,这模样,却是他极少有的。   许久之后,他才将手拿开。   而后他俯身,轻轻亲了下她的脸颊。   小脸都是微凉的。   “枝枝。”陆胥眸色微收,声音还轻颤着,唤了一声。 第36章   沈卿禾再醒来时, 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她躺在床上,脑袋昏昏沉沉的,睡得太久了,脑袋重重的像沉了铜铁似的, 压着一时要抬不起来。   她一睁眼, 眼珠慢慢的转了两圈, 往周围打量,只觉得眼前这地方熟悉又陌生。   好像是她住过的地方。   沈卿禾在脑子思索了好一会儿, 才想起晕倒之前发生了什么。   李氏对她咄咄相逼, 她便晕了过去,之后就完全没有意识了,再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   而现在这里好像是……水澜院!   所以她还是在陆府啊……   沈卿禾接着便感受到手上一阵热乎,还有些异样的触感, 她偏头过去, 便看见陆胥正坐在床边, 握着她的手,头靠在床侧。   鼻尖传来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沈卿禾不过稍微动了一下,陆胥就醒了。   陆胥从昨晚守到现在, 饭一口没吃, 也没睡觉, 就刚刚撑不住了,便打了会儿盹。   这都还没一刻钟。   他眼底满是倦色,一片青黑,下巴处长出的胡茬,显得整个人更加潦倒不堪。   “枝枝。”他看见沈卿禾醒了,眼里显而易见的惊喜,顿时松了口气, 直起身来,又往前紧握了握她的手。   沈卿禾却一下被他吓到,不由惊惧了下,眼底带着惊色,手下意识的往回缩。   陆胥见她的反应,怔了下,便低头往下看,只见自己手上还沾有血迹。   不止是手上。   他昨儿身上的伤都没有处理,血都凝成血痂了,身上一股血腥味,好几日没有洗澡,也脏的很,汗臭味也很明显。   反正是不怎么整洁的。   枝枝会怕血,她也不喜欢这味道。   陆胥神色慌了下,手一松接着便将手收了回来,藏到身后沈卿禾看不见的地方,垂了垂眼,脚步又稍微往后退了退。   在沈卿禾看不到的地方,他使劲的拿衣裳擦了擦手,想试图将手上的血迹擦干净一点,可是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干成这样,根本擦不掉的。   反倒是他越急就越慌。   于是他干脆停了下来。   “不舒服是不是?”陆胥头一次说话都磕巴了起来,生怕因为自己哪一点让她觉得不舒服了。   “那、我离你远一点。”   说完,他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   陆胥想他现在大概应该去洗个澡,收拾一下,可沈卿禾刚醒,他担心她,实在不敢离开。   “现在饿不饿,想吃什么?”陆胥放轻了声音询问她。   “我……吃不下。”刚醒来嘴里一股涩味,根本没有食欲,什么都不想吃。   虽然肚子有点饿了……可吃不下也没有办法。   “没事的,吃不下那先别吃。”陆胥紧接着说道。   沈卿禾这时候脑子稍微清醒一点了,目光在陆胥身上上下打量,随后疑惑道:“你身上怎么……”   陆胥真的好狼狈啊。   沈卿禾还从来没有看过这么狼狈的他,一眼看过去,真的有点……触目惊心了。   “吓到你了是不是?”陆胥紧张的看着她,道:“枝枝,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你别怕,我等下就去洗澡。”   沈卿禾觉得他有点奇怪,看着他,一时也没有说话。   陆胥去唤了橘白近来,而后他找了身衣裳,便进了耳房。   这个季节天已经很凉了,风刮得大的时候,甚至会有点冷,可陆胥直接弄了桶冷水,脱了衣裳便将水往身上倒。   他后背的伤口也顾不上。   冷水顺着头顶哗哗往下流,凉意深重,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迅速的洗了澡,穿上衣裳,陆胥又返回了房间。   他进来的时候沈卿禾正坐在床边要穿鞋。   陆胥大步走到床边,蹲下身来,一手托起她的脚,另一手拿着鞋,很快便帮她把鞋穿好了。   穿好后才问她:“要做什么?”   “我想洗澡。”沈卿禾眉头微蹙,道:“身上难受……”   她本就爱干净,身上脏一点点便受不了,一定要洗干净。   她这在床上躺了两日了,之前又那样折腾,身上灰尘气重,一些奇怪的味道也重,不洗干净的话,实在受不了。   这一点陆胥是知道的。   “去备热水。”陆胥朝橘白吩咐了句,而后抱起沈卿禾,低声道:“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我已经没事了。”沈卿禾摇头,小声的拒绝。   她下意识觉得,陆胥要陪她一起,那肯定是有什么不好的想法。   “枝枝,我怕你又晕倒。”陆胥看出她的担忧,道:“我只陪你一起,不做其它的。”   “真的。”陆胥强调道。   .   陆胥竟真的什么也没做。   耳房里热气环绕,同刚刚陆胥洗澡的情形完全不同,沈卿禾泡着,只觉得脑袋都清明了不少。   想起昨天的事,沈卿禾又紧张起来,咬了咬唇,小声说道:“夫君,昨儿二姨娘她……”   “她知道我没有怀孕了,要怎么办啊?”沈卿禾一想起这事来还后怕,她没办法去想,如果自己真的被当场揭穿了,那她该如何自处。   太夫人对她那么好,那么期盼她肚子里的孩子,可她却骗她……   陆胥站在一旁,喉头梗了梗,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和沈卿禾说。   昨儿大夫也说了,她因为之前吃药造成怀孕假象,脉象十分混乱,再加上心情也不好,甚至都晕倒了,反正情况很不乐观。   孩子才两个月,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   陆胥心里很愧疚,也很后悔,他要是早知道有这一天,绝对不会拿她来做这个局。   他肯定不会的……   “不然,我主动和祖母承认吧。”沈卿禾担忧道:“骗人真的不好。”   陆胥一直没说话,许久后,他才沉沉的出声,道:“不用。”   “不用和祖母说。”   “可是——”   “一切有我,祖母那边你不用担心。”   虽然沈卿禾不知道陆胥要怎么做,可既然他这么说了,那她也没什么好再说的了。   于是她点头,小声应道:“好。”   又过了会儿,沈卿禾问他道:“夫君,你这两天去哪里了?你是不是受伤了?”   沈卿禾鼻子还是比较灵的,她闻到有血腥味了,而且看陆胥这个样子,是已经很久没有休息过了。   “就去了青布山一趟。”陆胥回答,顿了顿又道:“小伤而已。”   “那你要小心别再受伤了。”沈卿禾只是顺着接他的话,道:“受伤很疼的,虽然你不怕疼,但是少疼一点肯定也好一点。”   沈卿禾只是这么嘱咐了一句,按以往陆胥的性格,肯定不耐烦也不会听,可这回他却点头,应道:“嗯,我知道了。”   沈卿禾还疑惑了下。   可她也没太多想。   “洗好了吗?”陆胥起身,拿了汗巾过来,已经准备给她擦身子了。   洗太久的话也不好,容易脑袋昏昏沉沉,她才睡了那么久,脑袋肯定还是晕的。   “嗯。”沈卿禾点头应了声。   她是想从陆胥手里拿东西过来自己擦的,可他已经过来了,于是她也就没再有动作,微红着脸颊,垂下了眼睛。   虽然这段时间陆胥已经收敛很多了,可沈卿禾还是第一次感觉,他的力道这般温柔和小心翼翼。   甚至让她怀疑这是不是陆胥。   他接着又帮她穿好了衣裳,然后抱她出来。   热气让她脸颊泛着一片酡红,沈卿禾把头往陆胥怀里埋,昏昏欲睡的,又想睡觉了。   可她努力睁了睁眼睛,告诉自己先不要睡。   接着陆胥又陪着她擦头发,抹胭脂,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神色十分紧张的样子。   沈卿禾其实挺疑惑,却又想不通发生了什么事,陆胥跟着她起身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问道:“夫君,枝枝是不是……生了很重的病?”   沈卿禾小心翼翼的询问,问出这个可能性来,心都抽紧了两下,只想着自己肯定生了活不下去的重病,陆胥才会突然这么紧张她。   也只有这样能够解释了。   但她才十七岁呀,她不想现在就活不下去。   她还想活很久很久呢。   “没有。”知道她怕死,陆胥赶紧否认道:“没有生病,大夫说是你最近没有休息好。”   “可我最近总是想睡觉……”沈卿禾觉得,她这个状态,应该是睡得太过了,而不是没有休息好。   她每日几乎有一半多的时间都在休息。   “想睡觉那就睡。”陆胥声音都不敢大一点,生怕吵到了她,极轻声道:“什么时候夫君都会陪着枝枝。”   沈卿禾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也不能刚醒来就又睡。   “不睡了。”她抿唇,不好意思的笑了下,随即摇了摇头。   已经睡得太多了,怎么好再继续睡下去,日日都在睡觉,也实在太丢人了。   “熬点粥喝吧。”陆胥提议道:“多少吃点东西,娘亲说枝枝越来越瘦了,下次回去看娘亲,枝枝要胖点啊。”   陆胥哄小孩子的语气,宠溺的不得了。   沈卿禾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娘亲不喜欢看她太瘦了,因为怕太瘦了身体会不好,确实不该让娘亲担心了。   “那好吧。”沈卿禾点头应下,随后怯怯的道:“我还想再吃点甜糕。”   “好。”陆胥当即答应,“枝枝想吃什么,夫君都去给你拿。”   从厨房熬了碗白粥,又拿了碟糕点,沈卿禾多少吃了一点,吃过之后,睡意袭来,眼睛困的直打架,没撑住,又睡过去了。   陆胥把她放在床上好好躺着,陪了她一会儿后,便站起了身。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外,小声同橘白嘱咐了几句,随后关上门,目光微沉,转身大步走出了院子。 第37章   陆胥从水澜院出来后, 直接到了李氏这里。   他穿着一身黑衣裳,气压低沉得如同雷霆轰然,大步进到院子里,直接一脚踢开了门。   他在大厅主位上坐下, 沉声道:“都滚出来。”   他这声响闹得大, 光是说话的气声便几乎将房子都震了两震, 而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旁边几个下人被吓得呆住,完全不敢说话, 更别提动一下了。   “怎么?是让老子来请吗?”陆胥等了会儿, 没见有人,语气更加冷冽。   李氏从门边过来,想尽力的平复下自己的心情和状态,却抬头看到陆胥的瞬间, 吓得呼吸都滞住了。   她脸色“唰”一下, 变得惨白。   陆胥盯着她, 眼神简直能够杀人,扫过一圈后,沉声问道:“还有个老不死的呢?”   “陆胥, 我好歹、也算你长辈, 你别这么没大没小的。”   李氏咽了咽口水, 撑着软下的双腿,声音一点底气都没有。   “别跟老子说长不长辈的,就是祖宗在这里,欺负我媳妇,我就得报回来!”   陆家数他陆胥最狂妄,又有一身武艺,谁都不敢惹他, 发起怒来,恨不得避开几里,越远越好。   李氏同孙嬷嬷还是有情谊在的,方才在后头同她说了让她不要出来,毕竟她也是这个家里的二姨娘,陆胥左右不敢把他怎么样。   只要现在等他走了,马上去找太夫人主持公道。   先把这一关过了再说。   “你可别说老子野蛮不讲道理,今天我就来问问你,你害我媳妇晕倒,是不是也该付个代价?”   “她晕倒关我什么事。”李氏反驳道:“我一直瞧着她脸色不好,要请大夫为她诊脉,是她再三推脱。”   “她爱诊脉就诊,不爱诊就不诊,关你什么事!”   陆胥当真是能说出这样不讲道理又不要脸的话,虽然很无赖,可又叫人没法反驳。   李氏瞬间被他堵得没话了。   昨儿文大夫诊脉出来没说什么,她现在也没办法证明沈卿禾肚子里没有孩子。   陆胥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刀刃锋芒立现,映衬上窗外的光,闪得人心惊胆战。   “本来只想一人给一刀,既然就你一个,那你就忍忍,多挨一刀。”   陆胥的为人之道,便是该报仇的,直接暴力解决,简单省事还解气。   李氏被明晃晃的刀尖吓到,一时竟连脚步都迈不开,就在这时,陆豫一脚跨进门,一把握住了陆胥拿刀的手腕。   陆胥手上力气猛的一下断开,他愣了下,抬头看过去,却没想到会是陆豫。   他手上这力气……   陆胥对上他的眼神,便突然想起那天晚上的那个黑衣人,眼神里同样的一抹儒雅,却带着抹不掉的阴郁。   陆豫淡淡别开目光,手上力气不动力气松了松,开口道:“二弟,只这件事,还不至于到动刀的地步。”   陆胥反应过来,目光却依旧盯着在陆豫身上,缓缓道:“那不到刀,动手是吗?”   陆豫顿了下,颔首说道:“若不解气,二弟向我动手便是。”   “大哥,我们是血缘相亲的兄弟,我怎么能向你动手呢?”   陆胥竟是弯唇露出笑容来,缓缓道:“至少先把她身边那个老不死的让我看着处置了吧。”   李氏一急,要替孙嬷嬷说话,陆豫伸手拦住,而后朝着陆胥点头,应道:“好。”   .   沈卿禾已经在水澜院待了两日。   这两日里,沈卿禾没有踏出过大门一步,最多也就是到院中的亭子里坐坐,和外界没有丝毫接触。   陆胥几乎寸步不离。   她不知道太夫人和李氏那边怎么样了,也没问陆胥,既然他说会处理,那肯定会处理好的吧。   这会儿是陆胥难得的离开了半个时辰不在。   好像是隐半有什么事,喊他离开了,离开前特地告诉了沈卿禾,说他会很快回来。   其实他离远一点也挺好的,这两天寸步不离的,弄得她太拘谨了。   沈卿禾倒了杯水,刚送到嘴边,橘白从门外走进来,手里拿着封信,朝着沈卿禾递了过来。   “夫人,这是沈府刚刚送来的信。”   “快给我。”沈卿禾一听,惊喜的不行,赶忙放下手中的杯子,便从她手里接信过来。   拿到手里后赶紧打开。   她实在太想父亲母亲了。   也不知道信上会写些什么。   沈卿禾将信平铺开,开始看时,脸上还带着笑容,可看到后面,她的笑容渐渐凝住了。   信上写的是算命先生那件事。   母亲说,她又命人从那条街上打听了一番,才终于得了点蛛丝马迹,之后便顺着去探寻,最后却发现,这算命先生,同陆府还有些关系。   母亲在信里说,这层关系他们原本是没有发现的,是昨儿个突然有了消息,准不准确倒也不知道。   算命先生和陆府能有什么关系?   沈卿禾想不通,只觉得这事像蒙上了一层雾,扑朔迷离。   沈卿禾看了会儿,眉头渐渐蹙起,就在这时候,她突然想到什么,起身朝着对方书房走去。   书房的架子的最上面放着一本药草关的书。   沈卿禾很早之前就在这里看见过这本书了,原本是放在桌子上的,当时她好奇还翻了翻。   后面陆胥看见她翻,就把书拿了过来,放到了架子的最上面。   沈卿禾要踩个凳子才能拿到。   幸而上面就这一本书,她稍微一伸手也就拿到了。   她翻了几页,发现有一处折了起来。   这一页上面记载了一种草药,磨成粉撒入水中,无色无味,食用长达半月后,便会造成女子怀孕的假象。   看到最后一句话时,沈卿禾手都在抖,只觉得心口一阵发凉,当时差点没拿稳书掉下来。   太多她没办法想通的事,在这一瞬间全连起来了。   刚被诊出怀孕的时候,橘白就说,陆胥是有宿在她房中的,当时她就已经想不通是怎么一回事了。   现在看来,是他早就计划好这一切了吧。   为了让所有人都能够确信她怀孕这件事。   如果真的是她猜的这样的话……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花费这么大力气,就是为了吓她吗?   沈卿禾正呆怔间,陆胥推门进来,一眼便看到,沈卿禾站在书架旁,手里拿着书在发呆。   先前放在书架最上面的那本书不见了。   “枝枝。”陆胥心头一紧,唤了她一声,刚靠近她,沈卿禾反应过来,连着后退了两步。   她脸都白了,嘴唇也一直在微微的颤抖,看了他两眼后,害怕又警惕的捏紧了手。   “你不要过来。”沈卿禾害怕的说了一句。   陆胥点头,赶紧答应道:“好,不过来。”   沈卿禾看着手上的书,又看了看陆胥,问道:“你是不是……给我吃了这个药?”   沈卿禾也不会说一些曲回婉转的话,直接就这么问了,就她这可怜的语气,让人都不忍心不回答她。   陆胥脸色也很差,听她这么问,心里凉意越来越重,沉默了许久,才艰难的点头:“是。”   话音未落,“啪嗒”一声,书掉落在了地上。   沈卿禾心里那股惧意顿时又翻涌了上来,只觉得可怕,十分可怕。   她原先害怕陆胥,是觉得他很凶很壮,怕他凶人,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可现在这害怕,是完完全全浸到了骨子里的恐惧和凉意。   他一步一步的设下这个局把她引进来,让她彻底迷失在里面,带给她那么多难受和痛苦……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   “枝枝,我——”陆胥张了张口,话到嘴边了,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些事是他做的,他的目的也不纯,这些他自己心情都知道,简直清楚的不得了。   “枝枝,我错了。”半天陆胥只说出了这句话来。   沈卿禾手指捏的越紧,当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只是脑子里糊涂的厉害,好像一直在嗡嗡作响。   “我以前,得罪过你?”沈卿禾真的没办法再回想起那段时间,一想起都觉得后怕。   她初嫁过来,新婚当晚便收到那样的信,而后被诊出怀孕的时候她真的差点吓疯了。   她想不通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而她现在也想不通,陆胥为什么要对她做这样的事情。   他吓她,欺负她,甚至还往她身上泼这样的脏水。   对女孩子家来说,这样被污蔑私通怀孕的事情,便是犹如五雷轰顶,被逼着往绝路走。   这段时间他对她这么好,她心里还有丝丝的动容,也会在想,陆胥不凶的时候,对她好的时候,是真的宠枝枝的。   可是……   可所有她害怕的,她想尽力证明清白的,全都是他做的。   他是最大的坏人,是始作俑者。   “没有。”陆胥摇头,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在心里斟酌着话,最后还是只憋出一句话,道:“是我混蛋。”   沈卿禾两手不停的揪着,脑子乱的一塌糊涂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有点难过想哭却也哭不出来,只是心里难受的不得了。   两人静静的站了会儿,谁都没有说话,好一会儿后,沈卿禾抬腿想出去。   陆胥下意识跟上她。   沈卿禾看他跟过来,顿了下,警惕看了他一眼,脚步又停下了。   “你不要跟着我。”沈卿禾小声说了一句,转身快步的往外走。   走进房间,她把门关上。   刚关上门,这瞬间沈卿禾突然觉得腿有点发软。   她身子晃了下,去扶住桌子,只觉得头又开始晕了,心里泛起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不住的涌了上来,在胸膛里疯狂翻滚。   沈卿禾扶着又往前走了两步,在床边坐下,低头顺了顺胸口,才总算缓过来一些。   她埋头在被子里,咬着唇角忍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忍不住,小声的抽泣了起来。   她心里太难过了,难过的不得了。 第38章   身子好不容易好了一点又不大行了。   沈卿禾在屋里哭了许久, 习惯只是在小声抽泣,咬唇忍着,肩膀一抽一抽的,小小窝成一团, 可怜得不得了。   被子上蔓延开一片的湿意。   门口能看见有一个身影在一直站着, 没动也没说话, 就只是静静的站着。   陆胥站在外面,能清晰的听见里面的声音, 听着她断断续续的, 哭了快半个时辰。   他心口一阵一阵直掐得疼。   很久之前,他真的从没想过会有这一天。   当初梁将军和他说让他小心的时候,他还不以为然,只觉得事情过去就过去了, 就算她知道那也没什么。   是他做的事, 没什么好不承认的。   只是因为一直到那个时候, 他都不知道,沈卿禾在自己心里,究竟有个什么样的位置。   不过觉得有她在身边, 有个媳妇, 好像也不错。   除此之外, 多的没有再想。   可现在看她这么难过,他心里后悔的不得了,若是时光能够倒流,他绝对不会再做这些混账事。   打死他也不会做的。   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后悔也没有用了。   只想一拳把自己打死。   不知过去了多久,外面下起了雨,风刮得更大得更大了起来, 偶尔一声呼啸而过,凉得人心里寒意阵阵。   陆胥也一直站了这么久。   他听力好,但凡里头有些细微的声响他都能听见,可这时候,却听着里面没声音了。   连呼吸声都变得更浅了。   陆胥心提着,分外担心了起来,当时便试着唤了声:“枝枝?”   里面没有声音。   没有做任何应答。   他手停在门上,一着急便想去推门,可手指刚碰到,动作又停住了。   他不敢。   正好这时候他回头,便看见橘白站在后头。   陆胥顿了下,而后看着她,同时指了指里面。   橘白手上正好端着中午的饭菜。   是到午饭时间了。   橘白大概明白了陆胥的意思,于是点点头,便推门进去了。   在她开门时,陆胥才敢隔着门边那一点的缝隙往里面看。   沈卿禾窝在床上,只能看见一点背影。   一动不动。   橘白很快便出来了,还不到半刻钟时间。   手上东西依旧是端着,没有动过。   她眉头紧蹙,朝着陆胥摇摇头,靠近一点,压低了声音说道:“夫人不肯吃。”   何止不肯吃,是压根就没有理她,她连问了几句,夫人都是一句话没说。   这里头的动静,陆胥刚刚也都听到了。   他胸膛起伏,显然十分着急,微顿片刻后,便从橘白手里把饭菜接了过来。   “枝枝。”他朝着里面又唤了声。   意料之中的,没有应答。   “枝枝,我进来了?”陆胥又朝着里面说了一声。   里面依旧没有回答,他犹豫了下,轻轻推门,脚步也放得极轻,慢慢走了进去。   陆胥将东西放在桌上,不敢靠太近 ,离她尚有几步远的距离,便停住了脚步。   “枝枝,吃饭了。”   沈卿禾并没有理人。   被子有点细微的动,她是没有睡着的。   “枝枝,我们吃饭好不好?”陆胥又小心翼翼的询问了一句,仔细斟酌着,一个字都没有多说。   沈卿禾哭了那么久,哭得累了,根本不想理他,静静的这么躺着,没有反应,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说话。   过了会儿,陆胥又问:“你是不是想出府,那我们回别院?”   “上次你种的花肯定都抽芽了,我们还可以开辟一片更大的地方,种更多的桃树。”   陆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上句不接下句的。   陆胥看她肩膀又抖了两下,瞧着是又哭了,瞬间十分慌乱,话都停在嘴边,颇有些手足无措。   “枝枝,不、不哭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陆胥想哄她,想说好听的话,只是他大老粗一个,有些话是真的不会说。   就怕说错了惹她心情更不好。   他真的见不得她哭,半点眼泪都见不得。   可任着陆胥一直在说,沈卿禾始终没有开口,整个人像死寂一般的沉默。   这气息太压抑了。   陆胥心里沉的几乎喘不过气,像千斤重的石头压在心口,压得整个人都摇摇欲坠,在即将崩溃的边缘。   她骂他或者打他,让他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可以,只要别不理他。   她这样沉闷闷的反应,只能让人把所有的情绪都紧紧的积压到了一起,无处发泄却又在心里疯狂叫嚣。   陆胥站了许久,直到饭菜都凉了。   “枝枝,别不理我啊。”陆胥声音嘶哑着,只短短一句话。   以前那么怂怂的却还努力保命的沈卿禾,说她一句重的就吓得直发抖,哼唧哼唧的还娇气的不行。   可现在……   陆胥手指捏的更紧,眉目间太多的无可奈何。   他只得又把饭菜端起,转身走了出去。   .   晚上沈卿禾还是没有吃饭。   饭菜怎么端进去的,又怎么端出来了。   橘白在外头小声的同陆胥说话。   “夫人没在睡,瞧着是困了,但一直睡不着。”   橘白心里头直跳得厉害,一阵发悸,饶是如此,她还是把一切都实话实说的告诉陆胥。   “方才奴婢进去的时候,夫人说是肚子有点疼。”   “肚子疼?”陆胥整个人都明显紧张了起来,紧接着又问道:“那现在怎么样了?”   “应当好点了。”橘白具体也不知道,只能估摸着说。   陆胥抬腿想进去,可刚有动作又停住,一手捏住了一截粗树枝,手臂肌肉肉眼可见的越发鼓起。   整个人气势凶煞又庞大。   接着只听“咔嚓”一声,那么粗的一截树枝,竟被他生生的折断了。   “砰”落在地上,还震了好一段声响。   橘白吓得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陆胥心里烦躁得很,他又想骂人又想打人,只想把心里这异样的情绪都发泄出去。   “霁城里是不是有专门为怀孕的人做膳食的厨子?”陆胥不太确定的问她道。   “这个奴婢好像听过。”   “这些饭菜都扔了吧,你现在便让人去请新的厨子,还有,我有些事要问文大夫,你帮我转达。”   他说的橘白都点头,一一记住了。   随即她便匆匆出府,按照陆胥说的去做。   橘白刚离开,隐半出现在院门口,往里头看了两眼,有些犹豫要不要进来。   “少爷,手流血了。”隐半还是走了进来,低头看了眼他垂在身侧的手。   血瞬间溢满了整个指缝。   “啪嗒”一声,滚大的血珠子掉落在了地上。   这情形连隐半都瞧得胆战心惊。   他还从没见过少爷有情绪这般失控的时候。   着实吓人。   “没事。”陆胥冷声回了句,完全没在意自己的手,只是说道:“有什么事,说。”   “大少爷院里的丫鬟,已经倒了两日的药渣了,我把这些药渣拿去给大夫看了,说是治外伤止血的药。”   隐半顿了顿,又道:“而且看这量,受伤应该还挺严重。”   受这么严重的外伤,他还能活动自如,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   那看来是他低估了陆豫……   “都连上了。”如果那天在青布山的黑衣人真的是陆豫的话,那一切都连上了。   陆胥眼眸微垂,思考片刻后,道:“陆欢璇……是陆豫的孩子吧。”   之前白芊芊说是他孩子的时候,陆胥便已经有怀疑了,无缘无故的,白芊芊不至于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既然说了,那肯定是想掩盖什么。   而陆家的男人,除了陆丰益和他,就还剩下陆豫和陆晟。   虽然陆晟不可能,但保险起见,他还是去查了下,将他排除了。   这样一来,只剩下陆豫。   想想才发现,璇璇和陆豫……是真的长得有点像。   片刻后,陆胥抬眼,看向胧明院的方向,冷冷道:“收网吧。” 第39章   之后的几日里, 沈卿禾对陆胥闭门不见。   她不同意他进来,陆胥也不敢,只能在门外徘徊,可连门窗也锁得紧紧的, 压根看不到她。   这几日沈卿禾吃得也不怎么好, 听橘白说, 她吃什么吐什么,只对酸味的水果还有点食欲, 多少能吃下一点。   陆胥也好几日没吃东西, 没怎么睡觉了。   枝枝没有胃口,他跟着没有胃口,想想现在自己肚子这么饿,而枝枝也同样饿着, 甚至还反胃难受, 他心里就心疼的不得了。   先前让橘白去问了大夫, 大夫说孕妇这个月份,多多少少有点孕吐反应,没法子的。   枝枝自己都还是个孩子, 陆胥想, 他之前虽然很期盼这个孩子的到来, 可一想到枝枝会因此而受很多苦,他便觉得,没有也没关系。   凌晨天光见亮,沈卿禾醒得早,瞧着外面难得的有了日光,便起身打开了门,想出来院子里看看日出。   可刚踏出门, 便看到一个庞大的身影坐在台阶上,撑着脑袋,睡得正沉。   沈卿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陆胥。   看他这样子,怕是在这里待了一整个晚上了。   这外头多冷啊,昨儿晚上风更是刮得厉害,光风声便听得人心慌,树叶都被刮散了一地。   所以他在这里要干什么……   沈卿禾愣了这一会儿,陆胥鼻尖似乎闻到她的味道,睁开眼,转头正好看向沈卿禾。   太久没有见到她了,陆胥眼睛一亮,当即站了起来,眸里是分外渴求的神色。   沈卿禾心紧了下,目光怯怯的,往后退了一小步。   还隔着几步,她似乎都能感受到陆胥身上凉意深重。   沈卿禾似乎有话要说,她抿了抿唇角,在心里斟酌再三,才极小声的开口唤了句:“陆胥。”   陆胥几乎是紧接着出声接话,盯着她目光便不敢再移开,问道:“什么事?”   “陆胥,你放我回家吧……”   这两日沈卿禾待在屋子里,心里难受,身子也难受,一个人就想了很多。   她觉得,或许不应该这样活下去,太累太痛苦了。   她只想能活得开心一点,也安心一点。   “这是不是……叫做和离?”沈卿禾其实也不是太懂这个词,但她多少听说过一些。   如果已经成婚的夫妻想要分开,那便和离。   她以前是觉得,如果嫁了人,那她肯定会好好的相夫教子,努力当一个贤良淑德又称职的夫人。   可她也真的很难过,被人往身上泼这样的脏水。   她又笨又胆小,很多事情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哪天性命弄丢了都不知道。   而陆胥听见“和离”两个字,当时便怔愣住,脸色青了又白,极其难看,身躯高大的男人,站在那里僵住了一般。   他动了动嘴唇,却始终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脸色暗的十分难看。   “枝枝,不和离好不好?”软和又近乎祈求的话语,每一个字都极其酸涩又小心翼翼,他手在身侧握紧却又松开。   “以后都不了,那些混账事,我肯定不做了。”   顿了顿,他又道:“不欺负枝枝,不惹枝枝生气,会永远把枝枝放在心上护着,我会……一辈子对枝枝很好很好。 ”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对什么事情这么执着过,这几天他坐在外面,就一直在想,他愿意拿这辈子所有的时间,甚至是命,来对她好。   沈卿禾看了他一眼,却又收了目光回来,垂眼,很不开心的小声说道:“不要,我就要和离。”   语气别扭的倔强。   果然除了父亲和母亲没有人会对她好的,她谁都不相信,她就要回家。   沈卿禾这也不是耍小脾气,她是真的想了很久,有时候她犟起脾气来,也是谁劝都不会听的。   “枝枝。”陆胥的话噎在喉咙里,极小的一声,断在一半,又没后话了。   沈卿禾想,不管他答不答应,她都要回去的,只是如果他答应的话,那事情会简单很多。   于是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正好这时候,有人着急的往院子跑来,直接推开了门,出声道:“二少爷,您去看看五小姐吧。”   来人是木桃,平日里照顾璇璇的丫鬟。   “五小姐已经连哭了五六日了,方才奴婢给她换衣裳时,才发现她脖子上有痕迹……”   木桃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说得也断断续续,可好歹话都说明白了。   这个时间,木桃也不知道该找谁。   太夫人正在睡觉不好打扰,于是刚好跑到水澜院这边,听见院子里有说话声,她一着急,才直接推门进来了。   不管二少爷和五小姐是何种关系,总归是有那一份情谊在的,肯定不会不管。   “什么痕迹?”陆胥问道。   “这……奴婢也不知道。”木桃慌乱起来,也说不太明白,“五小姐情况本来已经好很多了,可四五天前的时候,又开始哭,还哭得更厉害……”   “痕迹在脖子下面,像是……像是……”   木桃犹豫再三,最后还是说道:“像手指的掐痕……”   一提掐痕,陆胥脸色立马变了。   之前四小姐的尸体被捞上来的时候,脖子上就有掐痕。   “我去看看。”陆胥着急了起来,说着拔腿便要往外走。   刚走了两步,他脚步又停顿住,回头看了眼沈卿禾,说:“我马上回来。”   沈卿禾别开目光才不看他。   他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关她什么事啊。   但是她也有点担心璇璇。   左右她也没有看日出的心思了,便退回房间,又关上了门。   .   不到半个时辰天已经亮了。   橘白端着热水进了房间,见沈卿禾已经坐在妆镜前,一时颇为欣喜,道:“夫人您今儿怎么起这么早?”   自从她越加嗜睡后,每天早晨起得也晚,很少有这么早便醒来的时候了。   沈卿禾没回话,过了会儿,她犹豫的问道:“橘白,和离的话,是不是要两个人都同意才可以?”   一听这话,橘白吓得水差点没端稳。   “夫人,您……要和离吗?”   橘白从未想过能听沈卿禾说这样的话,一时便有些慌了,说话都结巴了起来,道:“为什么、要和离?”   “我心里不高兴。”沈卿禾闷闷的回了一句,再多的委屈和难过,到最后也只剩了一句“不高兴”。   夫人有时候就跟小孩子一样,不高兴就犟脾气,但和离这样的话,可不能随随便便就说的。   “夫人,您现在还怀着孕不说,奴婢瞧着,二少爷是真的喜欢您在意你,您别说气话啊。”   “不是气话。”   “夫人,这几日您吃不下东西,少爷也没吃,说怕您害怕,他每日晚上都在外面守着。”   这些橘白全看在眼里,只是作为下人,主子间的事,她到底不好说什么。   “有什么不高兴的,您同少爷说出来,说开了不就好了。”   沈卿禾低头闷闷的,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橘白的话,反正也没再说话。   橘白看了她一眼,神色略微着急,将水盆放下,往她身边走了两步,又道:“夫人您没嫁过来的时候,少爷脾气挺不好的,现在因为您,他对我们都好多了。”   陆胥脾气哪里是不好,他活生生是个阎王,嗓门大语气凶,最吓人了。   “可他做了很不好的事。”沈卿禾低头呢喃,说到这便很难过,声音也越来越小。   那凭什么她就该承受这些。   而且陆胥对她好,不就是喜欢对她做那样的事。   也没再有其它什么原因了。   橘白这时候还想再说什么,沈卿禾打了个哈欠,睡意又渐渐袭了上来。   “我想睡觉了。”沈卿禾莫名觉得身上有点热热的,加上头晕,便起身往床榻走去。   沈卿禾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到傍晚了。   这一觉睡得七荤八素,身上热得发烫,一只手探在她额头上,停了会儿,又往下,来解她的衣领。   沈卿禾浑身没有力气,只觉着身上热得厉害,那只手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凉凉的,挨在皮肤上十分舒服。   于是她便使劲朝着这冰凉凑过去。   过了会儿,人才舒服一些,意识也渐渐清醒了。   沈卿禾缓缓睁眼,却发现自己衣裳被解开,陆胥一双手在她身上乱摸,她咬唇,支起身子便往床里头缩。   “你别碰我。”沈卿禾警惕的看着他。   “还热不热?”陆胥声音嘶哑,眼里布满了血丝,憔悴的不行。   她目光往下,看见他手上拿着块湿毛巾,里面似乎还包着什么东西。   “我——”沈卿禾听他这么问,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热得发烫。   刚刚在梦里就觉得很热,热得人都快烧起来了,所以她这是怎么了?   “不热。”沈卿禾虚心的说道。   沈卿禾把衣裳往上拢了拢,闷得热也要捂紧了,而后说道:“我们和离了,便没有关系了。”   意思是要和陆胥撇清关系了。   陆胥眸光暗了暗,手停在空中微缩,而后低声沉沉的道:“还没和离。”   沈卿禾却还是不肯过来。   反而更往后面退了。   “你说要怎么解气?”陆胥顿了顿,直接指着自己,掷地有声道:“打,使劲打!怎么打都行!”   “还是你要老子的命?”陆胥道:“枝枝,都行。”   只要不和离,只要别不理他。   沈卿禾连连摇头。   她才不打他呢,也不要他的命。   “你出去。”沈卿禾闷闷的说。   陆胥心口难受的厉害,目光在她小腹处扫了一圈,再多的话到嘴边也只是说:“我去给你熬药。”   等陆胥熬完药回来,房门已经反锁了。   沈卿禾不让他进来。   眼瞧着有一会儿了,橘白没忍住说:“夫人,您让少爷进来吧,外面风还挺大。”   “他爱站让他站着吧。”沈卿禾埋头在被子里,闷闷的说道。 第40章   江宜棠已经很久没来过陆府了。   这几日陆府发生的事情太多, 江宜棠被爹娘押着不准她出门,好说歹说求了许久,才终于答应她能来一趟。   她大概也不晓得自己想做什么,只是心里有执念, 如果没有完成的话, 她往后这一辈子, 都不会安心的。   她寻到沈卿禾的时候,沈卿禾身上烫意已经散了一些, 躺在床榻上, 身子骨却还是发软。   “你最近怎么总是恹恹的?”江宜棠给她带了好些橘子,个头大又饱满,瞧着便十分有食欲。   “听橘白说,你自从回到水澜院就是这个样子, 怎的是在外头住的不开心?”   沈卿禾摇了摇头, 声音哑哑的, 道:“没有,就是这两天有点感染风寒了。”   江宜棠说着,给她递了瓣橘子过来, 两人拿着, 几乎同时放进嘴里。   江宜棠被酸的龇牙咧嘴, 沈卿禾眼睛一亮,却吃得十分有滋味。   甚至把桌上的半边也拿了过来。   “这是酸儿辣女的说法吗?”江宜棠缓过来后,见她吃得开心,忍不住笑着问了一句。   沈卿禾愣了下,想说的话到了嘴边,顿了顿,还是没说。   沈卿禾想, 算了,有些事还是不要解释的太清楚。   江宜棠叹了口气,闷闷不乐道:“卿禾,我和你说个秘密。”   微顿后,她往前了些,凑近沈卿禾的耳朵,极小声的开口:“其实我喜欢……大表哥。”   江宜棠说出来,脸还红了红,不大好意思的敛了神色,继续小声说道:“十五岁及笄那年,我给自己许下的心愿,就是要嫁给陆豫哥哥。”   她年纪小脸皮薄,从小仰望着像陆豫这样美好又令人向往的人,却只是一直将这样的喜欢埋在心里,从来没有说出来过。   直到这回陆府接二连三的出事,她连过来一次都成了困难事,她才真切的意识到,想要的就要去争取,不然到最后,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沈卿禾听了,似乎并没有太惊讶。   她又不是傻子,江宜棠对陆豫的态度,明显和其他人不一样,所以她喜欢他,是意料中的事。   “我得找机会告诉他,然后让他上门提亲!”江宜棠抿唇偷笑起来,光是想想,便心里都是甜的。   沈卿禾稍起了身坐着,看了江宜棠两眼,犹豫问道:“为什么会喜欢?”   沈卿禾还不太懂喜欢是什么,为什么会喜欢一个人。   这种事情,离她很远,又好像很近。   “有很多原因啊。”江宜棠说起这个来,简直如数家珍,三两句都说不完。   “长得好看,性格好,待人好……小时候有不好走的路,大表哥都会背我的。”   年纪小的时候,这些憧憬和敬仰都来的十分简单,好像只是在时间的长河里一点点累积,便成为了今日的心动。   沈卿禾听她这么说,想了想,又疑问道:“路不好走的时候,背你就算很好吗?”   会因为这个就喜欢一个人吗?   要是这样的话,陆胥都背过她好多次了。   其实有时候沈卿禾会想,被陆胥背着其实超级有安全感,他手臂粗壮,肩背宽厚,牢牢把人背起的时候,好像天塌下来他都能顶着一样。   “正好过两日大表哥生辰,你陪我挑个礼物。”   江宜棠说:“要很好,很能体现心意的礼物。”   沈卿禾说:“我也不会挑。”   “你没给二表哥送过礼物吗?”江宜棠疑惑道:“我觉得二表哥喜欢的,大表哥应当也会喜欢,毕竟是亲兄弟。”   沈卿禾不悦的呢喃了一句,道:“谁要给他送礼物啊。”   陆胥大坏蛋,她才不要送他礼物呢。   “我先备着几样,明儿拿给你来瞧瞧。”江宜棠笑着说道。   “好。”沈卿禾轻声应下。   .   陆豫生辰日这天,正好是中秋日。   原本他是不准备办宴席的,也不准备过这个生辰了,可太夫人身子好了些,便说难得中秋日,还是要一家人在一起吃个饭。   今年中秋的月亮可真圆,万里无云,只有一轮明月高挂,月华如水。   胧明院也正是应了这名字,是一处赏月的好地界。   江宜棠花了好一番心思给陆豫准备了生辰礼物,准备吃完饭后便送给他。   沈卿禾本不愿意参加,却硬是被江宜棠拽了过来。   她没办法,只寻思着,这是她在陆家的最后一顿饭了。   她已写信给父母亲,待过了今日,她就要回家了。   不管陆胥答不答应和离,反正她受了这么多苦,她是一定要回家的。   席上太夫人还在同她说,让她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愿意住水澜院就住水澜院,愿意住外面也可以住外面。   还让她好好顾着孩子。   沈卿禾倒觉得很疑惑。   听太夫人这语气,是依旧觉得她还怀着孕,但是上回都那么闹过一场了,陆胥是怎么瞒过去的?   李氏也不说话,甚至看到她都会特意避开。   似乎是很害怕和她靠近。   吃完饭后陆胥便不见了踪影,沈卿禾到院子里透风,远远的便看见江宜棠在同陆豫说话。   她花了挺大力气,给陆豫寻了幅名家的画,今儿像宝似的一直好生护着,就等着现在送给陆豫。   两人说了一会儿,江宜棠神色渐渐暗下,似乎不是很愉快。   沈卿禾又多注意看了两眼。   江宜棠都快哭了。   沈卿禾下意识往她那边走了两步,还没过去,江宜棠肩膀抽了两下,转身便往外跑了。   这是怎么了?   沈卿禾往江宜棠离开的方向多看了两眼,正一头雾水,陆豫已经朝她走了过来。   沈卿禾狐疑的看了眼陆豫,想了想,问道:“宜棠她……怎么走了?”   陆豫脸上始终带着笑容,唇角弯了弯,却没说话。   沈卿禾接下来便意识到,他们之间的事,应当是与她无关,于是便闭上嘴巴不再说了。   她想着等橘白给她拿披风出来,便回去好了。   沈卿禾抬头,正要说话,却见陆豫身上掉下一块帕子,在风中顺着飘了飘,便落在了地上。   这帕子第一眼瞧上去十分眼熟,沈卿禾不免又多看了两眼,当时觉得,这好像是她的东西。   陆豫愣了下,俯身将帕子捡起。   帕子的一角落在他手中,露出一方桃花枝,下面依稀还能看见绣了有字,好像是……枝枝。   沈卿禾彻底愣住了,估摸着这应该是她的帕子,还是许久以前,母亲亲手给她绣的。   “这……”沈卿禾看了看帕子,又抬头看了看陆豫,眼里渐渐讶异起来,想起些什么,可又不太清晰明朗。   “外面风这么大,卿禾怎么出来了?”陆豫把帕子又往怀里收了收,而后笑着询问沈卿禾。   “我来找宜棠。”沈卿禾回答。   “她已经回去了。”陆豫说着,看了眼江宜棠离开的方向。   沉默了会儿,沈卿禾还是问道:“大哥,你这个帕子是……哪儿来的?”   “这个吗?”陆豫复而拿起帕子,低头看着,轻笑了声,道:“这是挺多年前,一个小孩子给的。”   “叫枝枝吗?”沈卿禾又问了一句。   “是吧,我也记不清了。”陆豫看着帕子上“枝枝”两个字,犹豫道:“好像是叫枝枝。”   那还是多年前她遇见危险的时候,有个哥哥救了她,当时她整个脑袋都是懵的,回到家后,连那个哥哥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   而她的手帕也是那个时候不见的。   其实没什么,她可能是给了他,也有可能是掉了,总归记忆很模糊,她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一个帕子而已,她并没有太在意。   毕竟在一条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面前,这帕子当真一点儿都不重要。   “怎么了?”陆豫见她沉默下来,边出声问了一句。   “哦,没事。”沈卿禾摇头,笑了笑,只在心里琢磨着这事,并没有说出来。   真的这么巧吗?   “夫人。”这时候橘白拿了披风出来,朝着沈卿禾走过来,道:“现在回去吗?”   沈卿禾点点头,而后对陆豫道:“那我先回去了。”   “好,路上小心。”陆豫柔声嘱咐了一句。   陆豫同谁说话都是这般如沐春风,永远都保持着这副儒雅的模样,是沈卿禾以往最喜欢的那种人。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陆豫身上渗着丝丝寒意,让人禁不住的后背发凉,身体僵硬。   “夫人,咱们不寻寻二少爷吗?”橘白跟在沈卿禾后面出了胧明院,想着未曾见到陆胥,便同沈卿禾说了这么一句。   “寻他干什么,他又不会丢了。”   橘白嘴唇动了动,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沈卿禾脸色已经不悦了,便闭上了嘴巴。 第41章   回去的路上, 沈卿禾一直在想当年的事。   奈何那时候年纪小,又那般受了惊吓,还剩下的记忆寥寥无几,饶是她绞尽了脑汁也想不起来。   正想着, 人已经走到了院门口。   刚到门口, 便听见里面传来些奇怪的声响, 沈卿禾脚步下意识停住。   听着像是锄头锄地的声音……   她顿了会儿,才继续往里面走。   走到院子里, 循着声往花圃那边看, 只见陆胥正光着膀子,因为用力手臂肌肉鼓起。   手里拿着个锄头在锄地。   他似乎很累的样子,气息听着略显粗重,抹了把汗, 又继续动作。   这前面是花圃, 以往因为没人打理, 杂草丛生,乱糟糟的,十分看不得。   所以沈卿禾从来极不愿意往那边走。   可现在似乎不一样了。   她这才离开院子多久, 花圃里便已经种满了花儿。   这个季节菊花开得正好, 各式各样的花儿, 在夜色中开得极其娇艳,映衬着亮堂的月光,摇曳生姿。   好漂亮的花儿啊!   沈卿禾一时看愣住了。   正是这时候,陆胥听到了身后有声音,便停下动作,转过了头来。   “枝枝。”陆胥轻轻唤了声,将锄头往后收了收。   眼见着沈卿禾要回房, 陆胥放下锄头,往前走了两步,又迅速在衣裳上掸了掸手上的灰。   “你不是喜欢花吗?”陆胥说道:“我原本是想给你种的,但长得太慢,便干脆从别地移植了过来。”   “差不多都种好了。”   “枝枝你看看还想要什么花,我再去给你寻,要什么咱种什么。”   沈卿禾喜欢这些花花草草,更加喜欢好看的花草。   光是看着便让人赏心悦目。   沈卿禾却不免看愣了。   陆胥一个人种了这么多花吗?这得花多长时间多累啊……   沈卿禾不说话,目光收了收,便要往房间走。   陆胥大跨一步,到她身前,直接拦住了她的路。   沈卿禾脚步一顿,低着头不敢抬起来,鼻尖嗅到他身上的味道,脸颊莫名红了红,小声道:“我明天要回家,以后不住了。”   陆胥既然不肯和离,那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先回家,等以后陆胥没兴趣了,他会和离,或者休了她——   都可以。   “枝枝,那你想去哪里住,我都陪你一起。”陆胥不肯让开,低头看着她,道:“住哪都可以,别离开好不好?”   陆胥声音哑得厉害,不知道是多久没有休息过了。   没等沈卿禾说话,陆胥又继续道:“枝枝,没有成婚的时候,我只想完成自己的计划,所以……做了一些不好的事。”   陆胥低头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便忍不住的想抱她想亲她,可手指往前动了动,却又停住了。   喉头上下滚动,忍得厉害。   他当然知道,枝枝在生他的气,他不能莽撞。   “但枝枝,老子喜欢你,就想和你睡觉,和你生孩子,我粗枝大叶的不懂疼人,但我以后会努力学着去疼我媳妇的。”   他话里的意思明晃晃的表达了出来,甚至听得人面红耳赤。   怎么能有人……这么不要脸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老子保证,以后肯定不凶你,也不会对你不好,只要你不高兴了,任打任骂,绝不还手。”   “你不想在这里,我们就出去,出去陆府,出去霁城,再远都可以,只要你高兴,哪里我都陪你去。”   “想要的也都跟我说,只要我能得到,拼了命也拿给枝枝。”   他这话说得掷地有声,每说一个字胸膛都在跟着震荡,震得她脑袋一阵“嗡嗡”的响。   他身上花香味混着汗味,味道有些奇怪,风一吹味道直往她鼻子里钻,沈卿禾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他说这些话让人都不能去怀疑有假,沈卿禾一字一句都听进去了,心尖跟着抽了抽,莫名口干舌燥的紧张。   陆胥停了下,后退一步,从腰间抽出匕首,直接亮出了明晃晃的刀刃。   没等沈卿禾反应过来,他反手一划,便在手心划出一道血痕,血珠子一下滚滚的冒了出来,汇成一道血流。   这动作吓了沈卿禾一跳,目光惊讶的跟着他的刀尖走,呼吸一滞,人都僵住了。   而后只见他两手一握,手指上都沾了血,举过头顶,一字一句沉声道:“陆胥今日以性命歃血起誓,今日所言,无半句假话,否则暴毙而亡,不得好死!”   先不论其它的,怎么发这么重的毒誓啊。   “还有。”陆胥从腰间拿出个钥匙,塞到沈卿禾手里,“这是我府里所有家当,全都给你。”   听人说成婚之后最好把这些都交给媳妇,陆胥以前不懂,但现在他明白了。   别人能够做到的,他也能做到,并且做的更好。   沈卿禾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拿着钥匙,一时收也不是,扔也不是。   上下看了两眼,只有陆胥那一手的血看得她心里发怵。   “那你说……你有什么计划?”沈卿禾开口,却是问了这么一句。   刚刚陆胥说,他是因为有计划,才会对她做那些事,沈卿禾只是很好奇,他究竟有什么计划。   她这两天真是想破头了都不知道他那么做的用意。   “我想引出幕后黑手。”   陆胥丝毫没有要隐瞒她的意思,直接便说道:“自从十年前母亲和三弟出事,再到四妹之死,我身边至亲之人,接连遭受伤害。”   “我太着急了,正好借着你进来,便做了这个局。”   话音落下,有片刻的沉默。   “所以……我只是你做局的工具?”   沈卿禾觉得,被人当做工具被利用的感觉真的很不好,谁都不想被别人当做一颗棋子。   “是,所以老子混蛋,老子承认。”   陆胥直截了当的点头,说:“之前是挺过分,还吓唬你……但也只是吓吓你,好让你别怀疑。”   做局当然要做全套,他从头到尾全部都算计好了,每一步都有猜到,唯独没猜到自己会栽在她手里。   陆胥说到这儿,赶紧又道:“成婚之前没想过之后会这么喜欢我媳妇,但现在你是我祖宗,我护着你,只有你欺负我的份,行不行?”   他一口一个“我媳妇”,说得沈卿禾脸越来越红,只是她说话也说不过陆胥,只能低着头,脸色越发的窘迫。   “不要……”沈卿禾犟着拒绝,从喉咙里挤出小小的一声,“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话。”   他人那么壮力气也那么大,一只手钳制下来,她根本都毫无还手之力,还不是随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   她最不喜欢受苦和受委屈了。   沈卿禾说着,吸了两下鼻子。   他示弱,她就得寸进尺了。   “万一你以后不听枝枝的话呢?你再欺负我,再利用我,我又不是你的对手,斗不过你的……”   陆胥听她这么说,顿了下,直接握住她的手腕,放在自己胸膛的位置,紧紧的按下。   他胸前热得滚烫,心跳震荡的手心都一胀一胀的,沈卿禾急得把手往回缩,却根本不敌他的力气。   他低头,声音沉沉的就响起在她的头顶。   “枝枝,你怎么不相信我说的话呢?”   “老子喜欢你,一看见你这儿就跳得飞快,你这还听不到吗?”他声音沉沉的,哑的不行。   这二十多年,他从没喜欢过任何人,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情情爱爱的,他最唾弃也最觉得麻烦了。   可真沾上了,才知道这东西有多好。   “那你现在离我远点。”沈卿禾深吸了一口气,颤颤说道。   “好。”陆胥听话的应了一声,随即便往后退。   他腿那么长,却只跨了那么一点点。   沈卿禾眉头皱了皱,随后又命令道:“你再远点。”   于是陆胥又往后退了点。   “我进去了,你不准跟过来。”沈卿禾嘱咐了他一句,提了下裙角,脚步轻巧的便上了台阶。   刚走两步,她突然又想起什么,回头问陆胥,道:“对了,璇璇怎么样了?”   之前木桃来说璇璇的事,沈卿禾便很担心,只是一直不愿意同陆胥说话,也就一直没有问。   “已经不哭了,也吃了点东西,没事的。”   “那……掐痕是怎么回事?”   陆胥顿了顿,许是在思考这事要不要和沈卿禾说,思考片刻后,还是道:“确实有,在查。”   是谁要把毒手都伸到一个孩子身上,才一岁多的小孩子,怎么忍心下得去手啊。   首先从府里的下人查起,已经快全部排查完毕,却毫无所获。   “我有怀疑的人,只是他现在还藏的很好。”   陆胥冷笑了声,胸有成竹的说道:“但把他揪出来,是迟早的事。”   沈卿禾原本还想再问一句,他怀疑的是谁,可紧接着想,自己知道好像也没什么用,反而徒增烦恼。   于是她不再问了。   “那还有……”沈卿禾又道:“太夫人那边,怎么不问我怀孕的事?”   上回李氏都闹成那样了,也惊动了太夫人,怎么她晕倒之后再醒来,反而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因为——”陆胥扫了眼她的小腹,犹豫了下,还是说道:“枝枝你真的怀孕了。”   沈卿禾眼里讶异,下意识觉得陆胥在骗他,琢磨了下这句话,抬头狐疑的看着他。   随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   “你又骗我……”刚刚还那样说,现在这么快又骗她,他也太过分了。   沈卿禾真是要被他气哭了。   “没有。”陆胥耐心的和她解释,“上回你晕倒,文大夫给你诊治了,说你怀有身孕……已经快两个月。” 第42章   真的怀孕了?   沈卿禾看陆胥的面色和语气, 不像是在骗人。   她沉默了片刻,便渐渐回想起,自己这段时间以来,身体情况确实不太对劲。   她身子虽一直不好, 可也没有差到哪个地步, 这些时日却总是虚软无力, 嗜睡严重,胃口也不好, 闻到味大的食物便心里不舒服。   她先前还在想是不是天气的原因, 不然怎么会如此反常?   但现在看来……好像和陆胥说的都能对上。   沈卿禾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情绪在心间蔓延,一时间只觉得十分奇妙,拳头捏了捏紧, 嘴角也渐渐的抿住了。   神色微凝住。   她这次是真的怀孕了……怎么会呢……   沈卿禾又抬头看向陆胥, 来回两三遍后, 心里才一点点意识到,这件事情存在的真实性和确切性。   她眉心微蹙起,脸色越来越难看, 而后随手抓起旁边的一块枯树枝, 便朝着陆胥扔了过去。   “陆胥, 我讨厌死你了。”沈卿禾脱口而出骂了一句,而后转身往房间里跑。   跑进房间,把门关上,将陆胥堵在了外面。   在桌边坐下,沈卿禾倒了一杯水,而后两手捧着杯子,小口小口的一直往下咽。   喉间湿润了些, 人也舒服了,脑袋清醒过来,才开始思考这件事情。   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呢。   虽然她还蛮喜欢小孩子,白白胖胖的又可爱,她可喜欢揉揉脸又亲一亲了。   但自己生就不一样了。   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上走一趟,荡一圈回来,谁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留下一条命。   沈卿禾托着下巴,呆呆的怔了会儿,心里不禁一阵难受。   .   第二日早晨,沈卿禾才洗漱完,陆胥便命人备好早饭进来了。   饭菜都捂得严实,看不到是什么也闻不见味道,弄得怪神秘的。   “我说了早上没有胃口,我不想吃东西……”沈卿禾委屈的呢喃道。   她自然是一整日都没有胃口,但是晨起时胃口最差,看见什么都不想吃,也吃不下。   “你拿走,我反正不吃。”   他又不知道反胃多难受,她宁愿饿着,也不愿意一直吐下去。   “枝枝,我一样都让他们准备了点,你先闻闻,不喜欢我马上让人拿走。”   陆胥今儿起得很早,光在厨房忙这个了,只希望沈卿禾多少吃点东西。   “给。”陆胥突然想起什么,从腰间掏出一个小盒子,递到沈卿禾面前。   “听说这是皇城正时兴的胭脂,梁将军带回来的。”   陆胥说着,把盒子打开,又凑近了点给沈卿禾看。   十分漂亮又鲜艳的朱红色,最上面还有金粉点缀成的花瓣形状,一眼看过去便抓住了人的视线,忍不住的想再多看几眼。   皇城的东西就是不一样,真的好漂亮啊。   “梁将军为什么要给你?”沈卿禾疑问道。   上回的那两瓶凝浆,他也说是梁将军给的,可梁将军一个大男人,干嘛总是买这些东西。   陆胥笑了声,道:“老子给他抓到了人,让他买个东西都是便宜他了。”   事情自然不像陆胥说的这么简单。   梁将军说要庆功,陆胥一再推脱,后头他说要送礼,还特地问了陆胥想要什么。   本以为他会要兵器之类,谁晓得他思考之后,便问梁将军,说最近有什么时兴的胭脂口脂之类,给他带点过来。   当时梁将军听见这话,下巴都惊掉了。   上回跟他要凝浆他就已经觉得很离谱了,现在直接要女儿家的那些玩意儿,他最近怎么对这些感兴趣了。   梁将军这边还藏着呢,没敢让其他人知道,不然陆胥可就没现在这样在大家眼中英明神武的形象了。   “送给枝枝这个,枝枝早上试着吃点东西好不好?”   陆胥可太难了,想着法儿的哄她吃饭,完全像哄小孩子一样。   沈卿禾瞧着,有些心动了。   她犹豫的看了看这盒胭脂,又看了看陆胥。   正这时候,陆胥打开了第一个盖子,只开了一点点,用手拂了拂味道。   这些食物都是陆胥精心挑选的,没什么刺鼻的大味道,摆盘精细又好看,全是照着沈卿禾的喜好来的。   于是一样样看下来,沈卿禾勉强也吃了几口。   “厨房换厨师了吗?”沈卿禾吃着,觉得味道还不错,便问了陆胥一句。   “是我新请的,专门给孕妇做饭的厨子。”   陆胥先前也不知道还有这是类人,只是想着沈卿禾一直不怎么吃东西,他着急,便四处托人询问,寻法子。   后头便听人说有这样的厨子,能尽量按照孕妇的口味来做饭,颇有见效。   于是陆胥便寻了这么一个厨子过来。   其中有一道银耳莲子粥特别好喝,甜甜糯糯的,甜腻在唇齿间,满嘴留香。   沈卿禾不免又多吃了几口。   “大夫说了,能吃尽量就吃。”   “但枝枝吃过了就很好了。”   陆胥见她吃不下了,便也没再说什   么,好歹吃了一些,心里放心多了。   于是他让人把东西收拾走,手上顺便把胭脂留了下来。   人都离开后,沈卿禾直接拿起了那盒胭脂。   她打开,指腹轻轻的抹了点。   粉质细腻,带着花朵的清香,是上品中的上品。   女孩子哪个不喜欢这些东西,沈卿禾更加是喜欢,特别是遇到上佳之品,更加欢喜和珍惜。   她多看了两眼,接着把东西放进小匣子里,好生的保管了起来。   .   吃过早饭后,陆胥人有不见了一小会儿。   沈卿禾渐渐意识到,他好像是真的很听话。   她不让他进来他就不进来,不让他说话他也不说话,总之她没有想过,有朝一日,陆胥会这么的听话。   能爬到陆胥头上作威作福的感觉还是很好的。   沈卿禾她就是这样的性格,最能见风使舵,他凶她便弱,便示好;他一示好,她便嚣张了起来。   沈卿禾想着,手不由自主又停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她还是有感觉的。   上回是陆胥设计骗她,她心里头便清楚自己没有怀孕,只一心想保住自己的性命,除开惧怕便没什么其它感觉。   而这一次,她是当真能够感觉到,自己肚子里,正有一个小生命在。   有血脉相连的亲切感。   沈卿禾想,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正因为它,很多她已经下定决心的事情,好像又不能再坚定的去做了。   心里的那道线已经开始动摇。   这时候,外面传来小孩子的哭声。   水澜院鲜少听到这样的声音,沈卿禾倒还吓了一跳,直起身来,下意识便朝着门口的方向看过去。   先是陆胥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橘白,橘白怀里抱着的是……璇璇!   璇璇鼻子哭得通红。   自从白芊芊出事之后,沈卿禾再也没有见过璇璇,但心里多少还是记挂她的。   于是她下意识站了起来。   “璇璇。”沈卿禾唤了一声。   听见沈卿禾的声音,璇璇愣了下,哭声停了下来,大眼睛挂着泪水,眨巴了两下,而后循着声音左右的看。   橘白忙是加快了脚步朝沈卿禾走过来。   橘白到软榻边,便将璇璇放在上头好好坐着。   “这些时日在祖母那里,璇璇总是哭。”   “方才跟她说来找二嫂嫂,她哭得便没那么厉害了。”   陆胥见沈卿禾神色松缓不少,也暗暗松了口气,看着她没太注意,小小的往她身边移,不动声色便挨得近了一点。   “璇璇为什么哭啊?”沈卿禾伸手过来,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瞧着这孩子瘦了不少,心疼的不行。   “哭也会很累的,所以璇璇不要哭。”沈卿禾轻着声音和她说话,语气温柔的不得了。   “而且我们璇璇这么漂亮,哭就不是好看的宝宝了。”   “要……娘亲。”璇璇泪珠就挂在眼角,唇角委屈的抿起,奶奶的说了几个字。   她现在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字眼了,虽然说的还是很含糊,仔细听才能听懂。   “我也想娘亲。”沈卿禾顾自呢喃了一句,随即朝着璇璇笑道:“那没有娘亲,和嫂嫂一起玩好不好?”   璇璇眨了下眼,应该听懂了,看着沈卿禾,眸间有些许期待。   沈卿禾伸手挠了挠她颈下,冲着她弯唇直笑,把她逗得一阵“咯咯”的笑。   这还是这么多天里璇璇第一次笑,小脸终于舒缓下了。   沈卿禾伸手想抱她,但她从没抱过孩子,不知道怎么样抱才对。   璇璇心情明显好了起来,摇摇晃晃站起来,主动去抱沈卿禾,结果没站稳,一屁股坐在沈卿禾的腿上。   面团似的娃娃,又白又软,怀里一股奶香味。   陆胥在后头一惊,下意识伸手圈住沈卿禾的腰,力气牢牢的把她护住。   沈卿禾反应过来,眉头当即便蹙起,稍动了下,不悦道:“你别碰我……”   顿了下,她又闷闷的说:“我和璇璇一起玩,你出去。”   陆胥停了下,虽不想出去,却还是听话的站了起来。   璇璇听见声音,抬头朝陆胥这边看,察觉到什么,急得拉了拉沈卿禾的手,含糊道:“哥哥,哥哥。”   这意思是要哥哥留下。 第43章   既然璇璇要让陆胥留下, 那沈卿禾也没法子了。   反正就让他在那站着,她当看不见便好了。   沈卿禾同璇璇玩了一会儿,突然瞧见她脖子上一点浅浅的痕迹,猛然间想起来, 那日陆晟同她说过的话。   虽然不愿意和陆胥多说话, 可这话涉及的事态颇为严重, 沈卿禾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便还是说了。   “那天三弟和我说, 他看见璇璇, 血什么的,我也没听懂。”   沈卿禾犹豫道:“会不会和璇璇脖子上的掐痕有关?”   陆胥紧张询问道:“三弟还说什么了?”   沈卿禾摇头,回答道:“没有了。”   “没事,我说了, 家里总有不干净的人。”   陆胥先是安慰沈卿禾, 放柔了声音道:“有我在, 就算妖魔鬼怪也不敢作祟。”   沈卿禾又仔细看了看璇璇脖子上伤的痕迹,抬头对橘白道:“我的凝浆还剩下半瓶,你去拿过来。”   橘白应了声, 到妆镜边, 寻了那瓶尚未用完的凝浆过来。   沈卿禾将璇璇的衣领稍松开了些, 又将凝浆倒在手心,轻轻的替璇璇涂上。   她可太心疼璇璇了。   这么小一个孩子,先是没了娘亲,又无故遭这些罪,沈卿禾想想,这些事若是放在她身上,那她也是受不了的。   更何况璇璇还这么小, 更是需要娘亲陪伴的时候。   最悲哀的一点是,她还什么都不懂,她不知道,娘亲离开了她,以后再也不能见到了。   “疼不疼?”沈卿禾轻声的询问璇璇。   璇璇只是睁眼看着沈卿禾,眼睛亮亮的,一眨不眨,也一句话都没有说。   沈卿禾看过来的时候,她小嘴还弯了弯,露出个小小的牙齿。   太可爱了。   沈卿禾真想使劲揉一揉她的脸。   .   晚上璇璇和沈卿禾坐在一起吃的晚饭。   她自己坐在小板凳上,还是坐的很稳的,面前放了个小碗,橘白正在喂她吃饭。   她和沈卿禾吃的一样的饭菜。   都是新来的厨子做的。   这饭菜口味清淡,合孕妇口味,也合小孩子口味。   璇璇已经很久没有吃得这么开心了。   璇璇这一碗饭吃得见了底,比沈卿禾还吃得多了些。   “璇璇吃饱了没有?”沈卿禾擦了擦嘴巴,低头问了句,而后去摸了摸她的肚子。   小肚子软乎乎,圆滚滚的。   粉团子的腮帮子同样粉嫩嫩的,最后一口还在嘴里嚼着,听沈卿禾问她,都腾不出来空说话,只能连连点头。   “来,我们一人喝一杯这个。”沈卿禾倒了两杯牛乳,一杯给璇璇,一杯自己喝。   接着又分了两块糕点,一人一块。   像两个小孩子,坐在一起分牛乳分糕点吃,场面实在太幼稚了。   反正沈卿禾挺高兴的。   有人能够陪着她,她心情都好了不少。   只是璇璇要是能再大一点,最好可以陪她说话,那可就更好了。   璇璇拿着糕点,小口的咬着,碎渣往下落,她还用手去接,结果手上也越来越脏。   “璇璇小心一点。”沈卿禾拿了帕子,准备给她擦手。   她乖乖的就把手掌摊开,让沈卿禾给她擦。   “晚上我们一起睡好不好?”沈卿禾询问她道:“璇璇晚上睡觉乖吗?”   沈卿禾靠近了她一点,小声的说:“嫂嫂怀了宝宝,所以璇璇和嫂嫂一起睡,一定要很乖很乖哦。”   璇璇愣了一会儿,黑葡萄似的双眼怔怔的睁着,而后听懂了般,点了下头。   她这话刚说完,后面陆胥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门,沈卿禾倒吸一口气,脸不禁就红了。   她很不愿意在陆胥面前提起孩子的事,好像让他觉得,这事有多轻易便了解了一样。   于是便把他当做空气。   “我们再一起泡个脚,就睡觉好不好?”   沈卿禾继续和璇璇说话,只见璇璇嘴角往上咧了下,她便顾自肯定的点头:“嗯,好!”   一双小脚,和一双更小的小孩子的脚,便落在热气腾腾的盆子里。   这么小的孩子都喜欢玩水,璇璇一双脚扑腾起来,脚趾在水里不停的动啊动的。   水花四溅。   “小心一点,把衣服弄湿了等下又要换。”   沈卿禾出声劝璇璇,道:“这是最漂亮的衣服了,不能弄湿的。”   璇璇这回听懂了,点了点头。   她看了眼沈卿禾,把双脚往回收,这次果然不再动了。   睁着水灵的眼睛,乖巧的收了手又收了脚,安安静静的坐着。   小脚趾在清水里似乎泡的更圆润了。   泡完脚就到了睡觉时间。   沈卿禾试着把璇璇抱了起来,以她的力气,抱一个一岁多的孩子,还是有些许的吃力。   刚到床边,沈卿禾刚把人放下,她突然开始不安起来,朝着门外喊:“哥哥,哥哥。”   璇璇好像有点害怕睡觉。   她缩着脖子,眼里带着惧色,含糊不清的一直在喊“哥哥”。   应该是在喊陆胥。   陆胥一直在门口,她喊便听见了,循着声音走了进来。   他走近璇璇,蹲下身来,放柔了声音,问道:“璇璇是在喊二哥吗?”   璇璇一手抓住他的衣服,愣了愣,抿着小嘴点头。   “璇璇,我们睡觉了,喊他干什么……”沈卿禾瞧着不对,便去拉璇璇的手,压低声音,极小声的同她说了一句。   语气中十分的嫌弃。   璇璇却拉着陆胥不肯放。   她想表达什么,自己还不会说,可从她的神情中,旁人也能看出六七分来。   “璇璇晚上是不是想要二哥陪着?”陆胥问道。   璇璇眼里闪得一片晶莹,小手攥了攥紧,而后才点头,奶奶的应道:“嗯,哥哥。”   沈卿禾突然有点失落。   陆胥身上全是男人不好闻的味道,又壮身上肉又硬,璇璇干嘛要他陪着一起啊。   她不比陆胥好多了。   亏她对她这么好,小破孩子太白眼狼了。   沈卿禾抿了抿唇角,当时便不高兴了。   “哦,那都走吧。”沈卿禾起身,璇璇却又接着唤道:“嫂、嫂嫂。”   她大眼睛左右看了看,看了陆豫又去看沈卿禾。   看她这意思,是哥哥和嫂嫂她都要。   小小年纪的,胃口倒不小。   “我不和他一起的。”沈卿禾后退一步,还摇了摇头。   璇璇就这么看着沈卿禾,见她后退,又注意着她的神色,而后察觉到什么,唇角一抿,差点要哭出来。   沈卿禾心尖一紧,话已经到了嘴边,却也不再忍心说出来。   .   最后还是沈卿禾带着璇璇一起睡的。   让橘白把软榻搬到了床榻边,隔着尚有两步远的距离,便让陆胥在那睡下了。   陆胥手长脚长,这么一个大块头,缩在小小的软榻上,模样还颇有些滑稽。   沈卿禾一手抱着璇璇,小声的和她说话,两人的声音像是浸没在了被子里,偶尔传出来细微的几声。   其实只是沈卿禾一直在说。   小娃娃软乎乎的,抱起来实在是太舒服了。   沈卿禾忍不住又靠近了些,很喜欢这香香软软的味道,唇角挨着她的小脸轻轻亲了一口。   沈卿禾突然在想,自己要是生一个女儿,肯定也一样可爱,奶香奶香的,还是超级漂亮,超级听话。   想想突然有些期待。   璇璇咧着嘴角,突然又开始“咯咯”的笑。   两人的笑眼对上,同样的明亮轻快。   “都快睡吧。”陆胥翻了个身,沉沉出声。   微顿后,他轻声哄道:“我在呢,都不要怕。”   以前是哄一个,现在哄两个,好像都没差。   里头似乎哼唧了两声,接着没了声音。   没过一会儿,床榻上渐渐安静下来,均匀的呼吸声响了起来。   晚上沈卿禾和璇璇都睡的很好,安安静静的,没有半点声响。   第二日早晨,沈卿禾还在睡的时候,璇璇已经慢慢的爬起,坐在床上,打了个哈欠。   她眼里一片懵懂,似乎有点不太清楚当下的状况,左右看了看,整个人都懵懵的。   嘴里“咿呀咿呀”了两声,也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这时候,陆胥听见声音,睁眼,便起了身。   他到床边,小心翼翼的把璇璇抱了起来,小声道:“嫂嫂还在睡觉,我们不吵她。”   璇璇嘴巴慢慢闭上,点了下头,便没再说话了。   走到外屋时,陆胥脚步停下,往里面看了眼,又转头回来,压着声音和璇璇说:“璇璇真乖,今天晚上哥哥再陪你和嫂嫂好不好?”   璇璇这时候不懵了,反应过来,开心的扬了扬手。   “嫂嫂会怕,所以要让哥哥晚上抱着她。”   陆胥引导似的说着,拍了拍璇璇的背,说:“像哥哥现在这样抱着璇璇一样。”   璇璇咧着嘴角,似乎听懂了,点头又拍手,身子摇摇晃晃的,开心的不得了。   “你们在说什么?”后面突然传来沈卿禾的声音,刚起身还带点慵懒。   她正疑惑璇璇去哪了呢,接着就看见两个人在那里神神秘秘的。   “学带孩子啊。”陆胥笑了声,声音浑厚,说道:“老子也要有小崽子了,先学着带一带。”   沈卿禾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话,瞬间便涨红了脸,别开目光,不悦道:“你好好说话。”   什么小崽子啊,那是小宝宝好不好,怎么被他说的……那么奇怪呢……   “怎么不好好说话了。”陆胥见她脸红,笑得更欢,“老子有孩子了,高兴啊!高兴的不得了!”   “这都是老子厉害。”   “枝枝,你说是不是?”   他这还嘚瑟呢,嘚瑟自己厉害。   “你别带坏璇璇了。”沈卿禾嫌弃的看了他一眼,随后便伸手去把璇璇抱了过来。   “我听说西南城郊的橘子成熟的甚好,我要吃新摘下的。”   沈卿禾故意为难他,伸出两根手指,笃定道:“要两筐!”   “成!”陆胥直接答应,还挺高兴。   “枝枝要吃,别说两筐,二十筐都有。” 第44章   今儿阳光甚好。   把陆胥打发走了后, 沈卿禾心情莫名的舒畅,只觉得松缓不少,唇角都不由自主的扬了起来。   橘白备了两个水盆,两块巾帕, 往水里洒了些香粉, 香气清香淡雅, 十分好闻。   特地备了个小凳子让璇璇坐着,沈卿禾站在她身边, 轻轻拧干了巾帕。   “闭上眼睛哦。”沈卿禾转身, 轻声说了一句。   璇璇没明白,还睁着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她。   “这样,闭眼睛。”沈卿禾闭了下眼睛, 给她做示范。   璇璇明白过来, 马上有样学样, 把眼睛闭了起来。   于是沈卿禾开始给她擦脸。   她乖乖坐着,不动也不说话,任着沈卿禾给她擦脸, 她不说让她睁开, 她也不睁。   乖的不得了。   “好了, 睁开眼睛。”   沈卿禾把帕子放回去,又重新拧了水,搭在盆边。   “我们再洗一洗手就好了。”沈卿禾双手握住她的双手,放进水里,轻轻的给她往手上浇水,仔细的洗了干净。   擦干水之后,两人开始梳妆。   沈卿禾还从来没有给这么小的孩子梳过头发呢, 绑着两个小角特别可爱。   沈卿禾还备了好几条发带,让璇璇自己选。   “这个红色的,还有蓝色的,都很好看。”沈卿禾把发带摆在璇璇面前,笑问道:“璇璇今天想戴哪一个?”   璇璇小脸鼓着,似乎是想了下,指着蓝色的那条,抬头朝沈卿禾笑了两声。   “璇璇喜欢这个,枝枝也喜欢这个。”   沈卿禾和她目光对上,点了下头,随即站到她伸手,开始给她梳头发。   “等下我们弄好了头发,再去挑衣服,红色配蓝色很好看的!”   沈卿禾平日里甚大的一项乐趣,就是挑衣服挑鞋子,她总能穿得不重样,让人看了眼前一亮。   只是以前都是自己,难免无聊了一点,现在有璇璇,她光是给她搭衣服,都能弄上一整天。   “喜欢。”璇璇学着沈卿禾的话,奶奶的说了一句。   “夫人您和五小姐可真是投缘。”橘白在旁边忍不住被璇璇逗笑了,说道:“这些时日,五小姐难得这么高兴过。”   璇璇一直哭得厉害,整个府里都知道,什么法子都弄了,都不好使,太夫人日日叹气,想着心情便也特别差。   可从昨儿到现在,五小姐心情显然很好。   想想都觉得璇璇可怜。   这才多小的孩子啊,便没了母亲,加上白芊芊死前又闹出那样的事,她日后在这个府里的处境,似乎就显得更尴尬了。   最怕的还是,担心她会和四小姐一样……   “我们大家都最喜欢璇璇了。”沈卿禾笑着说了句,然后牵着她的手,便往后头走。   “走,咱们去挑衣服。”   .   午后沈卿禾带着璇璇在院子里玩。   阳光正好,洒在皮肤上,衬得肤色如雪越发动人,两个人像两个雪团子似的,格外养眼的好看。   璇璇乖乖坐在石凳上,小胖手扫了扫自己的衣服,低头还看了自己一圈。   看她样子,便知道她很喜欢自己今天的装扮。   女孩子都是爱美的,不管怎样的年纪都是。   沈卿禾手里拿着几根彩线,在教璇璇编坠子玩。   璇璇还这么小,几根手指头都不一定能理清那几条线,沈卿禾也就在她跟前和她一起看看这些鲜艳的颜色。   她自己其实也不怎么明白,在学着编。   不知不觉就过去一个时辰了。   沈卿禾手上坠子完成了大半,此时抬头瞧了眼天色,不由疑惑,这摘个橘子而已,难道还要摘到天黑吗?   她是真的想吃橘子了。   沈卿禾频频转头往门口看,第三回转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陆豫走了进来。   “大哥?”沈卿禾愣了下,没想到他会到这里来。   “听说璇璇在你这里?”陆豫点头笑了下,开口便是询问璇璇。   沈卿禾转头,正要同他说璇璇确实在这里,却正是这时候,璇璇转头看见陆豫,眼睛睁了下,猛然哭了起来。   “怎么了?”沈卿禾听见哭声,转身蹲下,轻拍了拍她的背,哄道:“璇璇别哭啊。”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便哭了。   “乖璇璇,漂亮璇璇,宝宝别哭啊。”沈卿禾一听她哭便急了,着急的哄她,但哄也没用,璇璇哭得越发的厉害。   “是我吓到她了吧。”陆豫声音清朗,柔声道:“我同五妹许久未见,她怕是不认得我了,便觉得害怕。”   陆豫顿了顿,看了眼前头,压低了声音说道:“先过来这边说话吧。”   陆豫看样子是有话要和沈卿禾说,往旁边偏僻处走了两步,沈卿禾犹豫的看了璇璇一眼,顿了下,还是跟着陆豫过去了。   “大哥有什么事吗?”   陆豫极少过来这边,特别是家中接连出事后,彼此似乎便更难见到了。   “上回我生辰宴,原本便想替我母亲向你道歉,只是未寻着时机,便没同你说了。”   陆豫话中十分歉疚,垂眼向她道歉,说:“她也得了代价,以后不会做这些了。”   沈卿禾听着这话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只是顺着问道:“什么代价?”   外头的事她什么都不知道,只记得上回生辰宴见到李氏的时候,她状况是不太对。   “这……”陆豫面露犹豫,话到嘴边又停住,来回片刻,才道:“二弟他……”   “不过二弟他一向如此,倒是没什么了。”   他话没说明白,但话里的意思,沈卿禾多少也明白了。   多半是陆胥又去吓唬人了,或者用了什么残暴的法子。   他对待人一向如此,简单粗暴。   只是陆豫这语气,分明是明里暗里的在贬低陆胥。   陆豫轻笑了声,突然又想起什么,从腰间掏出那块帕子,呈在手中,询问道:“对了,你上回问我这块帕子的事,是不是知晓些什么?”   “啊?”沈卿禾愣了下,怔怔的看着他。   “没有,只是想知道一些事情。”陆豫赶紧解释道:“十几年前同这帕子的主人有一面之缘,那时她深陷险境,我也一直不知,她是否安全。”   陆豫顿了顿,强调道:“我很担心她。”   沈卿禾抬眼看了他两眼,狐疑的打量着他,同时心里又在来回的思索,许久后,她缓声问:“你一直在找她吗?”   “大概算是,也可以不是。”陆豫回答。   只是没有特地去找,但若有什么消息,还是会留意一下,毕竟就算去找,意义也不大。   沈卿禾没说话,看着他,眉头不由皱起。   “见到卿禾的第一眼,觉得你有点像她。”   陆豫柔声说道:“眼睛都很干净。”   干净澄澈,美好的不行。   “可能……是有点像吧。”沈卿禾慌了下,避开目光,随口扯谎说道:“我上回看见这帕子好看,随口乱问的,并不认识它的主人。”   沈卿禾这么说,当然有自己的思量。   陆家关系太错综复杂,李氏明显又在针对她,她才不会为了一个帕子,把自己卷得更深。   越将自己置身事外才是最好的选择。   陆豫听见她这么说,眸光闪了闪,眼里明显暗沉下来,手指握了握紧,情绪变得异常怪异。   沈卿禾垂着眼,过了会儿没听见声音,才又抬头。   那瞬间陆豫的眼神便又柔和松缓下来。   “我也就是问问,早知道找不到的。” 他苦笑一声,说:“倒是无碍。”   沈卿禾避开他的目光,转头往璇璇那边看。   陆豫便也没再说什么,接着便离开了水澜院。   .   前后快半个时辰,璇璇哭着才总算要停下了。   鼻尖通红,小脸也涨得一片红红的,身子一抽一抽,差点喘不过气来。   沈卿禾抱着她在怀里,又拿了糖哄她,前后说了许多好听的话,真是快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哭累了后,她闭上眼睛,慢慢便睡了过去。   沈卿禾小心翼翼将她放在床上,看她渐渐睡熟过去了,才总算松了口气。   璇璇不哭的时候不觉得,哭了才发现,哄孩子是真的挺累的。   璇璇这还是乖的,要是不乖的孩子,那得多难啊。   刚转身回到院子里,便看见陆胥一手提着一个筐,大大咧咧的走了进来。   他满头大汗,提着两筐这么重的橘子,像是提着菜篮子一样轻松,随手放下,便舀了水来冲手。   再起身才看到沈卿禾。   “枝枝,橘子想怎么吃?”陆胥笑着问道:“这儿有甜的有酸的,有大个有小个的,夫君来给你剥。”   沈卿禾看他衣裳下面都是泥,又瞧着到这个时辰了,不禁问道:“摘橘子很难吗?”   陆胥听她这么问,愣了下,接着却笑得开心了起来,道:“枝枝不用担心我,为了枝枝别说摘橘子了,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他嘴越来越能贫了,沈卿禾开始后悔,自己刚刚压根就不该理他。   陆胥说着,已经开始剥橘子,他动作利索,几乎眨眼的工夫,一个橘子已经剥的干干净净。   “枝枝,给。”陆胥将剥好的橘子递给她。   她吃橘子也不兴直接这么吃,而且这么大一个,吃起来狼狈死了。   见沈卿禾不搭理他,陆胥眉头微皱,沉声开口说:“摘了一天的橘子,手都快疼没了。”   沈卿禾看了眼他的手,拱了下鼻子,才不信他会觉得疼。   “所以呢?”沈卿禾还是问了一句。   陆胥盯着她,眼里意图分外直白,只看得人一阵脸红心跳,下意识想起些别的来。   他声音浑厚,一张口,张扬的几乎整个院子里都能听见他说话了。   “枝枝,给抱一下呗!” 第45章   天色已经暗了。   两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 夕阳的余晖打在地面上,渡上了一层淡淡的柔光。   在这环境下,莫名觉得看陆胥都顺眼了不少。   沈卿禾看着他,唇角抿了抿, 顿住后, 出声极小声的说道:“你到底要不要脸?”   “脸是什么?”陆胥笑了声, 扬声道:“要这玩意能把你睡到哭吗?”   他说话一向不过脑子,时常便说得十分粗鄙难听, 可这还是在大白日里的, 在外面呢……   眼看着沈卿禾脸色变了,陆胥定了定神色,紧接着又道:“枝枝,我错了, 说错话了。”   “你闭嘴, 你永远不要说话最好。”沈卿禾要是现在手头上有东西, 就一顿乱七八糟朝他砸过去了。   “累死你最好了。”   沈卿禾气道:“今天晚上你不要吃饭了,最好也饿死你!”   说完她往后退回了房间,生怕陆胥会追上进来, 她动作迅速的把房门关上了。   沈卿禾进了房间, 鼓了鼓脸颊, 不禁自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长吁几口气,脑子却依旧一片乱。   她又回头往门口看了一眼。   收回目光来,只觉得思绪乱得一塌糊涂,想起些什么又不太明朗。   晚上准备睡觉时,橘白瞧着天变冷了,进来帮把门窗都关严实了, 走了一圈,忍不住说道:“夫人,少爷今儿晚上都没吃饭。”   “听说他今儿摘了一整日的橘子,中午也就喝了两杯水,带回来可不止两筐橘子呢。”   “听隐半说,怕夫人您不满意,少爷几乎摘光了整个园子,说您哪怕挑一个喜欢的也是好的。”   沈卿禾胃口挑剔,多摘一点,总能有和她胃口的。   沈卿禾听橘白这么说,忍不住往外看,只是门窗都已经关紧了,她也看不到什么。   沈卿禾刚想问他为什么不吃饭,紧接着便想起来,自己随口说的那句气话。   本来不想理他,可犹豫了会儿,在担心他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吃吧。   他真的已经这么听他话了吗?   “那你去跟他说,让他吃吧。”沈卿禾想了会儿后,便抬头同橘白说道。   “这……奴婢说也没用啊,少爷又不会听奴婢的。”   沈卿禾不禁咬了咬下唇,手指揪紧。   片刻后,她站了起来。   一打开门,便看见陆胥像个木头一样杵在那里,直直的站着,一动不动。   “你没有吃饭吗?”沈卿禾目光微敛,小声的问了一句。   陆胥当即回答:“枝枝不让吃,不敢吃。”   说的自己多可怜一样。   “你饿了就吃啊……”沈卿禾说道。   “枝枝你担心我?”陆胥打心底里高兴,笑得都颇带点傻里傻气,顿了会儿,继续道:“有你记挂着我一点都不饿。”   沈卿禾知道,他这么壮,少吃一顿也没什么事,对他来说根本无足轻重。   可沈卿禾莫名有点担心他。   忙了一整天,那么累出了一身汗,还不吃东西,一定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特别是像陆胥胃口这么大的。   他平时吃饭都是大碗又大口,饿的时候简直能把整个桌子的饭菜都吃下去。   饿着也不好,睡觉都睡不着,会很难受。   陆胥听到她这句话便很高兴。   起码知道她是在关心他。   “没事,待会儿让厨房蒸几个馒头,我垫巴垫巴就行了。”   “不用担心,老子比牛都壮,饿不死。”   “哦。”沈卿禾应了声,垂下眼来,留了句“那你吃馒头吧”,便又退回了房间。   陆胥直盯着她离开的方向,都快把那扇门看破了,唇角弯起笑了起来,整个人心情异常明媚。   从来没有觉得,生活这么美好又另人向往。   只要有枝枝。   .   有了璇璇这个伴,沈卿禾这些日子心情都很好。   就连孕吐都少了,胃口也好了起来。   从昨儿晚上起便不见陆胥的身影,问了橘白他们,也都说不知道,沈卿禾心里莫名慌张,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事。   璇璇正盘坐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个粉色绣球在玩,手指一顿乱扯,随后又把绣球往沈卿禾身边递。   意思是要沈卿禾陪她一起玩。   “璇璇,你知道你二哥哥去哪了吗?”沈卿禾没接绣球,心不在焉的说道:“他昨天晚上是不是就不在家里?”   璇璇乖乖听着沈卿禾说话,“啊啊”了两声,像是在应和着沈卿禾的话。   “他去哪里这么久,都不和我说一声,太过分了。”沈卿禾拱了拱鼻子,开口便是在骂他。   这些时日,陆胥无论去哪,去做什么,都会提前和她说一声。   她都习惯了,没想到他人还突然不见。   橘白估摸着沈卿禾的心思,已经在院子里来回看了三四趟了。   还是没见着陆胥回来。   天快黑时,橘白已经哄着璇璇睡了,她出到院子里,便听见外头一阵人影嘈杂。   她正好奇发生了什么,看了许久可什么都没看到,回过头来,却见书房灯已经亮了。   是陆胥回来了吗   他什么时候进去的?   沈卿禾想着,眉头不由蹙起,当即转过身去看,瞧了两眼,只听书房里头确实有些动静。   “陆胥?”她试着唤了声。   里头却并没有人应。   沈卿禾觉得疑惑,又唤了两声,此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闷响,似乎是人身体被撞到的声音……   她一惊,当时没想太多,便推开了门。   一开门便见陆胥一手撑在地上,正准备要起来。   他脸色看着十分虚弱,牙关紧咬,似乎疼得不行,一直在强撑着,额头上已经近出了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滚落。   沈卿禾吓了一跳,往前走了两步,脚步便下意识停下了,试探着道:“陆胥?”   “别过来。”陆胥已经站了起来,却依旧捂着腹部,身子微微蜷缩,当即沉声说了一句。   声音竟是颤的厉害。   沈卿禾被他这一声吓到,咽了咽口水,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受了点伤。”陆胥已然疼得不行,却尽量温和着声音 ,让自己平缓下来。   后面沈卿禾还在站着,陆胥手扶在桌边,手指掐得死紧,吃力从牙缝力挤出一句话,道:“枝枝别过来,我这样子会吓到你。”   沈卿禾看到地上有血,房间里也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心里自然是害怕的。   若是放在之前,她早吓得出门了。   而且她也闻不得这血腥的味道。   可她两腿僵在原地,一时未动。   当时她在想,陆胥上次被那么粗的树枝砸到,淤青那么一大块都能面不改色,而这回痛苦成这样,那情况该是有多严重。   沈卿禾担心又害怕,手指捏着衣角,询问道:“我去给你请大夫?”   “别去。”陆胥当即出声制止,道:“我自己上点药,休息休息就好了,千万别找大夫。”   说千万不找,是有原因不能找。   “流这么多血还这么疼哪里是休息休息就能好的,陆胥,你——”   沈卿禾着急了,自己一个人无能为力,当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又努力的忍住,再开口声音都带了哭腔。   “枝枝别哭啊。”陆胥声音依旧虚弱,人坐在椅子上,已经开始处理身上的伤口。   动作吃力又缓慢。   “你哭我心疼,比自己受伤还疼。”   陆胥本来是想避着沈卿禾不让她看见的,没想到还是被她知道了。   他也没办法,要不是身上的伤必须马上处理,不然他都不会回水澜院来。   “我不哭,你别疼。”沈卿禾只听见他说疼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顺着他说了一句,便吸了吸鼻子,使劲忍住眼泪。   知晓她不会走了,陆胥依旧低着头,故意支开她,便说道:“枝枝去房间给我找身衣裳吧,衣服都脏了。”   “好。”沈卿禾当即应下一声,没有半刻停留,赶紧便转身往对面房间走。   她一离开,陆胥眼角余光扫过,随即便加快了手上包扎的速度。 第46章   等沈卿禾拿衣服回来的时候, 陆胥已经把伤口包扎好了。   他把清理下来的那些血腥脏东西都藏了起来,听着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动作又快了不少。   他拢好了里衣,将包扎的地方都藏起来了, 好不让沈卿禾看见。   “我拿来了。”沈卿禾进门, 走到他身边, 一双小手捧着他的衣裳,目光止不住的要往他受伤的地方看。   陆胥接过衣服, 稍微侧过身去, 没等沈卿禾目光投过去看,他已经迅速穿好衣服,松松系上了腰带。   连地上的血迹都被他清理干净了,只留下一点淡淡的血腥味, 昭示着刚刚他真的是有流过血。   “三弟出了点事, 关心则乱, 我才不小心受伤了。”   陆胥同她解释,却没有细说,只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事情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   能让他受这么严重的伤, 那从昨晚到现在, 一定发生了很多事情。   陆胥脸色苍白,看着沈卿禾,稍顿之后,又说道:“我身边的亲人一个一个离去,剩下的每一个都弥足珍贵,我不能任何一个人再出现意外。”   当初母亲离开时,他已经有十来岁, 母亲那么温柔那么善良的人,却死得那么凄惨和悲凉,甚至连尸骨都没有留下,这也一直是他心里最深的结。   这么多年,他一直致力于寻找母亲死亡的真相,寻找当年那些被深埋在暗里的事情。   现在眼看着一切就要结束了。   “枝枝,等之后,我都会和你解释清楚。”   陆胥现在自然不会和沈卿禾说,在事情没有解决前,她什么都不知道,对她来说是最好的。   他不希望把她牵扯进来。   她还怀着孕,这太危险了。   “可是……”沈卿禾看了看他,眉头紧蹙,犹豫道:“你的伤好像很严重……”   “没事,会很快好的。”陆胥深吸一口气,咬牙缓了下,接着道:“这几日你在水澜院乖乖待着,会有很多人保护你。”   “枝枝不要害怕,也不要不高兴,等事情过去了,我还要带枝枝去划船呢。”   陆胥说着,弯唇笑了一声。   沈卿禾越听心里越怵得慌,不禁问道:“是什么事情啊?”   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者即将要发生什么,只是觉得很多东西她都弄不明白,脑袋乱得不行。   “这么好奇啊?”陆胥笑着说道:“枝枝不怕了吗?”   沈卿禾想了想,还是不要问了。   她也不想知道太多。   “那你要去哪里?”   他说会有很多人保护她,那他就不在了嘛。   “不去哪里,就是怕一个人保护不好你。”   陆胥当然要谨慎,沈卿禾怀着孕,正是关键的时候,他一刻都不能松懈。   稍顿之后,陆胥看着她,目光一动不动,沉声说道:“枝枝,你也是我最亲的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满满的全都是她,真的能从中听出真挚的诚意,让人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沈卿禾心尖不禁一颤一颤的在动。   那一刻她突然有了实感,她和陆胥,真的是一家人。   他保护着她,是被他放在心里珍重着的亲人和家人。   这种感觉,还挺奇妙,又令人乐在其中。   她想着,眉头也不禁松缓了一些。   “那你注意安全。”既然如此,沈卿禾没有其它要说的,只能嘱咐他。   “不能再受伤了。”   “好。”陆胥点头答应。   .   之后的几日,陆府看似风平浪静,却无意识间,在暗潮涌动。   沈卿禾整日待在院里,几乎没有踏出门过,对外头的事充耳不闻,也一直没有问过。   十月十七这天,正是霜降,天气一下又冷了不少,寒气入骨的发凉,吹在身上,让人忍不住的打哆嗦。   而太夫人在这一日,彻底病倒了。   自从家中接连出事后,她老人家身子骨一直不大好,如今越发严重,听说躺在床上,已经下不了床了。   太夫人待沈卿禾一向不错,来陆家的这些时候,对她也算疼爱,许多事情记挂着她,也会站在她这一边。   沈卿禾还是很担心太夫人的。   入夜后长睢院传来消息,太夫人说想见沈卿禾一面。   沈卿禾原本也打算去看她了,既然如此倒是正好,她披了件湖蓝色纹绣桃枝的披风,便往长睢院去了。   没多时便走到了。   一进院门,她便觉得,连长睢院都萧条了不少。   长睢院的丫鬟领着沈卿禾进了佛堂。   佛堂的蜡烛一直在燃烧着,蜡油落了一地,风吹过时烛火忽明忽灭,沈卿禾走到门口,便看见太夫人的背影。   她跪在蒲团上,背影瞧着已经弱的无力,同时沈卿禾听见她的声音传了过来。   “求我陆家子孙,平安顺遂,陆家安稳昌盛,往后再无事端。”   太夫人声音已然苍老了不少,沉沉的带着暮色,不见半点生气。   接着她要起身,沈卿禾一脚迈过去,伸手连忙去扶她。   太夫人抬头看了沈卿禾一眼,眼里情绪浓厚,那瞬间有万千涌动,却还是满满的沉在眼底。   “卿禾,我老婆子活到这个份上,快不行了。”   太夫人叹了口气,沉沉道:“我拼了命要保我陆家子孙,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现在只希望,能活到你肚子里孩子降生的时候。”   沈家不重子嗣,哪怕这一代只有沈卿禾一个女孩子,家中也没有任何所谓要续香火的想法。   这大概和陆家十分不同。   沈卿禾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们以为我老婆子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知道,陆胥他为了他母亲,这些年大大小小做了许多的事,好的不好的都有。”   “他是混账了一点,卿禾,但希望你能多多担待。”   沈卿禾愣了下,那瞬间大概知道,太夫人说的是她假怀孕的事。   “他母亲死的时候,他才十三岁,那时候他不在家中,听闻消息后连夜赶回,在废墟中徒手挖他母亲的尸骨,挖了整整一个晚上。”   那场火肆虐的太过凶狠,整个祠堂被烧的几乎没留下半点东西,只剩下了灰烬。   “他边挖边哭,一整个晚上都在哭,到天亮时,手上身上都是血。”   “烧成那样了,哪能再找到什么。”   一整个祠堂都是灰烬,他连骨灰都留不下,当时赤红着眼睛,人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不成人样了。   太夫人看向院外,目光落得深远,缓了会儿,才继续道:“自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哭过。”   陆胥他身为陆家子孙,却活得跟其它人不一样,他性格粗狂,嚣张狂妄,不过是那场巨大变故,才让他发生了这样的变化。   他要变得足够强大,才能保护自己身边的人。   “外人盛传,陆胥暴虐成性,手段令人憎恶,可他即使如此,却也最重情谊。”   “欢凝无故惨死,他看似不在意,可心里难受得不得了,只是他性格如此,也向来不会太过表达自己的情绪。”   所以便好像对待什么都是无情冷漠的样子。   “他设计你假怀孕的事,我也是前段时间才知道。”   太夫人声音哽了下,缓了缓才接着道:“他用了不好的手段,对你造成了伤害……可他也从来,没有这么的小心翼翼的把一个人放在心上过。”   他太过狠心冷情,太夫人都很难想象,他会喜欢上一个人。   “卿禾,他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太夫人连用了两个肯定,像生怕沈卿禾不相信一样。   沈卿禾垂眼,喉头微动,却什么都没说。   心里情绪在莫名涌动。   两人沉默了片刻,接着太夫人突然想起什么,摘下手上的一枚扳指,交到了沈卿禾的手里。   “我陆家本没什么,败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有我老婆子一半的责任。”   太夫人显然还有很多的话要说,可到嘴边还是都没说出来,只收让沈卿禾把扳指握紧了,又拍了拍她的手。   “在陆家当家,没什么了不起的,可我还是想把这个给你。”   这个扳指,便代表了陆家主人的身份。   太夫人说:“卿禾,你会给陆家带来好运的。”   沈卿禾低头往自己手心里看,反应过来后,赶紧要把东西还回去,急道:“祖母,我不能要这个的。”   这责任她可担不起,实在太重了。   “拿着吧,也没什么。”太夫人握着她的手不让她把扳指松开,“就当是给我心里一个安慰,让我舒服一点,好受一点。”   “它在你这里,我安心。”   太夫人看向她时,眼里是满满的倦怠,眼底祈求,看得人不再忍心和她对视。   “行吗?卿禾?”   .   沈卿禾还是接着了。   白玉戒指本是通身冰凉,她拿在手里却觉得格外滚烫,手指紧握着,丝毫不敢松开。   刚进院子,外面有丫鬟跑进来,说是有封急信要给她。   沈卿禾将扳指放在腰间,接过信。   与其说是信,不如说就是一张纸条,一打开沈卿禾就认出来,这是父亲的字迹。   “母亲身子有恙?”沈卿禾惊问了一声,不禁紧张起来,追问道:“这夜里送信过来,是所谓何意,是母亲病的很重吗?”   她当时脑子里便浮现出无数个想法,奇奇怪怪的一直在往外冒,可飘着又让人抓不住。   “这奴婢也不清楚。”这丫鬟不像是水澜院的人,沈卿禾只觉得眼熟,却又一时没想起来。   她指了指外面,说:“送信来的人就在院外等着。”   “夫人出来问问便知道了。”说着她带着沈卿禾往外面走。   沈卿禾愣了一下,回头想陆胥今晚好像不在。   可她担心母亲,便一时没顾上那么多,跟着她出去了。   出了院门,又走了一小段路,沈卿禾便看见前面河边确实等着一人。   于是她加快脚步往那边走。   她开口正要出声,话已经到了嘴边,喉咙莫名一阵涩意,似有迷雾往眼睛往嗓子里扑,眼前渐渐模糊。 第47章   沈卿禾醒来的时候, 只感觉周身处于一阵颠簸中。   身上盖着锦被,身下垫的十分柔软,整个身体都似乎陷在了一团棉花之中,被严严实实的包围住, 软绵绵的。   她脑袋还晕乎乎的, 脑子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一会儿后, 她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应该正在马车上。   是马车……   想到这里, 当即她心中微惊, 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接着不敢乱动了,只是竖起耳朵,仔细听外面的声音。   只有车轮滚地和马蹄踏地的声音, 除此之外, 什么都听不见。   回想起晕倒之前的状况, 便是从长睢院出来刚回到水澜院,当时收到一封信,说是母亲身体有恙。   之后便没有任何的记忆了。   所以现在这是……   沈卿禾呼吸不由滞住, 这熟悉的场景, 让她想起多年前也是这样, 被人绑在马车里带走,离家越来越远。   她心在胸膛里不由的咚咚锤了几下,咽了下口水,人渐渐僵住,害怕的手都在抖。   当年的事对她留下的阴影太大,她无法想象,若是自己再经历一遍, 她该怎么办……   所以现在她该如何呢?   就在这时候,马车停了下来。   沈卿禾心下倏地一惊,警惕的盯着帘子,片刻后,便看见一只手伸了进来。   手指白净修长。   一方竹绿色的衣角,绣着翠绿的竹叶,而接下来出现在眼前的这张脸,沈卿禾一眼便认了出来。   她眼睛渐渐惊讶的睁大。   “醒了?”他浅声询问道:“头晕不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卿禾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也不回答,手指紧张的捏住被子,害怕的看着他。   眼前的人,模样依旧儒雅温和,可总有哪里让人觉得不太对。   这人是陆豫。   “你睡了两日一夜,若是尚有头晕,我再去给你拿药。”陆豫声音温和,面上看不出半点异样。   沈卿禾依旧没说话。   好一会儿,她才出声,警惕道:“这是哪里?我为什么在这里?”   “枝枝,我们去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那里有满山的桃林,到春天是开满桃花,特别好看。”   陆豫轻笑着,缓声继续道:“在那里会很安全,你会过得很快乐,谁也不会找到我们。”   沈卿禾有点难以置信,自己现在听到他说的这些话。   总觉得能联想到什么,可整个脑子又乱得不行。   “你、在说什么?”沈卿禾说出这短短几个字,尾音都在发颤。   他为什么会知道她是枝枝?   还有之前那个帕子……   “枝枝,你不记得了吗?”陆豫从腰间掏出那方帕子,放在手掌上,“之前是我救了你,你该嫁给我才对。”   陆豫看着她,眼神虽是温和,却冷得她后背发寒,轻声继续道:“这些年我都记着你,也一直喜欢你,我若是知道,陆胥要娶的沈家女儿是你,那我定在成婚前便会将你带走。”   当年他第一眼见到这个小女孩,见着她的眼神,干净纯粹,软弱泛水的模样,让人忍不住便想保护她。   所以他冒着性命危险救了她,而在之后的那些年,一直留着她的帕子,记挂着她这个人。   只是那之后,他也想找她,可一直杳无音讯。   直到她和陆胥成婚之后,她去长睢院见太夫人,两人遇上,陆豫一眼便认出了她。   那时有惊喜,有激动,可接连着的遗憾和后后悔。   她已经嫁给陆胥了。   “但没关系。”陆豫笑道:“你是否嫁给谁,是否怀孕,都没关系,我不在乎。”   “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其它都不重要。”   沈卿禾手心脚心已经彻底的发凉。   她大概从没想过还有这样一茬,明明一直看起来都温和儒雅的陆豫,怎么也会有这样令人生惧的一面。   甚至不知道现在这是在哪里,又马上要去到哪里。   沈卿禾手攥紧了,没再能说出话来。   她想到自己肚子里还有孩子。   真的在这一瞬间,她第一次体会到,真正身为一个母亲的心情,而是把孩子的性命放到了自己之前。   以前她怕死。   现在她也怕死,却更怕孩子出事。   像他这样的人,指不定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手下意识往小腹处移,另一只手慢慢握紧,害怕的看着陆豫,又往后移。   “马上前面就有歇脚的地方了。”陆豫说着,退出了马车。   .   天暗下后,陆豫带着她到了一家农户,给了些银子,这农户便腾了间房给他们住了。   陆豫还向人借了厨房,不到半个时辰他再回来,端了好几盘饭菜,香味瞬间飘满整个房间。   银耳莲子粥,酸笋鸡汤,还有一盘藕粉糖糕。   都是些精致的饭菜,也都是很合沈卿禾胃口的。   是他知晓沈卿禾的口味,便专门做的这些。   沈卿禾已经好几日没有吃过东西了,肚子饿得不行,可这些饭菜摆在她面前,她却根本不敢动。   她在想,里面会不会加了另外的东西。   “是不喜欢吗?”陆豫见她没有动作,顿了下,问道:“那你想吃什么,我再去给你做。”   沈卿禾警惕的摇摇头,回答道:“我不吃。”   “是还不舒服吗?”陆豫又道:“那我去给你熬药。”   沈卿禾还是摇头。   沈卿禾不肯吃饭,陆豫说了再多也没用,她始终警惕着,僵着话都不多说一句。   陆豫低头,目光扫过,看见她手指上有一点黑黑的痕迹,手指处还有一道轻微的凹陷。   像是使劲刻了什么东西。   陆豫目光闪了下,顺着看过去,不动声色便将她放在一边的簪子拿了过来。   看到簪子被拿走,沈卿禾脸色瞬间更难看了。   “我们离开霁城,已经过去两日,两日的时间里,他都没有寻到。”陆豫语气泛冷,说道:“你就算给他留下记号,他也找不到的。”   陆豫说到陆胥的时候,话里恨意异常明显。   他原本没有那么讨厌陆胥,更没有想要置他于死地,可自从他娶了她之后,他恨不得他立马死了,死得干干净净。   于是他也使了些手段,甚至自己亲自去杀他了。   但都没有成功。   他等不了了,也不能再继续耗时间下去了。   既然如此,他只能带她离开。   “枝枝,你不是也不喜欢他,也讨厌他吗?那现在干嘛又盼着他?”   沈卿禾刚刚拿了簪子的手都在抖。   她不喜欢他叫她“枝枝”,也不喜欢听他说话,总觉得渗人的慌。   她当然盼着陆胥了。   陆胥现在肯定在找她,她想,他肯定会来救枝枝的。   她要撑下去,一定要撑下去。   “还是吃点吧,我什么都没放。”陆豫转口不再提陆胥,看着那些饭菜,道:“你可以放心吃。”   沈卿禾不知道该不该信她的话,但她知道,自己不能不吃东西。   就算她熬的住,孩子也不一定熬得住。   于是她拿起粥碗,慢吞吞的,但好歹喝了几口。   陆豫看她吃东西了,也显然松了一口气。   因为只有一间房,晚上陆豫把窗户都盯死了,而后搬了床被子,在门口睡下。   他其实也没打算要睡,只不过防着沈卿禾现在会跑,才用了这些手段。   他想,他也只是现在迫不得已这样做而已。   只要等他们日后相处的多了,她肯定会放下对他的防备,也会慢慢的接受他的。   迟早会有那一天的到来。   只要他们日后都能在一起。   这些问题会慢慢解决的。   .   陆胥身上的伤还没好。   上次伤的很严重,是动及身体根本的程度,至少要静养半个月。   可他现在折腾了这几日,伤势更严重了。   他脸色惨白,眼里倦怠之色,十分明显。   出了霁城一路往北,已经过去两日多了,他却始终一无所获。   一路荒郊野岭,到这时前面才终于看见有一家农户。   天晚了,隐半劝陆胥先休息一晚。   他身体糟糕成这样,却连续两晚没有闭眼,再这样下去,人没找到,身体先跨了。   陆胥往前看着,不由停了下来。   他原本断定了陆豫会走这条路,可这一路上却没有发现任何他的踪迹,而前面这农户……是这么长路以来唯一的一家……   陆胥翻身下马,直朝着农户走过去。   那妇人正在给鸡鸭喂食,陆胥问了她几句,她都回答——“没有”,“不知道”。   给她银子也还是这个回答。   陆胥正要离开,一转头看见一根落在地上的粉色绸带。   像是从人衣服上撕下来的。   这妇人绝对不会穿这样的衣服。   当即心下便有了判断。   陆胥目光一冷,直接长刀架在了人脖子上,硬声凶狠道:“说不说!不说老子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果然暴力拷问最管用,陆胥这一凶狠,她立马怕了,当即腿软差点倒下去,有什么一五一十都说了。   “他们早上才离开,是走的另一条路。”   她整个人都在抖,吓得脸色惨白。   陆胥反手收了刀,转身往外走,抬腿上马。   动作一气呵成,异常迅速。   眨眼的工夫,视线里只剩下了马蹄踏走后飞扬的尘土,在空中胡乱的飞散。 第48章   已经是第三日了。   这三日沈卿禾心里前所未有的紧张, 吃东西吃得很少,困了也不敢睡,只能板着指头数时间。   好在陆豫没有对她怎么样。   反倒他很温柔,说话做事都很温柔, 甚至做什么之前都会耐心先询问她。   可这样反而让沈卿禾更加的后背发凉, 心里发寒, 越来越刺骨冰冷。   她想陆胥,她太想陆胥了。   入夜后, 沈卿禾窝在马车里, 听着外面风刮得越来越大,再听不见其它动静,便忍不住想掀开帘子看一看。   但她手才伸出来,又忍住了。   今天上午马车便进了一座大山, 这其中山路弯弯绕绕, 迷宫一般, 走得人都快被晃晕了。   到现在好几个时辰过去,依旧没能走出大山,又没有其它可以歇脚的地方, 便只能歇在马车里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 陆豫现在就在外面站着。   他这个人真的特别可怕, 完全不需要睡觉,无时无刻不在盯着她,甚至连眨眼的时候都少之又少。   这样也太恐怖了。   完全不像是一个正常人能够做到的。   幸好马车里被子厚实,沈卿禾手抓着被子,将自己裹得又紧了些。   可还是觉得很冷。   大概是山上寒气重,露水多,入夜之后, 已经冷得如同寒冬腊月一般了。   肚子也很饿。   腿有些麻了,她便稍微的挪动了下,却正好在这时候,马车突然动了起来,速度飞快,马儿开始往前跑。   沈卿禾吓了一跳,紧紧的抓住旁边,才勉强让自己不左右乱滚。   外面发生什么了?   似乎不止一匹马踏地的声音……后面好像有人在追。   沈卿禾这时候也不敢动,怕自己会摔倒,只能使劲的攥着窗户边,手指紧紧的捏着,半点不敢松开。   马车速度越来越快,颠簸得胃里一阵恶心。   后面的马蹄声也越来越近。   就在沈卿禾人快被晃晕的时候,马车陡然停了下来。   .   深夜山中萧瑟荒凉。   陆豫一直醒着,后面马蹄声距离半里远的时候他听见了,当即便拉了缰绳往前跑。   后面紧追不舍。   到路口时,陆豫拉着缰绳,紧急停了下来。   前面路太陡了,马车根本过不去,如果强行往前的话,马车里的人肯定会受伤。   陆豫眼底阴郁,从车边抽出兵器,拦在了马车面前。   果然是陆胥。   显然陆豫没有想到,陆胥竟然真的能够找过来。   他以为就算能够找到他的踪迹,那也至少是一个月之后了。   那时候他早便躲得远远的,任是天王老子也不可能再找到他。   陆胥看见陆豫的时候,眼里凶狠外露,哪怕在夜色中也能感受到他周身沸腾的杀气。   他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这般,杀人的心情这么迫切。   若是可以,真想现在直接拧了他的头。   陆胥一句话都没说,上手一刀直接朝他砍下来,刀刀往要害,刀刀致命。   他眼底一片青色,太久没有休息也是倦意明显,身上的伤又隐隐裂开了。   哪怕是这样,他手上力气丝毫不减。   陆豫也勉强的接了几刀。   他平日里一副身体虚弱的样子,时不时便喝药吊着气血,谁能想到,他竟然是会武功的。   有上次青布山那一回,陆胥当然提了心眼,不会轻敌,全身心想着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要他的性命。   陆豫显然不是疯了般下死手的陆胥的对手。   刀光剑影间,他手上已经被砍了好几个刀口,鲜血顺着往下滴落。   陆胥只求速战速决,刀刃已经架在他脖子上,反手一刀直接要抹他脖子时,陆豫直接抓住了刀刃。   两人力气一时相抵抗上。   “你是怎么找来的?”陆豫开口第一句便问道。   陆胥冷笑了一声,道:“你以为你和白芊芊那点事我不知道?从她那里找关于你的还不简单?”   早在白芊芊死的当天,陆胥便去了她房间,当时拿了她写的绝笔信离开了。   信中写了一些道别的话,没有点明具体是谁,但当中提到了一个地方。   白芊芊说,那是世外桃源,与世隔绝,她希望能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去到那里生活。   当时陆胥看了便把信收在了自己书房,一时并没有多想。   直到沈卿禾突然失踪,连带着陆豫也不见了,他要追人时,才想起这封信。   白芊芊信里提到一个“他”,所谓的这个地方,正是“他”告诉她的。   陆胥马上就把这些联系到了一起。   于是他毫不犹豫朝着这条路追了出来。   中间陆豫具体走了什么路他不知道,来回寻找,费了好些时间。   不然他早在第二日就能追到人了。   陆豫大概没想到,自己是被个死人出卖的。   他笑意渐冷,面上嘲讽之意散开,手上血已经流满了指缝,看着陆胥,冷声道:“那你知道,我和沈卿禾之间的事吗?”   陆胥愣了下。   确实,他不知道。   当知道是陆豫把卿禾带走的时候,他还不明白,陆豫的目的是什么。   是单纯为了和他作对吗?   可他费了那么多心思,只为了悄无声息把她带走,为了不让被他找到,这些一样样的行为,怎么可能只是为了和他作对。   “沈卿禾小时候出过意外,被人掳走,是我救了她。”   陆豫开口说道:“她留下了她的帕子给我,说她叫枝枝,我记着这么多年,心心念念只有她。”   “如果不是我装着身子不好,那祖母第一个考虑的该是我的婚事,娶枝枝的也会是我。”   他一直有在学武,却也一直装作身体不好,不过是为了更好的隐藏自己,降低存在感。   却没想到这会成为他最后悔的事。   陆胥神色略微凝怔。   当初沈卿禾遇难,是陆豫救了她?   这事一下子砸在心头上,陆胥心绪被扰得微乱,却正在这时候,陆豫眸光一暗,一手别开了陆胥的刀。   他伸手要去拉马车缰绳。   “枝枝。”陆豫唤了一声。   陆胥反应过来,直接一刀砍断了绳子,脚往前一踢,将人往前踢出好远。   下面是个陡坡。   天这么黑,陡坡下面有什么也看不清楚。   陆豫往下滚,很快便没了踪影。   陆胥根本不想多管他,扔下手中的刀,跨了一大步上马车,掀开帘子,大手一揽,径直抱住里面的人。   沈卿禾快吓死了。   她还一直在抖,被陆胥抱住后,还使劲的往他怀里缩,恨不得被抱得越紧越好。   她双手圈住他的腰,感受到他的心跳,就在耳边,擂鼓似的跳动,一下一下,沉稳有力。   一想到他在身边,她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只觉得一切都松缓了,当即眼泪滑了下来,只想大哭一场。   陆胥手臂肌肉一鼓一鼓的,抱着她,柔声哄道:“枝枝不怕,夫君来了,枝枝没事了。”   他声音也哑的可怕,听出来很久没有休息过了。   沈卿禾身体还在抖,抽泣声渐起,不是很大声只隐隐听到,陆胥心疼得紧紧揪住,只能手臂越发的缩紧。   天知道这段时间里他有多怕。   他怕她出事,怕她受伤。   她受一点点的伤就会娇气难过,万一在外面受伤了,她该多疼多委屈啊。   答应了要拿命护着她的,他却没有做到。   “有没有受伤?”陆胥紧张的问。   “没有。”   外头风刮得更大了,陆胥往被子里摸沈卿禾的双脚,落入掌心她脚趾冰凉,如冷玉珠子一般。   陆胥当即握住她的双脚,掀开衣裳,将她的脚放在了自己腰上贴着。   他腰间火热热的滚烫,连着沈卿禾脚上的温度也迅速的回暖过来了,一双脚像被火炉包围,舒服的不得了。   她缩着脚,乖乖任他动作。   “外面太冷了,我们先在这里待着。”荒郊野岭的,也找不到歇脚的地方,在这里起码还能避避风。   “我不喜欢这里……”沈卿禾带着哭腔,抓紧了陆胥衣袖,抬头看他的时候泪眼朦胧,看得他心尖一阵抽搐的疼。   “好,我们不喜欢。”陆胥点头应了声,哑声又道:“还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我们再忍忍,出去后,再也不待了。”   陆胥说着,轻轻的为她揩去眼泪。   过了会儿,沈卿禾想起什么,往外面看,战战兢兢问:“他人呢?”   “掉下去了,暂时上不来的。”   死没死不知道,反正那陡坡下颇深,掉下去人都没了声响,就算没死,一时半刻也上不来。   陆胥哄她道:“枝枝困了便睡会儿,我不睡,我守着你。”   看她眼底这么疲倦,就知道她肯定很困了,这些日子里,一定没怎么睡过觉。   沈卿禾在他怀里点点头,而后停了会儿,又问道:“那你困不困啊?”   他应该也很久没有休息过了吧,会比她要累很多很多。   “不困,一点都不困。”陆胥声音沉稳有力,将她又往自己怀里拉近了些,紧贴着他身上的皮肤,不断传来火热热的滚烫。   沈卿禾安心下来,抱着他也不撒手,窝在他怀里,困意袭来,很快睡了过去。   外面风还在继续刮。   声音一阵一阵的狂乱,却丝毫没有再打扰到沈卿禾。   他为她挡下了所有的狂风暴雨。 第49章   沈卿禾这一觉睡得久。   直到第二日午后, 她才缓缓转醒过来。   一睁眼便对上陆胥十分倦怠的目光。   沈卿禾还从没见他这么疲惫沧桑过,脸颊上脏脏的,下巴的胡茬都长出好长了,脖颈处甚至还沾了点血迹。   瞧着有些小小的瘆人。   但沈卿禾还是睁眼, 一动不动的看了一会儿。   这时候陆胥低头看着她, 见她醒了, 神色略微松缓,而后盯着她的眼睛, 扯了扯唇角笑了声, 虚弱的问道:“我太脏了是不是?”   他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   从声音也能听出来他现在的状态有多不好。   这几日没有收拾过了,自己都能闻到身上的味道。   说实话连他都不太能忍受了。   沈卿禾愣了下,眼神渐渐变得清明,唇角抿住, 使劲的摇了摇头, 圈着他的腰, 埋头进他怀里。   “不脏。”她嗫嚅的说了一句。   难得的,都不嫌弃他了。   软糯糯的像只粘人的小猫,声音含糊着勉强能听清。   “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脑袋晕沉沉的, 看东西眼前都一片花的打转, 甚至甚至不知道现在是天黑还是天亮。   小小打了个哈欠, 还想继续再睡。   “往前走不远有间寺庙,今晚应该有大雨,先去歇着。”   陆胥小心翼翼托着她的脑袋,说:“再过两个时辰天又该黑了。”   那她果然是睡了很久。   陆胥直接抱起沈卿禾,掀开车帘下了车。   沈卿禾眼睛被光刺到,闭了闭眼,而后缓过来, 才往旁边看。   这山上也太荒凉了,光是草丛就快要腰间那么高了,杂草树干上还能看见一排排飞溅的鲜血。   沈卿禾看了一眼,吓得马上收回目光,闭上眼睛不再看了。   骑马骑了一段路,而后往下去寺庙的路只能走着下去。   陆胥把马系好,抱着沈卿禾往下面走。   “我下来走吧。”走过一段路后,沈卿禾忍不住说道:“不然你太累了。”   他一直抱着她,还要走这么远。   他都累成这样了……   “不累。”陆胥沉沉回了声,丝毫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甚至手还圈的更紧了。   寺庙是陆胥上山的时候发现的,已经没人,但还在不算破旧,后面有两间房,尚能住人,能遮风挡雨。   陆胥把沈卿禾放下后,又去外面捡了些枯树枝,等回来把门关上,外头已经开始下雨。   豆大的雨滴啪嗒往下落。   “给。”陆胥不知道从哪摘的果子,拿衣裳下摆使劲擦了擦,才递给了沈卿禾。   沈卿禾盘腿坐在硬板床上,身上盖了仅有的一床毯子,接过陆胥给的果子,犹豫了下,小小咬了一口。   津甜的味道自唇齿间散开,沈卿禾唇角微弯了起来,点头道:“好吃。”   其实这果子有点涩,酸甜酸甜的味道偏怪,可沈卿禾就是觉得好吃。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有好好吃东西了还是因为现在安心下来,便吃什么都觉得好。   看她笑了,陆胥一直紧绷的眉间才终于松缓开来。   舒了口气。   沈卿禾小口小口的吃着,几乎很快便将一个果子吃得干净,鼻子被灰尘弄得有些痒,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房间应该是很久没有住人了,虽然看起来还算完好,但禁不住灰尘重,碰得她身上一块块黑黑的,脚上更是脏的明显。   陆胥把火烧起来,便捡了草随手扫灰,又洒了点水,房子里总算才好了一些。   转头见沈卿禾正低头盯着自己代价脚,脚趾头微微蜷起,似乎在思考什么。   陆胥目光微动,走过来到她身旁,坐在床边坐下,一手握住她的脚,搭在自己双腿上,另一手拿自己衣裳的一角去给她擦脚。   把她脚趾上的脏东西都仔仔细细擦干净了。   在这样的环境中,她双脚肌肤雪白细腻,趾头圆润,擦干净后,指尖上留了点淡淡的粉红。   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   陆胥手指不禁微微摩挲。   沈卿禾愣了愣,任他乱摸没说话,只是当时觉得脚心有点痒痒的。   沈卿禾眼睛睁了睁,想着他刚才的一动作,忍不住说道:“你刚刚还这样擦了果子……”   他确实不讲究,那他待会儿又拿衣裳去擦剩下的果子怎么办……   “等下把果子都去给你洗了。”陆胥说:“肯定不脏着你。”   “再说了,枝枝全身上下都是香的,就算再擦果子,那我也吃得开心。”   沈卿禾抿着唇角,微敛了神色,只觉得他这般无赖又粗糙的话,莫名听来……还让人挺高兴的……   反正沈卿禾现在看见他心里便很高兴了。   其余的……都没那么在意了。   .   柴火把房间里烤的热气腾腾。   外面雨也下得越来越大,有这么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还是莫名安心的。   陆胥在外头院子里找到口井,打了水出来,勉强烧热了,给自己和沈卿禾都简单擦了擦身子。   床榻上只有一层硬板,陆胥在角落寻了些干燥的稻草铺上,将毯子垫在上头,才总算能睡人了。   陆胥脱了外裳,躺上床将沈卿禾抱在怀里,瞬间他身上的温度传来,比屋里烧着的火要暖和多了。   “没再这样的地方睡过是不是?”陆胥的胸膛就挨着她的脑袋,他一说话,“嗡嗡”的震。   “嗯。”沈卿禾点头。   “我睡得可多了。”陆胥接了一句。   他一个人在外面的话,能找到一个睡的地方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根本不会再铺稻草或者清扫卫生什么的。   能挡挡风雨睡一晚就好。   “但这肯定是枝枝最后一次睡了。”陆胥说道:“以后都睡舒服的房间,盖漂亮的被子,不让枝枝再受苦。”   他到现在都还很内疚,小心翼翼抱着怀里的人,像抱着宝贝,落在手中了,就不愿意再松开。   沈卿禾现在倒不是特别在意睡在哪里的问题。   “陆豫他是死了吗?”沈卿禾出声问了一句,声音怯怯的,极为小声。   她没别的意思,就是有点好奇。   好歹是条人命。   “不知道。”一提到他,陆胥语气骤然冷了下来,“爱死不死,不想管他。”   若不是他昨晚那一下吸引开了他的注意力,很有可能他一刀下去,他就已经没命了。   很可惜没能亲手了解了他。   “等回去之后再派人去找找,最好尸骨无存,懒得收尸了。”   陆豫他得庆幸这段时间没有对沈卿禾做过任何不妥当的事,不然就算找到他的尸体,他也要千刀万剐了才解恨。   话说到这里,沈卿禾没有再多问。   许是白天睡得太久,这时候她没有什么睡意,闭着眼睛有好一会儿,始终没有要睡着的意思。   “陆胥,我把孩子保护的好好的。”沈卿禾手抚上小腹,突然说道:“他很好,一点事都没有。”   “你也不用担心他。”她声音软软的,含着糯意,低声同陆胥说道。   一直没有成为一个母亲实感的她,在这段时间里,真切的感受了身为一个母亲要保护孩子的心情。   突然便知晓了那种责任感。   她会保护好他,直到他平安的出生。   陆胥听着这话,心口呼吸不禁一滞。   心里一股暖意流过,许久后,只是点了下头,道:“嗯,不担心。”   沈卿禾在他怀里点头,而后渐渐有了睡意。   陆胥瞧着她已经睡熟了,稍微起身,想去把柴火灭了,可才离开一点,沈卿禾拉了拉他的手,含糊的嘤咛了一声。   “你去哪里?”她吸了吸鼻子,委屈又小声的说了句:“你不要走。”   声音特别黏糊。   沈卿禾只感觉热源离自己远了,虽然迷迷糊糊,可意识里反应过来,是陆胥离开了。   “好好好,不走。”陆胥起身到一半又停下,转而回到了原处,将手搭在她肩膀上,轻轻的拍了拍。   沈卿禾只知道寻找温暖的地方凑过去,却好像怎么也寻不到一个舒服的地方,一时着急了,撒娇道:“抱抱。”   陆胥赶紧一手往她腰弯处伸,手臂往上一圈,把她抱住了。   沈卿禾眉心舒展,这才安静了下来。   陆胥垂眼看着她,先是心疼,而后又忍不住笑了。   唇瓣蹭了蹭她的脸颊,笑着又颇为得意的小声道:“枝枝果然还是喜欢夫君的。”   沈卿禾乖乖的睡着,唇角微动了下,没有说话。   陆胥甚至放轻了呼吸声,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的耐心哄着,直到她彻底的熟睡过去,他才勉强闭上了眼睛。   只敢寐一会儿,不敢睡得太熟。   外头雨滴声渐渐停下,一切安静下来,只剩下房间里均匀的呼吸声。 第50章   回去的路比沈卿禾想象的要长。   幸而中途路过一方村庄, 休整了两日,总算能好好的洗个澡,换身新衣裳。   这已经是挑的最小的一身衣裳了,却依旧大出她身量许多, 沈卿禾穿着, 宽宽大大的, 衬得她人更小巧了。   休息了两日后,沈卿禾整个人气色都好了不少。   陆胥去弄了辆马车, 瞬间雇了车夫, 又买了好些糕点和果子,好让沈卿禾当零嘴吃。   沈卿禾坐在马车上,理了理衣裳,更平整些, 等了好一会儿没见陆胥的动静后, 她掀开车帘往外看。   前面不远, 陆胥正在同一个姑娘说话。   这个姑娘沈卿禾好像见过,她唇角微抿,不免多看了几眼。   小姑娘穿着身粉蓝衣裳, 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要给陆胥, 瞧着已经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了。   过了会儿,陆胥接过她手中的东西,转身朝马车这边走来。   而小姑娘依旧站在那里,看着陆胥的背影,笑着抿了抿唇角,视线一直这么望着,显然都不愿意移开。   也不知道为什么, 沈卿禾看着,心里便觉得不舒服。   她咬着下唇,只觉得那姑娘的眼神太过炙热浓烈,看得她心尖上一酸一酸的,喉咙一时滞住,说不出话来。   她放下帘子,不再看了。   没过一会儿,马车传来动静,陆胥掀开帘子进来,手上拿着个油纸包。   坐下后,他把油纸包打开。   里面是一包满满的蜜饯。   “听说隔壁茶馆的蜜饯很好吃,给你买了一包,你尝尝。”陆胥说着,把蜜饯递给沈卿禾。   沈卿禾低头看了看,这就是刚刚那姑娘给他的。   “什么隔壁茶馆?”沈卿禾没接,只是疑惑的问了一句。   “就前面那座小阁楼。”陆胥回答道:“你昨天不还说很好看吗?”   沈卿禾昨天夸了句房子很漂亮,当时那茶馆的小姑娘正在门口站着,说她们店里的蜜饯很好吃,问他们要不要尝一尝。   当时没胃口,沈卿禾多看了一眼,没太留意。   “这个是她拿来给你的?”沈卿禾又问。   陆胥毫不犹豫的点头,应道:“是。”   沈卿禾往外轻推了下,脸色不太好看,小声拒绝道:“我不想吃。”   “挺甜的。”陆胥拿了一颗扔进嘴里,嚼了两下咽下去,笑道:“刚那茶馆的姑娘再三向我保证,绝对好吃。”   “她向你保证你就相信吗?”沈卿禾声音闷闷的,也不晓得为何不大高兴,只是心情实在越来越不好。   是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原因。   “反正不吃。”   “不吃就不吃。”陆胥把油纸包随手又包好,扔到一边,倒也不坚持。   “老子也不喜欢这甜腻腻的玩意儿。”   “来,躺夫君怀里。”陆胥解开衣裳去抱她,粗壮的手臂轻轻一用力,便把人提到了自己怀里。   沈卿禾这几日睡得多了,现下没什么睡意,躺了会儿,又忍不住问:“你刚刚就买个蜜饯,要说那么久的话吗?”   是那姑娘非要把蜜饯给他,陆胥想着枝枝爱吃便接了,可给钱她不要,这说了好一阵,才终于把钱给了她。   “久吗?”陆胥丝毫未曾察觉,想了想,摇头道:“也不过片刻。”   沈卿禾抿了抿唇,垂眼避开他的目光,脸色微敛,接着便不再说话了。   .   到霁城时,天气已然翻天覆地的变化。   寒露时节,冷风阵阵,直冲着人衣领子往里钻,陆胥掀开车帘,抱紧了沈卿禾,长腿一迈,抱着她下车。   这几日的时间里,上上下下,无论何事陆胥都抱着她,几乎没怎么让她的脚沾地。   初时沈卿禾还不大好意思,让人看见了便十分羞赧,可渐渐习惯了,便觉得,不用走路也挺好的。   进了院子,沈卿禾探头,左右看了圈,发现这不是陆府。   而是……先前住的别院。   不回去那个府邸也挺好的,反正沈卿禾更喜欢这里。   到房间门口时,却听见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这是梅花,梅花。”少年的声音清朗如水,一字一句的说着,似乎在教什么人。   “花,花。”接着是小孩子稚气的声音,只知道含糊的跟着说。   “这是梅花。”少年耐心的又教了一遍,再次放慢了语速,道:“梅——花——”   沈卿禾正想着这是在干什么,而后陆胥推开门,她便看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面对面坐在桌旁。   一个小板凳一个大板凳。   是陆晟和璇璇。   桌上摊开了一幅画,是雪景梅花图,陆晟指着画上面的花儿,一字一句的在教璇璇。   听见开门的声音,两人同时抬头。   陆晟先是惊了下,身体下意识的往回缩,而后看见陆胥和沈卿禾,眼睛明显亮了亮。   璇璇已经咿呀咿呀的在乱喊了,虽然也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陆晟拳头握了握紧,唇角抿住,像是在犹豫着什么。   直到那边陆胥放了沈卿禾下来,他才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哽咽的喊了声“嫂嫂”,便要去抱沈卿禾。   陆胥最先反应过来,一只手臂横在沈卿禾面前拦着,严严实实的把陆晟拦住了。   “嫂嫂。”陆晟又唤了一声,眼里含着泪水,看她好好的,眼泪当真是马上就要流下来了。   他觉得很愧疚。   先前那几日,是因为他,哥哥才没心思顾上嫂嫂那边,结果害得嫂嫂被坏人带走了。   陆晟他真的很担心很担心,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担心,直到现在看她好好的回来了,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对不起,是我错了。”陆晟难得情绪这么外露又说这么多话,白净的小脸上满是愧疚,眉头都拧巴到一起去了。   “这哪里关你的事。”沈卿禾轻笑了声,摇头道:“是我自己不小心。”   是她没留个心眼,一听说母亲生病便着急了,才害大家都担心她。   “嫂嫂,嫂嫂。”这时候璇璇也在后面跟着喊。   她小短腿下不来,只能转身,手脚并用的从凳子上慢慢往下爬。   陆晟看见,怕她摔到,转身赶紧跑回去,伸手将她抱住,然后慢慢的把她放在地上,让她站稳了。   璇璇摇摇晃晃的朝着沈卿禾走过来。   粉嫩的小脸抬起,眼睛巴巴的看着她,沈卿禾不明白她的意思,蹲下身来,朝她笑了笑。   璇璇小手往前,圈住沈卿禾的脖子,对着她的脸颊亲了一口,亲完了,又自己呵呵的笑。   璇璇也很想嫂嫂的。   只是她还不会说很多,心里想的什么,只能尽量用行动表达出来。   沈卿禾看着她,轻轻捏了捏软绵绵的小脸,看着她继续笑着,心里那瞬间是满满的温暖。   这一回来都围着沈卿禾,陆胥都快成透明的了,他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忍不住把两个人都扒拉开。   “天黑了都各自回房睡觉,不然不让你们待在这里了。”   陆胥故意吓唬他们。   先前便让隐半把他们两个带到别院了,主要是府里就剩他们两个小辈的了,他说到底还是担心。   陆豫不是善茬,李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母子俩都要防着。   “好。”陆晟特别听陆胥的话,他既然这么说了,他便主动去牵璇璇的手,道:“跟三哥走,三哥今天晚上还给你讲故事。”   璇璇好像也挺喜欢陆晟的。   在这之前,璇璇几乎没有和陆晟见过面,她只知道大哥二哥,不知道自己还有个三哥。   陆晟也是,除开会和陆胥说话,基本上不和其他人交流。   现在两个人能玩到一起去,还是挺好的。   虽然差了十多岁,可都是一样单纯又澄澈的心智,善良可爱。   .   第二日天未亮,陆胥静悄悄的起身,关上门,出了房间。   好像是隐半有什么事找他。   他一走沈卿禾便醒了,睡眼朦胧的,在被子里来回摸了好一会儿,接着才发觉被子是空空的。   她眉头微蹙,起身坐起来,低头了好一会儿。   许是起得太早,心里憋着气,总觉得不怎么高兴。   没多时橘白进来,见沈卿禾已经醒了,便准备伺候着她洗漱梳妆。   见到夫人好好的,她这些天悬着的一颗心才总算落了下来,昨儿晚上才好好的睡了一觉。   橘白一眼看见沈卿禾脸色不对,不免多看了两眼,随后问道:“夫人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沈卿禾手在心口顺了顺,缓了会儿,小声道:“心里不舒服……”   “是哪里疼还是受伤了?”橘白咽了下口水,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就酸酸胀胀的,难受。”沈卿禾低声说着,声音也闷闷的听不大清楚。   她这两日总是想起那日陆胥和那小姑娘说话的情景,每每一想起来,心里就更难受了。   沈卿禾看向橘白,皱眉问道:“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我太无理取闹了?”   那小姑娘送他蜜饯,和他说了那么久的话,还那样看着他……她便觉得,有种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占了的感觉。   虽然她也没有明说,只是一直放心里憋着。   可今儿这么早,陆胥不在,她初醒来,几件事联想在一起,只觉得不高兴又委屈。   “那肯定是喜欢才会这样。”橘白其实也不懂,笑了声,跟着说道:“夫人您这是很在意二少爷,吃醋了。”   沈卿禾怔了下,眼睛眨了眨,思考着橘白说的话,想她说的对还是不对。   她自己也不太确定。   安静了会儿后,橘白见沈卿禾不说话,便主动问道:“夫人您现在可要起身,还是再睡会儿?”   “不了,我起来了。”沈卿禾掀开被子,眼睑微垂,慢慢下床来,模样十分慵懒。 第51章   “陡坡下地方太大, 已经加派人手在找了。”   隐半小声的说道。   陆胥当然还是希望陆豫活着的,毕竟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和他当面对峙,就这么潦草的死了的话,之后剩下的烂摊子太麻烦了。   隐半面色犹豫, 似乎有话要说, 停了会儿后, 开口道:“找到了这个。”   隐半手里拿着一块帕子。   帕子上一抹桃枝,沾了鲜红的血, 蔓延开来分外妖艳刺眼, 帕子上面,用鲜血写了一个又一个的“枝枝”。   整张帕子都是这个字,看得触目惊心,令人生怵。   光是看这帕子, 便似乎已经能想到, 写这字的人, 当时是怀着怎样可怖的执念,就着鲜血,不停的写。   “这个是在湖边发现的。”隐半说道:“当时那一块都是血, 我猜测……大少爷已经……”   留了那么多的血, 很难再活下来了吧。   陆胥看着这帕子, 只觉得这满目的红色分外刺眼,眼底沉下一片暗色,许久后,从隐半手里将帕子拿了过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加派人手在湖里找。”   隐半点头应下,便转身离开了。   陆胥手里拿着帕子, 看得久了,似乎连眸子都映出这抹红色,赤红着如同沉睡待醒的野兽。   他想起这么多年,陆豫不曾娶妻,太夫人和二姨娘为他物色过好几个姑娘,都被他拒绝了。   之后更是装作身体不好,不能娶妻。   陆胥从前只晓得他这个人不简单,要多提防着点,却也没想到他原来藏了这么多东西,府里大大小小这些事,怕都是出自他手吧。   陆胥想着,手指慢慢收紧,片刻后,把帕子放进了腰间。   .   午后陆胥回了陆宅一趟。   太夫人和李氏还不知道陆豫的事情,在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前,陆胥都瞒下来了。   他悄悄的去了胧明院。   在十岁之前,他来这个院子的次数还颇多,那时候和陆豫的关系也不错,家中只有他们两兄弟,经常一起玩。   虽然偶尔也闹口角,也会动手,可往往闹过就忘了,过不了多久又能坐在一起玩。   自从他母亲死后,他执着于寻找母亲的死因,性情大变,长期间沉默寡言,和陆豫的关系也慢慢淡了。   而陆豫也在这段时间悄无声息的发生了改变。   周身气息总觉得有点阴郁。   从欢凝那件事之后,陆胥多少有点怀疑他。   是他先在河边发现了脚印和血迹,隐藏在一片杂草中,应当是忘了清理掉。   当时心里隐隐便有了猜测。   于是他借口玉佩不见了,让人下河打捞。   果然发现了欢凝的尸体。   从尸体来看,是被人活活掐死后再沉河的。   府里的人他一个个进行了排除和猜测,最后留下可能性最大的那一个,就是陆豫。   可他同时又在想,欢凝是他有血缘关系的亲妹妹,他同她有什么仇怨,需要做到这一步。   也或许是他想错了,或许当中另有隐情。   他不愿意相信真的是他们一家已经狠心到了残害手足的地步。   直到陆胥都不敢确定事情的真相。   说到底心里还是很痛很沉重。   一边希望还欢凝一个公道,另一边又不敢面对事实的真相。   他在房间里走着翻过了一圈,从书房后有个小门,推门进去,一抬眼,便看到整个房间,满满当当都挂着画。   诡异又奇特的画。   顺着看过去,一双双都是女孩的眼睛,灵动纯真。   像极了沈卿禾的眼睛。   最后面还有几幅,是最新画的,有一些甚至尚未收尾。   沈卿禾笑的时候,沈卿禾的背影……全部都是关于她的。   陆胥面色凝住,越看着这些画,眼底越来越暗。   画了这么多,该是花了多少时间。   他便日日在这里,看着他的枝枝,描绘着她的眉眼,一笔一划,分外细致。   想想心里十分不舒服。   那瞬间他有一把火把这里烧干净的冲动。   陆胥拳头握紧,指骨捏的发白,明显在尽力的忍着。   忍了许久,他拳头松开。   转身出了小门,手上顺着把门一关,“砰”一声,几乎整个屋子都震了两震。   .   陆胥再回到别院时,天已经黑了。   他刚回来要处理的事情多,忙得有些晕头转向,但还是加紧速度,赶着在这时候回来了。   想着是否还能陪枝枝吃个晚饭。   房间里灯亮着,却没听见动静,陆胥在门口停了下,随即轻手轻脚的推门进去。   一眼看见沈卿禾坐在软榻小几旁,一手撑着脑袋似乎是在打盹。   要睡觉怎么不去床上睡?   陆胥想着,走近她,准备抱她去榻上。   却才到她身边,尚未有任何动作,沈卿禾许是感觉到什么,慢慢的睁眼,抬头朝他看了过来。   刚醒人还有点懵,愣愣看了他一会儿,唇瓣抿住,眉头突然皱了起来,而后伸手紧紧圈住他的腰:“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久不回来?”   声音黏乎乎的,还带了隐隐哭腔。   陆胥一下愣住了,身体不禁僵了僵,站在原地忘了动。   他早晨很早便起身出去了,看她还在睡着便没打扰她,只给橘白留了几句话。   沈卿禾抱了会儿,依旧不松手,抬头从他怀里仰起小脸看他,委屈的说:“你以后去哪里,把我带上好不好?”   “我一个人待着,我害怕……”   她胆子原本便小,结果这马车的事,来了一回还有二回,她现在彻底对这件事有阴影了,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控制不住的害怕。   光是想到那些场景就浑身发抖。   “我也不想很害怕的。”沈卿禾眼里含着泪光,紧抓着他的衣服,轻颤着说:“我今天,都不敢出门。”   “我回了府里一趟,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陆胥解释了一句,面露心疼之色,也伸手抱住她,手指在她脖颈处轻轻摩挲,接着道:“是我不对,以后都不让你一个人待着。”   说完他又加了一句:“去哪里都把你带着。”   沈卿禾顿了顿,抿着唇角,点头小声应了句:“好。”   陆胥喉头滚动,垂眼看着她,而后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下,沉声道:“身上太脏了,我先去洗澡。”   而后他直起身,往耳房走去。   陆胥洗澡的时候,沈卿禾在房间里等着。   她喝完一碗银耳莲子粥了,还不见陆胥出来。   她心里不禁疑惑。   陆胥洗澡动作一向都很快的,他冲一下不过片刻的工夫,衣服也都是三两下套上。   怎么这次这么久还不见出来?   她又等了会儿,便从软榻上下来,朝着耳房那边走去。   到门口时她便闻见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怀孕之后好像连鼻子都变得十分灵敏了,一些细微的味道都能准确闻出来。   沈卿禾怔在原地,垂眼回想,渐渐的想起一些细节来。   这段时间陆胥的脸色一直很苍白,声音也不像以往那般中气十足,甚至抱着她走久了,都要咬牙撑着。   只是她这段时间一直处于高度紧张恐惧,才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想到这里,她轻轻拨开了帘子,就着一点缝隙,小心翼翼往里面看。   陆胥已经在穿衣裳,伸手套上里衣,坚实宽厚的后背上落下好几道伤疤,都是添的新伤。   再看浴桶里,水都已经泛了淡淡的血红色。   这看得沈卿禾一阵触目惊心。   这么多伤,流这么多血,肯定很疼。   她想起先前陆胥就受了很严重的伤,一直不见好,之后为了救她,好几天都不眠不休……   他很厉害,也很能抗很能忍,但是这样折腾,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的。   陆胥都一直藏着没让她知道。   肯定是觉得她会担心害怕。   沈卿禾心尖上一阵一阵的微酸,想着这几天有他在身边,她真的特别安心,好像天塌下来也不用害怕。   陆胥会保护她的。   她想着,掀开帘子,往前走了几步。   陆胥听见声音,察觉到是沈卿禾进来了,赶紧将衣裳穿好,转身过来,往旁边跨了一步,将浴桶挡在身后。   “怎么了?”陆胥没想到沈卿禾会过来。   沈卿禾整个身体被他严严实实的挡住,几乎看不到后面一星半点,于是她抬眼,静静的看着他。   话到了嘴边,却还有点紧张,不住的抿着唇角,迟迟没说出来。   “陆胥,我有话跟你说。”沈卿禾终于开口,声音小小的,不是太有底气。   陆胥点了下头,表示自己听着,让她往下说。   可沈卿禾又没话了。   不禁一阵沉默。   小小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水雾,浸得人睫毛上都挂了细水珠子,她眨了眨眼,似是鼓足了勇气,细声说道:“夫君,枝枝也喜欢你。”   说完,她踮了踮脚尖,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脚尖放下,唇瓣又迅速离开了。   那瞬间陆胥僵住,瞳仁紧缩了下,咽了咽口水,一时间难以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我害怕的时候,有你保护我,我觉得特别好,但你不在的时候,我也很想很想你,所以——”   沈卿禾心里想什么就都说了出来。   她今天一个人也想了很久。   虽然刚开始陆胥对她很凶,很不好,但他对她好的时候也是特别特别好。   至少她现在不怕他,还会很想多在他身边,想多看见他。   看见他和别人在一起,也会很不舒服。   在她遇见危险时他出现的那一瞬间,心里的情绪到达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   那这应该……就是喜欢了吧。   她见陆胥不说话,正要再开口,陆胥却突然掐住她的腰,低头重重吻住了她的嘴唇,往后退了几步,托着人直接坐在了桌子上。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更新可能会很不稳定!因为存稿被我嚯嚯完了!要忙过这一阵才会好点了…… 第52章   他大手托在后面, 完全不让她磕到一点点。   他兴致一来,身上哪哪的力气都大,铜墙铁壁似的身体,落下密密麻麻的吻, 闷得人几近喘不过气来。   直到沈卿禾小声的呜咽了一句, 他才起身离开她的唇。   陆胥唇角挂着笑意, 声音粗犷的笑了起来,整个人都乐得不行。   眼里满满的笑意。   他从没想过他陆胥能有这一天。   他喜欢枝枝, 想一辈子对枝枝好。   就算枝枝不会喜欢他也没关系。   而现在她说喜欢, 他真的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究竟有多么的幸福和喜悦。   心尖上都快开心的炸开了。   想再亲,想抱着不撒手。   “枝枝,我高兴。”他笑着, 最后也只说出了这句话, 声音中气十足, 格外的有气势。   沈卿禾被他胸膛的震动吓了一跳,抬头看他,笑得嚣张又有点傻愣愣的, 便不禁在想, 有这么值得高兴嘛……   “那你说, 枝枝你喜欢我什么?”陆胥得寸进尺,扬声问道。   这音量,巴不得方圆几里的人都能听见。   他低头盯着她,沉声问道:“是喜欢我生的好看,还是勇猛有力?”   他故意这么问,是高兴过头了,什么露骨的话都直接说了出来。   见沈卿禾没回答, 他又揽紧了些,让她仰起小脸来,看她唇瓣被亲的嫣红,忍不住想舔一舔。   他喉间带着轻笑,低低道:“是在榻上使劲的时候,枝枝特别喜欢是不是?”   沈卿禾脸颊泛红,只想把他的嘴巴缝起来,让他说不了话才好。   他唇角笑意不减,坚毅的眉角微微挑起,大声说道:“老子最喜欢枝枝了,哪里都喜欢!”   “枝枝长得好看,乖巧懂事,性格好待人好,老子乐意一辈子疼着!”   沈卿禾拉了拉他,许久只是出声劝道:“你小声点。”   “有什么好小声的,老子巴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呢。”   陆胥音量不减,胸膛震得愈响,话音才落下,他便俯身,直接将她揽抱了起来,抬腿往房间走。   陆胥许久没有这样胡乱的动手动脚了,可顾着她怀孕,他也只是亲了亲摸了摸,便再没做其它的。   不要脸的粗糙人到底还是不要脸,胡乱什么羞赧的事都做的出来。   沈卿禾身子娇软的似一滩水,脚趾头微微蜷了起来。   她呼吸略重了几分,只觉得手上被陆胥压得疼,禁不住拉了拉他的手。   陆胥当即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托着她的腰往上,让她坐在了自己腿上。   陆胥一手抱着她,大腿轻轻松松将人支起,抬眼瞧着人脸颊微微泛红,忍不住又在她嘴唇上亲了一口。   “我们枝枝怎么长得这么好看,还这么乖啊?”陆胥一看着她,视线就移不开。   “你让我下来坐。”沈卿禾动了动,想从他身上下来。   陆胥却不肯松手。   “你让我下来。”沈卿禾又说了一句。   见陆胥还是不松,她眉头微皱,不悦道:“陆胥,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啊。”   分明还说什么都听她的,这才一会儿,说就不听了。   “抱着舒服。”陆胥回答。   “可是——”沈卿禾急道:“你身上的伤会疼的。”   陆胥神情微怔,片刻后,松手让她坐在了一边。   正这时候,陆胥倒吸一口凉气,眉心揪了起来,似乎突然间很难受的样子,身体也僵住了。   “怎么了?”沈卿禾愣住,上下飞快的扫了一圈,见他不说话,一着急,去掀他的衣裳。   她以为是自己碰到他的伤口了。   沈卿禾眼中惊惧,这么近瞧着,他身上这几道疤已经结血痂了,足有她小指那么粗,能想到之前伤的有多重。   “很疼吗?”沈卿禾轻声问他。   陆胥看着她,没有说话,眼底透出却是肯定的神色。   沈卿禾抿了抿唇,有些担心。   “那枝枝亲一亲。”想了想,她在他后背轻轻印下一吻。   唇瓣娇软温热,轻轻贴在他皮肤上,触感一时分外明显,陆胥手指陡然握紧,那瞬间竟是连身体都轻颤了几下。   这也太顶人了,谁受得住啊……   沈卿禾连着亲了几下,手指落下又轻触在他背上,声音在他耳边软软响起,说:“小时候哪里疼,娘亲给我亲一亲,就会好很多。”   “有没有好一点点?”   陆胥手垂在一侧依旧捏得死紧,顿了许久后,才摇头,哑声道:“还是太疼了。”   “是还有另外的伤吗?”沈卿禾想起浴桶中泛着淡淡的血色,琢磨着或许还有其它没愈合的伤。   陆胥身体僵直,缓了片刻后,才稍微忍下一些。   “嗯。”陆胥喉间声音越发暗哑。   片刻后,他唤道:“枝枝。”   沈卿禾马上应下,抬头看着他,全神贯注的,等着他说接下来的话。   “摸摸它。”陆胥皮肤滚烫了起来,声音哑得格外不像话,低头,视线慢慢的往下移。   沈卿禾没明白他的意思,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脸色渐渐变得不对了。   .   第二日很早,璇璇和陆晟在外面玩闹,璇璇笑得开心,笑声一阵一阵不间断的传了过来。   沈卿禾被吵醒了,一睁眼,呜咽了两声。   她正躺在陆胥怀里,被他紧紧的抱着,他胸膛厚实,围绕着她满满的都是他的味道,下意识便是满满的安心。   可过了会儿,她渐渐想起什么来。   “你分明对枝枝一点都不好了。”沈卿禾很不开心,想起昨儿晚上睡觉前那些羞人又过分的画面,她就觉得自己脸都丢尽了。   而且也不听她的话。   她都让他别动了,他还是胡乱来。   陆胥醒了有一会儿了,只是怕吵醒她才一直没动,看着天色也不早了,他手稍微松开了些,坐起了身。   “那我赔罪。”说完,陆胥俯身,直接吻住她的嘴唇,雄厚的气息自唇齿间渡来,满满的霸道和占有。   往下又亲了亲她的肩膀,长出一点小茬的胡子刺人得慌。   他却一点不收敛,往下双手握住了她的脚腕,在她脚背上重重亲了一口。   他家枝枝哪里都是白白嫩嫩又香香的,怎么亲都亲不够,要不是她这么娇气,真恨不得抱在怀里使劲亲不撒手。   实在痒死了,沈卿禾禁不住把脚往回收,唇角抿得愈紧,有丝丝的难受。   陆胥笑了声,手接着松开了,随后起身下床。   他刚起来把衣服穿好,回头看见沈卿禾也已经坐了起来,委屈巴巴的看着他,朝着他伸手。   他怎么又要出去啊?   说好了陪着她的。   陆胥无奈,没想着突然间就这么黏着人了,心里头倒也是有些高兴的。   他一把把她抱起,轻轻将人一提,放到了床边坐着,而后蹲下身来,开始给她穿鞋。   陆胥这是把她当女儿宠了,每天早上给她穿鞋穿衣裳,女儿家那么复杂的服饰,他都差不多弄得清楚了。   不像之前一头雾水,完全分不清什么是什么。   “不走远,顶多两刻钟就回来了。”   陆胥边给她穿鞋边说道:“你乖乖先洗漱,等下回来和你吃早饭。”   “那好吧。”沈卿禾点头,算是答应了。   “你注意安全。”沈卿禾细声嘱咐道。   陆胥听见,不禁愣了下。   这还是第一次他出门她会关心他,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他心情却格外喜悦了起来。   “遵命!”陆胥开口,掷地有声。   接着他打开了门。   才一开门,便看见门外一大一小两个脑袋,正使劲探着往里面看。   一见到陆胥,两人就把脑袋又收了回去。   “哥哥。”陆晟牵着璇璇,怯生生的抬头,小声说:“妹妹要找嫂嫂。”   陆胥问道:“让你教妹妹看书画画,教的怎么样了?”   先前就把两个人接到了别院住着,他特地交代了陆晟,让他可以教璇璇画画,可以读书给她听。   陆晟虽然不喜欢和人说话,但对自家妹妹多少还是能亲近一点,也正好让他们两个小孩子做个伴。   璇璇反正喜欢黏人,刚开始陆晟还不习惯和她说话的时候,她便抱着他的手“哥哥,哥哥”的喊。   喊的陆晟再不理人都说不过去了。   待了这么些时日,两人相处的还不错。   也蛮好的,让他们两个一起玩,谁都不无聊,还能让陆晟多说说话,多和人相处。   “璇璇,学的好。”陆晟不是很有底气的回答了一句。   “不骗人?”陆胥又问。   陆晟脸颊红了红,唇角微抿了下,才不好意思的说:“璇璇,更喜欢玩。”   陆晟的读书写字都是陆胥一点一点教的,于是他现在也学着以前陆胥那样,教给璇璇这些。   但璇璇毕竟年纪小,又爱玩,说话吐字都不清楚,也说不会几句明白话,怎么可能学得到什么。   多数时候学着学着就玩去了。   “那今天要教会她认出书房那几幅画,教完了我要来检查的。”   陆胥神色颇为凝重,说完这句,回头往屋里看了一眼,更加正经道:“好好学,不准打扰你们嫂嫂。”   说了这么多,显然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   被这两个小屁孩缠上,又要没完没了的霸占他媳妇。   “知道了。”陆晟低声应了一句,随后拉了拉璇璇的手,俯身很小声的和他交流。   也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说了一会儿后,璇璇才终于肯跟他离开。 第53章   入冬后, 很快下了第一场雪。   沈卿禾一向是不大喜欢冬日的。   她身子寒气重,一到冬日便窝在房间不肯出去,哪怕暖炉子烧着,还是禁不住的从骨子里发出寒意。   璇璇乖乖的坐在软榻上, 小手捧着瓷碗, 拿着瓷勺, 正认真的喝着一碗甜酒圆子。   她穿着一身枣红色的小袄,衬得整个人也和白糯圆子一样可爱, 双脚踩不到地, 只能悬在空中,脚上湖蓝色的小鞋子,鞋头上一只软乎乎的小兔子,不停的晃啊晃。   她现在自己吃饭吃得可好了。   让她往那一坐, 碗勺一放, 自己捧着乖乖的吃, 吃得干干净净的,连碗都见底。   “嫂嫂,尝尝。”璇璇吃得肚皮圆滚滚的了, 勺着最后两个往沈卿禾嘴边送。   自己在连连点头:“好吃!好吃!”   “嫂嫂不吃。”沈卿禾刚刚才喝了一小碗粥, 吃了糖糕, 现下肚子饱得很,没有胃口。   “璇璇可以留着给你两个哥哥吃。”   “哥哥。”璇璇听到这两个字,跟着复述了遍,随后扬起小手,睁着懵懂的大眼睛,四处张望。   对哦,两个哥哥今天都不在, 到现在也没看见人。   璇璇想起什么,低头在自己衣服里一阵乱找,穿得太厚了,小手揪着一点也不方便。   沈卿禾不知道她要干什么,正想让橘白去帮帮她,她已经拿着个小玩意在手上了。   是一个粉色的小头花,和璇璇今天头上戴的是一个款式,大概因为被她塞着又捏着,都已经变得皱巴巴了。   “嫂嫂,给花花。”璇璇奶声奶气的说着,嫩白的小手掌里托着头花,送到了沈卿禾面前。   沈卿禾愣了下,低头看着她手里的东西,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她什么意思。   便不由停顿了片刻。   “璇璇,给嫂嫂。”璇璇见她不接,有些着急了,往前挪了挪,又递得更近了些。   “是要送给我?”沈卿禾明白过来,笑了笑,便从她手里接过,道:“谢谢璇璇。”   “璇璇为什么要送嫂嫂这个?”   “好看。”小姑娘声音脆生生的,弯着唇角在笑,指了指自己头上的花儿,又指了指沈卿禾手里那个,开心道:“嫂嫂,也好看!”   她的意思是,花很好看,嫂嫂也好看,所以好看的人要戴好看的花儿。   沈卿禾好歹算听懂了。   “那我留着给小侄女好不好?”沈卿禾把花放进小匣子里,说道:“小侄女肯定会很喜欢的。”   虽然还不知道肚子里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但沈卿禾希望是个女孩子。   人家都说酸儿辣女,她怀孕以来爱吃酸的要多些,说实话,自己心里也很忐忑很没底。   沈卿禾放好后,又问她:“那璇璇只送我礼物了吗?两个哥哥有没有呢?”   璇璇眉头皱起,低头又在衣服里翻找,穿得太多了,圆滚滚像个球似的,一举一动都分外艰难。   找了一会儿,一无所获。   她只好摇了摇头。   璇璇没有可以给的了……她一看到喜欢的东西,就特别想先送给嫂嫂。   “我们女孩子家当然都是女孩子家的东西,才不要掺和他们。”沈卿禾捏了捏璇璇的手,笑道:“等会儿嫂嫂也拿个好看的花花给璇璇戴上,好不好?”   璇璇一听,小手拍了起来,很是高兴,连连点头答应。   她比以前当真要活泼不少,在她这么小的年纪,那些莫名悲伤,往往都是去得快,又容易被掩盖。   也幸好她年纪小不懂事,不用经历那些肮脏龌龊的事,也永远不用再知道了。   “来,璇璇吃糖糕。”沈卿禾笑着,捏了块糕点往她嘴边送。   .   城郊军营。   今年冬日来得早,营里早备好了过冬的粮食,将士们也换上了厚袄子,现下刚操练完,三三两两的围着火堆在烤火。   “陆公子,今儿晚上烤羊吃,留下来一起啊。”有将士在朗声招呼陆胥,从他身边路过,看了一眼又忍不住道:“公子您这一身可真精神。”   前两年的时候,陆胥和将士们都是同吃同住,他活得向来粗糙,衣裳也多以深色为主,胡乱穿穿便行了。   可今儿不同,一身玄青色镶云纹外裳,用得上好面料,崭新的长靴,没沾染上一丝灰尘,甚至连头发都束得整整齐齐。   生生一傲气贵公子。   “好看吗?”陆胥听着人夸他,颇为得意,道:“我媳妇给我搭的。”   沈卿禾向来最喜欢的,便是琢磨一身的行头,得要顶顶好,得要搭配得当。   穿得好了,心情才会好。   陆夫人的事他们可不好多说,这一句没说对就要惹陆胥发脾气的。   于是他岔开了话题,道:“新鲜刚杀的羊,那放火上一烤,滋啦滋啦的,可香着呢。”   “正好马上要准备开始烤了。”   这大冬天的,就要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热腾腾火辣辣的往喉咙里灌,整个人都能暖和了起来。   围着火堆边烤边吃更舒服,那油花眼看着往下落,香的不得了。   陆胥想都没想,摇头道:“我媳妇不喜欢羊膻味,不吃!”   媳妇长媳妇短,现在陆公子眼里只有他媳妇了,于是几人没再说什么,进了厨房,去帮着准备了。   梁将军掀开营帐出来,看见陆胥也愣了下,而后不禁笑了起来。   “这成了亲马上要当爹的人果然跟我们这些孤家寡人不一样,这才来多久啊,就急着回去。”   梁将军早前便因为营里的一些事想请陆胥帮忙,过来看看,这前后请了有五六遍,终于把人请动了。   这才没半个时辰,急匆匆的刚来,又要离开,一点时间都不带多留。   “你这没成亲的人当然不懂。”陆胥随口回他。   得。   梁将军无奈的点头。   “媳妇是老子的宝,可不得宠着捧着。”陆胥还不带停,说着还起劲了。   梁将军都不知道怎么接话。   先前那凶神恶煞的陆胥是完全不见踪影了,现在难得还能看到他一提起媳妇,语气都温柔了。   “就喝两杯。”梁将军硬拉住他,往营帐里走,坚持道:“等下雪停了再走,喝两杯正好暖暖身。”   陆胥拗不过梁将军,只好跟着他一起进去,坐下了。   他拿了一大坛酒起来,放在桌子上。   “这可是上头赏下来的,我存了好久舍不得喝,今儿你有口福了。”   梁将军拿碗给他倒了一大碗,随后点了点酒坛子,十分自豪的说道:“千金难买一坛。”   他们这些行军之人,平常喝两口酒也就是暖暖身子,够辣够热火就行,可不管好酒不好酒的。   梁将军想着自己够义气了,就这么一坛还留着给陆胥了。   陆胥掀开衣裳坐下,端起碗便喝了一口,入口醇香,酒意浓郁,倒确实是上等。   “马上便是十二月了,你家老爷子今年该回来了吧?”梁将军也给自己倒了一碗,边倒边问他。   十二月初二是陆胥母亲的忌日,到今年第十个年头了,陆丰益在外待了那么久,称病不回也不过是借口罢了。   董悦忌日,他应当会回来才是。   一提起陆丰益,陆胥脸色瞬间难看下来,眸光冰冷,心中郁气闷结,仰头将剩下的一杯都喝了个干净。   家中出了这么多事情,甚至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有关陆豫任何消息,不知是死是活。   饶是如此,陆丰益都不回来。   准确的说,回来过,只是他们从未见到过人,每次都是匆匆待两日,便又离开。   “也不知他这是情深,还是薄情,这么多年都不回来。”梁将军叹了一句,只觉得唏嘘。   陆夫人去世时,他也已经二十来岁,那之后,尚见过陆丰益一面。   向来意气风发的陆家家主,却似乎在一夜间苍老了十岁。   “他不回来,最好死在外面都不用收尸了。”   陆胥冷冷说道。   “可别,怎么说也是你爹。”梁将军听过很多次他说这话了,倒也是见怪不怪。   陆胥冷哼了一声,想起些事来,又倒了杯酒。   伴着屋内酒意渐深,外面雪花纷扬,洒下一片白茫茫。   .   璇璇在沈卿禾这待了一整日,方才橘白才把她送回了房间。   沈卿禾喝了杯热茶,又到软榻上窝着,穿着胭脂红的上袄,雪白细腻的脖颈,慵懒倦怠。   雪肤散发出淡淡的暖香,和房间里的热气渐渐融合。   她一手落在小腹上,瞧了眼窗外。   天色已暗,雪也停了。   她缩了缩脚趾头,想用热水泡泡脚。   可夫君怎么还不回来?   人已经犯困了,眼皮也开始打架。   她又等了会儿,都遣了橘白下去,还是没任何动静。   沈卿禾揉了揉脑袋,想着先去榻上躺会儿。   正好这时候,门口传来开门声。   她只瞧见一抹玄青色的衣角,晓得多半是陆胥回来了,鞋子都没穿好,只松松踩在上面,便抿了唇角委屈道:“夫君,枝枝都等你好久了,怎么才回来呀?”   声音软的一塌糊涂。   话音未落,眼前身影压下,突然便抱住她,连连后退,一阵浓厚的酒味传来,瞬间充斥满了人的鼻腔。   沈卿禾眉头都皱了起来。   她还来不及说话,已经被捏住下巴,面前落下霸道浓烈的一吻,蛮力般的抱着她,一点也不收敛。   直到沈卿禾伸手推他,他才松开了。   他低头额头抵着沈卿禾的额头,也不起来,开口,声音沉沉的说道:“枝枝,你小时候怎么不是我救的你?”   他声音太含糊,沈卿禾一时也没有听清楚。   “都说救命之恩是很深刻的,他那么早就救过你……我不高兴……” 第54章   陆胥有些喝醉了。   他本来不想多喝, 可梁将军今儿那酒实在烈得很,多喝了两口,回来路上被风一吹,进院子便晕沉沉的了。   有些事在心里想的久了, 一直没有说出来, 人喝醉了意识不清醒, 就什么想说的都说了。   他一直不高兴陆豫那件事。   想着在枝枝那么小的时候他便救过她,便认识她了, 心里就始终结着一块疙瘩。   “枝枝, 老子想想,就想揍他一顿。”陆胥声音沉了几分,又抱她抱得更紧,语气里不悦又霸道。   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更何况陆豫还惦记了她这么多年。   那一屋子的画, 说明他是日日想着, 日日想见到,哪怕见不到,也对着画睹物思人。   他的枝枝, 凭什么让别人惦记啊。   “你压到我了……”好一会儿, 沈卿禾才皱着眉头, 小声的从喉咙里溢出一声。   声音小小的委屈死了。   一回来就一身酒味,突然间的吓她一跳,又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而且她最讨厌这些奇奇怪怪的味道了。   “疼……”沈卿禾稍微动了下,顿时声音更小了。   一听她说疼,陆胥人还晕乎着,心下意识揪了起来,手松开, 一手便捧住了她的脸,低头柔声的问道:“枝枝哪里疼?还难不难受?”   “不疼不疼了,夫君揉揉。”陆胥轻声哄着,另一手放在了她小腹处,手掌覆下,极其轻柔的给她按了起来。   “宝宝不疼,枝枝也不疼,我不动了好不好?”陆胥酒意深重,唇角贴在了她的耳边,厚重的气息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了。   他身上暖和,裹得人浑身热烘烘的,甚至没多时,额头都浸出了层层细汗。   沈卿禾稍微动了动,听出来他情绪不太对了,抬眼打量着他,随后拉了拉他的手,说道:“夫君,你是不是喝酒了?”   陆胥点头,轻嗯了声,道:“喝了点。”   “我都等你好久了,差点等睡着了。”   沈卿禾委屈的吸了吸鼻子,顿了会儿,接着道:“枝枝腿疼,想泡脚……夫君答应了要给枝枝按脚的……”   她声线自带着一抹娇媚,又有着娇憨的纯真,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眸子,看着他,又垫了垫双脚。   说好了要早点回来的呀,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呢……   陆胥喉头上下滚动。   “是夫君错了,夫君下次肯定早点回来。”陆胥轻声道歉,而后俯身抱起沈卿禾,让她在床边坐着。   人虽不怎能清醒手上同样有力。   耳房有备好的热水,他端了一盆过来,放在地上,小心翼翼脱去沈卿禾的鞋子。   她鞋子被她踩得乱糟糟的,脱下罗袜后,里头藏着白玉珠子似的脚趾,正微蜷着。   虽然一直在房间里待着,可脚趾头也是凉意深重,陆胥探了探水温后,将她的脚双手握住,才慢慢的往水盆里放。   “烫不烫?”他问道。   “不烫。”   水温正好,浸得骨头都微微舒爽,陆胥手指用力,从脚趾开始,一直到脚背脚踝处,都慢慢的按揉着。   他手上力气有劲道,揉起来格外的舒服。   现在怀孕快五个月了,脚上好像越来越重,脚踝处更是胀痛的不行,多走一会儿路都受不了。   听说以后还会越来越严重,脚上会肿得老高,不仅不好走路,还会很疼很不舒服。   果然怀孕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沈卿禾其实也有点害怕,有点担心,可她多少不会想太多,只是觉得有天大的事都有陆胥在,她只要吃好喝好,开开心心的就好了。   陆胥仔细的给她揉着,低头也不说话,直到水温渐渐的凉了下来,才拿了巾帕,准备给她擦脚。   陆胥伺候她,动作已经十分熟练,力道也正好,哪怕自己粗糙的不行,在对待沈卿禾的事情上,都格外细致。   陆胥扯过被子给她盖好。   这时候他准备收拾一下,却一下头晕,眼前花的打转,人没站稳,不禁打了个踉跄。   他闭上眼睛,深吸口气缓了缓。   心里不禁在骂,姓梁的太贼了。   说是喝一两杯酒,可这酒比什么都烈,喝着的时候没感觉,时间越久后劲越上头。   现在头疼的简直快炸开了。   现在脑袋不清醒,怕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什么事,陆胥想着,得去冲个冷水澡让自己清醒清醒,意识冷静恢复下来。   刚要转身,被沈卿禾拉住手。   她的声音从身后出来,黏乎乎的,问道:“陆胥,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看他脸色一直不好,也总没怎么说话,沈卿禾不免有些担心。   而且以前从来没见他喝醉过的……   “没有,我先去洗澡。”陆胥摇头,顿了顿,又道:“很快回来。”   “你不要洗冷水澡,身体会不舒服的。”沈卿禾轻声的和他说话。   沈卿禾都猜到他要做什么了。   他喝醉了脑子不太清醒,肯定会直接把凉水就往身上倒。   这天这么冷,光是出门沾点风人就已经瑟瑟发抖了,更别提洗冷水澡。   会把人冻僵的吧。   见他没反应,沈卿禾抿着唇角,又道:“枝枝会担心的……”   她现在从脚到全身都热乎乎的,酸痛也少了许多,窝在被子里,整个人都十分的舒爽。   “你过来坐。”沈卿禾又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坐下。   陆胥很听话的坐下了。   沈卿禾往前挪了挪,伸手想做什么,可陆胥人高马大的,她又不太够得到。   “你再下来一点。”沈卿禾有些着急的拉了拉他的衣角。   于是陆胥继续往下,人蹲下去,头已经放在了和床同高的位置上。   沈卿禾抬手,手指落在他的眼眶处,指腹柔软,从眉心往外,慢慢的抚开。   停在额头两边处,动作顿下,慢慢加大了力气。   “以前我父亲喝多了酒不舒服,娘亲就是这样给他按的。”   沈卿禾边按边说道:“喝点醒酒汤,然后也不要吃太油腻的,肚子不舒服的话最好喝粥垫一垫,会好很多的。”   沈卿禾其实懂的也不多,都是在使劲回想。   她声音又软又轻,有如春风拂过,让人心里平和不少。   “陆胥,你以后不要喝这么多酒,对身体不好,也会难受的。”   沈卿禾忍不住劝了他一句。   “嗯,不喝了。”陆胥很听话的点头。   枝枝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沈卿禾打量着他的神色,心下思索了会儿,犹豫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   “夫君,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你和枝枝说,枝枝也想知道。”   陆胥身子似乎僵了一下。   窗外风刮得大了起来,“呼呼”的直响,似乎刮得人心也一抽一抽的,莫名的凉意席卷开来。   “下个月初二,是我母亲的忌日。”   陆胥开口,声音嘶哑,每一个字说出来,都异常沉重,沈卿禾听着,呼吸也不禁滞住了。   “刚刚想到她,就……多喝了点。”   陆胥这么高高壮壮的一个人,半蹲在床边,话中带着哽咽,让人听着,心尖也莫名酸了。   他还从来没在任何人面前示弱过。   在所有人眼里的陆胥,都是高大强壮,勇猛又坚毅,哪怕刀子直砍在身上,也哼都不会哼一声。   极少有像现在这样的时候。   “我都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十年前的冬天也很冷,也下了很大的雪,她的骨灰和雪混在一起,我甚至都找不到。”   陆胥声音愈沉,说到这话停下了,而后顿了许久,才继续道:“过去十年了,我……”   “很想她。”   这三个字,很真挚,也很沉重。   年少的时候,记忆里那么温柔对他那么好的母亲,说好了要等他回来,结果到最后什么都不剩下。   他真的很难受,真的很想她。   想也没办法再见一面,每年到这个时候,都特别难受,有时候想想,自己好像连可供缅怀的物品都没有。   “夫君不要难过。”沈卿禾心里也泛起丝丝心疼,一抽一抽的,不大舒服。   她手指停在他的眉心,软声道:“你的娘亲她在另外一个地方过得很好,那以后枝枝的娘亲也是夫君的娘亲。”   “我娘亲也很好的,你对枝枝好,她也会把你当亲儿子看待。”   “而且,你还有枝枝和宝宝啊。”   沈卿禾一说话,让人心底能软的一塌糊涂,说的话也很暖心,真的能够慢慢扫开心中的郁结。   陆胥抬头,撑起身子,直接含住她的嘴唇,将她要说的话收吞入腹,亲了亲后,又忍不住去蹭她的脸颊,蹭她的脖子。   哪里都香香软软的,忍不住想尝上两口。   他能有枝枝,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沈卿禾被他蹭的痒,忍不住笑了两声,而后弯了弯唇角,看着他,转移话题问道:“今儿穿这一身,有没有人夸你好看?”   “有。”陆胥当即点头,回答道:“大家都夸了。”   沈卿禾闻言,便笑了起来,道:“是吧,那是我搭得好。”   “以后你穿什么衣裳,都我来选。”   她要给陆胥选,以后还要给宝宝选。   陆胥唇瓣又贴在她颈窝间,绵密流连,声音含糊的问道:“还有呢?”   “还有……”沈卿禾想着,一时没能回答出来,于是低头想了想。   这时候陆胥起身,在床边坐下。   沈卿禾抬头,收入眼帘慢慢是他的面庞,挺拔的鼻梁,坚毅分明的侧脸,低头看着她的时候,原本含满冷霜的眸子里是有丝丝柔意的。   沈卿禾笑着,眸子弯了起来,抬脸盯着他,眼睛亮亮的,软声的夸道:“还有……夫君生的好看!” 第55章   连下了几日的大雪。   屋外积雪厚重, 已经到了人的小腿处,一眼望去雪白的一片,远目茫茫。   祠堂里格外寂静,只听见偶尔风刮过的声音。   陆胥扶着沈卿禾从祠堂出来。   那里头冷得很, 陆胥不敢让沈卿禾多待, 于是祭奠完后便出来了。   他拉着她的手, 紧紧握在掌心,放慢脚步, 慢慢的往前走。   沈卿禾非要自己走, 不让抱,于是陆胥只能一句又一句的提醒。   “枝枝,小心一点。”   “好了,我知道了。”他说一句, 沈卿禾就乖乖的应下一句。   刚刚在祠堂里, 沈卿禾看见陆胥盯着董夫人的牌位, 神情分外凝重,视线久久不离,是分外浓烈的思念。   沈卿禾偏头看了他一眼, 不禁问道:“夫君, 你小时候听话吗?”   她有在想, 小时候的陆胥,会是什么样子的。   肯定不会从小就这么凶神恶煞的吧。   “老子现在什么样,小时候也什么样。”   陆胥倒不是习惯怀念过往的人,一向大大咧咧,除开在母亲的事情上略感性多想了些,其余向来冷情冷血。   “那你小时候都会做什么?”沈卿禾好奇的问了一句。   “我小时候可乖可听话了,大家都喜欢我。”   沈卿禾从小被家里教的好, 虽然娇气胆小了些,可好在懂事机灵,光是站在那儿冲人甜甜的笑,就已经很讨人喜欢了。   沈卿禾说着,拱了拱鼻子,看向陆胥,接着又揣测道:“那你小时候肯定也很凶。”   “大家一定都不喜欢你。”   话音才落,陆胥脸色突然沉了沉。   沈卿禾当即愣住,一下没反应过来陆胥的变化,还在想这是怎么了。   他回过头,朗声道:“别人喜不喜欢我有什么关系,枝枝喜欢我不就行了。”   说完他笑了起来,看着沈卿禾的眼睛,硬声微狠道:“老子那时候要是知道,早把你抢回来当我媳妇了。”   “先抢回来养着,反正你是我的。”   “谁敢觊觎一下,老子剁了他的狗头。”   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真有一种紧拽在手里就不放的气势,语气霸道又不讲理,跟个土匪头子似的。   沈卿禾抿唇笑了声,低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是心里不禁在想,果然是从小到大就不要脸的人。   太不讲理了。   “枝枝,我抱你。”陆胥把她往怀里拉了拉,双手放在她腰间,笑道:“不要枝枝走路,夫君抱好不好?”   又是哄小孩子的语气了。   他真是凶的时候凶神恶煞的吓人,可在沈卿禾面前,又放肆的宠着她,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当她小孩子一样。   沈卿禾不愿意,她觉得这儿浅浅的雪,踩起来嘎吱嘎吱的,还挺有趣。   她乐意自己走路。   “不要,我可以自己走。”   沈卿禾脚踝浮肿,穿着宽大的衣裳也能看出来隆起的小腹,圆圆的像个球似的,一穿的多,显得整个人都格外笨重。   走起路来一晃一晃,傻咧咧的。   陆胥只好手又伸到她后背处,臂弯用力,把她扶稳了。   “夫君,你会喜欢小宝宝吗?”沈卿禾手抚上小腹,禁不住又问道:“他要是爱哭爱闹还不乖,那我没办法的。”   沈卿禾想想便觉得头疼。   她很喜欢小孩子,可她喜欢像璇璇那样,长得可爱又乖巧懂事的孩子。   要是哭闹又不听话,她真的会束手无策。   “喜欢。”陆胥顿了顿,继续说道:“老子的骨血,怎样都喜欢。”   在几个月前他还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真的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   和他流着一脉相承的血液,会和他有着相似的眉眼,真真实实的一条小生命,很快就会来到和他见面了。   他话音未落,沈卿禾却突然想起什么,神色暗了暗,抿着唇角,一时心情不是很好。   陆胥几乎是很快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   “怎么了?”陆胥问了句,离她又近了些。   沈卿禾倒是不怕,她现在什么话都敢说,反正陆胥又不能把她怎么样。   于是她便问了。   “那你之前骗我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吗?”   之前骗她说怀孕的时候,他凶神恶煞恨不得弄死她,想想那时候她怕成那个样子,自己还是心有余悸。   “不是。”陆胥矢口否定。   倒还诚实。   “那之后的时候,只想着怎么揪出幕后黑手——”   说到这,话戛然而止,陆胥马上反应过来自己不该提起这个,于是转口道:“枝枝今儿的衣裳可真好看。”   沈卿禾眼角余光扫过他,不禁拱了拱鼻子,轻哼了一声。   太坏了,现在都学会拍马屁了。   她正要再说什么,却尚未开口,陆胥突然俯身揽抱起她,飞快的转身,接着听见一阵闷声。   似乎是有人倒在了地上。   沈卿禾心下微惊,下意识往陆胥怀里窝,虽然好奇可也没有探头来看的意思。   只是下意识拽紧了陆胥的手臂。   “沈卿禾!”一声凄厉又歇斯底里的喊声,陆胥来不及捂住她的耳朵,声音已经清晰的传了过来。   “都是因为你,你这个□□,扫把星!你还我儿子!”   虽然声音很狰狞刺耳,可也能听出这是李氏的声音。   她人倒在了雪地里,满身狼狈,不过几月,原本乌黑的发丝已经白了大半,整个人憔悴到几乎老了十岁。   被陆胥踢了一脚后,人倒在地上已经爬不起来了。   陆胥手臂把沈卿禾圈得更紧了,紧贴着她的耳朵,捂住不让她听外面的声音。   李氏眼中凶狠,手里拿着刀,抬手往陆胥这边扔。   他一偏身,自然轻松躲过。   “沈卿禾,既然豫儿那么喜欢你,那他没了,你也一起去陪他吧。”   “要活不成就大家都活不成!”   李氏突然笑了起来,唇角笑意凄冷,像是明明知道什么,却就是不说出来。   陆胥听见这话,眉心一紧,心瞬间提了起来,若不是现在腾不出手,他简直想直接把人掐死了。   从进陆府开始,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异样。   可看李氏这样子,分明是打算玉石俱焚……   “没事的,枝枝不怕。”察觉到怀里的人轻颤了下,透过衣裳,紧挨着似乎能感觉到那瞬间的惊惧,陆胥强压着怒气安抚她。   “有夫君在,不会有事的。”   沈卿禾还在他怀里小小的点了点头,轻声应了句:“嗯。”   陆胥将掉在身边的匕首一脚踢进了水里,只听“哐当”一声,他回头冷冷扫了李氏一眼,而后手臂往上抬了抬,顾不得太多,便抱着沈卿禾大步往外走。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陆胥低头,向怀里人紧张的询问。   李氏能说出那话来,一定动了什么手脚,陆胥能想到的就是这一小段时间里,是不是她在哪里下了毒。   所以他现在要赶紧去找大夫。   “陆胥。”沈卿禾拉着他的袖子,出声唤人,细声道:“我没事,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也很小心的,从进到陆府一颗心便一直警惕着,至于自己的身体状况,她自己当然也很了解。   “你不要着急。”沈卿禾感觉到陆胥情绪起伏,心下急了一下,不想让他担心。   他着急她也会害怕的。   “好,不急。”   陆胥深吸了口气,在亭子里把沈卿禾放下,垫住她的手,接着手指便轻轻搭在了她的手腕上。   自从沈卿禾怀孕后,陆胥多少学了一点,虽然瞧不出具体的,可还是能知道,脉象没有异样。   接着他又探了探沈卿禾额头,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   人上下看着都挺好的。   “肚子疼吗?”陆胥又问,声音紧张的不得了。   “不疼。”   “还是要去看看。”陆胥犹豫了下,站起身,低声道:“我不放心。”   .   陆胥带着沈卿禾回了别院,期间让下人去请了大夫,现下正在屋里把脉。   大夫说沈卿禾没事,暂时没发现有异样。   陆胥总算松了口气。   他正要去给她准备晚饭,这时候橘白急匆匆的跑进来,大喘了两口气,才缓过来开口道:“少爷,老爷回来了。”   陆胥当即愣了下,一时没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于是又问道:“什么?”   “半个时辰前,老爷便进了霁城,回了陆府,只因受不得太多风寒,现下已经回府歇息下了。”   陆胥他这不过前脚才离开,老爷子人就回来了,时间挑的还真好。   “关我什么事。”陆胥冷冷回了一句,又压低了声音,道:“他爱回不回。”   说完这话,陆胥抬腿进了房间,根本没有要搭理人的意思。   沈卿禾坐在软榻上,盖着毯子,已然清晰听到了刚刚他们在外面说的话。   “你不是说,很久没有见到父亲了吗?”   沈卿禾双腿盘着,抬头看着他,问道:“那他现在回来了?为什么不去见一见?”   毕竟还是他的父亲,又难得回来,沈卿禾想,见一面是很必要的事情。   血缘相连的亲人,无论如何都会有牵连和思念的。   见他不说话,沈卿禾又道:“说起来,我也还没有见过你父亲呢。”   虽然陆胥不太喜欢他,可沈卿禾也好奇,他的父亲,究竟是怎么样的。   陆胥垂眼,和沈卿禾目光对上,沉默了片刻,他淡淡道:“等明日再说吧。”   有些事还得想想。   沈卿禾应下,点了点头。   正这时候,门外又有下人敲门,听着了陆胥的声音后,开口道:“老爷方才带着李氏一起去祠堂了,听说闹得不太愉快——”   话音未落,陆胥陡然起身,打开了门。   “你说什么?” 第56章   陆胥不想理老爷子, 但他想想,和李氏之间那些事,还是得找她算算账。   一回二回太多次了,她真当自己次次都能全身而退。   好说歹说把沈卿禾哄睡了。   再到陆府时, 天已经黑了。   远远便看见祠堂亮着灯, 还没到门口, 依稀已经听见了里面传来些说话的声音。   “陆丰益,你说我可怜, 你才可怜吧。”   李氏声音尖锐, 语气比这寒冬腊月的冰雪还要冷上几分,微顿之后,才接着说下去。   “欢璇和欢凝不是你亲生的,你以为其他人就是吗?你看看陆胥, 浑身上下哪点像你!”   “你不在的时候, 你怎么知道董悦都做过什么?恐怕只有陆晟那个傻子才是你亲生儿子吧!”   李氏笑着, 笑意凄凉,让人后背发寒。   也不知道她现在是疯了还是清醒着,只是听说, 陆豫不在的这段时间, 她精神越发不好, 许多时候自己一个人待着,嘴里在不断的念叨“豫儿”。   “你觉得董悦是怎么死的?你不是一直觉得是我害死的吗?”   “我现在告诉你,我确实和她说了几句话,但她是因为对你失望至极,才会寻死的!”   “这个家到今天这个地步怪谁?还不都怪你吗?”   确实,陆丰益当家主的那段时间里,陆家是多么的光彩大盛, 在霁城独盘一方势力,可谓外族遥望而不可及。   但自从董悦身死,陆丰益离家,再到今日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陆家确实在渐渐的衰败下来。   陆胥站在门外听着,手垂在身侧,拳头捏得越紧,忍了许久,正要推门进去,陆丰益的声音传了出来。   “你和她,说了什么?”   陆丰益身子不好,说话声音也不大有实气,总显得虚虚的。   李氏又笑了起来。   “董悦她死了,她就是输家!她永远都争不过我的……她的傻儿子,也争不过我的儿子!”   李氏不回答陆丰益的话,只是顾自的说着,话里对董悦的憎恨和厌恶,显然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极致。   “你到底说了什么?”陆丰益低吼了一声,已经有着掩饰不住的愤怒了。   约摸片刻。   李氏开口道:“我说了什么?我告诉她真相罢了!”   “你当初娶她时,是真心想娶还是另有目的?她活着时,你不在乎她不喜欢她,却在她死后故作情深……”   “陆丰益,是人都会寒心的,她儿子生了病又得知你的真面目,就她那扛不住事的性格,当真便去寻死了。”   陆丰益同董悦,当年顶多算是相敬如宾,董悦嫁进陆家,尊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知晓陆丰益并不喜欢她,便也只一心养好自己的两个儿子。   却直到那一日,陆丰益一直宠着的姨娘李氏,哭着跑到她面前,说希望董悦能给她们母子一条生路。   她向董悦极力描述她和陆丰益之间的情深似海,说陆丰益会娶董悦,不过是看中她的出身。   她还说,陆丰益为了能够保全她们母子的地位,一直在给董悦的两个儿子下毒,陆胥身体好没事,可陆晟年龄还那么小,根本扛不住。   董悦是单纯,可也不傻。   她本不相信李氏说的这些话,直到一样样血淋淋的事实全都摆在了她面前。   “她不会寻死。”陆胥推门进来,一身黑衣肃杀之气,带着屋外的寒气,似乎将整个屋里的温度都渐渐冰冻了起来。   他冷冷扫了陆丰益一眼,而后目光停在李氏身上,沉声道:“我母亲她可以离开,可以亲自要说法,但她绝不会去寻死。”   身为一个母亲,她最牵挂的就是自己的两个孩子,怎么可能因为这些事情,就抛弃自己的孩子去寻死呢。   “这十年来,我没有停止过追查,既然到了现在这一步,我也都把话说明了。”   陆胥不在乎之前听到的所有的话,他所在乎的,只有母亲的死因,他要给母亲一个交代。   “她为什么会去祠堂?祠堂又是怎么起的火?还有你说的给晟儿下的毒,究竟是谁干的?”   陆胥步步紧逼,气势压下,在他面前的任何人似乎都要矮出一截,完全的被他压制住。   “你儿子都死了,你也没必要为他争什么了,你说出真相,我把他尸体还给你。”   李氏听到这话,眼睛猛的睁大了,惊恐的看着陆胥。   她听懂了他说的每一个字,却又不敢去相信这话中所言。   在没有见到豫儿的尸体前,起码还抱着那一丝丝的期待,可现在……   李氏看着他,迟迟没有说话。   于是陆胥又道:“你是想你儿子死了都不得安宁,无法入土为安,甚至死无全尸?”   李氏精神状态本来就不大好,一听这话,当即吓着了,整个人都瘫软下来,连连哀求道:“我说,我说!”   “自从陆晟生病之后,董悦四处求医,夜夜不眠,我不止一次看到她一个人在偷偷的躲着哭,于是那时候我就想,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那日晚上,陆丰益不在府里,我看见有人偷偷进府,跟上去发现是来找董悦的。”   说到这里,李氏看向一旁的陆丰益,唇角微弯,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你当时那段时间没有理她,是因为你也怀疑陆胥不是你的儿子吧。”   “我偷听到,那个男人说要带董悦离开,但董悦不肯,她说——”   “陆家很好,夫君很好,她不会抛弃儿子,更不会离开夫君。”   董悦是多么善良又坚韧的人,她坚持保护着自己的儿子,信任着自己的夫君,哪怕经历了李氏的那些挑拨,依旧没有半分的动摇。   “之后就发生了祠堂那件事。”   李氏顿了顿,接着道:“人都已经烧成灰了,又怎么知道,里面到底有几个人?”   李氏的意思是,董悦的死,和那个男的有关。   如果没有猜错,两个人是一起在那场大火中被烧死的。   “至于其它的,我真的不知道了。”   李氏连连摇头,眼神往四周扫,明显心里虚着,在打什么算盘。   正这时候,陆胥上前一步,直接掐住了人的脖子,狠声道:“这些下三滥的事,不是你干的,也是你儿子干的,既然他已经死了,那正好可以全推到你身上。”   “还有,你最好祈求我媳妇和孩子没事。”   陆胥早已经顺藤摸瓜查到了李氏和陆豫这边,只是事情过去的太久远,他只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其余的,没办法再知道了。   李氏起身,想问她儿子的下落。   却正这时候,旁边的陆丰益猛然拍下桌子,手掌下几近发震的一声,而后他脸色发白,扶着墙边,差点倒下去。   他启唇,话到嘴边,声音尚未出来,竟是被硬生生的气吐了血。   .   陆胥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天边微亮,已经是不知不觉间一整晚过去。   这个时间沈卿禾一般还在睡着。   陆胥不想打扰她,便想着先去书房换身衣服,去去身上的味道。   却刚走到门口,听见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屋里头燃着烛火,人像是醒着。   陆胥往前两步,再次确认,是听到了枝枝的声音。   他犹豫了下,推门进去。   一进门,看见沈卿禾盘腿坐在榻上,裹着毛毯,蜷着像只小猫。   听见声音抬头,看见是陆胥后,她瞬间扬起了笑脸,起身要下床来,小跑到陆胥身边,双手圈住了他的脖子。   “夫君,枝枝昨晚做梦,梦见你的娘亲了。”   沈卿禾好像心情很好,唇角弯着,脚尖一垫一垫的,声音也无比的轻快。   “夫君,你娘亲生的和你一样好看,她和枝枝说,她很喜欢枝枝。”   沈卿禾晓得昨晚陆胥不在是有点难过的,但一想起这个梦来,心情又莫名的好了起来。   她真的太容易受这些变化影响了。   陆胥唇角弯了弯,说:“是,我们枝枝这么好,谁见了都会喜欢的。”   沈卿禾又笑得更开心了,拱了下鼻子,点头道:“那当然。”   而此时,陆胥原本暗沉的目光顿了下,顺着她的话问道:“那她还说什么了?”   “她说……她希望陆胥每一天都能过得开心。”   沈卿禾看着近在咫尺陆胥的脸,对上他的眼神,察觉到他心情不太好,便大概能猜到,昨晚人不见了,该是去陆府了。   “枝枝昨天晚上是一个人睡的。”沈卿禾拉了拉他的手,柔声道:“夫君,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陆胥喉头微梗。   片刻后,他问道:“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陆胥在软榻上坐下,沈卿禾顺势往他身上爬,小小一团似的,便窝在了他怀里,黏糊的不得了。   “没有不舒服。”沈卿禾摇头,顿了片刻后,声音微沉,又道:“就是有点担心你。”   “不要不开心。”她说。   沈卿禾圈住他的腰,靠着把耳朵贴在了他胸膛,听着他的心跳,觉得安心了不少。   “夫君不是一个人,你有枝枝,有宝宝……还有晟儿和璇璇啊……”   这么多人,都在牵挂着他,都在想着他的。   沈卿禾一往人怀里钻,又柔声的说话,当真是听得他心都化了,忍不住低头,寻着她的嘴唇,轻轻碰了下。   停了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   沈卿禾还想问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刚要起身来,却又被陆胥一把按了回来。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陆胥声音微沉,含在喉咙里,莫名暗哑,难得的会让人觉得心疼。   于是沈卿禾轻应了一声,便乖乖待着不动了。 第57章   在陆胥的记忆里, 父亲和母亲的感情不是很好。   父亲在娶了母亲不到半年,便又迎了一名姨娘进门,当时他还没有出生,只是之后听身边的嬷嬷说, 父亲很宠姨娘, 从而冷落了母亲。   母亲向来温婉大方, 她从不与人多做计较,即使丈夫长宿她人房中, 她也从未说过半句。   甚至姨娘比她先怀孕, 生了陆家的长子。   而陆丰益对董悦的感情,也一直很复杂。   他娶董悦,根本目的还是看中了背后董家的势力。   董悦真诚,善良, 当她语气温柔的和人说话的时候, 很难让人不去喜欢她。   陆丰益就是在这样的日积月累中, 目光一点一点被她吸引,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心里已经满满的都是她。   于是在那几年里, 他们有了陆胥, 又有了陆晟。   随着陆胥渐渐长大, 便有传言,说董悦不守妇道,私会他人,这生出了陆胥来,是孽种。   有些话,传之而来,并非空穴来风, 说得多了后,陆丰益难免心生怀疑,渐渐的开始不信任。   他从来不是一个好人,更不是一个好丈夫。   当他发现自己是如此在意她的过往,并且疯狂嫉妒曾经和她青梅竹马的那个人——   他开始退却和逃避。   甚至于陆晟生病的时候,他在外经商,长达一月之久没有回来。   直到董悦死的一天,两人的关系都还处于冰点。   这些年,陆胥不知道陆丰益有没有过后悔和懊恼,他只是在董悦入殓后,整整有七日,守在灵堂不眠不休。   那短短的时日里,他瘦了一圈,也仿佛苍老了几十岁。   其余的话,一句都没有多说。   之后离开陆府,这些年,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   沈卿禾今儿起得太早,眼皮原本就沉沉的了,这般听着陆胥说了会儿,人已经开始打哈欠。   虽然不精神,可陆胥说了什么,好歹一五一十都听进去了。   她沉默了会儿,突然便觉得有些同理的感同身受,撑起身来,抬眼,怔怔的看着陆胥。   眼里闪了两下,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我们一开始,也是这样吧。”   听着别人的故事,觉得很心疼也很心酸,可转过头来想想,才发觉过来,自己也很心酸。   总觉得她和董悦走得是同一条路,只不过她稍微幸运了那么一点点。   陆胥愣了下,随即冷嗤了一声,道:“老子可没他那么孬种又没用。”   这么多年他都讨厌陆丰益,因为觉得他软弱,无能,担当不起自己应有的责任。   但凡他当初选择的不是逃避,或许事情也不会一步步走向后来的惨剧。   归根结底,陆丰益是最没有资格后悔的那个人。   “以前怎么样那都过去了,老子喜欢的女人,那比老子的命都还重要!”   陆胥说的掷地有声,理所当然,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浑厚。   他最近嘴甜了很多,有些话听过了从来不嫌多,多听听也觉得挺开心的。   陆胥低头,去蹭了蹭她的脸,下巴上胡茬刺得人不舒服,沈卿禾禁不住的要避开他。   “陆胥,你能不能斯文一点……”沈卿禾小声的抱怨。   陆胥听了笑道:“文绉绉的小白脸有什么好的,老子这样的才叫男人。”   “枝枝你喜欢那样的,还不是老子这样的。”   说完粗壮的手臂往她腰间压,使着力,故意把人往上托了托。   沈卿禾不禁皱眉。   他烦死了。   沈卿禾起身来,想换身衣服,稍微收拾一下,陆胥却拦着她,不让她动。   “我给你换。”沈卿禾不说他就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了,“你不要动。”   沈卿禾点头,便乖乖又坐下了。   陆胥从柜子里找了身衣裳出来,到沈卿禾身边,这穿脱的动作倒已经颇为熟练。   沈卿禾轻声说:“夫君,我想出门看梅花。”   前些日子,溪边小廊的梅花含了花苞,当时沈卿禾便在遗憾,没能在下雪的时候看见梅花盛开。   虽然不喜欢寒冷,却也希望雪能下得再久些。   “我想穿那双新鞋子。”   陆胥顿了下,疑问道:“上次不是说鞋小了,穿起来走路不舒服吗?”   前几天她得了双极好看的胭脂红锦镶梅花的绣花鞋,当时一眼瞧见,便喜欢的不得了。   可她脚浮肿的厉害,能穿进去却太挤了,不过穿了一会儿,脚都被挤红了。   “可是好看啊……”沈卿禾声音弱弱的,很没有底气。   她喜欢一切好看的东西,哪怕会让人不舒服,可好看就够了啊!   陆胥看着她,略沉吟了会儿,应道:“那就穿吧。”   说完,他转身去将鞋寻了过来。   半蹲下后,便握住了沈卿禾的脚踝。   “那穿上了不要走路,去哪里都我抱着。”陆胥穿好了鞋,抬头看她。   沈卿禾弯唇笑着,眼角也跟着弯了起来,点头,颇为开心的应道:“好!”   沈卿禾正要起来,陆胥握着她的脚踝,飞快的亲了一口,她这边没反应过来,愣了下,脸迅速的涨红了。   陆胥却大笑了起来。   他随之起身,一把将人抱起,轻快道:“走喽!”   .   红梅落雪。   沈卿禾裹得严严实实的,被陆胥抱着出来,一直走到亭中,才小心翼翼将她放下。   陆胥轻轻为她拂去身上的一点落雪,手指轻碰了下她的脸颊,而后往下,寻着了她的双手。   白玉般的指尖微蜷着,尚是温热的。   陆胥便只是轻轻的握住了。   眼前是大片的白色,雪中缀着那一抹红,格外耀眼夺目,红梅跃然于雪上,给视觉带来极大的愉悦。   太好看了!   沈卿禾看着,眼底欣喜,好奇又惊喜的眼神,像极了个小孩子。   看了会儿后,她同陆胥道:“夫君,我们以后都住这里了,好不好?”   这里春日有大片的桃林,是陆胥亲手种下的,林边溪水潺潺,寒梅盛开,颇有世外桃源之意。   陆胥点头,应道:“都可以。”   外头天寒风大,沈卿禾不好待的太久,手脚有一点微微泛凉的时候,陆胥便又背她回去了。   沈卿禾身上裹着披风,趴在陆胥背上,只觉得从前胸到后背都暖和异常。   她把脸贴在了他的肩膀上。   沈卿禾不禁嗫嚅着出声,说道:“小时候,我爹爹也是这样背我的。”   她从小便娇气,稍微走几步路就不愿意了,通常的时候,都是撒着娇要爹爹背。   只要她撒娇,保管有用。   话音才落,陆胥突然追问道:“那我和你爹爹,你更喜欢让哪个背?”   沈卿禾抿了下唇角,只觉得他这样问十分的荒谬。   “你跟我爹爹比什么……真都不害臊……”   沈卿禾说着,轻哼了一声。   陆胥却突然大笑了两声,笑声震得背都一抖一抖的,将沈卿禾吓了一跳。   “因为老子要做枝枝最喜欢的人,谁挡在前面都不行。”   沈卿禾虽然觉得这话很霸道不讲理,可唇角弯起,心里还是一丝丝甜甜的,偏头看着他的侧脸,也问道:“那日后我和孩子,你会更喜欢谁。”   “都喜欢!”陆胥回答道:“但还是喜欢枝枝多一点。”   两人正说着,已经到了门口。   一抬头,只见一个身影在门口徘徊,时不时往里探上两眼,抬脚起来,却又放下。   “晟儿?”沈卿禾疑惑的出声。   陆晟猛然听到自己名字,身体陡然一惊,动作顿住,乖乖的定在原地不动了。   而陆胥已经走到他身边,看了他一眼,问道:“什么事?”   陆晟抬头看了看自家哥哥,唇角微抿,话到了嘴边,想说什么,却又有些犹豫。   陆胥却似乎看懂了他的意思。   他推门进屋,示意陆晟一起进来   而后他小心翼翼将沈卿禾放下,才转头看向陆晟。   他站在身前两步远的地方,面露怯色,好一会儿后,才略微抬眼,小声唤了句:“哥哥。”   “父亲他……”   看来陆晟已经知道了。   虽然母亲出事的时候,他年纪还很小,可后来这些年,他也渐渐的知道,是因为自己,才会给母亲,给这个家,带去那么多的苦痛。   记忆中,和父亲见面的次数更是寥寥无几。   陆晟说了几个字,又没话了。   陆胥看着他,神色也渐渐凝住,接着询问道:“你想见他?”   陆晟眨了眨眼睛,单纯真挚的眼神里却又是满满的好奇和坚定,随后点头,轻声的应道:“……想。”   “我听说……他生病了……”   陆晟越说,声音越来越小。   直到话音落下,房间陷入了一片沉默当中。   陆晟很少会有提出要求的时候,对他来说,主动说要谁,更是罕见。   只是……   “想见就见啊。”沈卿禾在一旁听着,忍不住出声道:“晟儿难得有想做的事,那见一见而已,又不会怎么样。”   “好。”陆胥应下,道:“我陪你一起去。” 第58章   说是去见一见, 但陆晟也只是站在院外,没有进去。   他十五岁个子已经很高了,站在门外的台阶上,扬着头往里面看。   一眼看见陆丰益的背影, 坐在院中石凳上, 低头似乎在看着什么, 凄凉又沧桑。   五十来岁的年纪,看起来却让人觉得, 和祖母一般老了。   陆晟看了一会儿, 收回目光来,转而看向身边的陆胥,轻唤了声:“哥哥。”   “都到这里了,不进去吗?”陆胥问道。   陆晟沉默下来, 被问及此, 却没再说话了。   陆胥知道陆晟的犹豫和担忧。   他伸手, 拍了拍陆晟的肩膀,颇有力气,拍得他人都震了两下。   直起身子, 看着陆胥, 认真听他说话。   “他怎么想, 怎么做,都不关你的事。”   “晟儿是个好孩子,现在长大了,更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有想做的就去做,想说就去说。”   陆胥沉声道:“没什么好怕的,哥还在呢。”   相比以前, 这段时日以来,陆晟确实要好很多了。   不再那么孤僻,不再沉默寡言。   正说着,里面猛然传来陆丰益两声咳嗽,牵扯着整个身体五脏六腑似的,咳得异常厉害。   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握着怎么也不松开。   地上有血迹,是他刚刚咳出来的。   陆晟怔了片刻,抬腿往前,推开了院子的门。   陆丰益听见声音,头正晕乎着,却也扶着桌子起身,转头唤道:“悦儿——”   不太清醒却又惊喜的一声,定睛下来的瞬间,目光收回,才有稍许落寞。   陆丰益看着陆晟,一时觉得陌生,可他的眉眼间,和悦儿是如此的相似。   他一时看得怔住了。   陆丰益眉间微有柔和,好一会儿后,才轻声道:“是晟儿啊……”   “晟儿都长这么大了。”   陆晟手指紧紧的揪住,心里一直在跳,好一会儿,他才点头,轻应了一声:“嗯。”   陆丰益唇角弯起,笑意微浅,看着他便没再说话,只是目光停在他身上,一直不曾移开。   眼眶渐渐变得湿润。   “是我对不起你。”这一声出来,人几近崩溃,陆丰益又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当年陆晟生病的时候他不在,这是他一辈子的遗憾和后悔。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想,如果在那个艰难的时候,他能够陪在悦儿身边,是不是后面一切都会不一样。   陆晟看他这样,有些害怕也不免担心,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面露急色,回头着急的看着陆胥。   陆胥却没有反应,面色异常冷漠。   陆丰益顺着胸口,总算缓过来一些。   “让我单独和晟儿说说话吧。”   .   这里是曾经他和董悦住过的院子。   陆晟本不善言辞,又怕生,对他来说,眼前的人虽是亲生父亲,却也是陌生至极的人。   他乖乖的坐着,听陆丰益说话。   他断断续续说了些往些年的事。   他说,晟儿出生的时候,他是当真高兴的哭了,那时觉得,有胥儿和晟儿,有这个家,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只是他性子不好,又倔又轴,他配不上这么好的悦儿。   渐渐的,陆丰益的声音越来越虚浮低沉。   “其实府里那些风言风语,我从来都没有相信过。”   “你和胥儿,都是我的儿子,我心里都记挂着你们,只是——”   说到这里,他又哽咽了起来。   声音里满含抹不去的悲切和思念,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来,仿若跨越了几十年之久。   “我太想她了……我不敢回来……”   在世人眼里,甚至在儿子眼里,他都是一个无情无义又冷血之人,却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如何痛苦又艰难的活着。   这里和她有关的一切,他都根本不敢回忆,也不敢触碰。   “不管这个家变成什么样子,你们两个都要好好活着。”   陆丰益眼眶红的厉害,泪水就在眼里打转,低低道:“你们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留给我供思念的了……”   这些话,他从来没有对陆胥说过,即使父子之间有再多的误会,也从来不会去解释。   陆晟出院子的时候,又开始下雪了。   陆胥一直站在外面等他,见他出来了,也没说什么,只是朝他招了招手,示意该回去了。   陆晟乖乖跟在陆胥后面。   在马车坐下后,陆晟摊开手掌,露出手心两颗小小的糖果。   “哥哥,给。”   陆胥顿了下,往他手上看,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父亲说,冬天到了,要吃甜的。”陆晟其实也不明白,只是在复述陆丰益的话。   “他要我,给哥哥一个。”   小孩子才喜欢吃甜食,在陆丰益的记忆当中,两个儿子都还是那么小一点,舔着糖果就会开心的直笑。   陆胥眸光微动,那瞬间似乎想到了什么,轻点了下头,没说什么,只是从陆晟手里把糖果接了过来。   .   送了陆晟回房间后,陆胥一个人在外面站了一会儿。   他想起陆家这些年来,所有好的,不好的,知晓真相的,亦或是不知晓的,在今天这破碎的最后一刻,似乎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了。   他从头到尾在意的,不过就是母亲,想为她讨一个公道,求一个公正,想让当年她所受的那些委屈,都能一点一点的还回去。   但母亲之死,陆家人有错,却终归结不在此。   在外面待了没多久,陆胥眸中神色渐渐平静,转身便进房间了。   走到门口时,听见沈卿禾的声音传来。   “这一碗多加点糖,我要吃,这一碗配了碟小菜,留给夫君。”   沈卿禾笑了笑,随即却又有些惆怅,担忧道:“夫君这几日心情都不好,我想让他开心一点,要怎么办好呢?”   旁边橘白似乎说了什么话,意识游离间,听得不甚清楚。   只听接着沈卿禾轻哼了一声,扬着尾音,略微得意道:“是吧,我夫君最好了。”   话音落下,陆胥推门进来。   沈卿禾正在桌前坐着,听见声音,回过头,高兴的朝陆胥招手。   “夫君,有好吃的!”   陆胥走过来,在沈卿禾身边坐下,看着她把碗移到了他身边来。   两碗粥,一碗是甜的,一碗是咸的,笑得陆胥不太喜欢甜食,特地做了不一样的,还备了开胃小菜。   陆胥接过碗,拿起勺子吃了两口,接着开始和她说刚刚发生的事。   沈卿禾一边慢慢的吃着,一边认真的听他说。   倒也没什么,两句就说完了。   沈卿禾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听陆胥说了这些,也不是很明白,想了想后,问道:“那你父亲他既然这么喜欢你母亲,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回来?”   沈卿禾只是觉得陆丰益这样做不好,但也没有直接说出来。   “因为他是个孬种。”陆胥直接了当的回答,冷哼了一声,语气十分不屑。   沈卿禾拱了下鼻子,摇头细声同他道:“陆胥,你这样说长辈不好。”   “他算个屁。”陆胥又骂了一句,话更难听了。   可话音未落,他又马上改口,道:“成,老子不提他了,提他心情不好。”   这事折腾这么几天,该过去也都过去了,确实没什么好再说的。   陆胥大两口把粥喝完了,然后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糖果,递给了沈卿禾。   “给枝枝吃糖。”陆胥宠溺的笑道。   沈卿禾颇为疑惑,犹豫了下,才慢吞吞的从他手里接过来。   沈卿禾抬头看着他,问:“这个不是你父亲给你的吗?”   “我给枝枝。”陆胥再次强调。   看着好像还不错,沈卿禾拿着,便正要往嘴边送。   她舌尖轻碰,尝了一小口。   挺甜的。   “怎么样?”陆胥问道。   沈卿禾只应了一声,而后点头,也没说什么。   “我尝尝。”陆胥话音未落,直接一口从沈卿禾手里把糖果咬过,动作迅速,齿间却还是不可避免磕到了她的手指。   陆胥随即放声笑了起来。   “好吃。”他点头,顿了顿,又补充道:“枝枝吃过的,好吃。”   沈卿禾不禁皱眉。   太脏太不讲究了。   看见她这模样,陆胥当即明白了她心中所想,笑得更放肆了,故意逗她道:“枝枝嫌弃啊?那让不让老子亲?”   沈卿禾唇角紧抿,慢慢的朝他伸出一只手。   意思是只准亲手。   陆胥也不客气,握住她的手,一根根手指的亲了过去。   浑身都白嫩软糯,他可都愿意亲了。   “打明儿,要跟田嬷嬷好好调理了。”   陆胥逗得差不多了,正经说道:“枝枝要乖,要平平安安。”   沈卿禾年纪小,懂得不多,生孩子又是鬼门关走一趟的事,陆胥实在担心的不行。   “不要。”沈卿禾摇头,略不高兴道:“我不喜欢那个田嬷嬷,不想跟她待一起。”   田嬷嬷是整个霁城最有经验的嬷嬷,几十年来,给无数即将生产的产妇调养过身子,手段是一等一的好。   可沈卿禾自上次见了她一回,便不怎么喜欢她,总觉得她太谄媚了,相处起来很不舒服。   陆胥无奈,却还是顺着她,道:“那我跟着学,回来教给枝枝,好不好?”   “好!”沈卿禾当即便笑了起来,这次应的倒爽快。 第59章   马上就是新年了。   陆家那边的事总算告了一个段落。   田嬷嬷说, 算着日子,孩子会在三月开春时出生。   而沈卿禾日日待在房间里,已经许久没有出门,有陆胥变着法的陪她玩, 倒也不算无聊。   直到有一日, 江宜棠给她送来信, 说请她梅园一聚。   真的有许久没见过宜棠了。   上一次见她,还是在陆府的时候, 那回也怎么好好说话, 之后她匆匆离开,便再没有见过。   梅园在霁城城南,距离沈卿禾住的别院有约摸一刻钟的车程,倒是不算远, 一趟来回坐着马车也不会太累。   于是沈卿禾便应邀前去了。   今儿太阳和煦, 冷意不显, 她又尽挑着宽松舒适的袄子穿,再披上斗篷,甚至都看不出怀孕的肚子。   她们几个姑娘聚会, 陆胥自然不好参加, 便在外面等她, 进去的时候再三嘱咐,让她小心照顾自己。   她现在稍有离开他的视线,他便紧张的不行,恨不得时时刻刻一双眼睛都粘在她身上。   “水太烫了不要喝,太冷了也不要喝,千万不要吃太多糕点,容易噎的不舒服……还有, 好好走路,千万小心不要滑了摔了。”   陆胥叮嘱了一大堆,听得沈卿禾嘴巴都撅起来了,好不容易等他说完,沈卿禾连着应了好几声,赶紧转身进去了。   沈卿禾来的晚,到园中时,石桌旁已经围着坐了好几个人。   江宜棠看见她,当即眼睛便亮了亮,起身过来,拉住她的手,拉着在自己身边坐下。   “卿禾你胖了。”江宜棠开口便说道。   她坏了孕后身子愈重便愈不爱动,加之吃得又好,脸颊肉眼可见的圆润了一些。   脸颊微肉,下巴却还是尖尖的,这样瞧着人反倒更好看了。   “宜棠,你瘦了好多。”沈卿禾转头看她,却觉得有些许惊讶,这么些时候没见,挨着她的手臂都觉得她瘦的只剩骨头了。   江宜棠抿了抿唇角,眼神一时有略微的落寞。   她上回在陆府同陆豫挑明了自己心事却遭到拒绝,回家之后,便一直郁郁寡欢,心情不好,胃口自然也不好。   那是她从懂事开始便崇拜向往的人,她曾经那么真挚的以为,他们是会互相走向对方的,会有很美好的未来。   直到他冷冰冰的说出那些话,她才明白,原来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沈卿禾察觉到她的神情,怔了下,正要扯开话题,江宜棠却突然笑了起来,说道:“没关系,我已经都看开了。”   “我现在连他是死是活都不在乎了。”   陆豫的那些事,她暗地里去陆家打听了一些,自从知道他掳走沈卿禾,她一颗心便彻底死了。   只怪自己看走了眼。   见她如此,沈卿禾便也松下一口气。   先前这些时候,两人只通过书信往来,偶尔说些趣事,沈卿禾也不敢提陆豫相关,只是一直默默的担心着她。   现下知道她已然看开,心里当真松缓不少。   .   姑娘家聚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   从新季的首饰胭脂,到衣裳绣鞋,几位把自己喜欢的都分享了一通,后面说着,又聊到了沈卿禾身上。   沈卿禾这么可爱又温柔的小姑娘,今儿才认识第一天大家就好喜欢她了。   “沈妹妹,陆二公子那么凶神恶煞,平时是不是很可怕啊?”   穿紫衣裳的姑娘叫毓妩,在她们几个中年纪最大,在听说沈卿禾嫁给了陆胥后,便下意识十分心疼她。   陆胥的名头,那在整个霁城都是人尽皆知的。   出了名的黑脸阎王,杀人嗜血,残暴凶狠,就连梁将军这样的铁血汉子,都惧他三分。   沈卿禾眨了眨眼,看着她们脸上露出惧怕之色,想了想后,问道:“你们见过他吗?”   几人摇头。   见自然没有见过,但听说的不少,传言大多令人惊惧又心惊胆战,是极其吓人的地步。   沈卿禾又问:“那你们都听说过什么?”   几人七嘴八舌,一人一句的开始了。   都是传言中常听到的那些,以前沈卿禾也都听过,只是现在再听到这些话,反而觉得有些奇妙。   “听说前两年,花楼的一位姑娘,不过靠他近了些,被他硬生生掰断了手指……”   毓妩小声的说着,眉头皱起,倒吸着凉气,连连摇头。   越说越心疼沈卿禾了。   这么好一个姑娘,怎么就嫁给这样一个阎王了呢。   “应该不会吧……”沈卿禾听着,心都跳了两下,甚至隐隐觉得自己手有点疼。   “陆胥他不会无缘无故做那些的……”   虽然陆胥是很凶,也很不讲道理,可那些特别残暴的事,他要是真的做了的话,那肯定有自己的理由。   “欸,那不是宋公子吗?”正说着,突然有人看向前面,惊喜的出声。   最近霁城颇有名声的宋公子,风度翩翩,一表人才,生的一张好面容,能叫人一见倾心。   几人声音一出来,前面的人也转头看了过来。   毓妩笑意浅淡,眼神示意大家安静,随后出声道:“宋公子可要过来喝杯热茶?”   宋公子同毓妩是旧相识,既然她相邀,他便点头应下,往这边走了。   宋公子同在场几人多少打过照面,唯独沈卿禾他不曾见过,走过来时,目光扫过,只见这姑娘明眸皓齿,肌肤胜雪,漂亮的令他脚步都顿了下。   眼神不由自主的留在她身上。   “宋公子。”直到毓妩喊了他两声,他才反应过来,慌忙的将视线移开。   “来,喝茶。”毓妩倒好了杯茶,示意他坐下一起喝。   接着几位姑娘把话题转到宋公子身上,聊得更欢了起来。   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了。   有人提议去梅园里逛逛,毕竟来都来了,只在这里坐着,未免太失趣味了一些。   沈卿禾瞧着时间,摇头拒绝道:“我出来很久了,该回去了。”   “这还没到午时呢,沈妹妹,可逛过后一起吃了午饭再走。”   宋公子原本是不大喜欢这样的场合,可今儿破天荒待了这么久,视线一直控制不住的往沈卿禾身上转。   “是,今儿日头难得这么好,沈姑娘便多逛逛吧。”宋公子也出声劝她。   沈卿禾有些犹豫,转身往回看。   却正在这时,突然有人看见什么,尖叫起来连连退步,接着一群人开始慌乱躁动,混乱中似乎听见有人在喊:“有蛇!”   沈卿禾最怕蛇了,一听这当时脸色煞白,可她一心记挂着肚子里的孩子,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一手放在小腹上,小心翼翼的往后退。   其余几位姑娘都退得快极了。   这种天生而来的惧怕,每个人都是本能的反应去躲避。   江宜棠被几人冲挤着拉走了,记挂着沈卿禾怀孕行动不便,想着要去找她,转身间,却是一片混乱。   宋公子却往前一步,拦在了沈卿禾面前。   他大概也注意到,沈卿禾走的很慢。   可他才一抬头,看见硕大的蛇身,一下蹿了过来,那瞬间僵在原地,竟是连动都动不了。   一刹那的时间,脑子里已经闪过无数个念头。   “吵什么吵,安静!”只听一声低吼传来,沉然中带着怒气,高大的黑色身影压下,手指直接掐住蛇身,另一手匕首落下——   瞬间安静。   是陆胥。   他把蛇扔到一边,目光往回扫过一圈,严肃又带有威慑力,吓得几位姑娘抬头看过一眼,便不敢再朝他看。   她们不认识他,只是在想,这人怎么可怕的跟个阎王似的。   直到江宜棠小声道:“二表哥?”   他是陆胥?!   沈卿禾刚刚也被吓懵了,满脑子都是蛇一扭一扭的画面,小脸惨白的很,手放在一边,还紧紧的揪着衣角。   然后她艰难又缓慢的抬头,看见陆胥后,视线又顿了下。   接着才反应过来。   心尖上一股委屈泛起,唇角抿住,巴巴的看着他,朝他伸手:“夫君……”   “好了好了,枝枝不怕,没事了。”陆胥看见她这样子,心紧揪了一下,几乎一步跨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额头,去去惊惧。   “咱们回家。”陆胥挡在她面前不让她看到蛇那边,顺势把宋公子也挡开了,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冷冽又不友好。   而后,他牵住沈卿禾的手,微顿后,问道:“要不要我抱?”   沈卿禾下意识就想要点头。   她腿都吓软了,想要抱。   可想想这里还有这么多人,以后都是要见面的,未免也……太丢脸了一点。   于是她说:“算了,你扶着我走。”   既然她这么说,陆胥也当然听她的。   而这边直到两人离开,几人才反应过来,看着被砍了一刀已经完全不动的蛇,不由后背一阵发凉。   难以想象,刚刚这要是爬到身上来……   不被咬死先被吓死了。   “宜棠,刚刚那个的陆胥?”毓妩出声问道,尾音甚至还在发颤。   刚开始吼那一句和杀蛇的动作确实可怕,可后面声音那么温柔,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是。”江宜棠也还没缓过神,愣愣的点头。   “好像……也不是特别可怕……”   而且,竟是生的如此俊朗,若不是那一声喊的粗犷,也是足以叫人一见倾心的相貌。   “我二表哥只是不对卿禾凶而已,毕竟他只喜欢他媳妇。”   江宜棠也是明白的很。   “沈姑娘……已经嫁人了?”旁边不远传来一个文弱的声音,不是很清楚,每一个字撑着尽量平稳了,却依旧发颤。   “是啊。”江宜棠应道:“肚子都七个月大了,看不出来吗?”   “是吗?”几人同时惊了一声,面面相觑。   江宜棠没说之前,她们是真的不知道,毕竟她连斗篷都没有脱下过,不仔细看,当真看不出来。   但现在想想,她走路的步子,还有那身形,的确是怀孕的样子。   几人围着江宜棠开始问东问西,唯独宋公子,低头有些失神。   大抵是落寞。   又想想刚刚那一下杀蛇的场景,不由得自惭形秽。 第60章   从梅园出来, 陆胥又带沈卿禾去了医馆,诊过脉象无恙,他一颗心才算落下。   回来路上又经过梅园,恰巧碰上了方才出来的宋公子。   马车路过时, 陆胥清晰的听见路边传来他说话的声音。   “虽晓得这样不好, 但沈小姐当真生的便让人动心。”   宋公子是在同身后的小厮说话, 压着声音并不是很张扬,是只有身边人能听见的程度, 但陆胥听力好, 这一路过便听到了。   他这才想起,方才进去找枝枝的时候,除开几个姑娘,确实还有一个男的在。   他似乎……是拦在了枝枝面前。   想到这里, 陆胥面上怒色顿起。   他一手掀开车帘, 另一手停在腰间, 怒气冲冲道:“敢觊觎老子媳妇,老子把他眼珠子都挖了!”   沈卿禾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只是见陆胥这模样, 当真被他吓了一跳。   “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 这突然之间……   “刚刚那娘们唧唧的小白脸是谁?怎么没见过?”   陆胥又坐回来, 平缓了下脾气,这才出声问道。   沈卿禾一时都没想起来。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道:“是宋公子吗?”   “就他那瘦成白斩鸡的样子,别说勇猛了,一点男人样也没有,跟个姑娘家似的。”   陆胥虽也不认识人家, 可嘴里骂的起劲,看这架势,若不是沈卿禾还在这坐着,他刚刚肯定要冲下去给人打一顿。   别说让他听见那样的话了,谁多看一眼他家枝枝,谁就得完蛋!   沈卿禾这才明白过来他突然间是在生什么气。   其实她也没觉得那个宋公子有多看她了,她一直都只顾着和身边人说话了。   “这样的老子一拳能打十个。”   马车都开出一条街了,陆胥还在生气。   沈卿禾在外玩了这么一会儿,已经有些困了,眼皮子昏沉沉的,渐渐的快要闭上。   她唇角弯起,顺着陆胥的话点头道:“嗯,夫君最厉害了……”   “是大英雄!”   陆胥见她这样子,顿了下,伸手将人揽过,直接躺在了他怀里。   沈卿禾顺势往里窝了窝,闭上眼睛,只觉得在他怀里睡着,会更安心也更舒服。   她不是说的什么奉承话,而是在她心里,陆胥真正就是这样厉害的人。   是为她撑下一片天的人。   “夫君,今天她们都在说,说你又凶又可恶,是黑脸阎王。”   沈卿禾声音软糯糯的,顿了顿后,又慢慢说道:“我当时就在想,我家夫君那么好,才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我想睡会儿。”又过了会儿,沈卿禾抬眼看他,说:“夫君,你能讲故事听吗?”   她一提要求,那眼神简直看得人心都化了。   “好,枝枝乖乖睡吧。”陆胥从语气到眼神都愈发温柔,道:“你想听什么,我就说什么。”   于是她又看了他几眼,而后闭上眼睛,点了下头,软声应道:“嗯。”   “昨儿放在桌上那本书,我看了一半,后面讲了什么呀?”   她一看书就犯困,就一本薄薄的话本,她已经看了六七日了,也没能看到最后。   很想知道后面讲了什么,却又不大有耐心了。   陆胥恰好知道。   他一边轻轻揉着她的手,一边放低了声音,开始给她讲后面的故事。   说了还没两句,怀里人已经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陆胥垂眼,瞳仁微缩,压了压情绪,低头轻碰了下她的唇角。   .   转眼到了除夕夜。   今年发生了太多的事,除夕似乎也冷冷清清的,少了些该有的氛围。   床帘落下,被中露出一抹雪肌,衬着乌黑的秀发,散落一枕,被子下的衣裳也乱得不行。   “枝枝,起床了。”陆胥在床边坐下,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柔声的唤她。   沈卿禾没有反应。   她睡得正熟。   陆胥俯身,撑在床边,唇瓣靠近她脸颊时,一阵暖香传来,他不禁顿了片刻。   而后重重吻了下去。   沈卿禾被他憋的快要喘不过气来,脸颊绯红,正要去推人时,他却停下动作,顺着往下,几乎整个埋头在她肩窝胸间。   随即有粗重的呼吸声传来。   他身上暖烘烘的,一靠近,周身像处在火炉中,沈卿禾迷迷糊糊的,忍不住不断的往他身上挨。   紧紧的越靠越近。   陆胥气息越加粗重,一只手揽住娇躯,抱住后,在她雪白的肌肤上落下密密麻麻的啃咬。   全身都软糯糯的,他真想重重的咬上两口,可偏偏怀里的人又娇得很,稍稍力气重一点都要见青紫淤血。   陆胥抱了会儿,才终于缓过来一些。   “枝枝,再不起来,都要到新的一年了。”   他柔声的在她耳边说道:“不可以再睡了。”   沈卿禾含糊的应了两声,却依旧闭着眼睛,没有睁开。   陆胥把她从床上抱起来,又小心翼翼的给她穿好了衣裳和鞋子,这么一番下来,人才将将清醒了。   外面天都已经黑了。   再过不到一个时辰,便是来年了。   沈卿禾坐在榻边,愣着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睡了很久。   头一次过年不在父母亲的身边,一时间觉得这样的感觉有丝丝怪异,却又说不上来具体。   陆胥亲了亲她的嘴角,一手揽着她,带着人往外走,出了房间。   打开门,冷风袭来,一片白雪茫茫。   明明昨儿还没有下雪,这就睡了一觉的工夫,感觉整个世界都被白雪覆盖了。   院子里堆了好几个雪人。   晟儿和璇璇两个人裹得跟个球一样,就蹲在雪地里,孜孜不倦的堆着雪人。   两个人现在玩得可好了,璇璇日日跟在她三哥身后,“哥哥、哥哥”的喊着。   晟儿也比之前开朗了不少。   沈卿禾穿了一件红色披风,衬的小脸莹白,又格外有喜庆气,看了圈院子里新上的装扮,渐渐觉得,心情也跟着一起喜悦了起来。   这时候才有实感。   新的一年要到来了。   在她活过的十七年里,今年是很特别的一年。   她有了一个新的家,有了自己即将出生的孩子,特别是有了一个,她那么那么喜欢的人。   “今儿早上姓梁的还喊我我去喝酒,老子直接给他骂了一顿。”   陆胥沉声道:“大过年的,他在军营风餐露宿,老子可是有媳妇有家的人。”   想想就能知道,他回这句话的时候,有多嚣张多气人,梁将军估计想直接和他打一架。   “大过年的,干嘛要骂人。”沈卿禾笑着说了一句,而后眨巴着眼睛看他,询问道:“夫君,我也能去和他们一起玩吗?”   “不好。”陆胥摇头拒绝,说完又哄她道:“太冷了会凉手的。”   若是别的也就算了,但沈卿禾身子弱,向来最怕寒凉,这方面是万万要注意的。   沈卿禾自己也知道不太好,有些失望的抿了抿唇,便也没再说什么了。   陆胥紧握住她的双手,把自己身上炙热的温度都传了过去。   而正是这时候,听谁喊了一声,天空突然绽放出大片的烟花。   沈卿禾被这动静吸引,抬头却见满目的光亮,眸子也被映的瞬间亮了起来,欣喜道:“有烟花!”   燃放的地方似乎很远,但又正好能看到。   前几日晚上沈卿禾便说想看烟花,可她害怕那声音,一靠近听着心便跳得厉害。   她说过一次陆胥就记着了,特地亲自去踩了点,寻了个好地方,既能在家观赏到烟花,又听不见燃放的声音。   天空都被这亮光点起,那瞬间仿若白昼一般。   璇璇在高兴的直拍手,连喊着让哥哥抱。   陆晟只得俯身,把这女娃娃抱了起来。   最后一抹光亮落下。   陆胥笑了起来,声音浑厚的大声说道:“枝枝,新年快乐。”   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哪一次的新年,像这次一样觉得那么幸福又充满期待。   这是第一年,之后还会有他们的很多年。   “嗯,新年快乐!”   看完烟花,几人没在外面久留,雪下得大了后,便赶紧回了房间,挨着火炉暖和暖和。   年夜饭准备的丰盛,一桌子的菜,琳琅满目,还全都是沈卿禾爱吃的。   橘白匆匆从门外进来,手里拿着个小匣子,脸上带着笑容,把小匣子递给了沈卿禾。   “夫人,这是太夫人托人送过来的,说是给您的新年礼物。”   这匣子还未打开,光是拿一拿便能感觉到沉甸甸的,多半是金银首饰之类。   太夫人不肯同他们一起过年,劝了许久也劝不动,只说这段日子里,她要在佛堂,为陆家祈福。   这短短时间,陆家造了太多孽了,她到如今这个年纪,只希望看到子孙安好,平安健康。   “给我的吗?”沈卿禾再次确认了下。   “是。”橘白点头。   “哼,果然在祖母心里,我比你还要重要。”沈卿禾颇为得意,扬着唇角,悄悄打开盒子看了一眼。   是些好看的首饰,她一眼瞧着,还蛮喜欢的。   “老子都让你踩你男人头上来了!全家你最厉害最重要!”   陆胥两腿大大咧咧的张着,看她开心,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那给祖母送点好吃的过去。”沈卿禾偷笑了声,示意橘白拿食盒过来,想着装些祖母爱吃的菜送过去。   待明儿新年第一天再去看她。   “我们明日先去看过祖母,再回家看爹爹和娘亲。”   沈卿禾说道:“我娘亲昨儿还差人来说,她备了一只新鲜肥硕的羊腿,晓得你喜欢,特意留着做给你吃。”   “我娘亲手艺可好了。”   她说过,她的娘亲就是夫君的娘亲,她也在一点点的努力,让陆胥少去想以前那些不开心的事。   吃过饭后,晟儿和璇璇便回去了。   “闻得惯那味吗?”沉默了会儿,陆胥突然出声说了这么一句。   “啊?”沈卿禾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陆胥靠近她,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要是吃了羊肉亲你,枝枝让亲吗?”   沈卿禾皱了皱眉,只觉得他怎么就想到这里来了,于是小声道:“不让!”   她最不喜欢羊肉的膻味了。   “不让也非得亲!”陆胥咬着牙,在她耳边低笑着逗她道:“毕竟老子天天想着睡枝枝。”   他心情一好,说话又毫不遮拦了。   沈卿禾手攥在衣裙上,被他下巴蹭的有点疼,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道:“那羊肉你还是不要吃了。”   陆胥问:“……为什么?”   沈卿禾微敛了神色,咽了咽口水,软声的说道:“让你亲啊……”   声音才入耳,刹那小腹一紧,陆胥不禁在心里低骂——   他娘的真是色/欲熏心!   窗外夜色渐深。   陆胥去冲了个冷水澡,回来时沈卿禾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   于是他也躺下,一只手熟练的在她颈后垫着,双腿紧紧夹住她的腿,看她哼唧一声睡舒服了,便小心翼翼的不敢再动。   心里沉甸甸,装的满满当当。   新的一年到了。   他们在一起的,崭新的一年。 第61章   桃枝上已经结了花骨朵。   午时刚过, 沈卿禾陪着晟儿还有璇璇一起在亭子里画画,今天画的是桃花满枝。   虽然现在还只有花苞,尚未盛放。   璇璇这么小年纪,画笔都拿不太稳, 别说画的多好多像了, 能够学着有个样子就已经很不错了。   晟儿画的有模有样, 教的也十分有耐心。   “嫂嫂,好不好看?”璇璇好不容易画完了一幅画, 抬头兴奋的去拉沈卿禾的手。   沈卿禾手里拿着几件衣裳, 正在认真的挑选。   她还不知道是男孩女孩呢。   虽然她并没有太多的实感,男孩女孩都可以,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怎么都喜欢的。   这些小衣服小鞋子最好看了!   被璇璇一拉, 她低头去看, 只见嫩白的小脸上涂的跟个花猫似的, 一只手抓着笔,还在傻傻的笑。   眼睛弯成了月牙。   哥哥教她了,璇璇认真的学了, 不管画的好不好, 她总都是开心。   “好看!”沈卿禾很捧场, 笑着点了下头,夸赞道:“璇璇画的越来越好了。”   璇璇喜欢听夸奖,笑得更高兴了,还不忘回头对陆晟说:“三哥,最厉害!”   陆晟脸皮子薄,不太听得别人这样夸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也没说什么,低头继续画画。   可不得不说,璇璇夸的没错。   尽管树枝上桃花未盛开,可在陆晟的笔下,粉嫩的花瓣娇艳欲滴,铺满整个画卷的桃花,霎时惊艳了人的眼眸。   栩栩如生,便如亲眼看到了那漫山遍野的红色。   “你们饿不饿?”沈卿禾咽了下口水,突然说道:“想不想吃桃露羹?”   是近些时日霁城时兴的吃食,用的正是含苞未开的花骨朵,配上新鲜的花露,缀上喜欢的水果,最好再放雪中冰镇片刻,味道更好。   就是太凉了,陆胥一直都不让沈卿禾吃。   眼看马上就要过了吃它的时节,沈卿禾可太馋了,光是看着,闻着味道,就禁不住的想流口水。   “我们不吃太冰的,一点点冰就好。”   于是沈卿禾让橘白端了三个小碗过来。   晟儿看着眼前的桃露羹,又犹豫的看了看沈卿禾。   之前哥哥说,这个凉肚子,不让嫂嫂吃,也不让他们吃。   晟儿要听哥哥的话,不该吃的就乖乖不吃。   沈卿禾却已经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她虽吃的小口,腮帮子动的却快,哪怕被冰到了直倒吸凉气,也要用嘴快速含化了然后咽下去。   这种清凉的天气,再吃一碗凉凉的桃花羹,实在是再舒服不过了。   透明的琉璃小碗,肉眼可见里面的东西少了大半。   晟儿抬头,似乎看见了什么,面色微惊,小声唤了句:“哥哥。”   沈卿禾听着,也愣了下,回头去看。   远远的,见陆胥进了院门,正往凉亭走来。   沈卿禾顿时像做错事的孩子,一口在嘴里不知要不要咽下去,看着面前的碗,想着怎么能“销毁罪证”。   想着陆胥已经大步走了过来。   “夫君,枝枝好想你。”沈卿禾抬头看他,扬着小脸,委屈巴巴的,“枝枝昨晚做噩梦了,一觉醒来,都没有看到夫君……”   陆胥近日实在忙,梁将军那边的事没完没了,他不好再推脱,只能是早出晚归,趁着沈卿禾没醒便赶紧出门。   不然只要她一醒,他就没办法出门了。   陆胥没说话,低头伸手过去,指尖在琉璃小碗上碰了下。   是冰的。   陆胥低头和她目光对上,沈卿禾心虚的垂眼,移开了视线。   “它在我嘴里一化就不冰了,没有凉肚子……”   陆胥倒没说什么,只是将碗拿走,又倒了杯热水,沉沉道:“先歇会儿再暖暖肚子,这个不准再吃了。”   说完又看向旁边两个。   “你们两个也是。”陆胥扣了扣桌子,声音冷了不少,轻斥道:“不准吃。”   两个小的一口都还来不及吃,这一下被说更加不敢有什么动作。   璇璇还有些馋,抬头迟疑的看了陆晟一眼,咽了咽口水,眼睛眨巴了两下。   意思是她想吃。   陆晟赶紧朝她摇头。   璇璇今儿早上没胃口,本就没吃什么东西,现下看着眼前这香香甜甜的,可太有胃口了。   “哥哥、不是听嫂嫂话的嘛?”璇璇奶声奶气的,看了看沈卿禾,又看向陆胥,说道:“嫂嫂让吃的……”   璇璇话音才落,沈卿禾连连点头附和,斩钉截铁道:“是,要听枝枝的话!”   两姑娘对视一眼,成功站在一条战线上。   “吃了闹肚子的。”陆胥无奈的劝她,“会疼。”   前两天喊肚子疼,把陆胥吓得够呛,没日没夜守在她身边,又是唱曲又是说话本的,好不容易才将人安抚好一些。   “枝枝不怕疼。”沈卿禾抿住唇角,一时任性起来,脸耷拉着更难过了。   “我就是要吃……我要吃……”   沈卿禾拉着人黏糊的不行,眼巴巴的模样越来越可怜,这样子,活像是被饿了好几天。   虽然话说的硬气,但还是没志气怂啊,毕竟在一些原则性的问题上,她不听话的话,陆胥真的会生气的。   他生气的时候,还是很有震慑力的。   陆胥心下一停,简直招架不住。   他一手拳头紧握住,片刻后,正要妥协,沈卿禾脸色却越来越白,拉住陆胥的手,开口,声音瞬间虚弱了。   “夫君,肚子有点疼。”   .   这一遭来得有些猝不及防。   说肚子疼当真不是在唬人。   原先大夫说的是三月十二,可今儿才初七,突然就要生了。   产婆和嬷嬷都在院里候着,东西也早早的准备妥当,行动起来有条不紊。   沈卿禾已经疼得不行。   她紧紧拽着陆胥的手,整个脸埋在他怀里,发丝已经被汗液打湿,一缕缕的粘在脸颊上。   哭得极其的小声。   她知道会很疼,也在心里有过无数次的准备,但真的到了这时候——   她觉得疼得快死了。   “枝枝。”陆胥面色紧张,低头看着她,便又极轻的唤了一声。   他手紧紧握着,一直在微微的颤,眼神凝住,整个人僵的厉害。   先前这些日子田嬷嬷说了许多,事无巨细全都说了一遍。   沈卿禾也记得好好的。   小腹一阵一阵的疼,像有刀刃在肚子里不停的转,她只听着耳边来来回回的脚步声,稍微缓过来一些了,带着哭腔弱声问:“为什么还不生啊……”   “不是跟枝枝说了嘛,还要再等等。”   陆胥出声和她解释,声音嘶哑的几乎要听不见,却依旧沉稳有力,能给人坚固的支持。   这是沈卿禾活这么多年来最坚强的时刻了。   她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好像有很久很久,又好像才一会儿,产婆的声音太聒噪了,她都听不清楚。   “枝枝,用力。”陆胥俯在她耳边,声音极其清晰的传了过来。   她小脸通红,便咬着牙用力。   田嬷嬷在旁边才着了急了,她在这霁城给那么多产妇接生过,从没见过哪个妇人,生产时要让男子守在身边。   特别是陆二公子阳煞气重。   这屋里又乱又血腥,可不好冲了阳气,那来年该不吉利的。   思及此,于是她忍不住劝道:“二公子,屋里晦气,您还是出去等着吧。”   “你给老子闭嘴!”陆胥吼了一声,脸色铁青。   若不是现在这个时候,他当真要直接拎起人扔出去。   屁它个晦气不晦气的,都不想管。   他媳妇都快疼死了,他心疼的心都七零八落,恨不得让这些疼痛都能自己来承受。   枝枝怕疼,她最怕疼了……   陆胥强压下情绪,在耳边哄着沈卿禾,又耐心的教她用力和呼吸。   短短的半个时辰,仿佛过去了一年那么漫长。   直到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传来——   “是位小公子!”   陆胥没有反应,只看着他背影黑沉沉的。   反倒是沈卿禾,缓过来一些后,巴着眼往那边瞧,明明刚虚了力,却好奇的不行,便去拉了拉陆胥的手。   陆胥指腹停在她的眼角,轻轻的揩去一点泪水,轻声道:“枝枝先休息。”   “夫君,好像也不是很疼。”沈卿禾眨了眨眼,唇角浮现一抹轻微的笑意,接着好奇道:“小公子长得像你还是像我,好不好看?”   “听声音就好可爱。”   “夫君,我们给他取什么名字?”   真的是疼过去了就忘了,心里只记挂着小宝宝,一下子什么都想到了。   一连问了一大堆。   陆胥喉头微动,话一时梗在喉咙,一向高大粗莽的男人,那瞬间低头,泪水顺着脸颊慢慢滑落。   心里一阵酸意。   “怎么了……”沈卿禾看着他,突然有些被吓到,迟疑的问了一声。   “夫君……不高兴吗?”   陆胥眼神怔住,片刻后,他突然笑了起来,大声回答道:“高兴!高兴得很!”   说完,他低头亲了亲她的眼角,鼻子,最后又落在嘴唇上。   枝枝乖。   枝枝辛苦了。   .   四月初七,陆琰满月。   小家伙长得白白胖胖的,模样同沈卿禾有六分相似,特别是一双水灵灵的眼睛。   满了月的小公子还是小小的,软绵绵的,乖巧的不得了。   陆胥这样粗莽的人,头几回抱孩子的时候,整个手足无措。   现在已经很会哄。   就和哄枝枝一样,娘俩当真连性子都是一样的。   “梁将军送了两匹骏马,还有一匹小马,说是留给小公子骑,日后陪他长大。”   橘白今儿也穿了新衣裳,兴致勃勃的,同沈卿禾说外面的情况。   “璇璇小姐和三少爷正在陪太夫人说话呢,太夫人给您和小公子都带了礼物,等下奴婢就拿过来。”   自从出了陆府后,家里很少这么热闹又其乐融融了,橘白看着,自然也跟着高兴。   沈卿禾正坐在妆镜前,才收拾好了,起身转了一圈,十分欢喜。   “对了,梁将军好像还说,有棘手的事,要请咱少爷帮忙。”   “那我爹爹和娘亲呢,可已经到了?”   “二位正在逗小公子玩呢。”   “我去找爹爹和娘亲。”沈卿禾很兴奋,才顾不得什么梁将军的事,点着脚尖,一蹦一跳的出去了。   满月宴吃得颇为开心。   近黄昏时,送了人离开,院里便又渐渐的安静下来。   小陆琰也睡着了,由嬷嬷带回了房间。   沈卿禾也刚送了父母亲离开,便在院里的凉亭等陆胥回来。   他和梁将军谈事情谈的太久了。   他回来时天已经黑了,一身黑衣,手上提着□□,手臂肌肉线条格外壮硕,远远的看见沈卿禾,一把将□□扔到一边,出声唤道:“枝枝!”   沈卿禾回头,愣了下,小跑着上前两步,垫脚,伸手圈住了他的脖子。   “夫君,你是不是要出远门了?”   陆胥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怔了好一会儿,还没回答,沈卿禾又道:“虽然我想夫君一直陪着我,但夫君也是要做大事的英雄!”   她始终记得梁将军说过,陆胥若是从军,那必将是驰骋沙场的一方枭雄。   陆胥笑了声,没说话,一手把人扛起,大步往房间走。   房间里一片暗色,灯都没点,陆胥几乎把她整个人架在身上,抬眼静静的看了好一会儿,眼里是满满的柔情和宠溺。   “不出远门。”陆胥低低的道:“就算出远门,也带着枝枝。”   说好了永远都陪着枝枝的。   有一个枝枝,宁愿这一辈子籍籍无名,宁愿放下所有的宏伟抱负,安于此状,平静祥和。   “我只做枝枝的大英雄。”   沈卿禾看着他,只回想着下午的时候心绪复杂,打量着他的眉眼,眼眶也渐渐红了起来。   “枝枝喜欢夫君……枝枝想永远和夫君不分开……但是——”   “枝枝也更想看到夫君做想做的事。”   以后还有很长,未来还有很多年。   他们不过刚刚开始。   “嗯,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