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吾夫甚美》 作者:雨师螺   作品简评:   经历了退婚和接连守孝,苏满娘一不小心成了位老姑娘。原以为亲事要砸在家里,岂料天降一桩“好”姻缘。未来夫君是辛图城第一美男,条件完美,却只要求一点,不许对他动心。佛系的苏满娘欣然应允,却不想婚后竟发现……本文行文流畅,节奏舒缓,细水流长,围绕着一位古代大龄姑娘的契约婚事徐徐展开,将两人的感情递增发展娓娓道来。全文言语诙谐,男女主互动有爱,高甜无虐点,让人读之忍不住会心一笑,是一本值得一读的好文。 ============= 第1章 听闻   辛图南城的黎锐卿出征归来并回京述职后,摇身一变,成为了从四品的宣威将军。还未等城中众人上门道贺,他就在归家后的第一天,将他那早逝的原配牌位给休了。   城中百姓大惊。   死者为大,且小刘氏都已去世五年了,休牌位这种事儿,自开朝以来,便没有几个这样干的。黎锐卿这般做法,还能不被御使弹劾、撸掉官位?!   迟疑之下,众人纷纷观望。   却发现,虽然黎锐卿因为休牌位这事儿,与他母亲和前妻共同的娘家——刘家闹得很是不愉,但他休牌位的过程却意外顺利。   黎锐卿去过刘家后的隔天,刘家就派人去黎家墓地将小刘氏的棺位抬了回去。   对外,两府给出的理由是小刘氏在黎家时,犯了七出无子之过。   即便所有人都知晓,黎锐卿的表妹小刘氏在黎家时,一入门就怀孕,七个月就早产生下一女,后大出血而亡,根本没有时间去怀孕生子,硬要说这是七出理由,着实牵强。   然而众人等了又等,既没有等到刘家反口,也没有等来撸掉黎锐卿官职的旨意,反倒等到了他顺顺利利在官府将休妻文书备案完毕,自此与前妻小刘氏全无干系的确凿讯息。   对于黎锐卿归家后的种种行事,外界反应褒贬不一。贬的说他行事全无礼法顾忌,太过猖狂,褒的则是一个个笑得意味深长。   但有一点却是肯定的,出征归来、并利落休掉前妻牌位的黎锐卿,已经进入不少家中有女待字闺中的人家的视线。   从四品上宣威将军,年纪尚轻,官位了得,更是生得昳丽俊美,郎绝独艳,虽多年未出现在辛图城,却至今无人能撼动其辛图第一美男的雅称。   再加上现在,他先头那位前妻已经被休,女儿再嫁过去虽说也是继室填房,却不用向他前妻的牌位执妾礼,还能享受嫡妻待遇,这条件即便是在辛图城中的年轻未婚儿郎们中拉出来,也属上乘。   就在城中各个府邸蠢蠢欲动时,黎锐卿却突然闷不吭声离开了辛图。三个月后,从外面带回来四个风尘仆仆的瘦巴巴孩童,还一水的全部收为养子养女,改姓为黎。   这下子,原本还对黎锐卿有些想法的人家,偃了旗息了鼓了小半。   据朝廷律法,养子同样具有遗产继承权,其继承份额,等同于家族庶子。   若说原先黎家只有一个年幼嫡女,只需将来陪送一副嫁妆就能打发完事,那么现在,这可是相当于一个嫡女,三个庶子,一个庶女!   人还没嫁过去,夫家就已经自己完成了开枝散叶的全部过程,让哪个尚有些理智的云英未嫁小姑娘都心生犹豫。   当然,在他绝美容颜和高阶官位的诱惑下,剩下的蠢蠢欲动的家族和姑娘们,仍旧不在少数。   辛图城城东,刚在乡下度过热孝期,趁着开春搬回省城的苏举人家里,苏母正为大女儿苏满娘说着她这两天打听到的省城八卦。   苏满娘面若银盘,峨眉似柳,天生肌骨莹润,即便在乡下的接连守孝,也未能让她瘦下半分,黑上半点。   只她体型的略显圆润肉感,虽纤浓有度,看起来别有一番温雅美态,却并非时下欣赏的窈窕纤细女子,让苏母每每提及,都分外扼腕。   此时,苏满娘在听到黎锐卿又往家带回来三位养子和一位养女时,已经是事情发生的两个月后,她被这位不走寻常路的新任将军给惊得差点没阖上嘴巴。   “他这莫不是根本不想再娶妻了吧。”要不谁会闲着没事往家带这么多养子?!   就算真如黎锐卿所说,这些都是他生死至交战友的孩子,现在家乡无人看顾、眼看就要活不成,那也完全可以养着他们,只收为义子义女即可。   这养子和养女的名分一出,还全都改黎姓,其中意义大不相同。   苏母看女儿心情不错,更是没忍住多说了一些,她身子往女儿身边靠了靠,神秘低声道:“这些算是什么,还有呢。我还听咱们城东的孙婆子说,黎将军的那个前妻小刘氏,一进门就已经有了,现在黎府的这个嫡女根本就不是黎将军的孩子。你想想,当年小刘氏过门,和黎家的公鸡拜完堂没多久,当晚黎将军就受召去了边关,说不定当时根本就没成事儿。”   苏满娘脸上飞上一抹薄红,感觉这太详细的事儿她一个姑娘家不该去听,但看她娘正说得兴起,没有反应过来,也就故作镇定道:“这种事情估计都是城中传言,当不得真,娘咱们还是不要乱说得好。”   苏母点头:“也是,谁知道这黎将军是不是本性就是个不顾前情的人呢。”   苏满娘舒出一口气,连连颔首,以为总算跳过这个话题。   却听苏母又道:“真假暂且不论,反正我听孙婆子说得是有鼻子有眼。她说当时黎将军找到刘家时,还说过小刘氏留下的那个女儿,如果他们想要,可以带回刘家抚养,可刘家根本就没要。你说,如果真是黎将军自己的血脉,他怎么可能会将孩子送给刘家抚养,他既然开口,不就是孩子与他没有一点儿关系的意思?”   苏满娘干脆放下手中的络子,免得将好容易快弄完的络子整乱了,向她娘身边挪了挪:“如果真像是娘所说,那他这人倒也算不错,不是自己的血脉,还让那娃娃占了自己嫡女的位置。”   苏母恨铁不成钢地戳了苏满娘一下脑门:“什么不错,如果这事儿是真的,那这种人根本就是傻!这种绿毛亏也吃,以后肯定没有大出息。说到底,还是对刘家轻轻放过了,优柔寡断!你啊,都这么大了,看人还是没眼光!”   苏满娘用纤细如葱的手指轻轻揉着额头,憨态可人地拉着苏母的袖子撒娇:“娘,这有什么可生气的,且不说人黎家和咱家的门第天差地别,就说我,这不是还有您给我把关嘛。有您在,我可是安心极了。”   苏母动作一顿。   她看着女儿姣好的面容和没心没肺的样子,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又随意与苏满娘聊两句,就出了房门。   苏满娘也是在话说出口后,才发觉自己这话说得有些不对。   她之前的未婚夫常杉,就是苏母千挑万选为她定下的。   常杉相貌俊逸、读书资质不凡,早早就考取了童生,就连苏父也常对他赞不绝口。   哪想在她十四岁那年,正当两家开始商讨接下来的几礼应该怎样走、什么时候开始走的时候,男方出了变故。   常杉看中了城中李氏当铺家的小女儿李月娥。据闻两人曾在荷花池边相遇,柳树亭中相许,登高时美女悍死救书生,导致手臂脱臼。常杉大为感动,亲上门来与她们商讨,娶李氏女为平妻事宜,还想将他和李月娥的婚期定在他们婚期的一月之后。   当时苏满娘都快被他这要求给惊呆了,苏母更是气得直接用扫帚将人扫了出去。   这门亲事最后还是由苏母亲上门了数次,才给退了。   用苏母当时的话说,人都还没过门呢,就开始想娶平妻,那等成了亲后,那小妾通房之流的更是止也止不住。   这门婚事早退早好。   之后常杉大概也是没脸,就从苏父开设的学堂中退出,去了城西的另一位举人学堂中学习。   对方在那边具体学得怎么样,她不知晓,反正一个秀才,他三年考了两次都没考上。今年是第四年,虽说现在不知结果,但今年她家中有刚出孝的两位弟弟也要下场,倒是更不希望常杉考中,免得到时三人一起下场,让两位弟弟承受颇多压力。   自那之后半年,苏母就开始为她相看人家。   可惜因为她退过婚,有意向的男方条件都远不如常杉。   再加上之后祖父过世,她守了一年孝,没过半年,祖母也过世了,再次守孝一年。   这来回耽搁下来,刚退婚时,她还不过十四韶华,现在都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眼看着她已经出了孝,但由于父亲功名在身,三年孝期内不能参加红白喜事,只能是在她出孝后定下亲事,再等两年后父母双双出孝,才能成亲。   如果在平常人家,可能并不会讲究得这样严谨。只她家,苏父自从守孝后就闭关读书,准备出孝后再下场,再博一番锦绣前程。   万一苏父以后得入官场,那她在父母守孝期间嫁娶一事,绝对会成为他的污点。所以,即便苏父苏母再为她心急,也只能将她的婚期按到两年后。   她本来年岁就大了,再拖两年等成亲时就将二十。最近这一阵子出入家中媒婆带来的男方条件,比她几年前刚刚退婚时看到的还要更加不如。   眼见着这提亲的男方人选,已经从家里不景气的年轻童生,变成了商家子、地主和丧偶几年的老童生,也难怪苏母会那样着急和上火,稍微一句无心的话,就会有充沛的联想。   苏满娘拿起笸箩中的络子,随意打了几下,又叹息一声,感觉不太舒意。   遂将络子放下,出了屋子来到侧院,招呼正在小丫鬟带领下玩得浑身都是汗的苏晏娘,笑盈盈道:“走,大姐姐带你去找娘。”   五岁的晏娘当即兴奋地扑到满娘怀中,咯咯笑道:“大姐,我们去找娘要肉吃,晏娘要吃肉!”   苏家共有五个孩子,除苏满娘为长姐外,下面还有两位准备今年待考的弟弟,一个刚刚启蒙的三弟,和眼前这个垂髫之龄的小妹。   苏晏娘是家中最小一个孩子,自生下来后不久,就因为家中接连守孝,没能沾到几许荤腥,因此对肉格外执着。只即便这般,她的小身子仍旧是与苏家女一般无二的圆润、不显纤细,让人难以相信她缺嘴过。   苏满娘牵着苏晏娘的小手,来到苏母的卧前,敲了两下门,没等里面应声,就熟门熟路地推门走了进去:“娘,我带晏娘过来耍了。”   屋内,苏母穿着一身半蓝不青的袄子半躺在榻上,侧头怔怔地望着窗外发呆,苏满娘的心就一下子就疼了。 第2章 路遇   她忙松开晏娘的手,上前拉住苏母道:“娘,您这又是在做什么,家中大弟、二弟正在备考,咱们应该欢快些。再说,等大弟和二弟都考上了秀才,您还用担心我嫁不出去?!   您也不瞧瞧,您将女儿生得多美,到时候啊,您就等着咱家门槛被踏破吧。”   苏晏娘在一旁拍着小手,咯咯附和:“大姐姐美!大姐姐最美!”   苏母听着满娘一通不要脸的自夸,脸上没忍住露出几丝笑意。她本也不是多多愁善感的人,只是最近实在积郁,现实与想象落差太大,一时无法接受罢了。   她想了想最近正忙着用功的两个儿子苏润允和苏润臧,以及那不到两月就要开始的院试,也跟着提起了精神,坐起身道:“现在我和你父亲也出了热孝,不若过两天,娘就带你们去一趟大佛寺,去为你爷奶添上些香油钱,也为你大弟、二弟去文曲星那边拜拜。”顿了顿,她又出言补充,“还有你小姑,也去为她求根签。”   苏家小辈是上个月刚出的孝,孙辈守孝一年即可。   故而虽苏父苏母仍在孝期,但苏润允和苏润臧已经低调的报考了本年的院试。   “那咱们稍后就和他们提一下,看他们有没有时间同去。”苏满娘笑眼弯弯,温声打趣。   苏母佯拍她一下:“你父亲是铁定不愿的,到时提也要被驳回。”   苏满娘就抿唇笑。   苏晏娘兴奋拍手:“去大佛寺喽!去大佛寺喽!”   苏母看着小丫头跳脱的模样,也抬手拍了她一下:“你呀,就在家好好待着,等以后再带你去。”   “啊?!为什么!娘,这到底是为什么?!”   “哈哈哈……”   之后到用膳时间,苏满娘果真提起了这个问题。   苏父最近心情不错,他对两个儿子的学习进度很满意。听到满娘这样说,他算了算时间,摇头:“还是算了,备考时间不多,正需一鼓作气,可不能出去一趟,将心玩散了。”   苏润允今年十七,苏润臧十五。两人正是少年时候,听到不能出门,苏润允还能保持住沉稳,苏润臧则肉眼可见地耷拉下唇角,“父亲,您对我们可是一点儿都不放心。”   “呵,那你们这次就好好考,做上一件让为父放心的事情。”   苏润允和苏润臧面面相觑,垂首不语,心中却不约而同鼓足了气。   七岁的苏润兴从饭碗中抬起头,瞪大眼睛指着自己:“那爹,我、我呢?我能去吗?我都没有去过大佛寺。”   苏晏娘蹬蹬小腿,奶声道:“三哥也不去!晏娘都不能去,三哥更不能去。”   苏牧璟看了他一眼:“去别的地方就算了,但是寺庙幼童还是少去,在那里嬉闹喧哗,是对佛祖不敬。”   苏润兴不满:“可是爹,我都七岁了,不算幼童了。”   苏牧璟看他一眼,慢条斯理颔首:“没错,你现在确实算不得幼童。”   苏润兴嘴角极度上扬,就准备跳下凳子一蹦三尺高,又听他爹补充:“但是男女七岁不同席,这次我和你两位兄长都不去,没人带你。”   苏润兴怔在原地。   在他旁边,苏晏娘没忍住噗嗤一声捂嘴直乐,直将苏润兴笑得醒过神,对她挤鼻子弄眼做起怪脸,把她逗得越发笑得停不下来。   苏牧璟拍了下桌子:“好了,用食期间不许喧哗吵闹。”   苏润兴与苏晏娘连忙端正坐好,只不一会儿,两人就又凑到一起嘀嘀咕咕,商量起那一天两人可以在家玩些什么。   苏润允和苏润臧看着两位没心没肺地弟妹一眼,有志一同的别开视线。   果真下一刻就听苏牧璟道:“润兴,一会儿到我书房我检查一下你背书进度。”   苏润兴:“啊?!!!!”   晏娘:“哈哈哈哈嗝。”   苏满娘将晏娘乱晃的小身子往下按了按,温柔道:“别乱动,等下摔着,就有你好疼的。”   苏晏娘连忙将身子坐正,看着大姐嘿嘿直笑。   苏满娘笑盈盈的目光略过她,落到身高就已基本和苏父齐平的大弟和二弟身上,面上温婉笑着,心中却快速滑过一抹黯然。   大弟已然十七,二弟也已十五,因为她这个长姐一直没有定下亲事的缘故,父母便没有越过她、先给两人说亲,以致两人的亲事虽也有媒婆询问,却一直没被松口。   是她耽误了他们。   只希望他们这次能如愿上榜,得中秀才,聘上一户好人家。   三日后。   苏母早早备好香烛等物,一大早便让下人驾着马车,出了辛图城,前往城外大佛寺所在的鸡鸣山。   此时正是四月间,春风凉爽宜人,山路两边,新发的嫩绿草叶、枝头探出的油亮嫩芽,行走在鸡鸣山的石阶上,眺望着绿意内敛的山头,呼吸着泥土的芬芳,只觉得心头原本的积郁与沉闷,就似这样消了,淡了。   因今日阴历恰逢十五,山路间行人颇多,挤挤攘攘。   行于其中,苏满娘虽说体态稍显圆润,但爬起山来却气息悠长,爬到半山腰时,额间也不过稍显汗意。   苏母这时已累得不行,她坐在石道旁的一处大石头上,接过丫鬟递来的水囊喝了两口,对苏满娘气喘吁吁道:“你这丫头,爬这么高,都一点也不累的。”   苏满娘正用帕子擦拭额角,听到这话,抬眸向她甜笑:“看娘您说的,好像我这几年在乡下庄子上,爬的山都是爬假的一般。”   苏母想想她这两年在乡下为了减肥,愣是爬了两年多的山、却半点没瘦下来的委屈模样就抿着唇乐:“这样也好,满娘你瞧你现在,脸蛋比之前更红润、更漂亮了,现在这样就好。”   芙蓉秀面,双颊晕红,杏眼如波。   在苏母看来,这便漂亮得紧,着实不用改变。   路上一行人一连歇了几歇,才终于抵达山顶。   大佛寺位于鸡鸣山之巅,历史悠久,享誉周国。据闻曾经有三代帝王来此祭拜,文豪墨客争相挥墨,吸引了无数文人骚客来此一游。   苏满娘在退婚之前,也来过此处拜佛求签。当时她是为了求她与常杉的姻缘能否和顺,却得到了下下签。   彼时她家都已经要与常家商议最后婚期,只她感觉常杉的态度一直虚浮得很,心中不得劲,飘飘落落的,得到这签文后,心中更是虚得不行。   索性这虚浮的心情并没有维持太久,就尘埃落定,她果真退了婚,彻底断了那根与常杉间的姻缘线。   之后就是接连守孝,再也没有来过。   再次登顶鸡鸣山,来到大佛寺顶,苏满娘看着道路两旁气质祥和的石雕大象,心头原先的复杂波动,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苏母与苏满娘带着身后的婆子丫鬟,相继迈入大佛寺中,依次肃穆拜祭。   院试将近,文曲星殿外排队上香的人排成长龙。   苏满娘与苏母在香烛处将带来的香点上,恭敬地跪在殿外,虔诚行礼叩首,将檀香全部插入文曲殿外巨大香炉中后,后又步入殿内,重新叩首。   等两人出来后,她们面上不约而同地轻快了许多。   母女俩凑在一处,小声说着体己话。   “娘,这次大弟和二弟考试肯定能行,您也不瞧瞧爹他现在每天笑成什么模样,您完全不用这般担忧。”   “傻闺女,这考试啊,七分实力,三分运气,娘这不是想让星君多眷顾他们一些。”   “娘你真好。”   苏母正挽着苏满娘走出文曲星殿门,突然似有所感,转头看向一个方向,表情微冷。她拉住苏满娘的手稍稍用了点力,就欲拉着她换个方向。   苏满娘一怔,顺着苏母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一位体态丰腴、小腹鼓起的小妇人,正与一位斯文公子站在一处。   斯文公子站在大殿外,双手握香,双目紧闭,似在虔诚期许;丰腴小妇人则正看着两人,面上有着明显的惊诧与打量。   竟是常杉和李月娥。   而且显然,李月娥比苏母更早发现对方,此时她正故意将自己小腹往前挺了挺,看向苏满娘的时候,眼中带着得意、轻蔑以及显而易见的笑意。   苏满娘没有太过理会她想要在她面前炫耀的小心思,甚至在看到两人时,她的心中除了有些惊讶外,并无任何波澜。   在退亲前,常杉一直在她面前提起,她如果瘦一些,会更好看之类的话语。后来,他更是直言,他心许的李氏月娥,便是一位身材纤细、款款细步的细腰女子。   她知晓,他对她并非很能看上眼,也因此,即便两人退婚了,她也没有太多遗憾。   至于她娘总认为她在乡下爬山是因为受了打击,想要瘦身,那实在是因为在乡下守孝期间,她每天除了能去山上走走,能够做的事实在有限,随便扯出来的借口罢了。   没想到,几年后两人再见,她还是往日老样子,李月娥却已有了她的一个半宽度。   即便说她现在有孕在身,这体型也胖得夸张了些。   苏满娘侧头,见苏母面上不易察觉的紧绷和愤怒,想了想,轻轻拽着苏母的手臂,娇憨低语:“娘,李月娥现在怎么变得这样胖啊。”   苏母气呼呼瞅她一眼,没有说话。   苏满娘继续小声嘀咕:“她原先多瘦的一个美人啊。现在感觉脸盘都要是原先两倍,可能还要往上走。”   苏母抽了抽嘴角:“谁知道常家是怎么喂的,听说刚生完一个闺女,现在这才第二胎,就养成了这样。得亏你没嫁过去,你若变成那模样,我可认不出来。”   苏满娘不依地扯了她娘两下袖子:“我像娘,瘦也瘦不下去,胖也胖不太了,娘您可别瞎说,怪吓人的。”   苏母想想将苏满娘的脸,套上方才看到的李月娥的身子,也跟着打了个冷战,拍她手道:“对,你和晏娘都像我,你看晏娘从小到大那小鸡崽儿似的胃,不也长得圆润?!所以即使你真想长胖也难得很。”   刚才那种事,绝对不会发生。   苏母舒出一口气,只觉得心中突起的火气就这样消了下去,瞧瞧身边闺女莹润的面盘儿,喜意顿起,拉着苏满娘就有说有笑地往前面的月老殿而去。   眼见着大小姐三言两语就将夫人的紧张和气愤完全祛除,跟在苏母身后的陈婆子看向苏满娘的眼中染上一丝赞赏。   她们家中的这位大小姐,论起让夫人开怀的手段,她论第二,便没人能论第一。每每都让她看得叹为观止。   果真活到老,就应学到老。她要学得还有很多。   另一边,李月娥看着那两个根本不怎么理会她的人,心中愤恨。一抬头,看到前面常杉已经上完香,睁开眼睛。 第3章 解签   她连忙抚着肚子上前,柔声道:“相公,你这次一定可以得中。”   常杉面目沉凝,遥看向大殿中眉宇低垂的文曲星,再次双手合十,拜上几拜。   再次睁眼,他的眼底仍有几许散不尽的郁色,口中坚定道:“那是当然。”   院试三年两次,如果今年再不中,就只能再等后年。   他提前打探过,苏家的两个儿子上个月已经出孝,今年也报名了院试,如果到时他们得中,他却没中,那他就真要将脸面丢到天桥下,到时还不知别人会怎样笑他。   他目光滑过身边被好吃好喝养得越发富态的妻子,淡淡道:“走吧。”   无论如何,他这一次,绝对不能输!   *   苏母与苏满娘依次祭拜过月老和观音大士后,便去求签处摇签。   因今日十五,大佛寺中的解签的人很多,两人排得位置很是靠后。   排在苏满娘和苏母身前的,是一位穿着雍容却面容苦楚的老夫人。   苏满娘在和苏母小声说话时,也不动声色的打量过她。   这位老夫人身上翡翠金银不少,看起来就知价值颇为不菲,只她面上的愁苦与死气沉沉,却是她无论用多少胭脂和金银绫罗都遮掩不住的。   随着队伍往前推行,苏母的神情也逐渐紧张。   苏满娘注意到被苏母捏在手里的那根中签,也跟着垂下了眼帘,掩住眼底的忧色。   此次,她们并未替苏润允和苏润臧求签,免得被两人知晓签文结果,影响考场发挥。   她和苏母两人,一共求了两根签。   她求的是为自己,求姻缘;苏母求的则为小姑,求安危。   苏满娘的小姑姑名唤苏婉婉,是祖母的老来女,只比苏满娘大三岁。自苏母嫁入苏家后,便是由她一手抚养长大,自小视若亲女,与她们关系都颇为亲厚。   苏满娘六岁那年,苏父与祖父回乡祭祖时,遭遇歹人,两人好容易死里逃生,却伤势严重。   消息传回后,祖母当时就晕了过去,差点不治,祖父在那场逃生中,被砍断了一条臂膀,苏父更是摔断了一条腿。   当时,苏父还只是位秀才,家中生活刚有起色,如果之后他双腿不能恢复,恐之后再无法参加科举,只能就此止步。   这对于自负天赋尚可的苏父,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彼时家中并不富裕,还住在镇上。苏母为了给苏父和两位老人治伤,倾家荡产,甚至还变卖了镇上的宅子,搬到乡下老宅居住。   花钱如流水,直到最后债台高筑。   那年苏婉婉才刚九岁,她瞒着大家私自去县城报名了宫女小选,因为苏家身家清白,妥能入选,当天她就从镇上拿回了八十两白银。   安慰了家里人,没过几天她就收拾了个小包袱,随着县里人离开。   那段时间,家中众人几乎每日以泪洗面。   之后几年,苏婉婉每年都会拖人捎银两回来,家中靠着那些银子逐渐缓了过来,苏父的双腿在贵重药材的精心养护下,走起路来也没了跛态,没过几年,便中了举。   靠着中举后收到的一些商户礼金,苏父带着家人来到省城,一边教书,一边积攒银钱,到最后,不仅购置了宅子,为家中添置了奴仆、车马,甚至还在乡下置下一处小庄子。   至于小姑每年让人捎回来的银钱,苏母在后来有钱后,便将曾经她寄回来的数目补足收好。   还与她说,等小姑回来,她们再多添上些,给小姑置办一份体面的嫁妆。   然而四年前,在祖父去世之前,小姑就不知怎的,再也没往家中捎过一言半语,直到现在,也没有恢复联系。   苏满娘拧着帕子,心下涩然。   这些年,随着她长大,她也逐渐知晓了皇宫是怎样一个吃人的地方,偶尔也会在噩梦中惊醒,苏母更是尤甚。   她今年十八,仔细算来,小姑也该有二十一,只要她还活着,再过四年就该被放出宫了。其实,她们一家人什么也不求,只要小姑能安然出宫就好。   混混沌沌思考间,队伍很快便轮到苏母前面的那位夫人。   “敢问施主所问何事?”   那夫人沉闷地递出手中的竹签,声音干涩嘶哑:“问姻缘。”   大和尚微笑颔首,看向签文,根据序号翻至相应书页,一边往解签纸上抄录,一边笑念:“尔问婚姻是如何,良缘夙缔定无讹。何须欲择西施美,能得无殊月里娥。若问婚姻,此签当为上上签。”   “大师可是说,我儿子他还有姻缘?!”老夫人眼中眸色晶亮,激动地攥紧手中的帕子。   “阿弥陀佛。姻缘之事,缘分天定,施主只需让令郎静待即可。那人可能不是最美的,堪比西施嫦娥,却定是最适合他的。”   老夫人连忙颔首,接过对方抄录好的解签文后,双手合十,也跟着念了一句佛语:“阿弥陀佛,多谢大师,多谢大师,我这便去添香油钱。”   只短短几句话,她面上的精气神就肉眼可见的提升了不少,她又问了大和尚几句,便留下解签钱,与那旁边等候的丫鬟婆子们一起离开。   轮到苏满娘时,她心情还有些紧张。她坐到木凳上,将手中签文递出,“大师,小女想求问姻缘。”   大和尚瞧她一眼,面上笑容不变。   苏满娘背后绷直,也不知晓对方会不会记得她这位曾经被批了姻缘下下签的倒霉姑娘。她估摸着可能性应该不大,毕竟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年。   索性大和尚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翻动书册,半晌抬起笔杆抄录,边写边道:“五百年前结下缘,佳人慕敬意绵绵。莫听他人乱传语,自作主张便作为。   也是一枚姻缘上上签,女施主届时只需相信自己的本心,顺其自然,此次姻缘即可顺遂,无需烦忧。”   苏满娘面上飞来一抹薄红,她不知道这位大师口中的“此次”,是不是还记得上一次的缘故。但她想略一思忖,还是鼓起勇气多问了一句:“会不会很久。”   她生怕自己定下得太晚,会耽误两位弟弟婚娶,是不是上上签,她心中倒没有多少期盼。   若真将两位弟弟蹉跎到二十几再定亲,那她可就真没脸见人了。   周围人噗嗤一声,纷纷捂唇偷笑。第一次在外面见到一个姑娘家,如此着急询问婚期的,大家忍不住面露揶揄。   “这小姑娘说话真是率真。”   “这应是恨嫁了吧,嘻嘻。”   苏满娘坐在木凳上有些羞臊,但这里的都是女客,她感觉自己还能再坚持会儿,于是厚着脸皮坐在原地,坚持着等着答案。   苏母伸手拍了这蠢丫头一下,笑骂了两句,抬头道:“大师,这丫头说笑呢。”   大和尚摇头,表示无事,笑盈盈对苏满娘道:“不会太久,女施主不要着急。”   这下子周围善意的哄笑声更大,直接将她闹成一张大红脸。   苏母也在旁边笑着,推她离开,苏满娘赶紧留下铜板,接过解签纸,用帕子捂住脸,小跑着跑到陈婆子处,拉着她的丫鬟六巧往旁边阴凉处走。   离开了测算队伍,苏满娘又有些懊恼自己沉不住气,她在阴凉下揉捏着帕子,抻着脖子往解签处细瞧。   瞧不大真切,只是隐约瞧着苏母的后脑勺。   没过多久,苏母便也捏了一张解签纸回来,面上表情无悲无喜。   苏满娘忙迎将上去,“娘,你那张是什么签?大师怎么说?”   苏母将解签纸递了过去,扯了扯嘴角:“是中签,听意思应是还好。”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娘的意思是,只要婉婉还活着就好。”   断开联系这许多年,她现在的所求已经不多。   苏满娘将纸张展开:“人行半岭日衔山,竣岭崖岩未可安;仰望上天为护佑,此身犹在太平间。”   前半句,是人在困境,险境环生。   至于后半句,却不知是在说平安,还是在说无助。   苏满娘抿唇疑惑,苏母却拍了拍她手,“你与六巧去后山桃林逛逛,娘去里面寻寻大师,听听佛法,捐些香油钱。”   苏满娘还想坚持与苏母一起,但见她面上神色疲惫,想想也就住了口。   将人送至大佛寺后女眷们休憩的厢房,又待了会儿,她才与六巧一起来到后山。   四月的大佛寺后山下,正是春日景色最浓郁香醇之地,触目所及,都是大片洋洋洒洒的粉色桃花,雪白梨花,间或有雪白的杏花、和鹅黄的迎春花穿插其中,似天宫散花的绝景,美不胜收。   苏满娘在六巧的陪同下步入后山,只一出殿门,就被这触目所及的美景给震撼住了,屏住呼吸,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   “真美。”   她柔声开口,仿若怕打破这遗世的桃源盛景。   在如此绚烂仿若画布的美景下,身着亮丽春装的少女和少妇们,行走于期间,或欣赏谈论,或玩闹嬉戏,再远些的地方,则有一群年轻公子们静立树下。   六巧也跟着感叹:“确实漂亮,小姐不如等你回去,就将这些全部画下。”   苏满娘点头。她指尖轻提起裙角,噙着笑意,顺着石阶向坡下林中而去。   因刚出孝,且家中尚有长辈在孝期的缘故,苏满娘今日穿着的的浅蓝云雾烟罗衫,头梳云近香髻,头顶只斜斜簪了一只翠玉蝶铃簪,虽说比她孝期时的打扮活泼了些许,却仍是素净,站在活泼靓丽的粉衫黄裙少女中,并不如何显眼。   索性她也并不在意这些,只是边走,边细细观察这独特美景,思忖着归家后,该如何入画落笔,主仆俩或停或行,也成为在这桃花林中一处独特的风景。   “呀,快看,前面是黎将军!黎将军今天也来大佛寺了。”   “什么?!黎将军?!”   “竟然是黎将军?!”   “黎将军果真好看!如此美男,别说家中只有几个养子养女,就算是有一堆,我也想嫁了。”   “哟,你可小声些罢,也不怕人笑你,不知羞。”   ……   清脆娇柔的少女音,或惊讶,或娇羞,或喜悦,细细碎碎的在四周交错响起。 第4章 初见   苏满娘顺着女眷们的视线望去,就见到一位身着玛瑙红长袍的昳丽公子,正长身玉立地站在一棵恣意盛放的灼灼桃花树下,姿态文雅地与几位公子说着什么。   如果不是提前听旁边姑娘们的谈话,知晓那便是武将出身的黎将军,苏满娘倒是更愿意相信这是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儒雅书生。   仿若是察觉到越来越多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黎锐卿回首看向身后的少女们,勾起唇角。   那是张比女子还要更加艳丽精致的夺魄面庞。   其上神情似笑非笑。   然而在与他对视时,大多数人都不会有精力分析他的表情意味,只会注意到,他那秀气的叶眉下,是一双勾魂摄魄的如墨双瞳,其眼角轮廓温柔细长,微有上挑,映衬着他眼底微微涌动的凉意,独有一番惑人风情。   苏满娘清晰地听到身边少女们不受控制地倒吸凉气声。   那位黎将军似乎能够很轻易地虏获少女们的芳心,获得她们的视线。即便他为自己寻来那许多养子、养女,也阻挡不了她们的倾慕之心。   面对如此惑人男色,镇定如苏满娘,也感觉心脏好像停跳了半拍。   但等她再去细瞧,却见黎锐卿绯色的唇角扬起,似儒雅的,似清冷的,也似讥讽的。   她的心,就一下子落回原位,   无论怎样,这个人给她的感觉是危险的。   即便这种感觉似有若无,甚至在对方笑意收敛、收回目光后,更是轻盈地仿若自己刚才的发现只是错觉,但她仍旧相信方才那一刹那的直觉。   苏满娘微抿了抿唇,一下子就没了在这片区域驻足的兴致,她缓缓转身,拽着身边还没有彻底回过神的六巧一起,换了个方向行去。   灼灼桃红色下,黎锐卿与面前几位略显天真的世家公子交谈告一个段落,他斯文地向几人颔了颔首。一回身,就看到已经逐渐走远的苏满娘主仆二人。   他微微扬了扬眉。   这倒是他这些年来遇见的,少有的能够如此快逃脱他魅力诱惑的女子。   “如此,告辞。”   “黎将军慢走。”   与几人拱手道别,黎锐卿转身,又不由轻嗤:怎么可能会有?!   最可能的,还是欲擒故纵罢了。   这种把戏,他这些年来见到的可绝对不少。   走动间,他再次察觉到丛林深处传来的熟悉窥视,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掩下他眼底那急欲噬人的癫狂锋锐,以及激动到要见血的颤抖兴奋。   他钓了几个月的肥鱼,终于要上钩了。   *   另一边,拽着六巧离开人群的苏满娘,原还准备在桃林中再闲逛一会儿,多欣赏一会儿美景,却不想,无论她站在桃林何处,都能听到周围人在讨论黎将军的传言。   美色,永远是攻心的一大利器。   无论男色对女子而言,还是女色对男子而言。   面对如斯男色,即便是矜持地闺中少女,也会难掩喜悦与羞涩。   苏满娘原就心情一般,此刻听着周围一片嗡嗡嗡的小声私语更是有些烦躁。她带着六巧在后山兜兜转转寻觅了许久,终于暂寻到一处清净之地,来到一处高耸的假山后休憩。   “小姐,难得出来人多的地,您怎么还跑到这里躲清闲?”六巧不解。   苏满娘半坐在溪边石台上,伸手用草叶拨拉着潺潺水面上的粉红花瓣,低声轻语:“咱们稍待一会儿再出去,外面吵得很。”   弄得不兴奋、也不参与讨论的她,混在人群中有些格格不入。   六巧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多问,只是跟着也寻了个石块坐下,安安静静等待。   一时间,此处只余下潺潺的溪水流动声,以及苏满娘漫不经心搅动水流的声响。   然而,正当苏满娘将小姑那句签文拆字断句逐个联想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打断了这片幽静空间的安详。   “苏姑娘,可是有何忧愁心事?不若说出口来,我也能帮忙参详参详。”有些熟悉的声音,让苏满娘一怔。   回头就看见李月娥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挺着个五六个月的大肚子缓步走来。   苏满娘有些诧异,却更多的是无奈。   这里假山、背阴、小溪,脚底还有随处可见的湿滑青苔,她到底是多大心,才会放心地走进来。   说到底,无论是李月娥与常杉定情,还是后来苏母痛快退亲,她都从未主动挑衅过李月娥,却不想无论是在她退婚后,还是这次出孝回来再见,李月娥都对她颇具敌意。   苏满娘见她走近,拉着六巧起身,后退两步。   李月娥用帕子半遮住嘴,咯咯直笑:“苏姑娘躲什么,是在怕我吗?”   六巧站在苏满娘身后不满地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笑得真假。”   苏满娘神态镇定,目光若有所指地看向她的肚子:“常夫人多虑了,不过我才刚刚出孝,万一让你因此沾染上些许晦气,再带回常家,便有些不美了。”   李月娥面上一僵,果断停下步伐。   在与常杉定情前,她就打听清楚,都说常杉是妥妥能中秀才的资质,然而自她嫁入常家后,他却接连落榜,眼见着这事儿都有些邪门。   现在考试在即,她为求幸运,还特意拖常杉来拜文曲星,可不能在这关键时刻出了岔子。   她看向苏满娘,目光阴沉,恨意翻涌。   她对苏满娘若说原先只是嫉妒,但随着她嫁入常家,第一胎生的是女儿,之后常杉屡试不中,常父常母对她就颇有意见。他们总是不经意在她面前说,如果他们儿子没有和苏家退亲,那他有苏父教导,别说只是秀才功名了,这个时候说不定都可以备考举人了。   每到这时,李月娥就会憋上一肚子的火,心中对苏满娘的恨意就多上一分。   在她看来,常家那老两口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吃着她的嫁妆,享受着她的伺候,她帮他们改善家境,将他们养得白白胖胖,最后却一个个都念着是苏家?!   而且,方才在文曲星殿前,离得有些远,她还看得不是很清。   现在走到近前才发现,原本在她印象中较胖的苏满娘,其实放弃敌视的挑刺目光,也不过是稍显圆润罢了。   而且,她的身材纤浓有度,腰身虽算不上瘦,却绝对有型,春日的浅薄装束下,竟看不到一丝小腹的赘肉凸起。   再加上她莹润得仿若美玉的雪肌,和那周身盈盈的温和气质,虽说不是大众能够接受的窈窕美人,却别有一番独特魅力。   与她对比,现在挺着孕肚、带着一身赘肉、面上甚至生出斑点的自己,简直胖到发泡,让她不能接受。   李月娥面上一阵青、一阵白。   她甚至有些怀疑,今日自己这副模样到苏满娘跟前挑衅,根本就是一个错误。   她深呼吸两口气,勉强勾起唇角,笑着打破沉默:“数年没见,苏姑娘现在可是要成亲了?!”   苏满娘抬头,乌黑色的眸底满是不悦:“还请常夫人慎言,在我家中父母仍在孝期时您说出此言,已是失礼。”   李月娥:……   她一口气梗在喉间,苏满娘这是在质疑她的家教?!   “苏姑娘误会了,我只是好意。毕竟你我也算素有渊源,想着你父母虽还在孝期,但你已出孝,或许我可以帮你介绍几个有识之士。”   苏满娘这次连嘴角都落下:“常夫人请再次慎言。您作为已出嫁之人,既非我哥嫂,又非我弟妹,跑到我一待字闺中的女儿家面前反复提及男子、婚事,您确实失礼了。”   李月娥:……   她深呼出两口气,即便她读书少也听懂了她的意思。她在问她算老几,手伸得这么长想对她指手画脚。   作为一个商户女,嫁入的还是文人家,她对家教礼仪有着一种极其敏感的在意。现在对方反复质疑她的礼仪,简直就是拿着针在往她脸上戳。   不行!   她气坏了!   作为李氏当铺的娇宠小女儿,她受不了这委屈!   这样想着,她刚要发作,就见苏满娘已经平静地向她颔首:“既如此,夫人告辞。”   说罢,便带着六巧转身飞快离开。   从始至终,苏满娘都表现得轻描淡写,即便不悦,也只在眼底淡淡表现出来,没有失去半分风度。   但恰恰是这一点,差点没将李月娥气疯!   当苏满娘已经走离了假山一段距离,她听到身后传来的气愤低吼。   苏满娘满意地勾起唇角,看向身后兴奋地嘴巴合不拢的六巧:“走吧,也逛了一段时间了,咱们回厢房找我娘去。”   “是,小姐。”   假山之上,黎锐卿将手中的纸条碾成粉末,任凭它们飘飘洒洒地落至山下的溪水中。   抬手,放走了手上的信鸽,他看着假山下挺着肚子愤怒发泄的女子,不屑地勾了勾唇角:“愚蠢。”   之后,他身形一掠,便轻盈地跃下了假山,几个起纵间,消失不见。   *   因为刚怼了李月娥一通,往后殿行去时,苏满娘心情很是愉悦。   “小姐,刚才真是说得太舒服了,那个常夫人真是莫名其妙。”   “若不是看她怀有身孕,怕招惹麻烦,其实我能更扎心些。”最好一劳永逸,让她不再来自己面前蹦跶,才是上策。   现在想来,还是有些惋惜。   两人轻盈地步入回廊,低声笑谈,眉眼弯弯。与之擦肩而过的女客们,都会不由被沾染上几许笑意。   大佛寺中的春景,着实当属一绝。无论后山桃林,还是殿内的景观布置,都错落有致,处处皆洋溢着春日的勃勃气息,一路行来,别有一番情趣。   两人刚穿过一处回廊,苏满娘就被六巧突然拉住。   “小姐小姐,你快看。”   苏满娘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原还有些疑惑,下一刻却不由睁大双眸,惊讶道:“这是……”   六巧激动地面颊通红,以气音小声道:“好像是!不对!那就是!”   从回廊这处的拐角,可以清晰地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小院外,有一双年轻男女正对柳畅谈。   其中那位文质彬彬、正对着那探出院墙外一条翠绿色柳枝儿吟诗的儒雅男子,分明便是方才跑到她面前说了一大通不知所谓话语的李月娥夫君,常杉。   待吟诗完毕,他笑看着身后崇拜望着他的窈窕纤细少女,眼底满是仿若能溺毙人的浓稠情意。   苏满娘:……   六巧爱好各种八卦,见到此情此景,声音更是兴奋到发飘:“小姐,你说那个常公子这么明目张胆,李月娥知道吗?”   苏满娘想着李月娥方才的表现,摇头:“肯定是不知的,若是知晓,她就不会有功夫去堵我,而是直接过来堵这姑娘了。” 第5章 取衣   原本,常杉在她心中,不过是一位不能互相欣赏的前未婚夫,现在看到这一幕,却莫名这人让她有些恶心。   李月娥哪怕对她有再多恶意,对常杉却是不错的。   起码就几年前常杉家的家境,一家子都是细瘦麻杆儿,现在再次见面,不仅身上的肉多了,就连精气神都养足了不少。特别是常杉,身上被养得多出些肉后,相貌比往日更胜几分。   然后,常杉就用着李月娥给他养出来的相貌资本,又要与人定情柳枝儿下了?!   苏满娘嫌弃地移开视线,再次认定这人人品堪忧。   “走吧,没得看多了脏了眼睛。”   六巧兴奋地诶了一声,一边走,还不忘一边回去多看几眼,与苏满娘小声嘀咕:“也不知道常杉这次会不会再脑子一犯抽,再闹腾着让李月娥给他弄位平妻。”   苏满娘噗嗤一声笑出来:“促狭。”   两人来到厢房见到苏母时,她的情绪已经平静了不少。   苏满娘对大佛寺中大师们佩服不已:“娘,您气色好多了。”   苏母语气平和:“不过就是心里舒服些罢了。”   “这就好,娘您可是咱家的顶梁柱,可得放宽心才好。”   时至正午,没一会儿就有小沙弥过来敲门,将素斋摆上,陈婆子跟出去付了膳食钱,几人坐在一处,边用膳边说着私房话。   苏满娘见苏母心情尚可,就用诙谐的语气,将上午的所见与苏母说了一遍。   等最后说到常杉疑似另有新欢时,苏母脸上更是涌上大仇得报的爽感:“该!这死崽犊子,他以为他们常家享受了李家那么多便宜,别人还能松口同意她聘平妻?!啊呸!   就李家那护犊子的母老虎,他要是真敢这样干,转头光那李氏当铺的李氏一个,就够他们一家狠吃一壶。”   这点,苏满娘知道的倒是不多,忙问她娘是怎么回事,苏母便眉飞色舞地将那位李月娥亲娘的事迹说了一遍。   什么一把铁锨、刨地分家,什么一张嘴喷遍左邻右舍寂寞无敌,什么地痞找事,李家男人还没等赶到,她一个人干倒对方三个壮汉子……等等。   说到最后,苏母才有些意犹未尽的总结:“当初娘那么痛快地给你退了亲,除了感觉常杉那人不靠谱以外,还有一点,就是如果常杉最后真将李月娥弄进常家,那以后你们俩若是有了冲突,娘是肯定打不过李家那位母老虎的。她那种人,就不能说理,只会动手。”   承认这一点,苏母并不感觉有什么丢人。   无论是用嘴巴吵,还是上手打,面对李氏那个战斗力杠杠的悍妇,她全无胜算。   她们苏家的女人走得都是贤惠温柔路线,应付不来那一挂的。   “现在看来,李氏那悍婆能耐了一辈子,教出来一个女儿没学到她半分精髓,真是哪儿哪儿都让我看不顺眼,以后你只管离她远些。”   苏满娘忙不迭点头:“我当时一看她那大肚子就想跑了,惹不起,我绝对能躲得起。”   苏母就摸着满娘莹润的雪白玉手,喜滋滋感慨:“在这一点上,我就比那李氏做得好,起码我女儿学到了我身上的全部精髓。”   “娘您说得对。”   “哈哈哈……”   在大佛寺的时光过得很快,膳后一行人在后山桃林略逛了逛,就趁着天色尚早,往鸡鸣山下走去。   与上山时的疲乏不同,下山时四人步履轻松。   路上苏母没忍住与苏满娘絮叨:“可惜你父亲现在不过是位举人,还是一位守孝的举人,想要往那皇城根儿下探查你小姑的消息,也使不上力。既然签文上显示着她现在应是无恙,那娘就信这一点,再等几年,再等几年娘一定要亲上那皇城门口,把我的婉婉接回家来。”   苏满娘附和:“我也去!到时我也去接小姑!还有,娘您之后一定要为小姑寻个好的,要最好的。如果未来姑父敢欺负小姑,就让爹带着大弟他们三个去狠狠揍他。”   苏母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你个促狭丫头,他们四个估计就是加起来也赶不上李氏那母老虎一个。而且即便去了,也是文人道理一大通,说实话,娘还真想不出他们四个和人动手时的模样。”   “……我也是想象不出来的。”   闲谈笑语中,四人只用了小半个时辰就抵达了鸡鸣山山脚。   老陈头正蹲在马车旁,一脸认真地给马喂草,见四人下来,忙迎了上来,憨厚的讷讷道:“夫人,可是要离开?”   苏母点头:“稍微快些,咱们争取在天黑前到家。”   “好的,夫人。”   四人上了马车,苏满娘接过六巧递来的水囊,喝了几口润润喉,扭头见苏母已经半倚在软垫上阖目养神,也就没有出声打扰,只是掀开车帘,惬意地看着车外风景。   山峦陡峭,幽深秀媚,一片峥嵘萋萋。   远处,一位身着玛瑙红长袍的男子正扶着一位老夫人站在一辆宽大的马车前,不知说着什么,男子唇畔带笑,似在好言好语,他对面的老夫人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苏满娘目光微闪:竟然是黎将军,和那位解签时排在她们身前的老夫人?!   莫非那位神色苦闷的老夫人,就是黎将军传闻中的那位寡母?   她心中刚这般悠闲猜测,那边的黎锐卿就似有所感,锐利的目光向她的方向看来。   苏满娘手上一抖,连忙将帘子放下,素手轻拍胸口:好锐利的眼神。   吓、吓个死人。   *   从去大佛寺归来后,苏母的精神就好了许多。   之后的一个月,她除了吩咐厨房,为正在备考的两个儿子补身子,准备应考之物,就是打扮苏满娘。   上次去大佛寺时苏母就发现,几年的守孝生活,让女儿的合身衣物都过于素净浅淡。   所以回家后,苏母便带着苏满娘去布庄订做了一身轻软夏裙,又买了些布料回家,每日闲时就和陈婆子一起,为苏满娘制作衣衫。   当时间滑至五月,春日的气息已经消退,今年的夏日似乎到来得格外早一些。   过于炎热的温度,让苏家的两个小的因为夜间贪凉踢了被子,有些咳嗽受凉。   苏母与苏满娘急忙将两个小的和两位考生隔离开,让苏父带着两人到书房外的石桌阴凉处食用。生怕临到考前,让两人身体出了变故。   就这样将养了五六日,家中两个小的好容易养好咳疾,胃口却又不大好。   这日苏母正带着苏晏娘打络子,突然对苏满娘道:“满娘你稍后去布庄,将娘前一阵在那里给你定制的夏裙取回来,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苏满娘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当初拜佛回来后,在陈氏布庄定制的夏衫也确实该取了。   她用帕子给苏晏娘擦擦汗,颔首道:“也好,我也许久未出门了。这次还能顺便去书斋去淘换两本书,去药铺给大弟和二弟买些考场上便于携带的解暑丸子和止泻丸子。”   “对,再给两个小家伙捎些开胃山楂糕,省得他们整天吃饭时哼哼唧唧的,看得我头疼。”苏母说完,又不放心地叮嘱:“既是要出去,便将帷帽戴好,千万别晒黑了。还有,让六巧跟紧你,出门在外小心些。”   苏满娘不厌其烦点头,不忘安抚苏母:“娘,是我您还不放心的嘛。”   苏母就点着她的鼻尖:“就是因为是你,我才要好好看看紧,你可是娘的心肝宝,要是受到一丁点儿的损伤,那我可要心疼坏了。”   苏满娘就依着苏母笑,在苏母的再次催促下,略作收拾就出了门。   临出门前,她注意到苏母开始吩咐小丫鬟整理庭院。   六巧小心地看了她一眼:“小姐。”   苏满娘点头低语:“我知道。”   这般情景,怕是又要有媒婆来了,她娘打发她出去,该是怕她多想。   “也不知一会儿回来,娘的心情会怎样。”会不会再次变得糟糕。   离家后,苏满娘先去了书斋,在那里淘换了两本好书。将书册包好,让六巧拿着,两人转路去陈氏布庄取衣服。   陈氏布庄的衣衫定制精致秀美,风格独特,在辛图城中很是有名。   据传陈氏布庄的掌柜,曾经拜师于皇宫针线房的管事,因此她的手艺在城中很受大户人家的追捧。   苏家银钱不算太充裕,彼时苏母也想一狠心请陈掌柜出手制衣,让苏满娘给劝住了,最后她们挑选了一位陈掌柜的小徒弟做制衣裁缝。   来取衣衫时,苏满娘报的希望不是很高,但等到将衣衫真正拿到手,却是满满的惊喜。   为了给一向性格沉稳的女儿身上添上几抹鲜活,苏母当时挑选的布料为清新的小朱红,款式更是时下流行的宽腰广袖流蝶裙。   鲜艳的朱红色长裙打底,外罩一层轻薄月白薄纱,走动间,薄纱上点绣的栩栩如生蝶鸟,更是仿若要振翅飞舞一般,自从去年在京都有人穿出来后,很快便流行到了与京城地理位置较近的辛图。   苏满娘将衣衫往自己雪白的腕子上一搭,又半提到身前比量,眼底滑过一抹惊艳。   她肌肤雪白,之前很少穿这般鲜艳的朱红,现在看来,竟是难得的适合。   即便是像她这般温婉的气质,在披上这衣衫后,也显露出难得的莹润艳色。   六巧激动地围在苏满娘身边团团转,低声道:“小姐,这件广袖流蝶裙真是太适合你了吧,好看!咱以后还是多穿一些这种鲜艳的衣服。”   房内的其他女客也有人凑过来,在旁边端详:“这衣服确实不错,鲜亮,刚好适合小姑娘们穿。”   “只是有些挑皮肤,得白些才穿着才好看。”   “对了,陈小娘子,这衣服是哪位裁缝的手艺?”   女客们凑在一起小声说着话儿,苏满娘也与几位夫人略回应几句。   等看着店员将衣服为她们叠好收进包袱,她转头看着身边还在不停赞美的六巧,轻笑:“不过是突然一穿有些新鲜罢了,等以后穿多了,你就该看腻了。”   “怎么会?!小姐你是对自己的相貌有什么误解?!”   旁边为她整理衣服的陈小娘子也热情笑道:“这位姑娘穿起淡来气质温婉,着起艳来也能完全压得住,正是我们裁缝喜欢的类型。姑娘如果穿得舒服,以后一定要常来。”   苏满娘就抿着唇儿笑:“陈小娘子你可真会说话,若是穿得好,我们以后保管常来。”   陈小娘子就摆手:“哪是会说话,我这说的都是大实话。”   苏满娘与六巧就低头笑。   付完尾款,与陈小娘子道别,两人一起相携前往苏家常去的百草堂药铺走去。   百草堂药铺距离陈氏布庄并不远。   两人顶着大太阳,在大道上稍微走了一段距离就有些受不了。   “今日这天气也太热了吧,小姐,你要不要先将帷帽摘了?”六巧询问。   苏满娘拧眉,摇头道:“从前面转头走小巷吧,小巷子里会更凉快些。”至于摘掉帷帽,这般大太阳,万一晒黑了,回去苏母还不知会不会让她再出门。   六巧眼神一亮,响亮应声,之后又羡慕地感慨:“真羡慕小姐你带着帷帽,也没出多少汗,我这边都快湿透了。”   苏满娘看着额前已经被汗水浸湿的发丝,拧眉:“那咱们就快些,走小巷也算抄近路了。” 第6章 相救   两人熟门熟路绕进小巷,走在这条不知道走过多少遍的幽凉小巷间,倒也并不无聊。   六巧是个嘴巴闲不住的活泼姑娘,是苏家家境刚好些时,苏母从外面买回来的逃难娃。   六巧刚到苏家时,眼神怯生生的,身材干瘦,浑身只剩下一把骨头。现在,曾经干瘦的小丫头不仅长出肉来,性格也是非一般的开朗。   在六巧心中,第一厉害的是苏满娘,第二才是苏母。   而且这第一的位置相当牢固,谁也不容反驳。   “小姐,你那裙子时真的特别好看。你是没有看到,刚才都有几位夫人把眼睛都看直了,咱们走了之后,还有人马上去问那朱红色的料子。让我说,那衣服好看,主要是小姐皮肤好、长得漂亮,如果换成那些皮肤粗糙、暗黄的夫人小姐,那估计就只能在家随便穿穿。”   她一副煞有其事的认真模样,将苏满娘逗得不行:“你这丫头又在胡说,能进陈氏布庄的又有哪个不是大户人家的女眷。人家自小精心养护的,怎么可能会粗糙暗黄,以后这话可别在外面乱说,不知道的人听见,还不知道会怎样想我。”   六巧连忙点头,她虽说性格跳脱了些,但却知错能改,坚决不愿拖小姐一点后腿。   “小姐说得对,我一定记在心里。”   苏满娘透过眼前的帷帽,看着六巧一副郑重默念的模样,有些无奈:“你这傻丫头,这种事记得认真,我教你认两个字却怎么总也记不住呢。”   六巧耷拉下脸,小声嘟囔道:“那个实在不行,太难!实在太难了!还是小姐你给我取的名字好,笔划少得很,我只练习了小半个月就记住了。”   “你还好意思说,说到底就还是偷懒、不愿意用心。”   苏满娘的声音温温凉凉的,在这炙热的初夏,不自觉便能让人去掉几分燥意。   尤其是现在她用帷帽将脸遮住,让人的注意力全部放在这声音上,这效果就格外明显。   六巧便是如此,她享受地又往她身边靠了靠,出声央求:“好小姐,您再多说两句试试,我感觉我的心都开始凉爽了。”   苏满娘被她逗得又没忍住笑。   谈笑间,两人穿过一处拐角,踏入另外一条狭窄小巷,不期然地,苏满娘鼻尖飘过一股血液所特有的腥味。   她抬头张望:“六巧,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血腥味儿。”   六巧动了动鼻尖:“没有啊。不过小姐你鼻子这样灵,应该不可能闻错,那可能是哪户人家杀鸡、泼出来的血水?”   苏满娘迟疑地点了点头,又四处打量了一番,未果,也就暂时认可了这个答案。   只是随着两人的行进,苏满娘纤眉越皱越紧,直至最后经过一处柴火垛,她彻底停下脚步。   “小姐,怎么了?”   苏满娘拧着眉没有说话,她细细打量着眼前靠着墙边堆砌的柴火垛子,拾起一根树枝,往味道血腥味最浓郁的地方戳了戳。   再取出时,树枝的另一端上已经沾染上了丝丝暗红的血迹。   六巧探头来看,想要惊呼,被苏满娘急忙捂住。   此时时间已是半上午,这处小巷虽说偏僻狭窄,经过的人也少,但仍能隐约听到人声,随时都可能有人经过。   苏满娘想了想,让六巧帮她挡着些身后,迅速将柴火垛挥散,哗啦啦一声,一位暗红劲衣、云锦暗纹的艳丽男子便从其中显露出身形。   他的面色苍白,发丝稍显凌乱,就连衣袍上都落着一层细碎的草木渣屑,但即便如此狼狈,都无损他那让人惊艳的昳丽容颜。   那熟悉的、让人见之便难以忘记的眉眼,分明就是之前在大佛寺看到的那位黎将军。   苏满娘的手指微抖,感觉自己好像掺和进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或许是察觉动静,一直双眸紧闭的黎锐卿豁然睁眼。   他的瞳孔暗沉幽深,似有波涛汹涌。甫一对上他视线,苏满娘就好似被巨兽盯住,仿佛下一瞬就会被撕扯分裂、吞吃入腹。   黎锐卿虽然眼前因大量失血而持续发黑,但身体本能的危机意识还在。在还未看清来人前,身体已经反射性的捏起旁边的匕首,想要上前挥出。   苏满娘低呼一声,迅速后退,拉着六巧抬脚就跑。   一直跑到巷口,却没听到身后声响,两人抽空回头,就见刚才还一副要起身杀人的黎锐卿,已经狼狈地晕倒在凌乱的柴火堆中。   六巧受惊地捂住胸口,询问:“小、小姐,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小巷之外不远,还有嬉闹谈天的人声,这里随时都可能有人过来,不宜久留。   但是如果他们转身就走,万一之后黎将军被人救了,记她们的仇该怎么办?!   再或者,如果他就此遭遇上什么不测,她们又该如何?!   一时,两人僵立在原地,陷入两难。   她们二人经历的事情还少,少到还不能承受另一个生命因为她们而逝去的重量。毕竟如果没有她们,黎锐卿人还藏得好好的。   苏满娘心中也烦乱,各种纷杂的念头充斥脑海中。   她仿佛思考了很久,但等到真正做出决定时,却又发现时间才过去了很短的一瞬。   “那、那就先救吧。”苏满娘抿唇说出答案。   民不与官斗,万一人真死在这里,那只要随便找周围的百姓一查,就会查到她们的头上。   导致官员殒命这么大的罪名,她们承担不起。   苏满娘拉着六巧一起,重新回到柴火堆旁,将已经昏迷的黎锐卿扶起。解开包袱,取出自己那件刚刚取回来的朱红长裙,就往黎锐卿身上套。   六巧不过怔愣了一会儿,也反应过来,上前帮忙。   索性黎锐卿现在还有些许意识,偶尔会配合着两人抬抬胳膊,动动手,等到换衣完毕,苏满娘将自己头顶上的帷帽往他头上一扣,又示意六巧将那处柴火垛重新整理好。   黎锐卿今天穿的是一件暗红长衫,因为身高的缘故,穿上苏满娘新取回来的流蝶裙,下摆还有一圈儿暗红色尾摆,但因与纱裙均属红色系,看起来也并不显十分违和。   至于他沾染在纱裙上的血迹,则因均是红色,更是看不分明。   六巧麻利地收拾完,就赶回苏满娘身边,与她一起扶着黎锐卿向百草堂的后门走。   还没走没几步,小巷中便走进了人。   见到三人并行,那人也没有怀疑。这里距离百草堂近,常会有病患出没。只是在与三人擦肩而过时,那人动作相当迅速,仿佛是生怕被传染到什么奇怪的瘟疫一般。   等那人走远,六巧低声道:“小姐,咱们是直接送他去百草堂吗?”   苏满娘点头:“我看他身上荷包是鼓的,到时不用咱们付钱。”   六巧舒出一口气,忙不迭点头。   小姐私房有限,她还想劝她多购置些胭脂水粉钗环首饰打扮她自己呢,可不能将银钱都浪费在这种地方。   此时,黎锐卿的精神已经逐渐回笼,他听着身边两人的对话,隔着晃动着的帷帽轻纱看着自己身上的朱红流沙裙,花费了点时间,才理清自己目前的现状。   黎锐卿回忆着自己在昏迷前见到的那张惊慌失措的芙蓉面庞,又感受了下他正半趴着的丰润女子的沁凉肩头,以及旁边另一个丫头那一手粘腻的汗水,眉梢紧皱,将身体的重量往苏满娘身上挪了挪,把苏满娘压得脚步一顿。   察觉到周身的沁凉舒适感加重,黎锐卿闲适地眯起眼睛,嘶哑道:“去百草堂东边那家。”   苏满娘怔了一下:“黎将军,你醒了。好的,马上就快到了。”   她们之前发现黎锐卿那处小巷距离百草堂已经不远,前后又走过三条巷子,就见到了百草堂的后门。   背上一个分量十足的男子,按理不应该太轻松。   但苏满娘天生力气大,此刻只是感觉还好。她自小就在家人叮嘱下学会了伪装,此刻见旁边不是主力的六巧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她眸光微动,也跟着一起喘出几口粗气。   抵达地点,她就要松手上前敲门,但这位黎将军的手劲却太大,他就好像是一个人形秤砣般,死死扣压在她的身上,根本挪动不开。   她试了试手上的力道,在将这个煞神的胳膊掰折,和继续佯装间思忖了一会儿,最终气弱地摆手,让六巧上前。   很快,百草堂东家的门户就被敲开,一位仿佛刚刚睡醒的瘦弱男人疑惑地打开后门探出头:“诶?你们是?”   苏满娘有些尴尬,她还没想好应怎样回答,就听到被她扶着的黎锐卿低声道:“是我。”   那男人一愣,而后睁大眼睛,迅速跑下石阶,掀开黎锐卿的帷帽瞧了一眼,吃惊道:“怎么弄成这样?!快快快,快进来。”   说罢就将人从苏满娘身上拉开,仿佛搬弄一块轻飘飘的石头般,三两下半扛进屋。   苏满娘这才舒出一口气。   挪去了身后那坨肉,她一下子感觉天气蓝了,墙也新了,就连空气都凉爽了不少。   六巧回头看向她,苏满娘也严肃回视,半晌两人齐齐点头,跟着一起走了进去。   那位来开门的瘦弱男子,应该是位大夫。   他在将黎锐卿放到榻上后,就去翻找药酒。   苏满娘拿起桌上已经被摘下来的帷帽,看着已经完全清醒过来的黎锐卿。   方才在忙乱中没有注意,此时黎锐卿摘下帷帽,身着一身艳色女装无力地软躺在床榻上,她才注意到,他面白似敷粉,唇朱若点胭,是极具冲击力的惊艳。   苏满娘眨眨眼,鼓起勇气小声开口:“大人,这身衣服是我今天刚从布庄取回来的,没穿过的。”   黎锐卿眉梢似笑非笑上挑,他看着眼前的丰润少女,有些不明白她说这话的用意,想了想,开口回道:“多谢。”   纵面色苍白,还身着了一袭朱红女衣,但他扬眉浅笑间,仍独有一抹撩人风情,尤其此时他漆黑眼底,正流淌着某种莫名的愉悦,更是让人的目光忍不住片刻不离地黏在他身上。   面对如斯美景,苏满娘的眼底却连丝波动也无,毕竟方才这人摸着匕首想要杀她的凶狠眼神,还在脑海中不停晃荡。   她搅了搅手指,深吸一口气,颤巍巍继续开口:“那个,你能给我将这身衣服的银钱补给我吗?我得回去再订一身,否则回去和家人无法交代。”   苏母这次去陈氏布庄给她定制夏装,可是花费了大价钱,专门为她出孝后相看人家准备的。结果现在这衣衫她还没上身,就被个男人穿了,还污上了血,压上了褶儿,却是不能要了。   这救人是一回事,但衣服却是另外一回事。   前者,对方领不领情她无所谓,但后者,他若是敢不赔,那……她却是绝对不允许的!   想到这里,苏满娘又往前走了两步,以图用气势表达自己的坚决,开口却虚弱到不行:“这衣服还挺贵的。”她自己垫补不上。   黎锐卿:……   你一脸的破釜沉舟,就是为和他说这个?! 第7章 气煞   见黎锐卿沉默,苏满娘心下开始着急。   在这种急切的心理下,她再次开口,声音都理直气壮了不少:“您一位四品大员,想必应不会这样小气。”   说罢她目光便很直白地落到了他鼓囊囊的荷包上。   黎锐卿看着她这副讨债的模样,抽了抽嘴角。   他低头看了眼被他穿在身上竟意外合身的衣裙,给了面前丰润姑娘一个意外深长的眼神,这才缓缓拽下荷包放至床边,虚弱嘶哑开口:“当然不会。”   苏满娘舒出一口气,她连忙上前取过荷包,从中倒出自己定制衣衫所需的银钱,又将剩下的给他放回身边。   黎锐卿无语:“这些你可以都取走……”   他话还没说完,那边苏满娘就已然拉着六巧与他匆匆行了一礼,顺着后门来时的路线,急匆匆地跑了。   余音未完,芳影已无。   那架势,就仿佛是在逃离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黎锐卿:……   他有些诧异地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半晌又轻啧了一声,将手放下,阖目养神。   没一会儿,穆洪杰就拿着药酒走了进来,见那两位姑娘已经离开,便回身将后门关上,房门扣好。   这才上前为他解开衣衫,麻利地处理伤口,口中啧啧道:“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能看到你穿着女装的模样。你到底是怎么弄的,这么狼狈?!”   黎锐卿阖上眼睑,轻哼了一声:“被上钩的肥鱼反咬了一口,不过到底是我幸运,技高一筹。”   黎锐卿这次身上伤口多杂且深,伤势严重,穆洪杰一边为他细心处理,一边细心叮嘱禁忌:“这段时间动作切忌不要太大,免得伤口裂开,忌辣、忌水、忌发物……”   一通的唠叨说完,伤口也已全部处理完毕,此时黎锐卿的上半.身已经被包裹得几乎看不见多少肌肤。   穆洪杰满意地拍了拍手,一抬头,就看到黎锐卿面上的不以为然,和表情中那丝明显的惬意和享受。   他歪了歪嘴,差点违背医德伸手按在他的伤口上,让他好好醒醒脑子:“为了追求刺激,差点将小命丢在外头,是不是很开心?”   黎锐卿看着旁边盆中颜色浓稠的血水,畅意地扬起眉梢,满足点头:“开心。”   除了最后面对追击时,因体力不支,在外面柴火垛里蜷了一晚上外,整个过程相当顺利。   “包括最后穿了一身女式流蝶裙?”   黎锐卿勾起唇角,眼尾上扬:“我这张脸,什么都能穿,什么都好看。”   “啧啧啧。”   “再啧就滚!”   “这是我家!”   ……   另一边,终于跑进百草堂药铺内的苏满娘和六巧两人一边后怕地喘息着,一边面面相觑,均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感。   六巧眼中噙着泪花,现在还有些怔怔的,讷讷道:“小姐。”   苏满娘已经迅速整理好情绪,安抚地拍了拍六巧肩膀:“注意一些,在外面不要被人看出异常。”   六巧连连点头,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角,垂头跟在苏满娘身后。   苏满娘镇静地走到柜台前,浅笑道:“买两瓶解暑丸子,两瓶腹泻丸子……”   回去的路上,两人不敢再贪凉,直接顶着烈阳走的大路,哪怕被晒得满面绯红,也没有抱怨一声。   六巧紧紧挨在苏满娘身边,低声道:“小姐,你右边袖子上,有几处血迹。”   苏满娘低头瞅了瞅自己,又看看六巧,发觉两人身上虽说都沾上了,但她身上的明显更多。   “咱们稍后回去,先各自换身衣服,再去见我母亲。”   “嗯嗯,我等午后大家都小憩时,就尽快洗好,肯定不会让人发现。”   等两人回去换完衣衫,去见苏母后,就见她心情又开始阶段性回落。她们到时,她正半靠坐在软榻上,双眼无神地看着窗外的花丛发呆。   苏满娘眼神黯了黯,心知这次媒婆带来的人选里,没有能让她娘满意的。   见到苏满娘回来,苏母连忙整理好表情,温声询问:“满娘你的夏裙呢?快穿出来给娘瞧瞧。”   苏满娘将六巧手中的几本书和药瓶子放在桌上,柔声笑:“一不小心看书看晚了,给忘记了,等我哪天再去取一次就是。”   苏母轻拍着她的手,嗔道:“你连药和书都记得,却把自己的衣裳给忘了。也罢,最近天气这样热,和火炉似的,等下我吩咐陈婆子再跑一趟,去取回来就算了。”   苏满娘连忙撒娇阻止:“娘您可别,我这可是好容易寻到的出门机会,您可别轻易给我堵上了。”   苏母怔了一下,但女儿难得表达想要出门的愿望,她在享受了她好一通撒娇卖好后,就笑盈盈松口同意了。   等一家人用完午膳,各自回到卧房,六巧给苏满娘斟上井里冰好的凉茶,看她连续喝完几杯,才压低声音道:“小姐,今天这事真的不跟夫人说一声?”   苏满娘摇头:“暂且先这样,反正咱们也是路过顺手,应该不会招惹是非。等改天咱俩再拿着银子去趟陈氏布庄,给我定制一件与原先那件差不多的,这事也就罢了。”   六巧欣然点头:“小姐决定就好,反正小姐做的决定肯定不会错。”   中午,趁着院内众人午休,六巧便带着两人染血的衣物去井台边清洗,苏满娘则将桌上的一壶茶水全部喝完后,才感觉勉强压下心头的心悸。   她半倚在榻上,回忆着今天混乱的点点滴滴。   她很确信,这位黎将军是位狠角色。   当时他一睁眼,眼底闪过的浓烈杀机,是斩杀过无数活人后才能拥有的粘稠血气。   至于最后解下荷包前,黎锐卿看向她的那抹意味深长的眼神,苏满娘想了又想,直到快将自己想困了,也没有想明白其中深意。   直至洗完衣服的六巧进来,为她重新换上一壶凉茶,苏满娘脑海中才突然灵光一闪,蓦然地,她芙蓉面上飘来大片绯红,整个人仿佛是只发了烧的番茄般,红彤彤的。   六巧疑惑:“小姐,你怎么了?可是中暑?”   苏满娘浓密的羽睫微颤了颤,咬牙:“无事,不过是有些后知后觉罢了。”   “是吧,小姐,我还以为就我自己腿软、表现差劲呢,原来小姐你也害怕。”   苏满娘勉强勾起唇角:“六巧,今天也辛苦你了,你先回去歇歇,等晚膳前再过来伺候。”   “诶,好的,谢谢小姐。”   六巧应了一声,向苏满娘行了个一礼,就退了出去。   苏满娘看着被六巧关上的房门,又略等了会儿,确定她不会再进来后,这才噫叹一声,将通红的脸整个埋入浅纹粉花的被褥中。   黎将军最后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莫不是在说她竟然这么胖,所以她的衣裳穿在他身上才会大小合身、毫不违和?!   混蛋!   她只不过是胸部稍大了些,所以稍费些布料罢了。   他怎么可以这样想她?!   他嫌弃她胖,怎么就不会低头审视审视他的“瘦竹竿”身材?!   真是气煞她了!   *   另一边,已经回到府中的黎锐卿,正慵懒地半坐在软椅上,看着手下人送来的几张讯息。   半晌,抬手将纸张放下,轻笑:“苏满娘吗?”   胆子这样大,难怪老大年纪没定亲也不见愁。   嗤!   *   之后没过两天,苏满娘和六巧就又寻了个借口出门,去了趟陈氏布庄。   这次陈小娘子不在,苏满娘重新选好与上次相同的布料,并让裁缝为她量好尺寸后,才坐到孙裁缝面前,与她交流。   孙裁缝对苏满娘有些印象,毕竟辛图城中,像她这般圆润的小姑娘并不多见,遂奇怪道:“可是上次那件流蝶裙不喜欢?”   苏满娘连连摇头,笑盈盈开口:“喜欢,相当喜欢,孙裁缝辛苦了。只是之前拿回家后不久,就被一位姐妹拿走了,所以就想过来再做一件,款式和上次那件差不多就行。”   孙裁缝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这单子我就接下了,姑娘下个月来取就行。”   下个月才六月,还是夏初,穿新裙子刚好。   苏满娘想着,届时大弟和二弟都已考完院试,新衣衫,新气象,正好给大家换个好心情。于是痛快地点头应下,又柔声夸道:“如此就麻烦孙裁缝了,实在是您的手艺太好了,否则也不会引得家中姐妹争抢。”   对一个裁缝最好的恭维,就是夸赞她的手艺。   孙裁缝听得这话,嘴角笑意果真又真切了不少。   退出裁缝间,苏满娘又在布庄裁了几块靛蓝色银色祥云底纹的布料,才与六巧一起转身离开。   归家后,苏母看着苏满娘带回来的布料,奇怪道:“满娘你的裙子呢?又忘记拿回来?”   苏满娘摇头:“孙裁缝说,最近又想出几种新绣样,若我不着急穿,她便给我在上面的罩衫上多添上些东西。我想着反正最近我也不怎么需要出门,等到下月大弟、二弟出榜后,穿得鲜亮些更好,所以也就没有急着往家拿。”   苏母想想也有道理,之后果真不再询问。   六巧站在苏满娘身后,见她三言两语便将这一茬给糊弄过去,敬佩得睁大眼睛。   她家小姐,果然是最厉害的人。 第8章 院试   时间一入六月,苏家的气氛就逐渐凝塞起来,就连府中的下人们走路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放轻脚步,生怕打扰两位少爷温习功课。   如此紧绷的气氛,一直维持到院试开始那天。   一大早,天色还未亮,苏家人就早早起床,陪两位考生一起用朝食。   苏父见苏母虽然故作镇定,但神色间难掩紧张的痕迹,笑语安慰:“允哥儿和臧哥儿基础扎实,学识积累足够,只要不是运气太差,应没有多大问题。”   苏母忙推他两下:“瞎说什么呢,大好的日子,哪里会运气差,呸呸呸!”   苏润允和苏润臧刚刚起床,也没有什么胃口,但想想待会儿还得在贡院外排挺长时间的队,愣是吃到了九分饱。   两人稍微喝了些茶水,就匆忙起身,准备离开。   苏润允对苏母安抚道:“娘您不用担心,我们自会您争气。”   苏润臧也提起考篮:“娘,时间还早,你和大姐姐再回去歇会儿,我们去了。”   苏母连连点头,想要再叮嘱几句,又怕说多了他们紧张,最后只道:“你们也注意保暖、吃食,还有身体。快去吧,迟了路上车多人挤。”   几人诶了一声,苏父便带着苏润允、苏润臧出门坐上马车,由老陈头架着前往辛图城贡院。   直到他们父子三人离开后,苏母面上才显出惴惴,嘴上念叨着:“早知道,咱们也跟着去送考好了,也能亲眼看看,省得担心。”   苏满娘抱着苏母的胳膊,柔声安慰:“娘,咱家的马车空间不大,咱俩再去,就有些太挤了。而且就算是送,也只是送到贡院前的一段,之后他们还得下车挤着走过去,咱们去送的意义不大。   您若是实在担忧,就在家给他们拾掇拾掇院子,种些花啊草啊的,估计两位弟弟回来看到,一定会非常惊喜。”   苏母叹息一声,虽说还是担忧,最后还是被苏满娘哄着回到了房内,睡了个回笼觉。   醒后果真带着人风风火火为两个儿子清扫屋子,倒腾院子,忙碌得不亦乐乎。   此次院试,由于苏父尚在孝期,苏润允和苏润臧的作保人选择的是苏父的另一位同窗。   他在贡院外看着两个儿子排着长队,被两重兵士仔细检查过成功放行,重重舒出一口气。   他能做的只能到这里,剩下的,就靠他们自己了。   苏牧璟揣着满腹担忧,让五福和四喜轮流在此等候消息,就坐上马车赶回苏家。   秀才院试,需连考三场,每场三天。   由于今年的夏季格外热,这几天不断有人因腹泻、中暑等问题,被士兵拖出贡院。   苏家人这几天,几乎是一路担忧过下来的。   苏满娘更是在每三天的下午,亲自去贡院门口等待和接人。   索性苏润允和苏润臧的身体一直都还不错,归家后除了略感疲乏,好吃好喝好睡上一通后,第二天就能精神满满,不让家人担忧地去参加下一场考试。   院考的最后一天,苏满娘与六巧提前来到贡院外。   由于今天贡院外来的人特别多,贡院被封禁区域外,停留的轿子和牛车马车数目多不胜数。   她们花了挺长时间,才在距离贡院位置有些远的泰和酒馆旁寻到苏家的马车。   老陈头正蹲在树荫下擦汗,见到苏满娘过来,连忙躬身行礼,讷讷道:“小姐,您今天过来得怎么这样早?”   苏满娘让六巧给他递过去一个水囊,笑道:“我担心大弟和二弟,就提早过来了,没事,你先在这边等着,我们去贡院旁寻五福和四喜去。”   老陈头诶了一声,接过水囊,“五福和四喜就在贡院最前面那一排大柳树下,人可能有点多,小姐您到了喊他们一声就行。”   苏满娘应了,又与他打听了下最近贡院这边有没有什么大事,就揣上汗巾、水囊等物,往贡院门口去与五福和四喜汇合。   五福和四喜很好找,两人头戴一顶柳树条儿编的草帽儿,和几个书童下人蹲在一起苦哈哈地一边抹汗,一边摇着扇子。   见到两人,六巧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大声道:“五福,四喜。”   五福和四喜擦了下流到眼睛里的汗,笑着迎上来:“小姐,六巧。”   “怎么样,怎么样?”   五福憨厚地挠了挠头:“天气太热,今天一天就被抬出来二十三个了,但都没咱们少爷。”   四喜也跟着点头:“两位少爷身体强健,想来问题不大。”   只说之前守孝时,两位少爷每隔几天就陪大小姐一起爬山,全都是一口气到顶,就知晓他们肯定比那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身体强健。   苏满娘松出一口气:“那便好。最近这天儿实在热得紧,估计他们即便没有中暑,这连续几天下来,也是遭了大罪。”   关于这一点,三人都没反驳。   只他们现在躲在阴凉地都被热得身心烦躁,更遑论是两位少爷在里面坐在一个窄小的号房里,还要专心答题。   正说着,几人就看到又一位中暑晕倒的学子被抬出贡院。   那学子双目紧闭,面色赤红,两个兵士将他抬出后站在贡院门口大喊:“阳志县张会宁,谁家的,快来接走。”   周遭一片寂静。   两个兵士有些不耐烦,又大声道:“阳志县张会宁,可有认识的。”   周遭人等了又等,才有一个衣衫整洁的下仆站出来,道:“我们家中少爷与这位公子相识,麻烦两位兵爷了。”   两位兵士不耐烦地念叨了两句,也不管他们怎样将人怎样处理,径自抹着汗又钻回了贡院。   众人见那学子虽说因中暑形容狼狈,周身的布料却昂贵非常,难以想象竟会无人前来接考。   六巧将额前汗湿的发丝全部捋到脑后,用帕子扇着风感慨:“也不知他家里人都忙什么去了,不会都在家里躲凉,把这事儿给忘了吧。”   苏满娘也不理解:“估计是不上心吧。”   至于被事情绊住,能穿得起那种布料的人家,怎么可能会缺一两个小厮?!   几人略略感慨一番,就将这件事抛到脑后,因为很快,又有新的中暑学子被拖了出来。   时近酉时,天色将暗,随着一声响亮的锣声,贡院大门被从内打开。   一个个被热得面色涨红、身上带着浓重馊臭味儿的考生,拎着考篮从贡院内一步一步走出。   外面本就等候了许久的人群,一下子喧闹叫嚷了起来。   苏满娘几人也很焦急,在一群群穿得差不多的考生中寻找两个人,相当考验眼力。   最终还是苏满娘率先看到了正一起打着晃儿出来的苏润允与苏润臧,她面上一喜,连忙指使着五福和四喜挤过去:“快快快,在那里,在那里!”   “大少爷!”   “二少爷!”   “大弟!二弟!”   ……   一阵极致的喧闹后,五福和四喜终于扶着腿软的苏润允和苏润臧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苏满娘忙将两只水囊递了过去,看他俩咕咚咚喝下大半,又递上两只湿帕子让他们擦拭。   “马车这次停得有些远,你们再坚持一会儿。”   苏润允气弱笑:“不过是有些脱水罢了,哪有那么严重,姐你别担心。”   苏润臧也点头:“我现在就想回去泡凉水澡,为了这个目标,多远我都能走。”   说完,几人就忍不住笑。   见两人精气神尚好,苏满娘也松出一口气:“家里娘都准备好了,洗澡水,冰镇酸梅汤,还有各种小凉菜,回去之后全都有。”   “那感情好。”   “从未像现在这样想家。”   “哈哈哈。”   院试已毕,苏满娘就没有再过多询问,一行人穿过拥挤的人流,边向泰和酒馆方向走,边说着最近的趣事。   正心情轻松着,却在即将抵达泰和酒楼时,远远见到老陈头正被两个小厮堵在一起推攘。   苏家人都知晓,老陈头虽然话少,憨厚,在某些事上却格外执拗。   就比如现在,旁边那辆后来的马车,愣是想要挑拣着他这个软柿子,占他这马车的地儿。   那两个小厮年轻力壮,还有一身气势汹汹的狠劲儿,眼看就快伸手打起来了,但老陈头他虽说没怎么还嘴,也愣是没有退缩,只梗着脖儿站在那里,就是不动更不让位置。   苏家人互视一眼,连忙跑上前:“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你敢伸手一下试试,打坏了人,我们转头就把你告到官府去。”   见到来了主人,那两位伸手的小厮忙不迭将手缩了回来,笑:“哟,这是回来了,既然回来了那就请你们将这马车挪下位置,我们这可是阳志县县丞大人家的马车。”   阳志县县丞?   苏满娘眼底闪过一丝疑惑,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说过。   她看向六巧,六巧忙向她低声解释:“就是之前总看您不顺眼,在您退婚后,还过来冷嘲热讽过的蔺怡姑娘,她就嫁给了阳志县县丞大人的小儿子。”   苏满娘恍然大悟。   蔺怡?   如果不是六巧提起,她都差点忘记有这样一个人。   她幼时虽说吃过几年的苦,在女儿家该学的棋书诗画上,也有几年的空白,却颇具天分与灵性。即便是大弟和二弟,都被苏父多次点评比她不及。   刚搬来省城那几年,她还不是很会拿捏分寸,在绘画方面压过蔺怡几次风头。   再加上她与蔺怡都是丰盈体型,但她胖得匀称秀美,不似蔺怡一般,只胖在肚子和脸上。   如此也就让她对她更看不顺眼。   苏满娘抬头,看向两个小厮身后的那辆马车,果真看到其上晃动的车帘。   苏满娘:……   她便说她家马车占的这个位置也算不上多好,为什么还会被人给盯上。   原来竟是遇到了熟人。   “既然来晚了,麻烦也让一让。没看到我们这已经接完人、准备离开了吗?你们堵在这儿,我们怎么走?你们不是着急接人吗?再蹭一会儿,估计人都该走完了。”苏满娘温声静气道。   小厮听到这里也急,他俩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身后的马车:“那我们现在把马车退后些,你们赶紧些。”   苏满娘身后,苏润允和苏润臧也听到了六巧刚才的话,他二人对视一眼,突然出声道:“阳志县县丞?如果我们没有记错的话,张会宁便是你们家的公子吧。”   “确实。”   “今天下午,他因为中暑被抬出去了,你们都没有接到?”苏润臧诧异询问。   两个小厮一怔,面露惊慌,连忙询问:“你们确信是阳志县张会宁?!”   “人已经被抬出去了?还中了暑?”   苏润臧点头:“确实如此。” 第9章 逼婚   两人连连道谢,嘴里却有些发苦。   他俩这两日原应是一直等在贡院外的,只是最近府上少爷和少夫人斗法斗得厉害,不小心又殃及了他们这两条池鱼。   想想等大人和夫人知晓这事后,他们可能会面临的处罚,两人就在心里叫苦不迭。赶忙小跑回到马车,就准备驾车离开。   在马车即将驶动前,那片一直微有晃动的布帘终于被拉了开来。   一位圆脸塌鼻、身着华美繁复罗裙的小妇人从里面探出头来,挤着一张浓艳妆容,对着苏满娘发出一声假到不行的惊呼:“哟,原来是满娘啊,几年未见,你怎么还是一身姑娘家装束呀。”   说罢,她还从旁边抱过一两三岁的男娃,透过车窗伸出手指,指着苏满娘道:“看见那位苏姑娘了吗?她还比娘大两个月呢,快叫苏姨。”   塌塌鼻的小男娃往马车外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往她怀外直挣,哼唧唧哭道:“热死了,我要回家,娘,要回家。”   蔺怡忙将人松开,任由旁边婆子递给他一盏冰碗抱着,转头看着苏满娘,故作不好意思的笑:“孩子太小,家中老人都甚是喜欢,有些娇惯,满娘你不要在意。”   苏满娘摆手,示意五福和四喜将苏润允和苏润臧带回马车上先行歇息,然而两人却硬挺挺地站在原地,愣是没动。   苏满娘神态平静,眉眼弯弯:“原来是蔺怡啊,无碍,小孩子嘛,即便没有礼貌,也不会有人真有人去怪罪,大多只会追本溯源罢了。”   见蔺怡面现怒意,她又慢条斯理补充:“对了,刚才我兄长说的那位张会宁公子,当时被拖出贡院无人认领时,我还就在旁边站着看着呢。啧啧,早知那是你的夫君,我就让人上去搭一把手了。也不知他人现在在医馆醒了没,你真的不赶紧去消解一下误会吗?”   蔺怡脸上像是开了花一般,青一阵红一阵,分外难看。   误会?!他俩哪里有误会!   她根本就是故意的!   让他弄一堆莺莺燕燕回家恶心她!都已经院考了,考试间隙回家,还有兴致去安慰那一堆香的臭的。   哼出一口浊气,她抬头刚想再喷回去,就看到对面泰和酒楼二层,一位郎绝独艳的艳丽公子,正寒着一双凤目,似笑非笑看着她。   那人眼底的锋锐,可怖且阴森,将她将要出口的讽刺给吓得一噎,瞬间,她在马车中原本的燥热,都被这一眼,给吓到退去大半,就连后背也在不知觉间渗出一层沁凉的冷汗。   马车外小厮焦急开口:“夫人,咱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蔺怡恍恍惚惚地应了一声,直到马车走远,才从与方才那可怖眼神对视的后怕劲儿中清醒过来。   她看着身边被热得小脸儿通红的小儿子,连忙将冰盆往他身边挪了挪,心中再一次后悔,她竟会挑在今天给张会宁吃排头。   这等回去,家中婆婆还不知该怎样数落她。   *   酒楼二层,黎锐卿看着那位叫做蔺怡的女人马车渐行渐远,低头,神情莫测地看向楼下不远处正被两位弟弟安慰的苏满娘。   今天的天气很是燥热,路上大部分行人都被晒得汗流浃背、双颊红润。   只她站在那里温和笑着,面上白白净净的,整个人并不见多少汗珠儿,思及上一次他半倚在她身上时感受的沁凉温度,应是不爱出汗的夏凉体质。   “姐,你别为那女人的话生气,未来的日子谁能过好过孬,还不一定呢。”   “就是,那女人一看就是个毒寡妇,大热天的,带着个小娃娃出门,相公被抬出贡院也没人接,和她计较,你就输了。”   苏满娘连连颔首,眼底笑盈盈的:“我晓得,你们看我哪里像是在生气的样子。”   苏润允和苏润臧仔细观察她表情,见她真的不在意,才笑了出来。   黎锐卿也透过窗户观察着苏满娘面上的表情,眉梢微动。   如此轻松神态,只能说明,要么她当真心大,要么就是对那个挑衅她的人毫不在意。   若是前者,观其行事风格,并非单蠢无知。   若为后者,就是绝对的理智与淡然置之。   只是一位女子,真的能够做到绝对理智吗?黎锐卿收回视线,陷入沉思。   思忖间,手下敲门进来躬身道:“将军,已经查清楚了,那三家的公子今天在贡院中坚持考到了最后一刻,并没有一个被抬出来,提前退场。”   黎锐卿眯起眼睛:“如此就好。”   他垂首饮下桌上的凉茶:“等到最后这几个人上榜后,咱们就将证据递交给皇上,掰掉五皇子在辛图城的这只小钳子。”   这辛图城,既然已由他下场,那当然是无论哪位的爪子钳子,都不能留。   手下颔首应诺,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一事。刚刚收到京中传来消息,说前几日,九公主又去求见陛下,说想要将您召为驸马,被皇帝拒绝了。”   黎锐卿眯起眼睛,嘴角微撇,发出一声讥讽地嗤声。   手下躬着身子,不敢动弹,嘴上却在尽责补充:“京中的意思是,即便这次被皇帝拒绝了,但是九公主那边的态度很是坚决,希望将军您能提前避免。”   黎锐卿垂下眼帘。   怎么避免,当然就是赶快定下亲事,娶一个女人归家,占了他妻子的位置。   虽然心知这便是截断九公主念想的绝佳途径,只是,他却实在对娶妻毫无兴趣。   他兴致缺缺地望向窗外,那里,苏满娘已经用水囊重新冲洗了两枚汗巾,递给苏润允和苏润臧两兄弟擦拭。   她的笑容清冽,温温凉凉的,似一抹微风,独有一丝清甜韵味。   在这炎热的天气中,坐在这窗边,看着她的笑容,听着她清雅的声音,这感觉甚至比自己方才连干的那几杯凉茶还要更加舒爽。   黎锐卿摩挲了两下茶盏,想着京中那位越发烦人的公主,眯起眼睛。   是啊,总该要提前解决的。   万一那老皇帝突然脑子一抽,给他临时赐婚,就有些不美了。   兴致缺缺地将视线从苏满娘身上收回,黎锐卿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口:反正楼下那姑娘他肯定不会考虑。   只说她的父母尚在孝期,两年内家中不能大办喜事,就无法为他挡下这桩糟心事。   若他选择了她,即便已经交换庚帖定亲,只要不成亲,那位九公主就不会轻易死心。   弄到最后,他还是得在京中布置动作,麻烦!   至于具体该选择一位什么样的妻子,黎锐卿敲敲桌面,眼底闪过一抹烦躁的暗色。 第10章 秀才   苏润允和苏润臧两人回到苏家,终于泄了一口气。   之后更是狠狠睡到次日中午,才从床上爬了起来,狼吞虎咽用过午膳,就被苏牧璟拎到书房。   苏母看着眼带好奇的苏润兴,打趣笑:“你别着急,再过上几年,就要轮到你了。”   苏润兴今年七岁,想当初,苏润允是在十三岁那年考上的童生,苏润臧则要更早一些,是在十二。   算算时间,只要苏润兴不是太笨,也过不了几年了。   提起这个,苏润兴便大拍胸脯:“娘您放心好了,我考取童生的速度,争取向二哥看齐。”   苏满娘倒是对他的学习进度有些了解,笑着打趣:“三弟你确定?”   苏润兴想了想:“如果实在不行,再向大哥看齐。”   苏母与苏满娘一起看着他,笑而不语。   苏润兴有些无奈:“再不行,我就独创一个记录呗,咱苏家三兄弟,总要有三个标准,才是好兄弟。”   苏母被他那摊手的小模样逗乐,伸出手指一戳他的额头:“你便没出息吧你。”   苏满娘也笑:“现在不过是父亲担心大弟和二弟,你等他腾出功夫来,可要有你的苦头吃。”   说起苦头,苏润兴就苦着张小脸,他将双手背在身后,学着苏父的模样,来回踱步,反复叹息,惹得苏母和苏满娘又是一阵好笑。   晚膳时,苏牧璟带着两位儿子出来,神态轻松:“应没有什么大问题,现在只看这一届考生的质量,和考官口味罢了。”   苏母大喜,心口的大石头往下落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需等待最终的榜单结果出炉。   院试结束后,第五天放榜。   在这五天时间中,哪怕苏父已经对苏润允和苏润臧的成绩给出了肯定,两人还是会经常性的精神恍惚。   第五天一大早,苏润允和苏润臧在府中实在坐立不住,早早的就带上五福和四喜去放榜处,第一时间等待结果。   苏润兴被气得在堂中原地直跳:“我就说我也去,结果大哥和二哥都不仗义,趁我回去拿荷包时就率先跑了,娘,你看他们!你快好好看看他们!”   苏晏娘在一旁被她三哥逗得,用小胖手捂着嘴咯咯直乐。   苏母按捏着额头,连声抱怨:“哎哟你这皮猴儿,你可给我安生一点吧,跳得我头疼。”   等到苏润兴果然不再吱声,坐在一旁生闷气,苏母又嫌这空间太过安静,转头不断与苏满娘说话:“满娘,你说你大弟和二弟这次能不能中。”   苏满娘温和道:“娘,您哪怕不信大弟和二弟,也该信爹不是?!爹都说了大弟和二弟这次发挥不错……”   苏满娘的声音温和,声线温温凉凉的,听在耳中,心中的焦躁便会逐渐退却,缓缓恢复平静。   母女俩一起谈论着最近城中最新的趣事和八卦,不知不觉的,时间开始缓缓滑过。   直到前院传来喧哗,苏母才猛地一个激灵站起,激动地看向门口:“怎么样,怎么样,结果是不是出来了?”   外面被苏润允兄弟二人提前打发回来报信的四喜兴奋地冲将了进来,一进来就向苏母行了一个大礼:“恭喜夫人,本届生员共上榜六十人,两位少爷均榜上有名。大少爷位列生员第九,二少爷位列三十七。”   苏母大喜:“好,真是太好了,今儿个家中大喜,一会儿都去陈婆子那里领喜钱。”   “多谢夫人!”   “多谢夫人!”   ……   苏家虽说仆人不多,加上守门、车夫,满打满算也才不到二十人,但因为这件喜事,满府下人小厮却硬生生营造出一种阖府满院都是人的热闹感。   当天,苏家人聚在一起,好好吃了一顿。   虽然因苏父苏母尚在孝期,桌上的席面都是素菜,但一家人却用得很是满足。   饭后,苏父和苏母给两个儿子各发了一枚红封:“学无止境,切记稳扎稳打,不可骄傲自满。”   “谨记父亲母亲教诲。”   苏满娘也取出自己这一月间为两人赶工出来的腰带与荷包,笑盈盈道:“恭喜两位秀才公,大姐姐真为你们开心。”   “多谢大姐姐。”   言笑嬉闹间,就仿佛那些压在他们一家头上数年的阴霾终于散去,日子也终于开始有了奔头一般。   当晚,苏牧璟回房后对苏母道:“年轻一代已经长成,我若再不努一把力,指不定就会被这群臭小子给追上了。”   苏母正披着衣服,拨弄着桌上蜡烛的灯芯,看丫鬟将水盆都撤出后,笑道:“你也快了,等你出孝后,就好好考上一场,给他们做一做榜样,一鸣惊人。”   苏牧璟就捋着胡须笑。   他面容斯文俊雅,还蓄着美须,笑起来仿若年轻了数岁。熄灯后,他揽着苏母感慨:“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苏母睁着眼睛望着床棚,半晌叹息道:“你也辛苦。”   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出言补充,“满娘也辛苦,大家都辛苦。只最辛苦的还是婉婉,阿璟,我想她了。”   苏牧璟无声沉默,再开口,嗓音已带上了干涩:“是我无能,始终打探不到她的丁点儿消息。”   黑夜中,久久,两人发出幽幽叹息。   一连数日,苏家都是喜气洋洋。   家中门房这两天收了不少礼,因苏父苏母尚在孝期,不能办席,所以苏母就干脆给苏润允和苏润臧一人一些银钱,让他们自己有什么同窗,出去一起聚聚,好好玩乐一番。   在这种欢快的氛围下,苏满娘也终于有心情记起她之前在陈氏布庄重新定制的广袖流蝶裙。   因为有了之前的阴影,这次她和六巧不约而同走在大路之上,双双帷帽遮面,即便太阳毒烈,晒得绣鞋下的路面热腾腾的,也没有换路去走的念头。   路上六巧不断念叨:“原还想着,晚上出门比较危险,自从上次出来发生了那件事后,我现在连白天出门都只敢走大路。”   “那你还是厉害得很,也就当时被吓住了,之后没多久又活蹦乱跳。”   “那是因为小姐你都没被吓住,我若被吓得太狠,岂不是给小姐丢面子。”   苏满娘笑而不语。   她当时确实好像没被吓到,但等危机过了,回到家散出那口气,一样被吓得腿软,不过她没有说出来罢了。   两人来到陈氏布庄,这次还是陈小娘子进行的接待。   苏满娘将包袱中的朱红三件套广袖流蝶裙展开,稍倾,脸上不由带出几许惊艳,和些微的迷茫:“陈小娘子,我怎么感觉这件比起上次那件要好上不少,不会是弄错了吧。”   事实上,这哪里是好上不少,简直是要精致太多。   哪怕手下的布料确实是她挑选的那块,但上面精湛的绣工,以及细密的针脚,也让她生出或许是拿错的判断。   陈小娘子连连摆手:“没错没错,因为当时您指定的那位孙裁缝临时有事回家探亲去了,所以中途改请的另外一位裁缝,为了表示歉意,她在这件衣衫上多花费了些功夫。”   苏满娘不动声色捏了捏自己的荷包,迟疑开口:“那这银钱……”   “只按照原先说定的银钱即可,咱们生意人诚信为上,只要姑娘不怪我们临时改动了花样和款式就行。”   “不怪不怪,陈小娘子您这是说的什么话,这明明是我占了大便宜。”   苏满娘又看了那裙衫许久,才依依不舍的松开。让旁边婆子将它们重新叠好,放到包袱里,美滋滋笑:“不愧是陈氏布庄,你们的手艺总是给我惊喜。”   上一次那件流蝶裙就已经很漂亮了,这一次这件更绝,她刚刚甚至有一瞬间,生出根本不想将它穿在身上,只想拿个架子裱起来,挂在内寝墙上的冲动。 第11章 事发   “惊喜就好,喜欢下次就常来。”   “一定,这般手艺绣工,以后肯定会常来。”   鉴于新衣服太美,苏满娘一路脚步轻快,就连六巧面上的笑容也灿烂了许多。   直到两人快要走到城东,意外看到李月娥后,这种笑意才消减下去。   两个月未见,李月娥的肚子越发大了起来。   圆圆鼓鼓的,即便她现下.身材胖硕,但挺着那样一个大肚子脚下如飞,看起来也颇有些吓人。   苏满娘看她气势汹汹地带着五六位婆子小厮从对面快走过来,忙停下脚步,拉着六巧往人群角落中躲了躲。   现在正处孕期的李月娥,在她眼中根本就是危险分子,特别是现在他们明显是一副带人找茬的模样,还是不要往对方眼前撞比较好。   直到他们一行人远去,两人才从角落走了出来。   “小姐,她带着那一堆人是去做什么的。”六巧兴奋地呼吸都有些急促,“按理说现在常公子已经考中了秀才,她现在应该高高兴兴的到处炫耀才对啊,怎么看样子,好像还有人欠了她几千两一样。”   苏满娘摇头,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道,“该不会是常杉上次和那姑娘是真的,然后……”现在东窗事发,李月娥这是带着一众家丁去捉奸的吧。   六巧张大嘴巴,按住胸口,她感觉自己快要兴奋到无法呼吸。   她忙又往李月娥一行离去的方向抻长脖子,赶紧说道:“走走走,小姐我先将你送回家。一会儿我再出来看热闹,等我回去与你详说事情经过始末,保准与你说个百八十回。”   苏满娘好笑地摇摇头。   之后,六巧果真以极快的速度将她送回家,又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   苏母见六巧急匆匆离去的身影,询问:“她这是怎么了这是?!”   苏满娘就将方才两人路上看到的说了一遍,听得苏母直摇头:“也罢,左右出去看个热闹而已,随她去罢,反正年纪还小呢。”   说罢,就将苏满娘带回来的包袱打开,抖落出里面的衣衫细瞧。   只一眼,她就被这流蝶裙的细致绣纹和精巧做工给深深惊艳了,她诧异地看向苏满娘:“这真是孙裁缝做的?”   苏满娘摇头:“孙裁缝家中有事,改了一半,剩下的有些不好意思,交给另一位裁缝改的。但是我问过了,这件衣服并不加收咱们钱。”   苏母果真很高兴,忙将她拉入内室,看她一件件套上。   等到苏满娘将最后一件轻薄的洁白轻纱衫套上,苏母更是满意到不行,直拉着她手道:“我一直知道我家姑娘好看,却没想到竟是这样好看,前几年娘真是不太会打扮你,以后咱们就照着这个风格来。”   说着,还让满娘走了几步,又原地转了一个圈儿。   她见女儿桃腮带笑,肌肤胜雪,神态鲜活,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只一个劲儿地道:“你看明明咱们定的是件稍微贵点的流蝶裙,满娘你去看了两次,就变成这样一件很拿得出手的好物件,可见你自从今年出了孝,马上就要转运了。”   苏满娘就抿着唇儿笑,上前拉着苏母的手:“可见是祖父祖母也都在保佑着咱们呢,不仅大弟二弟出孝即上榜,就连我也有了好运气。”   苏母连连点头:“你祖父祖母是最疼你们的,可不是得多照顾一些。”说罢,她又欢喜地欣赏了好一会儿,才让满娘先将衣服脱下。   一边和她一起整理叠好,一边道,“希望这次,他们也能在你的亲事上多帮帮你,如此娘也能放心了。”   苏满娘颔首,一本正经规劝:“娘您只管放宽心,您忘记我上次在大佛寺求的那枚上上签吗?马上就会有的。”   她又软言好语地和她说了一会子,直至苏母面上又多出几丝笑意,才放下心来。   当天直到天色将暗,六巧才一本满足地回来,并兴奋地为大家讲述自己今天在外面看到的精彩瞬间:   “我去的时候,那群家丁已经将那姑娘从宅子里逮了出来,李月娥上前就是啪啪啪几巴掌,直将那姑娘好好一张如花似玉的脸两边都给扇肿了。但看五官,还真是上次在大佛寺时,我和小姐瞧见的那位姑娘……”   “没过多一会儿,常杉就穿好衣服走了出来,大声说住手。”   “李月娥非常愤怒,伸出手就指着常杉指指点点说,你竟然在我的嫁妆院子里和别人偷情?!常杉你还有没有心?!对着常杉就是一顿好骂。”   “常杉就说,他这次之所以能够考中秀才,都是多亏了那位柔柔姑娘的鼓励。李月娥不听,还让他当场表态,要和那姑娘一刀两断。”   说到这里,六巧还将中间两人争执的对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就连姿势都不差半分,最后,又仿佛语气神秘道,“就在李月娥找完事,常杉也无奈表完态,两人就准备离开的档口,那个被打的姑娘突然大吼了一句:‘可是我已经怀了常秀才的孩子。’   ……”   当时那事情炸了。   李月娥还没能酝酿出下一步怒火,就突然破了羊水,才七八个月的大肚子,提前早了产。   那边,接到消息的李氏当铺老板娘大李氏,也赶到了现场,她连话都没多问,上去先甩了常杉四个大嘴巴子,让刚刚赶来的李家兄弟将他们妹子带回李家待产。   至于剩下的那个勇于喊爱的姑娘,则被大李氏直接拎到了医馆。   检查出确实怀孕后,开好堕胎药,领着那姑娘就去了她家,将药直接丢给他们,明言说,常家她女婿的家门,除了她闺女以外,哪个想要迈腿染指的,她不介意现在当场就打断她两条腿!   断腿还是堕胎,二选一。   那姑娘家人本分老实,早在看到辛图城鼎鼎有名的大李氏登门就被吓破了胆,直接麻溜地去熬了堕胎药,给那姑娘一口灌了下去。   六巧归来时,那姑娘还正在落胎。   也不知晓,是李月娥那边先生出来,还是那姑娘那边先落下来。   苏满娘被这一波三折的发展,给惊得目瞪口呆。   苏母则在一开始的兴奋劲儿过去后,只剩下心有余悸,转头和苏满娘说:“你看,我就说我肯定干不过李氏那老婆子,那绝对是一个狠人。”   苏满娘忙给她娘倒了杯茶压压惊:“娘你当初就做得很好,咱家最好就离她家远着些。”   见苏母面色逐渐和缓下来,苏满娘又继续道:“而且,李家作为亲家,她也不是一味的没脑子。这明显就是先礼后兵,前期李家对常家相当好,几乎予取予求,管吃管住,后期发生这种事,她就是当场翻脸,以后彻底将常家踩到脚底下,把他们踩得苛刻服帖些,也不会再有人敢多说什么。”   反倒是常杉,文人的名声很重要。   经过今天闹出来的这一出,估计短期内,他是不用再想着再更进一步。   毕竟主考官在录取考生上榜时,肯定也会考虑一些考生在民间的名声与影响。   没过多久,苏润允和苏润臧也从外面聚餐回来,他们为大家捎回来一个最新消息:“李月娥还没有生出来。我们回来的时候,还特意往城南的方向绕了一圈儿,常家父母带着李月娥生的大女儿去了李家,想将儿媳妇带回常家生产,没想到李家直接将那小姑娘给扣在了李家,门都没给他们开。”   听到常家那些熟悉的人,苏满娘心情很平静,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苏母却很乐意听到常家倒霉,忙让两个儿子再多说一些。   苏润允和苏润臧绞尽脑汁将他们知道的那点儿东西说了遍,苏母才意犹未尽地摆摆手:“罢罢罢,你们两个笨嘴的,赶明儿我让六巧再出去探听探听。”   起码六巧讲述地更加波澜起伏,并且富有感情。   苏润臧尴尬笑:“今儿个得到消息时,确实有些晚了,娘若感兴趣,赶明儿我们哥儿俩也多去关注一番。” 第12章 发簪   关于用常杉一家的倒霉事给自家取乐这种事,苏润允和苏润臧完全没有一点负罪感。   早在先前退婚前,他俩就已经和常杉闹翻了。   他俩和苏满娘年龄相近,自小一起长大。幼时家中为了供苏父读书,条件不是非常好,他们三人和小姑姑,都是有人闯祸,其他几人帮忙一起遮掩,情意非同一般。   后来父亲、祖父、祖母一齐病倒,小姑姑离开,苏母每日忙着照顾苏父三人,忙得不可开交。   他俩作为苏家剩下的两位男丁,除了白日出门帮忙砍柴,就是在乡下逼仄的书房中努力看书学习。   那段时间,他们一起度过了生命中最艰辛的时光。苏满娘当时不过六七岁,她个子不高,却放下了喜爱的书本,努力地将剩下的家务、挖野菜、做饭等活儿一手包。   苏母无助哭泣时安慰母亲,苏父颓丧无力时鼓励父亲,晚上稍微清闲时,还要就着月光,一针戳一下手指头的给他俩缝补衣衫鞋袜。   如果说,小姑姑的离开,为苏家三位长辈争取到了康健的契机,那么,在那四年时光中一直笑呵呵忙碌个不停的苏满娘,则为家中驱散了阴霾,承担起了长姐如母的一切重担。   所以,虽然苏满娘在退婚这件事上没有表现出多么痛苦的情绪,他俩还是将常杉给记恨了个彻底。   眼见着出孝回到省城,苏满娘的亲事还未有着落,苏父、苏母急,他俩却比苏父苏母还急。   只是之前忙碌备考,憋着劲儿要为满娘提高身份,一直无法付诸行动。   哪怕苏满娘一直在说,无论什么样的人家,她都能有能耐过好,让大家不用挑选得太过精细,要求那么多,但他们却并不想让她受这委屈。   最近这几天,他们一直出去赴宴,除了因为双双上榜、成为秀才,心情高兴以外,更多的,也是想趁着这个出孝后的难得聚餐机会,为姐姐寻摸合意人选。   而显然,他们这将近小半月的努力,并非没有收获。   说完八卦,苏润允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精致的红色发簪:“一进门就听闻大姐在布庄定制的流蝶裙取回来了,这发簪是我和臧弟凑钱买的,姐姐不要嫌弃。”   苏满娘眸光微闪,将发簪接过。   这是一枚造型别致的可爱银簪,价值虽说不高,但胜在其上镶嵌的红色玛瑙石艳丽透亮,一枚特大颗的在银簪之顶,周围还有一连串的小颗点缀,最下面更是坠了一串儿的细碎的流苏,玲珑精巧,尽是巧思。   “谢谢大弟二弟,我很喜欢。”   她将发簪捂在手心中,细细把玩,半晌突然响起了什么,她柔和的杏眼儿眨了眨,抬头看向两人,就见苏润允和苏润臧正看着她眨着眼儿笑,她心中一阵暖流翻滚,甚至莫名地有些想哭。   她恍惚记得,小时候在祖宅居住那段时间,有时她会和他俩一起上山砍柴挖野菜,或者她上树掏鸟蛋,为家里人补身子,扯着他俩出来背锅。   闲得无聊时,她也会和他们说一说她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   比方说,希望小姑姑明天就能回家;   比方说,希望爹爹马上就能考上举人,将镇上的房子买回来;   比方说,希望自己也能有一枚特别漂亮的簪子,上面还有大颗的玛瑙石,颜色特别艳红、特别透亮……   当时,她也只是随意一说,只偶尔午夜梦回,梦到那段时光时,会跟着回忆一番。却未想到,他们竟还一直记在心底。   这根簪子,真的就像是她幼时烂漫幻想的那副模样,甚至在细节处,比她想象的那支还更加漂亮。   苏润允和苏润臧见她眼角有些发红,连忙哄劝:“大姐姐莫哭,哭就不漂亮了。”   “很是很是,等润兴和晏娘来了,该笑话你了。”   苏满娘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她用帕子掩了掩眼角,嗔道:“哪有像你们这样安慰人的,真是。”   苏润允和苏润臧笑了两声,怕她再继续伤感,连忙转移话题对苏母道:“这一次的院试,知州家的沈公子也上榜了。今晚我们遇到他,他说再过五天,会在辛图城外的庄子上举办一场赏荷宴,邀请我们前去。”   苏母对于儿子们的这些应酬,并不会太掺和:“那是你们的朋友,想不想去自己决定就好。”   苏润臧却看着苏母,灿笑道:“这不是沈公子还说,届时可携带家中的年轻女眷一起,由其妹招待嘛。我们就想问问娘,你看我们能带大姐姐一起去吗?”   苏满娘手上动作停下,看向两人,目光有些迟疑。   苏母已然惊喜回答:“去!既然受邀,你们便带你们姐姐一起过去,只到时注意着些,不要让人欺负了去。”   “那是一定的。”苏润臧连忙承诺,“只是不知到时会不会男女分开,不过我们同窗还有一位匡秀才也会带妹子同去,可以拜托她,到时与姐姐一起。”   苏润允也跟着补充:“而且听闻这次去的,都是些有教养的大家小姐,如果姐姐能在那里多认识几位新的手帕交,也是不错。”   苏满娘的那些手帕交,苏家都有所了解。   随着她们一个个嫁了人,再加上苏满娘连续数年的守孝,大部分都断了联系,唯二两个还一直通信的,更是都嫁出了省,实在太远。   现在再重新发展一些,很是应该。   见几人三言两语几乎就要这事情敲定,苏满娘想了想,还是张口:“若是带我去,可会给你们拖后腿?”   其实她想问的是,会不会给他们丢人。毕竟家中有一位大龄未定亲姐姐,到出门交际、认识新朋友的时候,肯定不会是一个好听的话头。   苏润允连忙道:“姐你这样漂亮,到时候别人羡慕我们都来不及呢,怎么会拖后腿。”   苏润臧点头:“姐姐你便当是陪着我们,第一次去这种地方,我们也怯呢。”   两人又跟着连番规劝了一通,苏满娘才犹疑着点了头。   苏母笑看着三位小儿女和谐相处的模样,也跟着露出了笑意,拉过满娘的手轻拍道:“既然出孝了,满娘你也很该出去走走,就这样定了,到时就穿你今天取回来那身,让你几个弟妹好好开开眼。”   苏满娘红了面颊,娇嗔道:“娘。”   用过晚膳后,一家人坐在一起略聊了一会儿,便各自回了房。   苏满娘梳洗完毕,也赶着六巧回去休息。   等房内安静下来,她从怀中取出两位弟弟给她买的红玛瑙流苏簪,手指轻抚上面大颗地透亮朱红玛瑙,又将它放置烛火前细瞧,半晌,唇畔漾出柔柔的笑意。   只是,这笑意只维持了一会儿,又缓缓回落。   因为接连守孝的缘故,她已经有三四年没有去融入过辛图城中的未婚少女圈子。   十八岁这个年龄,在省城的未婚少女圈中,即便是还未成亲的都属凤毛麟角,更遑论她这种还未定亲的。   她将簪子紧紧握在手心,心中有着些微的惶恐和淡淡的不安,却又被她很快压了下去。   大弟和二弟的好意她知晓,所以,她理智地清楚,自己不能一味退缩。   打开妆台,苏满娘一件件对比自己届时会需要用到的首饰。   即便不能出挑,也不能丢脸。   如果可以,尽快找到一个能够让家人满意的人家嫁出去,让家人放心,才是她现在的当务之急。   次日,六巧早早起床,在和苏满娘知会过后,就又去了常家和李家附近蹲守,探听最新八卦。   也因为六巧的积极,苏家愣是在赴全荷宴前,将两家的热闹给听了个全程。 第13章 出发   那位被老李氏逼迫着打了胎的姑娘家,这些日子闭门不出,短期内探不出什么新八卦。   反倒是常家和李家,你方唱罢,我方又起。   不得不说,对于常父常母而言,他们是真的爱面子,也是真的不敢惹老李氏。   在李月娥生产当天,他们去过一次,对方不放人,等次日,听说李月娥因为早产生了个天生体弱的小子,又去了一次,再次被拒之门外。   两次都被老李氏堵在门口,骂了个狗血淋头,当然喷得更多的,还是那位从始至终都将头埋在家里,连面都没敢出来露一下的瘪犊子女婿。   可能是连续被拒了两次,被骂得老脸拉不下来,常父常母之后便不再过去。只在家中安慰听说新欢被迫打胎、而郁郁消沉的新任秀才公常杉。   对于李家而言,常家来人他们烦,常家不来人他们更烦!   后来老李氏干脆让李家的几个陪嫁小厮和丫鬟回去,将李月娥的嫁妆东西全部锁锁好,就等着看常家那抠搜样儿,如果没有李月娥的嫁妆贴补,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再后来,苏家还没等到看到两家斗法的最终结果,就等到了知州家沈公子主办的赏荷宴。   这天一大早,苏满娘早早起床,净面、梳洗打扮。   梳好发髻,她取出自从出孝后,苏母便给她采购回来的胭脂水粉,对镜细细描绘。   六巧看着她将本就已温和娴雅的面上,添上眉黛、朱粉,寥寥数下后,似粉面含情,顾盼间神采越发鲜活。   直到看着苏满娘将最后一笔落下,轻抿上唇纸,为饱满的唇瓣沾染上朱红的色泽,并细细完成最后一步修饰,六巧才跟着呼出一口气,激动感慨:“小姐,我怎么感觉你现在比起之前漂亮了那么多。”   苏满娘侧头回嗔:“那一定是你的错觉。”   年纪越大,就越是没有年轻时的娇俏,她只是对着镜子,就越能轻易发觉自己的气质越发沉静,又怎会比之前漂亮。   六巧摇头嘟囔,“小姐你就是太谦虚了,这么漂亮,怎么可能是错觉?!”   另一边,苏润允和苏润臧早早就用完早膳,来到前厅等待。   苏母只陪着他俩略等了一会儿,就实在按捺不住,跑到苏满娘的闺房,陪她一起收拾。   苏润允一边等待,一边与苏润臧道:“大姐已经几年没有进过城中交际圈,一会儿路上咱俩再多为大姐普及一下这次可能去的人的身份。”   苏润臧点头。   两人清楚,现在的风俗对男人与女人要求大不相同。   他们兄弟俩即便结婚再晚,只要有足够的理由,婚娶市场中就不会愁娶不上媳妇;但于女方而言,却是年纪越大越吃亏。   正这样想着,便听到苏母那标志的舒朗笑声,和苏满娘的羞涩娇嗔:“娘。”   两人马上抬头,只一眼,便忍不住看怔了去。   只见被苏母牵手拉出来的女子正一身朱红广袖流蝶裙,朱红似火,粉面含羞,薄纱轻拢间,颇有轻袅摄魄之态。   苏满娘脚踩细步,行动间身上轻薄白纱上的蝴蝶似是要振翅欲飞一般。   可能是由于苏满娘近几年孝期很少着红,也很少上妆的缘故,即便是与她朝夕相处的两兄弟见到她今日这番装扮,都不可避免的生出一股透过时光的惊艳感。   见到大弟和二弟的眼神,苏满娘面上飞上两抹薄红,轻抬眼帘嗔道:“真的好看吗?”芙蓉秀脸,星眼如波。   苏润允连忙起身:“姐,你今天真漂亮。”   苏满娘羞涩的抿着唇:“谢谢大弟。”   苏润臧也毫不吝啬夸奖:“天啊,娘您这根本就是暴殄天物,我姐姐这样美,您为什么在家的时候不给她好好打扮打扮。”   “滚滚滚,就你们两个臭小子,谁天天化大半个时辰妆收拾给你们看,也不去照照镜子,看看你们那两张皮猴脸。”   “娘……”   “娘……”   “好了好了,糕点和水已经给你们放在了马车上。既然是出去玩,你们便快些出发,免得半上午天太热,到的时候妆都该花了。”   兄弟俩连忙点头,与苏满娘一起朝苏母行完礼后,便赶紧出门上了马车。   苏家的马车并不多宽敞,只能坐四五人罢了。因此,五福便留在了车厢内,四喜与老陈头一起坐在外面。   路上苏润臧没忍住对两人吐槽道:“这马车也太颠屁.股了,稍微跑得慢些都不会,哎哟我这老腰。”   苏满娘就轻声笑:“当初还你嫌牛车慢腾腾,还会边走边拉,实在有辱斯文,怎么现在这么快就变了?”   苏润允敲敲苏润臧脑袋:“世事难两全,早点习惯就好。再说,就咱家这情况,能换得起马车就不错了,哪里还容得咱们挑拣。”   苏父因为接连守孝,家中已经很久没有大的进账。现如今家中唯一的进项,还是守孝前苏母忍痛将那两年苏父赚的束修钱和考试作保钱拿出来,买下的那个小庄子的进项。   苏润臧老脸一红,挠挠脑袋:“我也没说错,反正各有利弊吧。原先咱们家有牛车的时候,我嫌弃牛车太慢,现在家里换了马车,我又嫌弃马车太颠屁股,我果然还是日子过得太顺心,太不知道惜福。”   几人思及前些年的时光,也不由地一齐笑了起来。   没过多久,苏家的马车就出了城门,等离知州沈家的庄子越来越近,苏满娘的心情又开始紧张。   即便她尽量表现得不动声色,还是被细心地苏润允看了出来,他略一思忖,就与苏润臧一起和她说着两人在院考考场时的尴尬事,分散她的注意力。   什么热得眼前汗水淋漓,生怕那汗珠儿滴下来污了卷子,他俩就将她给两人备的汗巾子直接绑到了额头上和下巴上吸汗、防坠落。   什么半夜睡觉,旁边隔墙有人磨牙,磨得贼响亮,就连说梦话高声背诗的都有。   还有人想节省着用蜡烛,结果第二天醒来一看,蜡烛被出没的老鼠啃没了大半。   等等,不一而足。   再加上两人描述时,表情动作都加上,绘声绘色,没过一会儿就将苏满娘逗得抿着嘴儿直乐。   他们一行出发得很早,等马车驶到城外沈公子举办宴请的庄子上时,刚刚上午过半。   这种炎热天气坐在马车上,即便苏满娘再是不易出汗的体质,面上妆容也略有些花。   她取出手镜,将粉轻轻在面上拍了拍,略补了补。   知州家的沈公子,今年二十有三,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也是今年刚刚考中的秀才。   这次他举办赏荷宴,一是为庆祝,顺便再多结实几位城中的俊彦英才,二也是为避暑,最近着实是太热了。   马车刚到庄子门口,便有小厮麻利上前,引着老陈头将车驾到一边的草坪空地上,对一行人道:“几位公子小姐里面请。”   沈家的庄子远比苏家购置的庄子大且富庶,其中房屋农舍井然有序,鸡鸣狗吠,炊烟袅袅。偶尔可见田间劳作的农民,和路上跑闹的孩童,在一片葱茏农田中,分显乡间雅趣。   几人随小厮穿过前院、回廊,来到山庄后院,原应是后花园的位置。   还未走近,就听到一阵欢快的嬉闹声,鼻尖飘过清新淡雅的水汽,以及荷叶与荷花独有的清香。   转过密林、高墙,又略走了几步,一汪延绵宽广的巨大荷湖便映入眼帘。   宽阔的湖面上,大片大片的荷叶层层叠叠生长于一处,幽绿、翠绿、墨绿,各种颜色不一而足,或服帖于水面,或半撑起身体,在各色荷花的装点下,形成一幅盛大的幽美画卷。   即便镇定如苏满娘,眼底也不由带出几许惊叹。   将人带到荷花湖旁后,小厮恭敬俯身告退。   按照这时规矩,现在他们应该男女分开,各自拜见此方主人。   苏满娘独自来到此处,不像是之前出门,凡是都有苏母引领,虽表现镇定,心中还是稍有迷茫。所幸,苏润允和苏润臧为她考虑的很周到。   苏润臧率先离开了没一会儿,就带回来了一对年轻男女。   他为二人介绍:“这便是家姐,因为刚刚结束孝期,在省城并不认得多少人,一会儿还望匡家妹子帮忙引路。姐姐,这位是我们同窗匡秀才的妹妹,匡姑娘。”   匡运盛的妹子,是一位有着一双小虎牙的可爱姑娘。   她先与苏满娘见了礼,之后便与苏润臧二人道:“两位秀才公放心好了,今天我会一直和苏姐姐在一起,你们不用担心。”   苏润允二人连连拱手道谢。   一通寒暄后,几人各自分开。   匡莹莹是一位相当活泼的可爱姑娘,她一离开匡运盛,便和苏满娘做了自我介绍:“苏姐姐,我是匡莹莹,你唤我莹莹即可。”   苏满娘温和浅笑:“那莹莹也可唤我满娘。”   “那我便唤你满娘姐姐。满娘姐姐我和你说,这处沈家的荷花湖有不少好玩的地方,他们刚才还有人下去挖了藕上来,这个时节的藕特别嫩,还脆,我还没忍住去掰了一块,啃了一口,真的特别好吃。”   苏满娘听得直乐,想了想,又开口询问:“这样大的一片湖,是都随我们随意玩耍吗?”   她一开始以为,这里来的应该都是些年轻的男女,但是方才,她好像还在荷叶丛丛中看到了几位留着美须的中年男子,甚至好似还有几位城中常能见到的官员。 第14章 嫉妒   匡莹莹连忙伸手,指着荷湖比划着,为她解释:“大概就是这整块东半湖,是沈公子专门为咱们拨出来游玩用的,另外半边的西半湖,听说知州大人今日在那里招待一些官场同僚,咱们最好不要随意过去。反正今日来的人确实挺多,人员还杂,所以走动间,身边最好还是要有婢女跟随为好。”   知州沈家女眷这边的接待者,是沈知州家的三位闺中女儿。   匡莹莹将苏满娘带至荷塘边的一处凉亭,与沈家三位小姐见过礼,并相互认识过一番后,便由匡莹莹带着进入沈家在这边专门为女眷设置了休憩和玩耍的地点,参与到姑娘们的游玩队伍中。   未婚女子们的游玩内容不是很多,无外乎琴棋书画投壶赏花等几样,此时正在进行的,便是荷花图。   作为初来乍到者,满娘看着左右年龄稚嫩的小姑娘们,略做思忖,抬笔绘下了一幅稍显疏旷的荷花图。   以她现在的水平,不过中规中矩,尽量压下了实力罢了。   之后,果真在荷花图对比中,只算是中等偏上水平,并未招得太多青眼。   匡莹莹坐在苏满娘身边兴奋嘀咕:“满娘姐姐,你画得太好看了,我兄长就总说我抬笔写画间粗陋得很,毫无灵性可言。你这画虽说画得简单,我却真的好像从里面品出了灵性这东西。”   苏满娘将匡莹莹的画卷拿至手中仔细观看,半晌,在她紧张的视线下道:“灵性这种东西,你也有啊,你看你的荷叶微颤的弧度,和花瓣舒展的模样。你绘画时太紧张了,便导致下笔时过于工整,之后作画时稍微轻松些,就会好上很多。”   匡莹莹颔首,连连赞同:“就是这样,我就是这样。我兄长也是这样说我,只不过习惯这东西,想要扭过来还真的挺难的,那我等回去之后再努力努力。”   荷花图的相互鉴赏环节很快结束,沈家的三姑娘在上座开口:“既然是赏荷宴,又怎能不去采荷花?姑娘们可想下湖游玩一番?”   这番话很快就得到众人的一致响应:“这个提议好。”   “只要想想能泛波湖上,徜徉于荷叶和荷花的海洋,我就心情莫名舒爽。”   “听闻这片荷花中不仅有粉色和白色,还有鹅黄、淡紫和深红,咱们就比比,待会儿谁能采到最漂亮的那支。”   众女惊喜欢呼,纷纷跃跃欲试,相继娇笑着起身,去湖畔寻舟。   匡莹莹兴奋地向苏满娘道:“满娘姐姐,那咱们也快些去吧。等晚了,指不定就会没船了。”   苏满娘与她一齐起身,笑道:“你这丫头,怎么兴致如此高昂?”   “哎呀,这可是游湖嘛,我家兄长都去过好多次了,只我一次也没去过,这次难得出来,我一定要好好游个够本。”   但等来到湖边后,两人才发现,这停在岸边的小船,大都只剩下能再坐下一人的小舟,剩下的双人的……   湖岸边,一位身着绿色纱衣的少女向着匡莹莹招手:“莹莹,莹莹,你快过来,和我一起去摘荷花啊。”   匡莹莹的脚步动了动,明显有些心动,但还是制止住了脚步。   她看向苏满娘,苏满娘便与她回笑:“你便去吧,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毕竟连合适的船都没一只,等游湖回来再一起?”   匡莹莹娇俏点头,笑盈盈道:“那满娘姐姐,咱们就暂时分开下,等游完湖我还来找姐姐哈。”   “行了行了,快去吧。”   匡莹莹又和她说了两句,便飞快地小跑向浅绿纱衣少女处。   对于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而言,游湖时身边没人,还是太过寂寞清冷了些。能游双人的,总比单独自己坐船热闹些。   苏满娘看着她笑嘻嘻地跳到那绿衫少女跟前,与她娇憨地说了两句,两人便一起坐上小船,在船上婆子的滑动下,进入了荷湖。   苏满娘站在岸边,选定一艘小船,回身对六巧道:“你若无事,便在附近阴凉处等等,或者去给马车里的水囊灌上些水,等回去路上饮用。”   六巧乖巧点头:“我晓得的,小姐你也小心些,奴婢快去快回。”   与六巧挥别,苏满娘踏上一艘小船,对着船上等待的婆子道:“麻烦了。”   婆子连道不敢。   她轻巧地将船浆在湖水中轻轻一拨动,下一刻,小船儿就轻飘飘一晃,进入荷湖之中。   荷花湖中,大片大片圆润的碧绿荷叶挨挨挤挤于一处,带着夏日独有的清香气息,期间一朵朵或粉、或白的荷花被依托而起,似一位位正笼着轻纱的娇俏女娥,于碧绿的舒展荷叶间含笑伫立,羞涩并柔和地看向往来赏客。   畅游其中,指尖轻滑过期间幽绿、淡粉和洁白,苏满娘感受着难得心间静谧,好心情的翘起唇角。   兴致来时,她还摘下了一朵巨大的荷叶顶在头顶,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碧绿的湖水,虽只一个人,却仍旧玩得不亦乐乎。   她船上为她划船的那位婆子也比较少言,两人一路无话,静静的看着这片美丽的荷湖水色,静谧且闲适。   行于荷丛深处时,苏满娘隐约听到前面有少女和匡莹莹的交谈声。   她怔了一下,还没等她决定要不要起身与两人招呼,就听到两人的说话声从远处飘来。   “……莹莹,照你这样说,你那位苏姐姐不是都十八了还没定亲?!哎哟喂,怪不得身上怎么有种非同一般的沉稳,原来是年纪已经这样大了啊,我姐姐像她这么大的时候,都怀了第二个孩子了呢。”   “哎呀你这人怎么说话呢,别人招你惹你了,说话这么阴阳怪气。”   “哼,你懂什么。你想想,她都已经十八了,我们才十三四,比我们大了四五岁,还好意思过来与我们比什么绘画,想想她就是在以大欺小,简直不知羞耻。”   “我说你该不会是因为输给了苏姐姐,所以直接恼羞成怒了吧。玩不起就别玩,玩输了又在这里阴阳怪气,你再这样,我就不和你一起玩儿了啊。”   “喂,莹莹,你到底是哪一边的啊。”   “我当然是站在道理那一边的,或者你是在嫉妒苏姐姐人美、性格温和、衣裳好看?!虽然我不知道你在介意哪一点,但你现在的脸上只写了两个字,那就是嫉妒!”   “我嫉妒她?!我是嫉妒她身材圆润,还是会隐瞒年龄和小姑娘比绘画?!”   “那怎么也没见你出门交友时,第一句先报一下年龄?!”   “你……”   苏满娘微抿了抿唇,半垂的羽睫颤了颤,听到这里,便不是很想再听下去。   她叹出一口气,静静地坐在小船上的绣墩上,原先赏景的心情一下子荡然无存。   她轻抚着自己今日新换上的朱红广袖流蝶裙,心知自己应该表现得更加低调,彻底不出头,只是,不遭人嫉是庸才。   更何况她今日的表现已经很是克制,便是这样还惹来人的嫉妒与不满的话,那么她想,对方该怪的根本不是她,而是她自己。   和婆子摆了摆手,很快,她们的船头便晃悠悠地调转了方向,转头向着岸畔划去。   层层叠叠的荷叶中央,马芳雯与匡莹莹看着不远处掉头离开的那艘小船,脸色忽青忽白:“刚刚,那不会就是你那位苏姐姐吧。”   匡莹莹小嘴微张,半晌跺了跺脚,看向马芳雯道:“都怪你,成天拈酸吃醋的,这也比,那也攀。不玩了不玩了,我要回岸上去。”   苏满娘回到岸上时,凉亭中还并无几个人。   她走到她方才落座的位置,看着桌上那幅她并未如何认真描绘的荷花图,想了想,重新执起毛笔,在其中荷叶与空白处,重新描绘。   不过几笔,却为原本舒缓平淡的荷花图添上了神韵。   本来疏旷的荷叶被她修饰得挨挨挤挤的,带着股难得的鲜活与热闹,再加上点缀其中的姿态各异荷花,各个极尽清妍,一下子便将画卷上的浅薄宁和冲淡一空。   那露珠将坠未坠,那花蕾将展未展,微风拂过,似有暗香拂来。   直到将画面修得能够稍微满意,苏满娘才搁下画笔,舒出一口气,感觉心情终于松快了些。   此时距离六巧离开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她敛眉略一思忖,还是起身寻人去了。 第15章 爬树   苏满娘离开没多久,匡莹莹与马芳雯便找了过来。   匡莹莹见亭内没人,就准备另去他处再寻,马芳雯却不准备再挪动。   作为一个面皮尚薄的未出阁小姑娘,她刚刚以那样的口吻批判了一个人,实在不太好意思出现。   “你自先去吧,我在这里休憩一会儿。”   匡莹莹见状也不勉强,“那我先走了,你以后说话也走心些,再这样下去,周围人都得被你得罪光。”   等匡莹莹离开后,马芳雯独自一人坐在矮几旁又丧气了会儿,才待起身,却发现了苏满娘那张荷花图上的异样。   她向画纸方向多行了两步,只一眼,就被那幅与之前大不相同的画卷吸引住心神。   *   苏满娘用了不少时间,才寻到六巧所在的位置。   她站在原地远远地看了会儿,才抬脚走过去温和招呼:“六巧。”   六巧回头见到苏满娘,像是终于寻到主心骨一般,连忙小跑着来到苏满娘身边,小声的急切道:“小姐,我好像闯祸了。”   “别急,先和我说说情况。”   六巧松出一口气,忙将自己去给水囊灌完水后的经过说了一遍。   六巧办事向来风风火火,说话是这样,跑出去听八卦也是这样。   这次,她怕苏满娘游完湖后自己一个人在那边没人服侍尴尬,便想着自己再快些,好能尽快回去陪她。却在穿过一处院墙时一个没注意,与一行正在飞快后退的小孩儿撞到一起。   她万万没有想到,就在这炎炎夏日中,虽说有风,却根本就是热浪席面的热风,竟还有人放风筝?!   而且特别不凑巧的是,就在她们摔成一团后,那群小孩手中的风筝恰巧就断了,还直接飞到了庄子西头的林子里。   “这几位小公子和小小姐让我去给他们找风筝,但那风筝却被缠在树冠高处,根本就够不着。”她也想与几位小少爷小姐讲道理,可人家根本不听,简直是着死个急。   就在六巧叙述事情经过时,一群穿着华贵,却又神情倨傲的孩童走了过来:“喂,你就是这个蠢丫头的主人吗?”   苏满娘看着他们的神情,弯了弯眉眼,她半蹲下.身子,点头:“是我,请问几位小公子和小小姐们有何指教。”   当先的那位身着宝蓝色小袄的小男童很满意她的态度,鼻尖的哼气声略淡了些,大声道:“你家的蠢丫头把我们的雪山神鹰给弄到树上下不来了,你做为主人,必须要挽救。”   其他几个孩童也跟着应声:“对对对,必须挽救!”   “必须想办法!”   “这位大姐姐,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但你这蠢丫头把我们雪山神鹰给弄的位置太过刁钻,我们一连派了三个小厮去取,都无功而返。”这是一位眼睛圆圆的、还会运用成语的小姑娘,此时她向她竖起三根手指头,说得一板一眼。   “谁闯的货,就要谁抹平,你可不许赖账。”最后那位小胖子一拍肚皮,做出总结。   苏满娘站起身,抬头看着眼前的翠林沉吟,半晌严肃开口:“让我先看看。”   说罢,她上前几步,绕着那棵缠绕着风筝的大树走了几圈。   这是一棵茎干笔直粗壮的大树,虽不知其名字,但确实有些难爬。   苏满娘注意到,这树旁还摆放了一把长梯,但显然这梯子的高度,对于面前这棵大树的笔直树干部分不大够。   她倒是也能上去,只是,她先是看看自己身上精致府轻薄的广袖流蝶裙,后又迟疑地看向四周……   眼见等她绕着树走完,半晌没发声,几个小豆丁着了急:   “喂,你想好了没?”   “想好怎么将我们的雪山神鹰救下来没有?”   苏满娘看向面前这四位小孩,略一思忖,蹲下.身轻声道:“想是想到了,但关于此事,我觉得我们还需要从长计议。”   *   黎锐卿好容易摆脱那几位他准备最近观察的姑娘,跑到庄子一角为自己寻清净,却诧异地发现这庄子的西林不知为何被人严密封锁了起来,且封锁的下人们还都表现得相当警惕。   他眉梢一挑,隐于树后,几个起跃间,便窜上了附近的一株大树,向那西林中看去。   然后黎锐卿就看到一个眼熟的圆润姑娘在几位丫鬟的带领下,换上了一身与她发型妆容完全不相配的粗布短打。   她微活动了下手脚,与几个小豆丁摆了摆手,就三两下噌噌噌地爬到了高树之顶,从怀中取出一把小巧的剪刀,将树上的风筝线剪断,又以相当不可思议的灵活身手爬了下去。   最后,在一众小豆丁崇拜并且惊叹的目光下,圆润姑娘将手指轻轻按压在唇边,示意大家安静。   其中那个知州家刚刚四岁的小姑娘,更是满怀惊叹地屁颠颠带她离开换衣。   黎锐卿:……   全程都表现得好像是在做一件隐秘的、不能外道的大事,结果只是为了换衣服和取风筝?!   黎锐卿简直要为这姑娘的心大给惊到无语。   都已经十八岁的年纪,难得受邀参加这种年轻男女的夏日宴请,不赶紧想办法为自己寻摸合心意的单身公子,却跑到这里来陪小豆丁取风筝?!   所以应该说,她到现在都没被许出人家,果真是有些道理的吗?   很快,重新换好衣服的苏满娘便走了出来,小豆丁们崇拜地将她围在中间。   一个问:“姐姐你怎么这样厉害?!”   一个问:“姐姐这项武功我们能学吗?”   一个问:“那么高,姐姐你都不害怕吗?”   还有在问:“姐姐你可有受伤?”   在一众姐姐长、姐姐短的关怀声中,苏满娘笑盈盈地一一答道:“不害怕,没有受伤,只是指甲弄花了,有些怕回家我娘说我。”   在场唯一的小姑娘有些吃惊:“哇,姐姐你也怕你娘说啊,我看看。”说罢拉过她的手指看过,而后小大人似的点头,“姐姐你不怕,我让杜鹃去拿丹蔻,马上就能晾晾干。”   “多谢这位小小姐。”   “姐姐我叫婳婳,我允许你叫我婳婳。”   苏满娘被小姑娘这严肃的小模样逗乐,轻轻颔首:“婳婳。”   等苏满娘带着六巧与几位小豆丁告辞离开时,时间已几近正午,快到开宴的时候。   六巧情绪还有些低落:“都怪我,刚才那事如果被人看到,小姐的名声就完了。即便现在没人看到,其实那几位小公子和小小姐身边的人也可能和其他人说,小姐,我……”   苏满娘倒是心平气和,见六巧都快急得哭出来,还有心情笑着安慰:“你放心,林子守护得这样严,肯定不会有外人瞧见。而且,这也是这里主人家孩子提出的要求,为了不给他们落下个小小年纪就逼迫闺秀爬树的名声,就一定会为我遮掩,不会外传。退一万步说,即便外传了,就你家小姐这体型,真有人说我能爬上几米高的树,你信?”   六巧被这话梗了一下。   事实上,如果不是她曾经看过苏满娘是怎样灵活地窜到树上,她也不信。   小姐平日里给她的印象是说话慢声细语,做事慢条斯理,从未干过什么火爆而失礼的事,她第一次看到时,差点被惊掉下巴。   苏满娘看她那怔住的模样就忍不住侧头浅笑。   她天生力气大这事,家中人都知晓,不过她逐渐懂事后,就学会了收敛,家里父母也就渐渐遗忘了这一茬。   家里最穷那几年,她每天上山都会想方设法为家里寻摸点吃的,当时她年纪小,虽说力气大些,但野鸡不好捉,鸟也不好猎,迫于无奈,就跟人学了爬树掏鸟蛋这一技能。   那时为了防止母亲担心,她还会在每次掏到鸟蛋后,都小心藏好,去寻了大弟和二弟来背锅后,才会一起拿着回家。   然后在苏母骂两位弟弟又爬树胡闹时,她还会在一旁细声细气地安慰。   现在想想,那段时光也不止是苦涩,还有不少值得怀念的其他色彩。   两人刚刚走出林子没一段距离,就看到前方一位身材笔挺的文雅男子正双臂环胸,笔挺地站在葱茏的树荫下,唇角微勾、双颊微红,似在闭目沉思着什么美事。   虽一身黑衣隐于阴影之下,然其绝美的艳丽五官,却难掩光华。 第16章 试探   苏满娘脚步微顿,与六巧对视了一眼,刚准备屏住呼吸悄无声息路过,就见黎锐卿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她的方向。   那双睁开的漂亮凤眼内,虽不似印象中那样锐利且充溢杀气,甚至是柔和并带着温文尔雅笑意的,却仍旧将苏满娘吓得脚步一顿。   也不知是不是上次给她留下的阴影太过严重,苏满娘只觉得那一瞬间,她心脏都被吓得不会跳了。   “民女见过黎将军。”   “奴婢见过黎将军。”   没有犹豫地,苏满娘和六巧给黎锐卿蹲身行礼。   周围一片寂静,场面一度尴尬。   苏满娘深呼吸一口气,正准备抬眼小心看对方一眼,判断判断情况,就听黎锐卿突然开口:“下次不要再这样做,那树太高,万一摔下来,你下半辈子都得瘫在床上。”   苏满娘脸盘儿迅速一红。   她刚才还信誓旦旦和六巧说,肯定没人看见。现在就被人看到了,而且这个人,还是和她有过几面之缘的黎锐卿黎将军。   苏满娘心中有些慌乱,却又很快镇定下来。   她纤长的羽睫颤了颤,面上除了不自然飞来的两抹薄红,神情对比一开始仿若并无变化,甚至吐出来的话都还像是一开始那般温温凉凉的,带着股从容不迫的镇定:“多谢黎将军提醒,让黎将军见笑了。”   这话说完,苏满娘见黎锐卿还在看着她,又诚恳补充:“肯定不会有下次。”   现在她已经远离山林,回到辛图城,一般地方也没有能让她发挥的余地。   更何况,她还怕会吓到苏母,毕竟年龄越大,大弟和二弟就越少有时间能来为她打掩护。今天这次,也只是临兴所起的意外而已。   黎锐卿斯文地颔了颔首,又重新阖上眼帘,似是没了再说话的兴致。   苏满娘舒出一口气,连忙带着六巧一起匆匆离开。   只是走出一段距离后,她眉梢却不由拧起。   如果她没有闻错,黎将军身上有着一股非常浅淡的胭脂味儿,想想他一月前受到的那严重刀伤,再看看他完美到有些不正常的红润……她莫名有种直觉,黎将军这次带着掩饰而来,目的不会简单。   只希望,不要殃及她们这些池鱼。   在她们身后,黎锐卿缓缓睁眼。他看着今日被苏满娘穿在身上的那身朱红流蝶裙,目光犀利地从其中的边角针线到图案绣工都看了一遍,才满意颔首。   总算没白费他那许多银钱。   重回山庄花园时,午宴已经即将开始,女眷们三三两两地围坐在园种,聚在一起说着私房话儿。   苏满娘低调地带着六巧融入人群,没过一会儿匡莹莹就寻了过来:“满娘姐姐,你方才是去哪里了?”   苏满娘温和笑道:“我见六巧一直没回来,便出去找了下她,之后又在外面认识了几位可爱的小朋友,就略玩了一会儿。”   匡莹莹舒出一口气:“那便好,我总也寻不到你,可把我担心坏了。”说罢,她又觑着苏满娘的脸色,凑近小声道:“满娘姐姐,你之前在荷花湖时,是不是都听到了。”   苏满娘怔了一下,想想那荷花湖中虽说荷叶茂盛,但大多区域能影影绰绰地看到远处,也就没有隐瞒:“确实听到一些。”   匡莹莹赶紧道:“满娘姐姐,我是真心喜欢你,没有别的意思,我当时也没想到马芳雯会那样说。你如果生气,那我以后就不和她一起玩了。”   苏满娘看她着急的模样,莞尔:“我没有生气。”   随着她年纪略长,能够引发她情绪的人越来越少,至于那位马芳雯,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罢了,又哪里值得她去费力生气。   见匡莹莹不信,她又多保证了几句,匡莹莹才将悬起来的心放回实处,又过了半晌,她讷讷开口:“那、那个,马芳雯刚刚说,想要等你回来后与你道歉,满娘姐姐你要见她吗?”   苏满娘:“……嗯?”   *   赏荷宴另一边,黎锐卿单手接过对面人攻向他胸口的拳头,挑起细长的温润眉梢,笑得昳丽且文雅:“怎么,你这是想单挑?”   络腮胡男人使劲儿将拳头往他身上砸,但努了几把力,却一直挣不开黎锐卿铁钳一般的手。   见黎锐卿始终面色不变,他呼出一口气,收回拳头,改为大力拍打他的肩膀,哈哈笑道:“你小子果真名不虚传,这力道不弱啊。”   黎锐卿也跟着探出手掌,在朱晖反应过来,向他胸口连击三拳,看他噔噔噔连退数步,也像他一般上前,大力拍打着他肩膀,似笑非笑:“你这些年倒是退步了不少。”   朱晖呲牙咧嘴地揉了揉胸口,露出一口大白牙:“嘶,你下手还真不留情。”   黎锐卿白他一眼,嗤笑:“说得好像你小子留情了一样。”   等他转身离开后,朱晖面上的笑意逐渐消失,他看着自己刚才拍打黎锐卿肩膀的手掌,上面干燥且无一丝血迹。   而且,以他碰触他肩膀时的手感,也没感到有任何被绑缚的棉布条痕迹。   莫非一月前那个闯入朱家偷取账册名单的人,真的不是他?!   当下午时光过半,庄子上的宾客相继告辞离开。   黎锐卿在与沈知州辞行后,便与小厮前去马厩牵马。   作为武将,他此行是骑马过来的,并未坐马车等累赘之物。   而这场赏荷宴,也果真如他先前所想的那般,前来试探他的人不少。刚才在和朱晖那几个傻大个交过手后,他甚至能够感受到伤口正在崩裂的剧烈疼痛。   黎锐卿缓缓敛眉,掩住眼底因为这密密麻麻的疼痛而涌上的兴奋和餍足。   “黎将军。”清脆如铃的少女声音在身后响起。   黎锐卿脚步略顿,优雅转身,看向小跑着追来的娇俏少女,斯文拱手:“童姑娘。”   童敏凤面颊绯红,眼中波光流转,娇俏道:“听闻黎将军今天在荷塘中钓上来三尾鲢鱼,钓技了得,我童府十日后也将举办一场全鱼宴,不知黎将军可否赏脸。”   黎锐卿凝神想了想,歉意道:“十天后我们营中还有比武,恐怕届时无法参加,只能抱憾。”   那群老狐狸,为了验证军中这边都有谁受伤,费尽心机提出比武,他又怎能让他们失望而归。   不趁此机会斩断他们几条臂膀,搅浑这摊浑水,他们说不定还以为他只是脸好看。   童敏凤眼中闪过失望,再抬眼,浮起来的却是更多的热切与渴望。 第17章 拒绝   “那真是可惜,只能下次有缘再与黎将军相见喽。”她的语气微微上扬,满是羞涩与娇俏的试探,甚至在说出这句话后,满面的红已经漾到了耳朵根儿。将话语说到这份上,对于一位养于深闺的贵女,已经是相当明显的暗示。   她喜欢他,只要他稍作回应,甚至到她家中提亲,她肯定会磨着父亲同意。   然而黎锐卿却仿佛并未听懂,只是向她点了点头,面容表情与最开始时一样文雅温和:“那么,告辞。”   童敏凤面上血色褪尽,看他微微颔首,看他姿态从容大踏步离开,目光黏在他的背上,久久不愿离开。   已经转过身的黎锐卿,感受着落到他身上的粘腻目光,心中不期然涌起更多浓稠的厌恶,不禁为自己曾经将这位童家姑娘放到他的妻子备选名单上后悔。   因为少年时期的经历,他在感情方面,讨厌对方不知分寸地向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表达爱慕和占有欲,这种越了界的感情,会让他感觉浑身都不舒服。   他理想中想要找的,是那种能够和他相敬如宾、清淡相处的,面对他这张脸时,也不会生出粘稠的爱慕,不会企图占有他的注意,不会奢望参与到他全部生活,甚至妄图指手画脚的女子。   就好像是……   一抬头,他看到前方苏家两兄弟正扶着身着朱红流蝶裙的少女迈上马车。   少女面上的笑意一直都是温和并浅淡的,然他却能通过与她的几次见面看出,她的心性理智并坚定。   因为理智,所以清楚什么人有着什么底线,明了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去做;   也是因为理智,所以她不会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自己的半丝感情,无论欣喜,抑或生气。   黎锐卿眉梢舒展。   他想,他将要定下的妻子,必须要是一位理智、并且能够控制住自己感情的人。   当然,如果在面对他这张脸时,能够做到不动如山、不被迷惑、坚守本心,那就更好了。   从马厩牵出马匹,黎锐卿注意到那位中午在林子里看苏满娘爬树摘风筝的小胖墩跑到童敏凤身边,不知他说了什么,童敏凤面上一脸烦躁,挥手将他一把推开。   黎锐卿不动声色地扬了扬眉,而后错开视线。   想想家中那几只被他“捡”回来的小崽子,就这种程度,怕是到时一只都降不住。   更遑论他那位多愁善感、毫无主见、只会嘤嘤嘤的母亲。   如此想着,他又往苏家马车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眸幽深。   *   苏家三人踏上回家的马车,一边慢悠悠向着辛图城驶去,一边交流今天在庄子上的见闻。   苏润允和苏润臧见苏满娘面上笑意盈盈的,皆很是为她高兴,一上车便没忍住开口询问:“姐,你今天在女眷那边玩得怎样?”   苏满娘想着自己今日和几位孩童玩耍,最后还爬上树的事,没忍住掩唇笑道:“很开心,还认识了几位可爱的小朋友。”   苏润允和苏润臧没听出她的潜在意思,只以为她新认识了几位手帕交,都很为她高兴:“既然有了新的朋友,那么之后大姐你可以在闲暇时邀请她们来家中做客,也能打发时间。”   马车角落,听懂了苏满娘意思的六巧乖巧地垂下了头。   苏满娘面上笑意更浓:“如果之后有机会的话。”   以那几位小朋友的年纪和身份,她能邀请出来的可能性不大。但却可以和另外几位因为她最后更改荷花图而结识的姑娘联络一番。   回到苏家,苏母也拉住三人询问他们今天去参加赏荷宴的进展。   对于两个儿子她不担心,最多是最近来家里想为他们提亲的媒婆会多些,但是女儿,她小心翼翼开口:“我儿,你今日玩得可还开心,处上一二好友?”   年轻小姑娘们的那些心思,她也了解一些。   她女儿虽说长相并非时下流行的纤细瘦美人,却也不算差,最重要的是,一手诗画很能拿得出手,比她那个两个刚刚考上秀才的儿子,也能胜上一筹。   “玩得很开心,还交了几个朋友。”   她当时回到岸边后,只是心有所感,顺手将那幅莲花图修改了一番,却未想到,竟会让马芳雯对自己由原先的嫉妒,转为崇敬,甚至还因此意外结识了另外几位小友,也算是意外之喜。   见苏母还是担心,苏满娘便挑了几件事与苏母说了一遍,哄得她逐渐放下心来。   见女儿乖乖巧巧的小模样,苏母感觉自己的心都软了。她撇头,就看到两个儿子还等在旁边,应该是与她有话说,便将苏满娘打发回去休息。   等人走远了,才嫌弃地看向这两个打小就上树掏鸟、下水捞鱼,让她不知道操了多少心的皮小子,肃着脸道:“你们俩想说什么。”   苏润允示意五福、四喜出去守门,与苏母轻声道:“娘,我们兄弟俩最近发现几个适合结亲的好人选,今天赏荷宴时,我们还特地与他们聊了聊,初步感觉都还可以,剩下的,就需娘你为我们掌掌眼。”   苏母眼前一亮:“都是些什么条件。你们大姐姐虽说年纪大些,但若等成亲还需到后年,他们能等得起?”   关于这一点,苏润允和苏润臧两兄弟也不确定。   毕竟这几位秀才年纪也确实大了些,可能确实有些着急成亲。   但是,“咱先调查调查,如果条件真还算不错,我们就从长计议。”   苏母想了想,也跟着点头:“你们先将这几人的条件与我说说。”   *   黎锐卿身上的伤势原本经过这一个多月时间的治疗,已经结痂,行动上,也只要动作不大,就不会渗出血来。   但是经过今天这场赏荷宴的试探,身上伤势又再次恶化。   穆洪杰得到消息赶到黎府,为他查看伤势并换药,他看着已经擦掉胭脂、面色苍白卧在一旁的文雅男人,叹出一口气:“就这样,十天后的比武你还要上?”   黎锐卿斯斯文文地磕着瓜子,眉眼笑意渐浓:“当然。”   “你就是个怪胎,我行医济世这许多年,还第一次遇到你这样越是流血,心态就越平和满足的怪胎。”   “但就是因为这样,今天赏荷宴上的那群老狐狸,才没有一个怀疑我。”黎锐卿对此不以为耻,反以为幸。   穆洪杰将医药箱重新整理好,从里面取出一枚纸条递给黎锐卿:“这是今天刚收到的消息。你看你这都造了些什么孽,不过是去京城述了一趟职,就勾得两位公主神思不属。”   黎锐卿将纸条展开,见到上面的内容面上含笑,眼露寒光。   那边穆洪杰还在继续道:“三公主也就罢了,她在京城养了颇多面首,就连官员中也有不少是她的入幕之宾,她之所以关心你,应是看中你的脸,与你现在生活并不会带来太多波折。但是那位正是花嫁之期的九公主,你可得注意一些。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向皇帝表达求嫁的意愿。” 第18章 领养   黎锐卿将纸条放下,讥讽地吐出两个字:“无聊。”   穆洪杰细观其表情,见他真的没将这当成一回事,诧异道:“你真一点也不着急?!要知道那位九公主在咱们帝王心中还有些地位,如果她真的一直歪缠下去,即使你府中的那位嫡女身份不一般,也很难不保证咱们那位老皇帝会不会脑子一抽,就松了口。到时候他直接一道指婚圣旨过来,你马上就能体会到什么是不无聊。”   黎锐卿看他一眼,笑而不语。   穆洪杰震惊了,他趴到他书桌前,倒吸一口凉气:“莫非你喜欢那位九公主?!”   那位见花流泪,触雨悲春的九公主?!   这到底是个什么神奇的重口味!   如果不是顾虑到黎锐卿身上被他刚换好的伤药,他差点没忍住上手摇晃他的肩膀。   让他说,现在黎家这种类型的有了黎老夫人这一位,就已经够人受的了,如果再来这么一位,他马上都想给他检查检查,是不是颅内有疾。   黎锐卿一个使力,将人扫下桌面,看着他一个屁.股蹲跌倒在地,眉尾扬起,笑意冽艳:“你放心,不用多久,老皇帝就会听到我已定亲的消息。”   穆洪杰这下嘴巴张得更大。   “不是!你竟然会想要娶妻?!你当初不就是因为不想娶妻,才从外面带回来那几个小狼崽子,准备给自己养老送终的吗?”   黎锐卿这次连眼神都没给他半分:“谁和你说,我带他们回来是养老送终的,那明明是主子的要求。”   “主子只要求你给他们安排好,可没让你带回自己家当养子养女。”穆洪杰指出漏洞,“而且,我怎么看那几个孩子,有时候那眼神里的狠劲怎么和你特别相像。真不是你精心挑选出来作养子的?”   要知道主子让他安排的其他人,他可都是随便看了一眼,便丢给了手下安排,只这四个留了下来。   “不是!”黎锐卿说完想了想,又出言补充:“起码不全是!那些孩子我确实看着还不算讨厌,但是要说多精心挑选,倒也不至于。只不过恰巧适逢其会罢了。”   穆洪杰抬眼看着他,等他解释。   黎锐卿倒也没与这位多年好友隐瞒,坦言道:“一是为了主动递交把柄,让主子放心。我是临时接任,与主子的相处时间不长,我现在将他们收养在府内,也算是主动暴露出能让主子钳制我的弱点,让他不用对我生出一些无谓的猜忌,省得之后麻烦。二是为了应付家中总想我开枝散叶的黎老夫人。”   也不知她是怎样想的。   明明个性不强,大多数时候都能被随意一个人拿捏住,却在开枝散叶上有如此大的执念。   既如此,做为一个孝子,他当然会尽职尽责地满足她那一点些末心愿。   穆洪杰从地上一窜而起,眼中满是八卦的兴奋狼光:“那你是喜欢上了哪家姑娘,在谁身上开的窍,快和我说说。”   黎锐卿白他一眼,低头继续磕着瓜子,许久,才取过旁边的湿帕子优雅地擦了擦手:“不是喜欢,而是合适。至于对象,我还在做最后斟酌。”   穆洪杰的兴趣一下子就淡了:“原来连人选都还没定下来,那你在这里放什么大话。”   黎锐卿继续磕着瓜子,不再理他。   夏日夜凉,虫鸣窸窣,他侧头看向窗外微醺的半月,眯起眼睛,眼底思绪幽深繁杂。   *   苏家,苏满娘不知道苏母和两位弟弟这几天都在忙些什么,只是感觉他们最近都有些神神秘秘的。   虽然心有好奇,但见几人有志一同的瞒着她,也知应与她的亲事有关,便没有硬掺和进去。   没过两日,苏满娘就收到了马芳雯的邀请帖,邀请她和匡莹莹两人来家中小聚。   苏满娘对于马芳雯此人,虽无太多喜欢,却也没有太多恶感。小姑娘年纪还小,比起当时蔺怡那种,亲自跑到她家、也要将笑话和奚落甩到她脸上的,她这种背后的嚼舌根,只是小儿科。   看着这份邀请,苏满娘让六巧去匡家询问匡莹莹是否会去,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后,才抬笔写下了应邀函。   马芳雯的这次邀约,只是手帕交们的私下里小聚。   待到马家后,便有下人将她领到后院。   马芳雯的父亲刚为她带回来一批京中流行的首饰以及各色花样子,她这次邀请两位小伙伴过来,一是分享花样子,二也是为联络感情。   经过上次赏荷宴后,马芳雯对待苏满娘的态度肉眼可见的热情起来。   苏满娘并无不可,总之若论相交便罢了,至于推心置腹、成为手帕交,她们两人都还须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相处。   小聚之后,苏满娘与六巧坐上马车,在回家的路上,她让老陈头暂停了一下,前去万普书斋淘了两本新书。   书斋掌柜对于这位经常会来店里买书的圆脸姑娘很有印象,见到人来,忙将她引进最近新到的山水游志书籍区:“这些都是这个月新印的书册,许多都是从外省的书肆中引进来的,姑娘可以在这里看看可有什么心仪的。”   苏满娘谢过掌柜,一抬头,就看到原本挂在墙上的那幅青翠山水画不见了,改换了一幅寒江泊舟图。   “怎地将画换了?原先那画儿多好看。”她随口问道。   掌柜也抬头看了一眼,叹息:“原先那幅山水画是我们少东家的大作,也是我们少东奶奶最喜爱的一幅,只现下奶奶仙逝,三年孝期已过,之前少东家来店中视察,实在不忍睹物思情,便将那画收走,重新画了一幅挂了上来。”   苏满娘静静看过画面,眉梢微动,柔柔浅笑:“原来是这样。”   如果说原先那幅山水出尘、鲜活、有生机,现下的这幅寒江泊舟图则似是一潭死水,无波无痕,让人看着便有些心绪沉寂,了无生趣。   只恐这书斋的少东家,并非走出心结,反倒是越陷越深。   选好书册,离开书斋,刚出门,就见到李氏当铺的三位兄弟将常杉给堵在了街尾。   她脚步一顿,看向六巧。六巧立即会意,小跑着去老陈头那边,让他过来接人。   街尾处,常杉面色涨红,拳头紧握,身后却牢牢护着一位面色苍白、楚楚可怜的少女。   少女紧紧地缩在常杉身后,在听到李家兄弟辱骂她时,她略微抬起头,露出清秀的五官。   分明就还是苏满娘之前在大佛寺遇到的那位姑娘。   等陈老头将马车赶过来,苏满娘戴上六巧递来的帷帽,直接钻了进去。她一转身,就看到身旁跃跃欲试的六巧,无奈道:“我坐马车先回去,你若实在好奇,在外面看热闹时也小心些。”   “好嘞,小姐您就放心好了。”   低调的马车路过正在对峙的常杉一行人,并未引起他们的注意。直到过了这条街,苏满娘才掀开车帘。   刚好瞧见黎锐卿正与一位头戴帷帽的少女拱手告辞,转身间,她似乎看到他眉宇间那抹不易察觉的厌烦。 第19章 相看   苏满娘放下车帘,心头叹息。   黎将军有一张能够惊艳世人的脸,却很遗憾,没有一段好的桃花缘。   不知不觉间,她甚至有胆量在心中对他品评打趣。   如果将时间推至几天前,她对这位黎将军都还是心怀恐惧,避之唯恐不及;但是之前在赏荷宴中,当她发现他竟会特意等在她的必经路上,顶着一张抹了胭脂的脸,叮嘱她爬高的危害时,却又突然觉得他这人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或许黎将军这人危险,或许黎将军这人表里不一,但只要他对她心怀善意,她便无需恐惧。   她的处事准则,一向如此简单。   *   黎锐卿有些厌烦地感受着身后姑娘的粘腻视线,原本以为是位高傲清冷的,并未想,不过短短两次接触,他便轻易从她眼底看到了爱慕的炙焰。   与对方有礼告别,没走两步,便见到穆洪杰从一旁的店铺中钻了出来。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低声道:“不是,这你都不喜欢,那你喜欢一个什么样儿的。”   黎锐卿抬手,捏了捏自己左手腕上早已淡化的疤痕,眯起眼睛:“我想找一个,足够理智,并且不会爱上我的。”   “什么?!你不感觉你这要求很难?!”穆洪杰看着他那张俊美得天妒人怨的俊脸,瞠目结舌,“你喜欢再找一个给你戴绿帽子的?”   黎锐卿瞪他一眼,见他缩了缩脖子,略作沉思后回道:“当然不是,我只是想要找一个能够与我相敬如宾的。”   穆洪杰不是很理解:“为什么?”   那么多爱他爱得寻死觅活的不选,非要去选一个冷心冷肺的尼姑子。   黎锐卿:“……因为你永远无法揣测,一个深陷爱情的女人,如果在一个男人那里得不到任何回应,最终会变得如何癫狂,和可怕。”   而他亲眼见识过。   因此格外心有余悸。   再加上,他的固有领地意识很强,不希望任何人介入自己的私有领地,更不希望自己的感情状态,有任何摇摆起伏的改变。   他知晓,拥有这种底线和各种毛病的自己,永远无法真正爱上任何人。   所以,在知晓耽于情爱女人的可怕性后,他必须从一开始就将自己府宅后院的隐患杜绝于幼芽状态。   如果真的非要有这样一个人……   他突然抬起头,看向前方正驾驶着马车慢悠悠驶离的老陈头,脑海中原先还有些浅淡的想法,逐渐成型。   *   半月后,苏润允和苏润臧一大早便让苏满娘梳妆打扮,神神秘兮兮地将她带到城南一家饭馆二层包厢。   苏满娘今日穿着的是一件藕荷色穿花裙,梳着百合髻,斜簪着那枚两位弟弟赠送的红玛瑙流苏簪。因为心里有了猜想,因此,她一直表现得都比较平静。   在包厢中坐好,点完餐食,苏满娘看向两人。   苏润允轻咳一声:“大姐姐你聪慧,我们也不瞒你,一会儿我们有几位同窗会去对面茶馆二楼论诗,刚好就与咱们这边的包厢面对面,姐姐可隔着屏风或者窗户缝儿相看一番。”   苏满娘疑惑:“只要你们觉得好即可,其实我并无需相看。”   在这个时代,基本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少有人家会让小儿女提前见面。   苏润允和苏润臧却不这样想,“反正也不出格,姐姐你只需远远看上几眼,一会儿我与你说说他们各自的条件。”   苏满娘颔首,垂下眼睑摆弄了会儿桌前的茶盏,后抬眸展颜,明媚一笑:“让两位弟弟费心了。”   苏润允和苏润臧看着她这样笑,面上欢喜,心中却涌出一汩汩苦涩。   他们大姐姐这样好,也不知这些年因此此事心中都藏了多少苦楚,生出多少自卑。   明明他们自小就承诺过,不会让她承受这些委屈。   三人又笑谈了一会儿,苏润臧就出了包厢,前往对面茶社等待。   苏润允则在包厢中为苏满娘解说:“今天是二弟约了几位同窗在对面品茶论诗,这其中有两位。一个来自温淳府,距离辛图也并不算远,姓房,家有薄产,有寡母、兄弟三人。他大哥、二哥都是童生,他年龄最小,今年才考中的秀才。因为专注考试,所以一直没有定亲。家中也并无侍妾通房那些乱七八糟的,品性我与臧弟观察尚可。”   苏满娘听到这里,略微颔首:家有薄产,虽有寡母,却已考中秀才。   “学识如何?”   “学识上略有不足,但天资尚可。我和臧弟与他交流过,应是缺乏名师指导之故。若与咱家结亲,有父亲指导,未来也不一定会局限于秀才。”   在周朝,想要选官,都是至少举人起,中不了举人,便没有更前进一步的资格。   当初刚出祖父的孝,祖母还未过世时,也有几位秀才有意与大姐成亲,只是父亲考核后言说,那些人恐一辈子最多也就是个秀才,苏母还在斟酌思忖,祖母就过世了。眼见着孝期又将延长,原先还动过心思的那几人纷纷打了退堂鼓。   苏母原先是想为女儿再挑选挑选,却未想到,等到再守孝出来,连原先那种条件的,都等不上了。他与臧弟只能加紧努力,为姐姐填充筹码。   见苏满娘听进去了,苏润允继续道:“还有一位俞秀才,家便居住在这辛图城,是城西,家境富裕,还开设有书馆。父母尚在,为长子,另有一妹一弟。只不过有一点,他之前有过一段亲事,据说是她姨母家的表妹,天生体弱,进门后没过几年便去了。他为这位表妹守足了三年的孝,今年出来一考便上了秀才榜单上前十。”   苏满娘眨了眨眼:“可是有留下过子嗣?”   “并未。”   苏润允观察着她的面色补充:“今日不过是先看看,若不行,家中母亲最近也还有一些人选,咱们还有很多其他选择,大姐不要有压力。”   说话间,对面茶馆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六人。   苏满娘透过窗子的缝隙看向对面包厢,其中一人,是在赏荷宴上见过的匡运盛,也就是匡莹莹的兄长,剩下的五人她一个也不认识。   苏润允见对面人已基本来齐,便对苏满娘道:“那位斗戴靛青色方巾的,便是俞秀才。”   苏满娘抬眼细瞧,那位俞秀才确实长得仪貌堂堂,眉眼清雅,虽说并不若辛图第一美男黎锐卿那般让人见之忘俗,却胜在气质清冽光正。   只外貌上来看,并未有何可挑剔的。   对面茶馆中的几人,已经开始论起诗文,苏满娘注意到,苏润臧并未特意对俞秀才表现出什么不同,只当他是普通友人对待。   见过他的面貌,苏满娘又问:“哪位是房秀才。” 第20章 波折   “还没到,可能是路上有什么事耽误了吧。”苏润允答道,“大姐觉得俞秀才相貌可过关?”   苏满娘颔首:“甚好。”之后又笑,“大弟你莫不是以为我对相貌很挑剔?!相貌不过皮囊而已,只要不让我未来子嗣长得太磕碜,我对这方面是不挑的,毕竟你们大姐我也算不上什么美人。”   “瞎说,在我们看来,大姐你是最美的。”   苏满娘微微一笑,还待说什么,却表情一顿。她看到那把被俞秀才一直捏在手中不时把玩的折扇,终于展开,得见其中真面。   虽说距离稍远,但其中画面布局,却与她之前在万普书斋上看到过的寒江垂钓图一般无二。   她眉眼微凝:“大弟,这位俞秀才家中的书馆,不会就是万普书斋吧。”   “确实,俞秀才家中的书斋产业便名万普。大姐如何知晓。”   苏满娘想了想,还是便将自己之前在万普书斋上看到的那幅寒江垂钓图与他说了一遍,最后总结:“画如其人,俞秀才的这幅画中,心如死水,毫无活力,可见他的心随着他妻子的死去也已熄灭,如果我当时对那幅画并没有品错的话,他应是短期内没有续娶的想法。”   苏润允面色一滞,抬头看向对面那把扇子,却看不真切。   转头,他对身后的五福低语了两句,五福颔首,没过一会儿,他便从饭庄的后门绕了个远路,从另一边进入茶馆,与包厢中的四喜耳语了两句。   之后没多久,苏满娘便见到苏润臧指着俞秀才手中的寒江泊舟图扇子询问了句什么,果见俞秀才面色低落。   见苏润允神情阴沉,苏满娘轻笑:“好了,人家并未有意,好歹我们也曾提前发现,总比提出后再被拒绝得好。”   苏润允颔首,又道:“不急,还有一位,也不知那位房秀才今天是怎么回事。”   在两人包厢的隔壁,黎锐卿正襟危坐。   他收回了准备向着窗外打手势的手,听着旁边苏满娘温温凉凉的一句句分析,眼中闪过惊喜。   理智,从容,不轻易被表象疑惑,在她这个年龄,很是难得。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方才从她的短短几番话中得到了一种讯息,她并不渴望爱情。   这一点,简直与他不谋而合。   *   没过多久,被苏润允一直挂在嘴上的房秀才终于姗姗来迟。   他一身烟罗色长衫,一入包厢便向其中友人们拱手行礼,表达歉意。其他人连连摆手,让房秀才赶紧落座。   与俞秀才这种清冷出尘的高岭之花相比,房秀才则是位笑容可掬的娃娃脸少年。   他举止大方地落座,向周围人举杯敬茶,三两句功夫,便将桌上的气氛炒热。   “这位房秀才似乎比较健谈?”   苏润允点头:“比较健谈,话虽多,却很会掌握人的心理,不轻易越过人的底线,知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苏满娘又观察了对面人一会儿,道:“只看外貌,两位弟弟都是费了心思的。至于人品、品性之类,还需你们帮我考察一番。”   苏润允想说,这两人他们都已经仔仔细细筛查过了,但是想想方才那位俞秀才身上发生的变故,他又将这句话咽了回去,改为道:“那我们回去之后便再多查查。除了这两位秀才外,其实还有其他几个……”   苏满娘摆手:“不用都让我一一看了,外貌这种东西,其实并无太多所谓。如果你们实在想让我参与,便给我一份资料,我慢慢参详。”   苏润允舒展开眉梢,轻轻颔首。   黎锐卿听对面两人似乎已经有了决断,他抬起清俊的眉眼,看向对面茶馆包厢中的娃娃脸少年,向窗外打出了一个手势。   于是,当包厢中的苏家姐弟准备起身离开时,突听旁边包厢传来笑谈:   “诶?你们看对面那家茶馆中的小子,不就是房家那位新晋的秀才公吗?”   “哦,娃娃脸那个是吧,还真是温淳府房家的。”   “房家那个小子这次也不知晓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上了榜,比他大哥和二哥都厉害,可见房家这是后继有人啊。”   “嘿,你们这些人可别给他瞎扯了。房家那小子读书能力到底怎么样我还不清楚?想当初,我和他可是同窗,老师对我俩的评语都是灵性不足,勤勉不够。但有一点,那小子的钻研能力却比我要强得多。”   “人家考中了就是考中了,你现在说的这些,都是酸话,心里嫉妒了吧。”   “呵,我嫉妒?你们还不知道吧,这次的院试主考官已经被抓了,原因就是漏题!”   “什么?!还有这事儿!”对面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低呼,“我倒是听闻犯了事,没听说是漏题,不过这和房家小秀才还能扯上干系?!”   “当然。这次主考官被抓之所以没声张,是因为他漏题漏得人少,只有那么五六个。上面不想让学子们闹事,影响朝廷名声。但估计提前知晓题目的那几个人,最后都不会落下好。”   “你该不会是说?!”   “莫不是……”   “没错,只这五六人,便很可能有房家这小子一个。不然你以为房家这小子最近是在忙活什么,不过是心虚,想走走关系罢了。”   “今天在此处聚会的这群学子,就有他想走的关系?!”   ……   苏满娘:……   苏润允:……   听完旁边影影绰绰的话,苏润允脸都差点绿了!   在周朝,凡是这牵扯到科举舞弊的,都是大罪!   没想到他和臧弟好容易选了两个年龄相当、并且未婚的,竟然全都出了岔子。   他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差点被心口憋着的一口气给憋死。   苏满娘拍拍他的手,低声安慰:“无碍,他们说得也不一定是真的,咱们等回去再看看。”   苏润允却不愿,兹事体大,不能等闲视之,万一牵扯到对面的臧弟就不美了。他忙让苏满娘在这边等会儿,自己下去找老板借点笔墨纸砚,亲自出道题给对面臧弟送去,让他考验考验那位房秀才的真实水平。   见苏润允推门离开,六巧担忧地看向座位上面色平静的苏满娘:“小姐?”   苏满娘面色平静回首,展颜一笑:“无碍,总有波折,好事多磨。”   六巧动了动唇角,她也不明白,自己这个时候要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到小姐。只是看苏满娘淡然的表情,似乎也并不需要安慰,便口拙地闭上了嘴巴,咽下了她还没酝酿好的糙话。   两人垂首静静等待间,房门被叩叩叩地敲响。   六巧怔了一下,以为是苏润允又赶了回来,忙走到门口询问:“谁啊?”   说罢便拉开包厢房门,下一刻,就整个人怔立在原地。   黎锐卿看着怔在原地的小丫头,垂眸低声浅笑,那清雅且别具磁性的声音,在包厢中震颤,震酥了六巧的耳膜,让她本就被美色剧烈敲击了一下脑袋,更加晕乎。 第21章 邀她   见六巧没了反应,黎锐卿干脆自己关上房门,走至苏满娘对面,落座。   对上她的视线,他温润尔雅地弯起眼角眉梢:“刚好来这边,看到苏秀才离开,便想过来与你商谈一下你之前救我一事。”   他的声音酥沉低哑,眉眼温和沉溺,再加上一身很少着身的月白浅色长袍,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种肆意的撩人魅力。   苏满娘觉得,今天的黎将军,格外吸引人的视线。   眉如墨画,面若中月,姿美仪雅,风流韵致。   在刚开始六巧开门时,她便已循声望去。也几乎在六巧一开门的瞬间,就遭受到了黎锐卿的美色冲击。   只是她并非是耽于美色之人,因此,还没等黎锐卿走至她面前落座,她便已收拾好刚才那一瞬间的惊艳,等到能够近距离观察后,也已能很好地掌控自己的心速。   说到底,这位与她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放任这种情绪上的惊艳,对她并非善事。   她侧头示意回过神来的六巧上茶,抬眼温声道:“黎将军严重了,不过举手之劳。”   只一对眼,黎锐卿就发现她的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其中无波无澜,更无任何心悦、欢喜和倾慕。   他的心中更加满意。   “一码归一码,”他伸出纤长如白玉的手指,端起略有些温凉的茶送至唇畔轻抿一口,让本就色绯的唇瓣,染上些许湿润的色泽,抬眼温和笑,“我依稀记得苏姑娘并未定亲?我在军中也认识不少单身的将士和拥有不少人脉,不知苏姑娘在这方面有何要求,只要条件合适,黎某都能帮上忙。”   苏满娘抬眼,看着对面人行云流水的优雅举止,以及那绯色唇瓣轻抿出来的诱人弧度,心中蓦然生出几许微妙。   这话虽说没错,但现在看他这表情,这神态,却好像在说,哪怕这个人选是他自己的话,也不是不可。   苏满娘放在桌下捏着帕子的手陡然一个激灵。她忽然明白了今天这位黎将军身上,为何会有这么大一股风骚味儿。   原来是害怕自己挟恩图报,涉及到他自身婚事,想要试探自己一番?!当然,如果能趁机将这份恩情抹平,必能更合他的心意。   想明白其中关节,苏满娘垂眸略作思忖,再抬头时,已然眉眼诚恳,“那便麻烦黎将军了。”   她并未推辞这份好意,毕竟当前,将自己想方设法嫁出去,才是当务之急。   即便她感觉将这名单拜托给一位外男有些不妥,但既然能于双方都有利,她也不在乎抹掉这些许脸面:“家庭条件与我家相当即可,如果黎将军能够为小女子多提供几个人选,那之前的事便一笔勾销。”   黎锐卿手指微动,细观其表情,而后发觉发现她说这一番话,确实是心底的实话。   她是在很认真地和他表示,她愿意用这种方式,抹消她之前的恩情。   他周身气势稍松,他今日是特意装扮后过来的,如此也让他更加确信苏满娘的沉着理智,且对他未有任何念想。   在他对面,察觉到黎将军身上风.骚味儿渐淡,苏满娘也松出一口气。   心中更是确信她之前的判断。   黎锐卿眉宇舒展,张口还想说什么,就听到耳畔一声微不可查的脆响,他当即站起身,气质又重新恢复到之前的温文尔雅:“既如此,我最近就多搜集几份,届时会再与苏姑娘联系。”   说罢,便起身推开房门,缓步离开。   在他离开后不久,苏润允就重新推门进来,虽面色仍旧不佳,却已平静了不少,他与苏满娘柔声道:“剩下的,便让臧弟那边看着处理,大姐姐,我先送你回去。”   “好。”   回到苏家后,苏满娘便将与黎锐卿偶遇的事彻底压在心底。   只想着,对方既然想要与她划清界限,那她便更不能不知好歹、上赶着攀附。如果稍后对方真送过来名单、表示愿意做媒,她再想办法给苏父和苏母一个理由。   也因此,今天这事儿就只在她心中打了一个圈儿,就彻底烟消云散。   至于黎锐卿今天为了测试她,而特地穿着的那身格外俊美衣装,她更是没有放在心里。   与己无关,纵是美色,又何必停留心间?!   *   又过了小半月,当黎锐卿再次收到京中九公主向皇帝撒娇耍赖求出第四次请求指婚的消息后,也不再犹豫。   情报上说,虽然这次老皇帝还是拒绝了,但他的态度却已不再如先前那般坚决,甚至有了松动。   他现在并未剩下多少时间。   经过他的人这些天对苏家的观察,他敢肯定,苏满娘这位姑娘对于自己并没有任何旖念。   她足够的理智。   这种理智,甚至将她的心武装地坚硬似铁。   可以想见,除非那些真正被她放在心底的人,一般人绝对不会伤害到她。   他翻阅着手中一沓他特地从京中调查来的资料,半晌挑了挑眉梢,轻声低语,“既已做出决断,那就明日。”   当天夜里,在苏满娘已然准备就寝时,一枚包裹着石子的小纸条,透过掀开的窗户被抛进了她的寝室。   苏满娘眼神一颤,当即穿好衣服,来到窗边。   窗外夏夜虫鸣,微风凉月,并未有任何人影经过。她有些惴惴地拾起石子,剥下上面的纸条。   等阅读过后,她眉宇稍缓,后又马上紧绷。   是黎将军邀她见面。   但孤男寡女,在外相见,她又有些迟疑。   如果只是名单资料,对方完全可以直接将资料丢给她,无需再单独见面。只是现在那位扔下石子的人已经走远。她就连想要与对方商议一下改换方式,都没有办法。   苏满娘看着纸条上的地址,陈氏布庄,不知为何想起了自己那件价值远超她所付出银钱的流蝶裙,眼底若有所思。   次日清晨起床后,苏满娘去与苏母请安,用膳时发现她今天精神有些萎靡。   “娘,您怎么了,可要请大夫来家中看看?” 第22章 亲事   苏母忙拉住她的手,摇头:“不用不用,是昨晚做了一个不大好的梦,有些被吓到,等我一会儿回屋睡个回笼觉,也就无碍了。”   苏满娘松出一口气,继续询问:“是什么梦,娘您和我说说。”   她娘虽说不算很坚强,却也并不软弱,一般的梦境不会将她吓成这副模样。   提起这个,苏母眼底就是一阵悲怆:“娘昨晚梦到婉婉了,梦到婉婉给那里面的贵人端茶水,结果因为走路不小心被绊了一下,摔碎了那玉壶,直接被几个太监拖了出去丈责,打得下.身都快烂了。”   苏满娘垂下眼帘,心情也一下子低落下来。   皇宫里规矩森严,苏母描绘的这种场景确实可能发生,再加上小姑姑已经与家里断了快五年联系,指不定还真可能……   “我当时就哭啊,一边哭一边帮她挡,可是我根本挡不住。我的婉婉,我的婉婉啊……”苏母说着就没忍住哭了出来,“这丫头也一直不来消息,这是纯粹想要担心死我啊。”   “当时在梦里,我真希望我能代替她挨打,但是代替不了,完全代替不了。她叫得那样疼,我却什么都代替不了……”   苏满娘连忙取出帕子,抱住苏母就是一顿安慰,安慰到最后,想想她那苦命的小姑姑,也没忍住掉下泪来。   早食间,她哄着苏母又喝了一点粥,将人送回寝房睡觉,这才用凉水净了净面,带着六巧一起出门。   一路上,两人心情都有些低落。   六巧来到苏家时,苏婉婉已经入宫小选了好几年,对于苏家这位只闻其名不见其面的小姑姑,她很是钦佩。   见苏满娘不好受,她也跟着着急,就突发奇想道:“小姐,黎将军他不也是一个官儿吗?能不能让黎将军帮忙查查。”   苏满娘心思一动,然而等静下心来认真想想,又感觉可操作性不大。   首先黎将军是辛图城的官儿,不是京都的;其次,上次见面时,她直接便顺着黎将军的话,将那份人情换做这次的名单资料了。早知就该换一样,直接换成小姑姑的详细讯息该有多好。   不过皇宫森严,即便她们打探到了又如何。   身在宫外,她们既帮不上忙,也掺不进手,能做的也只有干着急罢了。   快到陈氏布庄门外时,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将心情整理一番,重新挂上温和的浅笑,对六巧道:“一会儿你也警醒着点儿。”   六巧连忙点头,她也感觉自己上次在包厢中直接看呆的表现太丢人:“我一定会把好风,小姐放心。”   陈氏布庄中,这次来接待两人的,还是陈小娘子。   陈小娘子看到两人便熟络地笑,:“哟,是苏姑娘来了,快快快,里面请。”说罢,就熟门熟路地将两人带往布庄后院。   抵达后院门口时,六巧被拦在了门外:“六巧姑娘,你便在门外等等,里面的那位大人吩咐了,一会儿等苏姑娘到了,只让她一人进去。”   六巧有些着急:“可是……”万一小姐出了什么意外,那该怎么办?!   苏满娘看向陈小娘子,陈小娘子笑眯眯向她低声解释:“不会有事的,这里大门敞开,你在里面可以随时让你的丫鬟看到,只是不能听到里面人谈话罢了。”   如此,两人再无意见。   等推开大门,苏满娘果然通过直线距离,就看到已在银杏树下等待已久的黎锐卿。   今天的黎锐卿又换了一个装束,不似之前文雅冽艳的暗红锦袍,也不像是之前动人心魄的月白长袍,而是换了一身比较低调的黑色常服。   即便色泽低调,但映着他如玉的肤色,精致的五官,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仍有一种潇洒闲适的惊艳之感。   见苏满娘走过来,他向她打了一个手势,“苏姑娘请坐。”   苏满娘向他福了福礼,秀气坐下。   “上次苏姑娘询问,我这里便有一个人选,因为情况特殊,所以才将苏姑娘请来,亲自询问。”   苏满娘不自在的动了动手指,这种与另外一位外男洽谈自己婚事的情况,着实有些尴尬。   如果可以,她根本不想出来亲自面谈。   只是来都来了,苏满娘还是尽量端住神态,平心静气道:“多谢黎将军费心,还请黎将军直言。”   黎锐卿从银杏树下缓步走来,撩起下摆,优雅地在苏满娘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颀长的身高、过于具备冲击力的俊美容颜,没有防备的,苏满娘只觉一股强大气势压面袭来。   还没等她适应这种陡然袭来的气势,石桌对面的黎锐卿开口即惊雷:“我这次为你提供的人选,就是我自己。”   苏满娘诧异抬头,失口询问:“可是您并不喜欢我,不是吗?”   喜欢还是不喜欢,这种感觉很好判断。   就像上次见面时,她之所以会怀疑对方另有目的,就是因为他看着自己时虽是笑着的,但是他的眼底却依旧是冰的,冷的,审视的。   黎锐卿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径自道:“作为与我成亲的交换,等你父亲出孝后,会试若能够考中,我会用人脉帮他活动官职,若考不中也会为他提供关系选官。听闻你家有一位姑姑入宫小选、断了联系,我可以为你家寻人,并保她在出宫前安然无忧。还有你那三位弟弟,我也可以给他们活动到大部分有名望书院的入院名额。”   苏满娘:……   前一点还没有弄明白,黎锐卿就一连甩下来三张糖芯大饼。   不得不说,即便知晓黎锐卿所说的这些条件好得有些不正常,她也可耻地心动了。   父亲、弟弟、小姑姑,几乎方方面面都戳到了让她心动的软肋。   特别是小姑姑,来时她还在想,即便得到了小姑姑的消息,她们也掺不上手,但现在,如果黎锐卿真的能在深宫中保下小姑姑的性命,保她在剩下四年多的时间中安然无忧,熬到平安出宫,那便是直接答应又何妨?!   她不动声色呼出一口气,努力拾起理智,重新分析。   首先,她应该牢记的最重要的一点,她现在只是一个小小举人之女。无美貌,无才名,大龄老姑娘,对方却已经是从四品的正经官员。   所以,这天上为什么会给她平白掉下馅饼。   她抬眼,如墨色乌黑的眸底冷静并清醒,张嘴直问重点:“您付出了这么多,那么,想要在我这里得到什么。” 第23章 媒婆   黎锐卿翘起唇角,眼底不易察觉地滑过欣赏,他也并未将自己的情况隐瞒:“我接受不了我未来的妻子会喜欢我。感情会使她失去冷静,蒙蔽她的理智,甚至可能疯魔,我不想我未来的后院女主人会出现这种意外。而苏姑娘是我接触过的少数几个能在近距离见到我这张脸后,还能够保持理智的女子。”   苏满娘:……   她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而后反射性地调整视线落脚点,认真看向黎锐卿的脸。   这样的理由,这人对他的这张脸到底是有多自信?!   黎锐卿也不介意她的无礼,反倒是微扬起下巴,任凭她打量。   微弯的绯色薄唇,弧度优美的上翘眼尾,他就这样看着她,其目光似冰冷,也似满含情意,就仿若是一汪粼粼深海,随时能够将人溺毙其中。   苏满娘眯起眼睛,狠按下心湖的微微波动,倒是有些认同了对方对自己容颜的自信。   她只是没想到,自己沉稳和理性的待人处事方式,竟还能在这种方面另获青眼。而这青眼的理由,只是基于相信她能够控制好自己的感情,不会爱上他?   她垂下眼帘,蓦然感觉有些好笑,却也感觉一阵轻松。   话又说回来,都已经到了她这般年纪,等到成亲时都该要二十还多,莫非还期待什么莫须有的爱情不成?!   黎锐卿见她面目沉静,似在思索,又徐徐出言补充:“当然,如果我们成亲后相处足够融洽,我甚至现在就可以和你保证,府中不会再进新人,若有子嗣,都只会从你腹内诞出。只是,你不能黏人,保持理智,各有空间。”   苏满娘:“……所以,黎将军你是喜好龙阳?”   黎锐卿一梗,一瞬间,他完美无缺的镇定面具差点裂掉。   他实在没想到,苏满娘到底是怎样从他刚才那番话中出到他喜欢男子的神奇结论,这一刻,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之前对她做出的“生性理智”的判断。   “并未。”他狠狠咬了咬牙,“我只是不喜欢府邸中,有任何不受控制的意外出现,包括感情。”   苏满娘:不是很懂,但面对如今突然转为肃杀的气氛,她还是坚.挺地点了个头。   略动了两下手指,她继续抓寻其中漏洞:“听黎将军方才所言,我感觉您若有可能,根本就不会娶妻。那么,不知我能否知晓,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促使您做出了现在这个决定。”   对于喜欢掌控的人而言,最好的掌控方式,就是府中不再进新人。   而不是急匆匆寻摸一个理智、且容易受控的人进府。   这次,黎锐卿看着她的眼神中,欣赏之意又浓了几分。他将九公主的事与她略提了一遍,最后总结:“所以,赶时间。”   蓦然间,曾经看过的黎锐卿与一位帷帽少女当街站立的画面映入脑海,当时她注意到,黎锐卿在转身后,眼角流露出明显的厌烦。   想必当时,他便已在寻找合适人选,却未想到,最终竟会是她以稳若老牛的理智心态获选。   她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两人的处境,半晌抬起眼帘,平静开口:“是不是只要我能为你处理好内宅事物,母亲子嗣,你就一定会给予我嫡妻应有的体面和尊重。”   “当然,只要你行事不越过我的底线,就连后宅大权都可一应放手给你。”   听至此,苏满娘垂下睫羽。   黎锐卿面上笑意渐浓:“既如此,我便请人前往苏家提亲?”   见她默不作声,又清雅浅笑,以浓醇清冽的低音问询:“吾中馈犹虚,汝可愿代劳否?”   半晌,一直沉默的苏满娘终于柔柔抬起下颏,温和颔首:“愿。”   *   离开陈氏布庄后,苏满娘的表情一直比较沉静,一路上就连话语都没有多说一句。   六巧有些着急:“小姐,是没有拿到适龄公子的名单吗?”   苏满娘缓缓摇头:“不是,已经挑好了。”   六巧欣喜,还想要再问,但看看两人此时所处的喧闹街道,就强压抑住心中的喜悦,闭口不言。   苏满娘抬起头,望向行走于街道中的喧闹人群,目光有一瞬间的空茫。   夫妻之间,能够做到举案齐眉、不纳妾、相携一生的,便已是极致的幸事。其他的若是索求更多,便是不惜福。   君不见她的前未婚夫常杉,不也只过了四年,就又有了新欢?!   行至万普书斋,苏满娘看到那位俞秀才正坐在书斋一角,看向墙壁上的寒江泊舟图,满目悲思。   她的动作微顿,而后若无其事移开视线。   爱情确实可能是一件美妙的东西,然而这种东西,甜时还好,苦时却能将一个好好的人逼至肝肠寸断,所以,何苦来哉?!   有一点,可能就连苏家人自己都没发现。   她虽说自小性情温婉,笑意盈面,不仅是由于她将脾气控制得好,更是因为她将心控制得好。   她虽然身宽体软,心却小且坚硬。   能够真正进入她心扉、被她在意的,只有寥寥几人。   剩下的,不过是无关喜恶,无关爱恨,挂着温和浅笑的面具,表面上和谐的相处罢了。   现在难得遇到一个既给她优渥生活、超然地位、还不要求她去付出感情的亲事,她何乐而不为?!   于她而言,只要是无需付出感情的事,都不是难事。   即便高门大户她不习惯,她也可以去学。但若让她将所有感情系于一人之身,为其欢喜为其忧,那这件事,太难!   当天中午,苏满娘到家时,便听闻苏母正在接待媒婆。   苏满娘羽睫微颤。也不知是否是刚刚私自应下亲事的缘故,她现在对于媒婆这两个字相当敏感。   回到自己的寝房,苏满娘在小几前坐定,正准备让六巧出去打探打探这次媒婆带来的又是哪家人选,就见苏母匆匆而来,她面上的神色似悲似喜,表情欣喜且恍惚。   苏母挥退房中伺候的下人,就对苏满娘低声道:“刚刚有媒婆来替黎将军求亲,满娘你怎么看。”   苏满娘:……   她根本不知道黎锐卿的动作会这么快,她不过是去逛了个书斋回来,他这都已经让媒婆和苏母说完了?!   还是在和她谈论的过程中,这边媒婆就已经上了门?   他就这般肯定她会答应?! 第24章 定亲   在苏母灼灼的目光盯视下,苏满娘并不知晓那位媒婆都和苏母说了什么,只能尽量保持平静,硬着头皮吐出一个字:“嗯。”   “不是,”苏母神情有些激动,“满娘你什么时候和黎将军认识的,娘怎么不知道?”   苏满娘犹豫了一下,开始表情平静地现编:“是在大佛寺时认得的,当时因为牵挂小姑姑,想着他好歹是官员,会不会认得一些门路,就大着胆子上前结识了一下。”   却不想听到这里,苏母神情更加激动,她直接从怀中取出一沓纸:“这便是那媒婆送来的,孙媒婆说,这份调查资料只是诚意,即使不应下这份亲事也没有关系。满娘你看,怪不得婉婉这几年和家中失了联系,原来她竟被调往了废太子府,也就是现在的七皇子府。府外每天都有重兵把守,根本无法往外界传递消息。”   听到这个,就连苏满娘都保持不了镇定。   她连忙接过纸张细瞧,其中果真将苏婉婉这些年的状况描述得颇为详尽,更甚至,就连她在废太子府被人连番欺辱的事件,都有记录。   以这份资料的完备程度可以想见,对于与她结亲这件事,黎锐卿应早有准备,且势在必得。   想必在陈氏布庄时,若她没有应下,他也还有其他后手,让自己答应。   想到这里,她后背隐隐渗出一层冷汗。   “那满娘,这门亲事你可愿应下?”   苏满娘目光落到最后,看着上面小姑姑在废太子府的挣扎现状,以及因为被罚跪罚得多了,时常膝盖疼痛、肠胃不调的脉案,眸光微动,柔柔地笑了起来:“当然是愿的,娘。”   苏母虽说也有些心动,但还是不忘与她确认:“虽说黎将军今年也不过二十有二,只比你大四岁,但他府中还有一位嫡女,三名养子和一名养女,满娘你真的不介意?”   苏满娘轻轻环过苏母,将头搭在她的肩上:“之前黎将军与我透漏过,说如果我嫁过去,后院将不再进人,中馈由我掌管,还将庇护我小姑姑剩下几年安康,保她安然出宫,我心动了娘。”   见苏母怔住,她又不疾不徐补充:“娘您想想常杉,再看看其他那些秀才举人,除了父亲,又有几个后院是清净的,能得这个承诺我已没什么抱怨。”   虽然黎锐卿做出这份承诺的根本原因,是他自己不想、他自己不愿,与她无关,但并不妨碍她在这个时候,将这一点拿出来当成优点来说。   因为她的婚事,苏母已经连着担忧了四年,现在很该让她多开心开心。   苏母听完这些,果然开心起来:“果然是否极泰来,否极泰来,满娘,这肯定都是你爷奶在保佑你呢。那我一会儿便与你父亲说,等黎府的媒婆再来提亲时,娘便为你应下。”   “哎,谢谢娘。”   “那这定亲信物……”   苏满娘想了想,从妆箧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樟木盒子:“这个可行?”   这是她幼时刚刚出生时,祖母为她打制的同心锁,虽说价值并不高,但因自小相伴,胜在意义非凡。   苏母打开那盒子瞧了瞧,颔首:“也行,就它。”   *   黎府,黎母整个人都是惊讶的。   她已经做好了儿子可能几年内不娶妻的准备,每日心情郁郁闷在心里,生怕自己再提几句,他这儿子就会又从外面带来几位养子,强行为府内“开枝散叶”。   却未想到,惊喜会来得这般猝不及防。   她缓了好一会儿,常年苦楚的脸上才逐渐露出了笑意,就好像是枯朽已久的朽木,突然被灌注了生机,她惊坐起身,略显干枯的手紧紧抓住黎锐卿的手臂:“卿儿,你是说你已经有将要定亲的姑娘人选了?”   黎锐卿轻轻拍着她的手背,点头:“确实,刚刚我已经派媒婆前去提亲了,按照正常流程,第一次对方很可能不会应,咱们过两日便再提一次。”   对于儿子越过她,将寻媒人、提亲等事一手都办完才来通知她这事,黎母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反复询问他要定下的姑娘身份。   黎锐卿将苏满娘的情况说了一遍,最后,他看着认真倾听的黎母,总结道:“那是一位性格温和且颇有耐性的好姑娘,和娘一定能处得来,也能够照顾好家中几个孩子。”   提到家中的孩子,黎母的嘴角往下耷拉,但怕儿子生气,又小心翼翼忍住了,与他确认:“你确定她真会喜欢我,不会嫌我烦、出身低、不会说话?”   黎锐卿早已习惯了她这副凡事将自己放得很低、没有主见、时刻想要依附于别人的样子,因此很肯定的点头:“等满娘进门,如果你有什么不懂的、不会做的,就只管听她的就是。只是她现在因为家中父母尚未出孝,可能进门的时间会晚些。”   有了女主人进门,他的这位母亲就该重新寻到了能攀附和依靠的对象。   对于一般姑娘而言,这样没有主见的婆婆可能会嫌弃,甚至心情不好时还会欺负欺负,但是苏满娘,他直觉以她的脾气,连烦躁都不会有一星半点,更遑论是欺负他这位“可怜”的母亲。   与黎母没说多一会话,媒婆就带着消息来到了黎府。   “参见老夫人,参见将军大人。老婆子这趟不负所托,苏家答应会考虑,应是**不离十。”媒婆连拍着胸脯,一脸的喜气洋洋。   在外人面前,黎母还是还能端的住,询问了一番苏家那边的反应,嘴角笑意就忍不住上扬:“这次肯定能成!肯定能成!”   又隔了一日,媒婆再去苏家,果真谈成了这门亲事。   苏母很痛快地与媒婆交换了庚帖和定亲信物。   媒婆到黎府回话时,更是将八分喜气表现出了十二分。   “恭喜老夫人,恭喜公子,老婆子这趟幸不辱命,庚帖和定亲信物都已交换了,只等苏举人夫妻出了孝,便可开始走六礼。”   黎母笑得合不拢嘴。   又听那媒婆说了一箩筐的喜庆话儿,连忙让婆子给她发了份儿丰厚的谢媒钱。   等媒婆离开后,黎母高兴地起身,将那定亲信物仔细瞧了又瞧,激动地在屋内反复转着圈儿。   直到看够了,才交给黎锐卿叮嘱他仔细收好后,又打开庚帖仔细观看,口中喃喃道:“苏满娘,字闻筠,这个名字取得真好,字也好。玉清你说我改天约她上咱府上一叙,合不合适?”   黎锐卿正在把玩了着手中的小巧同心锁,听到她问话,又将其放回樟木盒内:“都行,母亲可以在我去苏家拜访过后,再下贴去邀。她若有时间,自会过来。”   见儿子应允,黎母笑开了眼:“对对对,这程序很对。你作为新女婿,确实应先上岳家正式拜访,我才好下帖。那我现在就去花园看看有什么不合适的,一会儿再去拟个礼单……”   在黎母那儿坐了一会儿,黎锐卿就起身离开。   经过黎府花园时,他看到一位五六岁的小女童正顶着大太阳蹲在一朵月季花旁发呆。   似乎察觉他的视线,小女童转头看见他,整个人被吓了一跳,她连忙跳起身,回忆着身边丫鬟的教导,胆怯的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声如蚊讷:“父亲。”   黎锐卿眯起眼睛仔细端量着她的眉眼,半晌无声嗤笑一声,转身离开。   被留在原地的小女童则在他转过身后,怯怯抬头,看着他的背影流露出濡慕并渴望的眼神。 第25章 各方   在苏家应下婚事的当天,一只信鸽从黎府飞出,带着信件飞向了京都方向。   黎锐卿看着信鸽飞远的身影,翘起唇角。虽说确定了苏满娘后,并不能直接走六礼,但现在好歹婚事也算定下了,剩下的九公主那边即便仍旧有些麻烦,却也不是不能处理。   于他而言,处理一点九公主那边剩下的麻烦,远比要他迎娶一个爱慕他的女人要能接受得多。   之前确实是他想岔了。   深夜,苏满娘拿着手上的玉佩细瞧。   这是一枚满月形状的墨绿色玉佩,其上雕琢着精细的祥云图案,以此来作为双方的定亲信物,倒是与她的名字分外相合。   与苏家的信物同心锁相比,其价值不及这枚玉佩的千分之一。   将玉佩放入妆匣内锁好,苏满娘吹熄蜡烛,拉下床帘。   在黑漆漆的夜色中,她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一种愉悦的轻松:她的亲事终于搞定了,下一步,就该忙活大弟和二弟的了。   真好。   至于黎锐卿,她垂下眼帘默默思量,既然已经应允,那么从明日起,她便也会将那些高门大户的规矩学起来,也再努力一下,将自己面对美色还会有些许恍惚的心给锁起来。   事关她自己未来的生活质量,她还有两年时间可以好好准备和学习。   亲事定下后,苏满娘就给自己早已嫁到外省的两位手帕交写回信。   她们这些年的写信频率虽说不多,但也从未断过。自从她出孝后,两位友人就对她很是担心,甚至还询问过她,是否也有想嫁到外省的想法,若有的话,她们可以帮忙牵线。   嫁到外省这种事,苏满娘想也不敢想。   她不想离家人太远,免得苏母唠叨的时没人听她聊天,家人生病时,没人搭手,她想家时,连面都见不着。她的家虽然不是最好的,却是让她最眷恋的。   也是因此,所以从始至终她都是任凭苏母在辛图城中寻找对象。   即使出了辛图城外的,她都有一丝嫌弃。   现下她的亲事终于搞定,也很该马上与两人说一声,免得她们下次回信时,总在信件末尾添上一句询问她是否想要外嫁的问候词。   苏母看到女儿现在每天红光满面的样子,忍不住出言打趣:“真是难得看到你一连几天都这样开心的样子,就那么喜欢那位黎将军?!”   苏满娘一愣,如果不是娘提起,她差点就忘掉了黎将军那张人神共愤地俊脸。   她迟疑地看向她娘:“现在城中我和黎将军定亲的消息,不会都传遍了吧。”   苏母颔首:“当时那媒婆从咱家喜气洋洋出去,又去了黎府走了一圈儿,城里人就都知晓了。我听说最近两天还有人去与黎将军亲自求证,黎将军也没有否认。”   苏满娘眨眨眼:这不就是说,如今城中那些爱慕黎锐卿的姑娘们都知晓了吗?!   *   黎锐卿和辛图城一位苏姓举人的大龄女儿定了亲,这事一经传开,整个辛图城中关注并爱慕黎锐卿的少女们,都炸了开来。   辛图城中的第一美男,在回到辛图城任职的半年以后,再一次定亲了。   只不过这一次与他定亲的,既不是什么高官大户之女,更不是什么富庶的人家,而是辛图城中正在守孝的苏举人家长女,也是今年双双上了秀才榜的苏家兄弟的长姐。   芳龄十八,退过一次亲,因为接连守孝耽误了韶华,至于才名、美名、美貌,更是三者皆无。   如果说之前被黎将军修掉牌位的那位前妻,还是因为与黎母有血缘关系,黎母喜欢的缘故,才最终定下的婚事,那么他现在定下的这第二位妻子,则任凭众人想破脑袋,也不知黎将军都看上了她啥。   在黎锐卿领回来四个养子和养女后,虽说一些大户人家闻风撤了,但还有许多家世比苏家高上许多的人家,仍旧存有与他联姻之意。   现下这些人家,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败在了哪里。   童家,童敏凤手中的茶盏一个没拿住,直接摔到了地上。   这个时候她也来不及心疼这套她最喜爱的彩瓷,只瞪大眼睛,紧紧地盯着面前传来消息的丫鬟。   “为什么!为什么黎将军会和这样的女人定亲?!”童敏凤难以置信。   就这样的出身条件,给一个正七品官员做妻室都有些不够格,她凭什么去做黎将军的正室?!   “长相如何?我可有见过?”   小丫鬟的头垂得更低了:“听闻长相略显丰腴,相貌温和大气。小姐应是有见过的,就是之前在沈知州家庄子参加赏荷宴时,被您夸奖过的那幅荷花图的作者。”   童敏凤:……   那幅荷花图她还记得,当时从马芳雯手中看到,几乎让她看呆了去,之后还升起了想要留作收藏的心思。   可惜被沈家的六姑娘快她一步先留下了,当时她还有些扼腕。   “莫非黎将军是一位画痴,所以因为欣赏那位苏姑娘的画,才会向苏家求娶她?!”   除了这一点,童敏凤几乎找不到其他理由。   家世不显,容貌不佳,甚至还被退过一次婚,年龄颇大,如果不是往画画这方面考虑,她几乎寻找不到她什么优点。   “可我画技也不差啊,只是没来得及展现!没来得及展现罢了!”童敏凤不甘地咬住失了色的唇瓣,而后突地起身,拎起裙角小跑向书房,“不行,我要见她!我现在就去给她写请帖!”   常家,常杉听闻这个消息时,正被他的柔儿姑娘细心照料。   那天他与柔柔见面、被李家三兄弟逮住后,还是被揍了一顿,之后他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柔柔带回了家。   他现在是秀才,柔柔还为他流掉了一个孩子,如果他不负责,柔柔便是真的没了活路。   他并不是那么没有担当的男人,更何况,现在这个世间,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常事。说到底,还是李家一个小小商户人家,自视甚高,欺人太甚。   只他前一刻,还在与柔柔姑娘倾诉心声,后一刻,在听到书童来与说他说起前未婚妻的新任定亲人选后,就没了心情。   他转头,看向墙壁上挂着的那幅晚春山居图,久久无语。   薛柔疑惑:“常郎你怎么了,可是这幅图有什么不对?”   常杉没有回应,只是起身缓走两步,将墙上的画取了下来,仔细摩挲了一番,而后交给书童道:“拿去还给允哥儿吧。”   书童应诺,拿着东西就小跑着快速离开。   薛柔虽并不知允哥儿是谁,也并不在意,她上前轻轻搀扶住常杉的臂膀,见他反手捏住她的手心,心中松出一口气。   果真方才的瞬间冷淡,都是错觉。   如果说,辛图城中,倾慕黎锐卿的未婚少女们,在听闻他定亲的消息后,还是不敢置信和伤心,那么,京城中,眼见就能与那位翩然若仙、郎绝独艳的谪仙将军喜结连理,却被人横插一杠的九公主,便是如遭雷劈,生无可恋。   接到消息的当天,她便不胜羸弱地晕倒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后,眼见还要倒抽一口凉气,再晕,就听她身边的随身大宫女秀儿道:“公主,黎将军不过就是定亲而已,这人现在还没成亲呢,咱们现在可以装作不知道这消息,继续去求陛下赐婚啊。”   另一位宫女嫣儿也跟着附和:“现在消息才刚刚传进京城,只要这个消息陛下不知道,等他发出了赐婚圣旨,那么即便黎将军在辛图那边定了亲,最后也必须依照陛下的旨意行事。”   “所以公主,您现在一定不能再晕,时间紧迫。”   九公主这一口气梗在喉间,她手指颤抖地接过温茶,送入口中,半晌,在宫女们的顺气下,好容易将气给排了出去,呼吸恢复平顺。   她悠悠看向身边两位大宫女:“你们感觉,若我这次去求父皇,真的能成?!”   两位宫女忙不迭点头。   “上一次您去求陛下时,陛下的态度便已然松动了,现下您再去,陛下松口答应的概率肯定比上次要高。”   “如果这次您再不争取,那就真的相当于放弃了,您甘心吗?”   九公主柔弱睁眼,用力地攥了攥拳头,娇弱道:“我不甘心。”   说罢,她便从软榻上挣扎爬起,在宫女们的伺候下整理好仪容,深呼一口气,准备去太和殿中,向父皇最后争取一次自己的幸福。   这一次,一定不成功,便成仁。   再然后,九公主就很悲惨地成了仁。   “为什么,父皇?!”大受打击的九公主裙摆旖旎地摆落在地,以帕拭泪,嘤嘤哭泣。   康元帝看着他的爱女如此模样,心中也不好受,只是,“黎将军已然定亲,这件事在昨日早朝上时,几乎满朝文武都知晓,朕如果在提前知晓这个消息的前提下为你赐婚,又该让文武百官该如何想朕!”   九公主嘤嘤哭泣,表示不信:“黎将军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从四品外任将军,他不过是刚定了个亲事而已,何至于拿到早朝上大肆讨论。”   康元帝:……   关于这一点,他也只能感慨一声阴差阳错罢了。   黎锐卿虽然在外任职,而且在京都因为述职、前后加起来待的时间也不足一个月,但因为他那张祸水级别的脸,却早已在京城有了好几个不对付的世家公子。   早朝过后,他还特意让人查过,确实是那些与黎锐卿不对付的世家公子,撺掇着御使在早朝上对他发难。   但是最终查实,那些什么孝期定亲之类的,都是无中生有。   人姑娘家早已出孝,且因为父母尚在孝期,所以现如今只是交换了庚帖和信物,六礼都准备从苏家出孝之后再开始走,并未有丝毫越矩之处。   那几位世家公子,还因此在百香楼相约着大醉了一场,对着武泗湖大骂了黎锐卿一晚上。   他看着趴伏在他膝间的柔弱女儿,无奈叹息:“都是缘分使然,小九,你等父皇为你再去相看一个更好的。”   九公主悲伤难以自已,哭得差点喘不上气来:“可是,别人都不再是他了。父皇,我以后再也寻不到像他那般好看、温和、还身手好的人了。”   康元帝:……   果真男人如果漂亮起来,比起女人更像祸水。   他这边短短半年,已经接到两次御使关于黎将军的弹劾了,一次是他回到辛图城后休牌位,一次是他这次的孝期定亲。   两次调查下来,前者究其原因是某个兔崽子混账,后者他只能说,美色遭人嫉恨。   至于小九,他定会重新再为他寻一个外貌上佳的驸马。   至于与黎锐卿比较?那还是算了吧。 第26章 女婿   在苏满娘与黎锐卿定亲后没几天,城中消息传得最热闹纷扬的时候,黎锐卿往苏家递上了拜帖。   收到拜帖后,苏润臧就拉着苏润允一起讨论:“你说黎将军一个四品大官来咱家初次拜访,咱们是应该捧着些,还是严肃地贬着些。”   对此苏润允的意见是:“捧也不能太捧了,捧得高了,他便不把咱家当回事,以后对大姐还会可着劲儿的欺负。”   “对,哥你说得对,咱还是要以贬为主,以捧为辅。”   “到时咱们就先将咱文人那些天文地理来一套,直将他这个武人说得晕晕乎乎,再松松口转移话题,先抑后扬,也能让他知晓知晓咱们苏家的厉害。”   言罢,两人便聚在一起,激烈地讨论起明天可以用来为难未来姐夫的话题。   苏满娘听到六巧传回来的消息时,正在对着苏母为她买回来的一匹朱红布料思考嫁衣款式,确定最终花样子。   六巧眼角眉梢都是吃到自家产的八卦的兴奋:“小姐,你都不为未来姑爷担心吗?”   苏满娘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抬手将毛笔慢条斯理地放在一旁,把画纸收好,整个过程眉眼沉静。   四年前,她也为自己准备过一身嫁衣,之后她感觉那衣裳兆头不好,就直接给压了箱底。现下重新定下亲事后,苏母与苏满娘商量后,便去陈氏布庄重新选了一匹,也就是眼下这匹正红的鲜艳料子。   “这是应当的。定亲之后,女婿拜访岳父属正常流程。我估摸着不用多久,黎家老夫人也会邀我过府一叙。”   六巧看着苏满娘的模样,有些不解:“小姐,未来姑爷都要过来了,你为什么还是这么波澜不惊,我还以为,能看到你稍微羞涩一下呢。”   见她这副迷茫的小模样儿,苏满娘好笑地摇了摇头:“这是在我寝房,就咱们俩个,有什么好羞涩的。若是在外面,人多,我还可能会装上一装。”   说到底,自从黎锐卿对她提出了那样的要求,她本来已经平稳的心湖,现在在她的多次自我暗示下,已经能够在大多数时候做到心如止水。   想必等出嫁后,待她对着黎锐卿的脸练习一番,这种平稳的心态将会得到再次巩固。   “六巧,我准备过段时间和娘提一提,请个人来家中教我一些高门大户必备的规矩。即便黎家发家也比较短,但是出门在外却不能丢了脸面。以后若你也想跟着我去黎府,便也跟着将规矩什么的都学起来。”   六巧连忙点头,忙不迭开口保证:“我知晓的小姐,您放心,我现在就跟着学,到时一定不会为你拖后腿。只要您不赶我走,我就一定会追随你至老。”   苏满娘嗔她一眼:“小小年纪,成天把老挂在嘴边,你才多大。”   六巧便抓着头发嘿嘿笑:“这是我的心理话,是最真最真的心里话。”   六巧刚被苏母买回来时,年纪不过八岁,因为是逃难娃,当时整个人瘦瘦弱弱的,在小小的脸上,两只眼睛大得出奇。   当时苏家条件已经好些,六巧的主要任务便是和陈婆子一起照顾祖父和祖母,逗两位老人开心,并陪着他们一起说说话。也因此,她小小年纪就练就了一身说八卦、讲故事的独特技能。   之后两位老人相继过了世,苏母便将陈婆子留在了身边,让六巧跟了她。   虽是半路主仆,但是两人相处到如今,关系也算融洽。   苏满娘拉过六巧的手,感受她手心的硬茧,笑得温柔:“你今年也有十四,将规矩好好学好,闲暇时字也是要认起来,等之后到了那边,我会用心为你寻一位好夫婿,你不用着急。”   六巧抿着唇儿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用手捂着脸颊吃吃直笑:“多谢小姐,最好是那种高高壮壮的,那种我最喜欢。”   苏满娘噗嗤一声笑出来:“这种人,文人府邸少,武人府邸肯定多,到时我一定给你好好寻摸寻摸。”   可能是话题说完了,六巧也反应过来味儿了,她后知后觉脸上烧,跺了两下脚,就小跑着出了屋:“那我去前面找五福和四喜再打听打听消息,等回来再和小姐细说。”   苏满娘好笑地摇摇头,她看着桌上刚刚确定的花样子,想了想,起身拿起就往苏母的房中去。   穿过小花坛,来到苏母的屋子,掀开门帘一进去,苏满娘就见到苏母手中拿着的一本厚厚的书册子。   “娘。”   苏母见到她来,将东西合上,笑着招手:“这大热天的,到处乱走也不嫌热,快来喝点酸梅汤压一压。”   苏满娘忙将手中东西放下,笑盈盈地接过茶盏:“娘还不了解我?!我身上沁凉,夏天即便再热,也少有出汗的时候。”   说罢,她拿过苏母刚才放下的册子看了一眼,竟是一沓城中年轻闺秀的名册,想必苏母方才是正在为大弟和二弟相看。   她不动声色地将册子放下,撑着下巴等着苏母对她花样子的点评,暖风自旁边雕花窗棂中吹过,她的眉宇间也跟着轻松起来。   她定下亲事了,无论未来她会过得怎样,但起码这一刻她感觉,真好。   次日,黎锐卿携族中长辈一起携礼上门,拜访苏牧璟。   苏父书房内,苏牧璟看着坐在他身前的这位长相过于出色的黎将军,心情略有微妙。   他一直听闻城中传言,这位黎将军长相俊美,芝兰玉树,堪称辛图城中第一美男。纵使一回辛图便休了妻子的牌位,又带回来几位养子养女,仍爱慕者众。   然而之前他在城内活动时,黎锐卿在边关征战,没有回来;后来黎锐卿回来了,他却大多时间都在家中攻读守孝,无缘得见,对这些传言没有什么具体概念。   只是在黎家派媒婆上门后,差小厮给几位好友送去手书一封,打探了下黎锐卿此人的人品、家境以及其他相关情况。   后又在次日傍晚与黎锐卿私下见过一次,双方彻底开诚布公谈过后,他才彻底松的口。   但他当时看过的黎锐卿,好像也没现在这般的……昳丽惊艳到让人难以接受啊。   莫非当时当真是天色的缘故?!   苏牧璟仔细打量着黎锐卿的五官,眉心微拢。   本来未来女婿已是从四品官身,他如今只是举人,身份上就已差别悬殊,现在黎锐卿又是这种长相,不用想就能判断出女儿之后会很辛苦。   以后一旦他们发生冲突,到时即便他们想帮着女儿挺直身板说话,都可能没有多少底气。   在最初的满意过后,苏牧璟看他这位新上任的女婿,是越看越不顺眼。   虽然苏牧璟的这些想法只是藏在心里,然而对于黎锐卿这位官场老油条而言,却是浅显地一眼就能看得明白。   他笑意温雅地半垂下眸子,用茶盖慢条斯理地刮着茶盏中的茶沫子。   与苏父的初次相见,他确实耍了些小手段,略做了些伪装。   不过手段不在是否光明,只要好用就行。   现下目的已然达成,相信苏父即便再嫌弃自己这张脸,但木已成舟,庚帖和信物已然交换,他也无法反悔。   与苏父一起坐在上首的,是黎氏宗族内的一位太叔公,在族中颇有威望。   黎锐卿家自从黎父去世后,就与黎家宗族那边闹得难看。后来更是随着黎母带着黎锐卿投奔娘家吃喝,彻底与那边断了联系。   这些年随着黎锐卿的发达,黎氏族中后悔不迭,来他面前屡次三番示好。   最开始,黎锐卿的态度一直不咸不淡,直到之后黎氏宗族将当年他们抢占的黎家财产全部归还,黎锐卿这边的态度才略有缓和。   而今日这位陪黎锐卿来苏家拜访的黎老太叔公,则是当年黎父过世后,少有的几位为他家说过公道话的长辈。   “早在几年前,老朽就一直有听闻过苏举人的大名,在苏举人的学堂尚未关闭时,老朽家中还有一孙子曾在苏举人这边就读,每每回去,都对苏举人很是褒扬。”黎老太叔公对苏牧璟先是一顿褒扬。   苏牧璟端起笑意拱手:“哪里哪里,您说的可是黎锐涵?那孩子我到现在都还有些印象。”   双方客客气气一通例行夸奖,苏牧璟就慢条斯理转头,看向黎锐卿温言开始第一波发难。 第27章 翁婿   “听闻玉清少年离家, 独自前往边关参军,一路浴血奋战,英勇杀敌数年, 不知你对边关的文人墨客状况了解几何?”   黎锐卿放下茶盏,恭敬回道:“回伯父的话,晚辈所在的江城边关中,因环境之故,百姓擅武好战,少有通识文墨, 但从各地前往江城游历的文人墨客却也不在少数。比如京城的范大儒,江南的缪大儒, 都曾带过弟子前往江城,暂代军中文士,为边关将士尽全心力,更有一段时间,那些文人在江城为一些幼童免费启蒙,留下过不少佳话。”   “哦?可是范仲大儒, 和缪子丰大儒?”苏牧璟开始有了些兴趣。   黎锐卿笑盈盈颔首:“确实, 当时两位大家还写出了不少荡气回肠的边塞好诗, 在江城广为流传,当时范大儒的弟子还曾言说, 待回京后范大儒就会出一本诗集和书册, 估计他们再过一段时间, 就能在各大书肆出售。”   “是什么样的诗?黎兄可还记得几首?与我们分享一番?”苏润允热切地看向黎锐卿。   让一个武人, 去背诵文人的诗词,而且还是几首,这并非易事。   苏润允保持着面上真诚无伪的表情,心中暗搓搓思忖着,这位未来的姐夫能否接下这一轮刁难。   黎锐卿微微一笑,张口就背出一首当时范大儒所做的诗作:“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   声音清朗,语气顿挫,神态斯文,仿佛此时的他只是一个文客,而非武官一般。   黎锐卿记忆力很强,尤其是在文字和数字方面。   眼见着苏家父子手指一点点的,逐渐沉醉于两位大儒的一首首荡气回肠诗作中,他又仔细回忆了一番,接连背出好几首,才作罢。   背到最后,苏牧璟已经忍不住铺设笔墨纸砚,在纸上狂放豪书,他激红的面色,仿若是喝醉了酒一般,熏熏陶陶,乐在其中。   眼见大哥和父亲已经沉醉在诗作的意境中,不可自拔,苏润臧作为在场勉强保有理智的苏家人,强迫自己不去回忆那些口齿留香的佳作,轻咳一声顶上:“黎兄更喜饮酒,还是喝茶?”   “更喜品茶,只边关苦寒,这些年还是饮酒更多些。”   苏润臧完美避过茶这一选项,直接问起酒来:“不知在酒水中,黎兄更喜饮哪种?”   传闻边关将士条件恶劣,哪怕饮酒颇多,也少有人知其背后深意典故。   话说边关都那般大风大沙的下来,怎么他这未来姐夫的脸上都没有半分粗糙皴裂呢?苏润臧忍不住抬手摸了把自己的脸,心生不解。   眼见着黎锐卿轻举茶盏,斯文一笑,比他这个新任秀才都更像是文人雅士。   “我更喜酒劲儿浓烈的酒,比如兰陵酒,蓬莱酒,像是时下备受推崇的皇都春、珍珠泉,我则感觉口味太过绵软。当然,在边关时,我们饮的更多的还是边关农家老酒,无名无姓,却也够劲,够烈,足以暖身。”   “兰陵酒与蓬莱酒,确实破受一些文人狂士的喜爱,且其酒水酿造已有千余年历史,曾有幸品过一口,确实值得人回味。”   黎锐卿颔首:“兰陵美酒,清香远达,色复金黄,饮之至醉,不头痛,不口干,不作泻。臧弟若喜,改日我送来几坛,与身有益,常饮入药俱良……”   之后的黎锐卿,就仿若打开了话匣子,从各种美酒背后的渊源典故,到更喜的茶家经典,轮着番儿的与苏润臧说起。   等苏牧璟与苏润允两人合力将方才的诗作都默写下来后,黎锐卿与苏润臧已经将话题转至时下大晋的各方地理传说,人文风俗。   苏牧璟与苏润允眼前一亮,纷纷加入进去,就天文地理、时政治理等方面,与黎锐卿攀谈起来。   对于女方家人这通明显刁难的谈话,黎老太叔公全程笑眯眯地坐在一旁,神情相当镇定。只在说到农事时,才会偶尔插上几句,表现得相当淡然。   然而,这场谈话的刁难者苏家父子,却随着谈话的深入,逐渐忘却了他们一开始的初心。   关于今天的这场谈话,苏牧璟三人都以为,黎锐卿既是武将,而且还是十二岁就自己跑到边关参军的武将,他对文人的正统知识一定会表现得比较苦手。   他们只需在这些方面略微浅尝辄止,就能让对方知难而退,之后大家再顺势将话题转向武将擅长的练兵以及边关生活等方面。   先抑后扬,先紧后松。   却未想到,他们想得很好,黎锐卿却没有按照他们的计划走,甚至到后来,一手带领了谈话。   无论天文地理、数医农历,还是朝政时弊、农耕商税,甚至就连灾难治理、历法风水,他都能说出一套独特见解,虽说并非是像正统文人那般,能够深入浅出、分析得井井有条,但他却从武将的角度,给他们提供了不少新思路。   谈论越是深入,苏牧璟眼中就越是异彩连连,甚至生出相见恨晚的情绪,连一开始对黎锐卿面貌的不待见,都抛到了脑后。   交谈至最后,苏牧璟到底没忍住开口询问:“玉清你既然学识这般丰富,当初为何未走文路,而去做了武官?”   黎锐卿敛下眼睫,低眉浅笑:“彼时家贫,并无银钱供我缴纳束修、购买笔墨纸砚,再加上我为家中最后一位独苗,总想为家母、也为自己博一份前程,刚好当时边境动乱,便前往了边关效力,之后就一步一步走了上来。”   黎老太叔公也道:“当初他父还在时,玉清也去过学堂,且天资上佳,常得夸赞。之后听闻他去了边关,弃文从武,我还很是扼腕过一段时日。”   事实上,黎锐卿随着黎母回到刘家那边讨生活后,也上过几年的学堂,只是之后不知因为什么缘故,还是弃了文从了武。   但现在既然黎锐卿选择含糊而过,他自然不会在这种场合多话提起。   黎锐卿向太叔公拱手行礼:“彼时承蒙太叔公帮助良多,玉清心中感激。”   黎老太叔公连连摆手,想想曾经那段年月,以及黎锐卿这些年受到的苦,他也跟着叹出一口气。   “以我方才与你的交流,你在书本上并未放弃过学习。”苏父捋着美须,得出结论。   “毕竟是幼时执念,在有了条件后,还是想尽可能地多学习一番。都言说活到老,学到老,更何况晚辈现在还不老。”   苏父眉梢越发舒展:“有这向学之心便是大善,若有疑问,可随时来寻我解惑。”   黎锐卿当即起身对苏父行了一个大礼:“玉清心喜,多谢伯父。”   苏父抚须大笑,苏润允和苏润臧在兴奋退却后,开始清醒,两人面面相觑。   他们挺想提醒苏父,哪怕再欣赏也别忘了他们先前的计划,别一个劲儿的夸人,把人给夸飘了。   但犹豫了一番,还是没有张嘴。   主要是现今的状况,他俩实在没有开口的底气。   等苏父与黎锐卿又聊过了一个段落,黎锐卿转身对苏润允和苏润臧道:“我家中有两位养子,名为黎川智、黎川忱,一个十岁,一个八岁,他们在家乡时都读过一阵子的书,最近刚刚调养好身体,只在入学一事上并无头绪,现在想要寻个启蒙学堂,不知允弟和臧弟是否有学堂推荐?”   这个苏润臧还正好知晓,于是开口道:“我家中三弟便在诸秀才的学堂中读书,若你那两位养子不嫌城东距离远,可与我三弟一起进学。”   “如此大善,只是不知那诸秀才对于入学者可有门槛。”   苏润臧想了想:“诸秀才那边要求不算太高,只一点,不收毫无基础的蒙童,最好在家中提前学过一段时间。不如这样,刚好最近距离我与大哥前往府学报道还有段时间,黎兄可将那两个孩子带来,我们为你把把关。”   苏润允坐在一旁,看着正眉宇飞扬,侃侃而谈的苏润臧,眉梢微抬,看向黎锐卿。   他感觉这个节奏有些不对。   按照他们最开始的计划,应该是先用学识打击对方,再转移轻松的谈论话题,给对方一点甜头。但是现在却怎么变成了对方先用丰富的学识打击并收服了他们,之后再转移一个轻松的话题,将家中养子这个弱点主动往他们手中送,以表诚意,让他们安心?!   苏润允看着还没有反应过来其中弯弯绕绕,已经兴致高昂地询问起黎锐卿那两位养子学习进度的苏润臧,抽了抽嘴角。   黎锐卿注意到他的表情,眼底飞快滑过一抹笑意:“允弟可是有何高见?”   苏润允放下茶盏,笑得眉眼弯弯:“不过是略有感慨,明明与黎兄年龄相差并不多,处事及学问上却相差远矣,心中惭愧。”   “允弟过谦,你忘了我们还有四岁的年龄差?允弟能够少年得中秀才,已是厉害得紧,换我,也不一定能够做到更好。”   文人科举需脚踏实地,一步一步登阶而上,不似武将,只要功勋跟得上,就能飞快高升。   只不过前者会安稳一些,后者是将头颅随时拴在裤腰上玩命罢了。   苏润允连忙谦虚,心中却想着,玩不过就是玩不过了。   不过他们现在玩不过一个官场老油条也并没什么可失落。   且再往后看,等他在他身边再熏陶熏陶,学到了他身上的全部精髓,就不相信有一天他会玩不过他!   次日,黎锐卿果真将家中两位养子给带了过来。   两个孩子身形纤瘦,据闻已经被带回黎府四个多月了,却还是瘦地不行,面上也仍没被养出多少血色。   见几人疑惑,黎锐卿为他们解释:“这比他们刚来黎府时,已经长出了些肉了。我最开始寻到两人时,他们一个母亲病逝三年,自己一个人在土里刨食,被饿得皮包骨头;一个独身住在破庙,被打伤了手臂,不能动弹。现在是忱哥儿确定自己握笔无碍,才向我提出的读书请求。”   黎锐卿将前后过程描述得很平淡,苏润允和苏润臧却能够想象出其中画面。   “尽早被磨平心性,沉稳心智,于他们之后的学业,也是件好事。”   “经历坎坷,历经磨难,未来自有大成。”   黎锐卿点头:“他们各自的父亲都是我之前战场上的心腹,我答应过他们,会为他妥善照顾好家中幼子,既然他们想读书,我便供他们读。只是能否读出头来,就端看他们自己的本事。”   苏润允和苏润臧站在书房外,看着正沉稳地站在书房中等待的兄弟俩,再看看旁边眉眼跳脱天真的苏润兴,不由叹出一口气。   都说苦难使人成长,古人诚不我欺也。   两人进入书房,对黎川智、黎川忱两兄弟考校一番。原想着,他们二人即便曾经学过一部分知识,之后经过那番长达几年的变故,也应忘得差不多。   却未想到,虽未记得更多,但只三字经和百家姓,却已能够做到背诵流畅。   这种对待学习的认真和渴求态度,让两人惊喜不已。   而且,虽然黎川忱要比黎川智年纪小上两岁,但他于学问的理解上,却更具喜人的灵性。   苏润允看着旁边惊讶的苏润兴,叹息道:“以后你可不能偷懒了,再偷懒,就真的要被比下去了。”   苏润兴很是不服,拍着胸脯气哼哼道:“大哥,你这是小瞧人,你们只管等着瞧。”   确认了两人的学习进度,苏润允又为二人布置了一些任务,让他们每三日过来一趟,等月末进度跟上后,就可直接去诸秀才的学堂报名。   届时,他与苏润臧也该启程前往府学学习,如此时间上刚刚好。   黎川智、黎川忱笔直地站在原地,听得这个结果,皆是眼露欣喜。   他们极力忍住眼底的喜意,抿紧唇瓣,恭敬拱手:“多谢苏叔教导。”   当天色将暗,绚烂的晚霞为天边镶上了层浅金色的裙边。   从苏家驶离的马车上,黎锐卿与黎川智、黎川忱两兄弟相对而坐。   与黎锐卿的轻松自然对比,黎川智与黎川忱均面容严肃,神色紧张,与他们方才在苏家书房中面对考验时的侃侃而谈表现,完全不一样。   等黎锐卿从思绪中抽回心神,一转头就看到身边两个男孩的严肃模样,温雅轻笑:“紧张?”   黎川忱不敢说话,黎川智咽了一口唾沫,微颤着眼帘开口:“回父亲,不紧张,是崇敬。”   黎锐卿嗤笑一声,不置可否,只是道:“路既然是你们选的,那这中间无论面对多少艰难困苦,你们也要将这条路走下去,在没有取得成绩前,我不会再伸手帮你们。”   黎川智与黎川忱双双舒出一口气,连忙点头应声:“我们知晓的,多谢父亲。”   黎锐卿嗯了一声,侧头看向车窗外,眯起狭长的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马车上,黎川智与黎川忱始终正襟危坐,不敢动弹,也不敢多言。   长久的寂寞无言中,黎家的马车哒哒哒地穿过繁闹的街市,在傍晚的落日余晖中,越行越远。   *   几天后,正在家中忙碌着绣制嫁衣的苏满娘收到了黎母的请柬。   这份请柬用的是时下姑娘家喜欢的金丝翠纹香纸,簪花小楷所书,言说邀她到黎府做客一日。   苏母对于黎府这位老太太并没有多少了解,也无法给苏满娘太多参考意见。   只是叮嘱她道:“那位老太太也不知性格好不好,你去时遇事一定要多多忍耐。这次亲事都已经定了,想必也只是看看而已,如果真是不满意,当初黎家也不会派人来提亲。当然,如果她敢刁难你,你便回来与娘说,娘给你想办法,你不要在你未来夫家立马给你未来婆婆没脸。”   苏满娘一一颔首:“娘,我都记下了。您不用担心,您养我这些年,看我什么时候与人生过气,红过脸。”   苏母想想也是,大女儿的脾气,是她最放心的。大亏吃不了,小亏不上心,“走,娘带你定一下那日的衣裳首饰,到底是初次见面,可别失了礼数。”   因这次是拜见长辈,所以上次在陈氏布庄定制的流蝶裙便被首先排除,那裙子穿起来好看是好看,但穿着去见长辈就有些不太庄重。   最终两人在衣柜前挑挑拣拣,选定了一套藕荷色的浅纹夏装,穿在身上,不仅显得年轻温婉,也不会失了庄重。   次日一大早,苏满娘在六巧的帮助下,对着镜子将自己收拾妥帖,便带上六巧,坐上老陈头的马车,哒哒哒地向黎府而去。   苏家即便发迹,也是从苏父考上了举人后,前后不超过七八年。再加上中间还连续守了四年孝,家中家底着实有限。   在这之间,苏满娘即便已经对自己与黎锐卿的这段亲事,已经有了明显的地位差别认知,但在见到黎府大门后,还是被其门楣的高度所震。   黎家也是与苏家一般,是从六七年前黎锐卿第一次从军中回到辛图城后,才开始发迹并显露声名,但显然,显然对方的发迹速度,远在苏家之上。   传闻黎锐卿自从十二岁加入行伍后,便一路立功,当时边境刚好战事频发,他就一路披荆斩棘,从最开始籍籍无名的小兵,一路升至之后的正六品都尉,中间回来安排了一次家中寡母,置办田地家舍。   也是在那时,黎母为他安排了家中表妹的亲事,可惜成亲当夜,黎锐卿便应召回伍。   他这一去便去六年,六年归来后,职位更是一路攀升,升至现在的从四品将军。   所以,论起底蕴来,黎家与苏家可能并不差什么,甚至可能比苏家都不如,但是论起发迹速度,二者却根本就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起码就眼前的门楣高度而言,这里分明是一户与她家完全不在一个阶层的高门大户。   给门房递上拜帖,早已等在门房中的婆子连忙小跑着走出来,对着苏满娘恭恭敬敬行礼:“老奴见过苏姑娘,府上老夫人已经等候多时,请您跟我来。”   苏满娘握住帕子的手微微攥紧,温和颔首:“有劳。”   黎母今天一早就将自己收拾妥当,用完早膳后便等在澄心院前厅。   在等待的过程中,每过一会儿她的心情就会多上一分胶着,不时地询问身边婆子:“你看我今天这身衣裳,会不会有些太过老气,显得我皱纹多?”   “不会,老夫人您今天这身打扮相当显年轻。”   没过一会儿,黎母又有些坐不出地看向身边婆子,讷讷道:“我想回去照镜子。”   “老夫人,老奴这边有手镜。”   ……   所幸黎母并未折腾多长时间,便听到了有先一步快跑过来的小丫头通传:“老夫人,苏姑娘已经到了。”   黎母连忙将桐花手镜收好,端正仪态。   苏满娘被带到澄心院时,就看到一位正襟危坐在上位的眼熟老夫人。   对方那熟悉的五官,分明就是她之前在大佛寺遇到的那位排在她前面解签的老夫人。只是此时再见,她明显感觉到这位老夫人对比在大佛寺时,身上的苦楚和郁气消散了不少。   就仿佛是原本索然无味的人生,重新有了新的盼头。   苏满娘按照规矩,给黎母端端正正行了个礼:“民女苏氏,拜见老夫人。”   黎母打量着面前这位身材略显圆润的温和女子,满意地连连颔首,忙不迭柔声道:“好好好,好姑娘快起身,来我身边坐,让我好好瞧瞧。”   只看着身形,她就先将满意度调上顶峰,语带热情。   无他,屁.股大,好生养。   苏满娘笑意盈盈地款步行至黎母身边坐下,任凭她拉着她的手打量。   黎母这时也越瞧她越眼熟,半晌道:“好姑娘,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苏满娘抬眼轻笑:“老夫人记忆出色。民女在四月初时,曾与母亲在大佛寺求过签,当时我们恰好排在夫人身后,等待知客师父解签。”   黎母双眼一亮:“那时你可求的也是姻缘签?”   苏满娘颔首,见黎母好奇,便柔柔地将自己当时的解签文说了一遍。   听闻这位姑娘当时求的也是上上签,黎母心情舒展而喜悦:“我当时摇到的签文也是上上签,可见当时说的就是你与我家玉清的这段好姻缘。”   说到这里,她又语气微顿,看向苏满娘轻声询问,“你觉得呢。”   苏满娘愣了一下,而后低下头做羞涩状:“民女也觉得老夫人所言,甚有道理。”   黎母不由更是开怀。   苏满娘心比较细,气质也相当柔和,并无丝毫攻击性。再加上她自小陪伴爷奶和苏母谈天的经验,没过多久,便得到了黎母的欢喜和认可。   简单地略聊了一阵后,黎母便在椅子上有些坐不住了。   她看了会儿苏满娘面色,迟疑道:“满娘,你对我们府上的花园可有兴趣?”   苏满娘抬眼,温和颔首:“有的,民女一直听闻黎府花园景观不错,早就想一睹为快。”   黎母松出一口气,又马上开心起来:“那咱们便去花园走走,我昨日特意去看过,最近花园里的月季和蔷薇开得很繁茂,让人看着就喜人得紧。”说完她又轻声补充,“或者你喜欢别的什么花?你可喜欢月季和蔷薇?”   苏满娘眼波微动,再次点头:“当然喜欢,这两种花生命力极强,开放时极其绚烂,我小时候还亲自种过。”   见黎母放下紧张,苏满娘略一思忖,开口道:“敢问老夫人接下来还准备了什么安排,可能说出来与我一起参详参详?”   “逛花园、谈天,哦,我还在后花园开了一块地,种了一片果树。”黎母一边回答,一边看着苏满娘的脸色。   苏满娘温婉笑言:“既如此,那我们便在午膳前逛花园,午膳后去看您种的地和果树,如何?”   “好好好,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在一片和谐欢快的气氛中,苏满娘弯起眉眼。   不得不说,黎母真的是一个几乎毫无主见的老夫人。   在了解到她的这一性格后,苏满娘及时调整了与苏母之间的说话方式,从一开始的单纯由黎母做主,她略微说上两句提议,到最后她做出全主,询问黎母的意见。   而显然,这种相处方式让黎母比起之前更加自在,也对苏满娘更加依赖。   等到临别时,还拉住苏满娘的手依依不舍:“闻筠,你什么时候能再来看我。”   “夫人若是想我,只管给我下帖子就是。”   即便如此说,黎母面上还是表露出了强烈的不舍之情。   就在她还想说说什么时,见到身后的一位碧色褶缎裙的嬷嬷不动声色往前迈出了两步,才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对苏满娘道:“玉清那孩子对我说,怕你等嫁过来以后辛苦,有些东西可以提前学起来,让你等回去时,将钱嬷嬷先带在身边。”   苏满娘怔了一下。   她之前还和六巧说,等过段时间便与苏母说,看能否请这样一位女先生到家中教导,免得到时嫁入黎府后,无知无觉犯下一些错误,让人贻笑大方。   却未想到,黎将军早已为她考虑到这一点。   见苏满娘愣住,黎母还有些不好意思,以为她是被这通操作给吓住了,连忙出言为黎锐卿描补:“玉清那孩子也没有其他意思,他最开始也想让我管家的,只是我这边,总是忙手忙脚,现在你要过门了,他便想让你直接接手。如果你实在不愿的话,那我就再继续学学?”   虽然她话说的是这个意思,但她无论表情还是语气,却都在表达着:不想,不能,不愿。   苏满娘没料到黎母竟然是这种反应,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夫人误会了,我只是惊喜于夫人与将军大人的贴心而已,前几天我还与六巧提过,再过几天应该去请位女先生,没想到,这还没等我提出来呢,夫人和将军大人便已为我准备好人选,是闻筠之幸。”   黎母小心翼翼观察着苏满娘的神色,见她果真是发自内心感激,并不是说得假话,内心对于这位儿媳的喜爱简直要抵达最高点。   只感觉面前这位未来儿媳,除了因为父母守孝,进门的时间会晚了些,再也没有什么不好了。   鉴于最近跟黎将军定亲,她的名声比较响亮,因此,在离了黎府后,苏满娘也没有再下车行走,只一路坐在马车中。   她目光滑过旁边坐着的钱嬷嬷,心中默默思忖,在她表露出想要请女先生这份需求后没有多久,钱嬷嬷就来了,会不会是黎锐卿一直有派人关注她的生活?   这件事若是一般人,想想还可能有些害怕,但苏满娘却只是感觉还好,毕竟她现在并没什么不可对人言。   她看向钱嬷嬷,温声询问:“嬷嬷,黎将军的意思,是你在我出嫁前会一直跟在我身边吗?”   钱嬷嬷颔首:“回姑娘的话,老爷确实是这个意思。”   苏满娘眉眼微弯:“既如此,那之后这两年便麻烦嬷嬷了。”   钱嬷嬷连道不敢,思及今日在黎府中观察过的她主仆俩相处,开口道:“姑娘,您日后嫁入黎府,可是要将六巧姑娘带在身边?”   六巧坐在一旁神情紧张。   苏满娘柔柔颔首:“确实如此。”   钱嬷嬷眉梢微拧,坦率直言:“若您真要将六巧带到黎府,那这规矩确实应该教起来了。起码,这我啊我的,就该完全改掉。她学得不好,等您将她带出去,丢的便是您和黎府的脸面。”   苏满娘见过一些高门大户身边的婢女,对这些也了解这一点:“那之后,六巧便麻烦嬷嬷亲自带上一带。您放心,她虽然性格活泼了些,但做事细致,记这种事记得很牢很快的。”   六巧在一边连连点头。   钱嬷嬷又观察了下这对主仆的相处,微垂下眼帘,恭敬颔首,“既姑娘嘱托,老奴自当尽心尽力。”   “多谢嬷嬷。”   回到苏家后,苏母对待苏满娘带回来的这位教导规矩的嬷嬷很是重视,当即便让人下去给她安排住处,对钱嬷嬷道:“闻筠她之前没怎么接触过这些,之后便让嬷嬷费心了。”   “老奴不敢,能来教导姑娘,是老奴之幸。”   等到丫鬟将钱嬷嬷带下去,苏母才拉着苏满娘的手询问她今天在黎府中的经过。   听完之后,她先是松出一口气,心又紧接着提了起来:“原我还想着,你嫁入了大户人家,可以让你未来婆婆好好教教你如何管家,但既然她也不是很会,要将这担子直接交给你,你这压力便有些大了。”   苏满娘却笑吟吟安慰:“没关系的娘,黎老夫人这不是派了钱嬷嬷来教导我了嘛,我只管好好学就是。”   明面上的风光,都是在能够担得起责任的能力之下。否则,若是既没有能力,又没有努力,那最终都将成为笑话。   见苏母还是担心,苏满娘又柔声开口:“而且,女儿想着,女儿若是一上手就能管家也是好事,如此便不会有人因为女儿的家世而轻慢于我。”   在苏满娘的柔声劝慰下,苏母很快就被说服了。   想着总归距离走六礼还有最快一年半,这段时间只要抓紧些时间学习,也并非完全不能做到。   “那我儿,这段时间你就辛苦些,管家、学习、绣嫁衣,哪样都不能落下。”   苏满娘轻快颔首。   见她神态沉稳,表情轻松,苏母也跟着逐渐放下心来。   接下来一段时日,苏母就忙着为两个儿子寻摸亲事,为苏满娘准备嫁妆。   原先关于她的嫁妆,苏母已经准备得差不离,但现在要高嫁入黎府,那她原先准备的嫁妆便有些不够看。   苏母想着法儿的往里又添了不少,却在动作更大前,被苏满娘制止了。   “娘,咱家本身就不是什么富裕人家,添多少算多呢?!再说,黎将军原先那位妻子,嫁妆也并不丰厚,咱们比她当时稍微好一点,就很够看了。”   事实上,黎将军之前休掉的那位牌位前妻小刘氏,嫁妆甚至都可以用简薄来形容。   据钱嬷嬷所言,黎老夫人原先不过是一个家境困窘的寡母,带着儿子,依靠娘家生活。   而刘家的家境也根本算不上什么高门大户,只是略有薄产罢了。   这样的家境,哪怕他们当年嫁女再如何努力,那几年从黎家再占了多少便宜,女儿出嫁的嫁妆,也只是简单凑了凑,勉强面子好看。   甚至就连黎老夫人送过去的聘礼,他们还扣下了十之十,一点儿也没让那小刘氏带走。   所以苏满娘认为,她娘为她准备的这份嫁妆着实算不上简薄。   “再说,家中大弟和二弟也都快要说亲了,娘您也得为他俩都留下点,可不能厚此薄彼。”真按照她娘这样准备,大弟和二弟根本就要娶不上媳妇了。   在她的一通好劝后,苏母才终于打消了要抬高嫁妆规格的念头。   只是心中对于女儿的喜爱,又多了几分。   想想之前女儿在大佛寺时抽到的姻缘上上签,苏母又道:“不若咱们什么时候再去大佛寺还个愿吧。你这次定下的亲事这样好,肯定也少不了佛祖保佑,娘这两天越想越不踏实,想着还是过去拜一拜,还一下愿,再去捐点香油钱。”   在这些小事上,苏满娘并无所谓:“娘你之前在听到我夸黎大人时,还说我眼光不好,现在怎地又说好到要捐香油钱?!”   苏母就摆手:“咳!原先人家那是高门大户,咱家也攀不上,随便扯上两句教育教育你。现在不提别的,只光他能承诺后院不进新人这一点,娘就认他是好姻缘。更遑论还能帮到你小姑姑,简直是好到不能更好了。”   苏满娘便用帕子捂着唇笑:“那倒也行,只是现在这天儿是越来越热了,要不便让大弟二弟陪我去拜拜也就罢了,娘您体力差,仔细出去会中暑。”   苏母自是不愿,只是前一阵儿确实有些着了凉,身体不舒服,最终只能无奈叮嘱:“那你便与你允哥儿、臧哥儿一起去吧,路上小心些。”   当天晚间,苏母就将还愿的想法与家人说过,得到了家中几人的一致赞同。   苏润兴高兴地直拍手:“这次大哥和二哥都去,我是不是也能跟着去了?”   苏润允就看着他笑:“届时归来后,你要凭借此次登山感悟,赋诗两首,主题立意各有不同。。”   自从两人考上秀才后,苏润兴的教授者就由父亲换成了两位兄长轮流教导。   原先,他还想着两位兄长或许会严厉,却肯定比父亲要对他手软一些,哪里想到,自从未来姐夫送来黎川智和黎川忱与他一起读书后,他的手掌心就基本上都是肿着的。   以致于现在,他看着两位从前平易近人的兄长,都觉得两人有威严了许多,连反驳和开玩笑都有些不敢了。   苏润兴欢快的表情一凝,颤颤手指:“可是大哥,我对诗词了解并不多,您也只是为我粗略讲解过……”他现阶段,还在以背诵为主。   “嗯?”   苏润兴圆滚滚的小肚皮一哆嗦:“我明白了,大哥。”   在场最小的晏娘,则咬着手指,左看看、右看看,半晌喊道:“娘,那我呢?”   苏母便看着她笑:“天太热了,你便在家歇歇罢。”   晏娘:“不行不行!”   最终,面对晏娘的祈愿,苏母也没有松口。小孩子魂儿太弱,眼睛也净,城里有不少带着年幼娃娃去山上拜佛,等回来后大病一场的。   因此,即便晏娘对于这个结果相当不满,苏母也没有松口,只道是等她满七岁以后再说。   为此,今年已经满了七岁的苏润兴,骄傲地挺起胸脯。   苏家过段时间,姐弟四人将会同去大佛寺的消息,在黎川智和黎川忱每三日过府来接受苏润臧指导时,从苏润兴口中听说。   黎川智和黎川忱对视一眼,在苏润臧过来给两人上课时,询问:“苏叔,后日的大佛寺之行,我们两个也能一起去吗?”   “你们两个也想去拜佛?”苏润臧纳罕。   黎川忱点头:“听闻大佛寺很是灵验,我们来辛图城也半年有余,一直慕名已久。”   黎川智垂下眼帘,接着补充:“一直想去拜拜,顺便为亡父亡母点上一盏长明灯。”他平日里表情一向清清冷冷的,此时做出这般失落的表情,倒是比黎川忱更有说服力。   苏润臧倒是并无不可,只是道:“你们若想前往,需得提前与你们家中父亲说一声。”   两人连忙点头:“父亲应是会答应的,等回去后,我们便与父亲报备。”   既然说到这里,苏润臧便顺口一问:“你们的那位三弟呢?他可要一起去?”两个也是去,三个也是去,很不必要厚此薄彼。   最重要的是,关于大姐的三位养子,那位也是迄今他们唯一没有见过的。   黎川智摇头:“三弟的腿骨刚接好,最近虽说是能够下地走路,但像爬山这种活动,今年还是不能够。”   苏润臧目光闪了闪,“既如此,那便算了。”   只是心中却不免几分惊疑,也不知他们那位未来姐夫都往家捡回来些什么样经历的孩子,一个断胳膊,一个断腿,还各个饿得皮包骨头。   无论怎样,后日之行至此已定,将会再多出两人。   等黎川智和黎川忱离开,苏润臧去和苏满娘说起这事,好笑道:“那两个孩子也不知道是真的是想要去拜佛点灯,还是想要去顺便看看你这位继母。”   苏满娘想着两位弟弟对那两个孩子的描述,歪头看向窗外的月季花丛,语气温软:“大概是都有吧。”   “所以想一举两得?!两个小机灵鬼。”   “无碍的,二弟。”苏满娘观他表情,温和道,“看来你对这两个孩子印象颇为不错。”   苏润臧颔首:“性格可能便扭些,防备心也略重了一些,但是在做学问上的勤奋劲儿,我倒是真挺欣赏。至于其他,还需要再观察。”   “那二弟便多辛苦一些?”   “定当义不容辞。”   晨光微熹,凉露初至。   一大早,苏家马车驶出东城门,与早已在那里等候的黎府马车汇合,两车一前一后地向城外的鸡鸣山驶去。   上次来鸡鸣山时,还是四月间,转眼时间已至八月,正是天气炎热时,鸡鸣山下的香客比起往日都要少上很多。   苏满娘在钱嬷嬷的搀扶下,慢条斯理踏着马凳下了马车,侧头看向不远处。那里,黎川智与黎川忱也刚刚从马车上跳下,向几人走来。   那是两位身形有些单薄的总角之龄少年,二人一严肃,一温和,似乎有些沉默,但眼神还算清明。   两人先与苏润允、苏润臧行礼,又对苏满娘拱手道:“见过苏姑娘。”   苏满娘颔首:“无需多礼,这里山峰比较高,一会爬山时,你们若是累着了便开口,咱们路上多歇一歇,也不着急。”   她对他们并无太多感想,只是具体为人如何,还需日后亲自查看。   两人忙道:“多谢苏姑娘体谅,我们自是会的。”他们虽还年岁不大,但到底是男孩儿,感觉上,应该比体型稍显丰润的苏姑娘,更有体力和耐力来爬山。   更何况,几年的生活磨砺,让他们即便看起来体型纤瘦,真实体格并不若外表这样纤弱。 第28章 情敌   此时, 马车中五福等人已经收拾好水囊、食篮等出来,苏润允走过来温和笑道:“既然人来齐了,那咱们便走吧。”   “好嘞, 走走走。”苏润兴兴奋地直蹦高,他对这个今年才被家人允许爬的鸡鸣山早就已经心痒难耐。   人群开始挪动后,落在最后的黎川智和黎川忱对视了一眼。   他们的这位未来养母,好像与他们想象中不大一样。   性子似乎不强,软软糯糯的,这样真的能够降服他们那位性情不羁、爱好“诡异”的养父?!   夏日间, 鸡鸣山石阶上的行人虽说对比往日比较稀少,却也并非稀少至无。   拾阶而上时, 苏满娘注意到,一些被他们超过的香客偶尔会向他们投以有些微妙的奇异目光,这些人中,以姑娘家为甚。   一开始苏满娘还没有联想到是因为自己,直至她偶然从几位姑娘口中隐约听到“竟然是她”“黎将军”“守孝”等字眼,才反应过来, 她们看向自己的奇异目光到底是为何。   对此, 苏满娘只是眼睫微颤了颤, 就没了太大反应。   左右不过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罢了,她们甚至连到自己面前挑衅的胆量都无, 根本无需介怀。   路上, 苏润允和苏润臧为三个小的普及了不少这鸡鸣山上的典故、历史, 以及历代文人骚客在此留下的诗作。   苏润允兄弟俩的口才不错, 说起典故来栩栩如生、引人入胜。   期间因为三个小的体力不足,众人歇息了几回。   这时黎川智与黎川忱也发现,在山下苏满娘关心他俩体力问题那两句,真的不是在说客气话,因为眼见着他们都已经歇息了三气了,她竟然全程没流多少汗,就连呼吸都很均匀。   所以,他们的这位未来养母,虽然看起来温温柔柔的,甚至因为身形稍显圆润,给人一种体力不是多好的错觉,却是真的人不可貌相。   两人一边大口喘息,一边暗自感慨:能被他们那位养父看上、并想要迎娶回去的女子,果真不应只看表面,至于是否还有其他的不一般之处,他们还需再观察观察。   等来到鸡鸣山顶,众人稍作休憩,便开始分开行动。   黎川智、黎川忱两兄弟前去点长明灯,苏满娘则是在苏润允两兄弟的陪同下,去拜佛还愿,并捐了香油钱。   在地藏王菩萨殿祭拜完,黎川忱的神情有些忧伤,他久久地跪趴在蒲团上,不愿起来。   半晌,他在袅袅升腾的檀香中拭净眼角的泪水,起身行至黎川智身边,低沉叫道:“大哥。”   黎川智看着黄纸上他留下的名字和生辰,一向冰冷少有表情的面上,难得勾起一丝浅淡地笑意:“快过来将你想要点长明灯的名字写下来吧。”   他掏出荷包中临行前养父给的银两,目光灼灼地看向身边的小师傅,有礼浅笑:“之后便麻烦贵寺了,希望我生母来生能够无灾无厄,幸福安康,我生父能够不再流连于尘世,早日投胎转世。”   “阿弥陀佛。”小和尚轻捻佛珠,念出一句佛号,“小僧知了,鄙寺一定会为两位亡者用心超度。”   黎川智颔首,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他黄纸上留下的其中一个名字,笑得意味深长。   时间越接近正午,天气越是炎热,众人汇合后不愿多动,便各自寻了处阴凉处休憩,只等用完素斋,天气稍微凉快些,再行下山。   上次来时,这里还是满山满野的粉红桃花,此时却已花谢叶长,苍翠遍野。   苏家今天连主带仆人数不少,所以男客与女客们,分别栖息在两处树荫之下,苏润兴由于年龄小,也不想跟在两位兄长处,便跑到了苏满娘所在的树荫下,黎川智与黎川忱相互对视了一眼,也跟了过去。   苏润臧看着那两个屁颠颠跟过去的小子,想起了之前他和大姐姐谈论过的话题,问苏润允道:“你感觉他们两个怎样?”   苏润臧回忆了一遍他们最近的表现:“只论学习态度的话,都足够刻苦勤奋;天资的话,明显忱哥儿比智哥儿更胜一筹。至于心性,他们二人防备心都比较重,与咱那位未来姐夫之间相处有些生疏,但眼神清亮,本性应都不是坏人。只是……”   “只是这执着之心有些强盛,有时眼底会流露出与文人墨客完全不一的野性,让人不好判断。”苏润臧接口道。   苏润允点头:“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苏润允看向今天主动提出过来陪他们在大热天爬山,根本目的只为看他们大姐的两个小崽子,眯了眯眼睛,半晌道:“也罢,大姐虽然看起来温温柔柔的,但是这些年,她却很少被人坑过。”   偶尔吃些小亏,那是她自己不在意,懒得计较。   不过是两个还没成精的小狼,相信他们大姐能够应付得来。   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苏满娘在见到黎川智和黎川忱跟着苏润兴过来之后,也确实只是向两人柔柔颔了下首,便没有太多在意。   她温和地询问了三人一番这段时间的学习近况,当听到这段时间,苏润允和苏润臧在教几人练字之余,已经诵读完百家姓和千字文,就随机抽取了几段,见三人都背诵得流利且顺畅,满意点头。   “都不错,关于释义这块可有讲解?”   苏润兴跟随两位兄长学习的时间长,所以他点头,黎川智与黎川忱开始学习的时间短,即便以前学过,几年的困苦生活,也已经忘记得差不多。且最近一段时间还都是填鸭式教育,以纯背诵为主,所以他俩摇了摇头。   苏满娘便让苏润兴从三字经开始从头释义解释,其中有什么地方说错了,她便会在中途打断,并为他将错的地方一一注解。   黎川智和黎川忱站在一边,认真听着苏家姐弟之间的提问,对苏满娘又有了一个新的印象。   一位学识丰富的女子。   “敢问,可是苏姑娘。”一道清脆的女音突然插入,打断了众人的谈论。   几人回头,就见到一位粉衣飘飘、婀娜纱裙的年轻姑娘正面色严肃地看向苏满娘。   苏满娘缓缓起身,向女子行了一个平辈礼,温和笑:“正是,敢问姑娘芳名。”   年轻姑娘面上神情逐渐扭曲,再开口声音竟夹杂了丝尖利:“你就是那位与黎将军定亲的举人家小姐?!”   苏满娘眉梢一动,面上笑意更加温婉和善:“确实,我便是那位与黎将军定亲的举人家小姐,敢问姑娘芳名?!”   年轻女人却并不理她,而是继续道:“凭什么?!就是凭你长得比我胖吗?”   苏满娘面上的笑意渐渐回落,认真并诚恳道:“说来惭愧,私以为,应是因为我比你有礼貌。”说至此,她又询问了第三遍,“敢问姑娘芳名?”   那年轻姑娘怯懦了两下嘴唇,没有做声。   苏满娘眉梢回落:“既然姑娘并不愿意与我报出姓名,又何必来我面前搭讪说话,这便是姑娘家的教养?”   女子瞪大眼睛。   她这次根本就是来找茬的,为什么要报出姓名?!   报出姓名等着自己被找麻烦、然后毁了自己名声吗?   这个女人看起来温温柔柔的,没想到竟会这样狠毒!   她用一种诡异并愤恨的目光瞪着苏满娘,仿若已经了然了她的全部阴谋,之后恨恨地跺了跺脚,转身小跑着离开。   苏润兴等人:……   直到那位小姐的人影消失,六巧才不满道:“小姐,这个人是谁啊,怎么如此无礼?!”   苏满娘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衫,又重新坐回石凳上:“无需管她是谁,反正她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第二次。”   说罢,她看向一旁愤愤不平的苏润兴,莞尔笑:“三弟别停,我记得刚刚来人时,你便已经卡住了,可是忘记了?”   苏润兴立即被调转回注意力,摸了摸脑门上的汗,哭丧着脸道:“好大姐,我就是为了避免被大哥二哥逮住问学习,才特地跑到你这边来的,你怎么抓得比他们还紧?”   苏满娘笑道眼睛都眯起来:“当然是因为你大哥二哥知晓,你跑到我这里,我会抓你学问抓得比他们还紧,这才没急着将你逮回去。”   苏润兴:“……姐,你可是我亲姐。”   黎川智与黎川忱站在一旁,看苏满娘面上果真没有透露出一丝一毫的生气、委屈或者愤怒,全程笑意温婉,不知为何,一瞬间,在他们的眼前,竟将苏满娘的脸与家中那位昳丽绝美的养父的脸重合到一起。   而后果断双双移开视线。   所以,温婉和气什么的,可能都是表象;能被他们那位养父看上的,又怎么可能会是一位简单的姑娘。   果真,就在苏满娘听苏润兴又背完一个段落,突然回身对六巧道:“我刚刚想了又想,不若你还是去打探看看,能否知晓那姑娘芳名?”   黎川智和黎川忱一下子就提起精神了。   六巧也一下子就兴奋了:“是,小姐,您只管擎等着。”   苏润兴疑惑:“大姐姐,你去打听那个做什么?”   “娘最近在为你大哥和二哥挑选亲事,打听到是谁后,可以从咱家的备选名册中直接给划掉。”虽说她刚才想了想,以对方身上的穿着打扮,很可能不会出现在他们家的婚娶名册上。   但是听娘说,自从她与黎府定亲后,媒婆往她家递送的姑娘家条件,又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所以,万一呢?!   这若是娶回家,那以后该有多堵心?!   她可不想刚才那位冒失的小姐,会成为她的其中一位弟妹。   黎川智和黎川忱:……   苏姑娘说得有道理,他们竟无言以对。   *   在大佛寺接下来的时间,也让苏满娘深切地见识到了黎锐卿的爱慕者,数量到底是怎样的众多。   而且,这还是在如今天气炎热,来鸡鸣山进香的香客数量并不多的前提下。   刚才那位跑到苏满娘面前挑衅询问、并不敢报出姓名的粉衣姑娘,不过是马前卒。   之后,苏满娘又遇到了数波,有远远围观、捂着帕子对她低声讨论的;也有上前假模假样与她说上两句话,想要将她当傻子耍、要与她做手帕交的;还有什么都不说,只是用眼神上下打量她,并且从眼尾神情对她表露各种不屑的。   索性因为这次出门,除了她、六巧和钱嬷嬷之外,皆是男客,所以她们在休憩时并未特意往女眷休憩区去,否则这类各色眼神还要更加猖狂。   在黎川智和黎川忱几人惊叹的目光下,无论是遇到哪类姑娘,苏满娘均表现得游刃有余。找到面前的,便温和有礼地反击回去,远远围观的,只权当没看到。   反正在黎川智和黎川忱的观察下,从始至终,都没人影响到苏满娘的心情。   也就是说,苏满娘从头至尾都没有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两人在心中将苏满娘的能力值再次拔高。   几番交手下来,苏满娘身边终于安静下来。她接过六巧递过来的水囊,小口小口地轻轻抿着。心中想着,情况还好,也没有想象中那样多。   事实上,虽然黎锐卿的面容出色,能力出类拔萃,但大多姑娘对于他的爱慕都是矜持并守礼的。   得知黎锐卿定下亲事后,最多不过是稍微在心中感怀并伤心一下,远远围观或者说些酸话的有,真正跑到她面前放狠话的,却并不多。   但是,这其中也不乏一些癫狂的追求者。   而现在,挡在苏满娘面前的就是一位。   这位姑娘自从六年前黎锐卿参军归,第一次在辛图城见到他时,就一误终生。   只可惜,那时在黎锐卿归来后,黎母马上安排了他与其表妹的婚事,她虽说心中难受,但也无可奈何。之后听闻那位表妹生完孩子没几天,便因大出血去了,她便又重新怀揣起希望,甚至还因此错过了花期。   这次黎锐卿归来,休妻,领养子,在辛图城未婚少女圈子中,名声好坏不一,只她吵着闹着要嫁给黎锐卿,为他生儿育女,开枝散叶,白头偕老。   可惜家中父母并不同意,最近好容易她终于磨得父母松了口,就乍闻黎锐卿定亲的消息,这让她差点被气疯头!   “你凭什么与黎将军定亲?!论身份你比不过我,论地位你更比我不及,更遑论美貌和才气,只胖一点你赢了,你说,你凭什么与黎将军定亲?!”   紫衣姑娘已经在大佛寺后院女眷住所中,小住了一段时日,只因家人想让她在此醒醒脑子,却未想到,竟会遇到那位传闻中的苏举人之女。   “哦。”苏满娘仍旧是笑盈盈的,就连面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就因为我胖啊,因为黎将军不喜欢瘦的。”   紫衣姑娘:……   身后陡然将脸往下狠垂了垂的黎川智和黎川忱:……   紫衣姑娘手指颤了颤,直直看向苏满娘:“此话当真?”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苏满娘镇定颔首,语带真诚:“真,比真金都真。”   哪怕以前不是,在与她定亲那一天开始,表面上也将是了。   紫衣姑娘站在原地怔怔地呆立了半晌,突然以帕掩面,嘤的一声哭出声来。她窈窕纤细的身子风姿绰约,即便是转头泪奔而去,迎着炎热的夏风,也颇具美感。   苏润兴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他讷讷望向他姐:“姐,你说真的?”   苏满娘用帕子擦了擦他额上的汗渍,温柔浅笑:“当然是假的,这种话你竟也信。”   苏润兴表情更加惊讶:“既是假的,那你这样说出去,不怕我未来姐夫会生气?”   苏满娘用一种看二傻子的目光看向他,嗔道:“所以才说你傻啊。”   苏润兴疑惑皱眉,他并不是很懂,他刚才的问题与他傻之间有什么关系。   他看向身后的两位小哥哥,然而黎川忱和黎川智也不理解。   苏满娘却不准备为他们解释,只是又重新在草地上坐好,歪头轻笑:“等你们晚上回去问问你们父亲便知晓了。”   这个理由可以为黎锐卿打发掉辛图城中的大部分爱慕者,他高兴都来不及,又如何会生气。   *   原本辛图城中的高门大户们,见黎锐卿带回来一水儿的养子养女后,都以为他在短期内并没有定亲的意思。   之后果真,有不少人家去探寻他的口风,得到的也都是短期内不想娶妻的回答。   却未想到,就在众人还在等着他能在什么时候松口娶妻的时候,就突然听到了他定亲的消息。   这不禁让人更加好奇,到底是何种缘由,才导致他突然与一位举人之女定亲,当然更多的人,是在委婉询问他,是否还有想要美貌小妾的需求。   关于后者想要送小妾的,都被黎锐卿给婉拒了。   不说他不喜陌生人进他家门,就说他家中那位单蠢的母亲,即便在府中有着高高在上的身份,十个她也可能玩不转一个心思深沉的小妾。   他又何必给自己去找这些充斥了不安定因素的麻烦。   至于为何与苏满娘定亲的这个问题,大多时候他只是笑而不语,直到今天,他听到了一种新鲜说法。   “你是说,现在辛图城中都在传,我之所以与苏家定亲,是因为我喜欢丰润些的?”   宽大的檀香木书桌旁,一位暗红长袍的绝色男子慵懒抬眉,狭长的丹凤眼中波光流转,似多情的湖海,也似幽深的渊泽。   墨砚深深低着脑袋:“回首领,确实如此。”   “而这种说法,是苏姑娘亲口在大佛寺外说的?!”黎锐卿的嘴角嘴角缓缓勾起,似被提起了几分兴致。   “是的,首领。”   黎锐卿轻嗯了一声,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当日去找她麻烦的人莫非很多?”   “据当日与苏姑娘一起去大佛寺的黑狐说,那天前前后后到苏姑娘面前表现出了表情挑衅的,有三十多人,表现出语言挑衅的有十多人,情绪激动面对面挑衅的,有三人。”   “这是她在与第几个人见面时说的。”   墨砚的脑袋又往下垂了垂:“黑狐没说是第几个,只说是苏姑娘在周围围观人数最多时说的。当时说完后,苏姑娘还说让两位小公子回来问您,说您肯定不会生气。”但两位小公子回府后并未开口。   黎锐卿垂下眼帘,把玩着手中的小巧隐藏弓.弩,手指一边灵活地把弓.弩手中的零件进行逐个更换,一边发出了一个嗤音:“胆小。”   半晌又道,“随她。”   总归她也说得并不算错。   他确实不喜欢很清瘦羸弱的类型。   大概由于他的母亲便是这种类型,自小他看得太多这种类型的女子,在面对丁大点儿事时,就泫然欲泣,泪水盈盈,然后逐渐地将她那本被父亲娇养的细嫩皮肤,哭成了粗糙老皮。   再有,便是那两位曾经在他年幼时,企图染指他身子给他下春.药的小舅母,脱光了衣衫打眼一瞧都是明晃晃的排骨和腿棒骨,让他只要稍微回想起来都恶心作呕。   所以,他不仅不喜欢多愁善感的,也的确不喜欢太过纤瘦羸弱的,更厌恶每每看着他时目光中满是爱慕或是粘稠占有欲的。   皇室中的那位九公主,则是恰巧在三方面都戳到了他的厌恶点上,让他只是想想与这样的女子生活,就感觉难以呼吸,无法忍受。   “如果再有人问你这句话是否属实,你只管回答是即可。”   “属下知晓。” 第29章 力大   从大佛寺回来后, 苏满娘想了想,决定短时间内还是不要出门。   虽然这连番的未婚夫爱慕者挑衅,对她的心情并未产生多少影响, 但人数多了,总也有些烦人。   在苏家备嫁的日子里,苏满娘或在绣房中绣制嫁衣,或与钱嬷嬷学习规矩,或了解辛图城中的人脉关系与官位高低等,每一天都安排地相当充盈。   在这期间, 她也收到了几封之前认识的小姑娘们的拜帖,大多她都写信回绝了, 只是偶尔无聊时,才会邀请匡莹莹和马芳雯等几个小姑娘来家中小聚,也算忙里偷闲。   在所有与她发来帖子约见的人中,有一个叫做童敏凤的姑娘,让苏满娘稍微有些在意。   最开始接到童敏凤邀她到外面相见的请帖,苏满娘就提笔以在家备嫁的理由回绝了。   却未想, 童敏凤非但没有放弃, 反倒在那之后不停地往苏家送来请帖。   苏母这天来苏满娘房中查看她嫁衣的绣制进度时, 就看到她正饶有兴致地数着面前的一叠请帖。   苏母拿起几张粗粗翻看,稍微有些吃惊:“这同一个人送的?怎么这么多?!”   苏满娘感觉有些好笑:“还不止呢, 娘你看, 那边还有两摞, 都是这位童姑娘送来的。”   “她可有说是有何事?”   “并未。”苏满娘微微垂下眼帘, “而且若她真有急事,那她就应会向我递来拜帖,直接来家中拜访,而非邀请我出去一聚。”   既然她不敢上门,那想必她也知晓,她要与自己谈论的话题并不是什么好话题。   苏母也明白了什么,面上的笑意浅淡了些:“那便不用管她。”   说罢,她看着女儿面上自始至终未曾有过什么变化的神色,叹息道:“这便是高嫁的烦恼,或许像是这种程度的麻烦只是开始。闻筠,你现在可有厌烦?”   苏满娘抬起眼帘,看着苏母眼中明显的担忧,唇角笑意柔婉清冽:“怎么会呢!”   只是这点程度。   相对比这门亲事能够给她们苏家带来的好处,这点麻烦,完全不值一提。   九月间,苏润允和苏润整理好行囊,带上五福和四喜,出发前往了府学。   苏满娘坐在三个弟弟常来温书的凉亭,静静地撑着下巴,看着不远处婀娜摇曳的柳林。   夏风懒拂,林荫生爽,她反手撩起耳畔被吹乱的青软发丝,莫名生出了些想要出去看看的念头。   “我想出去走走。”   钱嬷嬷和六巧略怔了怔,而后一起表示赞同:“小姐想去哪儿,奴婢这就去找陈叔准备马车。”   “想去附近的书斋,再去挑些书回来,也不会很费时间。”   “那姑娘可是要现在出门?老奴去为姑娘准备衣衫、帷帽。”   作为家中唯一的空闲男丁,苏润兴很自觉地担负起保护姐姐、陪伴姐姐出门的任务。   苏满娘看着好笑,却也并未打击他的积极性。   此时女子们的民风尚且开放,并无前朝那些女子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刻板理念。   她与六巧、苏润兴一起,坐上马车,来到了万普书斋。   万普书斋中,墙壁上的寒江泊舟图犹在,苏满娘盯着那幅画看了许久,看向旁边的店员:“我观这墙上的寒江泊舟图,与之前我所见到的又有些不一样,可是换过了?”   店员点头:“确实。原先墙壁上的挂着的那幅,是我们少东家所绘,最近少东家感觉他的画技又有所精湛,所以又换来了新的一幅。”   “那确实很是不错。”苏满娘笑意盈盈地夸奖。   她最后看了那墙壁上的画两眼,转身,前往旁边的书架上挑选书籍。   这墙壁上的寒江泊舟图,对比原先的那幅,确实很有意境,画技也确实略有进益,但是其中的水却不再是死水,短短时间,已有了生机。   她将指尖迟疑地按在了一本书的书脊上,将之抽出,心中叹息。   看来,所谓爱意,不仅能够让人伤彻肺腑,就连时间也不一定能如何长久。   既如此,那确实应该远离。   走出书斋,苏满娘看着苏润兴从一处小摊贩的面前站起,小跑着来到她面前,笑道:“大姐姐,你看这是我刚买的小木船,是不是特别精致?这用料也结实,真是太厉害了,我之前也尝试做过最简单的那种,却做了许久都拼不出一个整形。”   苏满娘将小木船拿至手中把玩,想想苏润兴在守孝期间做的那堆所谓木船,抿起唇瓣轻笑:“你做的那个,浮在水面上都会自动翻船的,哪里能算得上是木船。”   “大姐姐……”   两人打趣间,身后一阵车马声由远及近。   最开始两人只是将身子往道边让了让,却未曾想,那辆马车竟直接在他俩身边停了下来。   苏满娘侧头,就看到一位之前在赏荷宴上见过的姑娘从马车上跳下,向她疾行而来。   “苏姑娘。”   苏满娘:……童敏凤?!   童敏凤表情阴鸷,见她透过帷帽看向自己,她的脚步越发得快了起来,她三两步上前,紧紧抓住苏满娘的手:“苏姑娘,可否请你到对面一叙。”   苏满娘微微动了动被对方紧紧抓在手中的手,感受着对方手上的力度,温和笑:“童姑娘,请你先将手松开行吗?我感觉有些疼。”   童敏凤却仿似根本没有听到,手上的力道不轻反重,抓得更紧,癫狂并强势追问:“那我们便去对方酒楼上一谈,可好?”   说罢,她根本就没等苏满娘回答,拉上的她的手便要往对面酒楼走。   巨大的拉扯动作,直接打掉了苏满娘头顶上的帷帽,露出她这段时日在家中闷养得越发白皙莹润的秀美五官。   童敏凤眼神一厉,紧紧盯着苏满娘圆润的脸,目光一错不错。   六巧站在苏满娘身后,看着对面这位姑娘双目赤红,眼底竟含有一丝痴狂的癫狂,被吓了一个激灵,反射性想要上前,却被童敏凤带来的丫鬟挡住。   童敏凤嘴角勾起一丝微妙的笑意,抓着苏满娘就要往酒楼方向走,却……没走动。   她回头,看向站在原地仿若并未使力的苏满娘,再往前拉着她的手前进,依旧没法挪动分毫。   苏满娘笑意盈盈的将手缩了回来,一根根掰开童敏凤握在自己手背上的手,笑道:“真的有些疼,实在不好意思,我就先将手抽回来了。”   讲真,即便她家因为父亲考上了举人,家庭环境好了,她也仿似成为了一位真正的闺秀,但她的气力,却真的是辛图城这些娇生惯养的小姐们所不能比的。   因为她这是天生的,就连一般的农家姑娘都比不得她。   不论爬树、下水这些基本技能,便只单论力气,面前童敏凤这样的,她能一个打十个。   可惜现在她出门在外,需时刻谨记自己大家小姐的形象,动手也没有大弟二弟在身边,三弟年纪还小,背不动她甩给他的锅。   心中叹息一声,苏满娘笑吟吟的对对面好似被惊到的童敏凤活动了一下手腕,然后……   “咔嚓嚓!”   “一个不小心”将手中的木船捏扁了。   苏满娘若有所思的低头,看着手中那被她捅进去几根手指头、已经整个散架的小木船,不好意思地向童敏凤温和微笑:“小孩子玩具不结实,让童姑娘见笑了。”   童敏凤:……   当癫狂离去,理智回归。   她现在看着被苏满娘捏在手心捏爆的小木船,突然感觉自己刚刚被掰开的手指头有些疼。   她低头一瞧,果真看到自己纤细的嫩白手指上,不知什么时候有了几道浅浅的血痕。   她的心咯噔了一下。   方才明明是她握着苏满娘的手,为什么她的手会破皮?!   苏满娘向她弯起眉眼,上前就准备拉住她的手:“如果童姑娘实在想谈,不若我们便去旁边我家马车上谈论如何?”   童敏凤咯噔一声吞咽了口水。   眼看着对方答应了自己的目的,她却突然有些胆怯,心里惴惴的。   对方向她伸过来的手,就仿佛是一只能够吃人巨兽的铁钳,让她后背噌地渗上一股凉意。   她哆嗦了两下嘴唇,刚想要开口说什么,就见到那个被苏满娘握在手中原先只是扁了的小木船,突然砰地一声,整个儿碎了。   碎了!   而且是在被反向掰折的过程中,瞬间碎的。   童敏凤:……   她再也忍不住惊呼一声,拎起裙摆就往自家马车上飞奔,而原本挡在六巧身前的丫鬟则怔了一下,也马上小跑着追了过去。   没过多久,那辆来时匆匆的马车,又匆匆地驶走了。   苏润兴瞪大眼睛看向大姐的连番操作,迟疑道:“姐?”   苏满娘笑意盈盈转身:“嗯?”   苏润兴指了指她手心的小破船:“我的船。”它破了。   苏满娘抬手看着手中碎成一片片的小船,柔声叹息:“这个有些不结实,等一会儿你再买一个吧,我给你银钱。”   苏润兴却顾不上什么银钱,抬手从大姐手中接过自己的小破船残骸,痛惜道:“姐,咱以后在外面可别这样。”   他现在还没有成长到大哥和二哥那种臂力,这种锅他暂时还遮掩不来。很显然,作为家中的老小,苏润允和苏润臧在离家前,赋予了他重大的使命。   苏满娘温和颔首:“它只是不结实而已。”不用你来背锅。   苏润兴将小破船往自己袖袋中一塞,拧着小眉梢点头,突然感觉自己压力山大,陪大姐出门第一天,便出了篓子。   这时六巧也反应过来,拾起地上的帷帽仔细拍好,给苏满娘重新戴好:“挡住脸,小姐,快挡好脸。”   之后就扶着苏满娘往马车方向走,忍不住小声嘀咕:“还好这次钱嬷嬷没跟来,还好还好。”   苏润兴也跟过来搭手,将她扶到马凳上,焦急哄劝:“大姐姐,快上车,咱们该回了。”   回家好,回家有母亲在,再也不用担心姐姐惹祸了。   苏满娘:……   书斋对面的茶馆中,黎锐卿正带着三位养子在靠窗座位上等着水果冰碗。   最近家中黎川猛的双腿恢复地差不多,已能够正常行走。黎锐卿便在今日带着三位养子去黎氏宗族那边,去拜见了一下太叔公,认了下太叔公家的门。   以便以后逢年过节他不在家时,他们三个能够上门拜访,并亲自送上年礼。   回来路上,三个小的实在口渴,便到这食肆中歇脚,哪想刚在座位上坐定,水果冰碗还没上桌呢,就看到了对面的那一幕。   作为黎家三位养子中最小的一位,黎川猛看着下方苏满娘的一连串骚操作,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   他看着旁边从始至终就连唇角弧度都没有丝毫变化的黎锐卿,往黎川智和黎川忱两兄弟身旁小心凑了凑,低声惊呼:“智哥,忱哥,刚刚那位便是我们未来的养母?” 第30章 生辰   黎川智和黎川忱凝重点头。   真的!方才就连他俩都没料到苏满娘会整出那么一出骚操作。   当他们以为自己已经对这位未来的养母有了深刻了解时, 对方马上就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之前那些都是毛毛雨,她还有更多。   黎川猛干咽了两口唾沫, 手指抖了抖:“你们不是说她学识丰富吗?那现在这是、这是……文武双全?!”   这时,黎锐卿也已经从窗外收回视线,他看向不敢置信的三位养子,眉梢微扬。   “猛哥儿,等你练到她刚才那种程度,武之一道, 也就算入门了。”   黎川猛看看自己的小手,不动声色捏向旁边的实木椅子, 使力、使力、再使力,椅子分毫不动。   他不敢置信地望向黎锐卿,眼神中有一瞬间的绝望。   黎锐卿目光慈和,笑意清雅:“既然你对读书习字这般厌恶,那么想必你在武之一道上,也会拿出像你两位哥哥一样的恒心。”   黎川猛:……   他想想那些让他头疼的、躺在床上背了快半年都没背下来三字经, 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木头, 最终狠狠心, 一闭眼,一点头:“我能!”   不过是块木头而已, 他迟早能捏得动。   至于能否做到像是未来养母那般举重若轻, 这个问题现在的他放弃思考。   不久, 包厢门被推开, 小二端着几盏冰碗上桌,黎锐卿拿起银勺用了一口,之后三个孩子才拿起勺子开始享用。   只是很显然,现在的黎锐卿并未有享用美食的心情。   他回忆着之前苏满娘单手捏碎木船的动作,脑海中又晃过她之前蹭蹭蹭爬树的灵活身姿,眼底飞速闪过一抹兴味。   或许,他书桌上未婚妻的资料,也并不像是想象中那般齐全。   *   一年半后。   天上的白雪洋洋洒洒地飘洒了大半个月,苏家在二月初时低调地出了孝。   彼时刚好在春节前夕,苏家全家回到了老家吕镇,除服并祭奠先祖后,一行人只在吕镇待过了正月初三,又急匆匆地赶回了辛图城。   鉴于今年的农历二月初九便是三年一度的春闱,留给苏父的赶路时间不多。   索性辛图城距离京城并不远,年前黎锐卿也早已为苏父安排好了京城那边的住处,这边苏父一除服归来,黎锐卿那边安排的人车队人马就护送着苏父前往京城赶考。   自从苏父离家后,苏母就坐卧不安,她一会儿担心这次苏父赶路匆忙,会着凉生病,耽误赶考,一会儿又害怕今年春季白雪连绵,苏父会在考场号房中挨饿受冻。   短短十天,苏父那边还未传来消息,苏母自己便先着了冻,受了凉。   农历正月十五,元宵节,苏母是这一天的寿辰。   苏满娘这日起了个大早,与厨娘打了声招呼,就单独占据了一个锅眼。   云婆子一边为苏满娘打开锅盖,一边欣喜地念叨:“这些都是这两日从农人手中采购的山货。葛根、鲜蘑、金顶蘑……十几种菇类和老母鸡、猪腿骨炖了一晚上,绝对的鲜美。”   “有劳了。”   “哪里哪里,姑娘客气。”   鸡汤是从昨日开始炖的,小火吊了一晚上,一打开锅盖,便能闻到浓郁的鲜香清甜。   苏满娘用漏勺将汤中东西全部捞出,又将汤上面漂浮着的厚厚鸡油给单独撇到一旁的盆里,只留下清汤部分,作为今天的汤头。   处理完毕,她才取出昨晚醒好的面团。   苏家最艰难的那几年,苏家的厨房事物都是苏满娘一手包圆,尤其是苏父,那两年因为治腿,他的精神一度很是痛苦萎靡,所以她对苏父最爱吃的抻面下了大力气研究过。   直到后来苏父中了举,家中买了厨娘,苏父和苏母还都曾与她说,她做的抻面更加劲道好吃。   苏满娘一下又一下地揉着面团,想着曾经那几年的经历,唇畔泄出一丝柔柔的笑意。   之所以她做的面条格外劲道,她想,应该是她力气格外大的缘故吧。   六巧穿得圆鼓鼓的,从外面雪地中小跑进来,看到苏满娘,她将怀中的大瓮放下:“小姐,这大瓮奴婢给您取过来了。”   经过钱嬷嬷的教导,六巧这一年多来也有了许多变化,眉眼与气质皆沉稳了不少。   苏满娘从其中取出一块早已经腌制好的咸菜,取出在凉水中浸泡,问她道:“母亲房中可亮了烛光?”   “亮了,刚亮。奴婢过来的时候,特意留心过。”   苏满娘点头,又估算了下时间,示意云婆子去将另外一口锅的水烧开,开始抻面。   她十指翻飞交叠,面条流畅飞舞,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六巧即便已经看过无数次,还是忍不住惊叹:“小姐,你这抻面的功夫真厉害。”   “唯熟练耳。”   她这做面条,从六七岁便开始接触,一直练习了四年多。   最开始只是根据记忆,慢慢尝试地去寻找技巧抻,之后便是逐渐熟练。那几年,若非她力气大,换成一般她那个年纪的孩童,指不定早会将胳膊抻肿。   她还记得当时她家祖宅后面的那些山上,总是会有路人在其中迷路走不出来,有的实在饿得狠了,她还会过去揽客,卖给他们一碗自己练习废掉的面条,赚点面钱。   “小姐,今天夫人过生,估计未来姑爷也是要来的。”   苏满娘手上动作利落,嘴角上翘,听得这话,动作停也未停地颔首:“确实。”   她自定亲后,就一直在深闺备嫁,虽很少出门,却仍与黎锐卿有过几次见面机会。   或是受黎母邀请去黎府时,与之碰见,或是重阳登高时,与之偶遇,或是她带着苏润兴一起去书斋淘书时,与之相逢。   而每一次,苏满娘都会察觉,黎锐卿在刻意观察她的表情。   并且在之后每次分别,发现自己果真没有对他有任何心动和非分之想时,又会多欣慰几分。   对此,苏满娘是无奈的。   她想,也不知这位黎大人是对他的脸太自信,还是对她之前的承诺太过不够信任,这每次见面都要整一轮的观察,她都会为他有些心累。   “是该来送一下礼,即便今年父亲不在家中,但也是刚刚出了孝,中午送礼时,他该是会出现的。”   苏满娘很快将面条抻完,纤细嫩白的面条被放到滚水中,在长筷子的拨弄下轻轻散开,在滚水中起舞。等捞出来,再往上面浇上旁边早已吊好的雪白汤头,一份色香味俱全的鸡汤抻面就大功告成。   六巧在旁边准备好食盒和配菜,欢快询问:“那小姐您觉得,今年姑爷会来邀您一起去看花灯吗?”   苏满娘的动作连停顿也无,笑着摇头:“不会吧,作为从四品将军,他还是很忙的。”   而且,庆生宴是在中午,今年娘因为生病,胃口欠佳,并不准备大办,即使黎锐卿中午来了,也与晚上的花灯节他是否会出现无关。   去年元宵节时,因为苏家尚未出孝不能宴请,所以黎锐卿是亲自来送了一趟礼,便匆匆赶回军营,估计今年也相差无几。   再说,他们二人并无任何欢喜之情,只是说好之后要互相给对方体面,做好各自本职而已。   将面条放入保温食盒,苏满娘不自觉打了个冷战。她有些冷地在地上跺了跺脚,将冰凉的手指在灶火旁稍烤了烤:“不过今晚花灯节咱们可以和母亲、晏娘、润兴一起,想想就该很热闹。”   至于大弟和二弟,他们今天应是会与他们的未婚妻一起度过。   在苏家父母出孝之前,苏母就为他二人定下了亲事。   大弟苏润允定的是一位六品通判的嫡长女,这是在苏满娘与黎锐卿的婚事定下后,两位弟弟的婚事人选再次拔高一截后,新增的人选。   原本苏母看着对方的门楣太高,有些不太属意,但后来在偶然与对方的母亲见过几次面后,见对方夫人虽是继母,但待她态度很是真诚,之后又见了那姑娘几次,多番考量后发现那姑娘人确实不错,便最终定了下来。   二弟苏润臧则定了府学一位举人老师的第三女,是苏母和苏满娘亲自相看后定下的人选,也是苏润臧自己属意的。   早膳时,苏母将苏满娘下的长生面吃完,感觉身子暖和了不少,她看着身边莹润秀美的女儿,询问她道:“今年花灯节,玉清可有与你联系?”   苏满娘垂下眼睑,笑得羞涩:“倒是让钱嬷嬷来传过话,说今年营中大比,不一定能赶上,让我先去玩,若他能及时赶回来,便来寻我。”   苏母舒出一口气。   虽说这也并未承诺今晚一定能够过来,但好歹还有一两分可能,她便放下心来。   只与她道:“那你今晚出去时,便换上那件刚做的金边月华袄裙,还有那件红底雪梅斗篷,在街道两边的花灯烛火映衬下,一定特别漂亮。”   苏满娘娇嗔:“娘。”   苏母轻抚着她如丝缎般的锦发,笑:“得亏你生日晚,否则娘还真不一定能赶在你二十生日前将你嫁出去,你爹出门前就说了,他与玉清已经商量好,出了正月两家就开始走六礼,争取将你在半年内嫁过去,让你今年的生日在黎家过,也免得外面人说嘴。”说什么二十好几的老姑娘。   十九岁出嫁,和二十岁出嫁,其中的意义还是很不相同。   苏满娘轻握了握苏母的手,感动道:“娘的苦心女儿都明白,所以啊,为了出正月时女儿这六礼能够顺顺当当进行,您更应该养好身体,如此,也是为父亲那边图一个好兆头。”   苏母连连颔首,深以为然。   她也感觉自己身子骨不争气,明明这连续几年的守孝日子都过去了,怎地刚出孝,心情一放松,就病倒了呢,“今儿个中午咱们吃些好的,等晚上你们便自出去玩吧。”   “娘您今年不跟我们一起去热闹热闹?都是已经出了孝的。”   苏母拢了拢身上的袄:“娘等下午回屋眯一会子,若晚上精神尚好,便一起。”   苏满娘连忙颔首。   上午,苏家门房便一直有来送礼的小厮上门。有的是苏父之前的学生,有的是吕镇老家那边早早让打发人来送庆生礼的亲戚,还有的,是与苏润允与苏润臧两兄弟定亲的姑娘家。   当年苏家与两家定亲时便已说好,苏家会在出孝后先后走礼,所以如果操作得恰当的话,苏家今年会操持两场亲事,苏润臧的则被挪到了明年。   黎锐卿是在半上午携礼上门的。 第31章 花灯   一进苏府, 苏润允与苏润臧、苏润兴三兄弟,就迎了上来。   “黎兄,请进。”   “允弟, 臧弟,兴弟。”   中午的庆生宴上,苏家的小辈们相继献上了自备的庆生礼,由于人数不多,男女也并未分坐。   黎锐卿坐在席间,眉眼风流, 笑容温文尔雅,他偶尔抬头笑看向苏满娘方向, 神情似专注似温柔。   苏满娘察觉到他的视线,也向他看了一眼,而后低头,露出羞涩的笑意。   黎锐卿见此,眉梢微动,跟着恰如其分地挪开视线, 面上笑意更加旖旎。   他刚刚注意到, 苏满娘即便表露出了羞涩的表情, 眼底的神色也没有半分变化,貌似羞涩, 更多是平静无波。   这种表现, 让他满意极了。   苏满娘的这种眼神和心态, 让他与她相处起来分外舒服。再加上钱嬷嬷这一年多来, 不间断地为他传回来的苏满娘的学习进度和生活心态,他对这门亲事,更加没有意见。   总归他的后宅中确实需要一位女主人,照顾母亲,教养子女,绵延子嗣,而苏满娘,她很合格。   苏家其他人注意到两人的互动,纷纷露出了然的打趣眼神。   席间,苏家姐弟几个加上黎锐卿,相继为苏母奉上自己准备的生辰礼,苏润允询问起黎锐卿道:“不知黎兄可知我父亲那边的消息?”   黎锐卿看着席间也向他望过来的苏母,温声道:“按时间,现下那边应该已经到了。伯母放心,待再过几日,就会有信件送回,到时我定第一时间送到府上。”   苏母眉宇稍松:“那就好,那就好。这段时间,也是辛苦玉清了。”   如果不是黎锐卿,苏父这次想要寻到在正月间还愿意出行前往京城的车马队伍,并不容易,更遑论还要提前在京城找好住处,提前派人过去办妥报名、担保进士等。   而这些黎锐卿不仅全都主动接过去了,还都办得井井有条,没有丝毫疏漏,这就让苏家人不得不心生感激。   黎锐卿听得这话,谦虚摆手:“伯母这话便是见外了,女婿即是半子,咱们迟早都是一家人,我自然也是希望伯父春闱顺利,身体无忧的,以后伯母千万无需与我外道。”   黎锐卿这番话说得亲近,语气也颇为真诚,让苏母面上的笑意都柔软了几分,“好好好,以后一定不这样说,一定不这样说。”   苏满娘抬头看了对面脊背挺直坐着的暗红锦袍男子一眼,复又垂下,继续做害羞状。   因为已经出了孝的缘故,今年苏母的生辰宴上有不少荤食。   只她因为着了凉,胃口不佳,故而只略动了几筷子,便有些精神不佳地坐在那里,与大家闲话。   黎锐卿远远看着,回头对身后的墨砚低语了句什么,墨砚领命无息退下。除了苏润允和苏满娘多看了一眼,几乎无人注意。   等到宴席将散,墨砚又捧着一个樟木盒子无声归来,黎锐卿将盒子接过,亲自起身,递到苏母面前:“这是我在京城时,偶然从太医院院正手中得到的方子,对于冬日里的着凉感冒最有奇效。此药既可以熬煮,又能制成丸药,即便人身体无恙,只服用一两粒,也可有保健预防之效。   方才玉清观伯母气色不佳,想必身体应略有不适,这盒子的药方伯母自可留存,还有一瓷瓶之前制的丸药,稍后伯母用上一粒,待午间稍微小憩,晚上说不定还能一起去观花灯夜景,坊间龙狮。”   苏母面上且惊且喜。   惊的是,未想到黎锐卿能这般细心地发现她的异状,明明她已经很尽力地掩饰;喜的则是,黎锐卿一直以来说的亲近之语,当真并非客套,他是真的将她们放在心里。   她接过樟木盒子,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挲,感动道:“这是我今年收到的最好的生辰贺礼,玉清你有心了。”   “不过小事,伯母身体康健才是大事。”   苏润允和苏润臧几个不动声色歪头看向他们大姐,就见苏满娘正柔柔地看向苏母,眼角眉梢是掩不住的欣喜。   虽然不知大姐姐这欣喜为何是瞧着母亲展露的,而不是他们未来的姐夫,但苏润允几个有志一同地认定,大姐姐定是在害羞无疑。   现下大姐姐和未来姐夫之间,一个“有心”,一个“有意”,想必之后的生活定会琴瑟和鸣,夫妻和谐。   既如此,他们也就放心了。   生辰宴散席后,在苏家人的刻意安排下,黎锐卿和苏满娘在暖阁中,有一段短暂的单独相处时间。   黎锐卿侧头看着离开暖阁的丫鬟小厮,等人都走了,才缓步走到苏满娘身前,与她低声道:“出了正月后,两家便会开始正式走六礼。”   苏满娘点头,轻声回应:“我知晓的,娘今日与我说过。”   “今晚的花灯节,我还有公事在身,可能不会与你一起,可会生气?”   苏满娘摇头:“无碍,公事要紧,我今晚已经和弟妹、母亲约好,你自去忙你自己的便是。”   他们之间并未有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情,所以对于两人间的相处模式,她早已反复思量过。   黎锐卿在这一年半来,对待苏家的态度是在认真的当做一门正经亲戚在处,一如他之前所承诺的那般,那她自然也会做到她之前答应过的。   不越界,她可以。   黎锐卿向下低头,微俯了俯身看向她的眼底,乌黑深邃的眼眸中泛着迷人的色泽,半晌低沉轻笑:“你很好。”   直到如今,她的眼底都未有半分波动,不愧是他千挑万选的理智姑娘。   苏满娘:“……您过誉了。”   当晚,黎锐卿果真没有再来苏家。   苏母午间用过黎锐卿带来的一丸药后,稍微小憩了会儿,也不知是否是是心理作用,等她醒来果然觉得精神果然好了许多。   “这药真是不错。这样的药方,哪怕在高门大户都是用来做传家宝的,玉清却这般大方直接给送了过来,这孩子真是。”苏母心中又是欣喜,又是为他心疼。   苏满娘见苏母状态不错,也跟着心情疏朗,“既然送来了,就是希望您身体好的。您之后只要身体康健,就不算辜负它的价值。”   当晚,一家人用过晚膳,就带着下人,出门乘坐马车逛花灯街。   苏母看着身边披着红色斗篷的娇俏女儿,拉着她的手与她打趣:“也不知玉清他今晚能不能及时赶回来,如果赶不回来,今年的元宵节你们便只能又错过了。”   苏满娘就笑:“就是赶不回来才好,今年可是我在家中陪娘度过的最后一个元宵节,没人打扰咱们母女俩才自在。”   苏母被她那故意扁嘴的动作逗乐:“那也行,咱们娘儿俩今晚就玩个痛快。”   说罢,又对身后的苏润兴和苏晏娘叮嘱:“你们俩今晚也不要乱跑,身边也一定要跟着人,小偷小摸都是小事,就怕失火、踩踏和遇到人贩子。”   苏润兴和苏晏娘连忙点头,这些事去年元宵节时他们也被两位兄长和大姐叮嘱过,一开始并没有当回事,但在之后听闻去年元宵节有孩童被人贩子掳走,事情一度闹得很大,两人才被吓出一身冷汗。   本来两人都不是多调皮捣蛋的孩子,现在只会更加老实。   “娘,你只管放心好了,今晚谁要是敢让我离开娘,我就张嘴咬他!”苏润兴发了狠的道。   苏晏娘煞有介事附和:“没错,咬他!”   苏润允和苏润臧便在一边笑:“去年可不见你们俩这么老实,可见人果真还是要吓一吓。”   苏润兴和苏晏娘有些不高兴,两人怪叫了一声,就扑到两人身边一阵笑闹。   苏满娘挽着苏母的胳膊,看着几个弟妹开心无忧的模样,目光温柔。   苏府的宅子距离花灯街道的中心区域稍微有些距离,几人上了马车,就往夫子庙所在的那片花灯街而去。   一路上众人看到,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悬挂上了颜色款式各异的彩色灯笼。有的用兽角装饰,有的用翎毛点缀,还有的直接挂的丝绸花灯,制成各种荷花、牡丹等形状,异彩纷呈,可有千秋。   苏晏娘趴在马车窗口,也顾不得马车外的寒冷,小鼻子冻得通红也不愿缩回来,一会儿发出一声惊叹的童言童语,让人听得很是欢乐。   夫子庙附近的街道两侧,横着、竖着,悬挂的都是灯,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有小型的花灯、走马灯、琉璃灯,也有工匠们赶制出来的花灯轮、花灯柱和花灯树。百艺群工,竞呈奇技,满城的火树银花,繁华非常。   苏家人从马车上下来时,还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的美妙筝鼓弦乐声,在周遭不时响起的噼里啪啦鞭炮声背景下,怎一个喧嚣热闹了得。   一下马车,苏晏娘连说话声都忍不住放大了数倍:“花灯!花灯!今年的花灯要比去年的漂亮!真的很漂亮!”   苏满娘也禁不住惊叹:“去年的压轴花灯是一盏特别大的鳌山灯,也不知今年压轴的会是什么模样。”   “听闻今年知州大人为了准备这次的灯会,特地从京城请来了几位匠师,想必应不会比去年那盏灯王差。”苏润臧说着他知晓的消息。   几人看老陈头将马车停好,苏润允道:“今晚看车便让五福来吧,陈叔你跟我们一起去逛逛吧。”   老陈头连连摆手推拒,拒绝了两次,见主人家诚心邀请,才笑眯了眼应下。   一行人一进花灯街市,差点没被周围各色绚丽的花灯给晃花了眼,没过多一会儿,苏家人便人手一盏花灯。   为了逗趣,苏晏娘还给苏满娘挑选了一枚与她面上面具相差无几的粉色狐狸面具,与她撒娇道:“大姐姐,咱俩是姐妹,咱们要戴一样的。”   苏满娘看着小妹妹娇俏的模样,抿着唇儿连连笑着点头,自然无有不允。   就像是她一开始与苏母说的那般,这可能是她在苏家过的最后一个花灯节了,她很珍惜现在与家人相处的每一分时光。   来到辛图城最大商行的花灯摊位前,几个一齐仰头,看着头顶上花灯下的字谜,逡巡挑选。   苏润允远远看到他的未婚妻,转身与众人笑道:“那我便先暂离一下,母亲,你们玩得开心。”   苏母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大儿子,笑弯了眼:“去吧去吧,遇事稳重小心些,不要失礼。”   “儿子知晓了。”   说罢,他又与其他人打了声招呼,就脱离了苏家队伍。   苏满娘远远看着不远处那位手提仕女簪花灯的秀雅女子,身姿纤细,眉眼柔和,看向大弟的目光还有一丝不易察觉地羞涩。 第32章 梁上   “大姐姐, 我要那盏玉兔的花灯,我要那盏玉兔的。”这时苏晏娘拉着苏满娘的手开始撒娇。   苏满娘收回视线,顺着苏晏娘手指的方向看去, 笑道:“那你等着,大姐姐去瞧瞧灯谜,争取为你讨得这花灯的折扣。”   苏满娘猜谜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就将苏晏娘看中的那盏花灯拿下。   苏晏娘兴奋地欢呼了一声,将手中拎着的灯笼递给身后的丫鬟,接过苏满娘为她赢得的花灯就跑到苏润兴身边冲他大声炫耀。   此时苏润允与他未婚妻已经离开, 不见了踪影,苏满娘弯了弯唇角, 刚准备对苏母说什么,就听到一声稚嫩清甜的喊声从身后响起:“苏姐姐。”   好似在叫她,声音却又算不上熟悉。   苏满娘迟疑地回身,就看到一位打扮精致的娇小女童正惊喜地向她小跑过来。   她心中一动,很快从记忆中调取出与这位女童相似的身影,温和笑道:“婳婳。”   童婳自从一年多前在舅舅家举办的赏荷宴上, 遇到了一位能够轻松攀爬上数米高树的大姐姐, 她便对女子的定义就产生了某种奇怪的变化。   她常会趁着身边没人时, 偷跑着去练习爬树,为此劈断了很多次指甲都再所不惜。   而且, 不仅她在学, 当时在场的她另外三名小表哥也在学。   每次四人相聚时, 都会偷偷地交流自己这段时间的爬树心得。   可惜, 三位表哥因为是男孩,即便调皮,家人也不怎么会阻止,只她一个人进展缓慢。到现在都一年多过去,她除了能够爬上家中那些棵长得歪歪扭扭的老梅树,再挺拔些的,就毫无进展。   她当时便想请苏满娘来家中交流一番。只她每次问她娘,她娘都说苏姐姐正在备嫁,无法邀请。   事实上,自从苏满娘与黎锐卿定下亲事后,这辛图城中又有谁敢不给黎锐卿脸面?!   去邀请黎将军的未婚妻给自家小孩教爬树,只要是不想结仇,就没有人会这样干。   更何况在童婳的母亲沈雅看来,女孩子家家,小时候淘气一阵子也就罢了,这眼见着都已经六岁了,可千万不能再勾起她学爬树的兴致,还是将她与那位苏姑娘隔着些比较好。   她想着孩子年纪还小,过一段时间可能也就忘了,却没想到童婳这丫头人确实是小,记性却不差。   这都眼见着过去这么久了,竟然还记得曾经的一面之缘。刚看到前方苏姑娘的身影,连她都还没反应过来时,童婳就甩开下人,噌噌噌往苏满娘那边跑了过去。   “苏姐姐,你到底什么时候成亲啊?等你成亲后,能邀请我过府玩吗?”   童婳一直记得她娘说过的,她之所以不能邀请苏满娘过府,是因为苏满娘在备嫁,现在见她背后还是披散着的姑娘家发型,遂脱口问道。   远远跟过来的沈雅有些尴尬,连脸色都有些不好。   辛图城中,对于黎将军这位未婚妻的情况都有所了解,也对两人将婚期定在今年的缘由心知肚明,自家这傻闺女一开口就问一个已经十九岁多,快要满二十岁的姑娘家,到底什么时候成亲,这根本就不是交好,而是得罪人。   她忙抬眼看向苏满娘,却见她面上笑意并未有多少变化,只是微微躬起身子,对童婳道:“大概还有半年吧,等姨姨这边稳定后,就邀请你过府玩可好?”   童婳果真眉宇舒展,听苏满娘将她的称呼由姐姐转为了姨姨,也没有很在意。只是肃着一张小脸,小大人一般认真叮嘱:“那苏姨你可别忘了。”   “不会不会。”   两人交谈告一段落,沈雅才走上前道:“小女言行无状,若有得罪,苏姑娘不要介意。”   沈雅的父亲,便是之前在城外庄子上办赏荷宴的沈知州,夫家为正五品奉车都尉,比黎锐卿官阶要低。   即便现在苏满娘还未正式过门,却也不是他们能够得罪的。   苏满娘笑着摇头:“夫人无需多礼,婳婳天真烂漫,我不会多想。”   沈雅细观她表情,发现她说的并不是违心之语,才松出一口气:“苏姑娘不介意就好。她之前就一直在家中吵着要请你到家中玩,我说你在家备嫁呢,不好出门,等你嫁了人才能和她见面。当时也就是随口一说,哪里想到,这小丫头却记了一整年。”   说到这事,苏满娘也有些尴尬,只是面上不显,尽量落落大方:“让夫人见笑了。”   “没有没有,婳婳竟能与姑娘结识,也是缘分。”说着,沈雅就迅速将这个话题带过,转而与她推荐起今日花灯街市的几处值得一观地点。   沈雅本就是大家闺秀,言语温和,颇具涵养,与之交谈起来十分舒服,两人简单寒暄了一番,氛围就十分融洽。   直至沈雅牵着童婳的手离开,苏母才走过来问道:“闻筠,你和刚才那小姑娘认识?”   苏满娘颔首:“是一年多前在沈知州家庄子上认识的,娘,她是不是特别可爱。”   “确实。”苏母遥看着童婳消失的背影,笑吟吟道,“早知道人小姑娘那么喜欢你,你其实就可以邀请她上门来玩耍的,刚好也能给晏娘找个手帕交。”   苏满娘就笑,“娘,那时咱家还在孝期呢,本也不是关系多亲厚的人家,贸贸然邀请上门也不好。而且最近半年家中备嫁也是繁忙,等我以后去了那边再邀请她上门。刚好黎府那边还有两位小姑娘,到时候也让晏娘过去,给晏娘多发展几位手帕交。”   苏母想想也是,看着不远处和苏润兴一起嬉闹的苏晏娘,笑着打趣:“就你鬼灵精。”   六巧站在一旁,看着小姐三两拨千金圆过去这一茬,又哄得苏母开怀不已,她乖巧垂下头颅。   小姐果然是小姐。   她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几人在花灯摊位前流连了一会儿,见苏晏娘闹着要吃糖葫芦,苏润兴附和说想吃糖人,几人略一商议,就往吃食区走去。   远远地,苏满娘看到了李月娥。她似是比以前瘦下来一些,看起来却仍比苏满娘要圆润。此时她正牵着一位小女孩儿,与几个仆妇一起在前面看花灯。   当年的常家,到底是被李家养大了胃口。   没了李月娥这些年的嫁银支撑,常家很快就坐吃山空,没了硬气的资本。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在李月娥生产归家后不到一年,常父和常母到底还是带着常杉到李家恭恭敬敬地认了错,至于原先那位因为落胎寻不到好人家,转头又想扒上常杉的薛柔姑娘,则只在常家待了几个月,就被常杉这位即便考中了秀才,却依旧挺不直腰杆的穷秀才给轰出了家门,没过多久便远嫁出了省城。   为免尴尬,苏满娘在对方看过来前就带着苏母调转了路线。   人群中,李月娥若有所感,她回身看向苏满娘离开的方向,抿了抿唇,半晌垂下眼帘。   随着时间渐晚,花灯街上的气氛就越是热烈。   苏润臧正四处张望着,寻思着自己是与他的未婚妻也来一次自然偶遇,还是直接去人群中寻人,就见苏满娘面上好像有些不好:“大姐,你怎么了?”   苏满娘:……   她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感受着下面熟悉的湿漉漉触感,一时有些尴尬。   她收在袖间的手指轻轻掐算,感觉若是月例,这个月来的时间有些偏早。   早了至少三天。   但想想,这个月她先是在大冷天回了趟吕镇老宅,回去没待两天,又在大雪天赶了回来。   归家后先是忙碌苏父离家赶考,又是忙碌苏母受凉生病,前前后后不仅冻了许多天,就连休息也未怎地休息好,这个月提前几日也不算稀奇。   只希望她今日穿的这套红中带雪的斗篷和衣衫,不会难洗。   她向苏润臧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示意他稍等一下。   这时苏晏娘走过来拉着她的袖子祈求:“大姐,大姐,一会儿你再帮我去赢一盏花灯好不好?就是那盏西瓜形状,那里面还有红瓤黑籽的。”   苏润兴在旁边不满道:“小妹,你是对看不起我,明明我也能给你赢来的。”   苏满娘又微动了两下.身子,确定自己方才的感觉不是错觉,俯身对晏娘道:“大姐姐一会儿还有事,晏娘你便给你三哥一个机会如何?”   苏晏娘先是奇怪,后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惊喜拍手:“大姐姐,是未来大姐夫要过来了吗?”   苏满娘温和颔首:“确实,所以大姐姐要先离开一下。”   既如此,晏娘便不再缠着苏满娘,改去继续与苏润兴墨迹他的诗文水平。   旁边的苏母听到她的回答,惊喜询问:“怎么,可是玉清要过来?”   苏满娘凑到她耳畔将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遍,苏母又气又惋惜:“罢罢罢,那你便让老陈先送你回去,路上小心些。”顿了顿,又补充,“若玉清过来寻你,我会与他说清楚的。”   苏满娘尴尬笑,“那行,一会儿再让陈叔回来接你们。”   *   老陈头将苏满娘和六巧放到苏府门口,看着两人敲开大门走了进去,才又赶着马车哒哒地往回赶。   一回到苏满娘闺房,六巧就先用燃上蜡烛,又麻利地从衣柜为她取出干净的衣衫搭在屏风上:“小姐你先换着,我去后面将火塘里的火拨弄起来。”   苏满娘快步走至屏风后,不忘叮嘱:“再烧些热水过来,今儿个太冷了,感觉手都快被冻僵了。”   “诶,好嘞。”   听着六巧关上房门,苏满娘解下斗篷搭在一边,葱白的手指放在袄上的盘扣上,就待解开,却又顿住。   她的鼻尖轻动,唇瓣不自觉轻抿。   血腥味。   似有似无的血腥味,充斥着她的房间。   一开始她没怎么在意,只以为是自己身上带出来的。   但现在,当她站在屏风后准备更换衣衫时,却陡然发觉,房间中血腥味的浓郁程度,远比她平时来月事时味道要浓厚得多。   除此之外,室内还有一种微妙的水滴声。   “嘀嗒。”   当又一声水滴声响起,她忽地转头,看向放置在墙角的彩瓷落地花瓶。   而后霍地抬眼,看向彩瓷花瓶顶上的房间横梁。   不期然地,她对上了一双带着揶揄和调侃的深邃眼眸。   “黎将军?”   她脱口出口。   黎锐卿趴在横梁的阴影死角,在昏黄的烛光下向她勾了下嘴角,而后从房梁上翻身而下。 第33章 亲手   他跃下房梁的动作轻盈若絮, 英姿飒爽,随着他的落地,身后暗红色的袍角翩然甩动, 地上瞬间多出一层细碎的血珠,并带来更加浓厚的血腥之气。   苏满娘目光怔了怔,而后视线从他湿润浓稠的锦袍,挪向他刚才趴伏位置下的彩瓷落地花瓶。   想必那花瓶中也积蓄了不少他滴落的血液,怪不得她感觉今天这房间中的血腥气浓郁得有些不正常。   苏满娘走上前将人扶住:“可要我将你送去上次那位大夫处?或者将那位大夫叫过来。”   黎锐卿摇头,他微眯起眼睛, 声音低哑:“不用,大正月的, 他回乡祭祖了,我随身带了金疮药。”   苏满娘:……   她不很理解,既然带了药,为何不早早将伤口处理好,而是跑到她的房间横梁上。   黎锐卿似乎知晓她心中所想,以气音轻笑:“实在太累了, 就在横梁上睡了一觉, 不过你房间的横梁也是真的脏。”   苏满娘有些无语, “……真是不好意思,那地儿太高, 我们只在除尘日稍微扫了扫。”上次清扫距离现在快有一个月了, 还能指望着那地儿有多干净?!   说着, 她看向自己黎锐卿身上暗红的长袍:“那这伤, 我现在出去,你自己处理一下?”   黎锐卿略抬了抬眼帘,声音是虚弱的,眼神却是兴奋并满足的:“实在动不了,便麻烦闻筠帮忙代劳一番。”   苏满娘感觉他现在的神情有些奇怪,却没有多想,只是抿了抿唇角,羽睫微垂,眨了一下。   在这一瞬间她似乎想了很多,又仿佛什么都没想,等再抬眼,开口已是:“如果大人感觉无碍的话,那便脱吧。”   听到她的回答,黎锐卿低笑出声:“我也想,但……实在没力气了,能去你床上躺一下吗?”   “稍等。”既然已经做下决定,苏满娘也不再墨迹,她快步走到衣柜前,从底层取出一件半旧不新的暗红色棉褥。   这是苏母让人专门为她做的月事被,是女子在来月事时,专门铺在身子下面,免得弄脏其他被褥用的。   将暗红色的小褥子铺到床上,她扶着黎锐卿来到床边。   一触到床沿,黎锐卿就仿佛一下子丧失了全部力气,砰地一声躺倒在床上的暗红月事被上,发出一声餍足的低哼。   黎锐卿嗅着床榻上属于女子的独有幽香,先是皱了皱眉,后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眉梢舒展,不自觉挪动着身体,将伤口在月事被上大力蹭了蹭,满足地勾起唇角。   苏满娘眼睛眨了眨,看着在烛光下苍白的男子,不明白他的神情为何好似在餍足。   从黎锐卿身上摸出他所说的金疮药粉,苏满娘不动声色呼出一口气,又看了床上的男人一眼,不再犹豫,麻利地将他身上已经几乎被鲜血浸透的衣衫脱下。   “血流得这样多,为何不早早处理伤口。”苏满娘为他脱衣时,才发觉她竟还是低估了对方的出血量。   就他这衣衫,都能拧出血来。   这个时候她也顾不上什么羞涩,飞快为他褪去上身的锦袍衣衫,将伤口全部露出,而后拧眉。   不仅是为他身上几道细长伤口,也是为他身上交错重叠的一片片新旧疤痕。   敛下睫羽,遮住眼底的情绪,苏满娘从一旁的笸箩里取出两方干净的帕子,又端来水盆,取出一小瓶原本给苏父买的烈酒,麻利地为他处理伤口。   听着身下人口中的逸吟,她的动作顿了顿,又继续倒上金疮药粉,去寻找可以用来包扎的棉布条。   也不知黎锐卿的这个金疮药是什么成分,只撒上去没一会儿,他伤口上的血液便肉眼可见的减缓,没等一会儿,便逐渐停止了外渗。   苏满娘舒出一口气:“这药粉的药效不错。”如果能更早处理,他也不用血粼粼地趴在横梁上,给她的花瓶灌血了。   黎锐卿半抬起眉眼,看着从始至终神色平静的苏满娘,眉宇轻松畅意,仿若根本感受不到身上的痛苦般:“你这姑娘真奇怪,未来夫君都已经在你面前脱了半光了,竟然一点羞涩也无。”   苏满娘动作顿了顿,这次不再将注意力放在他伤口上,而放在其躯体本身。   不得不说,黎锐卿即便此刻上半身的几道伤口还撒着狼藉的药粉,一片污浊狼狈,但他修长身体匀称分布着的薄薄肌肉线条却十分具有美感。   尤其是此刻,在昏暗的烛光下,遍布深浅不一疤痕的男性躯体虚弱地横躺在她的床榻之上,呼吸微弱,眼神迷离,充斥着一股被凌虐后的暴力美感。   苏满娘:……   撇开他现在有些奇怪的迷离眼神,黎锐卿穿衣后稍显瘦弱的身躯,半.裸后却相当壮实,再配上他身上深浅不一的疤痕,和那张美得人神共愤的脸,充斥着成熟男子所特有的独特魅力   苏满娘平静地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对上他的双眼,温婉轻笑:“敢问我未来的夫君,你一个脱衣裳的都没害羞,我一个看你脱衣裳的,为何要害羞。”   再好看,鉴于两人在定亲前有言在先,她也不允许自己心动。   感受着心湖间的微颤,苏满娘用力将它们全部压下,再抬眼时,眼底已经平静无波。   黎锐卿一开始判断的不错。   她确实特别理智。   所以,在理智地清楚对方不希望自己动心前,她只会将这种心动死死控制在欣赏的范畴,而非率先心动,然后被对方看尽笑话。   见黎锐卿还在望着自己,她垂眸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床榻上的新鲜肉.体,点头:“伤痕有些多,皮肤也不算细腻,都比不得我,我无需害羞。”   黎锐卿无力地躺在床榻上,在床榻上女子独有馨香的包围下,仰视着榻前的苏满娘。   一瞬间他甚至感觉,苏满娘看他的眼神根本不是在看一个被城中众多少女垂涎的第一美男,而根本就是一条案板上的猪肉。   联想到这个可怕的比喻,他喉间不由一哽。   “莫非你是磨镜?”他脱口而出。   苏满娘:……   这极为熟悉和相似的对话,让苏满娘一噎,心情一度复杂,表情微妙。   索性,还没等她想好怎样回答,六巧就从外面整理好了火塘推门进屋:“小姐。”   苏满娘马上从屏风后走出,带出一盆血水。   六巧睁大眼睛:“不是,小姐你今天不是刚来吗?这出血量怎么这么大?”   苏满娘的脸轰地一下红了,不自觉地红到了脖子底儿,红到耳朵尖儿。   她瞪了六巧一眼。   刚才给黎锐卿处理伤口时都没怎么察觉,现在经六巧这一提醒,她才发觉下.身凉得厉害。   她凑近六巧,小声将事情说了一遍,而后道:“你出去时小心些,将这血水泼得远点。”   六巧连连严肃颔首,只是看了眼苏满娘,心中莫名担忧。   她记得最开始小姐与黎将军相遇时,黎将军就是这样受了一身的伤,鲜血淋漓的,如果不是遇到她们,还不知能不能捡回一条命来。   现在这眼见着老爷和夫人都出了孝,小姐和未来姑爷也快要走六礼了,未来姑爷这又是一身的伤……   这姑爷该不会是命中带煞,根本就是个注定早衰的命吧。   六巧控制不住的在心中瞎想,面上却乖巧的接过血水盆走出房门,寻了个地点将血水都倒了出去。   屏风后,黎锐卿看向苏满娘:“血量有些大?”   苏满娘保持镇定:“今天出门时,不小心咬破过舌头,血量有些大。”   黎锐卿:“嗤。”   他信了她的邪!   没一会儿,六巧又走回屋内,询问:“小姐,黎将军身上换下来的那件衣袍要不现在也给我?我趁着大家都没回来给清洗一下,再放在火塘外边烤烤。”   苏满娘回头看了看,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又回到屏风后,询问黎锐卿:“可用帮你去通知黎府的管家?”让对方过来接人。   总不能让他一个大男人,就这样在她房间中休息。   就算现在两人已经定了亲,在正式成亲之前,还是应避嫌得好。   苏满娘的问话,让床上正在闭目小憩的男人缓缓睁开眼帘。   黎锐卿原本正在回忆着自己今天的行动,思考着其中是否有疏漏和自己未曾发觉的关键。听到苏满娘这样问,他思忖了一会儿,突然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闻筠,我饿了,可有吃食。”   苏满娘:……   今天正月十五,府中大部分下人都出去看花灯去了,包括厨房中的几位厨娘。   她低头看了看床上仿若一下子没了元气的男人,拒绝的话在嘴边绕了一圈,试探道:“很饿?”   黎锐卿点头:“饿,晚饭都未来得及吃,饿到头昏眼花。”   苏满娘抿了抿唇,心说那是失血过多后的正常反应,与饿无甚干系。   “那你稍等一下,我去厨房看看。”   不过在走之前,她到底还是去了旁边的侧间,将自己身上已经变得有些湿漉漉的裙衫换了。   来到厨房,掀开锅盖,只看到其中烧着热水,并没有留其他食物。   六巧道:“小姐,怎么办?”   苏满娘翻开旁边的锅眼儿瞅了瞅,早晨给苏母制作寿面的汤头,还剩下小半盆,凝结成块凝在盆底。   “下点面吧,简单些,你帮我把锅中的水烧热。”   “哎,好的,小姐。”   苏满娘取出早间剩下的面团,略揉至了一番,便开始抻面。   同一时间,苏满娘卧室中,黎锐卿刚向站在床前的属下交代完事情,想了想,又开口补充:“帮我查查苏姑娘之前可有什么比较交好,现在还时常联系的手帕交。”   “是,大人。”   等手下悄无声息地离开,黎锐卿才一边感受着自己身上舒畅并满足的虚弱感,一边看着头顶上粉紫色的闺阁女子床棚,眯起眼睛。   他今天来苏满娘这里,虽说确实是因体力缘故,选择了一个就近的地点进行战术躲避,但也是顺便抱着试探和告诫的目的而来。   在黎锐卿看来,他的这位未婚妻即便平时看到他能够保持冷静理智,但若看到他身上分毫不挂,却不一定还会如此。   到时,一旦她表现得羞涩和手无足措,他就可再次警告对方一番,重申一下两人曾经定亲前的约定。   然而方才他很认真地观察过,苏满娘的眼底竟然真的始终平静,没有半分羞涩、心动和爱慕。   他知晓,对方害羞时是什么模样。   曾经苏满娘在沈知州的赏荷宴上因为爬树被他发现后,虽说表面还是镇定的,但她的耳垂和脸庞却都变成了粉红的色泽。就连方才,六巧那丫头脱口而出血量大这个几个字时,她的脸颊也瞬间变得通红。   只刚才在和光裸了上半身的他相处时,苏满娘的脸色连变都未变过。   莫非,她真是磨镜?!   那她想和谁磨呢?   并不知晓她房间中的黎将军正在想些什么的苏满娘,已经将面条下好,端着面条回了房间,放置在一旁的矮桌上:“面条,你是在床上吃,还是下来吃。”   黎锐卿起身:“下来吃。”   方才苏满娘离开后,他又服用了几粒补血类的丸药,伤口方才也用苏满娘拿出来的棉布包扎好,现在状况已经好了很多。   他半.裸着上身,走下床去,在往桌前走时,他注意了一番苏满娘的表情,见她略皱了皱眉,心中舒出一口气。   转头便见她打开衣柜,从柜中取出一件里衣和斗篷:“里衣是我之前为父亲缝制的,没人上身,斗篷你可先披在身上。今儿个天冷,虽说烧了火塘,但是光着身子却着实不暖和。”   到底才刚刚受了伤,可别冻着。   如果他在两人成亲前一不小心一命归了西,那以她现在几近二十的年龄,想要找个这么好看并家庭地位不低的夫君就真的太过艰难。   想到这里,她又出言补充:“无论是什么样的公务,也要顾虑身体。既然受了伤,就更要将身体注意养好,而不是光着身子到处乱跑。”   黎锐卿挑眉,他心中舒服了一些,口中却不忘敲打:“你是基于什么心情与我说得这些。”   苏满娘没想其他,语气平稳开口:“为了预防自己提前守寡的心情。”   黎锐卿:……   他撇头深深地看了苏满娘一眼,接过他手中的里衣穿上,并披上了那件于他而言有些短的湖蓝色兔毛领子斗篷,慢悠悠在桌前坐定,拿起筷子,斯文地挑起一筷子面条送入口中。   口感和味道略有些熟悉。 第34章 顺走   黎锐卿略扬了扬眉, 看向碗中清香扑鼻的鸡汤面,却未能一下子从记忆中记起味道源头,遂将这念头暂且放下, 低下头一口接一口地吃了起来。   苏满娘见他终于不再说话,也舒出一口气,慢吞吞选了一个绣墩坐下,观看着面前的美男吃面图。   不得不说,人美,做什么都漂亮。   就连现在穿着一件女式斗篷坐在桌前张口吃面, 也能做到几乎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 都可入画。   苏满娘在观摩“画卷”的角度,黎锐卿却对这面条越用越熟悉,半晌,在他将面条用过大半后,不知想起了什么,忽地抬头:“你之前在吕镇那边的乡下待过?”   苏满娘愣了一下:“我家祖宅便在那边, 这个你应该知道。”   她们家之前还回吕镇乡下祭过祖。   “我是说十二年前。”   苏满娘皱眉推算了下时间, 轻轻点头:“确实, 当时家中长辈生病,便变卖了镇上的祖产, 回到吕镇乡下的祖宅居住过几年, 可是有什么问题?”   黎锐卿嘴角崩直, 直直看向她。   等见苏满娘疑惑地向他看来, 他又瞬间放松眉眼,语调慵懒感慨:“没事,面条的味道不错,辛苦。”   他低头将剩下的面条吃下,想了想,又将碗中剩下的鸡汤喝完,就起身重新走回床边,看着床上已经沾染了不少血迹的红色小被,他面色自若地对折了一下,躺在干净的一面上,开口:“我再略休息一会儿,稍后便会离开,你不用着急。”   苏满娘看着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月事被的正确使用方法,垂下眼帘摇头:“不妨事。”   之后,果真等苏满娘出去更换月事带再次回来时,房中已经空无人影。   如果不是她亲手铺在床上的月事被不见了,就仿若刚才的一切都是做梦一般。   但是!   苏满娘快步在床下和衣柜中翻找,半晌,她玉盘儿一般的面上表情出现一瞬间的纠结和微妙。   她的月事被呢?   黎将军这人走了,不会顺带将她的月事被给捎走了吧。   那她今晚铺啥?!   *   并不知道手中这床小红被子具体用途的黎锐卿,在离开时顺手捞走了它。   在他看来,自己这完全是好心。   他当时身上的血迹将这床小被子给浸地到处都是斑驳错乱的血迹,给苏满娘留在房中,她回去拆洗也是麻烦,还不若他带回去,等回头再给她送一床新的。   回到黎府,他就在书房看到本来这个时候应该回老宅祭祖的穆洪杰。   他随手将被子放在一旁,诧异道:“你不是说要在外面待到正月以后吗?”   穆洪杰嗅着他身上的血腥味,熟门熟路地从角落捞出自己的医药箱,示意对方将衣衫解开,“知晓你的行动后实在不放心,生怕你一个激动把自己玩脱,弄的失血而亡。我得赶紧回来,好随时接管你的位置,主持大局。”   黎锐卿将衣衫扯下,嗤笑:“流点血而已,我怎么会玩脱?!你想上位,还有得等。”   “可是我感觉,你再这么受伤下去,这一天就不会太远了。”说着,穆洪杰就是一阵叹息。   还不等他再说什么,他就看到脱完衣衫的黎锐卿,将方才拿进来的红色小被翻了个干净面,铺到书房的硬木榻上,然后躺了上去。   穆洪杰整个儿都呆住了,脱口而出:“不是,你好好的怎么拿了床女子的月事被回来?”   方才黎锐卿刚进门时他还没有注意,等到他将手中的小红被子一展开,他看到上面淋淋漓漓的血迹,以及那明显比正常被褥要小上许多的大小和形状,才判断出这床红色小被的具体身份。   “你个老处.男现在是终于放弃心中的纠结,开荤了?”   黎锐卿调整躺姿的动作一顿,僵硬回头:“什么月事被?”   穆洪杰莫名,但还是好脾气地为他解释:“女子不是每月都会来一次葵水嘛,为了防止不小心将身下的被褥弄脏,就会专门准备一个红色的月事被,这样可以用来防止每天清洗被褥的尴尬情况。”   黎锐卿低头。   他恍然记起,在六巧刚推门进去苏满娘房间时,有说过一句:今天这出血量有这么大吗?   当时苏满娘还一本正经道,她今天出去咬破了舌尖。   原来竟是这么回事。   他就说为什么看了他身体,苏满娘脸没红,那个时候竟然红了,黎锐卿眉梢舒展,感觉自己好像破解了一道难解的谜题。   他霍地起身,将身下的月事被抽出丢到一边,就这样躺在冰冰凉的硬木榻上,垂眉敛目:“赶紧开始吧。”   穆洪杰这时也恍然意识到了什么,将湿毛巾放在一旁,哈哈大笑。   “你小子该不会不知道吧。不过也确实,就你这几乎每个月都要给自己流点血的不要命架势,确实应该给自己备上一床月事被铺着,给那个每天偷偷摸摸为你洗血衣、血被的小厮减少工作量。”   黎锐卿的脸色逐渐发黑,见他笑得猖狂,猝不及防一脚踹过去,见他痛呼一声终于止了笑,才嗤了一声,闭上眼睛不去理他。   只是脑海中不期然开始思索,他将苏满娘的月事被拿走了,那她今晚用什么。   *   苏满娘确实有些愁。   没有月事被,她连躺在床上都有些不敢,这可是她为了正月间过年,特意换上的崭新床单。   她在衣柜中翻找了一番,勉强找到了月事被的替代小被,小心将它铺在床上。   只心中想着,自己今晚睡觉小心些,等明儿一早起来,就让六巧出去用她的私房去买些布料和棉花,再重新做一床出来,刚好还能赶在明晚睡觉前使用。   怀揣着这个想法,苏满娘洗漱完毕后,就沉沉进入梦乡。   因为今晚没有月事被的缺失感,她连睡觉都睡得不踏实,一夜怪梦连连。   次日,她意识刚刚回笼,就小心地动了动板正了一晚上睡姿、有些僵硬的身子。   她有些难受地轻哼了一声,徐徐睁开眼帘,思绪还在恍惚中呢,就看到她盖着的芙蓉色菡萏纹棉被上,不知何时被人披了张暗红色小被。   苏满娘:……   她将小被拿在手中,仔细抚摸着上面的针脚布料。如果不是这上面的针脚确实陌生,颜色崭新没有丝毫褪色,她说不定还会以为自己的月事被回来。   这时六巧在门外轻喊:“小姐,您醒了吗?”   苏满娘怔怔地缓和了一会儿,才将那床凌乱搭在她身上的红色小被收起来叠好,向外面喊道:“六巧,进来吧。”   六巧忙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又重新将门和帘子掩好。   见苏满娘床前的粉紫色霭霞床帘还未挂起,也没有马上上前动作,免得放走了小姐床帐子里的热气:“小姐昨晚睡得可好?”   苏满娘想了想,询问:“六巧,你晨间可有进来过?”   六巧摇头:“并未,我也是刚刚过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苏满娘垂下眼帘,又看了眼旁边的暗红小被,声音慵懒:“无事,只是睡梦间好似听到了人声,所以询问一番。”   六巧松出一口气,又欣喜抚掌:“应是正月间鬼神同庆,小姐半梦半醒间才会听到。这是喜事,好兆头,小姐你今年一定会事事顺遂。”   “你啊,跟在钱嬷嬷身边一年多,现在嘴巴是越来越能说会道了。”   “嘿嘿,”六巧不好意思地扭捏了一下,“小姐现在可要起身?”   苏满娘又看了眼旁边的小红被,原本还有些困窘,但联想到昨晚黎锐卿可能已经知晓被他拿走的那床小红被的真实用途,可能比她更加困窘,她原先涌上来的那丝困窘也就跟着淡了。   罢了,反正两家也即将开始走礼。   他爱顺走便顺走好了。   而且,只看他受伤这频率,指不定他比自己更需要那月事被。   “起身。”   说罢,她略整理了一番床上的痕迹,就先下床去了趟净房。   六巧则轻快地诶了一声,麻利地将霭霞床帘挂起,看到床上的崭新月事被,她有着迟疑地抚摸着上面的布料。   等苏满娘回来后,她疑惑道:“小姐,我怎么看着这月事被和之前的好像有些不同呢?好像更新了一点。”   苏满娘面色镇定:“应是你看错了。”   六巧挠了挠头,仔细回忆了一番先前月事被的模样,发现除了记得是红色的,好像被她洗得稍微有些褪色,具体是什么样子的,还真想不出来。   莫非,这月事被是随着新年辞旧迎新了?   她恍然哦了一声,又将小红被重新拿起,记下上面模样,也就放下了心中的那丝违和感,继续收拾被褥。   苏满娘:“……你就真的信了?”   六巧一怔,反手又将那床红色小被又抓到手中:“诶?难道这不是原先那床?!那原先那床呢?”   苏满娘:……   她无奈地取过屏风上的袄裙开始穿戴,“罢了,和你说着玩呢。你先去打水吧,之后收拾完,咱们便去给母亲请安。”   六巧怔怔地颔首,见苏满娘没有与她解释的意思,也就没有多问。   只是等到出门后,她还在心中思索,刚才的那床月事被,到底是不是之前的那床。   这前后不都是暗红色的料子吗?   至于色泽上的些微变化……   不对,这色泽上有变化吗?   *   黎锐卿醒来后,感受着浑身久违的慵懒和满足,他惬意地眯起眼睛。   几乎是每次受伤后,他的身上就会出现让他贪恋的舒畅爽感。   思及方才在睡梦中梦到的十几年前的场景,黎锐卿歪了歪嘴。   梦境中,那个十几年前在乡下坑过他银钱的胖丫头,与现在的苏满娘模样逐渐重合。怪不得他最开始见到苏满娘时就感觉她有些眼熟,原来竟然是她?!   十几年前,他在辛图城忍无可忍,计划周密地做下那事,后确认无人怀疑到他身上、寡母情况也尚且安好后,才低调地躲避人群,离开辛图城。   期间为了掩藏踪迹,他故意将自己弄得狼狈,用尘土和发丝掩住他让人印象深刻的容貌,挑拣着偏僻小路向边关进发。却在离开辛图城没多久,就迷失在一片连绵的大山间。   彼时他在山林中的生存经验不足,身上虽有也有干粮和水囊,却根本坚持不了几天。   他执着地选择了一个方向走了五天,却一直没有看到出山的希望,最后他绝望地抚着自己腰间鼓鼓的荷包,躺在一颗大树下,看着湛蓝的天空满是绝望。   就在他以为,他好容易要开启的新生活就要自此夭折,马上就要迎接死亡时,他恍惚看到一个胖嘟嘟的白嫩小女孩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先是略微检查了一下他的情况,并且给他递过去水囊。   等他喝饱后,才大大方方地瞅着他的荷包,稚声开口:“我家现在有面条卖,你吃吗?”   黎锐卿当时已经被饿蒙了,并不是很明白他现在都已经被困在深山里走不出去,和对方家里有面条卖有什么干系。   “你如果想吃,我就你背出去,带你到我家买面条。”小女孩儿伸出一根手指,慢条斯理道。   黎锐卿声音气虚:“吃!”   “但是我家的面条比较贵!”   黎锐卿声音嘶哑:“贵也吃!”   “一两银子一碗。”   黎锐卿声音已经急迫到不行:“吃!”   “哎,好嘞,我这便将你背下去。”   黎锐卿气喘吁吁。   感觉刚才的三句话,已经耗费了他几乎全部的力气。   最后一口阳气它正在散失。 第35章 梦境   见他那仿佛要随时归西的模样, 小丫头才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块半硬的饼子,让他勉强垫了垫饥。   当时,黎锐卿还想着, 小姑娘也就七八岁大,想要背动他这样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估计得歇不少气,也会相当狼狈,一两银子的买命钱真心不贵。   然后他就看到那小胖丫头全程脸不红气不喘地半扛着他轻松翻过两座山。   边走还边一本正经和他忽悠,他这银子花得值, 包送包背包扛,如果不是他长得实在脚长腿长, 她胳膊短也腿短,她都能将他背起来走,根本不用他脚落地,还给她增添阻力。   肚子里装了个水饱的黎锐卿,那个时候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无。   恍恍惚惚间,不知过了多久, 小胖丫头将他扛到村口, 逐渐放慢步伐, 装出一副吃力地模样,将他扛回到她家, 冲着里面喊:“大弟二弟, 快来帮忙。”   往后梦境的画面开始模糊, 黎锐卿只隐约记得, 那碗面条是真坑,看卖相是真不值那一两银子。   虽说量大,但纯素,清汤,还只有一点菜叶子。   而且因为他之前饿得太狠了,上过学堂的他知晓这个时候不能全部吃下,还剩下不少,被小丫头在下一顿给他热了吃。   最终他也只记得那面条有种独特的劲道口感,格外香甜有嚼劲。   是他之后参军发达后,吃遍大街小巷都吃不到的口感。   之前他只以为,应是自己当时饿狠了,产生的错觉,但昨晚吃过苏满娘的抻面后才知晓,并非如此。   黎锐卿餍足地眯了眯眼。当时那小胖丫头全程都是笑眯眯的,说话温和并细声细气,仿若并没有什么脾气,但坑起他钱来,却一点儿也不手软。   等他将那个坑他银子的小骗子娶回家,就罚她天天给自己抻面吃。   缓缓起身,他看着身下床单上的血迹,视线再次调转,看向被他随意搭在床上的红色小被,眼底幽深,若有所思。   半晌,他拉起床头上的铃铛,墨砚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老爷。”   黎锐卿将视线从旁边椅子上的月事被上收回,略一思忖,道:“让下面的人将那床被子拆洗了,另外,让绣娘在新夫人进门前,再多做几条类似的。”   墨砚恭敬应声:“是。”   至于昨晚赶制了一晚上小被,绣娘现在应该正在休息这种事,现在用不着说出来。   等人离开,厨房马上便将昨晚黎锐卿点的抻面端上。   黎锐卿坐在桌前,挑了一筷子放入嘴中,只一口,就发觉与昨晚在苏府时吃到的有很大不同。   思及苏满娘昨夜所说过的讯息,以及他昨晚做过的梦,他抬手,又从旁边将苏满娘的资料拿出重新翻阅了一遍。   当看到苏满娘曾经在吕镇老宅中所待的年限,黎锐卿手指轻敲桌面。   十多年前,那时他才十二岁,家中寡母优柔挂断、毫无主见,家产被侵占一空,只依附在母亲娘家那边看人脸色过活。   他原本准备读书,科举入仕,然而刘家那边的两个小舅母却看上了他的这张脸,日思夜念地,想要对他行不轨之事。   他当时年纪虽不大,却也颇有心智,百般周旋,逃脱了两人数次算计和勾引,却未想,那两个女人最后竟然癫狂至斯。   下药、逼迫、勾引,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即便黎锐卿当年从始至终都未给她们一个好脸,但随着他五官的长开,那两个女人眼底的癫狂和占有欲却越来越浓。   最后更是卡住他入学这一条命脉,逼迫他就范,言之凿凿地说,想为他生个儿子。   只可惜,他表面温文尔雅,学着读书人的敦厚斯文,骨子里却根本就是个狠人。   连续两次没有防范住,被下药、差点在水中折腾掉半条命,已是他这辈子吃到的亏的极限。   其中对方恶心、热切、并癫狂的神情,以及故意在湖畔展露的排骨般躯体,更是让他每每想起来都觉得恶心作呕,难受至极。   等他身体好些,便带上自己那几年赚取的银钱,与母亲留下封信,言说自己准备去边关从军。   信留下了,人却一直待在辛图城内未走。愣是潜伏了一个月,等到辛图城中众人都知晓并且已经默认自己早已离开了辛图城后,才出现在那两个女人面前,将她们设计至死,并带走了她们的私房钱,逃之夭夭。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那两个女人的临终反抗,让他受了不轻的伤,身上伤痕凌乱。却也是他第一次发觉,受伤能够让自己那般畅意并满足。   为了防止有人看到他的脸,将他认出来,黎锐卿当时乔装改面,沿途只走小路、山路,往边关而去。   之后半个月间,便在一处山间迷了路,直至遇到了那个小胖丫头,才勉强捡回一条命,回归正途,抵达边关参了军,并一路靠着生死功劳高升。   却未想到,兜兜转转,他竟还会再次遇到她,并且还将娶她为妻?!   如果他没记错,记忆中的那个胖丫头虽然年纪尚小,但骗起人来却已经面不改色。当时因为他身子虚弱,靠着那一两银子,在那户人家中住了几天养身,可是记得清楚。   明明是她从树上掏下来的鸟蛋,最终他却隐约听到家中母亲对着她的两位弟弟扯着耳朵骂。   还有那下水捞的鱼,三个孩子偷偷窝在墙角,商量着要出去打的架……   如果那个胖丫头真的苏满娘的话,也不知晓这是几年未见,她是已移了本性,还是变得修为更加高深,已经能瞒过他的眼睛。   不知为何,他直觉应该是后者。   黎锐卿慢条斯理地将面条吃完,示意小厮将碗筷撤下,一边穿上外衫,准备出门与母亲请安,一边想着,得亏他发觉她本性发觉得早,否则之后被这位段数越来越高的姑娘骗了都不知晓。   想想昨晚她一本正经骗自己说六巧所谓的出血量大,是咬破了舌尖儿,黎锐卿就不由嗤笑。   他真是信了她的鬼话。   此时府内因为他即将到来的婚事,黎母已经开始着人慢慢整修,雕廊木石,青石板路,到处都充斥着忙乱的气息。   曾经在两位小舅母身上吃到的亏是第一个,却不是最后一个。   他到了边关后不久就逐渐发现,每一个靠近他的女人,无论最开始表现得多么天真无邪,然一旦被他的脸吸引,最终都会变得与他那两位小舅妈的眼神一般无二的粘稠恶心,欲.望一次次被无边放大,最终就连理智都能失去。   他为了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得不对那些女人敬而远之。   但是,所有人中,苏满娘却好像是个例外。   这让他松出一口气之余,心中也不由期待。   或许,他也不用非独身一生,也是可以成个家……的吧。   尚在苏府的苏满娘并不知晓黎锐卿已经发现了她的本质,此时正分外珍惜着与家人朝夕相处的短暂时光。   时间一出正月,苏家与黎家的六礼便开始走了起来。   鉴于苏母从年后开始,要同时先走她的六礼,和大弟、二弟的前几礼,家中很是忙乱。故而除了闲暇时,她还有时间想想苏父在京城的春闱情况,和想象一番以后在黎府的生活,苏满娘早已将花灯节那尴尬的一晚忘到了脑后。   二月初九,京中春闱开始。   苏家众人,一连几天神情都很紧张。   等二月十八过去,京中春闱已经结束,然而辛图城并非京都,在短期内,众人也无法知晓成绩。   直到十天后,黎锐卿上门拜访,给众人带来了消息。   “恭喜伯母,伯父在京中春闱得中进士,考中二甲三十七名,现在正在准备殿试。”   “此言当真?!”苏母眼神一亮。   虽说他们家中早已怀揣着这种隐秘的期待,但是,首先苏父当时匆匆从辛图赶往京城,路上时间确实紧张,大家怕他休息不好,影响身体和考试状况。   其次便是,今年的冬天确实冷了些,即便是已经进入二月间,温度也不见丝毫回暖。   苏父今年三十有七,身体的抵抗力远不如一些年轻力壮的举子,却未想到,苏父这次竟能取得如此不俗的成绩。   “当真,我这边因为是有特殊渠道,所以讯息来得会稍微快些,想必辛图城这边,最迟三天后,便会有报喜的衙役上门。”   苏家众人大喜。   苏润允和苏润臧更是眼含激动和羡慕。   见苏母激动地用帕子擦拭眼角,苏满娘上前,将人环在怀中轻声安慰。   黎锐卿目光不动声色略过温婉和善的苏满娘,眼中一丝精光闪过。   莫名感觉身上一寒的苏满娘回头,正对上黎锐卿笑得颇有深意的眼神。   苏满娘:为什么她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大对?   三天后,苏家果然接到辛图城中报喜的衙役。   这一天,因经历了接连守孝而沉寂下去的苏家,在城中终于再次有了声响,以这种高调的方式,重归于众人的视线。   苏家在忙碌着上门招待之余,也在等待着最终的殿试成绩。   不仅苏家在紧张,黎府在紧张,就连京中已经选好了驸马,正在宫中备嫁的九公主也在紧张。   事关国家大事,她无权插手,但是不妨碍她关注一番。   那个幸运的女人已然得到了她梦想已久的夫君,那她的父亲就最好发挥成绩不好,落榜回家去嫁他那个丧气女儿。   在听闻苏父进京后,她满怀期望地奢望着;在听闻苏父上榜后,她受不了这刺激,嘤咛一声,晕倒了。 第36章 亲家   上榜之事已成定局, 无力更改。   九公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父顺顺当当的榜上有名,顺顺当当地参加了殿试,至于结果, 她红着眼睛等了两天,得到最终结果后,终于没忍住轻抚胸口,一歪头又晕了过去。   旁边早有准备、随时待命的侍女连忙将人打横抱起,放在旁边的床榻上,几人又是送鼻香, 又是按揉穴位,等九公主幽幽醒过来以后, 正深呼几口气,准备再晕厥过去一次,就听到身边大宫女秀儿道:“公主,如今您既已定下驸马,咱们就应改换思路了。”   九公主一向对她的这个大宫女秀儿比较器重,闻言连忙捧住秀儿的手, 迷茫询问:“秀儿, 你一向聪慧, 快与本公主说说,我该怎么做?”   秀儿小心翼翼地将温茶送至九公主唇边, 看她将茶水喝了下去, 才不疾不徐道:“公主, 世人都说, 最亲不过儿女亲家。现下公主既要马上成亲,黎将军那边也要马上成亲,奴婢以为,不若公主就抓紧时间生下一位像公主一样美若天仙的女儿,嫁到黎家去,迷得黎将军的儿子五迷三道,给您狠狠出这口气;   或者诞下一位像是公主一样俊逸的儿子,将黎家未来会出生的那位与黎将军相像的小姑娘给娶回公主膝下,到时候那张美艳绝伦的脸蛋儿,公主您想看多久,就能看多久。”   九公主吸了吸鼻子,眼前蓦然有了亮光,就仿佛是迷路的旅人,终于寻到了自己未来奋斗的方向:“还能这样吗?”   “当然能!您贵为陛下最为宠爱的九公主,这点儿事,又怎么不能?!”   九公主抚着胸口,将胸间的郁气缓缓压下,思考着大宫女秀儿给她的这两项选择,半晌弱弱道:“那还是生个儿子吧,生了女儿即使嫁到黎府,我也看不到黎将军两眼,生儿子将他女儿娶回来,我要放在身边天天看,白天晚上都要看。”   众宫女:……   人已经娶回家了,晚上您不把人放到您儿子床上,留着自己在房中看是几个意思?!   但是想想公主眼见即将出嫁,还没有从黎将军事件中调整出来的心态,秀儿闭着眼睛狠狠点头:“对!就是这样!黎将军现在不让您看,以后他女儿您还不是可以天天看!白天晚上都能看!”   九公主满足的抿了抿唇,颊边漾出一抹舒畅的柔软笑意。   半晌她又开口:“那要是黎将军的女儿没有继承到他的绝世美貌,只继承到他妻子苏氏那张圆脸怎么办?!”   “那咱就不娶,要娶就娶最像黎将军那一个。”秀儿回答得斩钉截铁!   九公主终于感觉自己的气儿顺了,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就连对黎将军的执念都弱了很多。   “原来我只是觊觎黎将军的美貌,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喜欢他啊。”察觉到自己的这种心态变化后,九公主喃喃感慨。   几位宫女差点泪流满面:不然您以为呢,只远远看过两眼,您对他能有多深的感情。   “快快快,把驸马的画像拿来给我瞅瞅,我要先研究一下我未来的儿子会长什么模样。”   几位宫女纷纷舒出一口气。   她们的主子终于对那位即将成为驸马的可怜男人提起点兴趣了,再这样下去,她们非常担心两位主子婚后生活不和谐。   想至此,她们纷纷向方才的大宫女秀儿递过去一个钦佩的眼神。   这便是人家是九公主的心腹,而她们却只是普通宫女的区别。   这劝人的水平,就是另辟蹊径、见效分明!   秀儿面色沉静,将茶盏送至桌边放好,看着其他宫女们拿着画卷上前与公主一起努力分析未来小主子的长相,垂下眼睑,深藏功与名。   今天的九公主身边,依旧是忙碌并混乱的一天。   *   苏父这次的殿试成绩一般,对比他之前在会试中的成绩,还略退步了两名,不过仍是二甲之列。   最终在选官过程中,苏父百般斟酌之下,报了京官或辛图城及其附近官员皆可。   虽说这时如果下放得远些,能够得到更大的晋升空间,选官的压力也小些,但是按照时间来算,苏婉婉再过两年就要被放出宫了。   如果他被下放得远了,当年因为他和父母而选择入宫小选的妹妹就该无人来接,无人给参谋待嫁,还需她自己孤零零一人往他赴任之地赶,想想他就心疼到不行。   如果京中或者辛图城不好混,大不了等他将婉婉的终身大事解决,再下放也是一样。   所以,在将意愿报上去时,苏父并没有期待自己会得到一个好官位,无论是京城,还是距离京城较近的辛图城,都是热门,竞争压力较大,他想着最终无论是哪个疙瘩角的小官他都行。   却未想到等到最终官阶下来,竟然是太常寺的六品主簿!   这个位置虽说算不上上乘,却也并非偏僻,更甚至,这个位置因为不怎么会牵涉到诸多皇子间的党派之争,没有太大油水,于他这个只想在京都附近混日子、等着接妹子嫁妹子的胸无大志二甲进士,还是上佳选择。   苏牧璟迟疑地看向被黎锐卿留下来保护他安全的两位护卫,心中一个念头闪过,却又摇了摇头。   玉清不过是个从四品外任武将,这京中他也只来过两趟,又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能量为他安排官职。   所以,这真的是他出孝之后运气好,苦尽甘来,老祖宗保佑?!   苏家,众人在听闻苏父选官的消息后,又是惊喜,又是哀愁。   苏母读过苏父让人给她写的信,叹息道:“你父亲的意思是,等你们三个都成了亲,咱们家便要迁往京城。”   苏润允和苏润臧倒是没什么,娶完妻子后离开辛图,虽然有些不舍,但更多的却是喜悦。   只是,两人看看苏满娘,到时他们之间便不会像是现在这般距离得这样近了。   苏满娘勾了勾唇角,想要莞尔一笑,却发现以她现在的心境做出这种表情有些困难,遂一下子扑向苏母怀中:“娘,你们都走了,我会想你们的。”   “哎哟好好好,傻闺女,没事儿没事儿,这不等你两个弟弟都成亲,还得等到明年嘛,早着呢,闻筠别急。”   苏满娘声音闷闷的嗯了一声,却感觉泪水差点都要流出来。   明年,那也太快了些。   她到底还是与家人相隔了两座城,“嫁出”了省。   黎府在纳征时,往苏家送来的聘礼相当丰厚。   最近一两年,黎母闲着没事儿时就会邀请苏满娘到府中小聚,因此,苏满娘与黎母的关系处得还算不错。   但等真正看到黎府的聘礼单子后,苏满娘还是小小地吃了一惊。   这未免也有些太丰厚了些。   只是不知这到底是黎母的主意,还是黎锐卿的主意。   苏母在看到这份聘礼单子时也有些棘手,毕竟与这些聘礼对比起来,她们苏家准备的嫁妆,着实有些简薄。   “闻筠,娘想着将这份聘礼略扣下一成,到时家中也可再添些银钱,让你父亲在京城购置一处宅邸,剩下的都随你带去黎府,你看可行?”   苏满娘这时也将嫁妆单子看完,抬头柔柔道:“母亲,并无需如此。既然是聘礼,那便都是给苏家的,母亲可以随意处置。”   按照时下规矩,就是苏家将这些聘礼留下大部分,只给她一小部分出做嫁妆出嫁,也不是没有。   毕竟对于一些人家而言,总不能娇养了女儿十几年,最终什么都没赚到,还赔掉大半家产。   这些道理苏母也懂,只是苏满娘现在出嫁的人家太高,让她有些举棋不定罢了。   这几年与苏母一起管家,苏满娘对于家中的情况自是知晓,家中其实并未剩下太多银钱,一部分给父亲拿走了进京赶考,剩下的置办自己的嫁妆,给大弟和二弟略置办了一部分聘礼,还没有完全置办齐,并未剩下多少家底。   苏家的发家时间到底短了些。   “不若将这后面的这些台都留下,如果父亲将来在京都中长期发展,也可略换个大些的宅子,到时三位弟弟、弟妹一起居住,也能宽敞些。”   苏母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父亲说了,也不一定会在京中长期发展,等接完你小姑姑,可能还会回来也说不定。”   最终在苏满娘的坚持下,苏母留下了聘礼的三成,将京中购置宅子的银钱补齐,并给大弟二弟留下了一部分聘礼钱。   与她出嫁的嫁妆中,保留了原聘礼的七成,再加上苏家原本为她准备的嫁妆,已经很是丰厚。   即便是在辛图城中,也是颇为疼爱女儿的人家。   等苏父办理好上任,又请了假期回到辛图城时,时间已经滑到了六月。   鉴于无论苏父还是苏母,都想赶在七月、苏满娘满二十岁之前将人嫁出去,免得女儿被人说嘴。因此,即便苏父远在京城,辛图城这边六礼的程序也有条不紊地走了下来。   苏父赶回辛图城时,苏满娘的六礼已经走完了五礼,只剩下最后一道。   最终日子,按照两家之前商定好的日期,定在了六月十三。   天气微热,正是春暖花开之时。   苏满娘在房中试着自己经过一年多时间,精心绣制、反复修改好的嫁衣,六巧和钱嬷嬷为她细心整理,观看效果。   越是整理着,六巧的神情就有些奇怪:“小姐,奴婢怎么感觉这衣裳好像宽松了些,您最近是不是瘦了?” 第37章 出嫁   苏满娘用手指轻点了点她额头:“瞎说, 你家小姐我的体质你还清楚?!哪能那么容易瘦下来,那一定是你的错觉。”   六巧哦了一声,憨憨地笑了, 那可能真是她的错觉。   旁边的钱嬷嬷却在帮苏满娘整理好嫁衣,并左右端量了一番后,严肃道:“不是错觉,姑娘您确实比之前瘦了些。”这嫁衣之前穿着时的腰身的预留尺寸,绝对不像是现在这样稍显宽松。   虽说宽松得并不明显,但以她老辣的目光, 还是一眼看出前后的区别。   六巧瞪大眼睛,看着苏满娘。   她家小姐自从成人后, 体型就再也没有变化,现在这是真的瘦了?!   钱嬷嬷观察着苏满娘的神色,询问道:“姑娘可是在不安?或者有其他忧愁?若有什么想法,可以说出来,让老奴帮您参详参详。”   苏满娘抿抿唇,垂下眼帘。半晌才抬眼对钱嬷嬷笑了笑, 幽幽开口:“只是原先以为, 自己即使出嫁了, 还和父母住于一座城中,相距不会太远。”没想到一转眼父亲选了京官, 等她们姐弟三个都成了亲后, 他们便可能要迁往京城。   只要一想到以后她将很难见到曾经珍之重之的家人, 她就高兴不起来, 最近连胃口都清减了些。   钱嬷嬷舒出一口气:“出嫁离愁,是每个姑娘家出阁前都会面临的。姑娘您看您的两位手帕交,不都是远离家人,嫁到了外省的吗?您也可以当做自己是嫁到了外省。而且,之后苏大人和黎大人的官职也并非是不能变动……”   钱嬷嬷说得头头是道,苏满娘心不在焉地点头。   道理她都懂,只是心中还是忍不住叹惋,她原先就不想离家人太远,才想着在辛图城中相看人家,却未想到,黎大人确实是在辛图城中不假,但家人却可能会迁徙位置。   这便是人生因缘际会不可琢磨,不可预判的缘由所在了吧。   眼见即将要到出嫁的日期,苏母与两个小的对苏满娘越发形影不离,就连现如今已经嫁了人的匡莹莹和马芳雯都过来探望过两次。   婚期前两天,女方将嫁妆送至黎府,并铺好喜床,隔日新郎将亲至女方家迎娶。   在嫁人前的最后一晚,苏母来到苏满娘房间。   回忆着这些年苏家的起伏变迁,其中虽说有许多艰辛,但是都不乏她的女儿在其中忙碌和支撑的身影,看着女儿如玉的脸盘儿和雪白的肌肤,苏母一时有些伤感。   她拉过苏满娘的手,叹惋道:“闻筠,这些年也是家中对你不住。”   想想当初她为女儿定下的那个常杉,还有之后因为接连守孝没有定亲时,女儿承受的那些压力,苏母就感觉眼眶在一阵阵的发热。   “现在眼见着你能够高嫁到黎将军府,娘是既为你高兴,又为你担忧。高兴是因为你嫁得好,担忧是因为娘家势弱、不给力,到时你若受了欺负,我们就连为你出气都可能底气不足。”   事实上这种担忧,早在苏满娘与黎锐卿定亲后,她便有了。只不过彼时是喜悦大于忧虑,但现下随着嫁期越来越近,这种忧虑便再也难以压制,汩汩地不停往上喷涌。   苏满娘将头轻轻搭在苏母肩膀上,抿着唇儿笑:“都说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娘,女儿都大了,以后就该轮到女儿去庇护你们了,您不用再为我考虑那么多了。”   “傻丫头,你自小贴心,不像是你两个弟弟一般,自小爬树、下水、打架,无一不精,我不疼你疼谁。”   苏满娘娇憨一笑。   想想她从小到大的经历,直觉母亲说的这些事,应该有大半都是她让大弟和二弟背的锅,于是垂下眼帘,将这个话题自动带过,转而道:“大弟、二弟都已经是秀才公了,那些童年的事,娘以后可别在两位弟媳面前提,免得丢了他们的面子。”   “知道知道,这个娘还用你说。想想咱们在乡下老宅那些年,你小小个子就围着灶台、院子转,还要上山挖野菜、猪草、砍柴,那些年,娘经常以泪洗面,都是你小小年纪陪着我,娘就巴不得对你更好一些……”   这天,母女两个一直谈论到很晚,直到最后,苏母才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塞到了苏满娘怀中:“这个你闲着没事看看,看完放到箱底,是明晚洞房时要用的,那你便早些休息,明天还要早起。”   “这是什么啊娘。”   苏满娘保持着娇羞懵懂的表情看向苏母,直将苏母看得不好意思:“一会儿你看看就知晓了,时间不早了,早些睡吧。”   “娘您也早些休息。”   等苏母离开房间,苏满娘才翻开苏母用红布包裹的小册子,看着上面一幅幅半遮半露的春日物语,只觉得这笔触和画法让她实在有些难以入目。   草草翻过一遍,她就用帕子重新包上,起身给放到了朱红木箱底部。   作为从小将家务都包圆了的人,她什么书没看过。   像是这本,她早早就在帮父亲晒书时,已经翻看过了。   至于羞涩,倒还是有些,只是她感觉到了明天的洞房花烛夜,以黎将军对她每日审视和防备的目光,大概率是可能让她独守空房的,因此,她连研究的兴致都无。   半梦半醒间,苏满娘想着,如果这春宫图能够套上黎将军的脸和身体,相信哪怕这绘者画工再烂,她也还是会多看上几眼的。   虽然届时如斯美画,观者将会更注意的是他的脸,而非姿势动作。   想想明日她就将嫁入辛图第一美男的家中,苏满娘就不得不多花了点时间,安抚自己跳动地有些欢快的小心脏。   不能动心。   苏满娘,你需记住,你即将拥有的,是全辛图城最漂亮的一枚香囊,一个瓷枕,一件玉势,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一生能有一次采撷美男的机会就已足矣,更遑论她还有无数次,至于其他,你不能要求更多。   是夜入梦后,苏满娘梦到她嫁了人,嫁入了黎府。   在黎府中的大多时间,黎锐卿都忙于公务,白天与她见面时,都会自动变成一件香囊,挂在她身上,苏满娘每每出门时,带着它,都会迎来无数女子羡慕和嫉妒的目光。   夜间,大多时间,黎锐卿会变成一件瓷枕,她可以枕着睡觉,抱着睡觉,搭上腿睡觉,剩下的一小半时间,则会变为一件玉势……   一觉醒来,苏满娘眼神还有些迷糊。   想到昨晚那个荒诞怪异的梦境,她抽了抽嘴角,虽说是梦境,但还是有些吓人的。   那最后的瓷枕变玉势,一下子由一个正常瓷枕的大小,陡然变成一根绣花针大小的玉势,这莫不是在逗她?!   六月十三,宜嫁娶。   这日一大早,苏满娘便早早被叫了起来,梳洗沐浴整装,程序繁冗,等前期程序全部整理完,上午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   在门口乍然响起的热闹鞭炮声中,全福太太帮她净面、上妆   苏满娘静静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面若玉盘儿的丰润女子,脑海中不知为何想到昨晚的草草翻过的画册,和梦境中的绣花针玉势。   如此这般一通思维发散,她好笑的发现,她原本预想中的紧张心情都消解了大半。   “姑娘这头发真是乌黑油亮,年轻人,皮肤也好,滑嫩如豆腐,还玉白似雪,真是让我们看着羡慕。”   “就是就是,这位苏姑娘一看就是位有福之人,你们看这耳垂的厚度……”   亲眷们一句又一句的说着赞美之言,祝福言谈间,好不热闹,苏满娘坐在铜镜前,全程保持着腼腆的羞涩笑意。   直到苏母拿着梳子为她梳着头发,念着吉祥话:“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当梳发完毕,苏母亲手将最后一根簪子给她簪到发上,面上有些怅惋,握着苏满娘的手,想要说些什么,却因为到了喉间的哽咽,又咽了下去。   “闻筠你去黎府之后,要孝顺婆婆,关心子嗣,做一位出色的贤妻良母,娘家这边,不用再多惦记。”   听着这话,苏满娘也跟着红了眼眶。   “娘……”   苏母忙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旁边又有一堆人跟着热热闹闹地劝慰,她扯了扯嘴角,又对她继续道:“婚后与女婿同德同心,早生贵子,和睦白头,娘家自此不挂忧。”   苏满娘也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慎重点头:“娘,女儿知晓了。”   苏晏娘站在一旁,仰头看着今天打扮得格外漂亮的大姐姐,不知何时,眼底也盈满了泪水。   苏府门外,苏润允和苏润臧、苏润兴三兄弟正在守门。   他们接过黎锐卿进门前奉上的“奠雁”,并按照程序查看过双方出具的婚书等物后,又堵着迎亲队伍说出一件件考验和刁难。   苏家三兄弟与黎锐卿相处快两年,三人对黎锐卿的学识水平和能力都有了一定的了解,因此,这次派来堵门的题目都是三人联合了同窗好友一起群策群慧,翻遍了许多书籍后才确定下来的最终题目。   三人都对最这次的较量报以很高的期待。   然而,他们出的题目难,黎锐卿这次带来的一群人在破解题目和刁难的速度上,却一点儿也不慢。   就连苏润兴突发奇想,想到的用药材和方子来为难黎锐卿的点子,都被黎锐卿这次带来迎亲的穆洪杰给迎刃而解。 第38章 迎亲   没过多久, 堵在外面的苏润允兄弟几人就撑到了极限,在黎锐卿带来的一群文人和兵痞的混合迎亲队伍下,毫无阻挡之力。   听到外面越来越近的嘻闹声, 苏母亲手将盖头取过来,给苏满娘轻轻盖上,看着女儿娇美的面庞被大红的盖头掩住,她不舍地攥了攥了苏满娘的手,低声道:“丫头,以后你在那边无论受了什么委屈, 都要回来和娘说,千万不要憋在心里知道吗?”   即便她苏家现在对比黎府势弱, 但若黎锐卿真敢欺负她自小贴心的大女儿,她也一定会找他们去好好算算账。   苏满娘颔首,她轻轻咬着唇,不让自己抑制的情绪决堤而出,只是紧紧抓住苏母的手,不愿放开。   很快, 黎锐卿就闯过了苏家布下的层层关卡, 顺着路上沿途贴的红色喜字, 来到苏满娘所在的厢房门口。   “玉清前来迎接新娘,还请岳母开门。”   清雅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苏母向门外看了一眼, 就待转身, 却被苏满娘紧紧攥住手心, 动弹不得。   苏母隔着盖头看不清女儿的神情,猜测她应是在紧张,遂轻声安抚:“闻筠别怕,嫁人了这是好事。”   苏满娘的动作一顿,她葱白的手指又在苏母手心眷恋地摩挲了两下,才不舍地松开,重新放回膝上,捧住喜娘塞的紫柰,垂首默默无语。   苏母沉静了下情绪,转身打开房门。   “给岳母大人请安。”   苏母:“……哎,好。”   她看着面前今天一身大红新郎锦袍,显得越发芝兰玉树、面冠如玉的女婿,不知为何,心中越发得不放心起来。   本来就已经长得够好看了,今日这一身正红的新郎装更是将这种好看推向了极致。   这来迎亲的路上,还不知吸引了多少大姑娘小媳妇们的爱慕目光。   黎锐卿恭敬行完礼,而后目光调转,看向被喜娘和六巧扶出来的头顶大红盖头的女子,目光倏然变得柔软且欣喜。   明媚的阳光下,郎绝独艳的红衣男子笔挺地站在喧嚣热闹的人群中央,这眼底陡然展现出的心动情绪,为他本来艳色逼人的五官添上几抹心醉的柔和,让人心折。   苏母的心一下子又放下大半。   玉清这些年对苏家、对闻筠的态度,她都看在心里,或许这信任她应该给他更多。   新郎接到新娘,两人一起在苏府正堂拜别了苏父苏母,苏润允躬身亲将苏满娘给背往府外花轿。   趴伏在苏润允的背上,感受着大弟的低沉情绪,苏满娘轻声道:“大弟不要伤心,姐姐会好好的。”   苏润允狠狠地点了点头。   他今日不仅是因为大姐姐出嫁而伤心,还因为他发现,他在黎锐卿身后混了两年,原还以为已经学到了他大部分为人处世的精髓,却不想,竟都是错觉。   这次对方来迎亲,他与两位弟弟用尽全力也未能将对方刁难住,最终还是黎锐卿看他们三个脸色难看,稍微放了放水,才在门口多待了一会儿。   苏润允:……   他甚至怀疑,对方根本不是一开始他表现出来的那种城府和深度,而是另有隐藏。   这样一个心机深沉、久经官场的男人,他“单纯”的大姐姐不知道能不能玩过。   但现在都已经到了送嫁的时候,他也不能在这种时候叮嘱说:大姐姐,我未来姐夫他心眼儿多,你一定要多防着点儿。   只能道:“姐夫他头脑活儿,心思转得快,大姐姐你嫁到黎家后,多跟他学着些。”多学一些是一些,免得被坑。   苏满娘抿了抿唇,她好像隐约察觉到大弟话中的含义,点头道:“我知晓的。”   也不知大弟是不是对她有什么误解,她其实根本就是不笨的。   或许是他感觉,这些年他为自己背的锅少了些?   这个时候,早已忘记曾经为姐姐背过的那些“无伤大雅”的锅的苏润允,将苏满娘背上花轿,看着面前的轿帘放下,端坐在其中的那道熟悉身影离开了自己的视线,一直略有感伤的心情终于控制不住地翻涌奔腾起来,熏红了眼眶。   苏润臧走到他身后,看着远去的轿子叹息道:“之后咱们都争气些,让大姐在黎家更有底气。”   苏润允深呼吸了两口气,压下心头的情绪,点头道:“走吧,咱们也该一起过去了。”   *   女子出嫁,应在黄昏时分进门,方为成婚(昏)吉时。   黎府来苏府中接完新娘后,距离黄昏还有一段时间,为了卡在吉时前进府,新郎便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迎亲队伍一起,绕着辛图城走了大半圈。   这一天,辛图城中不少大姑娘和小媳妇们都跟着出来看热闹,熙熙攘攘的挤成一团。   甚至还有一些曾经黎锐卿的爱慕者,她们特意包了一个包厢,坐在茶楼中,看着下方春风满面、昳丽无双的俊美男子,用帕子捂着眼角嘤嘤哭泣,哭肿了双眼。   随着迎接队伍的路过,两旁围观的人群中不时发出惊叹:   “黎大人真是好看,果真不愧是辛图城第一美男。”   “芝兰玉树,艳丽绝美。”   “不是说,黎大人已经成过一次亲吗?你们上次就没有看到?”   “看什么看哟,上一次黎大人那门亲事,白天他都未能从军营赶回来,连拜堂时黎府都用的是公鸡代替,能看出什么个趣味。”   “啊,今生能够有幸看到黎大人身着新郎喜服绕城,感觉死而无憾……”   ……   苏满娘要嫁入黎府,要说黎家最兴奋和最期待的,那便是黎母莫属。   上一个她被娘家逼着报恩选定的儿媳小刘氏,她已经不想再提。   只说现在这位新儿媳,她是怎样看怎样满意,最重要的是,这是他儿子亲自选的,是他自己心心念念要娶进门的,心里一定喜欢得紧。   若非看亲家之前还没完全出孝,她早就催着儿子将闻筠给娶进家门。   现下,她一边在孙嬷嬷和钱嬷嬷的陪伴下迎接女客,一边期待着儿子去迎的花轿什么时候敲敲打打地回来。   “哎哟,小姑,恭喜恭喜,恭喜咱们玉清又另娶新媳,这可是大好事啊。”娘家的几位嫂子走了过来,凑在她身边连声道喜。   “咱们玉清就是有福气,这未来岳家赶在他迎亲之前考中了进士,授予了官身,这简直是双喜临门。”   “小姑你黎家人少,我们刘家今儿个来得人多,不如一会儿就让我们帮你一块儿迎迎客,免得小姑你劳累,如何?”   面对娘家这些强势的嫂子,黎母还是有些气虚。   曾经带着幼子依靠娘家吃饭时,她已经吃习惯了她们给的气和脸色,即使后来她因为享了儿子福,身份和地位提高了,但和她们说话时,也依旧提不起反驳的勇气。   即便有时提起勇气反驳了,在她们一行人三言两语的话头中,也会被说得改变了主意。   就好像是她上一位儿媳的人选小刘氏。   就好像是这一次,原本她根本不想给她们发的请帖。   钱嬷嬷站在黎母身后,接收到黎母看似镇定,实则气虚的视线,上前一步开口:“回几位夫人的话,今儿帮黎府迎客的,是黎氏宗族的几位太叔姥姥,全是我黎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几位夫人是外姓人,按照礼法规矩,今天这个日子不适宜请几位夫人迎客。”   若真这么干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黎府的原配夫人娘家,帮忙迎接继室夫人呢。   这简直就是在打苏家的脸。   即便苏家现在只是一个刚刚上任的六品小官,那也不是刘家这些破落户亲戚们能够去下脸面的。   更何况,黎府和刘家关系也并没有那么好。   现在两家基本就已撕破脸,只剩一层风一吹就能破的面子情罢了。   “哟,我们主子在一旁说话呢,哪里有你这个下人插嘴的份儿。”刘家大嫂斜吊着细长的柳叶眼,看向钱嬷嬷,眼底森寒阴沉。   之前嫁入黎府、并在黎锐卿归来后又被连牌位一起休回去的,便是这位刘家大嫂的亲闺女。   她自从黎锐卿归来将她家闺女的牌位休回,刘氏族老们却连屁都不敢吭一声,直接将她闺女的棺材给打发到城外随意安葬以后,她就对黎家上下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无法进入祖陵,死后无人祭奠,这些都是黎家害的。   如果他们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何至于闹到这种地步!说到底黎家这母子俩就是白眼狼!当初她们落魄时,她根本就不应该给他们一口吃的。   就这样,他们今天还想欢欢快快迎娶新夫人?!   想得美!   想到这里,刘家大嫂眼神越发阴森狠厉。   黎母本来就有些怕她,现在看她这个神情更是连话都不敢吭一声。   钱嬷嬷面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甚至眼皮子都没撩起:“我家老爷说了,今天大喜日子,谁要是敢出幺蛾子,赶明儿直接送到边关,去体会一下人间疾苦,什么时候边关不再发生战事了,什么时候再接回来。”   刘家大嫂:……   刘家低门矮户,黎家却早已崛起,在这种前提下,即便黎家这对白眼狼母子她再看不顺眼,也无可奈何。   更遑论,无论她心中如何愤恨,往事已毕,如果现在因为她的缘故让两家重新结仇,不仅她儿子和男人不会放过自己,就连刘氏宗族的族老也不会放过自己。   她狠狠瞪了眼表面好似老实巴交的黎母,又看了看全程表情严肃、连眼神都没有多分出一些给自己的钱嬷嬷,攥紧拳头,轻嗤一声,低骂了一句“黑心胚子”,往地上吐了一口痰水,扭着干瘦的腰身转身离开。   刘家大嫂走后,剩下的几个嫂子连忙打圆场:“哎哟,都是一家人,闹得那么僵硬做什么。”   “小姑你现在这是地位高了,可千万不要因此看不起我们这些曾经在你危难时候,从锅里给你分饭的嫂子哈。大家都是这么些年的老交情,闹僵了多伤感情……”   “听闻那苏进士现在已经被选成了正六品的太常寺主簿,小姑你给自己选的这个儿媳妇真好,等一会儿要不去新房给我们介绍介绍?”   ……   黎母看着刘家大嫂离远远去的背影,只觉得后背刚才炸起来的寒毛在渐渐回拢,攥在袖子中拳头也开始放松。   她撑起笑容看向剩下的这几位嫂子和弟媳,笑道:“时间不早了,你们也先入座吧,我该招待其他客人了。” 第39章 拜堂   说罢, 她鼓起勇气,在钱嬷嬷的搀扶下离开了娘家这群女眷的聚集区,直到离开了一段距离, 她才松出一口气,看向钱嬷嬷低声以泣音道:“钱嬷嬷,我怕。”   钱嬷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抚:“老夫人别怕,新夫人今天就进门了,以后再遇到这种场面,让新夫人处理即可。”   黎母颤了颤有些僵硬的手指, 继续低道:“可是我心虚啊,嬷嬷。”   “不心虚, 老夫人您从未做错过什么。”   黎母垂下眼帘静默不语,本来喜庆的面上又开始浮现几分愁苦。   这时,远处欢欣喜庆的锣鼓唢呐声已经隐约可闻,钱嬷嬷抬眼看向西方天际已经半落的夕阳,和漫天的粉红晚霞,唇角绽开一抹笑意, 对黎母道:“您瞧, 新夫人马上就要进门了, 您只要再努力一下,坚持完今天今天就行。”   苏满娘手捧吉祥如意紫柰, 乘着花轿在辛图城中敲敲打打绕了大半圈, 本来离开苏府时的伤感情绪, 在后来听到外面抬花轿轿夫们呼哧呼哧喘粗.喘的声音后, 只剩下心虚。   她悄悄用手指捏了把腿上的软肉,她感觉自己好像也没多胖,也不知其他出嫁的新娘是否也会有她这种坐尴尬。   夏日天长,天色黑得也晚,为了在外面转悠到吉时,苏满娘感觉今天的花轿在外面转悠得格外久,她在轿子中听着外面几位轿夫气.喘的时间也格外地长。   与之相对应的,是花轿外面那些围观百姓在看到风姿艳丽、面冠如玉的新郎官时,整齐划一的倒吸气声,和欢呼声。   苏满娘:……   对比鲜明。   好容易花轿落下,伴随着笃的一声,新郎官精准地向着花轿门上射出一箭。   黎锐卿撩开轿帘,一双玉白的修长手指伸到盖头下所能见到的范围:“夫人。”   苏满娘敛眉,伸手接过对方递来的红花丝绸系带,将一端紧紧握在手中,在轿外人的搀扶下,踏下花轿。   “夫人体重不轻,我观四位轿夫累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低沉悦耳的笑音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只能隐约听清。   苏满娘动了动嘴唇:“分明是夫君选得路线太长,轿子用料太重。”与她何关?!   黎锐卿眉梢微扬,不置可否。   引她跨过火盆,牵着红绸另一端的新娘子,在一众亲眷们的欢呼和凑热闹的嬉闹声中行至前厅,开始拜堂。   刘家大嫂刘方氏深凹下去的眼眶紧紧盯着面前的一对璧人,想着几年前,自己女儿婚宴时,黎锐卿连面都不肯露,还是她抓着一只公鸡给代替拜堂,现在她看着那前厅中站在一起接受众人祝福的男女,眼神更加阴狠寒毒。   刘家三嫂注意到她的眼神,伸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提醒她注意场合。   刘方氏缓缓垂下眼帘,收回视线。   半晌,她低声对旁边的三弟妹道:“三弟妹,我恨啊。”   刘家三嫂看着她自从闺女去世后,便苍老了许多的面容,无奈道:“你看开些,想想你还在黎家养着的外孙女,为了她你也不能将黎家彻底得罪了。”   刘家大嫂想起那位和刘家一点儿都不像的外孙女,狠狠地拧了拧眉。   “一个赔钱货,谁知道是哪家的种,就她也配和我的宝贝女儿相比,我恨不得她从未出生过。”   三嫂听着她的低声咒骂,也没有反应。   关于她那位侄女留下的骨血,这几年这种骂的话她听多了。   只不过一开始是大嫂和她们几个娘几儿一起骂,后来不知怎么被家中男人知晓了,全部被狠狠地斥责了一通,说以后不许说那黎家丫头一句坏话,到现在便只剩下刘方氏一人在骂。   也不知道她当初那位好侄女,是在谁那里借到的种,让刘家的男人们对那个便宜丫头如此讳莫如深。   大侄女如果不是做出那种事,想趁着肚子大之前找个人家接盘,用恩情逼迫,现在该有多风光啊。   这可是她们一开始想也不敢想的四品大官,大侄女如果还活着,便是四品大官的夫人。   只能说她没福气。   眨眼间,大厅中的一双小夫妻已经对拜结束,刘家三嫂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黎家新夫人略显圆润的身影,心中咂摸着,听说她小姑子和这位新儿媳很是投缘。   也不知道她像不像她小姑子一样好说话,脊梁骨软。   *   被送入洞房后,苏满娘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喜床上,透着略能看到些许光线的盖头,看向喜床外伺候的几位婢子和喜娘身影,她微动了动手指。   六巧立马察觉,在旁低声询问:“小姐,你可有什么要吩咐?”   苏满娘轻轻摇头:“无事。”   其实她是有些饿了。   新娘成亲当日,只除了早晨被允许吃一些素食外,直至黄昏拜堂之前,都不允许再吃东西,她现在已经被饿得有些狠了,但旁边还有喜娘看着,她不能坏了规矩。   时间一点点流逝,当窗外天色渐暗,房内喜庆的红烛一支支燃起,外院的喧闹也几近尾声。   黎锐卿与一行人相继进入新房,在一串儿人的吉祥话中,新郎面带醉红,携着一身酒气接过了喜娘呈上的“秤心如意”。   房门外,一水儿的女眷和小孩儿跟着过来,嘻嘻哈哈叫嚷:“新郎挑新娘盖头喽,快来看新娘子喽。”   然后呼啦啦又有一片脚步声往新房方向跑。   “请新郎十六称心进三挑,左挑吉祥富贵,右挑称心如意,中间一挑富贵满堂。”   黎锐卿勾起唇角,按规矩左右各挑一次,之后用秤杆儿准确地挑起新娘子大红盖头的中央,一个使力,将盖头甩到了房间的横梁上。   伴随着一片叫好声,苏满娘眨了眨因为突然面临强烈光线而有些刺激的杏眸,笑意盈盈抬头,与黎锐卿对视了一眼。   黎锐卿眉梢微动,眼中快速闪过一丝笑意,而后不动声色移开眼睛。   苏满娘翘起唇角,佯装自己没有看懂,坦然自若地端坐在喜床上。   她今天的喜妆确实有些浓厚,与往常风格大不相同。但现在却觉得,如此厚的妆容更加有益于自己面对今天闹洞房的如此多的围观人群,也没有什么不好。   起码脸皮变厚了,不用担心他们看出自己本来是什么样儿的了。   然而事实上,苏满娘今天的妆容是大晋传统的新娘妆容,额顶花细,唇色正红,眉毛纤细,衬着她现在莹白如玉的脸盘儿,凤冠垂旒晶莹,流彩暗花喜裙,一抹浓艳,满身喜庆。   “新娘子漂亮。”   “哎哟,还是黎家老夫人会选儿媳,你们瞧瞧这新夫人选的,胸大腰细屁.股大,一看就是好生养。”   “保准儿啊,一进门年生俩,让你们黎家开枝散叶啊开枝散叶。”   “这样的儿媳,不要说等上个一年两年,若是我,等上个三年四年我都愿意等的。”   ……   众人熙攘一片,笑闹着说着奉承话儿。   刘方氏目光扫过黎锐卿面上的笑意,眼底越发得寒了。   之后,黎锐卿和苏满娘两人便在喜娘的安排下,经历了一系列坐帐、撒帐、吃子孙饺、合婚酒等习俗,婚宴进行到了尾声。   赶在夜色深之前,黎锐卿将今日来观礼上的客人都送了个干净。他官职不低,今日到场的人中,也少有敢来闹洞房的。   至于黎府其他人,有黎锐卿的积威存在,几个孩子们早早就拿着喜糖等物,被赶着回了自己的院子。   黎霜握着嬷嬷给自己拿回来的喜糖,有些无措地眨眨眼,对身边嬷嬷道:“嬷嬷,你说新母亲她会喜欢我吗?”   由于黎锐卿已经将他之前的妻子休掉,因此苏满娘嫁进门后,虽说是继室,享有的权利和地位却与正儿八经的原配嫡妻也不差什么。   作为黎府中五个孩子中唯一一位嫡女,黎霜在这府中可谓从头到尾被无视得彻底。   不仅父亲和祖母不喜她,就连府中新来的三位哥哥都对她只是打打招呼的面子情。   刘家的外祖母她见过一次,只那一次的眼神,就差点没将她吓了个半死,之后再也不敢念叨什么想要见见外祖母之类的话。倒是外祖父每次见她时都会笑眯眯的,她却因为一直被养在内宅的缘故,与外祖父见面次数着实不多。   如此下来能走动的仅剩下府中新来的养女黎雪姐姐,黎雪姐姐又性子太冷,相处起来她总是怯得慌。   之前祖母邀请新娘来府中时,她有趴在一边偷偷看过,是一位长相圆润、气质温婉的女子,与她想象中的娘亲形象有八.九分相似。   所以,如果说黎母是这府中最期待苏满娘入府的,那黎霜便排在第二位,她感觉自己每天每夜的祈盼和期待,都在父亲之上。   她想要一位母亲,想要一位春喜口中那样虽然会打她骂她,但是总体还会关心她爱护她的母亲。   黎霜与丫鬟嬷嬷回到房间,撅着小屁.股,从床榻角落的笸箩里,扒拉出自己花费了很长时间打出来的、能够勉强能看的络子,轻轻压在手心。   礼物她已经准备好了,也不知晓她的新母亲会不会喜欢她。   新房中,等外人都走完了,苏满娘不动声色呼出一口气,她感觉这一天劳累下来,身子都已经快不是自己的了。   钱嬷嬷带人进来给苏满娘上了一壶茶水,和几小碟造型精致的香甜奶糕子。   从晨起就只略微用了一些吃食的苏满娘已经是饿得狠了,她被伺候着卸掉凤冠,净了手,便落座于桌旁,即便已相当克制,还是将那几小碟的奶糕子给三两口清了个干净。 第40章 花烛   黎锐卿送完客人走进来后, 淡淡瞄了桌子上的几个空碟子一眼,对身后的婆子道:“可还有饭?”   “回老爷,有的, 老奴这便让人去厨下端上来。”   黎锐卿颔首,转身走到桌旁看着佯装镇静的苏满娘,饶有兴味地勾起唇角:“不用害羞,吃的管够。”   苏满娘自若地眨了眨眼,点头致谢:“多谢夫君。”   那婆子退下没一会儿,就带着几个小丫头进来, 手脚麻利地将饭菜端上。   等丫鬟婆子们全都撤出去后,黎锐卿率先拿起木筷, 挑了一筷子:“吃吧,不用太过拘礼。”   苏满娘虽说身材丰润,却喜好吃清淡些的食物,她姿态端仪地取过木筷,一下下地挑拣着自己喜欢的饭食送入口中。   黎锐卿今晚吃得尚可,因此这顿用得不多。   只是他一边用, 一边打量着苏满娘, 眼神光明正大且毫无遮掩的, 让苏满娘无法不在意。   她眉梢一动,回看过去, 就见他正扬起眉梢, 对她笑得风流旖旎。   苏满娘:果真不愧是辛图城第一香囊!她的香囊正向她肆无忌惮地展现着它的魅力。   “继续吃, 不用在意。”   “见笑, 今日确实饿了。”   苏满娘向他礼貌地微一颔首,又继续埋首饭食间。   黎锐卿:……   直至用到八分饱,苏满娘的速度才逐渐放缓,她又夹了几口菜,并将小汤碗中的芙蓉虾滑汤用完,才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   黎锐卿放下筷子,神情有些懒洋洋的:“可是饱了?”   “饱了。”   黎锐卿挥手,婢子们鱼贯而入,将桌上餐食撤下,又手脚麻利地将果盘、糕点碟等带有吉祥寓意的盘碟摆好,并添了一对刚点燃的龙凤双喜大红蜡烛放在樟木桌上。   “天色已晚,可要先行梳洗?”   苏满娘抿唇,轻轻地点了点头,看向门外的六巧。   六巧当即与另外一位清秀婢子一起进来,躬身行礼:“夫人,奴婢们伺候您。”   苏满娘与黎锐卿行了一个福礼后,被引着进入了里间的浴房,略泡了泡热水,洗去了夏日里的燥热,由六巧服侍着,坐在铜镜旁擦拭长发。   苏满娘的发丝又黑又粗,在现如今大多妇人为了防止发髻毛躁走形,而每日都往头上涂抹桂花油的时候,她的头发基本只要扎起,发髻都会又稳又漂亮,且不会有涂抹发油之后的油腻感。   因此,当旁边的婢女彩霞将苏满娘头发上的水渍擦拭到了半干,想要为她涂抹头油时,被六巧伸手制止了。   彩霞虽说不解,但面对新夫人的陪嫁丫鬟,还是听从了对方的意思。   夏日里的夜风从纱窗外吹拂进来,两个婢子端着两碗儿驱蚊香进来,将香碗儿放置于房间中的角落,又新添置好一壶新茶和一壶清酒。   不久又进来了两个婆子,抬进来一个宽大的花开富贵巨大屏风,摆到了床榻外,刚好遮住了门口看向床榻的方向,几人将位置调整好后,才与六巧、彩霞等人一起退下离开。   苏满娘穿着中衣坐在窗边,一边晾着半干的湿发,一边在心中为自己做着建设。   新房内相当安静,静到苏满娘只能听到窗外的蝉鸣,与不远处龙凤蜡烛燃烧地轻微噼啪声。   没一会儿,黎锐卿也着着中衣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轻笑出声:“今日辛苦闻筠了。”   苏满娘感觉他这话中似乎另有所指,但是一时半会儿又不甚明白其中含义,只是微微垂下眼睑,温婉含笑:“不辛苦。”   等他走近了,苏满娘才注意到,黎锐卿刚才进里间沐浴时,身边是没有婢子伺候的。以致于他现在出来后,头发整个儿湿漉漉的披在身后,并未擦干。   她想了想,起身取过旁边的棉布,走到黎锐卿身后想要为他擦拭,却被他侧了下身子躲过了。   苏满娘当即后退两步,主动将手中的棉布递上,“给。”等他接过,又重新坐回小轩窗旁,任凭夏风吹着她半干的发。   不远处,黎锐卿好似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哼笑,又仿佛是错觉。   安静的新房中,案几上的镂金熏笼正在幽幽地向外喷吐着轻薄的香雾,黎锐卿在一旁漫不经心地擦着湿发。   他白色中衣翩翩,神态慵懒,艳丽的容颜上还残留着清澈的水珠儿,正在暖融的烛光下旖旎下滑。   苏满娘羽睫轻眨,不愧是被全辛图城姑娘觊觎已久的第一香囊,啊不,是第一美男,此情此景,当真适合入画。   风轻月圆,烛下美男,花烛新房中,从熏笼上的青烟,到桌上摆着的花生、桂圆,每件每样,都是一处暧昧暗示。   她按捺下欢快蹦跶的心跳,垂下眼睫,让它逐渐趋于平缓。   未几,黎锐卿将湿哒哒滴着水的发丝擦至半干,来到桌旁取过酒壶,倒下两杯清酒:“过来喝一杯?”   苏满娘起身,轻道:“交杯酒刚才不是已经喝过?”   黎锐卿便摆手:“这是我出生那年,先父为我酿制的,说待我成亲时喝。”   小时候他不懂事,还经常和父亲抱怨,说只听说埋女儿红,没听说会有人埋儿子酒,父亲便和他笑着说,他想酿酒,不过是借着他出生的一个名头罢了。   父亲去世后,他留下的大部分东西都被族人侵占了,只这坛子酒,在他发达后,随着黎氏族人被还回来的房屋,一直静静留在老宅树底,未被人发觉,也未被人带走。   苏满娘原先还想说,她酒量实在是浅,不能多喝,那一小杯交杯酒已经是极限,但听完他这话,又默默将话咽了下去。   “如此,便多谢夫君。”   她行至桌边,将酒盏端起,想了想,与黎锐卿的酒盏轻碰了一下,才用袖子掩着,送入口中。   只一口,差点没将她辣出泪来。   她之前只偶尔小酌过几杯果酒,像是这种二十四年的陈酿,她还是第一次喝。辛辣地酒劲儿顺着喉管下滑,暖了胃,冲了头,辣了眼。   将杯盏放下后,苏满娘的面上已经不受控制地浮起两坨鲜艳的醉红。   黎锐卿观其面色,眼底跃上几抹趣味:“你好似酒量一般。”   苏满娘静静点头,她现在感觉自己现在额头已经开始晕眩。   黎锐卿伸手,又为她倒上一杯:“既如此便少喝些,只喝三杯吧。剩下的我包圆,酒水已经拿出来了,总不能浪费。”   苏满娘:……   她懵懵地看着杯中的酒水,又抬头看了看黎锐卿,用暂时还能转动的脑袋想了想,点头:“去掉刚才一杯,还剩下两杯。”   见黎锐卿只是看着她不说话,她还静静的伸出两根手指,以示强调。   黎锐卿差点没笑出来声来:“对,还剩两杯。”   苏满娘颔了颔首,双手端起桌上酒盏,眼睛一闭,送入口中。   之后便要伸手抓桌上的酒壶,手一抓,却扑了个空。   黎锐卿将酒壶拿起,往她酒盏中只倒了浅浅一层:“最后一杯。”   苏满娘将最后一杯饮下,然后就放下杯盏,乖乖坐在绣凳上,一动不动。   黎锐卿看她酒品不错,不哭不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自己一杯又一杯地往酒盏中倒着酒水,径自望着桌上的龙凤呈祥红烛,眼眸幽深。   时间就这样缓缓滑过,酒意熏人,喜红暖眼,当暧昧氛围加深,伴随着灯芯噼啪的一声,已经喝懵了的苏满娘实在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呵欠。   她歪了歪头,见黎锐卿向她调转过来视线,迟疑道:“夫君,我能先去歇息了吗?”   黎锐卿挑了挑眉,看向她,眼眸中有着别样的幽深意味:“你若实在想睡,那请自去吧。”   苏满娘舒出一口气,“多谢夫君。”   然后黎锐卿就看到苏满娘想要沉稳走路,身子却总不由自主向旁边歪斜两下的摇晃背影。   有些可爱。   黎锐卿眯起眼睛,也跟着起身,走在她身后,看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探了探屏风的位置,而后摇晃着走至屏风后的床榻上,一头钻进了床帐内。   刚准备躺下,又似想起了什么,歪歪扭扭地在榻上起身,解下两边床帐,这才安心地躺下,盖被,闭眼,没一会儿床帐内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黎锐卿:……   夏日的夜风凉爽,此时他身后的长发已经只剩下些微的潮气。   黎锐卿站在床帐外思忖了片刻,回身行至桌前,将桌上壶中剩下的酒水全部一饮而尽,这才迈开长腿走至屏风后,拉开床帐,就看到正安安分分躺在床上,已经陷入梦乡的苏满娘。   他的眼睫微颤了颤,半晌抬脚上了床,看着身边沉睡的姑娘,他抬手掐了一把苏满娘有肉的小圆脸脸,低声道:“现在就睡着了,洞房可是不洞了?!那落红怎么办?”   思及落红所需的血液,他的目光瞟向自己的手腕,眼底不期然滑过一丝兴奋,口中忍不住低笑出声:“若要为夫为你掩饰落红,那这债你可得记好。   迷迷糊糊间,苏满娘被捏在自己脸上的手指力道弄醒,她动了动身子,连眼帘都没力气抬起,只听到黎锐卿问落红两字,便在半梦半醒间口齿含混道:“不用掩饰,明早夫君随便戳一下就好,刚好戳完还去请安。”   她的意识还深陷在梦中,看着身边已经钻进被窝,变身为绣花针大小的玉势如是温柔说道。   然而在她的梦外,黎锐卿却看着脸上一坨醉红,连眼睛都睁不开的丫头,眼神逐渐幽暗。   戳完刚好能赶上请安?!   她对他的能力到底有什么误解?! 第41章 洞房   黎锐卿眯起眼睛, 手上捏着苏满娘脸颊的力道增大,直将本就趁着酒意睡得迷迷糊糊的苏满娘给直接从睡梦中捏醒。   苏满娘起床气比较大,眼睛刚刚睁开, 就往黎锐卿的方向拍了一下,但由于眼晕,直接拍错了位置。   她眨了眨眼,看向头顶笑意明艳、却气息低沉的黎锐卿,睡意朦胧低喃:“怎么了?”   黎锐卿看着这姑娘的蠢样,模样圆润, 眼神清澈,他不禁为自己方才的犹豫暗自嗤笑。   这是他选定的妻子, 那么他就应该相信自己的眼光。   相信她确实能够守住本心,相信他们之间能够和谐相处,至于发生变故后该如何,当然是还有发生变故后的处理方式。   如此想着,他绝艳的眉眼微敛,唇瓣微勾, 慢条斯理地褪下了身上的中衣。   自大红床帐外透进来的朦胧烛光, 为他本就好看到极致的五官又添上几抹动人的欲.色, 床帐内的气氛瞬间变得灼热且暧昧起来。   黎锐卿微撸起袖子,露出肌肉纹理紧致的小臂, 垂首看向眼皮子微沉, 又想睡过去的苏满娘, 浅笑:“既已娶你为妻, 该有的必经程序咱们都该有,只要你能守住本心,一直如一,那黎府女主人的位置,相信我,你会一生稳固。”   苏满娘这个时候意识还未完全清醒过来,她看着面前的绣花针夫君胡乱点头。   黎锐卿观察着她的表情,唇角笑意逐渐危险:“不用担心,只戳一下就该完事了。”   苏满娘晕乎乎颔首,眉宇轻松:“那便快些,妾身有些困。”   然后今晚,新房中的床榻便摇晃了一晚上。   澄心院中,黎母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满府张灯结彩,触目所及的大红喜字,让她莫名有些想起之前的那位小刘氏,她有些惴惴地躺了一会儿,对在床下打地铺陪床的孙嬷嬷询问道:“嬷嬷你说,今晚玉清能成吗?”   孙嬷嬷与钱嬷嬷,都是黎锐卿为性格软弱的黎母寻回来帮她打理府邸的管事嬷嬷。   她与钱嬷嬷都了解老夫人的心结,因此回得肯定:“如今这位新夫人是老爷亲自相中的,肯定不会有问题。”   黎母叹息,提及这个让她颇为长脸的儿子,她就有些忧愁,“你说正常这么大年龄的男子,又怎么会没有需求呢,玉清他身体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想两年前,黎锐卿刚回来辛图,府中年轻的小丫头们个个怀春,每天投怀送抱、半夜爬床者不计其数,黎锐卿却因此震怒,好好整顿了一番府中的风气,屡教不改的全被他给杀鸡儆猴一一处理了。   这让她一度怀疑他的身体是否有什么问题,也因此让她对开枝散叶颇有执念。   “不会,老爷他健康着呢,老夫人您不是还专门找大夫给老爷把过脉吗?”   黎母点了点头,心中却还有些不踏实,想着她今晚被安排到新房外听床的婆子,感觉现在过去的每一点时间都是煎熬:“时间这么晚了,李婆子怎么还没来?玉清和闻筠今晚该不会没有圆房吧。”   孙嬷嬷这个也说不准,只能安慰说:“新夫人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指不定两人还需对月吟一会儿诗,老夫人不要着急。”   “对对对,你说得对。”黎母又连连点头,却在没得到答案前,翻来覆去没有一点睡意。   一直到门外有人轻敲了敲她房门,黎母才噌的一下从床上弹坐起来。   孙嬷嬷起身开门,见李婆子满脸的笑意小跑进来,心瞬间就回落至原地。   “老夫人,老爷与夫人圆房了。”   黎母拉开床帐,眉梢眼角皆洋溢着喜悦:“当真?!”   “真的不能再真,”李婆子笑眯眯拍手,“老奴都是确定好了才回来的,老夫人您就相信我好了。”   “真是太好了!”黎母笑着笑着,不知为何眼眶有些酸涩,她用帕子擦拭了下眼角,欣喜道,“我就说,玉清他肯定没问题,还有闻筠,不愧是玉清亲自相中的夫人。玉清的眼光真好,比我强多了。”   一夜缱绻,**夜短。   当苏满娘按照身体的本能迷迷糊糊醒来时,面上神情还有些迷茫。   她纤眉轻拧,回忆了一番昨晚的混乱,又感受了一番下身的不适,心中有些迟疑:这节奏好像有些……不对?!   她歪头,看向床帐外正在穿戴整理的黎锐卿,迟疑道:“夫君?”   声音刚一出口,她就发现自己的声线干涩且嘶哑,喉咙里干干的,极度渴水。   黎锐卿回头,眉宇间有几丝餍足,也有几丝警惕的审视:“何事?”   苏满娘只观他这神色,就知他在想什么:“就是询问一下,是否需要按照规矩,由妾身为你整理衣服,还有咱们一会儿不是去请安敬茶吗?”   黎锐卿颔首,眼睛微眯:“你先梳洗打扮着,我去演武场走一圈,稍后回来。以后我的衣衫都自己来,不用你管。”   “是,妾身知晓了。”   眼见这黎锐卿离开,苏满娘才懊恼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将脑海中那不断翻滚的温热气息和绝美胴.体从脑海中清除。   当香囊、瓷枕和玉势在一瞬间合体,其中威力果真惊人。   而且,那玉势绝非她梦境中所呈现出来的牙签大小,果然梦境什么的,都是反的。   她躺在床上又略动了两下酸软的腰身,歪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方深呼吸一口气,探出雪白的玉臂,拉了下床帐内的引绳。   伴随着房外清脆的铃音,六巧与几位婢子一起鱼贯而入,端水的端水,取胰子的取胰子。   六巧将床帐勾起,扶着苏满娘下床,见她走路姿势略为便扭,关心道:“夫人可还好?”   苏满娘羽睫微颤了颤,尽量镇定地摇头:“无事。”   索性昨晚癫狂过后,黎锐卿还抱着她又去浴室冲洗了一次,否则现在这大早晨起来梳洗,只身上的痕迹,就能羞煞她。   六巧取出来的衣衫,是她成亲前早就挑选好的赤涡色广袖柔绢鸾衣,色泽喜庆却又不失庄重,刚好适合今天这般日子。   更衣完毕,苏满娘端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对着梳发的婢子道:“芙蓉归云髻即可。”   “是,夫人。”   婢子微一躬身,手上轻巧地抚过她柔顺的黑色发丝,灵活的手指穿插其中,没过一会儿,发髻便已有了雏形。   出阁嫁人后,便不能再将发丝完全垂落身后,需得完全梳起成髻,以示为妇。   苏满娘有些惊奇地看着镜中所有发丝都梳拢起来的自己,一瞬间竟觉得,圆脸盘儿的自己其实比起披散的姑娘家发型,更适合这种完全梳拢起来的妇人发髻。   “夫人,您现在这发型可真好看。”六巧在旁边一边为梳发的彩霞提供发针和丝带,一边惊艳地望向铜镜中的倩影。   原本做姑娘家时,还有些显脸蛋圆润的发型,现在被妇人的发髻一衬托,竟有种别样气质的恬淡和雍容,让人见之忘俗。   仿若是尘世间的蚕茧,在冲破了最后的茧障后,终在外界逐渐显露出自己独特的风华。   六巧唇角笑意忍不住扩大,再扩大,她感觉自家小姐这几年走来有些苦,如今她看到她身上的每一分蜕变都会感到由衷欣喜。   苏满娘嗔她一眼:“不过是突然换了一个发型,你瞧着新鲜罢了,等再过一阵子,你就该看腻了。”   “怎么可能,我看腻了我自己,都不会看腻小姐。”   苏满娘就抿着唇儿笑。   她打开妆箧,在彩霞梳发的时候,往脸上淡淡地抹上一层轻红。   她的皮肤本来就白,即便守孝那几年,每天都往山上跑都晒不黑。再加上夏日间周身皮肤沁凉,更不会有像是其他人那般,有被热得双颊酡红的情况发生。   所以平日里她出门时,都很少打粉,只往腮上略修饰一些轻红。   随后她又细细地为自己用黛粉描了眉,用胭脂和黛粉略修饰了眼影。   等最后取过唇纸细抿时,彩霞已然将发髻梳理完毕,“夫人,您今日想戴哪只钗?”   苏满娘目光滑过妆箧内一串儿黎府给备下的精美发簪步摇,纤指轻点:“这支金凤玥珠点翠的。”   “是,夫人。”   随后苏满娘又按照钱嬷嬷所教的色泽搭配,选好了对应的耳饰、玉镯、戒指、香囊以及压裙角的环佩等物,等一切准备就绪,外出锻炼的黎锐卿也已踏入主院正房。   见他归来,屋中所有婢子全都低头垂下眼帘,不敢直视他一眼:“给老爷请安。”   苏满娘起身,向他平静地行了一个礼:“夫君。”   黎锐卿颔首,眯起眼睛打量着她的新发型:“还不错。”   说罢,他又细细看着苏满娘眼底的神色,满意地勾起唇角,“等我一下。”说罢就径自转身,进入里间净房简单冲洗、更衣。   等他再次出来后,苏满娘已经将配饰等物穿戴完毕,正让六巧从箱笼中取出为今日敬茶准备的见面礼。   黎锐卿看着一通忙碌,身上却无半分燥意的苏满娘,不期然回忆起昨夜拥她入怀时那种沁凉的温润的触感。   似凉玉,似白玺,那种绝佳的微凉温度,相当适合现在这已逐渐步入炎热的夏季。   他不禁又多看了一眼,才打开衣柜,从里面挑出一件紫红色长袍穿上,又想着苏满娘今日发髻上斜插的步摇,选了枚相似风格的点翠玉冠和玉佩。   整个过程,屋内除了大大方方打量的苏满娘外,没有一人敢抬头欣赏如斯美色。 第42章 敬茶   就连六巧, 一开始想要抬头,但瞧瞧身边婢女们恨不得垂到胸下的脑袋,也跟着垂下了头。   只是在心中想着, 也不知这黎府的婢女们为什么要如此整齐划一地低着脑袋,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说道,等到小姐,哦不,是夫人敬完茶后,她一定要寻机好好探问清楚。   黎锐卿的速度很快, 等他对镜整理完衣冠,就转身对苏满娘浅笑勾唇:“走吧。”   苏满娘颔首, 抬步跟在黎锐卿的身后,向黎母居住的澄心院走去。   黎府的亲族关系,早在苏满娘嫁进来前就已仔细地了解过。早已仙逝的黎父并无手足兄弟等近亲,到黎锐卿这一脉,更是只他一根独苗儿。直至现在,黎府与刘氏母族不亲, 与黎氏父族关系正在修复, 在如今讲究家族观念的时代, 相当简单单薄。   澄心院,因为昨夜过于兴奋, 黎母今日早早就起了床, 梳洗完毕、略用了几口早点后, 便等在了正堂中。   她今日心情非常不错, 就连见到府中由黎锐卿带回来的三位养孙子一位养孙女,以及那位她万分不待见,却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的嫡孙女,都没有减缓她半分笑意。   等远远见到一对眉眼含笑的佳儿佳妇迈步进屋,她的心情更是达到最高点。   “给母亲请安。”   “好好好,闻筠和玉清站在一起,看起来果真般配。”   苏满娘垂下睫羽,凭借着自己面上的胭脂,佯装羞红了面。   黎锐卿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表演,嗤笑:不愧是从小就会坑钱的小骗子。   几人简单寒暄过后,钱嬷嬷就将蒲团摆放好,孙嬷嬷递来一杯温茶。   苏满娘恭恭敬敬地跪在蒲团上,双手将茶盏高高举起:“请母亲喝茶。”   黎母笑得合不拢嘴,她忙将茶盏接过,送至唇边抿了一口,从怀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改口红封:“望尔之后与玉清相互扶持,和和美美,早日为黎家开枝散叶。”   “是,母亲。”   这话刚说完,黎母就感觉自己好像有些说错了,忙抬眼往黎锐卿方向瞧。   上次她和黎锐卿提及开枝散叶时,他转头就往府中带回来三位养子一位养女。所以开枝散叶这四个字简直就是她的心结。   现在太过开心,一时说秃噜了嘴,也不知玉清他是否会生气。   她小心地瞟了一眼,又一眼,见黎锐卿始终没有什么反应,才松出一口气。   此时苏满娘已然接过红封起身,黎府中除了黎母外,并无其他长辈,所以敬完茶后的下一步便是府中的儿女们给她磕头见礼。   第一位上前的,是府中今年七岁的嫡女,黎霜。   “黎霜给母亲磕头。”   小姑娘眉眼精致,举止间有些怯弱,但看向苏满娘的眼神,却有抹淡淡的濡慕。   苏满娘柔和颔首,从六巧手持的托盘中,拿过一枚荷包,递过去:“好孩子。”   黎霜将荷包接过,捏了捏,感觉里面应是一枚玉佩。   她的唇畔漾起一抹喜意,高兴地在蒲团上又磕下一个头,这才起身。   接下来的是黎川智和黎川忱兄弟俩,他二人苏满娘在苏家时都见过,还曾一起去大佛寺爬过山,现如今一个十二岁,一个十岁。因为早有相识,两人的改口也很容易。   苏满娘一一递上荷包。   退下后,黎川忱将荷包打开,发现里面竟是一枚比较稀少梅香墨锭,乐得眉不见眼。   之后是府中另外一位学武的养子,叫黎川猛,他的态度比苏满娘想象中要好上很多,轮到他时,二话没说就扣了头,大声喊道:“母亲。”   嗓门洪亮,毫不扭捏,就是有些震耳朵。   苏满娘:“……好孩子,快快请起。”   虽然如今不过是九岁的年纪,但这嗓门却是真的洪亮。   苏满娘给他的却不是荷包,实在东西有些大,荷包装不下。   那是一枚较为锋利的小巧匕首,可以随身携带,或者藏于靴底。此匕首样式比较小巧,锻造者应是专门为女士所造,但现在用来送给一个九岁大的小少年,却是刚刚好。   黎川猛接过匕首,果真很满意,他高兴地又给苏满娘扣一个头,大声道:“谢谢母亲。”而后抬头道,“那母亲,我的荷包呢?”   苏满娘怔了一下,让六巧又取出一枚荷包:“给,好自收着。”   “多谢母亲。”   最后一位,是黎府中唯一的一位养女,这位养女今年九岁,比黎霜要大上两岁,名唤黎雪。   她举止恭敬并文雅地向苏满娘扣下一头,声音清中带冷:“母亲。”   苏满娘连忙应声,并送出改口礼。   至此,黎府内的五个孩子全部认识完毕。   之后,一家人在正厅中用完饭,席间,黎母连让苏满娘意思地给她夹一筷子菜都没让,只一个劲儿的让她坐着,甚至还因为太过兴奋,还指使着一个小丫头给苏满娘夹了好几筷子菜。   一顿饭毕,众人相继离开与黎母行礼离开,苏满娘与黎锐卿也回到了他们居住的听涛苑。   一回去,苏满娘便舒出一口气,坐在绣墩上不想动弹。   她感觉自己的下半身特别难受,不知是不是破了皮,反正一直火辣辣地在疼,还有腰肢也酸软得厉害。   方才在澄心院正堂时,她几乎使出了毕生的毅力,才没在外人面前丢下脸面。   黎锐卿因为成亲,所以有几天婚假,现在也并非很忙。   见苏满娘神情疲惫的坐在那里,他微微侧过眼帘,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轻咳一声对她道:“若是累了,便先休息,母亲之前与我说过,等你过门后,就将掌家权全权挪给你,应该便是这几天。”   苏满娘颔首:“妾身知晓了。”   言罢,她又想起刚刚敬茶时见到的五个孩子,“既然我们已是夫妻,那刚刚的孩子们便都归我教养,关于他们,夫君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要叮嘱我。”   黎锐卿眸光微动,摇头:“并没什么好叮嘱的,只府中的那两位女孩儿,夫人看着教导一番。”   后院中的那两位女儿,虽说他并无什么感情,甚至对于黎霜的感情还有些复杂,但是看在她一直以来都对黎母和他很是敬重的份上,他也愿意对她松一松手。   毕竟在现在这个年代,无母教养的女子,以后很难出嫁。反正在他母亲那里,是肯定不会有什么技能能教导她们的。   “嫡女与养女的教养可要区别一下?”   “无需,教养与月例待遇一视同仁即可。”   苏满娘眼神闪了闪,认真颔首:“妾身记下了。”   至于那三位养子,最大的黎川智现在已经十二,年龄确实有些大了:“智哥儿的亲事不着急,他自己说想要等到考中童生或者秀才后再提。”   苏满娘点头,黎川智和黎川忱的学习进度她也了解,这两人在学堂学习过程中相当刻苦,连带着苏润兴这两年也有了很大进益。   按照大弟对三人的考核,应该这两年便可尝试着下场考取一下童生试试。   两人又就着黎府的情况略作交流一番,苏满娘再次动了动身子,感觉有些支撑不住。   黎锐卿眸光闪了闪,抿唇移开视线:“我去前院书房处理一下公务,你若是累了,便先歇息会儿。”   “夫君慢走。”   等黎锐卿离开听涛苑,房中丫鬟们低垂着的脑袋才都不约而同地放松了力道,不约而同往上略抬了抬。   苏满娘注意到了众人的动作,也未多问,只是让六巧和晨间给她挽发的彩霞一起,帮她将头上的钗环先卸掉了一部分,半躺在室内的软榻上,略阖了会子眼睛。   到底是进门第一天,哪怕再不舒服,也不好直接钻入床帐,免得被人说嘴。   苏满娘一边想着今日晨间见到的几个孩子,一边在迷迷糊糊间进入梦乡。   一梦清醒,时间已至正午。   苏满娘看着不远处正轻巧地更换房中香熏笼中的驱蚊香料的婢子,缓缓起身,声音带着初醒后的喑哑:“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夫人的话,现在已近午时,奴婢刚准备唤醒夫人呢。”六巧端着水盆上前,帮她净了净面,看她稍微精神了些,又为她按捏了两下肩膀,“夫人,咱们赶紧收拾一下,该去澄心院用午膳了。”   苏满娘点头,更换好衣衫,又重新上了一个浅淡的妆容。   她在她未来要生活的室内转悠了一圈,不知想到了什么,打开了她的衣柜。   雕花的红木衣柜中,林林总总地装纳了不少衣衫。这里面很多都是在苏满娘未嫁过来前,黎母让人为她量过尺寸定制的。   颜色各异、款式各异,看起来就让人莫名心情舒爽。   而另一边黎锐卿的衣柜,则打眼望过去,都是一片红与黑。   赭红、褚红、苋红、玛瑙红……各种各样深浅不一的红色,层层叠叠地穿插在一片黑中,枚不胜举。   少数的几件宝蓝、月白衣衫,则被可怜兮兮地压在衣柜最底层,一看就是少有被拿出来上身的时候。   苏满娘微拧了拧眉,感觉有些一言难尽。   从第一次见黎锐卿开始,她就听说他喜穿一身红衣,却未想到他竟然会喜欢到这种地步。   怪不得昨日看他穿新郎喜服时,竟会毫无惊艳感。   转身行至圆桌前,刚准备让人询问黎锐卿什么时候回来,毕竟新妇前几天与家中长辈用餐需得有夫君陪同,就见黎锐卿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室内,仿佛是掐着点儿的赶到了一般。   “走吧。”黎锐卿眉眼含笑,他今日的气场莫名温和,低眉浅笑时有种艳色无双的殊丽之感。   苏满娘眨眼,不愧是辛图城中第一香囊,啊不,是第一美男,确实好看。 第43章 上药   澄心院, 两人抵达不久,午膳就已陆续上齐。   苏满娘起身,刚意思着给黎母夹了一筷子的菜, 就被黎母赶紧拉着手给按回了座位上。   “闻筠你不用拘谨,夹菜这活儿有丫鬟在呢,很不用你辛苦。”   “伺候娘本就是为人媳的责任。”   黎母今儿个特别高兴,她此刻说话时,仿佛就连面上深刻的皱纹都淡化了许多:“你们小两口好好的就行,很不用这些虚礼。”   虽说午膳时只有一家三口用餐, 并未像早膳那般有孩子们一起在旁边热闹,但黎母面上的表情却要舒展很多。   一餐用完, 黎母便拉着苏满娘的手笑道:“娘千等万等,可算将你给盼进门了,一会儿钱嬷嬷便将府中的账册、对牌和钥匙都给你送过去,之后便麻烦闻筠了。”   关于这一点,之前她还未过门时,便听黎母和钱嬷嬷反复念叨提起过, 因此苏满娘也不再推辞, 只笑盈盈颔首:“娘只管放心, 儿媳可是钱嬷嬷一手教导出来的,肯定不会在掌家事务上给您丢人。”   黎母听得这话果真开心, 转而又道:“以后啊, 你若是晨间起不来, 也不用再来请安, 只早上咱们娘俩儿用上一餐即可。剩下的午膳和晚膳你们小两口只管就在自己房内用。”   小两口在一起的时间多了,便能早日将她的小金孙造出来,总比她拖着儿媳在自己面前聊天要来得划算。   苏满娘认真想了想,开口:“晨间请安闻筠还是要到的,若母亲起床时间略晚,也没关系,咱们略定下一个新时间。只关于府中的两位姑娘,儿媳想问问娘,晨间可需我带她俩一起过来?”   听到那两人,黎母眉梢皱了皱,:“我……不是很想见。”说罢,她小心瞟了一眼苏满娘的脸色,有着不确定的补充说,“就算要见,也不要让我天天见到她们。”   听完这些,苏满娘便明了她的态度,于是轻笑:“既如此,那我便每三天带着她俩与母亲用一顿早膳。”   黎母想了想,还想再争取一下:“不若五天吧,闻筠你看呢?”   苏满娘温和笑:“五天也可,现下天气热,让两个孩子多睡一些时间,等天气凉爽些了,咱们再商量看看,要不要改成三天。”   她能看出,黎母仿若对这两个姑娘很是排斥,因此也并未逼她,只是顺着她的话儿退让。   黎母果然神情放松,之后她又拉着苏满娘的手,与她叽里咕噜说着一堆积攒在肚子里的话儿,苏满娘也不恼,只一边与黎母一起用竹签子戳着旁边的果子,慢慢食着,一边或颔首,或微笑。   只让黎母觉得,她这些年积郁在心头的晦涩都清淡了不少。   而坐在一旁的黎锐卿,在听到苏满娘三言两语便让黎母同意与府中的两个姑娘见面,略显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事实上,府中的两位姑娘自从年纪略大些起,便会每日前来澄心院与老太太请安,只老太太因为心中的疙瘩,很少去见她们。   现下老太太能松口,五天与那俩丫头见上一面,可以想见她对苏满娘是有多欢喜。   等苏满娘与黎锐卿双双离开后,黎母还一个劲儿地对身边的两位嬷嬷道:“还是玉清会选媳妇,以后这府里,我再也不用去做主、去出去代表府中脸面了,真好,真好啊。”   钱嬷嬷知晓她的性子,附和点头:“您啊,以后便能清清闲闲地做老太君享福了。”   “是啊是啊,等闻筠再给我生一个带有黎家血脉的大胖孙子,我这一辈子就是真的没有什么遗憾了。”   午膳后回去的路上,黎锐卿看着身边即便走在炎炎烈日下,依旧面容清爽、不见丝毫汗水的妻子,低声道:“下午我有些事需要出府一趟,待你回门前,会尽量赶回。”   苏满娘怔了一下,温顺颔首:“你自去忙,府中有我呢。”   她现在下.身着实还疼得厉害,短期内并不想在床上见到这人,现在听到他说要出远门,心中不由松出一口气,就连眉眼间都带上了难得的轻松和疏朗。   黎锐卿看她神态动作间不经意显示出的妩媚和慵懒,略怔了怔,嗤笑一声点出她的想法:“所以这两日你可以先休息一番,等为夫回来,再与你戳一下。”   苏满娘:……   她僵硬抬头,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她不就是在睡意朦胧时不小心说了一句梦话吗?   这人至于记仇到现在?!   再说,他那是戳一下吗?!   他那根本就是不停歇地戳了一晚上好吧。   不说还好,一说她就感觉腰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了。   黎锐卿将头低下,与她距离靠近,看着她眼底只有震惊与微妙的不满,并无半分爱慕、羞涩和对他的占有欲,心情不由更加轻快。   袖子微抬,他将一直拢在袖中的白色青花瓷瓶塞到她的掌心:“回去之后自己上药。”   说罢,他便与她擦肩,在即将抵达听涛苑前转了个方向,大踏步往书房而去。   苏满娘:……   她紧紧盯着黎锐卿远去的背影,差点维持不住自己面上的温和噙起的唇角。   果然梦境什么的都是反的。   她的牙签已经随着她的梦境一去不复返。   现实苦涩,不忍直视。   回到听涛苑没多久,钱嬷嬷和孙嬷嬷就带着几位丫鬟婆子一起,将府中这些年的账册、对牌和钥匙都送了过来。   之后,孙嬷嬷便回正院复命,钱嬷嬷暂时留在听涛苑,帮苏满娘将府中一应事物捋顺。   如此,苏满娘也没有时间再去想黎锐卿又是去哪里忙了些什么,会不会再次将自己弄得浑身酸疼之类,只是专心投入到府中一应事物的接管中。   当苏满娘在黎府努力适应并融入时,六巧也是一样。   她以新夫人唯一陪嫁丫鬟的身份,迅速打入了黎府下人们的生活圈,并在极短的时间内,摸清了黎府内的形势,为苏满娘带回来了大量八卦讯息。   “夫人,奴婢和您说,您知道为什么黎府的丫鬟们在见到大人时,都要把脑袋低下来,不敢直视他吗?”   苏满娘还真发现了这一点,听到六巧这话也不由跟着好奇:“为什么?”   “因为这是黎府的家规!”六巧瞪大眼睛,兴奋地小声用气音道,“凡是未成婚的丫鬟,均不能抬头直视府里的男主子,否则将会被赶出黎府。听说,这还是大人亲口规定的。”   苏满娘讶异。   她想过很多种答案,却没想会是这一种。   之前她只以为是黎锐卿在府中积威深厚,让大家都不敢直视呢。   “据说两年前大人刚从边关回来时,府里就经常发生婢女看大人看呆了的情况,不仅各使奇招,走路时变着法儿的想要投怀送抱,还常有人半夜寻到大人内寝,想要爬床,不过最后都被大人给丢出府里了。因为这种事屡禁不止,大人就制定了这样一个规矩。”   说到底,还是因为年纪轻的小丫鬟们自制力弱,太过容易春心萌动。   即便有些人行动上控制住了自己,但她们那粘稠的倾慕视线,却让黎锐卿如影随形,勾起了他很多不好的回忆,厌恶非常。   出门在外坚持一下也就算了,在自己的府邸,他没必要委屈自己。   也因此,便有这项规定新鲜出炉。   苏满娘虽说并不知晓事情的全部因由,但想起黎锐卿与她定亲前的谈话,也能够猜出大半。   “既然府里都是这么要求的,那你便也入乡随俗吧。”   六巧忙嘻笑一声应了,又美滋滋与她小声道:“夫人,这府里的高壮护卫真的很多啊,一看就是能每天砍不少柴的体格,以后即便是大家一起逃荒也不用担心饿肚子,黎府真好。”   苏满娘就捂着唇笑:“你这丫头,是在暗示我吗?放心,都给你记着呢。”   一转眼,两天时间已过。   回门礼早在一天前,黎母就差人送过来了,言说这是她与孙嬷嬷一起拟的,她若有什么想要添加的,可以自行更改。   不得不说,黎母对她是真的很好,这份回门礼准备得也是相当丰厚。   在将单子全部看完,苏满娘甚至感觉,如果自己再往上添加,就有些得寸进尺了。   不仅因为数量多,而且黎母准备的这些东西,都是刚好适合苏家现如今实用的,甚至其中还有一些珍贵书籍,即使几遍看下来,苏满娘也没有寻出什么疏漏之处。   最终,那份回门礼她也没有往上面添加什么,只是在心中对黎母更加感激。   回门这日,黎锐卿还是没有归来,苏满娘略问了一遍没得到结果后,就没有再问。   只是从容地更换好由黎府这边早已定制好的衣衫,梳妆打扮完毕。最后,她噙着温和的笑意看了眼镜中绾起长发的丰润少妇,便前往澄心院去与黎母请安。   澄心院中,苏满娘全程表情和缓,黎母却比她自己还着急,不住地轻声和她念叨:“玉清这孩子,回门这么大的日子都没赶回来,真是越过越不靠谱,闻筠你可千万别生气。”   “娘,公事为重,儿媳不生气的。”   “哎哟,也不知道亲家会怎么想,我这现在给急得哟……”   这次,无论苏满娘怎样柔声劝哄,黎母面上的担忧神色都未减少半分。   毕竟回门这样的大事,并非只事关苏满娘,还事关苏家的脸面。   她现在只恨自己当时没在回门礼上再多添几样,让亲家那边对玉清减少点意见。 第44章 回门   在黎母的忧心忡忡和欲言又止中, 苏满娘带着丫鬟婆子坐上了黎府的马车,身后跟着足足两大马车的回门礼,往苏家进发。   听闻今日苏家的闺女回门, 不少特意为黎将军出门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早早就在道路两旁等着,可惜一直等到黎府的马车过去,众人都未在外面看到骑马的昳丽美男,纷纷失望不已。   “这大热天的,可能人在马车里吧。”一个小媳妇低声道。   她话音刚落,便马上有人反驳:“这不可能, 依我看,指不定黎大人根本就没陪着新夫人一起回门!你们看外面跟着的那些, 丫鬟、婆子、护卫,并没有黎将军常带在身边的那个黑脸小厮。”   众人马上踮着脚尖探头瞧,果真未在车马队伍中看到常跟在黎锐卿身边的墨砚,于是又是一阵唏嘘:   “这才成亲第三天,就没有陪着新夫人回门,看来传言中黎将军对这位新夫人宠爱有佳, 宁愿等着对方家中出孝也不愿意换人的说法, 也不一定是真的。”   “你都说了传言了, 还想有几分真?!”   马车中,苏满娘面色沉静, 仿若对外面的谈论未曾听闻。   高头大马轻快地踏着滴滴哒哒的步子, 向苏府所在的宅邸而去。   等马车来到苏府门前, 行进速度渐缓, 苏满娘就听到外面的马夫和护卫突然开口唤道:“老爷。”   “嗯。”   低沉地清醇嗓音,让苏满娘整理衣襟的动作一顿,她眸光闪了闪,按压下心中的波动,掀开车帘。   就看到黎锐卿正与墨砚站在一起,两人一人牵了一匹高头大马,神色略显疲惫,风尘仆仆地站在苏府门口。   门外,早早接到消息的苏润允、苏润臧和苏润兴三兄弟已经站在门口,看样子已经和黎锐卿说了一会子的话。   见苏满娘掀开车帘,苏润兴雀跃地跳起来与她招手:“大姐姐。”   黎锐卿抬眼看向她的方向,眉眼笑意乍然缱绻,移步走上前来。   苏满娘的唇瓣微抿,放低声音:“是刚刚回来?”   黎锐卿颔首:“今日你回门。”   眼看着苏家就要整个儿地都搬到京都,能看一眼就少一眼,总归是他娶回来的妻,不能让她留下太多遗憾。   苏满娘唇角笑意温和,柔和地杏儿眼中星光闪烁:“那便多谢夫君。”   苏满娘钻出马车,将手搭在黎锐卿布满厚茧的大手上,施施然下了马车,六巧与彩霞弯腰帮她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环佩与裙摆,她就看着迎上前的三位弟弟柔柔笑:“大弟、二弟、三弟。”   “大姐姐。”   等一行人被引着进入苏府,在他们身后远远跟来瞧热闹的人们,才又是一阵喧闹。   “原来黎将军并非不陪新夫人回门,而根本就是在外面处理公务。”   “看黎将军风尘仆仆的模样,应该是刚刚赶回辛图,连家都还未回。”   “如此辛苦,还要掐着时间赶回,黎将军果真人品贵重。”   ……   一入苏府,苏满娘与黎锐卿便拜见了苏父与苏母。   几日不见,苏母是睡也睡不香了,食也食不多了,只觉得大女儿不在身边的日子,哪儿哪儿都不自在。   现在一见苏满娘,她的眼角甚至都有些发红,感觉已经和大女儿分别了几个春秋一般。   “闻筠。”   “娘!”   在女婿面前,苏母还是尽力压下了心中的激动,只紧紧握住苏满娘的手,以表达自己的激动心情。   她目光将女儿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确认她面色红润,衣料不俗,钗环贵重,便先放下了一半的心。   确认完女儿情况,苏母才转头看向面色疲惫的黎锐卿,只一眼便皱了下眉:“年轻人也要多爱惜身子,不要太过辛苦。”   黎锐卿眼含歉意拱手:“一番风尘拜访,实在是失礼。”   苏母连忙摇头:“今日回门,你也不用诸多客气守礼,若实在疲惫,就先在家中客房稍微小憩一会儿,闲谈什么的,也不用急在一时。”   苏父也跟着颔首:“时间还早,你先去休息,咱们翁婿二人午膳后再叙也来得及。”   “多谢岳父岳母。”   等小厮带着黎锐卿与墨砚下去休息,苏母就拉着苏满娘到了后院,苏晏娘小尾巴似的跟在两人身后。   “闻筠,他对你如何?”一回到正院房内坐好,苏母便迫不及待询问。   苏满娘羞涩垂首:“很好,娘您不用担心,我嫁过去的第二天,婆母便将家中的账册、钥匙全部移交给了我,现在日子过得很是不错。”   苏母闻言松出一口气,而后规劝:“听闻女婿成亲第二天便因公务临时出门,男人在外公干,你可不要因此而对他闹了便扭,若因此影响了夫妻间的感情,便太过不美。”   苏满娘颔首:“娘,女儿了解,女儿并未因此对夫君产生埋怨。”   之后苏母又详细询问了黎府中几个孩子的情况。   等听闻女儿在黎府中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难过,反倒是除了多出那几个孩子以外,府邸权柄在握,婆母慈和,后院清净,这日子比她以前给苏满娘相看的人家都不知道强到哪里。   她仔细地观看着女儿梳起的妇人髻,感慨:“我女儿将头发绾起后,越发光彩照人。”   “娘。”苏满娘娇嗔。   苏母却一个劲儿地摩挲着她的手:“你父亲马上就要启程回京销假了,娘只要想想,我们最多也只在辛图城待上半年多就走,就分外舍不得你。”   苏满娘的手指颤了颤,她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的神色,抿紧唇瓣低语:“女儿也舍不得你们,娘。”   见女儿的小眼圈儿一下子就红了,苏母连忙宽慰:“不哭不哭,虽说你嫁出去了,但辛图距离京城也没有多远,等娘在那边安顿好了,你便带着我的小外孙去那边玩。不行我们在那边接完你小姑姑,也是要回辛图这边来的。”   “可是女儿也想见小姑姑。”   “会见到的,会见到的!再不济等你小姑姑成亲时,你若是不去见她一面,看娘我不拍你!”   说罢苏满娘还没怎么地,苏母便先笑了起来。   苏满娘看着苏母面上开朗的笑意,凝神看了半晌,也跟着柔柔地笑了。   她用帕子擦拭了下眼角,将情绪略略整理了一番:“娘,咱们家准备在明年搬往京城,大弟和二弟那边的岳家可有意见。”   说到这里,苏母神情略有几分不快:“你二弟那边还好,亲家一家教书育人,很能理解,只你大弟那边,我私下里品着,他那边的亲家母似乎有些不想要女儿嫁得太远的意思。”   苏满娘的眼睫微颤,迟疑道:“那姑娘态度如何?!娘您觉得可会生变?”   苏母皱眉:“那姑娘我倒是看不出有什么不乐意,至于生变,应该不至于吧,咱们家现在这已经算是官宦人家,你父亲也已选了官。原先是举人之子都乐意,总不能现在成为六品太常寺主簿之子后,便反悔了吧。”   苏满娘仔细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个理儿:“这倒也是。”   说完这些,苏母又道:“你小姑姑再有两年便要二十五,娘与婉婉也十几年没见,也不知晓她现在喜欢文人还是武将,无论怎样,你那边是武将府邸,这两年如果有合适的人选,都给你小姑姑留意着。”   关于这个,苏满娘应得很是痛快:“娘您就放心好了,军营中单身汉子多,我回去便与夫君探探口风,只要小姑姑出宫后不嫌弃军营这边汉子糙,肯定不会缺人选。只若小姑姑喜欢文人,娘去那边之后,也为她多留心些。”   “那是当然,我还能亏着我的婉婉?!”   看苏母那理直气壮的模样,苏满娘便噗嗤噗嗤的笑,恍惚间好像身边那位已经离开了十几年的小姑姑,还在她们身边甜甜地笑着一般。   等母女二人亲亲热热地说完一段话儿,一直乖乖巧巧地坐在一边的苏晏娘才插进话道:“大姐姐,三哥他们不能轻易见你,但我可以啊。大姐姐,你趁着最近我们还没有去京城,能在闲暇时邀我进府玩耍吗?”   苏满娘拉住小妹还有着肉窝窝的胖手,温婉笑道:“好,等过上一段时间大姐姐便邀请你进府。黎府里还有两位与你年龄相仿的玩伴,到时你们可以一起玩耍。”   午宴时,苏家人与苏满娘、黎锐卿一起热热闹闹地用了膳。   在桌上,已经休息得精神饱满的黎锐卿表现得温柔体贴,一连给苏满娘夹了好几道菜,都是平常苏满娘爱吃的,苏家人见此更是满意。   不得不说,黎锐卿那一身斯文儒雅的气质很能唬人,特别是他唇角噙着温和笑意的时候,看来更像是一位貌若潘安的文人,看不出半分武将的痕迹。   苏满娘配合的作出羞涩状。   家人再过不久就要离开,她虽然心中酸楚,却很愿意让他们对她放下忧心,让他们知晓自己现在过得不错。   相聚总是短暂,离别总会来临。   思及以后再见可能不会容易,众人就是一阵伤感。   黎锐卿看着苏家众人红彤彤的眼眶,想了想道:“岳父放心,我定会好好表现,争取早日调往京城,与你们汇合。”   这番话虽然说得很虚,甚至都没有说出一个日期,却让苏家人的心情好了不少。   只苏满娘轻轻地攥着苏母的手,默默依偎在她身边,垂着头没有言语。   苏牧璟开怀道:“那我便在京城等着你的好消息,即便晚几年也没事,只做事时一定要脚踏实地,可别出了岔子。”   “多谢岳父教诲。” 第45章 兑现   赶着天边余晖尚在, 苏满娘与家人依依惜别后,又坐上了回黎府的马车。   苏家,苏母这时才有空取过苏满娘带回来的回门礼单, 这一看不禁有着愣住:“这,怎么会这么丰厚?!”   她女儿不会在黎家掌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黎府的财产都给搬回了娘家吧。   且不说苏母现在心下惴惴,之后又马上提笔写信,准备询问苏满娘,只说苏满娘在上了马车后, 在黎锐卿甫一贴着她身边坐下,她就没了伤感的心劲儿。   她轻动了动鼻尖, 嗅着马车内不大明显的血腥味儿,低声询问:“你这是又受伤了?”   味道并不浓郁,甚至可以说很轻微,以致于之前在苏家时,她并没有闻出来。   黎锐卿困倦地伸了个懒腰,慵懒道:“怎么会?!我很少会在处理公事时受伤。”   能让他受伤的, 都不是明面上的公事。   苏满娘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没有受伤, 身上却有残余的血腥气, 那就是别人的血,别人的伤。   明白之后, 苏满娘也就没有再问, 只是轻道:“等回去后与母亲知会一声吧, 你这些天没在家, 让她担心了。   黎锐卿懒洋洋地嗯了一声,这一次连眼帘都没张。   与黎锐卿成亲后,虽说两人迄今相处也没有多长时间,但苏满娘却发现,黎锐卿私下里的生活举止很是随意,并不如他外表给人印象那般的讲究。   他在外给人的形象是与一般文人举子并无区别的文质彬彬,真正私下相处时,却能够发现他有不少兵营兵痞身上的糙劲儿。   只不过与其他兵痞相比,他的这份糙,因为他那身独一无二的文雅特质,和俊美无双的艳丽脸庞,而被大部人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而已。   回到黎府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苏满娘谴人去给黎母报了平安,说明了情况,黎锐卿则先去了里间浴室梳洗更衣。   一顿安静的晚膳用毕,黎锐卿也没有多做消食,直接将衣裳一脱,就放下床帐,闭目睡了起来。   苏满娘看着他眼下明显的青黑,没有出声打扰,摆手挥退了室内伺候的丫鬟婢子,自己行至了内室里侧的小书房隔间。   这里空间不大,却被收拾得很是清新精致,很适合女子使用,想来最初始布置时,就应是为她考虑过的。   苏满娘就着桌上的烛火,一边反复回忆着今天回家细节,一边取出画笔,将今日家中亲人的笑容神态一笔笔勾勒下来。   慈祥且眼含关爱的苏母,蓄着美须的苏父,气质沉稳的大弟、眉眼狡黠的二弟,略显活泼的三弟,以及懵懂可爱的小妹。   家中的亲眷们,明年就要离开辛图,虽说黎锐卿保证说以后会争取调往京都,但调职这种事,谁也说不准,大概率不过是一份美好的期望罢了。   噙着柔和的笑意,苏满娘下笔流畅,直到画完大致轮廓,才恍然回神。   此时窗外明月高悬,除了夜间的虫鸣声与风拂草木声外,安静得再无人声,想必时间已经很晚。   苏满娘忙搁下毛笔,将几张画卷分开摊晾,又将毛笔放到笔洗中涮了涮,这才吹灭蜡烛回到内寝。   行至屏风后,她褪掉外衫,打散发髻,撩开床帐便要进去休息,却在看到沉睡的黎锐卿后动作顿了一下。   她之前与黎锐卿同床时,都是歇在床帐的里侧,现下她若要进去,便需跃过睡在外侧的黎锐卿。   苏满娘目光向下游移,在床榻边选出一个最佳下脚位置,将动作在脑海中模拟了两遍,才小心地将抬足踩了上去。   她原本想着,她虽说丰润了些,但肢体协调能力并不弱,只需稍微控制些力道,便不会将人吵醒。   然而她的想法很美好,现实却是,她的脚刚刚落到床上,身子还未腾空,就被床上陡然惊醒的黎锐卿给大力一拽,给拖到了床榻内侧,按倒身下。   苏满娘低呼一声,这下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她看向头顶披散着头发的昳丽男子,他此时的神情还有些迷茫,显然是因为她刚才的动作被临时惊醒,没有反应过来情况前,身体就已经率先做出的自主反应。   数息后,黎锐卿的神情逐渐恢复清明,他看着被他压在身下、惊魂未定的苏满娘,身体肉眼可见的懈下防备,他缓缓俯身,将头趴在她的颈间。   温凉的气息,熟悉的感觉,黎锐卿眯起迷蒙的睡眼,侧头看着身边女子莹白的小巧耳垂,此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上粉红。   他低低地笑了两声,刚睡醒的声音格外醇厚而具有磁性:“你怎么睡得这样晚。”   口中喷出的气流,加快了那耳垂上粉红色泽的攀爬速度。   苏满娘尽量忽略自己先是因为受惊,后是因为被撩拨而急速蹦跶的心跳,平静回道:“离别在即,怕忘记了家人的五官模样,便先去小书房略画了会儿画。”   黎锐卿低低“嗯”了一声,他感受着身下的柔软女体,翻身,离开了苏满娘身上,又钻回被窝,一言不发。   苏满娘侧头,看他模样应该是又要睡了,忙松出一口气,滚回内侧,掀开被褥就钻了进去。   之后,她放在被褥中的手轻抚了抚胸口,再次安抚了下心跳,便阖上眼睑,想让自己尽快入睡。   却未想,这努力还未开始多久,旁边的男人却又靠了过来,悠悠道:“醒了,又睡不着了。”   苏满娘眨眨眼,看着他眼底明显的青黑,很是心虚:“对不住,妾身以后一定注意。”   黎锐卿眯起眼睛,声音慵懒中带着旖旎:“突然想起我之前临走前答应过你,回来会戳几下。男子在世,不能食言,待兑现完毕后,为夫再睡也不迟。”   苏满娘:“……夫君其实大可不必……”   “不,为夫觉得很有必要。”   到底最终,苏满娘也没有抵挡地住某人兑现诺言的坚持,一夜床榻摇曳,雨露飘摇。   黎府这边听涛苑中,春意正浓,刘家刘方氏那边,却在鬼哭狼嚎。   刘方氏从黎锐卿成亲那天开始,心情就不大敞亮。   原本今天在城中看到黎家的新媳妇是自己回的门,她心情还舒爽了一些,结果这种舒爽的心情没有维持多久,就听说黎锐卿这两日根本就是在外面执行公务,今天刚回辛图城,连家门都没回,就先去苏家门口等着了。   她那胸口立马就像是被坨牛粪堵住了一般,恶心至极,难受得要死。   今天归家后,刘方氏越想越堵心,她独自一个人在房内坐了许久,直到晚上,刘全才从外面回来,身上带着浓稠的酒味和脂粉味儿,让她更加恶心欲呕。   刘家真的发达,还是她女儿嫁去黎府之后。   用黎家送来的那一堆聘礼,换的现在这个宅子,换得了身后的奴仆成群。   之后,刘全还用她女儿从黎家不间断扒拉回来的银钱,往家里带回来几个妖妖娆娆的小妖精。   虽然这些人早就已经被她处理得不敢冒头,但是想想刘家现在的好生活,都是靠着她女儿得来的,结果她那个可怜的女儿却因为没有夫家接收,连死后都孤零零地躺在城外,无人祭奠,她就忍不住流下泪来。   刘全回来时已有七分醉意,他连看都未看刘方氏一眼,便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半夜,他被耳旁的哽咽抽泣声吵醒,有着烦躁地睁眼:“你这又怎么了?!大好的日子哭什么哭!”   若是平时,刘方氏忍忍也就过去了,但是最近刚参加完黎府的红事,看完黎锐卿的春风满面,耳边听到的全是人们对苏家那位新嫁过去夫人的羡慕,再想自己可怜的女儿,她心情正是激动的时候。   听到刘全终于问了,刘方氏拍着床就开始低骂:“我为什么哭,我为什么哭你不知道吗?我可怜的女儿啊,想想黎府所有人都把她忘了,我就恨不得要咬死那些烂心肝的。”   “什么所有人都把她忘了,那不还有咱外孙女吗?”刘全刚睡醒,还有些迷糊。   “别跟我提那个赔钱货,如果不是她不会投胎,我女儿现在还是好好的四品贵夫人!”想想最近苏家女儿的风光,刘方氏就忍不住念着黎霜一阵骂骂咧咧。   什么赔钱货、贱奴子之类的,什么词儿难听就骂什么。   刘全第一次听到刘方氏这样骂他那个金贵外孙女,被吓得瞌睡虫都飞了个干净,他连忙怒斥:“闭上你娘的嘴!你再敢骂我一句外孙女试试!闺女弄成这样还不是你没教好?!当初她要是有本事,能够笼络住那位贵人,早就被带走了,还至于只给咱们搂回来这点子银钱。闭嘴少说两句吧你,睡觉!”   刘方氏被唬了一跳,然而有些话,却真的是堵不如疏,她在心里憋久了,这个时候情绪上来了,更是恨不得一股脑儿都倒出来:“凭什么不能说!那黎家都是一群白眼狼,当初他们走投无路时,老娘看他们母子俩可怜,赏了他们一口饭吃,结果最后,我闺女都纡尊降贵愿意嫁进去那个破落户了,不过是犯些小错,愣生生让她现在连个进入祖坟的机会都没。我明儿个就去黎府去找那群白眼狼骂上一通,不要想着现在位置高了就能磋磨人……”   刘全听到这里,被吓得手一抖,直接一巴掌糊到了她脸上:“你闭嘴!黎府那边你少给我去招惹,外甥现在出息了,根本是不是咱能惹得起的人!”   刘方氏捂着脸大吼:“凭什么不能惹,黎家他们也欺人太甚!我不饶过他们。”   “你不饶过谁?!”刘全神色狰狞,毫不客气地在刘方氏身上捶了几下。   曾经面对黎锐卿时的那股心颤劲儿,再次浮现脑海,他咬牙道,“那是我妹子和外甥,我和几个兄弟给他们饭吃,和你有哪个铜板的关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那几年经常欺负我妹子,你凭什么,就凭你嫁进刘家时陪送的那身烂衣服?还是凭你这张臭嘴!可别给自己脸上贴金!”   刘全下手的力道重,让刘方氏一阵痛呼,她有些胆怯的看向刘全,嘴上却毫不服软:“我就是不服!你那妹子你还以为还是什么好人?那就是一个黑心肝,赖皮子!我闺女身子养的那么好,怎么会一下子没了,指不定就是你那好妹子下的手,我和你说,我就是没有证据。如果我闺女现在还活着,咱们家指不定还能捞多少好处。”   这话刘全其实也赞同,如果闺女还在,他们家生活肯定会比现在过得好。   即使大外甥回来以后,人还是要休的,那也能多占黎家五六年的便宜。 第46章 输了   见刘全动作稍顿, 刘方氏更是来了底气:“再说,咱闺女现在都没了,牌位也休回来了, 那闺女的嫁妆呢?!凭什么还留在黎家不带回来,我这辈子就没听说过,谁家休妻还要扣留妻子嫁妆的,他们黎家就是不要脸。”   她这话一落,刘全浑身一个激灵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把钳住刘方氏的胳膊低斥:“那点子嫁妆是我给我外孙女留着的, 你别惦记,否则看我不打死你!”   “凭什么!一个父不详的烂种!”   “我外孙女有父亲, 等我给她找着……”   “找不着的,真找的着早在七八年前就找到了,还用等到现在?!当家的,我们还是赶紧去将闺女的嫁妆要回来才是实在……”   “滚!你简直疯了!最近一段时间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别给我出去整幺蛾子。”   “不行!刘全你才疯了……”   在距离刘方氏不远的院子里,刘家三嫂恍惚间好像听到了夜色里传来的女人痛呼声, 那声音听起来颇为凄厉。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伸手揉搓了下手臂, 心里莫名发毛。   嘴里咕哝了两句,“这家里也真是邪门。”   原先五弟媳和六弟媳在同一天暴毙就很邪门, 现在他们家日子过好了, 搬到了这个大宅子里, 这又莫名出现女人的哭嚎声。   “她俩不会是又找回来了吧。”   *   次日一大早, 到了请安时间,苏满娘缓缓睁开略显红肿的双眼,就听到床帐外的轻微窸窣声。   她探手撩开床帐,就见到床前已经更衣完毕、正准备去演武场的黎锐卿。   与昨夜里的不要脸兵痞形象不同,穿上一身苋红色软罗长袍的他,此时又重新恢复了白日里的温文尔雅,气度无双。   至于内里如何,苏满娘不可直视地再次阖上眼帘。   黎锐卿透过床帐,看向床上装睡的某人,注意到她微微下耷拉的唇角,确定即便自己如此与她亲昵,她也没对他产生任何旖念,他餍足的眉宇间更是满意。   轻笑道:“一会儿你收拾完后便自先去,我随后就到。”   苏满娘眼睑微颤,没有回应,又略等了会儿,估计着黎锐卿已经离开,才拧着纤眉睁开眼帘,然后就陡然被一张离她脸庞颇近的俊美五官给吓了一跳。   “夫、夫君。”   “醒了?”   “是的,夫君。”   “那为夫刚才说过的话,夫人可别忘了。”   苏满娘迟疑了一下没有应声,因为如果她才刚醒的话,按理说,应是不知晓对方刚才说了什么。   犹豫思忖间,黎锐卿已然含笑转身离开了内室。   苏满娘:……   或许在他刚问出口,自己却没在第一时间询问时,她就已经露出了马脚。   这一轮,是她输了。   早上起床,苏满娘轻挪着款款细步,向黎母所在的澄心院慢慢挪腾。看着周围缓慢倒退的回廊,她无奈地发现,自从嫁了人后,她越发文雅并闺秀了许多。   但是无法。   因为……实在是疼。   去澄心院请完安,苏满娘回到听涛苑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去了趟净室,用上次黎锐卿塞给她的药又给自己抹上一些,待感觉舒服些了,她才仔细打量着手中的小瓷瓶。   “这瓶子看着不大,里面装着的膏量却不少。”她忍不住小声嘀咕。   这样一小瓶子,应该能用上好久。   出了净室,苏满娘坐在绣墩上又沉吟了一会儿,才叹出一口气。想想现在的情况也还好,如果这便是成亲后她所需经历的最大磨难,也不是不能克服和忍受。   这样想着,她便招手示意彩霞上前。   “夫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让人将霜姐儿和雪姐儿请来,与我说会子话。”   既然黎锐卿并未对他这两个女儿有多余的交代,那她便将她们做普通女儿家对待。   “是,夫人。”   彩霞回来的速度很快,没过多久,黎霜和黎雪便各自带着丫鬟和嬷嬷来到了听涛苑。   “给母亲请安。”   两个女孩儿年龄都不算大,黎雪九岁,黎霜更是与苏晏娘一般大小,只有七岁。   苏满娘示意她两人在绣墩上落座,温声询问:“今儿让你们过来,是想要问一下你们现在的状况,比如说现在的认字数量,和女红针线的学习进度。”   听到这个问题,黎霜的小身子不由往后缩了缩,黎雪的唇角也抿紧了些。   黎雪目光不动声色滑过身旁垂目不语的黎霜,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清声道:“回母亲的话,认字女儿只在幼时认识几个,现在认识的字,大多是按照三字经边抄写边认的,已经会写。女红和针线一直有跟身边的丫鬟和嬷嬷学,现在已经会打络子,稍微复杂些的针线绣样儿,也能尝试着做出来些。”   等她说完,黎霜才深吸一口气抬头,小手紧紧抓住膝上的帕子,轻声道:“女、女儿认字只是跟着雪姐姐学了几个,女红针线也有跟身边的丫鬟和嬷嬷学。”说罢,还从袖中掏出一方绢帕,声如蚊讷,“这、这便是女儿绣的,若、若母亲喜欢,便送给母亲。”   她难得说出这样一长串话,不仅室内的丫鬟和婆子们忍不住多看她一眼,就连黎雪都多关注了这个平日里胆小瑟缩的小妹妹几分。   苏满娘将帕子接过,拿在手中展开。那是一方比较讨喜的兰草图绢帕,其中图案的针脚和色泽过度一看便是初学者,但是苏满娘轻轻按着那绣图位置中间硬实的一大片,特别厚实,想必是反复调整,废了不少丝线和功夫。   “很用心,在你这个年纪很是不错,这帕子母亲收下了。”苏满娘将帕子放下,看着黎霜温声道。   黎霜怔了一下,而后浅浅地微笑起来,小巧的脸颊上多出几许鲜活,比原先缩着肩时的怯弱模样要可爱不少。   旁边黎雪的眼神暗了一下,她垂首也从袖袋中取出一方小巧的红色荷包:“这是女儿之前特意为母亲准备的礼物,还望母亲不要嫌弃。”   这方荷包针脚和配色上更加精细,能看出黎雪在女红上确实下了大功夫。   而且这方荷包颜色正红,图案清雅,应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苏满娘将荷包接过,弯起唇角:“针法不错,在你这个年纪很难得,这件礼物母亲很喜欢。”   有这两件礼物打底,苏满娘心情就轻快了不少。起码现在她知晓这两位女儿对她的态度,也更愿意对她们花费功夫。   之后,她又细细询问了一番两人对琴棋书画是否有所涉猎,以及算学是否启蒙等相关情况。   等问完后,不仅苏满娘有些无语,就连两个小姑娘也有些紧张。   苏满娘觉得,黎府对这两位小姑娘养得也太糙了一些。   在苏家,苏晏娘如今虽只有七岁,但打络子却已然熟练,字也识了不少,琴棋书画也均在启蒙,但黎府,就好像除了管她们吃喝,剩下的都不怎么管她们一般。   两位小姑娘现在学的这些,都是她们自发主动的和身边丫鬟嬷嬷学的,嬷嬷和丫鬟们会的,她们努力学,嬷嬷和丫鬟们不会的,她们也基本不懂。   不过再想想黎母对她们的态度,再加上黎锐卿为男子,应也不是会在这些方面多上心的人,苏满娘也就暂且没有多想。   她看着面前两个规规矩矩坐在绣墩上,却能够看出紧张的女孩儿,柔和下来眉眼:“我与你们祖母说过了,如今尚且天热,以后你们每五天与我一起去澄心院,去与你们祖母请安,等到秋季天气渐凉后,再改成每隔三日一次。你们可能做到?”   内室之外,黎霜与黎雪两人的贴身丫鬟和嬷嬷面上均现出几许喜色。   府中众人都知晓,老夫人并不喜欢府中现有的这些少爷和小姐。即使她们几年如一日地前往澄心院请安,却几乎从未被老夫人请进去过。   一直不被接纳和承认,是两位小姐心底最深切的不安。   却未想到,现如今新夫人不过刚刚进门,便能让老夫人松口见她们,几人心底充满感激。   黎霜与黎雪显然也知晓能够去与老夫人请安代表着什么,眼底均露出惊喜之色。   “我们能够做到的,母亲。”黎雪兴奋开口。   “能做到。”这是黎霜努力放大的小小声。   苏满娘颔首:“现如今你们年纪还小,便让你们早晨多睡一会儿,等以后你们大些了,便要每天前往请安,到时可绝对不能偷懒。”   “绝对不会。”   “我们不会的。”   这件事嘱咐完,苏满娘又说起两人的功课事宜:“女孩子家,诗词字画都是要略懂些的,琴棋算管也是要明白,还有女工和针线,既然现在我是你们的母亲,之后这段时间便会对你们要求一番。   这段时间的每日上午,你们便来我这边略认识几个字,学习番针线,等再过几日,我看能否为你们寻摸个女先生,来府中教导你们。”   两人眼中神色越发晶亮:“多谢母亲。”   这之后,苏满娘又花费了大半月的时间,将黎府管家的相关事宜全部理顺,做到了心中有数。   黎府虽然发家只有短短几年,府中堆积的这些账本子却比苏家要厚上太多。   但是很奇异的,这府中人多事情也多,却没有想象中的难以上手。   据钱嬷嬷说,黎府之前的刺头和偷奸耍滑者,早在两年前黎锐卿刚刚出征回来时,就被处理了个干净,剩下的这些,都是老实干活的。 第47章 忽悠   有黎锐卿这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大杀神在府中坐镇, 黎母再怎么不管事,只有孙嬷嬷和钱嬷嬷两人相互搭手,府中这两年也未出过什么乱子。   再加上现下, 钱嬷嬷与孙嬷嬷也是真心交接府中内务,所以前后权柄的过渡相当顺利。   就这样逐渐的,苏满娘在黎府的生活也步入正轨。   上午,苏满娘带着两位女儿学习女儿家应该懂得的基本知识,下午则用来处理府务。每隔五天,带领着五个孩子一起, 给黎母请安。   对于府中的这五个孩子,黎母一开始的态度是排斥的, 能不见就不见。   然而,自从苏满娘入府后,黎母对待五个孩子的态度还是有了些许松软。   不得不说,苏满娘是一位很会说话的人。   她的语气温和,气场也不迫人,只是温声细语, 娓娓道来, 就将明明同一件事, 同一个理儿,说得感觉道理都能多上几分。   “听闻智哥儿和忱哥儿在学堂又受到了夫子夸奖, 夫子说, 若是顺利的话, 这两年他俩就可以去下场考童子试了, 虽说不一定能中,但两人年纪尚小,能够积累积累经验也是不错。”   听到这里,黎母不是很有兴致。   在她看来,这两人再怎样,也不是黎府的血脉,吃着黎府的米,花着黎府的银钱,成长了他们自己,这从始至终都是在给别人养儿子,对黎府没有丝毫好处。   最重要的是,当初黎锐卿还用这三个养子来吓唬她,说这三个以后就是黎府开出去的枝,散出去的叶,只凭当时她受到过的惊惧,和流出来的泪水,就让她对府中的三位养子没有任何好感。   苏满娘面色不变:“到时智哥儿和忱哥儿中了童生,外面人肯定羡慕咱们黎府的子嗣有出息,咱们府上再放上些鞭炮庆祝庆祝,该有多热闹。”   黎母心情不愉,小声嘟囔:“反正都不是咱们黎府的种,再出息又怎样。”   苏满娘轻拍了黎母的手,身子凑近了她些,低声劝哄:“娘您这样想就想岔了。”   黎母有些迟疑地抬头。   “娘您想啊,黎府到了相公这一脉,已经只剩下他一根独苗儿,并无旁的兄弟扶持。现在相公既然将曾经生死同袍的子嗣带回来抚养,那若是不养便罢了,既然养都养了,便都应该养成最好的,如此才好为咱们黎府未来的亲生血脉把路铺平。   这样以后无论他学文学武,上面都有他的兄长们拉拔帮忙,那该能给咱们省下多少功夫。”   黎母表情僵住,她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上轻轻拧着,开始思索。   苏满娘眼神不变,继续温声道:“您想,同样是被府中养至成年,花费的还都是相同的银钱,是养得他们最终一事无成,对咱黎府未来子嗣根本帮不上忙,甚至还会拖后腿好,还是养得他们为官做宰对咱们黎府未来子嗣的帮助大好。”   对于这个问题,黎母不用思考就能给出答案:“当然是为官做宰。”   苏满娘露出温和的轻柔笑意:“所以娘你说,他们该不该去拼着劲儿的学习,朝夕不辍。”   黎母点头:“该!他们就必须要努力学!”   这样说完没一会儿,她还无师自通地悟出了一个道理,“反正无论他们是取得大成就,还是一事无成,我都是他们的祖母,礼法上规定,他们都要孝顺我。我让他们帮我未来的小孙孙,他们也应不会拒绝。”   苏满娘柔柔颔首:“就是这个理儿。”   当晚,黎锐卿回来后,听闻墨砚转述了今天澄心院中苏满娘哄劝母亲的话,差点没将茶水喷出来,他用帕子擦了两下嘴角,又将帕子随意丢到一旁,嗤笑:“果真是个小骗子。”   这谎话说得一套套的,和真的似的。   最重要的是,你还不能说她在瞎编,因为细品一下,还确实有几分道理。   黎锐卿摩挲了两下自己的下巴,原来他将那几个孩子捡回来,立意竟如此深远吗?   那之后便对他们再好一些?!   之后又几日,当苏满娘正在听涛苑看账本子时,就见六巧嘴角噙着八卦专属兴奋笑容走了进来。   她笑看了她一眼,询问:“可是又发生了什么趣事?”   六巧连连点头,小步上前和她低声道:“刚刚老夫人让孙嬷嬷给三个小少爷都送了份礼物,给智哥儿和忱哥儿是一套文房四宝,给猛哥儿的是把长刀。”   苏满娘怔了一下:“那还挺好。”   细算下来,这可是黎母第一次给底下的孩子赐下东西。   六巧偷笑,显然上次苏满娘忽悠黎母时她也在现场。她看了眼苏满娘的表情,又低笑道:“老夫人还让孙嬷嬷特地嘱咐了三个小少爷,说要认真学习,勤学多练,不要偷懒。”   苏满娘:……   该不会有些矫枉过正了吧。   对于家中的两个女儿,黎母的态度一开始也一如既往:“不过两个赔钱货,我们现在不仅要好吃好喝地养着她们,之后还要给她们陪送一副嫁妆,哪里有那么好的事。闻筠,不若你那边的女先生,就先不给她们请了吧,啊?”   苏满娘提起手中的茶壶,给苏母倒满,柔柔道:“娘,您可知晓,女儿家出嫁之后,背后靠得还是娘家,如果她们未来嫁得好,又怎么会不提携背后的娘家。   这便是一笔投资,既然投资了,那就将女儿家该会的都给教会了,以后万一投资到一门富贵亲家,对咱们黎府本身也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   想起之前扭了许多天,好容易扭过来的养子出息理论,这次黎母反应得比较快:“既然养都养了,就养好一点,最后嫁一个好人家,给我未来的小孙孙铺路?”   苏满娘弯起眉眼,将茶盏给苏母递过去:“娘您真睿智,这么快就反应过来其中的厉害关系。”   黎母将茶水啜饮了两口,又看向眉眼宁和的儿媳,迟疑道:“那闻筠,娘该怎么做?”   别看黎府这几个小子和丫头,她不爱搭理,但她真要面对,单独拎哪一个出来她都有些怵,看到他们,都会有些心慌。   这种心慌表现在脸上,就是愁苦,不安和彷徨。   苏满娘看着黎母面上的怯弱,温声安抚:“娘您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他们来请安时,您给他们一个好脸儿,或者偶尔略关心两句就行,剩下的都有我在呢。”   黎母犹豫了一番:“这样就行?”   “这样就行。”   黎母敛眉沉吟了片刻,轻轻颔首:“那也行,闻筠你聪明,玉清说让我在家时多听你的,那娘便都听你的。”   苏满娘颔首,又柔声细语地与她说着话儿,将她哄得彻底忘记方才的不安与不快。   她看着面前神情逐渐舒缓下来的婆母,突然生出一种错觉,就好像她现在不是在养五个便宜孩子,而根本就是六个一般。   而这种错觉直到回到听涛苑,当她看到已经早早在房中等待的黎锐卿后,又在持续攀升:或许是七个?!   自从发现苏满娘确实不会对他生出浓烈的爱慕与强烈的占有欲后,黎锐卿对床上运动就格外热衷和频繁。   最开始顾忌着苏满娘的承受能力,黎锐卿还三四天一次,之后看她略微适应了,也不常擦药膏了,便提升到两天一次。   但是现在,明明两人昨天刚运动过,怎地他今日又回来得这般早?!   苏满娘迟疑地看着靠着木棱窗扇捧书纳凉的黎锐卿,温声道:“夫君,可用过膳?”   原先每隔一天的晚上,两人不运动时,黎锐卿都会回来得较晚,在书房中用过晚膳后才会回来休息,所以今日她也没回来等他,而是在黎母那里与她用完饭,才回的听涛苑。   黎锐卿歪头,神情慵懒。   方才隐约可窥的温文尔雅,瞬间荡然无存:“没用过。”   “那妾身这便为夫君传膳。”   虽说刚才在澄心院已经用过,但苏满娘还是陪着黎锐卿又略用了些。   待晚间,两人洗漱完毕,挥退丫鬟婆子后,苏满娘看向正在一旁怔怔看向她的黎锐卿:“夫君,可是有话要与妾身说?”   黎锐卿眯起眼睛,眼底闪过一下黠光:“我记得,你的葵水应是明日要来。”   苏满娘:……   最近日子过得忙碌,她还真没有认真算过。   但是想想,她出嫁那天,月事刚刚干净没两天,到今天为止,确实已经过了二十余天。   “好像是的。”   至于对方是怎样知晓自己来葵水的日期,她根本不想去问。   黎锐卿满足地勾起唇角,他将苏满娘拉到床榻上,放下床帐,将她整个儿地压在身下,感受着身下的绵软,他低笑出声,语带诱惑:“那你明日不要忘记铺上你的小红被,等为夫晚上回来与你一起睡。”   苏满娘有些羞窘,但还是一本正经道:“……夫君,正常来说,这个时候咱们最好分开睡。”   这也是时下大部分夫妻的相处方式,即便是苏父与苏母感情这般好的也是如此,每个月都有几天,苏父是睡在书房的。   苏满娘羽睫轻眨,微微侧头,想想自己将要男子同睡一床月事被,就很羞人。   更遑论,还有第二天起床时,可能会面临的月事被上渗有斑斑血迹的尴尬场景。   黎锐卿将头整个儿埋入她的颈间,深嗅了一口她身上温凉的冷香,笑:“不是说好互相不干涉对方的生活方式吗?明晚我会回来一起睡,记得在桌上给我留几碟子糕点。” 第48章 月事   温热的呼吸已经在她的耳畔转为急促, 震颤着酥麻的耳膜。   苏满娘羽睫惊颤,脑海中有些模糊不清,含含混混地嗯了一声, 便被黎锐卿给熟练地拉入颤栗的世界。   次日当苏满娘醒来时,黎锐卿已经离开。   她扶着腰肢,想着自己昨晚应下的事,莹润的面上一阵羞红。   待梳洗完毕,她抚着额头对六巧道:“我今晚应是会来葵水,帮我准备好月事被, 晚上铺上。”   “哎,好的, 夫人。”六巧麻利地打开衣柜。   没一会儿,她从里面抽出一条崭新的红色小被,对苏满娘笑吟吟道,“夫人,大人为您准备了许多条月事被,我刚刚粗略翻了翻, 只衣柜中崭新的就有七条, 再加上咱们带来的那条, 您根本不用担心不够用。”   “七条?!”苏满娘心下一跳。   待看到六巧点头,她马上跟着起身, 来到放置被褥的衣柜前, 看着其中一角堆放得整整齐齐的月事小被, 她右眼皮子禁不住跳了跳。   想到昨晚黎锐卿和她说起月事被时眼底微妙的兴奋, 她不知为何竟生出了种不妙的预感。   而且这种预感今日一整天都如影随形。   中午午膳后,苏满娘的葵水如期而至。   她垂眉端坐在绣墩上,看着面前樟厨下刚刚送过来的五红汤,心中越发地不踏实起来。   六巧见苏满娘情绪似不大对,走上前担忧道:“夫人,你可是身体难受,不若去软榻上躺会儿?”   苏满娘缓缓摇头,温声道:“不是不舒服,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   她总觉得黎锐卿昨晚那话是另有含义,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六巧松出一口气,随口劝慰:“那也不着急现在想,夫人您体寒,现在先趁热喝,喝完说不定就想通了。”   苏满娘又低头看着白瓷小碗中的汤水,半晌勾起唇角,“好吧,你说得也有道理。”   船到桥头自然直,在没有事情发生前,她确实不用庸人自扰,去琢磨太多。   怀着这般轻松的想法,这一夜苏满娘只等了黎锐卿一会儿,就没有抵抗住睡意的召唤,早早的躺上了月事被,沉沉地陷入黑甜梦乡。   连黎锐卿到底是何时回来、何时解衣上床的,都未有丝毫察觉。   次日一早,等苏满娘再次醒来时,身边已空,她抬手撩开床帐,就看到已经换好衣衫,准备出门的黎锐卿。   苏满娘揉了揉额头,睡意朦胧道:“夫君,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妾身完全没发觉。”   黎锐卿回头,看她睡眼惺忪的模样,难得笑意缱绻温柔,仿若是艳丽的红梅陡然绽放,放在他那张精致的俊美面上,充斥着让人窒息的旖旎魅力。   “你这两天身子弱,记得好好休息,不用特意等我。”   温和的声音,仿若是盈满情愫的含笑语调,让苏满娘浑身一个激灵,被生生吓醒了。   她迟疑地看向黎锐卿,黎锐卿却未给她答复,只是转而道:“一会儿起床后,记得先换上一床月事被再继续睡,这么大的人了,真是不小心。”   苏满娘抓住被角的手紧了紧,她不动声色地感受了两下.身子,面上飞来两抹嫣红:“让夫君见笑。”   这样说着,她心中又有些惴惴的疑惑。   昨晚是她月事的第一天,量应不大。而且鉴于还要和黎锐卿一起睡的缘故,她提前做好了完全的防护措施,应该不应血流成河才对啊。   黎锐卿看着苏满娘难得窘迫的羞涩模样,眼底飞快闪过一抹笑意,他整理好腰间的玉佩荷包,走至床沿边,伸手摸了把苏满娘肩头柔顺的发丝,柔声安慰:“不过没关系,谁让你是我的夫人呢,反正我给你准备得月事被够多。”   苏满娘抿紧唇瓣,垂下眼帘:……感觉并没有被安慰到。   等黎锐卿一走,她连忙将床帐放下,翻开被子看向自己身下的月事被。   “诶?”只一眼,就让苏满娘神情微妙。   她身下的月事被上并无血迹,干净地一如崭新,可见昨晚她的措施确实做得万全了。   她抿了抿唇,想着方才黎锐卿的表情,晃了晃还有些迷糊的脑袋,“他刚才不会是在唬我吧。”   说完她就要起身拉铃,却心念一动,突然抬手翻开黎锐卿位置的被子。   下一刻,她就见到那鲜红的小被上,沾染上了大片大片的渗透状血迹,丝丝点点,状若红梅。   苏满娘:……   她瞪大眼睛,身子不自主晃了一下,只觉得额头沉重到压抑了呼吸。   所以,这就是他之前询问她昨晚是不是来葵水的原因?!   自己出去办事受了伤,回来跑她这里来递黑锅?!   她刚刚还傻乎乎地表达了歉意?   他的脸呢?!   苏满娘怔怔地看着那红色月事被上的大片血迹,胸中多番情绪翻滚,身体僵硬到无法动弹。   一瞬间,她竟然有种莫名的想法,这该不会是老天爷看她小时候让两个弟弟黑锅背多了,所以特地让她嫁了个能给她递黑锅的来惩罚她吧。   她死死地盯着黎锐卿被下那片染血的月事被半晌,最终还是强忍下喉间的心梗,调转了被子,将他那片沾染了血迹的月事被挪至自己原本身下的位置。   这锅又大,又黑,又圆!   但看黎锐卿的模样,是明显不愿意别人知晓他受过伤的,所以她不背还能怎么地。   深呼吸一口气,苏满娘拉响铃绳,很快,六巧带着一票婢子进来收拾。   床上那条沾染了血迹的月事被婢子们麻利地撤下,又从衣柜中另取了一条新的,放在床角备用。   等六巧服侍着苏满娘净完面、整理完妆发,陪她一起往澄心院走时,还与她低笑道:“夫人,昨晚您来葵水,大爷也没歇在外面,还坚持与您同睡一床,可见大爷是真心欢喜您。”   苏满娘抽了抽嘴角,“也许吧。”   原来他来递锅给她,还能博得这般的名声好处,一举双得吗?   她感觉自己的心,梗得越发厉害了。   这种时候,她竟连保持惯常的温和笑容都有些保持不了。   想她嫁入黎府后来的第一场葵水,为了不给小丫头们添加工作量,已经千防万防,做好了万全准备,哪想事到临头,还是被黎锐卿给扣下一口黑锅。   也不知道对方的伤势如何,希望他能早日痊愈。   否则那伤口若是总不好,给她渗上七天的血,该不会让她天天背这血漏的名声吧。   只要想想,她就感觉难以呼吸。   六巧却以为她不好意思,只一个劲儿地继续兴奋嘟囔:“而且,既然您嫁入黎府后来的第一次葵水,大爷都没有与您分房,想必之后也是不会的。”   苏满娘缓缓转头,看向一副兴奋到不行模样的六巧:“六巧,噤声!”   这样凄惨的未来,完全可以不去描述。   等苏满娘抵达澄心院时,黎锐卿已经到了,正厅中的小丫鬟们全部眉眼低垂,除了几个婆子外,没有一个敢抬眼看他的。   清晨清新的空中,男子一身玛瑙红长袍,气质温文,就那般眉目柔和地坐在黎母对面,越发显得他风度翩翩、艳丽无双。   见她进来,黎锐卿侧头向她浅笑颔首:“过来这边坐,都是自家人,不用太守规矩。”   苏满娘:“……多谢夫君。”   黎母赶紧对身后的婆子道:“汤呢,先给闻筠端上来,身子不舒服就先暖暖身,之后咱们再用朝食。”   苏满娘的动作一僵,她侧头看了眼旁边笑得若无其事的黎锐卿,敛眉温和笑:“多谢娘。”   黎锐卿视线滑过正与黎母一起闲话家常的苏满娘,斜身靠在身后的宽背椅上,不自觉地磨蹭了两下,唇角不自觉带上几分餍足,半垂的眼底一片波光冽艳。   等黎锐卿与苏满娘陪着黎母用完朝食,眼见两人就要离开,黎母为难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让钱嬷嬷取过来一摞拜帖。   她有些气弱地对黎锐卿道:“玉清啊,这是我娘家大嫂子给我送来的拜帖,说想见我,又没写什么理由。我便都给推了,可是谁想她竟每天都送,最近还越送越多,我这……”   黎锐卿将拜帖展开,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嗤笑:“娘您不用管她,等下次沐休,我亲去刘家好好问问情况。”   黎母看到他这笑容,有些害怕地将身子往后缩了缩,又小声道:“娘听说,像你现在这样当官的,言行举止都有御使监督,咱们去的时候得好好说,问问什么事儿就行,可千万别被那些御使抓到把柄。”   黎锐卿将手中的几张拜帖一张张翻开,又一张张丢掉,“娘你就放心好了,您儿子可是正派人。”   苏满娘坐在一旁,不动声色观察着黎母的神色。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黎母在提及她的娘家刘家时,有些心虚、气弱和恐惧。   当然,也可能是错觉。   她默默垂下眼帘,想着黎府现在还有什么事儿能让刘方氏这样执着的上门。   不知为何,就想到了之前整理翻看库房单子时看到的小刘氏留下来的嫁妆。   虽然嫁妆简薄,却仍在被休后留在黎府。   只不过如今是被整个儿的封存了起来,放在小库房中,留给黎霜以后嫁人之用。   苏满娘在心中将这事反复思量了一会儿,听着旁边黎母与黎锐卿的讨论,将这事暗暗记在心里。   离开澄心院后,两人相携而出。   黎锐卿见苏满娘一出了澄心院,笑意就瞬间收敛,忍不住弯起唇角:“还在生气?”   苏满娘缓缓抬头,见他虽说面色红润,却依稀带着淡淡的胭脂味儿,就知他今天脸上又抹红了。   她认真颔首:“确实还有一点。”   黎锐卿便笑,低头在她耳边低语:“那为夫今晚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作为补偿。”   苏满娘愣了一下,刚想问是什么好消息,就听黎锐卿又接着说:“今晚铺好月事被,等我回来后与你细说。”   苏满娘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今晚可是她来葵水的第二天,稍有不慎,到时这月事被上有了对角两块血迹,她这锅该怎么背?!   难道要说她那是自己的被角弄脏了,然后换了个方向,让夫君帮自己溽了一晚上,自己又换了个地方继续渗吗?   啊?!   苏满娘紧紧攥住帕子,差点没维持住自己的温和假面。   “夫君,妾身觉得大可不必。”   “夫人乖,咱们说好了,互相不干涉对方的生活。”   苏满娘:……   可是你现在已经严重干涉了我的生活!   她感觉如果再多来几次,她血漏的名声在下人们中间是跑不掉了。 第49章 诰封   当晚, 苏满娘到底是没有等到黎锐卿回来和她说说到底有什么好消息,她早早就因为疲倦头晕,钻入床帐睡得昏沉。   半夜醒来时, 苏满娘感觉身下湿漉漉的,她连忙起身,翻看了下身下的情况,小心地避让开外面黎锐卿的位置,去里间净室收拾。   等回来后,她看着正在床上睡得死沉的黎锐卿, 想了想,伸手轻推了他两下, 呼道:“夫君,夫君。”   如此反复叫了五六声后,黎锐卿方懒洋洋睁眼,清明的眼底毫无睡意。   苏满娘梗了一下,柔声开口:“夫君你先起来一下,妾身想换一下月事被。”   黎锐卿颔首, 起身。   就着蜡烛朦胧的烛光, 苏满娘看到他身下的月事被上也隐有血迹, 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她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从衣柜中另外取出一床新的月事被铺在床上。   黎锐卿穿着里衣,看着苏满娘动作, 声音慵懒:“得亏我当初让人将这小红被做得多, 否则光你带来的那一床, 这个时候根本就不够用的。”   苏满娘背对着他抽了抽嘴角。   如果只有她一个人的话, 她感觉很够用,这个时候大不了对折一下。   还没待说什么,就听黎锐卿继续开口:“我这里衣上也沾上血了,明个儿就不让墨砚给我洗了,到时你便说是我躺在你原先的血迹位置上,帮你溽了一晚上沾上的。”   苏满娘:……   这口锅太大太黑太圆,她不想背。   她动了动嘴角,勉强笑:“夫君不若还是带回去,让墨砚给你洗吧。”   同睡一床月事被,让她给他背锅也就算了。   但如果她故意让夫君睡她月事被的血迹的事情传出去,她还要不要做人?!   黎锐卿深深地看着她,见她眼底坚持,无奈叹息一声,口中嘟囔道,“墨砚那小子杀人还行,洗衣服的能力却着实太差,他都已经给我搓烂几十件里衣了,这件里衣我还挺喜欢……”   苏满娘默默眨眼,盈盈微笑,在黎锐卿的卖惨攻势下,愣是没有松口。   就着烛光,她为黎锐卿重新上好伤药,看他换好衣衫:“既是后背受伤,夫君为何不趴着睡?”   如此这伤口也不用一日一日地往外渗血,他方才脱下衣衫时,她都发现里面的布条已经都伤口上的血肉粘连到一起了。   黎锐卿颔首:“你说的有些道理。”   苏满娘唇角勾出笑意。   “所以就在你月事被要撤下的前一天,再趴着睡吧,要不不舒服。”   苏满娘诧异抬头:那每天将伤口整得血中带肉,就很舒服?!   两人用眼神短暂对峙一番,最终黎锐卿到底没有趴着睡,他刚重新上好药、绑好布条,就又往月事被上一躺,迅速进入梦乡。   苏满娘:……   次日清晨,苏满娘早早起床梳洗完毕,木着脸看着婢女们将昨晚沾血的两床月事被全部撤走。   第二次铺上的月事被,她的那边没有半分痕迹,但黎锐卿的伤口在他仰躺着睡了一晚后,又往外渗了血。   作为一个陪着妻子睡月事被的好男人,这出血的锅,还得由她来背。   苏满娘发现,第一次发生这种情况时,她还有些羞窘,但等到第二次时,她竟然有些习惯了。   六巧看着苏满娘欲言又止:“夫人可是最近身体不舒服?”   夫人之前还未出阁时,用月事被也没有这样费啊,一个月最多也就污一两次,很多时候,根本就不会污。   但现在,这才短短两天,就用掉了三条!   这还是得亏府中大人用心,月事被准备得多。   苏满娘垂下眼睑,轻声开口:“最近出血量有些大,晚上便给我多炖上盏五红汤吧。”   六巧连忙点头:“那就中午喝四物汤,晚上喝五红汤,好好补补血。”   苏满娘弯起眉眼:“晚上的那份,要来两碗。”   她要给某个这两天失血量过多的家伙好好补补。   由于昨晚中途醒了一回,后半夜又万分小心,身子没敢大动,所以今日起床后,苏满娘的精神明显有些萎靡。   黎母见她模样很是心疼,连忙让她回听涛苑多睡一会儿,好好歇息歇息。   上午,就在苏满娘还歪在听涛苑的软榻上浅眠时,就听到六巧在寝房门口的喜悦低呼,以及她转身快速小跑过来的声响。   苏满娘睁开眼帘,慵懒道:“怎么了?”   六巧由于极度的兴奋,这一刻脸蛋上红扑扑的,她欢喜道:“夫人,是朝廷来人给您颁诰命文书了,您快起来,奴婢给您整理一下衣裳。”   “什么?!”   苏满娘的眼睛霍地一下睁大,坐起,原本缠绵的睡意一下子全跑了。   “是诰封!”六巧此时兴奋地声音都有些发飘,大声为她解释,“大人为您奏请的诰封下来了,现在人还在外面等着呢,夫人咱们赶紧的!”   苏满娘:……   接下来的一整套流程,苏满娘都走得晕晕乎乎的。   身为官员的妻子和母亲,确实是有被赐封的资格。   比如黎锐卿现在是从四品宣武将军,那她则可被赐封至四品恭人。   这一点,在成亲之前苏满娘就从钱嬷嬷的教导中知晓。   只是因为这个赐封需得官员自己申请,所以她没有想到竟会这样快罢了。   苏满娘一开始以为,自己嫁入黎府后,短期内能够获得诰封的可能性不大,但只要她在黎府表现得当,家宅安稳,不犯错误,不给黎锐卿拖后腿,那这个日期也应不会太远。   却未想到,她刚刚嫁入黎府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这诰封文书便被赐下来了。   她恭恭敬敬叩拜后,起身接过诰封文书,身后的钱嬷嬷上前帮她接过旁边托盘中的诰命正服,彩霞则伶俐地拿出几枚荷包,欢欢喜喜地给几个上门来宣赐的太监侍卫塞了过去。   那老太监手指捏了下荷包的厚度,估量着里面装的应是银票,面上笑意更加真诚,笑道:“那咱家便在这里恭喜恭人了,告辞。”   等人被送走,苏满娘看着身边被小厮临时叫回来接旨的黎锐卿,有些兴奋地抿了抿唇,感激笑道:“多谢夫君。”   黎锐卿眉梢微扬,眼带促狭笑意:“现在不生气了?”   苏满娘笑盈盈点头。   有了这个诰命册封,别说只是污三床月事被,就是他再给她污上三十床,她都会一力坚.挺地将这口锅给背下来。   甩锅者,恒被人甩之。   她最近已经颇有觉悟。   黎锐卿看她那副感激地不要不要的模样,没忍住伸手掐了她圆润的脸颊一下,低声轻笑:“不是早就与你说过的吗?”   他会给她嫡妻的体面,当然不会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去为难她。   “今晚我想吃面。”   苏满娘连忙颔首:“妾身现在就吩咐厨下去做。”   “为夫想吃夫人亲手抻的。”   “那妾身稍后便在小厨房准备起来,今晚就做给夫君吃。”   “还有那啥,今晚也要铺好。”   “有有有,咱们备换三条。”   “嗯。”   黎锐卿满意地眯了眯眼,而后背着双手慢悠悠离开府门,继续上值去了。   黎母此时也小心观摩完那本诰封文书,喜悦地走过来拉住苏满娘的手一个劲儿地摩挲:“闻筠,这下好了,以后府外面还有什么需要应酬的,你便都替娘给去了吧,啊?”   苏满娘愣了一下,而后欣然颔首:“哎,好的娘。”   黎母此时的状态比苏满娘更加兴奋,也更加轻松。   她亲昵地点了点苏满娘的鼻尖,笑道:“是乐傻了吧,快派个人和亲家太太说一声,也让亲家高兴高兴。”   苏家,苏母等人得知后果真很是高兴。   虽说作为一个从四品官员的妻子,这得到诰封是迟早的事,但是早得到和晚得到,却能看出夫家对苏满娘的重视程度。   显然,黎锐卿早早就开始为苏满娘请封的举动,让苏母很满意。   她笑眯眯对几个儿子说:“你父亲前一阵才和我说,要给我弄一个六品安人的赐封,结果我这边还没接到,你们姐姐那边的便先到了,这个女婿找得好啊。”   苏润允和苏润臧也为姐姐松出一口气。   哪怕黎锐卿那人心思深沉,他们玩不过他,但只要他对他们大姐姐好,他们便会真心感激他。   “那娘,咱们现在就给大姐姐准备一些贺礼送过去吧。”   苏母抬手拍了下额头,连忙起身准备往库房方向走:“对对对,准备,现在就准备。”   到黎府宣读诰封的老太监离开没多久,辛图城中的百姓们就陆续知晓了这个消息。   “这么快的吗?黎府那边刚刚办完红事还没到一个月吧。”   “没有没有,六月十三办的喜事,现在才七月七,满打满算才二十来天。”   “从咱们这递折子到京城快马加鞭得五天,回来得五天,在京城还得耽搁一些天,这估计根本就是刚成亲就往上递了请封折子的吧。”   “嘿!我之前便说人家黎大人夫妻感情好着呢,就城里那些娘们一个个酸唧唧地说着酸话,这下总能看出来了吧。”   “也是,反正咱们都是男人,不会去嫉妒黎将军的脸,说的都是实话,有一说一吧。”   “哈哈哈……”   和丰茶楼中,马芳雯听着下面百姓的谈论,忍不住出言感慨:“看来黎将军真对新夫人真的很满意。”   童敏凤狠狠咬牙:“哪里来的什么满不满意,指不定只是因为黎将军只是一个好男人呢!”   “嗤,嫉妒得眼睛都红了,你就别说酸话了。”   “你……” 第50章 抻面   如果说, 辛图城中的大部分人对于黎府新夫人的诰封都是祝福的,那么,此时还被刘全关在院子里的刘方氏, 则差点没被这个消息气到发疯。   她看着特地过来和她聊天的刘家三嫂,赤红着眼睛道:“三弟妹,大嫂对你好不好。”   刘家三嫂对上刘方氏那深沉可怕的眼睛,心中蓦然有些寒凉。   明明是明媚的夏日,她却感觉手臂上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她只是迟疑了一下,就感觉刘方氏捏在自己手上的指甲已经快要扣到她的肉里, 刘家三嫂连忙颔首:“好好好!大嫂对我最好了!”   “好弟妹,那你明天能不能帮大嫂个忙……”   当天下午, 苏满娘果真兑现诺言,认认真真抻了一大团面。   由于心情太过激动,抻起面来完全感觉不到累,最后抻出来的面条数量有些多。   苏满娘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又让人给黎母给每个孩子都分去一些。   剩下的,她依着黎锐卿的饭量, 特地给他装了满满一大碗。   且不说澄心院和其他几院的孩子们接收到面条后的反应, 只说听涛苑中, 黎锐卿坐在膳桌旁,瞧着面前的大碗鸡汤面条, 唇角微勾, 眼尾上扬, 显然心情不错。   他一直等到苏满娘回来净手落座后, 才拿起筷子。   只一口,记忆中那久违的劲道感,就再次归位。   “味道可还好?”   “好吃,夫人辛苦。”   苏满娘看着黎锐卿舒心地勾起唇角,动作似慢实快地挑着面条,松出一口气。   两人就着桌上厨下置办的小菜,一人用掉了一大碗。   用完久违的记忆中的抻面,黎锐卿心情甚是舒爽,转头对苏满娘暗示:“这个,为夫很喜欢。”   苏满娘颔首微笑,接收到暗示:“妾身以后会常做,到时烦请夫君品尝。”   黎锐卿颔首,心满意足。   他感觉自己早早将为她将请封折子递上去,做得真是太明智了。   待到饭菜都撤下,便有一个小丫头用托盘端着两晚暗红色的汤水走了进来,全程不敢抬头地将它们稳稳地放置在桌上,而后恭敬地向两人福了福身,便退了下去。   黎锐卿端过一碗,用汤匙翻搅了几下,有些疑惑:“这是什么?”   说罢,尝了一口:“甜汤?”   早就将早间随口吩咐的要两碗五红汤的话,给忘到脑后的苏满娘:……   “味道还不错,”黎锐卿又尝了一口,“不过感觉放凉些会更好喝。”   说罢,又看向苏满娘,继续暗示。   苏满娘接收到暗示,恭顺地垂下眼帘,柔柔颔首:“那妾身以后便给夫君冰镇一下。”   “嗯。”   当晚,黎锐卿用完五红汤后又去了前院书房办公,苏满娘则一边看着小丫鬟往床榻上铺月事被,一边听六巧说着今日份的八卦,好心情的弯起眼睛。   一条被子而已,让他造!   当晚,苏满娘到底是不知道黎锐卿是何时回房的,当困意来袭,她也没有强硬坚持,随着睡意的拉扯,就早早步入梦乡的漩涡。   次日,等苏满娘醒来后,她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最近两天黎锐卿也不知在忙什么,是晚也在前院书房,早也去前院书房。   昨晚她愣是没等到他回来便早早睡下。   掀开被子,她身下干燥,黎锐卿的位置却仍旧残留了不少血迹,而且,好像这血迹比昨天的还多了一些。   苏满娘的动作微顿,而后麻利起身,将月事被的位置上下颠倒了一下,才拉响床头的铃铛。   一点血迹而已,这锅她背!   这一日苏满娘的心情一直很好,等她从澄心院回到听涛苑时,便看到早早等在院中的黎雪和黎霜。   “见过母亲,给母亲请安。”   稚嫩的少女嗓音,带着蓬勃的朝气,让苏满娘嘴角的笑意更加温和。   她先让两人起身,而后例行询问:“可是用过了早膳?”   黎雪点头:“已经用过了,多谢母亲昨夜的面条,吃着就是感觉比厨下做的劲道,特别好吃。”   黎霜也忙不迭细声细气附和:“很特别,好吃,多谢母亲。”   这时彩霞也出声附和:“夫人,刚才三位少爷过来给您请安,不过奴婢估摸您今天回来的会晚一些,怕耽误他们上课,便让他们先回了,三位少爷也说感谢您昨天的面条。”   苏满娘有些不好意思,但面上还是端住了:“以后我若回来的晚,便让他们先离开即可,别耽误了学习。”   现在黎母可是将注意力都放在了他们的学习上,进步还好,就怕退步了老太太又会甩他们脸子。   想到这里,苏满娘再次叹息,她果真有些矫枉过正了。   上午,苏满娘给黎霜和黎雪安排了一些习字任务。   她为两个小姑娘挑选的女先生已经有了着落,也已与那位女先生见过,算是定下了人选。   只是对方家中最近有些事务,需得等到整理完毕后,才能来黎府为两位小姐授课。   想必以后她像是现在这般指导两人的机会,将不剩下几天。   这般想着,她在教导两人习字时,便格外用心。   两个小姑娘的学习态度一直很端正,前后不过半个多月,字体上便能看出不少进益,也让苏满娘教得颇有成就感。   “夫人!”   正在苏满娘站在两人身后指点她们一些书写习惯时,就见窗外六巧匆匆从院外进来,还带进来一个方脸婆子。   苏满娘缓步走出小书房,凝眉询问:“发生了何事?”   若是往常,六巧都是先通报,再让人进来,今天却是直接将人领了进来,想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夫人,夫人不好了,”那方脸婆子一进门便给苏满娘行礼,连请安都来不及说,就直接道,“老夫人娘家的大嫂子到府门口,说想要见老夫人。老夫人托病不愿意见,让我们将人打发走。”   “哪想到今个儿那位大嫂子也不知是发什么疯,听到老夫人回绝后,就直接躺倒在府门前,指着咱们府门口就撒泼打滚,破口大骂。老夫人不知该怎么办,让老奴来问您。”   苏满娘愣住了,黎霜和黎雪执着毛笔的手也顿住,在小书房中偷偷竖起耳朵。   “你是说,刘家的那位大舅母?在外面撒泼打滚?”   苏满娘赫然想起,两天前黎母手中捏着的那一摞拜帖,黎锐卿还说会在沐休之日前往刘家拜访。   只是大周朝官员都是十日一沐休,距离黎锐卿沐休还有三天。   而现在,显然黎锐卿还没来得及去拜访,那位大舅母就杀了过来。   “是的夫人,正是刘家的那位刘方氏。”   苏满娘刚嫁进黎府不足一月,刘家那边的亲戚她一个也没去认过,府中黎母和黎锐卿都好像遗忘了这件事,她也就没有特意去提。   现在黎锐卿前脚刚刚离府,出去上值,后脚刘方氏就到黎府外撒泼打滚,让她很难不怀疑她的用心与目的。   她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小圆脸,莫非这位大舅母是欺她是新嫁妇,以为她是面团儿好揉捏不成?   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细碎发丝,苏满娘看着那焦急的方脸婆子颔首:“你去与母亲说一声,让她只管装病,剩下的无需她管,我来料理。顺便让钱嬷嬷来听涛苑寻我。”   以她对黎母的了解,她对这种需要出头的事,肯定是避之而唯恐不及,她也不愿为难她。   小麻烦而已,她自可一力揽下。   方脸婆子响亮的应了一声,行礼退下,又小跑着离开了听涛苑。   黎霜和黎雪小心放下毛笔,面面相觑。   黎雪拧眉,黎霜却差点没将头给低到胸前。   苏满娘这时也顾不上她们,只是垂下眼睫略沉思了一会儿,开口:“知鸟,去寻蔡管家,让他找十几位护卫将大舅母围起来,与她说,或者他们给他亲手抬进府里,或者她自己走进来,二选一。进府后,让她去前院花厅等待,不给看茶,不许离开。”   “是,夫人。”知鸟领命离开。   “彩霞,你去找吴婆子,让她为我寻十来位健壮的仆妇,到听涛苑门口等我。”   “是,夫人。”   “碧庚,你去……”   几条命令一一下达下去,听涛苑中原本有些慌乱的下人们,心境逐渐沉稳下来。   主子胸有成竹,沉稳大气,下人自然会心有依托,不会自乱阵脚。   很快,苏满娘整理好衣衫,还顺便给自己上了个妆。   她准备妥帖后,走到小书房,看着两位心不在焉练字的小姑娘道:“今儿个你们便先回吧,等明日过来时每人带三张自认为写得最好的大字,我要检查。”   “是,母亲。”   两人向苏满娘恭敬行了一礼,便带上刚才练字的纸张,在各自丫鬟和嬷嬷的带领下离开了听涛苑。   穿过听涛苑的院门,黎霜看着前面的黎雪一行,慢腾腾地落后了几步,颤着纤细的小声音问身边的何妈妈:“妈妈,外祖母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母亲和祖母会不会因此而讨厌我?”   继母嫁入黎府后,她幸福得一如她之前幻想的那般,她喜欢现在的生活。   如果从明天开始,一切又将恢复原样,她可能接受不了。   何妈妈也有些愁,但她了解自家小姐的哭包性子,只能温声安慰:“不会的,老夫人和夫人都是明理的,您外祖母的行为也不受您控制,她和您不是一拨人。”   黎霜听到这里,却更伤心了。   一直积蓄在眼中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得大滴大滴落下:“也对,外祖母她根本就不喜欢我,压根儿就不在意身在黎府的我的感受,她和我根本就不是一拨人。” 第51章 刘家   走在前面的黎雪看着身后正在默默哭泣的黎霜, 脚步顿了一下。   想要回去安慰,却被身边的李妈妈拉了一下,低声道:“小姐, 恕老奴说句越矩的话,您在府中现在身份尴尬,很不该掺和进这些事里面。您承受不住被迁怒的风险。”   黎雪搅搅手指,垂下眼帘,半晌轻声回道:“无碍的,妈妈。无论怎样, 这次出听涛苑我们是一前一后,我不可能装作没看见。表现得太冷漠并不好, 姐妹亲情还是要顾忌一下。等以后再有这种情况,我一定会装作不知。”   李妈妈想想也是这个理儿,遂松下拉住黎雪的手,与她一起向后走去。   听涛苑中,等两个姑娘离开没多久,之前被苏满娘打发出去跑腿的小丫头们也相继赶回。   “夫人, 奴婢已经与府中蔡管家说完了。”   “夫人, 奴婢已经寻来了十位粗壮的婆子。”   “夫人, 刘方氏已经被请到了前院花厅。”   ……   “夫人,钱嬷嬷已经到了。”   苏满娘看向匆匆赶来的钱嬷嬷, 笑盈盈地迎上前道:“大热天的, 嬷嬷不用走这么急, 若时间长了, 便让她多等一会子便成。”   钱嬷嬷努力喘匀呼吸:“夫人是不知道那刘方氏的嘴皮子厉害,老奴也是怕夫人待会儿吃亏。您是文人,不知道乡间泼妇们撒起泼来,真的是有理都说不清。”   苏满娘柔柔地眨眼。   她想,钱嬷嬷之所以会这样担心,是压根不知道她嘴皮子有多厉害。   如果她知晓自己曾经在乡下祖宅时,不仅厉害地将周围和她争掏鸟蛋的地痞流氓们给套麻袋揍了,还曾有将人骂得差点背过气去的丰功伟绩,也不知钱嬷嬷会是什么感想。   她抿了抿唇,想着自己如今的身份,心道一会儿如果那位刘方氏不是很过分,一定要记得口下留情,放她一马。   免得表现得太出色,吓坏府中胆小脆弱的婆母。   “钱嬷嬷,你可知晓婆母之前带着夫君投靠刘家那几年的情况。”   “当然知晓,夫人您听我与您细说……”   ……   等苏满娘带着钱嬷嬷与十位粗壮婆子来到前院花厅时,刘方氏已经在花厅等了不短的时间。   苏满娘在一众下人此起彼伏的请安声中,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带着身后呼啦啦一群膀大腰圆婆子踏入花厅。   吵架第一招,以势压人。   即便这些婆子们全程不说话,但只要她们能压阵,那便够了。   对于苏满娘带来的这群人,刘方氏显然也是被唬了一下。   但当她看到打头的那位体态稍显丰润、噙着温和笑意的苏满娘时,这种惊吓又减轻了不少。   左右不过是个新嫁妇,脸皮嫩着呢,这府上一个小媳妇,一个老骨头,她哪个都不怕!   由于刚在黎府门外撒完泼打过滚的缘故,此时刘方氏衣衫褶皱,发髻散乱。   虽周身狼狈,但眉宇间残存的深深戾气与阴森,看起来也颇为唬人。   刘方氏此人鹅蛋脸,柳叶眉,身段柔弱纤细,只凭其身形五官就可想见,那位生完黎霜后不久便不幸离世的小刘氏,生前又是怎样的风采照人。   只可惜本是一副好面孔,却因为她面上的愤怒和阴狠,破坏了大半。   苏满娘只看了刘方氏一眼,便慢悠悠行至花厅的主座位置坐下。   一位婆子端着茶壶杯盏上前,放到苏满娘身侧的雕花木桌上,并恭敬地为她倒上一杯热茶。   茶汤金黄,温度适中,茗香飘逸,是茶汤中香气最为浓郁的万里群芳最,祁门红茶。   苏满娘优雅地用茶盖刮了刮茶汤表面的浮沫,慢条斯理饮下半盏,才看着刘方氏温声笑道:“大舅母,听闻您在黎府门口磕头叫门,不知是所为何事,这般着急?”   刘方氏原本就因为折腾了半上午,没得到一口水喝,就在努力压抑火气。   现在听得这话,她火气一下子就爆裂开来。   她噌的一下站起,伸出蔻丹斑驳的指尖指着苏满娘,嗓音嘶哑:“既然知晓我是大舅母,缘何见面时不向我行礼?!不要以为你父亲成了太常寺主簿,就看不起我!   二十多岁才成亲的老姑娘,果然教养欠佳,也就我那蠢外甥才眼瘸看上你这样的货色!刘禹彤呢,让她给我滚出来,今天是大人说话,你一个小孩子丫丫的能出什么面,还不赶紧让人叫她给我滚出来!”   一番霹雳炮般的诛心话语,让在场的仆妇均都变了脸色,看向刘方氏的视线都饱含怒意。   而作为被刘方氏炮火集中的主力,苏满娘全程脸色不变,就连嘴角笑意都没有半分减弱,只是在刘方氏一口气说完,大力平复胸口怒气急速喘息时,眉眼微抬,右手轻轻往前招了招。   下一刻,便有两位健壮仆妇上前,虎扑到刘方氏面前,按住她的肩膀,一巴掌扇到了她的脸上。   “你敢扇我?!”刘方氏眼神狰狞,表情扭曲,看架势若非是被两位仆妇按着,竟是要和苏满娘拼命。   苏满娘皱眉,她直觉刘方氏现在的状态有些不对,就好似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刺激一般。   虽心中犹疑,她面上的表情始终是温和的,就连声音都是轻声细语:“大舅母,我尊称您一句大舅母,便代表我是真的尊敬您,只是,我与婆母却是朝廷亲封的四品恭人,属于周朝诰封命妇。您在我黎府家中,对我不敬,对我婆母直呼其名,这便是对朝廷礼法的蔑视与不敬。   我现下在府内掌掴你一巴掌,是为您好,一巴掌下去,您长了记性,以后想必不会再犯,若是现在把您拖出去,扔到衙门大牢,到时可就是脱掉裤子的杖刑了,那多丢人?!”   刘方氏:……   她的面颊刚才被仆妇不留情地一掌,给扇得涨红,身体更是被气得一抖一抖,衬上她散乱的衣衫和发髻,显得越发狼狈不堪。   苏满娘垂眉饮茶,对她的惨状视若无睹。   这只是仆妇上手,若是由她亲自上,只怕这会儿牙齿都该被打飞出去。   她抬手又为自己将茶盏倒满,抬眉看向被气得呼哧直喘的刘方氏,浅笑:“大舅母您可知晓,您今日要闹的,是四品官员府邸,像是您如今这般作态,稍微透露出去一些,不仅刘家的家教会就此蒙尘,就连您早已出嫁的几个闺女,也可能因为您而蒙羞。   黎府只要对他们的家族稍微施压,那您的女儿们被休弃也不是不可能。更甚至就是您,被官府杖责后,您可能就不会是刘家的大舅母了,您可有考虑过。”   刘方氏被人按压着,怒气已熏红了眼眶,她面色发狠,声音凄厉:“小丫头,你今儿个将我按在府中掌掴,信不信我若透露出去,不仅你苏家的家教就此蒙尘,就连你家剩下的那位小妹,也要彻底嫁不去,你信不信。”   苏满娘轻轻颔首,仿若根本没被她吓到半分:“所以,我准备现下就将你送去牢中蹲着,等我带着一群护卫和小厮围观您行刑,之后若您的嘴还有力气叭叭,那就请随意。”   刘方氏嗤笑一声,突然身子一软,拍着大腿就开始嚎啕大哭:“我这些年都是养了些什么白眼狼啊,想当年她带着一个干巴巴的小崽子,回来娘家投奔,还不是我心软给了他们一口吃的!”   “现在人家发达了,就因为我直呼了她一声名字,就要把我往死里打,早知道当年我那些粮食,就是给狗给猪吃,都不能给这两个白眼狼吃啊!”   “我的老天爷啊,你可开开眼吧……”   苏满娘这次改抬了左手,下一刻,又出来了两位仆妇,与刘方氏身旁的两位仆妇一起,一人揪了一只腿儿或胳膊,把边哭边挣扎地厉害的刘方氏,给抬到了前院的院子里。   苏满娘轻笑:“既然大舅母将刘家属于所有男人们的财产,视若自己一个外姓女子的,那便在这儿好好和老天爷问问,您这样的做法是否正确。”   言罢,她还笑盈盈的对身后的吴婆子道:“将大舅母方才的话,一字一句记得清清楚楚,等稍后大舅舅过来,一字不差地与他好好分说分说,婆母投奔自己娘家,外祖家的两位老人当时可都还在呢,吃着自家爹娘的饭,结果就全成我大舅母自己嘴巴里省出来的,果真孝顺。”   “啊啊啊!老天爷啊,我怎么这么惨啊,我不要活了啊!我的乖女啊啊啊啊……”   看着门外热闹的泼妇撒欢,苏满娘缓缓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叹息:“缺东西了。”   没一会儿,婆子和护卫们便抬来椅子,拿来油伞,打着扇子,端来茶盏,旁边还有小丫头们各自端着糕点、水果、瓜子等物若干,整一个悠哉看戏的现场。   而她所看的戏份名角儿,便是正在前院撒泼打滚哭嚎“老天你快来睁睁眼”的刘家大舅母。   今日黎川智和黎川忱有课,早晨去听涛苑请完安后,便去了学堂,不在府里。但黎川猛的授课地点却是在黎锐卿的演武场。   就在他正拿着长矛横刺面前木桩三百下时,他的贴身小厮万金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黎川猛动作停都未停,气喘吁吁开口:“何事?”   小厮急喘了两口气,急促道:“咱们老夫人那位娘家大嫂在府门口撒泼打滚。刚才被引到了前院花厅,由夫人接待,但小的刚刚从那边经过,听里面动静,好像是吵起来了。” 第52章 处理   黎川猛心头一惊, 连忙停下动作,瞪大眼睛:“她为啥要在府门外撒泼打滚?”   万金挠头:“听说好像是她要求见老夫人,老夫人托病没见, 她就在门口开始滚了。”   黎川猛:……   他都没想到这位舅姥姥能这样奇葩,这架势一看就是来找茬:“父亲呢?”   “回三少爷,老爷早早就出门上值了。”   剩下的黎川猛马上秒懂。   就老夫人那脾气和胆子,现在估计还躲在澄心院不敢出来,至于他们那位刚刚上任的养母,想想她惯常好似没脾气的温和笑容, 以及文人的出身背景,虽然力气大了些, 但怎么想怎么让人放不下心来。   父亲和两位哥哥都不在,作为府中剩下的唯一男丁,黎川猛觉得他很应该马上出去给他养母撑住场子。   想到这里,他麻溜地将手中的长矛一抛,从演武场角落扒拉出一根三十多斤重的大石锤,扛上就走。   在去的路上, 黎川猛面色严肃, 心中甚至已经打好腹稿, 待会儿面对这位乡间泼妇舅姥姥时,他该怎样应对反应, 怎样挥舞石锤, 怎样板起脸帮养母震慑住场子。   然而他想得很好, 等他气势汹汹拎着锤子赶到前院时, 就被眼前的景象给狠狠惊住了。   只见被他担心的苏满娘,正在一群丫鬟仆妇的团团环绕下,一手水果,一手瓜子,边看着眼前嚎啕大哭、满地打滚的大舅母,边不时柔声温和点评:“大舅母,您这词儿不对,说出来效果不好。您看您说您自己苦命多没天理啊,这里应该改成自己什么都没干,光靠着个闺女从黎家往回扒拉东西、竟然还没有致富,多没天理。”   “啊啊啊啊!我那瞎眼外甥怎么就娶回来这样一个没教养的毒妇啊,我不要活了。”   “大舅母,您这词儿又说错了,您外甥怎么就眼瞎呢,明明是您眼瞎才对啊,您看您现在还能看清楚自己面前伸了几根手指头吗?”   “啊啊啊啊……”   在炎炎烈日的炙烤下,躺在炙热地板上哭嚎的妇人声音逐渐嘶哑。   “大舅母您今天这嗓门吊得着实有些差强人意,明显是准备不足,下次出门时您应该学学您外甥媳妇,椅子、油伞、蒲扇、茶点、瓜子和水果,全都一应俱全,要不像您这样该有多累啊。”   “啊……”   半晌,哭声渐歇。   哭嚎是门力气活儿,这一个多时辰下去,刘方氏的嗓子已经哑得几乎说不出来话。   苏满娘感觉自己一个多时辰下来,已然吃得有些小撑,而面前石板路上正接受着夏日炎热阳光炙烤的老妇人也快有了中暑的症状,苏满娘摆摆手,对身边的小丫头温和道:“去给大舅母去取个水囊过来,免得小小一杯茶水不够她喝。”   事实上,她是怕刘方氏一个“手抖”,将她府上的茶盏给摔了。   能舍得摔茶盏的,那都是没有穷过,不知道这黎府中一枚细瓷茶盏能换多少银钱。   小丫头没一会儿就将水囊取来,递给躺在地上挺尸的刘方氏。   刘方氏看了她一眼,而后噌得起身,抓过水囊就喝。   短短小半天的交锋,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外甥媳妇就不是一个软柿子,而根本就是位笑面虎,与她硬碰硬,自己在人数、气势和主场中,便样样失了先机。   等刘方氏喝完,苏满娘施施然起身,和煦笑:“既然大舅母现在已然清醒了些,那咱们便开始正题吧。”   刘方氏刚抱着水囊狂灌完,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对方所说的清醒都是什么意思。   对方的意思是,她现在便是这府中能主事的人,要谈便和她谈,若还想找她婆母,便只管将她先前躺在地上的哭天嚎的一全套再来一遍。   刘方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感觉自己这个时候已经没力气生气了。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炙烤,此时她额前的发丝汗淋淋地贴在一起,上面还有她刚才打滚时沾染的泥土,与她相比,方才从始至终都坐在椅子上享受着丫鬟们服饰的苏满娘则周身清爽,全身上下并无丝毫汗迹,让她看得越发恨到心里。   刘方氏抹了把额上的汗珠,从地上爬起,一拍大腿:“也行,既然你说不用你婆婆出面,你能做主,那我就和你个刚进门的小媳妇谈!”   苏满娘弯弯唇角看向刘方氏。   刘方氏被她这熟悉的笑容吓得不自觉后退了两步。   苏满娘见此,面上的笑容更加温婉和善。   她转头,看向拎着长棍站在一边的黎川猛,温声道:“过来。”   黎川猛怔了一下,忙拎着巨锤行至苏满娘背后,无论方才他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在现在这种需要站队的时刻,根本无需犹豫。   很快,一行人再次转移地点,回到花厅。   苏满娘落座主位,黎川猛站在她身后,刘方氏又抱着水囊喝了两口,润了下喉,才赤红着一双眼睛看向苏满娘:“外甥媳妇,既然你说你能做得了这黎家的主,那我便与你直说,我闺女已经被我外甥给休了,牌位和棺材我们都已拉回去了。现在她的嫁妆你们却一直扣着没有给,我今天来就是为了一句话,那嫁妆你们是还我,还是不还。”   苏满娘一怔,她并未想到竟会是为了这件事。   她眉梢颤了颤,心中快速思忖,面上却神情不变:“敢问大舅母,这件事是您自己的意思,还是刘家所有人的意思。”   若是刘家所有的人意思,那么像是今天这一出,就不会是只来大舅母一个人,而是应至少还有拜帖、抬嫁妆的族人、再加上其他。   而且,以苏满娘对黎府财产的了解,黎锐卿应是很看不上小刘氏的那点子嫁妆。   毕竟当年黎府往刘家送去的聘礼,价值五千两,而小刘氏陪送来黎府的嫁妆,总价值却不超过三百两。   “当然是刘家所有人的意思。”刘方氏梗着脖子强硬开口。   钱嬷嬷看了刘方氏一眼,凑到苏满娘耳旁低语了两句,又快速将身子直起。   苏满娘眼睑微阖,半晌,她放下手中的茶盏,任凭它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当的一声,笑:“众所周知,当初相公与刘家洽谈休妻时,才是讨要嫁妆的最佳时机,而且当时一应的详细后续,两家也早已商讨完毕。敢问大舅母,当时你们为何不提,反而要在事情过去了两年多以后再来讨要。”   刘方氏一拍桌子:“那是两年前黎府还没有女主人,现在黎府既然进了外甥媳妇你,那笔嫁妆放在黎府我不放心,我要带走。”   苏满娘略做思忖,就在刘方氏以为她还想寻个什么理由阻拦时,却见她轻轻点头:“可。只是这嫁妆,既然是你们刘府前来讨要,那便要让你们刘家自己来抬,没得我们黎府给你们亲自送过去的道理。”   相信有了中间这个时间的缓冲,府中也能通知到黎锐卿,让他知晓。   若有迟疑,她也还有再改口阻止的余地。   刘方氏被她这个借口给惊住:“黎府这么多人,帮我刘家送一下嫁妆又怎样?!”   苏满娘笑眯眯点头,却就是不松口,就像是故意刁难她一般:“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这距离事件发生时已经过去了两年,男方将女方嫁妆丢回去,和女方亲自上门讨要嫁妆,其中的意义还是不一样的。   我家夫君好歹还是正四品官员,绝对不能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上给名声添加上污点,还望大舅母能够理解。”   刘方氏:……   刘方氏被气到不行,刚刚熄灭的怒火又有卷土重来的迹象。   然而接下来,无论她再怎样撒泼耍赖,苏满娘都硬是咬住不肯松口。   最终刘方氏无奈,她心一横,干脆自己出了门,出钱雇佣了几辆马车和人员,在人牙子那里签了合同,便要来黎府拉嫁妆。   这个时候,蔡管家派去询问黎锐卿的人也已归来。   他小跑着来到苏满娘身边,低声道:“大人说,小刘氏的嫁妆刘家可以随意抬走,当初他的意思本就是让刘家将东西都带走,只是刘家那时态度坚决,非要将东西留在黎家,留给霜小姐,大人这才将东西封存起来,就连钥匙也放了一枚在霜小姐手中。”   听到这里,苏满娘心中便有了谱。   等到刘方氏花了钱,带着人和马车来黎府拉嫁妆时,苏满娘在刘方氏轻点完后,松松手,让蔡管家又派人一起去护送一番。   免得刘方氏在外面寻来的这些人不靠谱,半路拉着嫁妆跑了。   顺便还派了个嘴皮子利索的小厮跟着,到时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与刘家解说一番,反正这事儿黎府并没有什么不可以对人言的,免得到时任由刘方氏自己回去自说自话,到时又是一笔扯不清楚的烂帐。   等到一切都处理完毕,苏满娘才询问身边人:“母亲和霜姐儿那边怎样了?”   “回夫人,霜小姐一直在哭,但听闻刘家今天是来讨要小刘氏嫁妆的,刚刚还是将小库房的副钥匙交了出来。老夫人那边自从听闻刘方氏来了后,就躺回床帐内装病了,吩咐下面不许打扰,尚不知情况。”   苏满娘沉吟了一会儿,对身后的黎川猛道:“猛哥儿你先回去,今儿个天热,回去多喝些解暑茶解解暑气,今日多亏你来压场,母亲很欣喜。”   大热天的拎着个石锤赶了过来,全程没有放下,就这一会儿工夫,他额上已经汗津津的,就连用来擦汗的袖子都已经湿了大片。 第53章 生病   黎川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他感觉自己就没帮什么忙,就是来做个压阵的背景板。   “那母亲先回去忙,儿子先行告退。”   知晓苏满娘现在要忙的事情多, 黎川猛也没有打扰,他行了个礼后,就又拎着大石锤转身离开。   边走他还边忍不住兴奋地低笑。   他感觉自己今天来得很值,因为他又见识到了自家养母的另一面。   谈笑间就能死按住对手,举重若轻气死敌人。   这种能耐,真是厉害!   他又伸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心想他以后也要这样,不仅力气要达标, 头脑也要达标。   虽然现在看来,他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苏满娘到达澄心院时,只觉得院中一片安静,就连经过的丫鬟婆子都是在踮着脚尖走路。   守在正房外的孙嬷嬷见她,连忙迎了上来,恭敬行礼:“夫人。”而后抬眼探询地看她。   苏满娘对她轻轻颔首:“已经无事了, 劳烦嬷嬷进去通报一下。”   孙嬷嬷眉宇稍松, 噙笑颔首, 没一会儿就走转出来:“夫人请进。”   苏满娘示意身后的丫鬟都留在外面,独自走了进去。   澄心院老夫人的寝房有两处, 一处向阳, 一处背阴。因现在是夏季, 故而老夫人睡在背阴面, 甫一进去,苏满娘就看到富贵花鸟四连扇屏风后,那被整个拉起的烟霞色床帐。   她在屏风外停下脚步,轻声唤道:“娘?”   床帐动了动,半晌,黎母的声音才从里面传出:“闻筠啊,外面怎样了?”   虚弱且颤抖,干涩中带着丝喑哑。   苏满娘缓步上前,开口:“已经都解决了,娘只管安心就好。”   她故意放重脚步,走至床畔,伸手帮苏母将床帐挂起:“这天儿热的,娘可别闷坏了。”   然而,等她挂好床帐,转身细看到床上黎母的情状时,却不由被唬了一跳。   只见黎母此时浑身汗津津的,一头虚汗将头发粘得丝丝缕缕,呼吸急促,脸颊通红。   苏满娘忙伸手摸了下黎母额头,忙回身对门口喊道:“来人,快去请大夫,老夫人发热了!”   “什么?发热?!”一直守在门口的孙嬷嬷忙进屋看了一眼,脸色也瞬间跟着严肃了起来。   “快快快,空青快去请大夫!”   ……   先不说黎府因为刘方氏这次的闹腾,让躲在澄心院的黎母被硬生生吓病,就说刘家,当刘家大舅刘全看到自己媳妇面容狼狈地带着两马车有些眼熟的箱子从外面回来时,脑袋瞬间空白了一下。   还没等他询问媳妇怎么弄成这样,车上带着的是什么东西,就有一个黎府的机灵小厮上前,向刘全恭敬行了礼:“给舅老爷请安。”   “哎,”刘全还有些不敢置信,迟疑开口,“你们是黎府的?”   “回舅老爷,小的们正是黎府的。”   被蔡管家选出来的这位小厮口齿相当伶俐,没用刘全问,就将事情的前后因果直接秃噜出来,为他解说完毕。   什么撒泼打滚,什么府外滚完、府内滚,什么直到最后滚累了哭疲了,才说出她此行目的。   刘全在听得过程中就是一阵晕眩,等听完事情全部经过,他只觉得自己差点没脸见人。   小厮在一顿顺畅的说完,又补充了两句:“当时舅夫人一提,我们夫人就痛快允了。只是为了防止舅老爷心生误会,特意派小的们走一趟,来与舅老爷解释清楚。”   刘全扯了扯嘴角,“不会误会,不会误会。”   他狠狠地攥紧拳头,如果不是现在人多,他差点没回身一巴掌甩在刘方氏的脸上。   当初他花了多少心思,才让黎府没将这些嫁妆给退回来,现在他这媳妇一去闹,全都给毁了。   今天这事,他还不能说是已经了解内情的外甥故意的,因为媳妇去闹时外甥根本不在家,做出这个决定的,是进门还不到一个月的外甥媳妇。   而且人家这话说得也漂亮,嫁妆不是他们男方主动送回来的,而是自家这倒霉媳妇上杆子花钱雇人也要把东西拉回去的。   让他们想说两句外甥媳妇办事不地道都说不出口。   刘方氏还感觉自己在黎府受了一肚子的气,满腹委屈没有来得及说,现在看到刘全这满脸阴森的冰寒模样,身体不自觉打了个冷战,为了面子,她还是梗着脖子道:“看什么看!这些都是我闺女的嫁妆!现在闺女都被休了,连棺材都被起出来、没葬在他们黎家的墓地,凭什么还要将嫁妆留在他们黎家,是去养那个没给我尽过一点孝心的赔钱货吗?!我呸!我苦命的闺女哟~~”   刘全两颊肌肉绷紧,没有理她,强撑着笑意将黎府来护送的家丁,和刘方氏雇佣的马车人员全部送走。   直到人消失后,才示意身后下人将那些箱子搬回家中,这才大手一捏,将嚎啕大哭的刘方氏一路拽回院子里。   等院门一关,他甩手一个巴掌便打了上去。   “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   等黎锐卿下值回府时,天色已近黄昏。   他在书房听蔡管家将苏满娘今天的应对方式说了一遍,边听边没忍住地笑。   等蔡管家讲述完,黎锐卿身边的穆洪杰一脸赞叹:“真没想到,你这家伙竟能寻到这一个样厉害的夫人,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黎锐卿睨他一眼,好心情地勾唇笑道:“别说这只是一个乡间泼妇,就算再来十个,我家夫人也是不会惧的。”   那丫头今天的表现,和他曾经在吕镇庄子上看到的场景相比,明显还是收着力的。   只这样,她都能在刘方氏手下不吃一点亏,那么想必将来即便他因战事不在府中,她也能为自己守好府邸,稳定好后宅。   穆洪杰讶异地看了黎锐卿一眼,而后没忍住打趣笑道:“我家夫人?!啧啧,这不愧是已经是成了亲的男人,数日不见,当刮目相看。”   黎锐卿斜睨了他一眼,也没有反驳,只是眯起眼睛,对某个花间浪子低声嗤笑:“闭嘴,再说就是羡慕。”   “滚滚滚,我能羡慕你?!我若想娶妻,早就能娶上十个八个了,这不还不想定下来嘛。”穆洪杰甩了甩手,一副风流模样。   黎锐卿也没兴趣了解他的滥情心理,只是转头又听蔡管家说了下黎母病情,便让人关门退下。   “行了行了,伤口赶紧给我看一下,我晚间还约了小桃香。”   穆洪杰说着就一个鲤鱼打挺,快速起身,将书房的窗户关系,并走到墙角的水盆边,用胰子仔细净了手,这才走到黎锐卿身边为他拆开身上的棉布。   等看着他后背上伤口的开裂情况,穆洪杰不由呲牙:“那群人是不是疯了!你每次受伤,他们都要和你战斗试探一番,按照这个速度,你这伤得什么时候才能好?!”   “不用太久。”黎锐卿眯起眼睛,嘴角扯出抹森凉的笑意,“再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要完了。”   “也就是他们遇到你这种疯子,身上越痛,表情就越兴奋,愣是两年下来都没让他们发现破绽。”穆洪杰一边用烈酒为他清洗伤口,一边询问,“你确定最近收网能成?”   “也不是全收,怕什么。只是先把一三五六几个皇子在辛图城的手脚砍下来而已,剩下的那几个,还有一年来慢慢玩。   再说,如果这个时候不收,难不成还让我和他们再墨迹几年?我墨迹得起,咱们的那位主子却等不起。”   穆洪杰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你是首领,你决定就好。你知道的,我在大局观方面一向不如你。”   若非如此,当初老首领也不会弃他,改推半路加入的黎锐卿上位。   他给黎锐卿上好药又重新缠好棉布,才从胸前取出一卷纸条:“这是今天刚到的消息,你可以看看。”   黎锐卿将纸条展开,半晌,轻轻将纸张碾成粉末,舒畅地扬眉浅笑:“看来主子那边确实有些等不及了。”   穆洪杰叹息一声,将医药箱整理好,又重新藏进书房的阴影处:“曾经因为那件事,死了多少无辜者,主子根本不可能会甘心,能够忍到现在,已经是主子的耐性好。”   黎锐卿点头,他动作优雅地穿上了里衣,披上外套,其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得穆洪杰又是一阵牙酸:“你动作轻点,轻点,可千万别把我刚刚上好药的伤口又给弄裂开了。”   “闭嘴!正舒服着呢。”   “哟,你个小疯子,你也为我这天天往你府上跑的大夫着想着想行不行。”   “闭嘴!你可以走了!”   穆洪杰都要被眼前人的无耻惊呆了,他抬手顺气:“不是,我都来给你换药了,你就不留我吃顿饭?”   黎锐卿嫌弃地上下扫视他几眼:“你这满身的牛肉味儿,分明是刚吃饱,顺便来我府上溜达消食,就这还想在我家蹭饭?!”   穆洪杰气结,低声怒念了几遍小气、无耻,就故作生气,转身踏出书房。   黎锐卿对着他的背影发出一个响亮“嗤”音,在穆洪杰想要回身前,甩手将门关上。   穆洪杰:……   “你小气!你无耻!”   “多谢夸奖!”   当晚,黎锐卿在探望过黎母,回到听涛院时,苏满娘正端坐在方桌旁,一勺一勺地喝着五红汤。   昏黄的烛光下,面盘莹润的女子羽睫低垂,红润的唇瓣一口一口地抿在雪白的瓷匙上,让人莫名觉得她口中的汤品香甜,唇瓣娇软,周身也多出几许朦胧的色泽。 第54章 奖励   黎锐卿眯眸在房外驻足看了一会儿, 才缓步踏入内寝,摆手打发掉伺候的婢女,端过桌面上的另外一碗, 边喝边道:“今天做得不错。”   苏满娘疑惑地歪头看他,而后目光定格到他手中的五红汤上,似有所悟地弯起眉眼:“你那碗是特意冰镇过的。”   黎锐卿就笑:“我是说,你今天在处理大舅母的事上做得不错。”   苏满娘眨眨眼,柔顺歪头:“那多谢夫君夸奖?”   黎锐卿被她这略显娇憨的动作逗乐,他凝眉看她:“你想要什么奖励?”   苏满娘给了他一个诧异的眼神, 她咽下口中汤水,道:“不是夫君说, 要各司其职吗?今天这事儿,来的是位妇道人家,那合该由我出面和处理。不过如果夫君实在想给我什么奖励,那今晚就趴着睡如何?”   虽然现在她并不介意给他背月事被的锅,但是自从黎锐卿刚才进门,她嗅到他身上比昨天更加浓重的血腥味儿后, 还是想要让他爱惜一下身体。   哪怕她现在耍着心机, 给他喝下的是女子补血用的甜汤, 她也不愿看到他在自己月事被上血崩如潮的画面。   黎锐卿心情舒爽。   他就喜欢苏满娘这样,为人清清爽爽、不黏人又够独立, 最重要的是, 无论他怎样对她, 他永远不会在她眼中看到粘腻的爱慕和占有欲。   他发觉自己被她这温温凉凉的处事态度给勾得又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不得不说, 自从成亲开了荤后,他就有些食髓知味。   如果能背后一边疼着,前面一边舒服着,那感觉一定更加美好。   可惜算算时间,等苏满娘的月事结束还需几日,到时自己背后的伤口哪怕再怎样折腾,也该不怎么流血了。   想至此,他不由发出惋惜的叹息。   此时苏满娘已经将碗中的五红汤喝完,她优雅地放下白瓷汤匙,用帕子擦拭了下唇角。   一抬头,就见黎锐卿眉梢微皱,精致好看的五官上染着淡淡的愁绪。   美男染愁,似画卷染露,让人恨不得马上为他赴汤蹈火,拨开烦扰,排忧解难。   苏满娘静静地欣赏了会儿她的第一香囊,半晌开口:“夫君,你是怎么了?”   黎锐卿缓缓抬眉,眼睛眉梢均凝着惋惜:“无事,只是觉得自己正与一件乐事擦肩而过。”   苏满娘似懂非懂点头,想着他说的应是公事,也就没有再细问,只是道:“夫君您刚才说的那件奖赏,准备给妾身兑现吗?”   趴着睡,赶紧将他那伤养养好。   否则等之后她撤掉月事被他若还流,下面人指不定还以为她月事长期不净,淋漓不止呢。   黎锐卿轻愁愈浓:“这个奖赏,不考虑再换一个?”   苏满娘摇头,眼神期待,态度坚决。   最终,黎锐卿忍痛颔首:“可。”   当晚入睡前,苏满娘见他果真在趴着休息,满意地舒出一口气。   心中想着,明早她应是不用再丢人了。   如此,她安心地拢了拢被子,舒适地进入梦乡。   一直心痒难耐、还有些蠢蠢欲动的黎锐卿:……   他侧头,看着身旁不过几息就已入睡成功的苏满娘,微微动了动身子,又动了动,见苏满娘确实是睡熟了,方缓缓侧身,由原本趴着的姿势,改为仰面朝上。   他背部在月事被上满足地轻轻蹭了蹭,又大力地蹭了蹭,口中发出舒爽的喟叹。   如此磨蹭了一段时间后,他又转头,看向身边已经沉沉陷入梦乡的苏满娘,眼神逐渐深邃。   半晌,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往上翘了翘,伸出手指捅了捅苏满娘柔软的面颊。   轻嗤:“果真像是白面馒头。”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用手多捅了两下,见苏满娘在睡梦中皱起眉梢,他眉宇间的神色放缓。   正准备再捅两下,就回身睡觉,就见睡梦中的苏满娘好像是被捅烦了,伸手就往正在她脸上作乱的手大力拍打下去。   “啪!”   清脆的手背拍打声,让黎锐卿呼吸一窒,瞳仁微颤。   好大的手劲儿!   他怔怔地看着手背上立马浮现出的明显红痕,又侧头看向身边眉梢已经舒展、再次熟睡的苏满娘,思及苏满娘调查资料上所说的起床气,黎锐卿眼底的神情逐渐激动,就连呼吸都滚烫并急促起来。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缓缓坐起,没有忍住地伸出双手,向正躺在月事被上沉沉入睡的苏满娘袭去。   这一夜,酣梦被扰。   往日香甜的黑沉梦境,被蚊蝇大肆侵扰,嗯嗯嘶嘶嗡嗡,久久不停。   *   次日,苏满娘起床梳洗过后,懵懵地坐在梳妆镜前,整个人双眼发直,呵欠连连。   六巧一边配合着彩霞帮她帮梳发,一边担忧询问:“夫人,您昨晚可是没有休息好?”   苏满娘困倦地皱了皱眉:“昨晚蚊子有些多,每次我刚刚睡着,就有蚊子叮我。”   六巧仔细检查了下她露在外面的皮肤,虽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蚊叮痕迹,但还是开口:“那今晚我让她们在屋内再多放一个驱蚊碗。”   苏满娘懵懵地点头,一转身就看到小丫鬟从床榻上收拾出来的血迹斑斑的月事被,她当即就黑了脸。   “夫人,”这时碧庚从门外走了进来,对她行了一个福礼,“刚刚春泽院来报,说霜小姐发热了,想要请大夫。”   苏满娘面色一正,连忙站起身:“那就通知外院找个腿脚快的小厮,快去请。”   “是。”   澄心院中,黎母的病情已无大碍,只是受到了惊吓,并心中积郁。   昨天一连喝了两贴药,热度就退了下去,今天只是有些精神萎靡不振、头晕气短。   苏满娘陪着黎母用了些清淡的早膳,又与她说了一会子话后,便有丫鬟进来通传,说是大夫来了。   苏满娘回头询问:“春泽院那边去了吗?情况怎么样?”   “言说是心中郁结,惊恸过度,吃上几服药就好。”   苏满娘:……   她第一次听说一个七岁的孩子心中郁结,也不知道她小小年纪,有什么可郁结。   孙嬷嬷将大夫引入房间,站在苏满娘身后看他为黎母诊脉。   “热度退了就好,老夫再为老夫人另外调整一下药方,连喝七天即可痊愈。”   “那便麻烦大夫。”   眼见着小丫鬟引着大夫出去写药方,苏满娘侧头看着半倚在床榻上的黎母,温和笑:“娘您这就是不信任我,您看无论多大的事儿,我这都能摆平着呢,您以后可别自己吓着自己了。”   黎母连忙抓住苏满娘的手,苦着脸叠声哄道:“好好好,有闻筠呢,娘以后信闻筠,一定不会再被吓到。闻筠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娘。”   苏满娘看着她那明显还心有余悸的模样,垂首帮她捂了捂冰凉的手,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突然现出一抹俏皮的笑意,对黎母神秘低语:“娘,您可知晓我为何每天都能这样开心?”   黎母怔怔摇头。   在她看来,生活已经够苦了,哪里来的那么多力气去开心?   苏满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因为我有六巧啊。娘我和您说,我这个贴身丫鬟可是掌握了咱们辛图城上下百八十家的精确八卦,每当我心情不好时,就听她说说外面那些比我更倒霉的,我心情一下子便会好上很多。”   黎母动了动嘴角,讷讷点头附和:“那确实是个好丫头。”   说罢,她迟疑地看向苏满娘,不是很能抓住重点:“那要不,我给看赏?”   苏满娘连忙摇头:“哎哟,娘你可别。这赏钱可不能给得太容易,要不这样,儿媳这就让六巧为您讲上一段。如果您听完感觉高兴再给,不高兴就算了。   不过我和你保证,等你听完之后就会发现,咱家昨天那点事儿算什么啊,别人家的才是真热闹。”   六巧眼神晶亮,站在苏满娘身后兴奋攥拳,整一个跃跃欲试。   干别的她不在行,但是说八卦她行啊。   就她肚子里的这些八卦存储量,保管能给老夫人说上了三天三夜都不带重复的。   六巧给苏满娘使个我出马你放心的眼色,走上前先给黎母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福礼,之后架势一摆,就给她绘声绘色地讲述起来:“老夫人,奴婢今个儿就和你说说咱们辛图城西那家卖猪肉的猪肉董吧,刚说起这猪肉董您可能不认识,但是咱们府上吃的猪肉啊,可是有五成都是从他家买的……”   苏满娘坐在绣墩上,看着黎母半倚在床榻上,由一开始的兴致缺缺,只是给她几分面子勉强听听,逐渐开始入神,直至最后被六巧带入到那跌宕起伏的桃色八卦中。   她瞧了眼站在寝室中间眉飞色舞比划的六巧,示意身边丫鬟给她搬了一个绣墩,上前与黎母轻声道:“娘,那您先听着,我去春泽院瞧瞧霜姐儿的病,一会儿再过来。”   黎母点头,眼神儿继续盯着六巧,也不知是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   苏满娘向旁边的孙嬷嬷点头示意了一下,带着身后的几个丫鬟悄悄转身离开。   等离开澄心院后,苏满娘还忍不住有些好笑。   当初苏母将六巧买回来,是为了给无聊养病的祖父和祖母说八卦解闷,也因此培养了六巧一身讲解八卦时格外灵动的好本事。   原以为她跟在她身边后,这身本事就要就此蒙尘,却未想到,今日竟又有了用武之地。   她想,这便是适逢其会。   春泽院中,昨天直接将自己哭病了的黎霜正面色灼红地躺在轻纱床榻上,昏昏沉沉地睡着。 第55章 用心   黎霜自小在黎府中生活, 本就因为生活环境的缘故心思敏感,生性怯懦,昨晚她外祖母特意跑到黎府闹了那么一场, 又搬走了她生母的嫁妆,让她又委屈又担忧,直接自己一个人窝了起来,从上午流泪到晚上,又从晚上流泪到天明,直接把自己折腾病了。   苏满娘看着床上小姑娘那双肿成小粉核桃一般的眼睛, 对这位平时怯怯的继女了解又多出几分。   她转头,看向房内的何妈妈和春喜:“说罢, 怎么回事?小姐哭,你们不会劝着些?”   连着哭上一天,就算是正常人都肯定受不住,更遑论是个七岁的孩子。   何妈妈和春喜连忙跪下请罪,“是老奴/奴婢失职。”   两人敛眉垂首,认真悔过, 心中却是有苦难言。   黎霜因为自小身边关爱她的人很少的缘故, 一直将那个存放生母嫁妆的库房当做她的精神寄托。   每当她感觉寂寞或委屈时, 都会用副钥匙偷偷打开那个被封存的库房,在里面或摩挲怀念, 或自言自语。   虽说府中大多数人都说她生母脾气不好, 嚣张跋扈, 还常将祖母气病, 因此祖母才会从她出生开始就不待见她,但那到底是她的母亲。   是她空白的记忆里,被赋予了无数美好幻想的存在。   然而现在,那些被她用来寄托感情的嫁妆全部被外祖母收回了。   昨日黎霜趴在床上哭了一晚上,何妈妈和春喜也是费劲词汇、苦口婆心地劝,但是黎霜自小便泪水多,不哭还好,一哭根本就停不下来。   天色还未大亮,她毫无意外地就有着头晕脑胀。   何妈妈和春喜也根本不敢隐瞒,直接就报到苏满娘处,请来了大夫。   如果现在两人和新夫人说,霜小姐根本就是因为她外祖母将生母的嫁妆都搬走了,让她以后没地儿怀念生母了才病倒,那霜小姐以后的日子就真的完了。   以心比心,没有哪位继母喜欢听到继女为生母肝肠寸断,尤其是现在黎霜和苏满娘才刚刚相处,感情正在初步磨合的前提下。   两人垂首心下忐忑,到底是何妈妈人老成精,急智开口:“回夫人,霜小姐自小性子就比较纤弱敏感。昨日她外祖母来闹时,她非常害怕会因此引得老夫人和夫人不喜,打破最近生活的平静。   老奴们也有错,昨日老奴见霜小姐哭得停不下来,不应该一味的劝,而是应该给她去煮些安神汤帮她早早入睡,如此便不会哭伤了身子。”   苏满娘颔首。   在这种事情上,她可以接受理由,却不会接受狡辩:“能够认识到错误并想到方法就好,罚你们一个月的月例,你们可愿?”   何妈妈与春喜连忙欣喜叩首:“回夫人,老奴/奴婢愿意。”   对比府中老爷罚人从不罚钱,只是拖出去打板子的做法,夫人的惩处两人没有更乐意的了。   苏满娘伸手略探了探床上小姑娘额上的温度,见她一直昏睡着,尚未有清醒的迹象,又不放心地嘱咐:“霜姐儿年纪还小,一会儿她醒来后,你们也多劝着些,不要小小年纪就将什么都闷在心里。”   “是,夫人。”   再次回到听涛苑时,已经是午后。   苏满娘卸掉一部分钗环首饰,就懒懒地歪在软榻上,不想动弹。   彩霞见苏满娘的神色,小声询问:“夫人,可需再传些午膳?”   虽然刚刚在澄心院时,苏满娘已经陪着黎母用了些午膳,她却察觉到夫人不是很有胃口,没用多少。   苏满娘半阖着眼睛摇头:“不用了,不是很饿。”   彩霞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这时知鸟走上前来,低声道:“夫人,上午雪小姐过来过,奴婢说您上午较忙,不一定能回来,她就把昨天练的三张大字留下,先回去了。”   苏满娘有些诧异地掀开眼帘,接过知鸟递过来的三张宽幅纸,看着上面认认真真写下的的簪花小楷,眉梢舒展。   字态架构上已略有雏形,看得出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按照字帖认真揣摩过,确实可圈可点。   “她用心了。”   另一边,由于上值地点距离府上较远,一直都是在值上午休的黎锐卿,则看着面前过来通报的年轻兵士勾起唇角。   “大人,外面有一个自称是您大舅的人想要见您。”   “人呢?”   “还在外面等着呢。”   黎锐卿风轻云淡地挑眉,面上没有任何意外。   他略整理了下衣襟,就与周围的同僚下属们道了别,带着墨砚转身离开。   等他的人影一消失,几个武官就凑在一起:“你们听说了吗?昨个儿黎将军的大舅母到他府外撒泼打滚,去讨要她闺女的嫁妆了。”   “可黎将军不是早就已经以无子的理由把他前妻休了吗?那嫁妆也早该还回去的,黎将军不会是故意扣的吧。”   “瞎扯,我家小厮昨天都特意和车马行的人打听过了,他们说昨天刘家拉回去的嫁妆满打满算两三百两,都不够黎将军身上的一块玉佩钱。   而且那刘家大舅母带人将东西拉回去后,刘家男人明显不知情,还很生气。我觉得应该是当初两家协议好了,将那点嫁妆留给黎府的那个小丫头,结果现在刘家那位大舅母又反悔了。”   “你怎么不说可能是刘家见黎将军给新夫人请封了诰封,刘家大舅母嫉妒,故意去给黎家新夫人找不痛快。”   “嘿,你别说,这还真有可能!要不怎么没见黎将军去找刘家,而是今天刘家人主动来找黎将军呢。”   ……   昨天黎府发生的事,由于刘方氏之前在府外的撒泼打滚,吸引了不少城中百姓的视线。   直到刘方氏出来雇佣了马车,亲自将小刘氏的嫁妆都拉了回去,众人才了解因由。   不过这事儿并未有什么毛病,被休掉的妻子的嫁妆,被拉回娘家是迟早的事,大家最多是一起讨论了两句,凑过一阵热闹,就撂开手不提。   这次与刘全一起来找黎锐卿的,还有两位刘家的族老,黎锐卿出衙与几人汇合后,便到附近的饭庄定了个雅间。   待几人坐定,刘全摩挲了两下手,忍不住率先开口:“玉清啊,昨个儿的事舅舅已经听说过了,这都是你大舅母不懂事,也没和我提前商议。你看那些嫁妆要不舅舅再给你送回去?总不能亏待了我的外孙女。”   黎锐卿放下茶盏,他笑盈盈地看着面前这位状似憨厚的大舅舅,摇头:“不用了,总归那也没多少东西,就让大舅母拿回去花用吧。”   曾经的情分,早已在一次次的冲突、算计和无耻中消耗殆尽,现在黎刘两家也只剩下了个面子情。   见两人气氛一度尴尬,旁边的刘家族老轻咳一声开口:“玉清啊,两年前你大舅舅拿出来的那枚墨玉环,你之后有帮查过吗?如果能找到霜姐儿的生父,也省得她在你们家占据一个嫡女的名分,也能让他们亲生父女团聚。”   黎锐卿看着面前这个面色慈和的族老,到底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他惯常的气质都是温和的,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是好说话的。   两年前黎锐卿回归辛图城后,和他们刘家闹的那一出休牌位,就让刘氏族人这边见识到了他的诡谲多变和狠厉无情。   毕竟谁一出征回来,听说亲娘花大聘礼娶回来的媳妇竟然早在嫁进来前就珠胎暗结,给他戴了绿帽子,都会特别生气。   而且这个没有自觉的媳妇还在嫁进黎家后欺负婆母,不守妇德,没少往娘家扒拉东西。   小刘氏在黎府只呆了半年,不仅黎母一下子似老了好几岁,就连黎府的库房都被搬空了大半。   但是他们感觉亏心是一方面,该问的却不能不问。   据刘全说,那个男人衣角的隐秘处绣有四爪蟒纹,明显就是一个皇子,而且,他还在之后从小刘氏的口中得到过证实。   也是因此,在当初黎锐卿找到刘家想要休牌位时,他们刘氏宗族站在刘全一边,帮忙将那笔账用曾经接纳他们母子的恩情给直接抹平。   原本他们还想要将黎霜接回刘家的,早早接回来,也能早早培养感情。   然而一旦接回来,那便是女不归父,代表他们默认了黎霜与黎家没有血脉关系,坐实了外面人猜测的小刘氏不安分的流言,不仅对黎霜自身的名声有瑕,就是对他们刘家其他姑娘的做亲也相当不利。   因此,他们只得再次动用之前刘氏宗族收留他们母子的人情,让黎锐卿暂且将黎霜养在黎府,并且商议着,没有带走小刘氏当初的嫁妆。   至此,曾经刘家对黎锐卿母子的恩情,就全部消耗殆尽。   刘家人想得很好。   他们想着,等他们确认了黎霜的生父,认亲成功,那届时就没有黎家什么事儿了。而他们刘家则将和皇家成功攀上关系,也到了真正崛起之时。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们一个个出身乡野,门路不多,交际不广,又哪里来的能量去调查哪一个皇子才是黎霜的生父?!   如此一拖,到现在黎霜都已经七岁了,还没有个头绪。   关于他们的这个算计,黎锐卿一清二楚。但是,既然大舅舅他们愿意用曾经收留他们母子的情分来换他吃这个亏,他也很乐意将曾经那段晦涩的记忆抹去并挥至脑后。   黎锐卿眯起眼睛,慢条斯理地翘起来二郎腿。   平日出门在外,他需要顾及形象,很少会做出这样不斯文的姿势,不过他早在两年前就在这些人面前露出过真面目,也就无需顾忌。 第56章 生父   他看着三人微微一笑, 伸手拿过一枚果子,边啃边慢悠悠地开口:“两年多前,我一回到辛图城后便休了表妹的牌位, 这件事不仅在辛图城闹得挺大,就连京都中都颇有耳闻。”   “当时因为这件事,京城那边有御使在早朝上参了我,言我不遵礼法,不堪为官,圣上发旨让我写自辩折子。”   刘全和两位刘氏族老面上神情都逐渐严肃。他们都是小民小户, 这些事情他们之前根本不知情,更没有听黎锐卿说起过。   “虽然咱们两家当时商议的, 是明面上我休牌位的理由写的是无子,但在之后的自辩折子中,我却对圣上言明了真实理由,并言说,我会努力为孩子寻找生父之类的话。”   几人眼神一亮,看向黎锐卿眼露期盼。   黎锐卿看着他们的表情, 翘起的腿上下晃了晃, 温声笑道:“自辩折子交后上去后, 我之前被参的事儿便被抹了。但之后没多久,京中却有人向我暗示, 为孩子寻找生父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我思忖了一段时间, 将调查的动作转明为暗, 这一次我干脆接到了对方的明示警告, 他让我马上收手,孩子我只管好好养着即是,不要再想调查一些没必要的。”   “所以我思忖着,这可能是他那位父亲不想认她,也就没有再查。”   他这话一落,刘家的三人全部愣在原地,呆若木鸡。   “会不会那人并非是那位皇子的手下,根本就是他的某个政敌故意和你传出来的假消息!”刘全突地起身,攥紧拳头,情绪激动地反驳。   虽然刘全根本不知道,能够给已经是从四品大官的外甥施压的会是怎样的人物。   但是他知晓,如果他默认这个结果,那他想用他外孙女和皇室攀亲的念头,就彻底断了。   黎锐卿笑睨他一眼,开口静场:“那个人,是圣上的心腹。”   刘全:……   刘家两位族老:……   刘全对这结果显然无法接受,他哆嗦着嘴唇,情绪激动:“既然你两年前就知道了,为何当时没有和我们说?你一定是在骗我!”   黎锐卿转头,突然对上刘全的视线。   那种仿若深渊一般阴冷的眼神,让刘全刚刚要爆发出来的情绪仿若是被泼上了一盆冰水,怒气突然一滞。   “怎、怎么了,我、我说的不对吗?”   黎锐卿轻嗤一声,眼含讥诮:“我以为,我们两家早在当初你们算计我母亲,逼着给我戴绿帽,还前后从聘礼到小刘氏死亡,从我黎家前前后后捞走了大半家产时,就已经不剩什么情分。既如此,我又为何要上赶着告诉你,大舅舅?!”   刘全:……   他反复深呼吸,脸色被气得涨红:“……我白养了你们母子那么长时间,帮我吃点亏算什么?”   黎锐卿点头:“所以,我现在让大舅母帮我生个孩子,您再给我老老实实养大,以后给她陪送一副金贵嫁妆,大舅舅你是不是该看在你之前从我家中捞走的那大半家产的份上,心怀感激,吃点亏也不算什么?”   “你!!”   黎锐卿看着刘全被气得彻底说不出话的模样,好笑起身,掸了掸袍袖上不存在的灰尘:“看来大舅舅你是不能忍的,而我却因为这个孩子已经在圣上面前过了明路的原因,不得不养,不得不陪送嫁妆。你说外甥我又凭什么还要对你有情分?!”   刘全:……   离开饭庄后,黎锐卿最后看了眼雅间所在的方向,眼底神色明明灭灭。   对于刘家,他的感情很复杂。   感激虽有,但曾经扭曲晦涩的痛苦记忆却也丁点儿没少。   嗤笑,白眼,呵斥,污蔑,以及最后那两位小舅母的……   他们攀炎附势,急功近利,唯利是图。   彼时,他们利用刚刚归城的他,来给小刘氏肚子里的孩子一个过度身份,并希冀着他万一陨在边关,可以继承他黎府的全部遗产;而他则在调查清楚缘由后,任由黎母被动报恩,利用小刘氏来撇清自己与刘家最后那点恩情因果。   现在既然两不相欠,那他也希望,大家以后无事不用见面。   两日后,黎锐卿沐休,刘家又派人将那两马车嫁妆给拉到了黎府门口。在黎锐卿再三推辞后,又无奈将那些嫁妆重新拉回。   无论城中百姓对于两家人这般来回操作有什么想法和猜测,这件事自此终于告一段落,之后两家人都默契地不再提起。   刘家,刘方氏一脸青紫地看着抱着酒坛子喝得醉醺醺的刘全,捧腹大笑:“算计成空!报应啊报应。我得赶紧将这些嫁妆都卖掉,我要去给我闺女修坟去,哈哈哈哈……”   关于黎府和刘家之间的矛盾,黎锐卿并没有和苏满娘提起太多,只是与她道之后与刘家那边走礼,便只走面子情。   苏满娘见此,也没有多问,只是点头道:“妾身知晓了。”   黎锐卿看着丫鬟婆子们将床上的月事被都收起,算着时间,苏满娘的葵水也结束了,他的眼底先是闪过惋惜,又升起兴奋,最后又转为遗憾。   苏满娘奇怪地看着他,纳罕道:“夫君你怎么了?可是还有什么事?”   黎锐卿忍痛摇头:“无事,只是想起最近一段时间还有不少公务需要收尾,可能会有些忙,便有些遗憾。”   苏满娘果真信了,笑盈盈道:“我倒当是什么呢,当然是公务要紧啊。等夫君你忙完,若有什么遗憾,妾身帮你一起圆了就是。”   黎锐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缓缓点头,声音低哑:“夫人说得甚有道理。”   在苏满娘在黎府顺顺当当度过了一个月的新婚期,并且还成功被诰封后,她便陆陆续续开始接到各式各样的请柬。   这些请柬大都是一些赏花宴、全鱼宴、诗会宴,苏满娘大致翻了翻,发现基本都是辛图城中高官们的后宅女眷送来的。   为此,苏满娘还专门去澄心院去寻了趟黎母,想要知晓黎府之前是否有交好或交恶的人家。   黎母缩着手坐在宽敞的樟木椅上,眼神有些心虚和瑟缩:“那种高官夫人们的宴请,我一般都是不去的。我什么也不懂,去了也总感觉她们在看不起我,所以我一般都是让嬷嬷寻个理由给回绝了的。”   苏满娘:……   所以,一直以来黎府的后院女眷关系网状态,都是空白。   她看着黎母面上的心虚和委屈,连忙温声安抚:“娘您不用担心,拒绝了也就拒绝了。现如今相公官位高,这辛图城中的一般人家也不敢得罪咱们,那之后我便挑上两家去探探风向,等回来之后,再让六巧与母亲说说热闹。”   黎母舒出一口气,赶紧道:“那闻筠你去的时候小心些,我和你说,她们好些人说话都是拐着弯的,有些我直到回来听嬷嬷分析以后,才听懂,你这次不行就带上钱嬷嬷一起。”反正只要不让她去,怎样都行。   说罢,黎母又对六巧笑道,“你去的时候也多观察看看,等回来也让我听听那些平日里眼睛放在头顶上的夫人们的热闹。”   六巧脆生生应了一声,痛快说道:“老夫人您便等着瞧好吧。”   显然她最近已经通过八卦这项技能,成功俘获了黎母的心,与黎母交流得很是愉快。   从澄心院回来,苏满娘便与被黎母暂派过来的钱嬷嬷一起,在收到的一大摞请帖中挑挑拣拣。   剔除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和规模不大的,两人从其中挑选出三份。   “只不清楚这些人家与夫君在官场中的关系怎样,等夫君晚上回来,待我问问,再决定去哪几家。”   钱嬷嬷对此并无意见,“夫人您的学习能力比老夫人强,在与外交际上,您只需多经历几次,就差不多能知晓其中大概诀窍。”   苏满娘便抿着唇儿笑:“都是钱嬷嬷教的好。”   与其说她的学习能力比黎母强,不如说她不像黎母那般,遇到不会不懂的,就将自己缩回乌龟壳中,等着环境去为她改变。   她更信奉,与其等着环境适应自己,不如早日完善自己去适应环境。   当晚,黎锐卿依旧归来得很晚。   他回到听涛苑时,见苏满娘还未睡,还有些诧异。   这些天他回来时大都已经半夜,苏满娘基本都已经睡熟,现在他突然看到还等在软榻上并未就寝的妻子,即便嘴上并未表现出来,心底依旧不可否认地冒出几汩惊喜。   “怎么还没睡。”他来到桌旁,为自己斟上一杯凉茶。   时间已至七月中,正是较为炙热的时候。   原本这个时间段他也可以选择在书房入睡,但他本身就火力旺,每逢夏季就苦夏,根本耐不住热。   与其耗费那个时间在书房辗转反侧,还不如费点功夫回听涛苑、抱着沁凉的苏满娘要入睡得更加快速和舒服。   “最近这些日子收到了一些请帖,今日与钱嬷嬷挑拣出来三份,想等夫君回来询问一下,你与这些家在官场上的关系是否和睦,妾身也好决定应下哪一家的宴请。”   黎锐卿伸手将桌上的一堆请帖扒拉过来,大体看了下,将无关紧要的剔除掉,最后也是剩下苏满娘放在最上面那三张。   “钱大人与我关系一般,不过她那位夫人听说长袖善舞,喜好在后宅女眷中结交关系,经常举办宴请。这个你想去便去,可以去多认识些后宅妇人。”   “孙大人与我关系尚可,他那位夫人家世很高,有位堂兄是咱们辛图城中的下都督,从三品大员。可以去,但她可能为人傲慢,与你不会谈到一起去。”   “至于鹿大人家这一封,你直接拒绝了便可。他家最近要有难,你去了万一被设套攀扯上就有些不美。” 第57章 赏花   苏满娘将这几点一一记下:“那我便去前两家, 钱大人家的和孙大人家的,多认识一下人,也为咱家在后宅女眷这边扩充一下人脉。”   黎锐卿唇角翘起, 不知为何,即便他一直认为他们是互相尊敬的举案齐眉夫妻,但现在从苏满娘口中听到“咱家”两字,还是有些莫名雀跃。   “那你便多多努力,只是最近辛图城中有些乱,你出门时, 身边要带足仆从和护卫。”   苏满娘眉梢一凝:“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黎锐卿却闭口不言:“你只多注意些即可。”   苏满娘默默点头,将这件事记在心底。   次日, 苏满娘便给孙夫人和钱夫人回了帖子,应下了邀约。   其他的,则一一回绝。   两家宴请,孙夫人家的在前,钱夫人家的在后。为此,苏满娘又恶补了几日的孙夫人家亲戚人际关系, 尽量做到心中有数。   到赴宴那一日, 黎锐卿再次在她睁眼醒来前就已起身离府。   苏满娘躺在床榻上迷蒙了一会儿, 而后深呼吸一口气,探出玉臂拉响床畔的铃铛。   比往日里稍早一些起床, 苏满娘在丫鬟们的伺候下, 精细地梳妆配饰, 争取做到细节丝丝不落。   她选的是件冰蓝色的月牙细锦裙, 头戴累丝蓝玛瑙珠钗,双手冰色玉镯,一身清爽端庄。   “夫人,马车和备换衣衫都已准备妥了。”彩霞小跑进来禀告。   苏满娘对着镜子轻抬素手,按了按头顶上斜插着的珠钗,而后笑盈盈转身,温婉勾唇:“那咱们就走吧。”   驰往孙家的马车上,六巧坐在苏满娘对面,仔细端详了一番苏满娘,纳罕道:“夫人,您最近是不是又有些瘦了。”   苏满娘敛眉思索了一会儿,迟疑摇头:“没有吧。”   她抬手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脸颊,还是小圆脸,没少多少肉,“可能是最近晚上蚊子多,睡不太好,等过去这几个月就好了。”   她最近晚上入梦后,总觉得自己在打蚊子,还总也打不完。   虽然早晨醒来后身体不累,但精神却会略有疲倦,也因此她最近养成了每逢中午都要补一会儿眠的习惯。   钱嬷嬷观苏满娘面色沉静,看不出丝毫紧张,笑道:“可能是因为晚上睡不好,间接影响了白日里的胃口也说不定。”   “无碍,我这体形自小也没有瘦下去过太多,等过一阵子就会胖回来了。”   几人一路说说笑笑,马车很快抵达孙大人府邸。   苏满娘经由婢女引领,带着六巧和钱嬷嬷一起,向着孙家后宅而去。   孙夫人今日设宴的地点在苏府的后花园,七月间正是各色花草树木繁茂旺盛之季,尤其是孙府后花园中那批明显经过精心培育的花朵,艳红的蔷薇,娇媚的紫薇,喷香的栀子,那有那还未绽放却已经打上了精巧花苞的月季,整个儿的色彩绚丽,让人忍不住流连往返。   苏满娘在婢女的带领下,先与孙夫人打了招呼。   “这便是黎夫人吧,真是幸会幸会。”孙夫人是一位圆脸儿的和善妇人,她见到苏满娘到来后,笑容和善,语气柔婉。   苏满娘笑盈盈颔首:“早听闻孙大人与我家夫君在官场中相助良多,想与孙夫人结交一番,却未想到竟是孙夫人先来邀请的我,实是让我感动欣喜。”   孙夫人眼睛微眯了一下,也跟着柔声笑言:“这想来便是缘分,黎夫人先里面请。”   苏满娘向她行了一个平礼,而后优雅转身,带着钱嬷嬷与六巧一起,跟随着引路婢女先行离开。   等到离开孙夫人的视线,钱嬷嬷不动声色上前,在苏满娘耳畔道:“夫人,刚刚那位孙夫人好像有些不对劲。”   苏满娘略略颔首,表示知晓,却没有多言。   没一会儿,婢女便将几人带向后花园中女眷夫人们的聚集区,“几位贵客请,若有需要伺候,可随时呼唤奴婢。”   “可,你自去吧。”   苏满娘抬眼四处瞧了瞧,此次来参加孙夫人家赏花宴的,大都是内宅的女眷夫人,仅有五六位年轻的未婚姑娘。分布区域则大都集中在凉亭、树荫和假山阴影下,每一处都是纳凉的好地点。   她初来乍到,无论去哪里,若是无人引荐,贸贸然加入,都算得上失礼。   苏满娘大略分析判断了一番,便抬脚往斜前方的树荫下走去。   孙府后花园中种植了不少高大的银杏树,在这个季节,枝叶蓬蓬簇簇、密密麻麻,其下几乎丝毫阳光不透。   一排棕褐木桌,十数绣墩、矮椅,配合着在树下嬉耍玩闹的孩童们的嬉笑声,让这里看起来分外的凉爽与热闹。   苏满娘缓步行至正在树荫下边纳凉,边与旁边几位夫人交谈的沈雅面前,温声笑道:“童夫人,好久不见。”   沈雅抬头,眼底闪过一丝惊喜,连忙起身,先依照品阶给她行了一个礼,而后笑道:“黎夫人,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   半年前在花灯节见时,苏满娘还是一副温婉的姑娘家打扮,现下这发一挽起,倒是多出几分端庄大气,让人莫名见之忘俗。   沈雅欣喜地与苏满娘寒暄了两句,又不动声色看向她周围,心头微动,便明白了她的处境。   对于这种情况,她很乐意为这位刚刚获得诰封的从四品恭人卖好。   遂她待两人寒暄告一段落,便转身,将苏满娘介绍给她身旁另外两位夫人:“这位便是之前刚接到诰封的黎夫人,你们两个不是一直闻名已久嘛,现在可不就是有了机会。”   “哎呀,黎夫人,幸会幸会……”   沈雅一边让丫鬟再搬来一处座位加上,一边笑道:“可算是见到您了,我家那个丫头最近经常问我说,苏姨怎么还没邀请她上府里玩,几天一遍地开问,可将我问得我头都有些疼了。”   “那感情好,刚好我府中还有两个女儿,到时再叫上我娘家小妹一起,带她们一起耍耍。”   有了子女这一个切入点,另外两位夫人也跟着一起聊了起来。   钱嬷嬷站在苏满娘身后,见她自始至终分寸拿捏妥帖,气势沉稳,眼底飞快闪过一抹赞赏,放心地垂下眼帘。   待聊得差不多后,苏满娘便与沈雅在花园中一边闲逛着花景,一边轻声打趣:“那夫人您说,若我将婳婳邀请到府,她还会缠着我教她爬树吗?”   沈雅想了想,“这很有可能。届时若她实在缠您缠得紧,您愿教,我并无意见。虽说我感觉女孩子学这些无甚大用,但现在看来,用了两年都没有消磨掉她的热情,那便如她一回意又有何妨?”   说到这里,沈雅又忍不住用帕子捂着唇笑:“你是不知晓,那小丫头每每闲暇时,都会站在一棵大树底下,那眼神哀怨的啊,每每想到我就忍不住地想笑。”   苏满娘只凭沈雅说,就能想象出其中场景,遂也跟着笑道:“那我便教上一教,虽说这爬树这事具体能不能学会还得看天分,但我会保证不让婳婳受伤。”   “如此也便可以了,省得这丫头成天眼巴巴地瞅着那树,当望树石。”沈雅远远抬头,看向正在不远处玩耍的女儿,神情温柔,“只让她学这一两年,若学不会,之后大了我便也不许她学了,反正机会我已经给过她。”   沈雅从始至终将话说得敞亮,苏满娘也听得舒服。   没用一会儿,两人便聊到一块儿去,言笑晏晏。   之后久,沈雅又带着苏满娘在这园子中认识了另外几位与她交好的夫人。   这些夫人中,夫家职位有高有低,虽说短短一天时间,并不能加深多少感情,但起码也算记了个脸熟。   之后如果再见,也不会脸上尴尬,不知对方名姓。   等圆滚滚的孙夫人将今日前来的女客都迎了个遍,想要到花园中看看,那位之前从未在高官后宅社交圈出现过的黎夫人现在在花园中会是怎样的手脚无措时,就看到正与几位夫人围坐在一处,气氛和谐、言笑晏晏的苏满娘。   孙夫人:……这情景,好像有哪里不对。   她又驻足观察了一会儿,想要看看是否是自己的错觉,然而事实就是,这位原本出身举人之家、嫁人后也没有接触过城中高官后宅女眷的黎夫人,竟真的就在她在前面迎客的那一会儿功夫,在她的后花园中混得如鱼得水。   虽然此时真实的情况,不过是大家聚在一起还算和谐的谈天,但孙夫人还感觉心理落差颇大,面子上有些下不来。   最后孙夫人到底没忍住来到夫人们聚集的凉亭中,与众人打过招呼后,就笑眯眯地询问苏满娘:“黎夫人新婚后初次参宴,可有什么不适应?”   苏满娘眉眼弯弯,语气温和而诚恳:“并未,感谢孙夫人的邀请,让我能在这里短时间内认识这么多和善的夫人们。”   “哎哟,黎夫人真是谬赞了。”   “今日我与黎夫人也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可恨之前没有早早遇见呢。”   “我观黎夫人身上自有一股端庄大气,不愧是四品恭人,这般小场合,又怎会不适应。”   ……   凉亭中的女眷们左一句右一句的夸赞着,苏满娘全程笑意盈面,不见丝毫羞窘,果真应了之前那位夫人所说的那句端庄大气。   就像苏满娘与黎母说的那样,像她们现在这样的人家,出去后少有人会上赶着得罪她们。   大多女眷在见到她们后,都会先礼让三分。 第58章 疑惑   而且, 苏满娘身上还自有一种独特的气场。   她虽然全程话并不是最多的,但只要她坐在那里摆出认真倾听的表情,周围的夫人们就会莫名生出一种要想倾诉的欲.望。   也因此, 即便她在在场夫人们中,年龄还属小的,却莫名的在这次赏花宴露面后,颇受欢迎。   听到这些人众口一词的夸奖,孙夫人嘴角的笑意差点没维持住:“是吗?那我就放心了,黎夫人你玩得开心便好。”   在花园的另外一角, 蔺怡正与几位六七品官的官员夫人聊天,言语间还得对她们颇为推崇。   “诶, 张夫人,”蔺怡正努力交好的陈通判家夫人叫住了从面前经过的蓝衣妇人,“你刚从那边凉亭过来,可知那位紫衣夫人是谁?!”   她们现在距离那边凉亭的位置虽远,却也能大概看出那位面生的紫衣夫人坐于众位夫人的中心。   “啊,那位便是黎将军的新婚夫人, 前些日子已经被诰封为四品恭人的那位。”   “哎哟, 就是她啊, 果真从面相看就知是位有福气的夫人。”   “可不是,那位黎夫人不仅端庄温和有涵养, 言谈间还颇有气度, 陈夫人你若是想, 也可以去结识一番。”   ……   蔺怡的呼吸一窒, 她僵硬抬头,看向远处凉亭中那道熟悉的身影,只觉得自己原本还有些燥热的身体,一下子寒凉彻骨。   之后,她眼睁睁地看着她之前努力巴结的几位夫人相约一起,去凉亭那边去结识黎夫人,她狠狠咬唇,狼狈低头,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在脸上扇了一巴掌一样。   蔺怡还记得上次她与苏满娘见面时,还是苏满娘未定亲前。   那时她还能在马车中摇着儿子的小手,高高在上地讥讽她两句,但是现在,苏满娘已经嫁给了风靡辛图城的黎将军,已是四品诰命夫人,她却只是一个七品县令家的儿媳妇。   身上别说诰命,就连孺人也不是。   因为两年前,她在故意叫走了在贡院外接应张会宁的马车,导致张会宁醒来后,狠狠惩治了她一通,让她最近几年过得很是不如意。   不仅相公偏宠小妾,就连婆母也因此对她很是看不上眼,见着天儿的让她立规矩。   现在再见到曾经嫉妒非常的苏满娘的如今光景,她面上更是一阵羞臊,恨不得将自己整个儿的埋入人群中,生怕苏满娘看到她后会上来奚落,让她丢尽脸面。   她一开始确实躲得很好,几乎没让自己出现在苏满娘的视线。   却未想在最后与主人家道别时,苏满娘却在不期间抬头看到她。   蔺怡紧抿唇瓣,僵硬地站在婆母身后,面色苍白,却见苏满娘只是歪着头回想了一番,而后向她略一颔首,之后便再无其他动作。   蔺怡先是松出一口气,之后脸上又一阵烧红。   她的对手从未将她放在眼里,这世间还有比这更难堪的事吗?   直至孙夫人的这场赏花宴结束,苏满娘这位新任的黎夫人,在辛图城的高官后宅女眷中已经搏出了不弱的声明。   这让一开始根本就没有抱着善意邀请的孙夫人差点没气歪嘴。   坐在回家的马车上,苏满娘还轻拧纤眉,有些不解:“嬷嬷,你说得没错,那位孙夫人确实不对劲。”   明明黎锐卿说,他与孙大人在官场上的关系不错,然而今日她却发现,今日赏花宴所有人中,只这位孙夫人看着她的目光最深沉难辨。   虽说现实中也有男子在外关系不错,双方夫人却互相看不顺眼的情况,但她敢肯定,自己与这位孙夫人往日并无交集。   “那夫人便等大人回来,询问看看。”钱嬷嬷建议。   苏满娘敛眉看着手中素色的丝帕,目光沉凝,“确实是该问问。”   夫妻本是一体,她可不想黎锐卿因为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在外遭人算计。   之后的几日,黎锐卿并未归家,也不知晓他在伤势未曾好全时,又跑到了哪里,只是让蔡管家转告苏满娘说,临时有公务,需暂离开辛图一段时间。   苏满娘也无法,只能暂时将此事压在心底。   又过了四五日,钱夫人的食茶会来临,苏满娘再次坐上马车前往。   如果说,之前孙夫人主办的那场赏花宴,邀请的是辛图城中有头有脸的官员和世家夫人;那么今日钱夫人主办的这场食茶会,则来的都是五品以下的官员女眷,以及她们带来的一些关系户。   这一次,鉴于有之前在孙夫人家认识的几位夫人打底,苏满娘融入得很是顺利。   几位夫人凑在一起,一番交谈过后,沈雅转头看向花园一角,凑到苏满娘耳畔道:“看到那位穿着一袭绛紫色云绣衫的夫人没?那位便是冯通判家的夫人。”   苏满娘神情一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就见到一位身姿颇为富态的讨喜夫人,正与人闲谈。其语调爽朗,举止洒脱,让人不知觉间,便被其的热情感染。   这就是她大弟未婚妻的那位继母?!   想到之前母亲与她写信时提到的,冯家夫人最近几月对她家暧昧不清的态度,以及乍然进度停摆的六礼,她心中一动,慢条斯理地站起,与沈雅知会了一声,便抬脚走上前去。   “冯夫人。”   冯夫人一转头,就对上了苏满娘的视线,她嘴角的笑容很明显地往内收了收,浅笑开口:“是黎夫人啊,久仰。”   苏满娘眸光微动,心一下子就先凉了半截。   她面上不动声色,声音温婉:“冯大姑娘近日在家可好?方才我四处看了一番,并未见到冯大姑娘的身影。”   冯夫人笑眯眯摆手,爽朗笑道:“我家大姑娘最近还在家中赶制嫁衣呢。再说,姑娘家既已定下亲事,便不能再让她在外面抛头露面。”   闺阁女子定下亲事后,确实应少在外走动,这个苏满娘知晓。   但她今日问这个,明显只是起一个话头,询问一下两家的亲事。然而接下来,这位冯夫人明显顾左右而言他,一直没有就接下来的六礼事宜给出一个准信。   谈到后来,当苏满娘听到这位冯夫人竟寻了个理由准备离开时,直接开口:“关于冯家大姑娘和我家大弟的亲事,我想询问一下。”   冯夫人顿住脚步,回头。   “之前冯家数次拖延问名的进度,敢问可是对我娘家有何意见?”   这句话,如果苏满娘只是原先的小小举人之女,甚至哪怕是现在的正六品主簿之女,冯夫人都不带怕的,但现在苏满娘却已嫁入黎府,是四品将军的正室夫人。   那接下来的回答,她就必须要放在心中好好掂量掂量。   心中百转千回,再抬眼,冯夫人面上已重新挂起笑意:“哎哟,黎夫人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如果有可能,我们两家这姻缘怎么地也要往下走下去,只是家中姑娘她心思千回百转的,我们也实在拿她没办法。”   她的言外之意,苏满娘不是很想懂。   而且,她直觉面前的这位冯夫人,并不像是她表现出来的那般爽朗大方无心机。   “哦?是吗?”她淡淡开口,目光平淡。   “确是如此,在此我就给黎夫人先赔罪了。”冯夫人向苏满娘行了一个福礼,之后便寻了个更衣的理由先行离开。   苏满娘目送着冯夫人离开,面上笑容浅淡。   沈雅看到了,缓步行至她身边,低声道:“我听闻冯家对冯大姑娘的亲事又有了新的想法,你还是早早做好心理准备。”   对亲事又有了想法,又有了什么想法。   莫非是退婚另外高嫁?!   可是对于冯家这个正六品通判的门户而言,苏家现在也是正六品的门户,已经并不算低。   苏满娘回到黎府后,在软榻上坐了良久,半晌抬头与六巧道:“去外面找蔡管家寻几个机灵的小厮,让他们帮我打探打探冯府最近的动静。”   “是,夫人。”   结果第二天,外面小厮那边打探的冯府结果还没有送进来,苏满娘便接到了苏母的来信。   将信件展开,逐字阅读,苏满娘面上的神情越发严肃。   六巧端进来一盘糕点,轻放在苏满娘手畔的矮几上,担忧道:“夫人,可是苏家出了什么事?”   苏满娘看了眼盘中香气诱人、小巧玲珑的马蹄糕,只觉得一点胃口都无。   她将糕点碟子往旁边推了推,平静开口:“冯家派人去苏家提退亲了。”   “啊?!什么?”六巧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苏满娘垂下眼帘,抿紧唇瓣:“母亲暂时没同意。”   但是应也不会坚持多久。   苏父自从苏满娘回门后没两天,便赶回了京都赴任。苏母则在家中继续为大弟和二弟走六礼,只准备将两个儿子的亲事都办完后,再举家迁往京都。   届时京城那边的宅子应也已置办妥帖,带着一家人过去刚刚好。   计划得挺好,但现在,与苏润允定亲的这位六品通判家的嫡长女却出了岔子。   按理说,当初对方既然能够在苏父只是一个举人时,便愿意与苏润允定下亲事,那现在苏家的门楣拔高,与对方相当,都是正六品家世,她们应该高兴才是。   然而事实却正好相反。   苏母这次递信过来,除了与她说一下家中的近况,便是想让她想办法探问一下,退婚这事是那姑娘的意思,还是只是她继母的意思。   苏满娘寻思着上次见到冯夫人时她的态度,虽然不知那位姑娘意思如何,但那位冯夫人是肯定想退的。 第59章 轻生   六巧在原地怔了一会儿, 马上像是打了鸡血般瞪大眼睛,愤愤不平道:“夫人,我就说外面那几个小厮不靠谱, 你且等着,我这就去为您打听情况去。”   苏满娘抬头:“六巧……”   “夫人,”恰在此时,彩霞从外面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大人要回来了,刚刚墨砚让小厮过来传话, 说大人他已经回了城,他先去值上, 晚上应该能赶回来用晚饭,让夫人您给留饭。”   苏满娘的眼睫颤了颤,放在桌上的手缓缓攥紧,点头:“好。”   说罢,她抬头看向身前的六巧:“出去的时候带上个小厮一起,注意安全。”   六巧马上绽开笑容, 拍着胸脯:“我来办事, 夫人您就放心好了。”   *   冯通判家, 冯欣玉刚从继母的院落中走出,她面上平静无波, 心中却是一片悲楚。   她对苏家的大公子是喜欢的, 原先他们家的家世还略差一些, 她虽说一开始知晓, 这门人选是继母故意选出来的低门矮户,但相处下来,觉得对方人品外貌皆好,再加上年纪轻轻已是秀才,因此逐渐的,她原先心中存有的那些小芥蒂,也就在相处中烟消云散。   甚至还想着,哪怕对方门户稍矮一些,但只要人不错,以后的日子肯定会比冯府这边好过不少。   但是现在,随着苏家大人考中进士,授了正六品官职,继母就在家中对她成天刁难,四处看不顺眼。   原先她还想着,只要忍忍,眼看再过半年多就要出嫁,以后就好了。   却未想到今天继母竟然寻她,说是要退婚,只因为又有一门高门大户相中了她,对方是从三品大员,一去就能有诰命,成为命妇。   虽说对方家中已有儿子,那儿子的年龄甚至比她还大上一些,但总也比只嫁给一个秀才相公要强得多。   而且,这件事根本不是在与她商量,而是通知!   且通知之前,家中提退婚的人早已去了苏府。   冯欣玉虽然在继母房中,强硬地拒绝了,但等回到自己院中,还是没忍住落下泪来。   跟着听了个全程的葛巾也急得一脑门儿的汗,她一边叠声安慰冯欣玉,一边拧着眉的寻思对策。   原先夫人给小姐弄到一门低嫁的亲事也就算了,对方好歹人品不错,家境虽说穷些,但小姐还有先夫人留下的嫁妆,以后日子肯定不会过得太差。   结果现在,眼看未来姑爷家条件好了,夫人又整出这样一出,这显然就是看不得小姐过上好日子。   “小姐,不若你去和老爷说说,只要老爷不答应,夫人肯定不能退婚。”   冯欣玉趴在桌上,抽泣着摇头:“母亲说了,那位三品官员是父亲顶头上司的上司,能用个本来也不算多重视的女儿攀上他顶头上司的亲,父亲指不定会多开心,又怎会不答应!”   而且,对方是从三品,刚好卡在苏家大姐所嫁的从四品将军品阶之上,继母肯定从一开始就做好了预防出变故的准备。   她甚至已经在阴暗地想着,或许从一开始定亲时,继母就考虑过这个人选,只不过这位从三品大员虽说有子有女,还有一院子的通房侍妾,但到底从三品大员的品阶太高。   她怕自己抖威风,以后对她不利,才将这个选项去掉,只给自己定下了一个表面光鲜的穷举人家庭。   却未想到这户穷举人会一朝翻身,与他们家平起平坐。   “小姐小姐,”丁香从外面小跑着进来,兴奋地看着冯欣玉,气喘吁吁地边擦汗边道,“小姐,奴婢刚才去打听过了,夫人派去苏家提退亲的人已经回来,这亲事没有退成。”   葛巾欣喜地双手合十:“那真是太好了,菩萨保佑。”   冯欣玉也霍地抬头,美目盈盈,惊喜非常。   然而之后,她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渐转苦涩,“一次没退成,还有第二次、第三次,总之,母亲她是铁定心要为我退这门亲的。”   “那怎么办啊?!”丁香也急得开始转圈儿,“舅老爷家不在本省,现在想寻人帮忙,都搭不上手。”说着,她伸手一拍额头,低声开口,“要不,咱们去向苏大公子求助吧。”   冯欣玉眼神微怔,半晌她抬手用帕子擦拭了下湿润的眼角,敛眉摇头,“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一个外人,又怎能决定我父母的想法。”   而且,今日继母已经派人上苏家去提过一次退亲。   虽说对方暂时没允,但想想也知晓,经过此事,苏家对自己肯定没了好印象。   想想之前花灯节时还一起猜谜的男子,从此之后会与她无缘,她心间便是一阵绞痛,痛到难以呼吸。   许久,她放下手中帕子,睁着双红彤彤的水润眼眸看向对面笸箩中的剪刀,眼底逐渐浮现出一丝狠意。   *   苏家,苏润允正双手交叉拖住下巴,看着面前的书本怔怔走神。   对于冯家的状况,他在与对方结亲之前就有所了解,虽是原配嫡长女,生母早亡,却温婉大方,颇有才学,诗词歌赋更是无一不通,是他中意的妻子类型。   但这种中意,也只是建立在对方的娘家不会让苏家和母亲受气的前提下。   这次对方前来退亲的态度很是坚决,虽然母亲没有立时答应,却不代表如果对方继续这样拖着冯欣玉的六礼不继续往下走,坚持来退,母亲不会应声。   暖风从窗口拂来,扰乱了他冗杂的思绪。   苏润允缓缓抬头,看向窗口悬挂着的那盏鱼跃龙门大红灯笼,眯起了眼睛。   苏润臧推开书房大门时,就看到苏润允正盯着灯笼发呆,大踏步走上前疑惑道:“既然不舍,何不伸手搭上一把?”   苏润允收回视线,摇头:“只凭你我能力,插不上手。”   对方之所以想肆无忌惮地退婚,一是因为父亲的官职定在京都,并非辛图,即使双方有什么龌龊,之后在官场中也打不上交道。   二也可能是,她继母给她相看的下一位人选,应是比苏家如今门楣要好上太多,根本不怕他们的记恨和报复,更甚至,可能比他们姐夫的位置还要更高。   苏润臧见他老神在在的模样,却是已替他抢先急了好几波:“咱们实力不够,但可以去找姐夫啊!姐夫人那么奸,肯定能拿出主意。”   苏润允又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半晌道:“让我先找人问问冯府那边,万一她心底就是想退,那这婚事我也无需再努力。若她不想,那我再去问问姐夫。”   当晚,苏满娘坐在寝房中的方桌旁,静静看着摆在桌上的冰镇莲子羹。正盘算着等黎锐卿从前院书房回来后,该怎样询问他关于冯通判家的状况,就听闻大弟苏润允来到府内的消息。   她噌的一下站起,焦急地询问来汇报消息的彩霞:“怎地这个时候过来,可是苏家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天色已经暗沉下来,这个时间来府上,若非有急事,以苏润允那稳重的性子,根本不会上门。   彩霞只是摇头:“具体的并不知晓,只是听闻苏大公子去了老爷前院的书房,现在还没出来。”   苏满娘攥着帕子,垂下眼睫,在原地踟蹰了一番,到底还是开口,缓缓说道:“端上桌上这盏冰镇莲子羹,与我一起往前院书房走一趟。”   “是,夫人。”   苏满娘自从与黎锐卿成亲之后,双方的生活空间就各自分明。   她全权掌管府中内务,黎锐卿全权掌管府中外务。   府中的账本子之类,他基本没有查看过,前院的书房,她也基本没有涉足过。   自从两人成亲,苏满娘一直都严格遵守着两人成亲前的约定,从不主动过界,去尝试探知黎锐卿不想让她探知的一切。   但是现在,她却是真的担心家中状况,以及大弟此时前来的目的。   苏满娘带上婢女赶到时,苏润允刚从书房走出,他今日穿着一身颜色明快的竹青色书生长衫,身姿颀长,面容俊朗,却因他眼底挥之不去的凝重,而染上几许让人忧心的沉郁。   与这般状态的苏润允相对比,站在书房门口的黎锐卿则一袭赭红长袍,在昏黄的晚霞下长身玉立,越发显得他五官柔和,温文尔雅。   然而,一进书房外的院落,苏满娘的视线便牢牢落在苏润允身上,至于其他颜色惊艳、气场夺目的男子,她连一丝目光都无。   黎锐卿注意到她的到来,微挑了挑眉,他审视地看向不远处第一次踏足他外书房区域的夫人,转头又将目光防备地落到彩霞端着羹汤的托盘上。   “大弟。”   与往常一般的温软声音,温温凉凉的,只是这声音对比平日里,多了一分惊喜,一分喜悦,和一分激动。   这语调,与平时面对他的,有些不同。   黎锐卿的耳朵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大姐姐。”苏润允软下神情,眼底舒缓。   苏满娘快步行至他跟前,担忧地询问:“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苏润允唇瓣紧抿,垂下眼睑,半晌他低声吐出一句话:“冯家大小姐轻生了,现在还在抢救。”   苏满娘一怔。   前脚她还在想着将这冯家的事询问一番黎锐卿,后脚就听到姑娘活不成了,这事情的突然转折让她脑海有些晕眩。   “怎、怎么会?”   她依稀记得,那是一位笑起来特别文静的漂亮姑娘,这就轻生了?   说到这个,苏润允的心情就肉眼可见的低落下来。 第60章 你狠   “我也不知, 我自始至终就没有收到她传出来的半分消息。”   苏润允抿了抿干涩的唇瓣,眼神晦涩难辨,见苏满娘担忧, 他也没有隐瞒,直接将最近发生的事与她大致说了说。   被冯家上门退亲后,苏润允原是想让之前认识的冯府中人帮忙带个话儿,询问一下冯欣玉那边的态度,再决定自己接下来的行事。   没想到他一等二等,没有等到冯府那边的回答。   就在他已经几乎要放弃, 认定这门亲事冯欣玉也是想退的时候,却听到那边传回来的消息。   对方说冯家大小姐上午抹了脖子, 血流了一地,眼见着就要活不成了。   还说府中已经被冯夫人给戒严起来,不让人往外走漏任何消息,短期内暂时不要联系。   苏润允听到消息时,脑袋都要炸了。   那一刻他根本想不到太多,如果不是二弟通知陈叔驾来马车送他, 他都可能要用双腿跑来黎府。   苏满娘也没有想到两家明明是要结亲, 欢欢喜喜一件喜事, 最终却会发展成这个结局。   她抬眼见到苏润允唇色发干,眼底满是焦躁和疲惫, 忙从彩霞端着的托盘中, 将那碗银耳莲子羹端过, 柔声劝哄:“你现在再担心也无济于事, 咱们只能等着冯府那边的消息。你快喝些,先润润喉。”   苏润允实在无甚胃口,想要推辞,但想想他现在形容确实狼狈,回去之后苏母见到不免又是一阵担心询问,抬手接过碗盏,真诚道:“多谢大姐姐。”   见大弟乖巧地将碗接过,苏满娘心中也跟着密密麻麻的疼:“大弟你要相信,吉人自有天相,指不定冯家大姑娘这次之后,不仅能大难不死,还能遇难成祥呢。”   苏润允心思烦乱地用瓷勺连喝了数口,之后又嫌慢,干脆端起碗来,三两口给喝了个干净。   苏满娘松开眉宇,将碗回身放入托盘,见他神色疲惫,赶紧道:“你快回吧,冯家那边,我也给你看着,一有消息就让人回去和你说。”   苏润允连忙点头,“大姐姐你也别太担心,今日这事,我担心冯姑娘是一方面,担心家里也是一方面。我怕冯姑娘万一出了事,到时冯家倒打一耙,说是因为苏家不愿意退亲他家姑娘才抹的脖子,那娘该……哎。”   苏满娘也想到了这一点,她皱了皱眉:“你回去也多宽慰一下母亲,现在问题是急也没办法,治病救人这种事,咱们根本帮不上忙。”   姐弟俩旁若无人的谈论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苏润允察觉到天色不早,才转身与身后的黎锐卿拱手行礼:“今日多谢姐夫,天色已晚,允先告辞。”   站在书房门口半晌没动的黎锐卿弯眉颔首,“你也好好休息,墨砚,帮忙送苏大公子离府。”   “是,苏大公子这边请。”   苏满娘是从大弟回身向黎锐卿道别时,才恍然注意到从一开始就站在书房门口的黎锐卿。   她回头看了眼已经渐行渐远的苏润允背影,又抬眼看了看一身赭红长袍、艳色无双的黎锐卿,唇瓣微抿,努力镇定浅笑:“夫君。”   黎锐卿气势和雅,唇畔上扬。   他目光轻轻滑过六巧托盘中空空如也的汤碗,敛眉轻笑:“来给我送莲子羹?”   苏满娘的身体僵硬了一下,虽只有一瞬,还是让黎锐卿敏锐地察觉到。   这也印证了他之前的判断:她刚才几乎忘记了他的存在。   如此想着,黎锐卿眼底的神色又深邃了稍许。   苏满娘却并未发觉他那点细微的不同,她迅速在心中判断了番当前的局势后,再开口,直接选择了温言坦诚:“不过是寻了个由头出来,与大弟见上一面罢了,夫君可会生气?”   黎锐卿垂下眼帘仔细品了品,声音还是温凉轻软,只是却没了方才面对苏润允时,充盈于其中的暖融情感。   “所以,我便是那个由头?!”   苏满娘眼睛闪了闪,声音愈发轻柔和缓:“就是一时情急。如果夫君渴了,妾身马上让人再送来一碗。”   黎锐卿静静地看着眼前努力向他散发出求饶讯息的女子,眼底快速闪过一抹幽光,而后弯起唇角,向她点了点头。   “那你可要快一些。”   苏满娘松出一口气,连忙开口:“是,夫君,妾身马上就回去安排。”   说罢,她盈盈与他福了一礼,带着身后的婢女转身离开。   之后不久,彩霞就又来了趟外书房。   她从进入外书房区域开始,就很遵守黎府家规,从头至尾低垂着脑袋,不敢看黎锐卿一眼。   将冰镇过的银耳莲子羹托盘递给墨砚,又向着上首位置福了福身,彩霞就准备告退。   却不想就在她转身离开之际,黎锐卿突然出言将她叫住,清声询问:“夫人可有说什么?”   彩霞可疑地默了默,夫人娘家发生了如此糟心的事情,心里正乱着呢,哪里还有心情说什么。   但如今老爷如此询问……   她抿了抿唇,急中生智:“夫人说,让您慢用。”   黎锐卿淡淡瞥她一眼,嗤笑一声,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彩霞心下惴惴,眼角余光看到旁边的墨砚在向自己摆手,忙松出一口气,再次匆匆行了一礼,快步离开。   黎锐卿敛眉,用汤匙在碗里慢慢地翻搅着,半晌,舀出一勺放入口中。   苦的。   他又在碗里翻搅了一番,翻出几枚莲子,将之咬破,果真在其中发现了苦得涩人的翠绿莲子芯。   “果真是苦的。”   这么苦的东西,也不知道方才苏润允是怎么一口气将它们都喝下去的。   这样想着,他端起碗盏,将莲子羹三两口喝了个干净。   只觉得这夏日间用来降火的莲子羹,比起苏满娘让他喝的那些红色甜汤可差远了。   黎锐卿砸吧了两下嘴巴,又喝了两口清茶,顺了下口中的苦味儿,思及方才苏满娘对待苏润允的关切态度,莫名感觉有些碍眼。   苏润允嘴唇干裂了一点,就那般着急。   他后背受了伤,却只让他趴着,不能弄脏月事被。   最重要的是,他都已经离开府内七天,刚刚回来,她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关注他一眼,怎么做人夫人的?!   嗤!   稍晚间,等黎锐卿回到听涛苑时,听涛苑的饭菜也刚刚摆好。   苏满娘面色沉凝地坐在桌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碗盏,似乎在走神。   黎锐卿的嘴角往下撇了撇,他往桌前一坐,发出很重的哐当一声,将苏满娘吓得一个激灵,迅速回神。   那突然可怜的激灵小动作,让黎锐卿原本不大好的心情又迅速愉悦了起来。   “想什么呢?”他温声询问。   苏满娘眨眨眼,迅速平缓了一下胸腔中的惊吓,缓声开口:“想我大弟。”   黎锐卿看着她眼底显而易见的忧虑,啧了一声,取过碗筷便开始用膳。   苏满娘:“……你那是什么口气?”   “大概就是,我知道那小子一直不服气自己比不上我聪明,却没想到,他每每都要坚持到最后一刻,才来向我低头求教。如果他一直如此,那我想,他终生也学不到我这般聪慧过人。”   苏满娘抽了抽嘴角,看着他动作优雅却迅速地用着桌上的膳食,腹内却一点胃口也无。   勉强用筷子夹了几口,她又看黎锐卿将桌上的两碗冰镇五红汤全部喝完,才温婉浅笑:“夫君可还想再用些?”   黎锐卿看她表情,警惕地眯起眼睛,摇头:“不用,有些太甜。”   苏满娘垂下眼睑,笑得温和且良善:“怎么会,不过这五红汤是专为女子来葵水期间补血之用,想来与夫君的症状也能对应上,应该多进用些。”   她今日一靠近黎锐卿,就又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儿,虽然并不浓,却仍是受了伤的。   他现在喝了两碗,很该。   黎锐卿:……   他垂头看着桌上已经空掉的两个汤碗半晌,默了默,半晌轻轻颔首,笑容风华霁月:“很是,我今晚一下子用了两碗,明早被褥上血迹沾染得多了,也是情有可原。”   也就是说,他今晚多蹭一些,以报答这两碗五红汤之恩。   苏满娘笑意盈盈:“妾身现在还未来葵水,还有半月呢。”   “谁说血一定要是葵水,庸俗!夫人你这是看为夫久别重归后太过激动,喷的鼻血。”   苏满娘:……   狠还是你狠!   狠不过,完全狠不过。   她抬手轻抚鬓角:“夫君,让妾身先来为你换一下药,待会儿歇息时,也会舒服些。”   给他多缠几十圈,她就不信,这样伤口还会往外渗血。   要不是估摸着黎锐卿不会同意,她现在都想贡献出自己的葵水专用小垫子,给他糊在背后直接吸血,保准不会污了她的床褥,污了她的清名。   当晚,也不知苏满娘是因为他晚间逗弄她逗得太狠,还是真如她所说,不忍他带伤操劳,愣是让他在空旷了半个多月回来后,不让近身。   黎锐卿也做不到女人拒绝后还要硬上的没品的事,只是一个人躺在床上,浑身燥热。   他想,一定是因为喝那两碗五红汤喝得太多的锅。   恍惚间,黎锐卿脑海中晃过之前外书房时,苏满娘对他全然无视的态度,鼻间重重哼出一声,不满地歪了歪嘴。   他侧头,看着身边已沉沉陷入梦乡的女子,耳垂玲珑,皮肤雪白,唇瓣润泽。   黎锐卿端量了半晌,而后突然眉梢轻挑,身子一歪,压到了苏满娘温温凉凉的身子上。 第61章 舆论   感受着身下沁凉的温度, 黎锐卿将头整个埋入她的颈间,轻轻地啃了一口她的耳垂,低低笑出声来。   然后……   “啪!”   一声清脆的拍打声, 绵软嫩白的柔荑,以一种与其外貌完全不相符的大手劲儿,拍上黎锐卿的脸。   黎锐卿的动作一顿,他缓缓抬手,抚上自己仍在震颤和酥麻的脸,低头看向身下睡意沉沉的苏满娘, 眼底神色逐渐兴奋。   不期然地,曾经与苏满娘有关的一切床上运动都浮现脑海, 开始在脑海中变着花样的闪现。   他舔了舔突然有些干渴的唇瓣,哑声低语:“这可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好容易等到葵水已去,大事暂妥,他还燥热,可谓天时地利人和。   此时不来,更待何时?!   苏满娘将那打扰她好眠的“蚊子”拍死后, 紧皱的眉梢舒展。   原以为自己这下子能够睡个好觉, 却没想到, 没过多久她就在打蚊子的梦境中被“蚊子”生生咬醒。   接下来这混乱的一夜给她开启了一扇崭新大门,让她在另外一条贤妻的歪路上越走越走。   半夜奋战, 两种“啪啪啪”声交替混响, 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来时, 苏满娘的腰肢是酸软的, 眼睛下是青的。   睁开眼帘时,她面上的神情还有些恍惚,稍怔了一会儿,才将昨夜发生的事一一回想起。   苏满娘:……   此时身边早已没有了某个睡前不运动,非要等到她睡着后才运动的身影。   她狠狠地闭了闭眼,感觉自己昨晚一定是着了起床气的邪,根本不是往常的自己。   一番瞎打,不仅手疼,就连腰都比往常酸软了数倍,她怀疑黎锐卿这根本就是报复。   苏满娘又在床上怔怔地躺了会儿,才挪动身子拉响床畔的铃铛。   错误犯一次就好,下次一定要谨以为戒。   待晨间的请安结束,之前苏满娘派出去打探冯府消息的小厮就带回了最新消息。   冯通判家,即便冯夫人将消息捂得再严实,但因昨日进出冯府那许多的大夫,还是有人将消息走漏出来。   听闻冯通判家的大女儿原先定给了苏主簿家的大儿子,那个时候苏家还不过是个普通举人家庭,彼时虽算是低嫁,但人姑娘也同了意。   哪想到现在,眼见着苏举人一举考中进士,在京都任职,门楣高了,家庭环境好了,冯通判家的夫人却不乐意,非敲打着继女,要给她退了这门好亲事,要给她另外换上一门。   听说是辛图城那位已经死了三位妻子的从三品大员,家中有儿有女,妾室通房无数。   冯家大姑娘一时接受不了这变故,直接寻了短见。   “哎,所以才说这继母狠毒吧,平时对你好吃好喝,真到你嫁人嫁得好时,马上翻脸不认人,恨不得多长上三只手给你推到火坑。”   “那冯通判家的夫人原先看着还是好的,没想到却是这种人。”   “好好一个姑娘哟,真是造了大孽了。”   “昨天冯通判的夫人已经让人去苏家退亲了,只不过苏主簿家没有同意而已。眼下人这应是活不成了,好好的红事变成了白事,哎……”   “不是说人还活着吗?怎么就成了白事?”   “我小叔子的岳母娘家的嫂子有个侄女在冯通判家中做事,她说昨天那血水都一盆盆地往外倒,我看八成是活不成了。”   “冯通判夫人的膝下也有两个女儿,她现在这样狠毒,也不知晓她自己的那两位女儿都遗传了她多少。”   “有这样一位母亲,只怕她俩之后的亲事是难喽。”   ……   短短不过一天,整个辛图城中关于冯通判家的流言八卦就甚嚣尘上。   苏润允在听到传言的内容时,更是自责地难以附加。   如果他在得到冯家上门退亲消息后的第一时间,不是心存犹疑,而是早早询问对方,她可能也不会想不开去寻了短见。   这若是以后人活下来还好,人若是真没了,他恐怕一生都难以安宁。   如此,就在城中百姓们的观闻打探下,五天后,冯府的八卦传闻终于有了新的变化。   听闻冯通判家的这位大女儿到底是保下了命来,只是身子虚弱,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需躺在床上好好静养,免得弄裂了伤口。   听到这里,苏家众人舒出一口气。   这若是好好的喜事,变成了白事,恐怕之后不论是谁心头都会存有阴影。   苏母担忧地看向大儿子,叹息开口:“此事之后,这门亲事即便不退,你与你未来岳家恐怕也亲密不起来了。”   当初为大儿子敲定这门亲事,她确实是相中了这位姑娘,性情温婉,笑起来甜美,性格也好。   虽说是原配嫡女,但对方家中既然愿意她下嫁,也算是她们捡到了这样一个便宜。   再说,苏家都不是刻薄人,姑娘下嫁过来,她们也肯定不会亏待了她。   却没想到,这姑娘人确实是不错,但这性子也确实刚烈。而且,只这次闹出来的这一桩就能看到,苏润允未来岳家这两位,可着实算不上什么厚道人。   而且说实话,当好好的一门红事被蒙上鲜血的色彩后,苏母甚至都想着还不若退了的好,这一通闹下来,也着实太不吉利。   当然也幸亏当时冯家来退亲时,她没有松口,要不然,指不定这城中还会传她苏家不地道之类的话呢。   苏母看着最近神情愈发沉郁的苏润允,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开口道:“润允啊,你说这姑娘性格会不会也太倔了些,事情还没怎么样呢,就先抹了脖子,我这怎么越想越有些怵得慌?”   苏润允垂下眼睑,看着面前茶盏中被暖风吹起的一圈圈涟漪,凝眉思忖。   若是其他时候,面对这样恶心的未来岳家,他可能会选择尽快出手,一刀两断。   然而,他与那位冯大姑娘到底是定亲了一年多,也算是相处过两次,模模糊糊能够触到她性格。   若他家在她刚刚被救下来后,就上门退亲,那就真的没有给她留下任何活路了。   良久,等面前的茶盏已经失去了热气,他的眼睫才颤了颤,轻轻摇头:“与冯家亲密不起来便亲密不起来吧,总归之后我们也要去京都,一年也见不上一次面。”   而且,“冯家大姑娘教养并不差,她家继母虽说只做的是面子情,但是该请先生教导的,也都教导了。既然她无娘家可靠,那便权当并无娘家。等她嫁进来后,只要能照顾好家庭子女,也便可了。”   苏母听到这里,又是一声叹息,只语气中仍带了些迟疑:“那这门亲事咱们还继续往下走?可我又怕她身子骨没养好,还没等进门,或者刚进门就……那就太晦气了,你说这好好的事情整的。”   说起这个,苏润允也皱起了眉,半晌道:“娘,您最近先忙二弟的六礼吧,不要为我这边耽误他那边的进度。我这边还是先等等,等她那边养好身体,我想寻机与她见上一面,再做定夺。”   苏润臧正烦躁地敲桌子呢,听到这里连忙摆手:“我这边也不急,请期那一步还是要等到大哥的亲事定了以后再请。”   苏母思索了下两边的走礼的进度,少顷点头:“暂时,也只能先这样办了。”   总归,苏家人还是因此对冯家的那位大姑娘存了心结。   不再像是事情没发生前那般,对她的嫁入满心期盼了。   当天傍晚,苏润允又来了趟黎府,见到了刚刚下值的黎锐卿。   一见面,他便对黎锐卿深深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姐夫这次帮忙。”   这次冯家的事,一开始他们捂得很严,冯府之外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传出来。   如果不是黎锐卿帮忙引导了城内的舆论,可能这个时候事实真相就要任凭冯府人自己书写,即便他们说冯大姑娘是因为他们苏家不愿退婚而抹了脖子都有可能。   能在如此短的时间,便将这件事散播得辛图城中人尽皆知,除了他的这位姐夫,他不做他人想。   黎锐卿面对苏润允真情实感的感激,眸光微闪。   半晌,他叹息一声,抬手示意他落座,等看着小厮给他斟上茶水,才慢条斯理道:“你可有想过,那之后城中百姓的舆论,我并未插手太多?”   苏润允一愣,心中却不是很信。   如果不是黎锐卿帮忙,那难道是冯家下人的嘴自己成了筛子?!   可那根本不可能!   他之前就与冯家的下人们接触过,发现他们的嘴在冯府家规的约束下,格外严实,并非那般分不清轻重之人。   如果散播消息的不是姐夫,那么……   苏润允缓缓抬头,表情震惊:“莫非?”   黎锐卿点头,笑得意味深长:“关于冯姑娘的继母到底给她定下了个什么亲事,我都还没有调查呢,整个辛图城都知晓了那是一位三品大员,已经死了两任妻子,家中有儿有女,妾室通房好几院子。”   苏润允唇瓣紧抿,眼睫剧烈颤抖,半晌轻声低喃:“那她为何要这样做?”   “大概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她在冯家孤立无援,若无半点心机,也不能在继母的眼皮子底下,安然活到现在。所以现在,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维护自己的利益。”   虽说这手段激烈了些,血腥了些,但不得不说,她最后成功了。   就连原本因为退婚事件而对她颇有微词的苏家,也会因为此事,对她心有怜惜。   即便苏家人仍会对她存有心结,但相信只要她足够努力,之后在苏家的日子依旧可以过得不差。 第62章 爬树   苏润允一番冷静后, 也已思忖明白,他有些头疼地轻揉了揉额头:“那她胆子还真大。”   当时可是好多人都说,她差点就救不回来了。   原先只以为是位性情温婉和善的姑娘, 却未想到竟会是位性情如此刚烈的女子。   他想,或许从今日开始,他应该重新审视一下自己这位记忆中的温婉未婚妻。   *   苏满娘在黎府待的第二个月,苏满娘为黎霜和黎雪请的女先生,也终于到了。   这位女先生名唤桂子兰,是之前宗梦诗在信件中为她推荐的, 她之后也打听了许多位,在各自见过后, 最终还是决定定下这一位。   桂子兰性情温和,气质如兰,只长相上较为清秀,与其如兰的气质相比略逊一筹。   桂子兰到黎府教的第一堂课时,苏满娘去听过,感觉略有趣味。   等回头再去澄心院与黎母谈天时, 便不免提起, 见黎母眼底带羡慕, 温声笑道:“母亲若想去听,也尽可去的。”   “那可不行不行, ”黎母连忙摆手, “去听她上课的是两个小丫头, 一个七岁, 一个九岁,我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太婆去那里听,那多不好意思。”   “话可不能这样说,”苏满娘浅笑游说,“学海无涯,您完全可以当做是去看着两个孙女有没有认真听课。而且,别的也就罢了,像是琴棋书画这些,您学上一学,不仅可以打发时间,咱俩以后闲暇时也能对弈上几局,岂不妙哉?!”   黎母还是有些忐忑,不确定地抬头:“我、我真能行?”   “当然可以,您若感觉不好意思,咱们便先从棋这一项开始学。娘我先教你一部分,保准等您去学的时候,进度比霜姐儿个和雪姐儿的都要快。”   黎母虽说心下还是有些怯怯的,但想想以后能与自家儿媳亲密对弈,还是百般纠结地应了。   又过了两日,黎母自觉在苏满娘处学好了基础,便在次日桂子兰为两个女孩儿教学时,也跟着去听了两节棋艺课。   然后,越听越上瘾,一头扎进了下棋的大坑。   黎母的棋技太烂,在苏满娘手下总也走不赢,所以她犹豫再三,将目光调转向了她那两个从未用正眼瞧过的便宜孙女。   一番菜鸟互啄后,与黎霜和黎雪两人打得火热,一发不可收拾。   虽然随着时间的延长,她逐渐成为三者中的老落,十局棋中能输上大半,不过好歹也还有赢的概率。   嘴上嫌弃,手上却乐在其中,日子过得对比之前充实了不少。   苏满娘见黎母现在看到黎霜黎雪后,已经不会像最开始那般排斥和视而不见,心也跟着放松下来。   无论如何,府里的主子们相处和谐,总是好事。   眼见着黎霜和黎雪在功课上逐渐步入正轨,苏满娘便寻了一天给两人放了个假,邀请童婳和苏晏娘进府玩耍,且还通知黎霜和黎雪的妈妈,为两人准备一身方便运动的衣装。   第一次接待同龄的小姐妹,即便其中有一位是她们的小姨母,黎霜和黎雪也都颇为重视,只是对于母亲为何让她们准备方便运动的衣装有些疑惑。   对于两人的问题,苏满娘浅笑答是:“这次来咱府上的童家小姐有点技能想要跟母亲学,为了防止到时只有她一人学习尴尬,便想让你们两个也参与进来,总归技多不压身。当然,即便学不会只是旁边看着也没什么。”   黎霜和黎雪还是不大明白,但面上还是认真点头:“我们知晓了,母亲。”   次日一大早,童婳便应邀坐着马车,来到黎府。   童婳是一位特别严肃的小姑娘,因其颇好的教养以及姣好的五官,这点严肃并未让人感觉她太过疏离,反倒因为年龄上的反差,让她看起来仿似在装小大人一般,看起来颇为讨喜。   听闻苏满娘的家妹还没到,童婳也不着急,很是有礼地坐在一旁,与黎霜和黎雪交谈起来。   虽然论起年龄,她比黎霜和黎雪都小,但在谈话时,却颇能掌握谈话的主动权。   不过一会儿便成为话题的主导者,得到了黎霜的满心喜爱,和黎雪眼底的羡慕赞叹。   又过了一会儿,等苏晏娘也抵达后,童婳就立马收了话题,转头看着苏满娘兴奋道:“苏姨,你看人都来齐了,那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苏满娘:……   她看着小丫头一抛方才严肃正经的小模样,也不由跟着笑了起来:“虽然我感觉女孩子家家,学这个技能没什么大用,但既然你母亲都同意了,那便没什么。你稍等一下,等我换完衣装。”   黎霜和黎雪还是有些不明所以,眼见着苏满娘去了里间更衣,连忙询问:“婳婳,你这次是来与母亲学什么的啊。”   童婳骄傲挺胸:“当然是爬树啊,你们不知道,苏姨爬树有多厉害。”   黎霜、黎雪:……   她们一开始以为最多是蹴鞠、投壶之类,压根儿没想到竟然是爬树?!   苏晏娘双眼亮晶晶地看向童婳:“这个我会,我小时候跟着大姐姐学了很长时间。现在一到夏天天气太热、屋内冰盆不够使时,我就会爬到树上纳凉。”   童婳立时引为知己,漂亮的眼底满是愉悦的光芒:“是吧?!我就说爬树的作用大着呢,我娘被我游说了许久,才答应我来跟苏姨学习。”   苏晏娘高兴地拉过童婳的手:“那一会儿我教你啊,我现在学得可好了,除了有时候在树上睡熟了容易掉下来以外。不过上树之前,要记得带上驱虫蚊的荷包哦……”   黎霜、黎雪:……   黎霜眼带犹豫,她胆子小,爬树这种技能她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反倒是黎雪眼底滑过一道亮光,不知想到了什么,跟着翘起唇角,兴致高昂。   没一会儿,苏满娘便换好了衣衫出来,对四个小姑娘道:“走吧,咱们去后院的杨树林。”   童婳和苏晏娘欢呼了一声,连忙起身跟在苏满娘身后。   黎霜可怜无助地在扭着衣角跟上人群,一边看着前面兴奋得无以复加的童婳和苏晏娘,一边侧头看向身边跃跃欲试的雪姐姐,突然感觉自己好难。   犹豫了半晌,她尝试发音:“那要不,我一会儿就在旁边,为你们加油?”   苏满娘无所谓颔首:“都行,你自己决定。”   *   夏日烈阳,空气浮热。   黎川猛在演武场中手拿长剑练习剑招,哼哼哈哈,挥汗如雨。   近日教授他的武师父有事,请了三天假让他自己练习。   黎川猛又练习完一个段落,随手拿过一旁的汗巾子,抹了把脸上脖间的热汗,气喘吁吁地从演武场的武器架子下面,掏出一枚小巧的木船。   如果苏满娘和苏润兴在这里,就会发现这只小木船与两年前被苏满娘在大街上捏烂的那只,一模一样。   这是当时在苏家马车离开后,黎川猛下去从小摊贩手中买下来的。   还是把剩下的五只小木船一起买下,全部包圆的那种。   他当时想着,自己迟早有一天能将这五只木船全都捏爆,但谁知道,这都两年过去了,他最开始尝试捏碎的那只木船还坚固如初,除了构架有些晃悠了以外,并无任何损毁。   只能说,当初那小贩儿用的木料贼实诚,一点也都没偷工减料。   黎川猛再次尝试捏碎无果,有些失望地躺在演武场中,浑身汗津津的,心情还略有些颓。   他丧气地在地上瘫了会儿,抬手拍了拍脑袋瓜子:“反正今天也没师父盯着,不若出去纳凉休息一番,等回来再继续努力也无妨。”   说罢,他噌地一下起身,将手中的小木船往武器堆里一塞,就小跑着来到演武场后面的杨树林中。   三两下攀上了树顶,黎川猛双臂枕在脑后,抬头望了会儿细碎枝叶遮挡过的斑驳蓝天,追思了下自己已逝爹娘兄姐的音容笑貌,浮躁的心情渐渐沉静下来。   就当他感觉自己烦躁的心境平复得差不多了,准备回演武场继续练武时,远远地听到了杨树林不远处传来的清脆笑声。   黎川猛怔了一下,有些诧异地皱眉,“谁啊?”   这般清脆开怀的小姑娘笑声,肯定不会是黎霜那个哭包,更不会是黎雪那个冰坨。   趴在粗壮的枝杈上他歪头往下望,就看他的养母正带着家中两位姐妹,和两位陌生的姑娘在学习爬树。   黎川猛:哦,是在学习爬树。   他收回视线,又透着密密麻麻地枝叶望着头顶隐约可见的湛蓝天空,半晌,他突然精神一紧,噌地一下坐起身,重新看向不远处几个小姑娘们的方向瞪大眼睛。   不对!   她们竟然在学爬树?!   一群小姑娘?!   果然是他能够徒手将木船捏碎的养母,不同凡响!   他就说嘛,女孩子家家,不会爬树、不会打架、不会揍男人,算什么女孩子家?!   可惜,自从家中发生变故、逃难出来后,他才知道他家的女孩都是另类。   但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曾经家中的女孩子们都已经不在了。   他从树上探着脑袋往下瞧,就看到黎霜果真废柴,稍微试了两下就开始嘤嘤嘤。   黎雪还好些,那丫头虽然不知之前是来自哪家,但只看那眼神儿,就能品出蕴藏在眼底的一股狠劲儿。   至于那两位不认识的姑娘家,一个已经三两下蹭蹭蹭地爬上了树,给树下的几人讲解诀窍,听她对养母的称呼,应是苏家的那位小姨母。   另外一个……   黎川猛刚准备点评,就看到她已经在养母的教导下,纠正完了姿势,也听完了技巧。 第63章 丫鬟   架势相当熟练地对着一颗树干笔挺的大树抓了抓, 之后眉眼一凝,唇瓣紧抿,黎川猛眉梢微扬, 就准备看她也像旁边的黎霜和黎雪那般摔一个屁.股蹲儿呢,就见她蹭蹭蹭地爬上了一节枝干,之后臂力略有不足,开始下滑。   苏满娘将人接住,又指导了她两句,见那小姑娘盘住大树的双腿姿势微调了调, 又往上窜了一截,像是一只小蛤.蟆一般, 半晌,直至小脸都快憋红了,才成功踩上那树距离地面最近的一条枝桠。   “苏姨,我成功了!我终于学会了!”   “婳婳真聪明,一学就会。”   “我在家偷偷练习有两年了,就是只能爬一截, 总也爬不高。”   表情严肃的小姑娘坐在粗壮的枝桠上, 面上难得的露出了点儿笑意, 两只小脚儿欢快地晃了晃,声音清脆悦耳如轻盈的百灵。   “我堂哥和表哥学得比我快, 但是他们之前不愿意教我, 被我偷偷揍服了, 才偷学了一点技巧, 可惜他们都是半吊子,没有苏姨你厉害……”   “不行,我再下去爬一次,看看我这是不是真的学会……”   黎川猛趴在树枝上,定定地望着那个一脸严肃谈揍人的小姑娘,不动声色地往肚内咽了两下口水。   他第一次遇到这样虎的小丫头!   又猛又带劲儿,他喜欢。   当晚,在黎川智和黎川忱回来后,黎川猛忙上门,将自己今天的发现和两位兄弟分享:“咱们的那位养母真的是文武双全,在女眷圈中肯定早已有了名声,不然那小姑娘为什么专程来咱府上和她学习爬树。”   黎川忱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发出惊叹:“确实人不可貌相,不过就黎霜那性子,她能学得会吗?”   “她确实学不会,全程都在嘤嘤嘤。”   书房一角,黎川智听着两人的谈话,歪了歪嘴。   他想,大概他那位养母身边的女孩儿大概都跟她学过爬树。   比如说苏家的那位便宜小姨母,他与她虽只短短见过几面,但有三次,她都是从树上掉下来的。   偏偏那小姑娘不仅爬得高,分量还不轻,一个肉球似的,每次接时,都撞得他胸口生疼。   他不动声色的按了按自己瘦削的胸口,想想对方惊呼着从自己身上弹坐起来,嫌弃他的身板硌屁.股的模样,真是想想都要被气笑了。   算算时间,他刚来黎府时因为想暗自为母亲守孝,一直吃的比较清淡,所以身上的肉一直长不上不去,现在也已出孝有一段时间了,或许应该多吃点肉?   “大哥,你说黎霜能学会吗?”这时,旁边的黎川猛突然大声问他。   黎川智收回杂思,又变成人前冷若冰霜的模样:“端看她想不想学,真想学,没有什么是学不会。”   说罢,他又揉了揉自己那能够清晰摸到肋骨的胸口,抬头询问:“你们吃宵夜吗?咱们晚上加点餐。”   黎川猛瞪大眼睛,连忙兴奋复议:“这个好,这个好。我白天运动量大,晚上就总是加餐,我早和你们说也该多用些,要不怎么长得高高壮壮。”   黎川忱诧异地看了黎川智一眼:“大哥你怎么想起了加餐?”明明之前说是用餐有度,不能贪多,免得积食。   “最近在窜个子,晚上腿疼,大夫说该多吃点。”黎川猛一本正经。   黎川忱恍然大悟,他想想自己现在的身高,虽然现在还没有腿疼,但有备无患,于是也跟着点头:“那我也用些。”   *   苏满娘的生日是农历七月初八,在七夕的后一天,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女子的二十岁整生日,代表着女子正式进入桃李年华,是比较受人重视的一个生日,一般均会邀请亲朋小聚一下。   鉴于这是她在黎家度过的第一个生日,所以黎母从一开始得到日子后,就比较重视。   苏满娘盘算了下时间,此时距离冯欣玉受伤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半月,也不知她身体现在的恢复状况如何。   斟酌一番后,她派了彩霞前往冯通判府上慰问,如果她状态尚可,便送上请帖,如果身体依旧孱弱未愈,便只看看情况,回来与她描述一番。   因为之前冯欣玉尚在养伤,如今两家的六礼进度完全停摆。   苏母的态度是,即便能够理解冯欣玉当时的选择,但是这六礼怎么也得等到她将身子养好了,再走下去。   要不然说句不好听的,万一身体孱弱,嫁入苏家后一不小心香消玉殒,不仅对苏润允和苏家不好,对还未养好身体的她自己,也并非是件好事。   除了苏家人与冯欣玉外,苏满娘还邀请了二弟的未婚妻任研,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黎霜与黎雪在听闻苏晏娘到时会来后,都很是兴奋。   经过之前几人在黎府一起爬树的情谊,四人间的感情升温飞快,常有通信往来,这次在得到消息后,两人更是早早为苏晏娘精心准备了伴手礼。   冯家,距离冯欣玉之前抹脖子事件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半月,在这一个半月间,虽然一直以来冯家都说冯欣玉的身体正在好转,但是,具体好转到什么程度,苏家却并无概念。   冯欣玉脖间半系了一条冰丝纱巾,挡住了曾经由她亲手造成的狰狞伤口,目光温和地看向黎府派来的婢女,感激颔首:“多谢黎夫人关心,欣玉如今身体已然康健,届时可以前往黎府参加生辰宴。”   彩霞略微抬头,打量了一番冯欣玉的精神状态,笑盈盈道:“那便是极好的,夫人在家中还担心地念叨了很久,这便是府上夫人生日宴的请帖,还请冯姑娘收好。”   冯欣玉让身边丫鬟将请帖收下,直到将人送走,几个小丫鬟才难掩兴奋地小声低呼:“小姐,真好,苏大公子的大姐来邀请您参加生日宴了。”   “对于女子的二十岁整宴而言,只会邀请亲眷,既然苏大公子的大姐邀请了您,那这门亲事便应该不会出现变故。”   冯欣玉面上也浮现出几许激动和欣喜。   在她躺在床上养伤的这一个半月间,虽说知晓两家的亲事尚未曾退,但因为她的身体缘故,六礼进度完全停摆,她也是焦急的。   这一次虽兵行险着,但之后继母应不会再在她的亲事上给她添堵。   最多不过是在出嫁时,给她塞过来几个不安分的丫头罢了。到时,她只要将她们的卖身契拿捏在手中,随手即可发卖,对她并不会造成什么威胁。   只是这亲事,两家无声无息了这快两个月,她等到现在,也是焦虑不已。   只恨自己身子不争气,不能一下子便好转起来。   她缓步坐到铜镜旁,解开自己围在脖子上的纱巾,看着脖子下方那还未完全褪去的偌大血痂,和下面隐约可见的狰狞疤痕,眼底闪过一抹黯然。   “葛巾,你说我这脖子,丑吗?”   葛巾走上前来,认真瞧了瞧,摇头道:“不丑。小姐您受伤这个位置,到时用高领一遮,基本也就瞧不见了,至于疤痕,还有几个月的将养时间,咱们慢慢来,总会祛掉的。”   即便祛不掉,届时用粉啊之类的遮遮,问题也应不大。   冯欣玉对镜平静地抚摸着自己的脖颈,越看越感觉丑陋到不能直视。   思及已经有一段时间未曾联系过的苏润允,她眸底神色深邃难辨:“也不知晓,我这一步走得对不对。”   “对的,小姐,您付出了这么多,踏出了这一步,肯定是对的,先太太肯定有一直祝福着您呢。”   “小姐您只管瞧着,您的生活会越过越好,越过越好的。”   冯欣玉又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半晌缓缓移开视线,重新将丝巾围好。   她幽幽地半躺在软榻上,想着即将要在黎府见到的苏润允,一时竟有些发怔起来。   *   距离苏满娘的生日越近,黎府中的气氛就越欢快,黎母与苏满娘在府中闲逛了一圈儿后,最终将宴请的地点定在府中后花园旁的回廊台中。   “宴请的时候是中午,这个地方不仅阴凉,还能看到景色,总不过是和我娘家的几口人一起聚聚,人数也不算很多,这个地方很是不错。”苏满娘对最终地点进行点评。   黎母听到自己的意见被采纳很是高兴,更是连下棋这项爱好都暂且撂在一边,专心地与苏满娘筹备起生日宴来。   在生日宴前几天,苏满娘收到了宗梦诗与徐萱的庆生礼,其中两人还不约而同地附带了一幅她们各自的自画像。   信中打趣言,让她牢牢将她们的模样记在心底,不许忘记。   苏满娘唇角笑意柔软,将两人的画卷展开细瞧。   宗梦诗人如其人,是一位浑身充斥着温软的书卷气息的柔和美人儿,一颦一笑,皆是闺中贵女的典范;徐萱则是五官明艳大方,气质热烈似火,看到她,便仿佛看到了花园中最灿烂的那朵艳色蔷薇。   这两人,都曾是她在守孝之前真心认可的两位至交好友。   苏满娘的手指轻轻滑过画卷上两人熟悉的面庞,眼底滑过一抹怀念。   说到底,三人之中,反倒是她长得最不出彩。   起身,苏满娘来到镜前,仔细地打量着自己现下的五官、气质和身形,半晌,来到了寝室内的书房小隔间,让六巧帮忙研磨,她则铺开画纸,敛眉思忖了一会儿,方才俯身细细描绘起来。   黎锐卿今日归来时,已经有些略晚。   他最近正处于收网期,忙得脚不沾地,每日只有回府时才有略略休憩的时机。然而,即便他的眼角眉梢均沾染着淡淡的疲惫,却依旧周身气势强盛。   他来到内室时,并未看到往常已经等在室内的苏满娘,诧异地询问丫鬟:“夫人呢?”   小丫鬟一开始将脑袋垂得低低的,听到他清雅低醇的嗓音,身子一颤,没有忍住地抬起了一下头,打扮得精致的小脸,唰得一下变成了粉红诱人,就连眼睛都变得水润润的了。   她将微颤的手指轻搭在自己今日特意勒出来的细腰上,娇羞地颤声道:“夫人现在正在里间小书房。”   黎锐卿眼眸深沉,深深地看她一眼,颔首。   小丫鬟却仿似受到了什么鼓励,继续娇声开口:“今日夫人收到了两份外地送来的庆生礼,里面似有两幅画卷,之后夫人便进了小书房,想来现在应是在绘画。”   她特意放轻放柔的声音,虽然不及苏满娘那般独具一股能够安抚人的能力,却脆若轻铃,别有一番独特味道。 第64章 奇怪   黎府的爷, 不仅身居四品官职,还洁身自好,后院并无旁的莺莺燕燕。   自从与夫人成亲以来, 黎大人便一直与夫人居住在一处,即便是夫人葵水期间,也不曾分离。   这样的好男人,即便是只做一个妾室,也是她们上辈子积累了一生的福报。   小丫头刚来黎府并未有多长时间,是走着关系进入的听涛苑当差。   虽说府中早有传言, 黎大人并不喜丫鬟直视他,否则就被被赶出黎府, 或者干脆卖回给人牙子。   但正处于对自己相貌和身段儿极度自信阶段的小丫头并不信这个邪,毕竟在她看来,夫人的身材未免也太圆润了一些,哪里及得上她轻盈苗条,窈窕玲珑。   而且以黎大人这般强健的臂力,说不定还能整个儿地将她抱起举高, 这种姿势, 是夫人那种体型根本享受不到的独特快意。   想到这里, 小丫头禁不住眼尾上翘,向身前的艳丽俊美的男子递送出粘稠的脉脉秋波。   黎锐卿唇角微扬, 眼底的嘲讽与厌恶渐浓。   这熟悉的表情, 一瞬间与他记忆中那个娇笑着给他下完春.药, 看着他在夏夜冰寒的湖水中挣扎, 并褪下衣衫露出细瘦身体、向他恶意低语的小舅母影像重合。   黎锐卿眼中杀意渐浓,如果这是在外面,他或许还会强自忍耐,压下心中的负面情绪,转身离开。   但现在,这是在自己府邸,是他的私人地盘,没有犹豫的,黎锐卿扬手,一把捏住了面前丫鬟的脖颈。   寒声低语:“黎府规矩,凡是丫鬟,不许直视男主子,难道你未曾学过?!”   小丫鬟紧紧抓住捏紧自己脖颈的大手,面上的红润瞬间褪去,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咔咔低吟。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想要开口求饶呼救,却发现自己这时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前捏着她脖颈的男子依旧昳丽绝伦,但这一瞬间,她却仿似看到了地狱阎罗。   这时,内室方向的小书房中隐约传来声响:   “夫人,您的画技越来越好了,刚刚您将自己画的真是栩栩如生,等两位夫人收到了您的画卷,一定也会夸赞您的画技又进步了。”   “哪有。我的画技比不过她二人,毕竟我在绘画方面研习的时间没有她二人长……”   温凉的声音在走出小书房后戛然而止,苏满娘疑惑地看向正单手掐住一位小丫鬟脖子的黎锐卿,迟疑道:“你这是在抓家贼?还是探子?”   黎锐卿:……   肉眼可见的,他面上的阴森狠厉,逐渐退却。   手上一个用力,黎锐卿将被他捏在手中的婢子丢了出去,对守在门口的人道:“带出去,交给蔡管家处理。”   “是,老爷。”   马上门外有两位健壮的仆妇走入,从始至终都低垂着脑袋,将瘫软在地上的小丫鬟给拖了出去。   等到众人相继离开,苏满娘对六巧点了下头,六巧垂首向两人行礼,也跟着退了出去。   苏满娘感受着黎锐卿周身略显凝滞的气场,淡定地行至桌边,为他斟了一杯温茶递过去。   见黎锐卿神色莫测地盯了她一会儿,才慢条斯理接过,一边品茗,还一边观察着自己的神色,温和笑道:“怎么,夫君这是在怕我吓着?”   见黎锐卿没有做声,苏满娘便以为自己猜对了,径自道:“你总不会在自己府邸无缘无故掐住一个小丫鬟的脖子,所以必定是她做错了什么,我有什么好害怕的。”   黎锐卿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没有收回,开口:“若我是在无理取闹呢?”   苏满娘不以为意:“那妾身也要偏向你,在这府中,你是正经的男主子,一般小事上,妾身都不会在外人面前下你面子。”   她看向黎锐卿的目光是真诚且清澈的。   可以想见,她此刻说出的这番话为她的心里话,且没有丝毫掺假。   黎锐卿在她身上打量了半晌,也并未在她眼中看到对自己的丝毫倾慕之情。   他心中先是松出一口气,又有些失落,只这番复杂的心境还没有容他仔细分辨,他的手便已将苏满娘整个儿地打横抱起,扔到了床上。   苏满娘脑海中整个儿都是蒙圈的。   自从她长大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被人抱过。   女孩子年龄大了是一方面,自己体型丰润、完全是家中的文弱书生们抱不起的体重又是另一方面。   这冷不防被抱离了让她颇具安全感的地面,苏满娘的双手紧紧抓住黎锐卿的手臂,在低呼过后,还没等挣扎着从他怀中蹦下去,就被黎锐卿脱手丢到了床榻之上。   那一刻,即便是好脾气如苏满娘,也是心头火起。   反手就是两下,大力地拍在了他手臂上,怒斥:“你做什么?!”   伴随着“啪”“啪”的两下清脆拍打,黎锐卿眼底的阴郁终于完全散去,迅速转为一种激昂的兴奋。   “果然不愧是能将木头一把捏碎的姑娘,这力道就是足。”   “啊?”苏满娘感觉自己眼前还在冒着小星星,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还没等她详细询问,就见黎锐卿身子突然贴近,清醇而富有磁性的声线传入她的耳膜:“闻筠,你可以打得再用力些,如果你今晚能够将我打开,算我输。”   苏满娘:……   经过之前的那一夜无休止的“啪啪啪”和“啪啪啪”,她就好像发现了黎锐卿身上的什么奇怪属性,只是因为这项属性太过奇怪,她一直没敢深想。   最近又因为黎锐卿太过繁忙,两人并未再进行过那般激烈的床事,她也就暂且将这事忘到脑后。   但是现在,苏满娘看着黎锐卿眼中热烈的期盼和激动,没有忍住地伸手直接在他腰上狠狠拧了一下。   下一刻,就见黎锐卿整个地附在她身上,毫无预兆地开始了生命和谐。   陡然开始的剧烈动作,让苏满娘有些生疼,她拧了拧柳眉,双手紧紧捏在他肩头。特大的手劲儿,没一会儿便捏出来两道指头印儿,苏满娘恨恨咬牙:“轻点儿你不会吗?”   “重点儿,闻筠你重点儿,会不会!”   苏满娘:……   激烈并混乱的一夜过去,待次日苏满娘醒来时,还有些疲惫和空茫。   她循着光亮侧头,就见到床前的木香菊色床帐已经被半撩开。   床下,黎锐卿正半.裸着上身的青紫,从衣柜中挑选里衣更换。   苏满娘低吟一声,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   讲真,在嫁给黎锐卿之前,她自认为自己虽然力气大些,但以她的性格和为人,肯定能做好贤妻良母。内能温柔体贴,友善婆母,外能贤惠持家,处理危机。   但是没想到,她的这个梦想在昨晚,被破灭了。   之前那一夜,她还能安慰自己是错觉,但是经过昨晚,她再也不是无法直视过去那个温柔体贴、温婉和善的她了。   黎锐卿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来,看着她笑得慵懒而旖旎:“醒了?”   嗓音餍足中透着惬意,慵懒中带着戏谑。   苏满娘缓缓睁开眼帘,就见不知何时,半套上里衣的黎锐卿已经来至床前。   她眨眨眼,如此近距离地欣赏自己昨晚造成的青紫泼墨壮观画卷,让她生出一股极其浓烈的羞耻感。   “闻筠昨晚应是累坏了,可以再多睡一会儿。”   苏满娘强撑住自己镇定的面子,柔柔颔首:“那夫君慢走。”   黎锐卿低笑了一声,没有动,只是看着她笑得期待且别有深意:“闻筠可能给为夫一份临别礼?”   苏满娘:……   她定定地望入黎锐卿眼中,没过一会儿,就被里面灼热的期待给激灵得败下阵来。   她抿了抿唇,慢慢从锦被中探出一只丰润的素手,放在黎锐卿紧实的腰间,在其中轻触了一会儿,终于寻摸到一块好肉儿。   而后像是在发泄怒气一般,狠狠地拧了一下。   剧烈的疼痛感,让黎锐卿忍不住发出满足的呻.吟。   他一边粗粗喘息着,一边用大手紧紧按住苏满娘的手,让她在自己腰间多攥一会儿。   直至余韵渐消,黎锐卿才意犹未尽地放下手掌,柔情似水地看向床榻上丰润的女子,低头,在她沁凉的额头上轻碰了碰,满足喟叹:“为夫今晚会早些回来,等我。”   言罢,他慢条斯理起身,转身系好衣带。   苏满娘:……   转过身的黎锐卿,整个人从眉宇唇畔,到动作举止,无一处不在散发着餍足的荡漾春情。   这种状态,是两人自从圆房后,黎锐卿也从未出现过的状态。   他感觉自己仿若是身体得到了的释放,灵魂得到升华,现在如果再来一拨敌人,他甚至能以一当十,不在话下。   只可惜,苏满娘由于半遮的床帐,并没有发现黎锐卿今日状态比起往日的不同。   否则她一定会伸手,制止对方顶着这样一副春情荡漾的脸在府中四处逛,引得她之后很多天都要面对府中的各色兴味眼神。   导致再后来她觉得,脸面这种东西,丢啊丢着的也就习惯了。   不再劝阻黎锐卿每日以那副春情荡漾的满足姿态处理公务、操练士兵、闲逛消食……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她又哪里还能再拾起丢掉的脸面。   此时,尚且年轻的苏满娘只是默默看着床棚的顶部,哀悼着自己流逝的温柔贤淑。   今日,为府中孩子们每五日一请安的日子,苏满娘又在床上待了会儿,才挣扎着起床,揉着自己发麻的腰肢,一边红脸,一边默默感慨。   曾经在出嫁前,母亲教导自己,成亲后的夫妻生活只需躺在床上不动即可。 第65章 羞臊   她现在想想, 如果是正常人家,应是这样没错,但是她现在嫁的这一家, 却不仅需要动,而且还动得她手指头都有些酸疼。   苏满娘在身后彩霞给她梳妆时,不动声色地拿起妆台上的木梳,按照自己早晨捏黎锐卿的力道,大力掰了一下。   只听“咔嚓”一声,手中的木梳它断了。   室内的丫鬟们寂静了一瞬, 六巧连忙上前将断裂成两半的梳子接到手中,“哎哟, 这梳子昨个儿被我收拾时,用绣墩压了一下,看来当时应是受了损,否则也不至于断地这样快。夫人你且等一下,抽屉里还有一把新的。”   苏满娘温和颔首。   众丫鬟纷纷松出一口气:原来是早有损伤啊,她们就说, 夫人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   原来是错觉。   苏满娘:她的力气果真没有变小, 都这样黎锐卿还感觉舒畅, 他莫不是身体感知方面出了问题?!   等梳妆打扮完毕,在往澄心院走去的路上, 苏满娘在最初的羞窘和无力后, 升起淡淡的忧虑。   为黎锐卿身体可能存在的隐患而起的忧虑。   澄心院外, 五个孩子早已等在了那里, 见苏满娘一行出现,纷纷与她见礼。   “见过母亲。”   “等久了吧,今儿个起得稍微晚了。”   “没有,母亲。”   “我们也是刚到。”   苏满娘笑意温软,转头看着进去通报的李婆子很快小跑出来,“夫人,老夫人请您和少爷小姐们进去。”   “劳烦。”   澄心院正厅中,黎母也刚刚出来,她看到苏满娘便是一阵激动:“闻筠啊,明儿个便是二十岁整生,娘给你订了一身衣裳,一会儿就让钱嬷嬷给你送过去。若你喜欢,那就明天穿上,那衣服是请陈氏布庄的掌柜亲手制作的,我看了,特别精致漂亮。”   苏满娘抿着唇儿笑,亲昵地迎上前去:“陈掌柜那可是轻易不出手,儿媳都惦记了许久,还是娘您有脸面。如此便多谢娘费心了,想必一定很漂亮。”   黎母听闻这番认可,又是忍不住的欣喜。   两人又就着明日的生日宴说了几句,苏满娘才看向黎霜、黎雪道:“明儿个我娘家妹子也会过来,到时作为府中主人,她便由你二人接待,可行?”   黎霜和黎雪兴奋颔首:“知晓了母亲。”   “润兴与智哥儿和忱哥儿是同窗,到时便由你们三个接待。”   “母亲您尽可放心。”   将两个年纪小的弟妹安排出去,苏满娘温声补充:“总归都不是外人,只到时我们大人一起说话,怕你们小孩子无聊,就随意走走就行。”   说罢,苏满娘又想再说几句明日的安排,却不想,一抬头,她就怔住了。   澄心院外,黎锐卿刚刚在演武场中训练完毕,应是并未回听涛苑更换衣衫,便就着一脸汗意匆匆赶来。   他的眼尾风流上翘,唇畔旖旎缱绻,艳丽俊美的面上,散发着从未有过的慵懒餍足和荡漾风情。   得亏黎府规矩,府中的小丫鬟和婢子们不允许抬头直视黎府主人,看不到他此刻的模样,否则苏满娘感觉,那些小丫鬟们绝对得对他蜂拥而上。   但即便小丫鬟们看不到,这满府的侍卫、小厮和婆子们都应看到了啊!   还有此刻这澄心院中的一屋子老小!   苏满娘此刻脊背僵直,面盘儿发烫,就连唇角的温和笑意都差点维持不住!   他就顶着这么一副春情荡漾的餍足表情在府中乱逛,这让她以后哪里还能挺直腰杆儿去做温柔媳妇,贤惠娘?!   她的面皮儿,在这一屋子老小面前丢尽了!   不用转头,苏满娘就能察觉到这一屋子老小投落在她身上暧昧和打趣的视线。   所以这个黎锐卿,不会是老天派来专门治她的吧。   黎锐卿对他自己现在的状态并没有特别准确的认知,他进入澄心院后,温文有礼地给黎母行礼请完安,之后便优雅地撩起衣摆,坐到苏满娘的身侧。   因之前剧烈运动过,此时他面上满是绯红,艳若桃李,再加上那眼角眉梢的餍足,和看向她时眼底隐隐激动的眼神,苏满娘羽睫颤了颤,手指不由自主抖了抖。   这样状态的黎锐卿魅力太强,就连她这个自认为已经对他无感的人,都差点把持不住。   黎母也很诧异自己儿子今天的状态,她暧昧地看了旁边身体僵硬的苏满娘一眼,笑得眉不见眼:“玉清你来得刚刚好,刚才我们还在说明天闻筠的生日整宴,虽说不准备大办,只亲戚家凑一起热闹热闹,却还是应有些惊喜,你可有为闻筠准备礼物?”   黎锐卿目光略过苏满娘低垂着头的僵硬身影,勾唇轻笑:“礼物已经准备好了,娘不用担心。”   黎母笑得更加开怀:“那便好,那便好。”   儿子之前那些年,一直不近女色。   以前是在战场上,不能近女色,等他回来后,府里见天儿的都是想往他床上爬的小丫头,数目不知凡几,却全部被他丢了出去,依旧不近女色。   甚至还立下那条不许直视他的莫名其妙黎府规矩,让她可谓是操碎了心。   之前眼见着儿子娶回自己合心意的夫人,两人顺利圆房,每日睡在一起,黎母便已然很开心了。   却没想到,在见到儿子身心如此舒畅惬意,会更加开心。   一时,本来在她眼中已经好到极致的儿媳,又硬生生地拔高几分。   只觉如此上能掌家管事,下能管教儿女,伺候婆母,还能将夫君伺候得身心舒畅的儿媳,真是没有一点是不完美的。   一整个请安时间,黎母都几乎没合拢嘴过。   就连几个小的偶尔与她搭话,她也都一一回了,少见的好耐心及好脾气。   等晨间请安结束,众人相继散开,黎母还激动的对钱嬷嬷道:“嬷嬷,你是不是也感觉到,今天的玉清与往常很不一样?”   钱嬷嬷当然发现了,至于理由她也猜想了一番:“小两口本是在新婚期,原先两人虽说也同了房,但应还在磨合期,现在磨合得时间长了,感情自然越来越好,就连床事上也能和谐不少。”   是的,只黎锐卿今早满面春色的表现,绝对不是感情好了那样简单。   这一看就是旷久了的身体得到了满足,就仿似干涸久了的土地,终于得到了雨露的滋润。   虽说这种形容放在黎锐卿一个男子身上有些违和,但大家却都是不约而同地做出如此联想,而且一想就想到了床事上。   也是因此,苏满娘也才会那般不自在。   虽然黎锐卿那餍足的惬意表情,确实与床事有关,但讲真,此事非彼事啊。   她冤枉!   回到听涛苑后,苏满娘的双肩下耷,明显得有些提不起劲儿,在拿着单子将明日的生日宴流程又检查了一遍后,便半趴在了软榻上。   旁边六巧和彩霞坐在她的身边,为她打着扇。   两人虽然从黎锐卿出现开始,便已遵守黎府规矩没有看得多仔细,但只黎锐卿初初露面时那大概看到的一眼,便知晓苏满娘现在心情为何低落。   六巧想了想,出声低劝:“夫人与老爷感情好,夫人应该高兴才是。”   “这话很是,夫人你看老爷他现在多春风得意,您很不该表现得如此低落,打击了老爷的心头热情。”   苏满娘:……   那可赶紧儿的让他把那股莫名其妙的热情熄了吧。   她自认为之前该配合的也都配合,每日操劳不知凡几,结果他到今天才满足,理由竟然只是因为……可不是有些打击人?!   她这是越想心里越有些不得劲儿。   如此感慨一番,她一抬眼,对上两位婢女眼底的真切担忧,动作一顿,眸光微闪。   女子出嫁后便要以夫为天,总归夫君的人选已经定下,不能更换。   她除了让自己尽力适应,融入现在的生活,一味的光火、便扭和羞恼,对现如今的生活并无丝毫益处。   还是那句话,她应该去适应环境,而非等环境去适应她。   苏满娘长长叹出一口气,勉强勾起唇角:“我知晓的,只是最近,我是不怎么想出门的。”   一切等她调试过来心情再说。   六巧与彩霞很是欣喜,她们就怕夫人自己想不开,因为这点儿小事与老爷闹别扭。   到时若真影响了夫妻之间的感情,让别的小妖精有了可趁之机,那可就不美了。   现在夫人能够想开,便再好不过。   当晚,黎锐卿果然印证了他之前的话,回来的比较早。   用晚膳间,苏满娘即便没有认真去瞧,也从他的眼角眉梢看出了几分雀跃和期待。   正在认认真真用膳的苏满娘突然感觉自己今天的胃有些疼,然而想想自己晚上可能要做的双重体力活儿,还是尽力稳定心绪,埋头用餐。   黎锐卿用公筷给苏满娘夹了一筷子泡椒鸡爪,低哑笑:“多吃些。”   苏满娘瞅瞅自己丰润的双手,和碗中已经被抽掉骨头、被腌制得发白的鸡爪,迟疑了一下,还是动了筷子:“多谢夫君。”   以形补形,她懂。   反手就是一筷子的猪腰子给他夹了过去,她对自己的手劲儿有信心,却对他的腰没信心。   “夫君也多用些。”   想想晨间被她掰断的那截木梳,就是他的腰最可能会有的下场。   黎锐卿给她一枚意味深长的了然眼神,拿起筷子便将那两片猪腰子送入口中,细细嚼用:“味道鲜美,夫人的好意我懂了。”   苏满娘:……   不远处等待伺候的婢女丫鬟们纷纷将头使劲儿地垂在胸前:老爷与夫人之间的感情,真好。 第66章 护手   一顿正常的晚膳, 便在两人不正常的话语机锋中度过。   饭后,苏满娘带上几个丫鬟准备出门溜达消食,黎锐卿并未像往常那般, 直接前往前院书房,而是一反常态地也跟了上来,与苏满娘并肩而行。   几个丫鬟识趣的往后落后几步,给两位主子留下足够私密的谈话空间。   “明日你生日那天,我在家,届时可以在前院帮你接待你大弟、二弟。”   苏满娘一怔, 疑惑抬头:“你最近不是都忙?”   原先他可是与她说,明日他会回来得稍微晚些。   黎锐卿眯起眼睛, 笑得意味深长:“我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回来陪你庆生比较重要,所以今天将明天的公务都推给手下处理了。”   苏满娘眨眨眼,将他这话在唇齿边反复地嚼用了几遍,才依稀有些明了黎锐卿话语的意思。   这是一开始没准备回来太久,公务比她重要, 但是在昨晚那一通手指头的劳动后, 又发现她好像要比明天的公务重要了那么一点。   苏满娘:……   她柔柔垂首, 抿唇轻语:“那,多谢夫君。”   黎锐卿垂首扫了眼身边女子面上不易察觉地纠结, 本来就不错的心情, 越发地雀跃起来。   “不用谢, 一会儿记得好好还回来就好。”   至于怎么还, 黎锐卿递给她一枚你懂的的眼神。   苏满娘这下子就是真的语结了,根本不知该如何接口。   但就这样静默下去,又有些尴尬,她眼睫轻眨,直接调转话题:“明日等到午宴开始前,我准备安排大弟与冯姑娘见上一面,到时还需夫君那边配合一番。”   黎锐卿点头:“我自是知晓。”   说到这里,他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转而开口笑道:“我感觉你们家姐弟的婚事都有些不顺,要不要过段时间出去拜拜。”   苏满娘立马转头,看向黎锐卿,目光担忧中带着几分焦灼:“可是我二弟定亲的那家又有什么变故?”   黎锐卿看着她少见的外露急迫,目光微动,半晌,勾起唇瓣浅浅笑道:“并未,这只是我的一点私人建议罢了。”   见苏满娘并不完全相信,他又开口补充,“你那位大弟的未来岳母,恐怕明天还会出些幺蛾子,你明早还是派人前去早早接应一番较好。”   苏满娘怔了一下,知道黎锐卿既然如此说,就定是提前知晓了什么消息。   她连忙点头,认真记下,并在心中暗自思忖。   那位在赏花宴上对她仿似抱有恶意的孙夫人,之前黎锐卿就给她过答案。   孙夫人的兄长,就是冯府一开始为冯欣玉相看好的那位三品大员。   在这般前提下,孙夫人想要对她这位冯欣玉既定定亲对象的姐姐心怀善意,想想也知是没可能。   如果冯府当真还未死心,想在明日做些什么小动作,那可是防不胜防。   她明日最好选两个机灵的婢女前去接应,还有一应备用物品,也最好准备齐全……   黎锐卿垂眉,见苏满娘这般轻易地就陷入了深思,完全无视他这位站在她身边的俊美无俦佳公子给忘到脑后,唇角本来浅淡的笑意越发浓厚。   他想了想,将头凑到苏满娘耳边,看着她那莹白如玉的耳垂上,一条细长的晶莹银坠子在夜风中轻晃,眼眸深了深,低语,“至于我刚才说的拜佛,是我之后不久会有一次公务行动,届时需要夫人帮忙打打掩护,不知夫人可愿帮忙?”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敏感的耳垂上,让苏满娘迅速回神。   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耳垂,不自觉地将身子往旁边侧了侧,尽量平静地回望过去,认真回答:“夫妻本是一体,既然夫君需要帮忙,妾身自是愿的。只是不知晓,这其中有几分危险。”   黎锐卿见她并无半分暧昧的反应,眸光闪了闪,直起身子开口:“危险不大,你完全可以带着孩子一块儿去散散心,至于母亲就暂时算了。”   苏满娘颔首。   只心下还有些迟疑,到底是什么事情才会既需要她打掩护,又不具备太大危险,可以带着孩子们一起去的。   回到寝房洗漱完毕,并将丫鬟婆子们都打发下去之后,黎锐卿身子斜倚在床榻上,昏黄的烛光下,他衣衫半解,露出一身尚未完全消下的青紫红黄。   他眉目缱绻地看向坐在铜镜前磨蹭的苏满娘,声音里尽是未经掩饰的兴奋与躁动:“今日七夕,闻筠你可要给为夫一个难忘的夜晚。”   苏满娘默了默,迟疑开口,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夫君……”   黎锐卿却没有给她继续开口的机会,笑吟吟补充:“方才你也说过,要好好答谢为夫的。”   苏满娘:……   她记得她当时并未答应,只是一语带过,权当没听到而已。   然而黎锐卿却似已经等急了,迫不及待地便走至妆箧旁,将苏满娘拉起,半拥半推着将人带回床沿旁,将人按着坐下。   黎锐卿麻利地放下塌前烟霞色的床帐,单手将床沿上的苏满娘给带到床榻内侧,然后就忍不住地拉住她玉白的柔荑,爱恋地轻轻抚摸,又拉至唇边低吻:“自今日起,我唤你闻筠,你便唤我玉清即可。”   苏满娘垂眼看了自己那双暗藏微肉的手掌一眼,感受着上面黎锐卿落下的轻柔浅吻,在他灼灼的目光盯视下,动了动唇角:“玉清。”   黎锐卿满足地起身,三两下扯开身上半披着的里衣,将她的手放在他的腰间胸前,激动并狂热喘.息道:“大力!快大力些,放心你摧毁不了我……”   苏满娘:……   一夜荒唐,操劳无梦。   “夫人,您可醒了?”床帐外,六巧轻声询问。   苏满娘恍然自沉沉地好眠中惊醒,她微微侧头,摸了摸身边早已凉透了位置,轻咳了咳嗓子,哑声道:“起了。”   一夜荒唐是羞臊,两夜荒唐是习惯,估计三夜荒唐就将是习以为常。   她从未发现自己的适应力竟如此之好。   洗漱完毕,苏满娘坐在铜镜前梳妆打扮,一低头就看到妆箧上不知何时多出一枚小巧的瓷罐:“这是什么?”   六巧看着她的表情,故作神秘:“夫人您猜猜看?”   苏满娘疑惑地将小瓷罐拾起,凝眉看着罐子上用青花勾勒的仕女梳妆图,猜想着应是胭脂之类的物件。   随手将瓷罐盖子打开,就看到里面厚厚一层乳白的透明膏体,一股让人心脾一松的独特松香从中幽幽传来。   “面乳?”   色泽浅淡、弥久留香,不是面乳是何物?!   六巧听到这个答案,却连连摇头,喜滋滋道:“这个是老爷为您准备的生辰贺礼。听墨砚说,这是宫廷专用的极品护手脂乳,老爷临走前还让夫人每日多抹几次,不用节省。”   苏满娘垂首又看了眼手中的精美瓷罐,眼底神色微妙:“……护手脂乳?!”   想想昨晚夜间,某人爱怜地捧住她的双手,一根根手指亲吻的画面,苏满娘面上便忍不住升起一丝潮红。   真的是,打得轻了,捏得少了。   “不用了,这样金贵的东西,还是仔细收好吧。”   六巧还要再劝,但眼见着苏满娘神色坚决,便只能遗憾放弃。   着妆完毕,六巧从衣柜中取出昨天黎母专门给她送来的衣裙。   这是条颜色特别明快的暖橙色云霏妆花裙,质地轻薄,其上以正红、浅黄等各色丝线和短褂搭配,层层叠叠的堆积于一处,瞧上去既典雅大方,又美观好看。   昨日钱嬷嬷将裙子送来听涛苑,苏满娘将裙子展开后,便忍不住惊艳。   现在将裙衫上身,对镜自照后,她更是差点认不出镜子中的自己。   六巧眼底满是惊艳:“夫人您穿这一身真好看,我便与您说,您多穿些鲜亮的衣衫,特别能显气色,您看这不就是了吗?”   苏满娘也不反驳,只是对着妆箧上的铜镜抿着唇儿笑。   不得不说,女人都是爱美的。   哪怕今日起床后,她仍旧感觉周身疲惫,但见到镜子中秀丽标致的自己,还是提起了一股兴奋的精神劲儿。   “那便与我好好搭配搭配,一会儿娘来了,给她老人家好好看看。”   “哎,好嘞,夫人您瞧好吧。”   听涛苑门口,刚刚从演武场锻炼归来的黎锐卿,一身汗意地走了进来。   一抬眼就见到今日整个儿容光焕发的苏满娘,他微怔了一下,而后慢条斯理夸赞:“不错,今儿个这一身真好看。”   苏满娘也是这样觉得,她感觉自己今日的好心情都是从这件裙子开始的:“多谢夫君赞赏。”   黎锐卿深深地看她一眼。   苏满娘恍然,马上改口:“玉清。”   黎锐卿满意地眯起眼,他上前两步,往苏满娘身边一站,轻嗅了两下:“怎地没擦?可是不喜欢?”   苏满娘垂下眼帘,温婉笑:“那东西太过珍贵,妾身想留待以后再用,省着些。”   “无碍,不用省。”黎锐卿让六巧将那小瓷罐子取过来,将苏满娘的手拉了过来,笑意温柔,“闻筠嫌弃麻烦也是无碍,为夫可日日为你亲手擦乳。”   苏满娘有些不适应地将手抽了抽,却没有抽回,只能低语:“不用麻烦玉清了,我自己来即可。”   黎锐卿却已经从瓷罐中,抹出一块乳白色脂乳细细地为她擦拭到手上的每一处角落,痴迷劝诫:“这是我的宝贝,闻筠你要好好保护它。”   六巧等丫鬟们深深地垂下头,退至门外。   苏满娘:……   呵,算你厉害。 第67章 迟到   等苏满娘前去给黎母请安时, 黎母一见她今日装扮就是眼前一亮,连番夸赞道:“陈裁缝果然不愧是做过御用裁缝的人,这手艺简直绝了, 闻筠穿起来真是既合体又好看。”   黎霜和黎雪今个儿也在澄心院,自从黎母与两人下棋之后,两人便不时的会多来澄心院几次,见黎母没有反对,最近晨间的早起请安更是天天不落。   “母亲今日真漂亮。”黎雪夸道。   黎霜跟着认真点头:“母亲气度也好,和这衣服非常相配。”   苏满娘瞧着两个今日特意打扮过的娇俏小丫头, 也弯起眉眼:“雪姐儿和霜姐儿这也是长大了,嘴巴越来越甜了。”   屋内的几个小丫头都忍不住低头直笑。   “母亲……”   上午, 苏家人最先到的黎府,与黎府中人一通寒暄后,与苏润臧定亲的那位举人老师家女儿任研,也已抵达。   任研是一位眉眼活泼的姑娘,她们家来自于南方水城,吴侬软语, 言语间颇有种南方水城的软糯感。   再加上她自小对舞文弄墨皆很擅长, 不仅苏家母女俩对她很是欢喜, 就连苏润臧对她这位未婚妻也维护得紧。   眼见众人一通坐卧笑谈,时间已经上午将半, 被苏母和苏满娘最为惦记着的冯欣玉却迟迟未到。   见苏母面上不愉, 苏满娘轻声安抚:“无事, 娘你不用担心。我之前生怕发生意外, 已经派人过去接应了,一会儿等他们回来,便能知晓发生了什么。”   冯欣玉对于今天这场苏大公子姐姐的生日宴已经筹备很久,早早就做好了准备,争取万无一失。   然而即便如此,她还是低估了继母对她的恶意。   自从上次她抹了脖子,并且买通辛图城中的地痞将自家继母的事宣扬得人尽皆知,狠狠扯下了她的大度假面后,继母虽说不再与她提退亲,但偶尔看向她的目光却阴森可怖得紧。   冯欣玉知晓,继母对于之前的流言也应心中有数。   不仅是因为这些流言中,还有许多只有冯家内部人士才知晓的隐秘,更因为她的动作也并非无迹可寻。   只是今日,她自认为已经各种小心防范,却还是先后经历了马车损坏,遭遇拦路地痞,扒手小偷,以及与丫鬟用双脚向黎府赶路,经历双桥头时,差点被人从桥上推到水里的窘境。   冯欣玉小跑着下了桥,看着刚从水中向岸边游来的葛巾,她被丁香紧紧搀扶着,双手有些不自觉地在发抖。   此时她就连脚上的酸软都察觉不到,只觉背后一阵森寒。   现是夏季,她们今日出行时,穿的都是轻纱薄帛,一落水后,线条毕现。   如果当时不是葛巾将她护住,换作她自己落下河去,先不论脖颈上血痂泡了水后会不会发炎恶化,身子在大庭广众下被人看光了,名声又会变得如何,就说若有哪个不知身份和年龄的男子下去将她救了,那她的清白就是真的是全都毁了。   她之前拼劲性命也要保下的亲事,在与陌生男子有了肌肤之亲后,也就全无保下的可能。   葛巾因为自小在乡下长大,擅长泅水,没一会儿便自己游到了岸边,冯欣玉忙让丁香从小包袱中,取出一件外衣给她披上。   大户人家女眷出门做客时,都会随身携带一到两套衣衫以备更换,她们当时要下马车时,那马夫便要急匆匆地将马车半推半拉地弄回府中。   临行前还和三人嘱咐,让三人在原地等待,等他回府换辆马车后,再回来接三人前往黎府。   只冯欣玉心下始终防备,心中也认定这马夫回去以后就定不会再回,想到自己备好的衣衫,忙与葛巾、丁香一起,上去将包袱及准备的其他胭脂等物拿了下来。   现在是夏季,偏热,但这上午的河水却也凉得很。   葛巾一边狼狈地打着寒战,一边抬头与她低声道:“小姐,咱们都已经走到这里了,眼看就要到了,您可不能放弃。”   冯欣玉不自觉颤了颤手指,垂下眼帘。   事实上,刚才那一瞬间,她的确是想要放弃抵抗的。   这才走了一半,距离黎府那边还有半个多时辰的距离,谁能保证这之后不会再出现其他意外?!   而且,她自小被养在内宅,并没有走过多远的路,现在跨越这半个辛图城,她就已经感觉自己的脚不是自己的了。   不用去脱鞋细瞧,就已知脚底的水泡早已磨破,湿漉漉的,或许已磨出水泡内娇嫩的皮肉,现在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疼。   更遑论酸疼的双腿,以及疲惫的身躯。   “葛巾,我……”   “冯大姑娘。”清脆的叫喊声从身后传来。   冯欣玉回头,便看到曾经替黎夫人来冯府送请帖的婢女,正坐在一辆马车的车辕上向她招手。   彩霞看着几人的情状,忙与另一位婢女回身从马车中取出一件轻薄斗篷,快跑到几人面前,给葛巾披上。   又向冯欣玉行礼道:“我家夫人料想到姑娘路上可能会出什么意外,便派了我们早早来接,没想到路上与姑娘走岔了。姑娘你们刚刚受了惊,先到马车中休憩一会儿,我们坐马车去黎府。”   冯欣玉的手臂微颤,心底酸涩、委屈、惊喜各种情绪不一而足,她勉强维持着自己的镇定,与彩霞轻声道谢:“多谢黎夫人,多谢彩霞姑娘。”   “不用不用,走,冯大姑娘奴婢扶你。”   漆木马车中宽敞舒适,不仅备了几套衣衫,还有一个沁凉的冰盆。一位小丫鬟从包袱里取出一套丫鬟服饰,递给葛巾,帮她更换。   冯欣玉坐在另一边的软座上,从极度紧绷到突然的安适,让她精神还有些恍惚。   她捧着盏凉茶,小口小口地轻抿,逐渐压下心中的忐忑与恐慌。   抬眼看着对面神色放松的葛巾和丁香,又看了眼车内矮几上摆放的点心和伤药,她心中蓦地涌入一汩暖流。   还是要继续争取的,她想。   这样平静并安心的生活,如果就这样放弃,如了继母的意,那就真的是太蠢。   想至此,她抬手从小几旁取过一把手镜,对着镜子仔细整理了下有些散乱的发型,又用手帕简单拭净面上的汗水,取过旁边的黛笔胭脂认真修饰。   她的娘家或许与自己不睦,在婚后能够为夫家起到的作用几近于无,但只要这门亲事能成,能让她自此跳离火坑,过上平静而安心的生活,那她必将拼劲一切,去守护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   当时辰距离正午又略近了些,冯欣玉一行才姗姗抵达黎府门口。   冯府与黎府几乎跨越辛图城的南北两头,如果单用脚程计算,想要从冯府走至黎府,那想必一整个上午都不一定能够够用。   这也是冯家继夫人在将马车撤回后不久,又让人抢走了她们身上荷包的缘由。   没有银钱坐马车,路上再出一些意外,那想必冯欣玉是必定抵达不了黎府的。   只是她并未想到,苏满娘在得到黎锐卿的提醒后,便对那位冯夫人很不放心,早早就派了马车在冯府外等着接应。   不过因为冯府马车中途撤回的地点在一处小巷中,她们并未跟紧,等到马车离开又回到冯府,彩霞等人才发现车上并无冯家大姑娘,这才知应是在之前的小巷中提前下了车。   等一行人又回头去寻,辛图城中街道多,巷子多,人也多。   这半路转回去寻找,又多花费了些功夫,不过好歹是接应成功了。   彩霞看三人将身上打理好,略松了一口气。   还好幸不辱命,否则若这三人路上出了什么意外,那她回去后可就真的难辞其咎了。   冯欣玉在马车上经过修整后,萎靡疲惫的形容已经缓和过来大半。   除了脚上因刚刚上过药并包扎过的缘故,步伐走得略慢,只看外表,她已然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得体。   下了马车,她在葛巾和丁香的陪伴下,被引着向着听涛苑缓步行去。   “晚辈冯氏欣玉,见过黎老夫人,见过苏老夫人,见过黎夫人。”   再次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冯欣玉,面容温婉和善,眼底清凌似水,一身举止气度,相当符合大家贵女的教养规范。   她今日穿着一袭芙蓉色的对襟羽纱衣裳,身姿窈窕,气度从容,只除了脖间半掩着的菊香色冰丝纱巾,基本不会让人联想到她两个月前曾一度差点被救治不及,就要香消玉殒的传闻。   苏母观察了一番其精神状态,心中便先放松了两分,她轻笑道:“来了便与我们略坐会儿,路上可曾出了什么意外。”   冯欣玉眼睑低垂,不好意思道:“家中马车半路出了些问题,路上多花费了些时间,欣玉来得迟了,还请几位长辈见谅。”   她避重就轻地将路上几次三番发生的意外一语带过,虽然说出来后会获得怜惜,但时下讲究家族一体,她一待嫁女子在外宣扬家中丑事,实为不智。   苏母听到这里,又满意了一分。   只瞧她如今表现,落落大方,言谈得体,没人会讨厌她,但是想想她背后那糟心的继母和家族,苏母还是忍不住惋惜了一番。   “这是小女为黎夫人准备的生辰贺礼,祝黎夫人花开常艳,绿水长荣。”   苏满娘示意碧庚将礼盒接过,打开,就见里面放着是一柄精巧的双面绣团扇。   一面为竹,一面为花。   清雅的清雅到极致,绚烂的绚烂到耀眼。   只这一手出色的绣工,就能在辛图城中的待嫁姑娘们中独占鳌头。 第68章 生日   “哟, 这扇子可真精致。”黎母凑了过来,一边打量,一边忍不住发出赞叹。   苏母也跟着探头过来细瞧, 而后眉梢不自觉舒缓。   “多谢冯姑娘,你费心了。”苏满娘轻笑。   “夫人喜欢就好,不过是闲暇的手艺罢了,不敢当赞。”   苏满娘面上的笑容加深。   她示意孙嬷嬷去将冯欣玉扶着坐下,期间,孙嬷嬷的手指不动声色搭在冯欣玉的腕上, 冯欣玉低垂的睫羽颤了颤,放松身体, 并未阻拦。   等冯欣玉到一侧椅子上坐下,孙嬷嬷松开双手,重新回到她原先位置站好,向屋内的几个主子略点了点头,苏母眉宇又放松了些许。   之后几人便与冯欣玉略说了些话,见天色已然不早, 便让丫鬟带着她去花园中走走, 寻任家姑娘和桂子兰女先生一起说说话去。   冯欣玉低垂下眼睑, 她知晓自己现在被引着去见的,应是苏家大公子, 她不知对方现如今的态度将会如何, 心下不免惴惴难安。   她与苏家大公子只见过两面, 一次是双方定亲前, 继母带她重阳登高,一次便是今年的花灯节上偶遇。   虽说见过,但两次见面两人大多谨守着男女大防,并无特意亲近。   曾经她觉得这般的相处氛围,已是十分舒适自然,但现在回想起来,又感觉其时氛围冷淡,心中对他的态度实在无法给予更多自信。   最近养病期间,她心中更是患得患失,每每都不由悲观起来。   说到底,对方应是一个惯喜将面具戴在面上的人。   而很不巧,她也是这般。   两人的相处都好似是隔着两层面具在互相探索,朦胧而虚幻。   *   目送着冯欣玉离开的背影,苏满娘见她走路时格外缓慢的步伐,召来彩霞细问。   之前冯欣玉到府后,她们并未有时间了解她这次迟到的因由,毕竟彩霞是跟着冯欣玉一起进来的。   彩霞恭恭敬敬给屋内的主子们行了一个礼,便将她之前了解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最后道:“衣衫都已在马车上换完,只冯姑娘和她的丫鬟之前已经走了不短的一段路,脚下的水泡都已磨破了,虽说在马车上已经全都挑破且上过药,但现在想必还在疼着。”   堂中众人相互看了一眼,不由凝眉沉默。   只观冯欣玉方才的表现,从头至尾落落大方,并未有丝毫痛楚显露。   如果不是彩霞说,众人都未有发觉。   “那位冯通判的夫人怎能这样?!这不是存心毁了她,看不得她好吗?”   黎母这半辈子虽说过得苦楚,但她遭遇的一直都是冷嘲热讽,只要将自己缩起来像个鹌鹑,虽说过得不好,但也成功带着儿子依靠娘家活了下来。   像是这种赤.裸裸的阴森恶意,她很少遇到过。   “母亲去世了,舅家又不在本省,远水解不了近渴,只能靠自己在继母的磋磨下生存。”苏母对待冯欣玉的感情有些复杂。   有些迟疑,有些后悔,但此时涌上心头的,却更多的是怜惜。   仔细想想,两家亲事发展到如今这般地步,也并非她之过错。   至于这门婚事是否能够继续走下去,她也不愿再多做决定,只待她与允哥儿见面后,听允哥儿自己的意见就是。   想到此,苏母若有所思的看向苏满娘。   苏满娘怔了一下,而后有些哭笑不得的嗔道:“娘,我做后娘绝对不会成她那样。”   闲着没事算计来算计去,那她得有多累啊。   黎母也反应过来苏母的意思,连忙为苏满娘附和:“亲家你只管放心,闻筠待那几个孩子比我好多了。”   至少她在苏满娘进门之前,都当那些孩子是敌人,根本没有几分真心。   想到这里,她又出声补充:“闻筠做得很好,亲家你可千万别瞪她。”   自家儿媳妇自家护,就连亲家母都不能欺负。   苏母看着女儿婆婆坚决维护自家女儿的模样,心头轻快不少,嘴上却打趣道:“不过是多看你一眼,你这丫头哪来那么多丰富联想。”   苏满娘:……   另一边,在冯欣玉抵达黎府、被彩霞引着前往听涛苑时,赶车的马夫和小厮便已经到了前院书房,将路上的见闻与黎锐卿说了一遍。   苏润允自从长大后,便很少喜怒形于色,但听到今天冯欣玉的遭遇后,还是没忍住眉头一皱。   黎锐卿估量着时间,感觉听涛苑那边的谈话并不会进行太久,开口道:“你思考好了吗?”   苏润允摇头:“没有思考好。”   他与冯欣玉的见面只有两次,两人真正说话的次数都不是很多,更遑论是深入的交谈。   一开始,他不知晓她与她继母之间关系如此恶劣时,只以为她是一位知书达理的大家小姐。   然而在经过之前那件事,他就知晓冯欣玉的性格和他以为的很有些出入。   比如说之前,在遇到困难和意外,发现自己解决不了时,不晓得通知他,只会刚硬地选择最难走的一条路,直接抹了脖子,连给他递句话的功夫也无,直接闹到满城风雨。   哪怕现在人救回来了,达到了她最初始的目的,冯家也因为她的举动未曾再提起过退婚的事,他心中到底还是有了疙瘩。   一门好好的亲事闹到如今这种地步,红事差点变成白事,苏家是进也不容易,退也不容易。   他始终认为,未来岳家如何并不重要,只要妻子足够优秀。   只是现在,事关他这位未来妻子的性格和行事方法,他还需与冯欣玉来一场深入的交谈。   花园中,任研已经与桂子兰一起谈论了一会儿了,她不时的向着花园入口处张望。   桂子兰笑问:“你在瞧什么?”   任研面上有些羞涩,但还是大大方方地回答:“在瞧冯姐姐啥时候过来哩,之前没见过,一直想要结识一下。”   桂子兰轻笑:“你冯姐姐短时间内还不会来。”   “诶?为啥哩?”   桂子兰便看向她笑得一脸打趣:“因为她的婚期会比你靠前,所以现在肯定会再多讨论会儿。”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一会儿等丫鬟来寻,不用紧张,黎夫人最开始便说了,今天这只会是一场家宴。”   没一会儿,便有小丫鬟过来寻任研,道夫人有请。   桂子兰便寻了个更衣的理由,暂且与她分开。   在回廊拐角,她看到一位书生打扮的颀长男子正手持折扇等到那里,询问身边的小丫头:“那位便是苏家二公子?”   “回桂夫人,那位确是府上夫人的娘家二弟。”   桂子兰又回头多看了一眼,看着任研在见到那位公子后面上陡然升起的绯红,展颜笑道:“倒是与任姑娘相配得很。”   因为是家常宴请,中午赴宴的人数并不多,男席与女席之间,只立了几扇屏风隔开,双方哪桌有人说话,不远处的另一桌都会听见。   苏母与苏满娘观着冯欣玉归来后的神情,虽然端庄依旧,但眼角眉梢却比来时多出几分轻松与喜色,两人心中便大致有了谱。   黎母虽说最近沉迷下棋不可自拔,还根本就是个臭棋篓子,但八卦事业也没有放下。   为此她专门培训了个小丫头,拜了六巧为师,跟在六巧身后专门给她学说八卦,现在每天日子过得别提多美滋滋。   今日在苏满娘的生日宴前,黎母围观了一次八卦现场,整个人的心情都相当亢奋,一本满足。   席间,几个小辈为苏满娘献上了生辰礼。   黎霜、黎雪和苏晏娘准备的,都是姑娘家的女红绣件,黎家的三位养子则送的各有不同,黎川智送的是亲手绘制的画卷,黎川忱送的是亲手抄写的几本各地游记,黎川猛则送的是他亲手雕刻的一艘精致木船。   苏满娘将那枚木船拿在眼中,赞道:“猛哥儿这手上功夫真好,每一块木件的尺寸都相当契合。”   可见他并非外表表现出来得那样大大咧咧,性格应是粗中有细。   只是这木船的模样有些眼熟,苏满娘又仔细地瞧了瞧,也没想起是哪里见过,就将之抛在脑后。   倒是黎锐卿和黎川智、黎川忱笑看了他一眼,显然对黎川猛这几年执着和努力的方向有所了解。   女席间,女眷们的谈论话题从一开始就比较轻松。   尤其众人之后发觉,任研的笑点奇低,哪怕一直在尽力绷着小脸,仍会忍不住为一点小事咯咯直笑,再加上一口江南软语,忍不住就成为众人谈论和逗弄的重点。   冯欣玉端着文雅大方的笑容,瞧着身边比她更受几位长者喜欢的任研,眼底滑过一抹羡慕,却又马上掩饰过去,消散一空。   男席间,黎川猛则在苏家兄弟与黎川智、黎川忱讨论了几句功课及学习进度后,没有忍住开口直问:“苏家舅舅,敢问母亲她自小是怎样习武的,可否传授外甥一些,教教我怎样才能那般厉害。”   苏润允和苏润臧:……   作为从小为大姐背锅背到大的兄弟两人,他们两个显然对这种话题异常敏感。   他二人不动声色看向黎锐卿。   黎锐卿放下酒盏,轻描淡写地看了黎川猛一眼。   本来眼带急迫的黎川猛当即卡壳,愣是将剩下的话憋在嗓子眼里,没敢继续吐出来。   苏润允和苏润臧见黎锐卿表情正常,均松出一口气,一本正经糊弄道:“家姐并未习过武,猛哥儿想多了。”   他们家大姐姐确实没有系统地学过武,她那根本就是自小天赋异禀,不用学都厉害到不行。 第69章 醉酒   原本小时候苏母还担心苏满娘长大后会嫁不出去, 索性苏满娘自懂事后便学会了伪装,还一装就是很多年。   不仅装到将自己成功地嫁了出去,还成功让苏母遗忘了她幼时的劣迹斑斑, 只一心以为她的女儿娇弱温婉,需要他们几个兄弟们关心爱护。   当然,关于这一点,他们几个也很赞同。   只不过他们认为需要关心爱护的是大姐姐的心理,而苏母认为需要关心爱护的是大姐姐柔弱的身体。   苏润兴严肃点头,坚持不懈给苏满娘洗刷形象:“三外甥我和你说, 我大姐姐平日最是一个好脾性的人,性情也柔弱得很, 你们可不许欺负她。”   其他人神情微妙地看他。   性情柔弱地气走了刘家大舅母,毫无武力地捏碎了小木船?!   他们腹内有一轱辘的话想讲,但既然苏家人都睁眼说了,他们黎家人也就只能有志一同地闭眼认了。   总归苏满娘的柔弱面纱要维持住,不能轻易打破。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于短暂,苏满娘的这场生日宴席间宾主尽欢, 气氛融洽, 很快在谈笑风生中走到了尾声。   到苏家人离开时, 苏满娘亲自送苏母与苏晏娘上了马车,纵使她已极力遮掩, 但那种浓稠的不舍与依恋, 还是从她的眼角眉梢透露出来。   黎锐卿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莫名的有些不舒服。   又是这样!   上一次, 苏满娘是在见到苏润允后,眼里心中完全没有他的存在。   这一次更甚了,明明就已是他的妻,与他是床第间最亲密的存在,却对他从来都是温凉如水,不会贪恋,不会依恋,更不会依依不舍,仿若她将所有心底最真挚的情绪,都放在她娘家的几个几个亲人身上。   他们之间就好似是温凉的温水般,真正做到了举案齐眉。   想到这里,黎锐卿英气的眉宇又不自觉皱了皱,不过这不就是他成亲前最希望的状态吗?   黎川智站在黎锐卿身后,看着不远处随苏母一起离开的那道微胖的小身影。   “晏娘,你快着些,走路时不要东张西望。”苏母回身催促。   “哎,娘我晓得了。”   微胖的小身子连忙小跑两步上前,行至苏母身侧,又迅速回身,向着苏满娘和黎霜、黎雪方向大力挥手,笑得一脸灿烂。   是夜,为了给苏满娘单独庆生,黎锐卿在晚膳后一脸神秘地出去了一趟,没过一会儿就拎回来一坛陈酒。   回到听涛苑后,他拍开封泥,与苏满娘倒了一小杯,自己斟满一海碗。   顺手从袖袋中取出一张契书:“这是城西角那边的一家铺子,可放归到你的嫁妆私产,平时闲着无事时,可用这铺子打发打发时间。”   苏满娘将契书展开,眉眼一亮:“原来是那里,那里可是一处好位置,真舍得给妾身?”   黎锐卿颔首:“当然,即便给了你,未来你也会是传给我们孩子的,放在谁那里不是放?”   苏满娘垂下眼睑,笑得温和且羞涩。   这是两人自成亲后,第一次谈及孩子这个话题。   然而此时她的心情,却比之前设想过的要更平静一些。   “妾身知晓了,妾身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想了想,苏满娘又出言温言补充,“妾身还以为晨间那罐子护手脂乳便是夫君为妾身准备的生辰礼了呢。”   黎锐卿闻言眉眼不自觉柔软,他小心拉过苏满娘的一只玉手,一边爱惜摩挲,一边轻笑点头:“那罐护手脂乳的价格确实要更贵些,也就比这处铺子多上几百两罢。”   苏满娘:……   她迟疑地看向黎锐卿,想要从他面上看出些许开玩笑的痕迹。然而黎锐卿此时虽是笑着,眼底的神色却怎么瞧怎么认真。   而且认真之余,还尽是痴迷的灼热。   苏满娘坐在绣墩上空茫了一会儿,才勉强得出结论:所以这处铺子只是个添头,黎锐卿给她手花的银钱,比给她花的还多。   她动了两下唇,最终闭了闭眼,什么也没说。   而是识趣地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小酒盅,转移话题:“夫君,妾身的酒量很浅……”   之前新婚夜的三杯倒,就是前车之鉴。   “叫玉清!”   “……玉清。”   黎锐卿满意的放下苏满娘的手,调转视线:“此乃我父亲生前酿的那批酒,为夫特意为贺你生辰挖出来的。酒劲儿可能确实有些足,你少喝一些,只喝一杯就可。”   听到这酒水又是她那未曾见过面的公公所酿,苏满娘也就歇了推辞的心。   总归之前是三杯,现在是一杯,应该问题……不大?!   黎锐卿此时,已经端过自己的那一大海碗,送入唇瓣酣畅开饮。   举止动作,完全一抛往日里在外的斯文形象,与兵营中大口喝酒的兵痞糙汉们无异。   一海碗酒水下去,他轻眨着秋波冽艳的桃花眼,对她笑得春花荡漾:“略有些酒劲儿,味道还不错。”   苏满娘眨眨眼,勉强勾起笑纹,也端起酒盅,浅浅地抿了一口。   只一口,就差点没被这冲鼻的辛辣酒味儿给熏出泪来,她忙又将酒盏放下,叉了几块寒瓜放入口中,压了压口中的辛辣。   抬眼看着黎锐卿手中海碗已空,又起身重新倒满,她抽了抽嘴角。   “玉清真是好酒量!”   黎锐卿好笑地瞥她一眼:“这酒就这么难喝?!”   苏满娘想要点头,但想想这是公公酿的酒,又温婉改口:“其实还好,妾身只是有些喝不惯罢了。”   说完,她最后看了眼酒盅,眼睛一闭,将酒盅端起,一口闷了下去。   黎锐卿看她那仿佛举杯就义的架势,口中那句实在不想喝就算了的话到底没来得及说出去。   见苏满娘放下酒盏后,如玉的两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上一抹醉红,他眼底闪过一抹笑意,抬手将桌上的果盘往她方向推了推。   “年纪不大,心倒是挺急,快吃点寒瓜压一压。”   等苏满娘连着叉了几枚果子放入口中,压下口中的辛辣,才不好意思地抬眉:“多谢玉清。”   说完,她便又继续又一下没一下地插着果盘中的寒瓜瓜瓤。   一开始,苏满娘的神思还是清醒的,但没过多久黎锐卿就注意到,她的动作开始迟缓。   几乎是每叉了一块寒瓜放入口中,动作就迟缓一分,没过一会儿,整个人就变得晕晕乎乎起来。   黎锐卿对此早有预料,想当初新婚夜那三杯酒,不,也许只能算两杯,她都能将自己喝醉,更遑论是面前这陈年好酒。   即便只有一杯,也是有够苏满娘受的。   他看苏满娘半趴在桌上,慢条斯理的将海碗中的酒水一饮而尽,眼神逐渐深邃。   现在,只要他想起白日里苏满娘面对家人和面对他时的两种截然不同态度,就感觉心中郁塞,很不得劲。   又多喝了几碗,待确定苏满娘现在的酒劲儿已经彻底上了头,黎锐卿才将海碗放下,看着苏满娘眯眸浅笑:“闻筠,你在想什么。”   苏满娘晕晕乎乎抬头,她惯常的表情都是温和而守礼的,如今这般微醺的慵懒妩媚风情却是很少见到。   “在想酒。”   她想了想,一字一顿道。   说话频率比起正常时候慢了许多,确实是醉了。   黎锐卿低下.身子,将自己俊美到颇具备攻击力的五官往她面前凑了凑,直至两人鼻息相缠,气息相绕,才低声开口:“想酒?酒有我好吗?”   苏满娘眨眨眼,缓缓摇头:“没有,酒一点也不好喝。”   黎锐卿面上笑意扩大,声音更加喑哑而撩人:“那闻筠觉得为夫怎么样,嗯?”尾音上挑,仿若带着勾人的小钩子,势必将目标拖入陷阱的漩涡。   苏满娘迟钝地反应了一下,开口:“怎样?好看?”   虽然说着的是夸奖的话,眼中却并无半分倾慕与爱.欲。   黎锐卿感觉这答案和现实有些出入,于是又往前凑了凑,用湿热的唇瓣在她唇上轻含了含,见她神情逐渐沉迷,又用低哑的声音凑至她耳畔发声,仿若是诱惑的夜间鬼魅,清醇而魅惑:“那闻筠你喜不喜欢。”   “喜欢。”   “有多喜欢?”   苏满娘有些懵懵地将耳垂脱离对方气息的缠绕,未果,只能呼吸略微有些急促地回答:“就是最喜欢的那种喜欢。”   黎锐卿皱了皱眉,虽然感觉她应该不是在撒谎,却还是感觉哪里有些怪怪的。   最喜欢他,就是这态度?!   他受伤,她只担心自己会不会弄脏她的月事被;   他离开,她不关心自己什么时候回来;   就连他久别归来站在她面前,她也愣是能过了好几盏茶时间才发现他的存在!   这就是喜欢?!   虽然这些都是成亲之前他自己要求的没错,但是……到底哪里不对?!   刚想开口再问些什么,苏满娘又继续道:“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香囊,每一处丝线针脚都符合我的审美。”   黎锐卿:……香囊?!   他一个大男人,和香囊哪里有一个铜板的关系?!   “还是我抱过的最长最热的瓷枕。”   黎锐卿:“……什么瓷枕?”   “就是从此以后,你再也不是我的绣花针了,呜呜呜……”毫无预料的,苏满娘说哭就哭。   黎锐卿还没弄明白这香囊、瓷枕和绣花针之间的关系,就猛不期然遭受到苏满娘的哭泣攻击。   苏满娘很少哭。   自从他认识她以后,就从未看到她流下过泪水,哪怕上次两人夜里玩得再过火,她也最多只是对他又打又掐,实施暴行。 第70章 长好   在黎锐卿的印象中, 苏满娘从来都是温和且自持,理智并淡然的。   这是黎锐卿第一次看到她哭泣。   虽然他没有明白她哭泣的前后因果逻辑,但还是莫名的感觉心烦意乱, 甚至有些后悔起自己一开始时想要用酒水灌醉她,探一探她醉后心声的想法。   黎锐卿伸手,将趴在桌上嘤嘤哭泣的圆润姑娘从绣墩上带起,苏满娘一番挣扎,想要逃离他的魔爪,却被他强硬地给揽入怀中, 按着坐在自己膝头。   “好好的哭什么哭,也不知你说的这些香囊、瓷枕和绣花针都是什么东西, 我可不是在故意欺负你。”黎锐卿叹息一声,伸手取过旁边食盒中早就准备好的醒酒汤,就要往苏满娘口中灌。   却见她那柔软无骨的小手,突然往下一探,抓住了他的……   黎锐卿身子一僵,抬头看向怀中还在委屈着哭泣的圆润姑娘。   “明明梦里说好的是绣花针, 为什么它就变了!呜呜呜……”   黎锐卿:……   一瞬间, 他原本无奈和怜惜的心情都被风吹了, 狗啃了,雷给劈散了。   黎锐卿甚至感觉他额角太阳穴上的青筋在剧烈跳动, 就连唇畔惯常挂着的温柔笑意都有些保持不住。   “你说什么?”   他紧咬牙关, 将这四个字从牙缝中一字一句地吐出。   周身的气势更是仿若是急欲喷发的蓬勃火山, 充满了一股灼热而强烈的危险气势。   然而, 酒醉状态的苏满娘却没有丝毫察觉。她此时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仿佛进入了某种晕眩的奇异状态,并无什么不可对人言。   只见她银盘儿一般的面上羽睫一眨,一滴晶莹的泪珠便顺着她的动作落下,哽咽并委屈道:“我的绣花针,你快还我。”   说着虚握住的手还跟着动了一下。   黎锐卿将醒酒汤往桌上一放,也顾不上动作幅度太大,洒在袖子上的汤汁,直接被气乐了。   他反手打横抱起趴在他膝头的胖娃娃,阴森嗤笑:“爷会让你好好记住,爷身上的绣花针到底是个什么尺寸。”   砰的一声,胖娃娃摔落在床。   熟悉的姿势,熟悉的疼痛感,苏满娘瞧着外面三两下将床帐放下,正在脱衣的男人,探出自己的指尖,在他腰部狠狠掐了一下。   一阵熟悉并震颤的酥麻快感顿时传遍全身,黎锐卿低吟一声,腰部一软,满面绯红地看向躺在床榻上醉眼迷蒙望向她的苏满娘。   “还我绣花针。”她自以为凶狠的哼唧。   黎锐卿呼吸瞬间急促,面若滚烫春水,眼带灼热希冀,声音躁动、危险且雀跃:“那若为夫就是不还呢?”   “那就掐你。”   “那你就掐死我吧,不还了,不还了,好闻筠,你快掐死我吧……”   ……   是夜,听涛苑寝室中床榻上的声响很晚才歇,直至半夜才开始叫水。   在听涛苑寝室外守夜的两个小丫鬟羞得满脸通红,只是心中却有些疑惑:为何今晚老爷发出的声音又比夫人还要响亮?!   不,或许该称作是……嘹亮?!   奇怪,男人在这种事上会叫的比女人还大声吗?   *   就在听涛苑中的男女主人还在巫山**奋战时,凌旭院中,黎川智的寝房中却出现一位蒙面黑衣人。   黎川智身姿僵直地站在棱花窗旁,月光下,他惯常少有表情的脸上,正挂着明显的愤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汗湿的双手背在身后,小心地摩挲着被他藏在腰后的匕首,眯眸看着跪在他面前的黑衣人,一字一句低声发问:   “他还回来找我做什么?!当初不是说丢就丢,死活不论吗?”   “小公子,主子他也有苦衷,您要相信,主子他是真的在意您!”   黎川智嘴角的讥诮更浓:“在意我,所以从来不承认我这个外室子是他的亲生子嗣;在意我,所以一剑捅死了保护我的亲娘;在意我,所以第一次主动带我回去,是让我‘装作’他的儿子,帮他其他几个儿子吸引追兵和火力?!那还只是天下第一的可笑至极!”   他垂眉看着半跪在地不发一言的黑衣人,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诧异询问:“该不会大将军王当初逃走的那些子嗣都被朝廷弄死了,就剩下我自己了吧。”   黑衣人依旧静默不语。   然而黎川智却已经从他的表现推测出了答案。   一瞬间,他甚至感觉自己那位传说中的父亲有几分可笑和可悲。   他深呼吸了两口气,尽量平复好情绪,开口:“我现在的生活很好,并不准备再回去,你且回去吧。我与过去的身份已经无缘,你们也不要将那边的危机牵扯到黎府来。”   “可是,小公子……”   黎川智却伸手打断他,表示不愿再听:“我现在这个身份是我冒认的,我这边的养父并不知情,既然大将军王当年宁愿捅死我娘,也要让我去做靶子,那相信现在他也会有足够的硬气,不腆着脸过来找我,让我看尽笑话。   我们二人早从我娘死亡的那一刻起,就已一刀两断,再无干系。”   彼时他那位父亲高高在上,对他不屑一顾,甚至连父姓都不愿给他一个,只当他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外人。   待大厦将倾,却又想起他这个从未被承认过的子嗣,杀死他娘也要将他强硬抓过去,为其他子嗣的逃跑打掩护,吸引追杀力量。   事实上,当时如果他不把自己抓过去,不会有人知晓他与他之间的关系,他完全可以和母亲一起活下去,一起好好得活下去。   没想到,他竟然这点活的希望都不给他们母子留下半分。   现在其他人都死了,又有人过来和他说,自己是他留下的唯一男嗣,这真是可笑至极!   “他从来也没有承认过我,所以我也不会去承认他,你回吧。”虽是少年年纪,说出的话却铿锵有力。   黑衣人深深地看着面前已经年约十二的挺拔少年,虽五官与主子并不十分相似,但是从其眉眼,却依旧可以隐约看出主子年轻时的影子。   这个孩子,妥妥就是主子曾经的模样。   可惜主子之前一直当他是外室子,不肯承认他的血脉,直至最后……   他俯身从胸前掏出一封书信。   “主子料想过小公子不想回去,主子说无碍,他现在那边的情况也不安全,您在这边呆着便很好。等他翻身后,他自会风风光光将您接回。”   黎川智嗤笑一声,一言不发。   室内一片安静。   等到黎川智再次抬头时,他面前的黑衣人已经如烟云般消失不见,只留下地板上的书信和玉佩。   黎川智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信封上有些眼熟的字体,半晌,神情讥讽。   什么父亲!   就连他现在这位看似对他们关爱一般的养父黎锐卿,都比刁海潮曾经做的要好上太多。   将书信展开,黎川智看着信笺上苍劲有力的字迹,恍如昨日。   寥寥数十字,确实能隐约感受到他的关切,可惜,已经都晚了。   将书信就着蜡烛焚毁,开窗散掉室内的纸烬味儿,黎川智眉宇渐松。   原来最近一直跟在他身边若有若无的监视感,是来自于刁海潮的人吗?   未知的才可怕,至于已知的,黎川智解开衣衫,倒在床上,阖上眼睛。   已知的,就全是纸老虎。   他早已成长,不会再轻易恐惧彷徨。   因为,他身上还肩负着他娘对他的殷殷期望。   *   次日,等苏满娘酒醒后,外面天色已经透亮。   她动了动有些抬不起来的胳膊,感觉自己整个人仿佛是被一堆石头砸过一样。   苏满娘疑惑地拧眉,有些迟钝地回忆睡着之前的记忆,然后脸上便一阵红,一阵白。   红红白白相互交错,非常喜人。   “呵。”   低沉而带有晨间独特喑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苏满娘僵硬转头,看向旁边的罪魁祸首。   “你还笑。”声音也是喑哑的,比起往常略显低沉。   黎锐卿将身子整个儿侧过来,眉眼间满是餍足和春情,光滑的薄被从他身上滑落,露出他身上大片像是泼了酱一般的青青紫紫。   “爷现在只想问你,可长好记性?”   苏满娘:……   她略停顿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长什么记性。   想想昨夜他故意在自己眼前频繁展露全貌的“狰狞”,她狠狠地闭上眼睛,点头:“长记性了!”   她这次的确长了记性!   酒水这东西,她以后绝对不会再碰。   “还有,香囊和瓷枕到底指的到底是何物?”   苏满娘这一次连眼睛都懒得再开,半点也不迟疑道:“就是指夫君你的相貌好,貌比香囊,皮肤还佳,肤若玉瓷。”   黎锐卿深深地看着身侧被褥中闭眼装死的女子,嗤笑一声:“小骗子。”   低沉且富有磁性的嗓音,仿若是长了无数个勾人的小钩子,挠的人耳朵痒痒。   “好好记住爷牙签肉的尺寸,以后每忘记一次,咱们就温习一次,嗯?”   苏满娘闭眼。   她感觉她从此以后,再也无法以平常心去正视“牙签肉”了。   “还有,不要把我当傻子哄,否则今晚,咱们再来。”   黎锐卿暗示性地将腰往她身上挺了挺,出言威胁。   苏满娘身子一僵,感受着那隔着被褥都能清晰感觉到的坚硬触感,她生无可恋的睁开眼帘,可怜兮兮回望:“玉清。”   “嗯。”黎锐卿满意眯眼。   她伸手,大着胆子探入他的被间,在他腰间大力拧动了一下,温和道:“玉清你现在该穿衣去演武场了。”都这个时辰了,不能懒惰,不能赖床。   “哼。”婉转而富有磁性的低哼,瞬间,黎锐卿的眼底浮现出一层薄薄的水雾。 第71章 信件   他紧紧盯着苏满娘的脸, 坚持着索要答案。   苏满娘手中力道加大,黎锐卿的腰部一软,手却飞快揽过在床上躺着不能动弹的苏满娘, 撩开被褥,恨恨咬牙:“这可是你招我的,那咱们就不等今晚!”   苏满娘惊恐瞪大眼:“你等、等、等一下……”   这和想象中有些不大对。   寝室门外,早已打好水、等候在外的婢女丫鬟们,突然听到一阵暧昧并让人浮想联翩的男女低吟,纷纷后退两步, 唰的一下整齐低头,掩饰自己红透了的脸颊。   老爷和夫人感情真好。   不过老爷叫.床的声音真的是撩人并响亮, 简直是勾引人犯罪。   以后一定要遵守黎府家规,千万不能抬头,否则她们就真的要踏上不归路了,嘤嘤嘤。   *   到底因为这临时加上的荒唐时间,苏满娘今日晨间的请安时辰迟了许多。   她有些羞臊的带着一众丫鬟婢女匆匆赶往澄心院,只虽说行进速度快, 却能见到她一会儿扶一下腰, 一会儿舒出一口气。   显然昨晚加上今早的连番荒唐, 让即便强壮如她,也有着承受不住。   “母亲, 儿媳今日来得迟了, 还请母亲恕罪。”一进澄心院, 苏满娘便向黎母行礼。   黎母笑眯眯摆手, 见她面容间隐约可见的疲惫,笑得合不拢嘴:“快起快起。闻筠啊,依娘看,以后你早间即便不来也没什么,只白日里偶尔来与我说说话就行。”   “那怎么行,每日晨间来与母亲请安是本分,不敢懈怠。”苏满娘看着黎母合不拢的嘴角,差点臊红了脸。   如果不是有惯常的镇定皮子撑着,她现在就得落跑、寻思着钻地缝了。   “诶,不用不用,你们现在趁着小两口年岁轻,多劳动劳动,让娘早日抱上一个孙子才是正经,其他的娘都不是很在意。”   苏满娘的面上红得更加厉害,她现在很不想和人探讨“劳动”事宜。   虽然感觉应该没有那么快,但她看着黎母眼底的了然,却莫名感觉自己晨间与黎锐卿在床上胡混的事,被所有人都知晓了一样。   脸啊,面皮啊,这些东西她都丢了。   “母亲……”   “好了好了,好孩子别害羞,累了的话就多去休息,只等不累的时候再来就是。”   苏满娘顶着火烧火燎的面皮,抿唇轻语:“是,母亲。”   黎锐卿自演武场出来后,就直接来到前院书房。   他惬意地半倚在交椅上,转动着手上的碧玺扳指,听着手下关于昨晚情况的汇报,半晌,他嗤出一声讥讽:“刁海潮也真是有意思,都快山穷水尽了,还惦记着找儿子?!”   他轻抚着今早刚换上的玛瑙红长袍,想着黎川智那小子惯常挂在脸上的冰霜棺材脸,就是一阵的好笑:“如果不是身份有问题,我怎么可能会把他捡回来。说到底,我府上的这些孩子,就没有一个身份是没问题的。   其他人如果长大后想要回去认祖归宗,我还能松松手。但是,他刁海潮?想都不要想!”   手下将头紧紧伏在地上,不发一言。   窗外微热的暖风徐徐吹来,黎锐卿伸手将袖子往臂上提了提,见露出的小臂上一片颜色浓重的青紫,他眸光微闪,又默默将袖子放下,挑眉询问:“人已经跟着那个死士回去了?”   “回首领,是的。相信不用多久,我们就能摸清楚刁海潮的最新躲藏地点。”   “那就好,他既然想找死,就送他痛快点儿,还能顺便给主子手底下的官员送送功绩。”   说到这里,黎锐卿微挪动了下.身子,翘起二郎腿。   只觉得随着他的腿上下一点一点的,浑身上下都能体会到疼痛的颤栗余韵。   他这门亲事成得真好啊。   这亲成了之后,他都不想出门挨刀了。   像是这般手劲大的妻子,估计翻遍整个大周也只苏满娘一个,真是被他捡着了。   想到这里,黎锐卿餍足地舔了舔唇瓣,昳丽迭艳的眉眼中,重新荡漾起春情:“继续盯着,总归按照主子的意思,这孩子以后即便认祖,认的也绝对不能是刁海潮那边的祖!这段时间给他们找点事儿做,让他们忙起来。”   “是,首领。”   “主子那边情况如何?”   “一切顺利。”说罢,手下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主子让转交给首领您夫人的,说是您夫人小姑姑给她家人写的亲笔信。”   黎锐卿动作一顿,凝眉看向伏在地上的手下,表情微妙:“主子让转交的?”   他怎么不知道,他那位主子会如此良善?!   “是。”   黎锐卿眯起眼睛,他深深地看着桌上的这封信件,莫名有种好像自己不小心办了件坏事的心虚感。   “退下吧。”   人影再一叩首,如风一般消失在原地。   黎锐卿伸出两指夹起桌上的信件,若有所思。   自从小姑姑与家中断了联系后,苏满娘这是第一次收到关于苏婉婉亲自传回来的讯息。   听到消息,她欣喜地从软榻上窜了起来,三两步来到黎锐卿身前接过信件,向着黎锐卿欢快展颜,雀跃笑道:“多谢夫君,夫君你真好,今日辛苦了。”   “该叫什么?”黎锐卿意味深长眯眸。   苏满娘便抿着唇儿喜悦地笑:“玉清。”   黎锐卿目光闪了闪,看稀奇似的看着她难得情绪外露的眸子,又若无其事移开视线:“快拆开看看你小姑姑写了些什么。正好我下午准备出去一趟,若你有什么想和岳母大人说的,我刚好可以给捎过去。”   “也好,那便麻烦玉清了。”苏满娘眸底波光流转,其内全是愉悦的细碎光芒。   她轻巧地用刀片将信封小心拆开,展开信纸。   展信之初,苏满娘的眉梢缓缓拧紧,之后又开始舒展,直至最后,面上逐渐带上了些笑颜。   待将信件全部读完,苏满娘的眉梢眼尾均洋溢着轻快的笑意。   等她抬眼,黎锐卿才发现她的眼睛已经红彤彤的,没一会儿,就守着那几张信纸无声地落下泪来。   黎锐卿心中一慌,手指不受控制地颤了颤:“你哭什么,莫非你小姑姑现在情况不好?”   苏满娘平日里的大部分表情都是温婉笑,浅笑,开心笑,回忆起她给人的印象时,她的嘴角都是上翘着的,只除了昨天夜里醉酒时耍酒疯时的哭,现在是他首次看到她清醒时落泪。   “没有,小姑姑现在的情况很好,多谢玉清帮助。”苏满娘一开始还用帕子擦拭着眼角的泪珠,等到后来,她发觉自己的眼泪越发控制不住。   干脆伏趴在桌上,难以自抑地剧烈哭泣起来。   黎锐卿眉梢皱了皱。   苏满娘在他面前的心境大多是平淡且受控的,像是现在这样激烈的情绪,真的很少见。   然而这样激烈的情绪,却又是因为别人,不是因为他……   黎锐卿眉梢轻动,心底再次生出几许不满,和几丝不满足。   “这信件我可能看?”   趴在桌上的苏满娘上下点了点头,继续伏案大哭。   黎锐卿眉梢紧拧,转身将信纸拿过来迅速通读了一遍,等到读完,他感觉自己似乎明了了苏满娘哭泣的原因。   苏婉婉给苏满娘的这封信件中,通篇都是在报喜。   上面说,她最近这几年,虽说因为位置调动的缘故与家中失去了联系,但生活得还算不错,遇到了几位好心的姑姑,对她很是照顾。   在这几年时间里,她不仅学会了栽植花草、驯养八哥、女工针线,就连胭脂水粉、酿酒、品茶和药理知识,都学会不少。   等她出宫后,她一定要给她多做一些胭脂水粉,作为她迟到的成亲贺礼,等等云云。   然而,对于早就将苏婉婉情况了然于心的苏满娘来说,这种满信纸的欢快报喜,对比着那张调查情况表中的艰辛和惨烈身体状况,却是让她最受不了的。   许久,等情绪终于平静下来,苏满娘用帕子擦拭着眼睛,难得情绪外露地一把环住黎锐卿的腰:“玉清,谢谢你,谢谢你帮了我小姑姑,谢谢谢谢……”   苏婉婉在废太子府上的职位变动时间,是从她与黎锐卿定亲后。   而后职位一下子从备受欺压的底层,变至清闲有体面的上层,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有外人使力。   而这个使力者,除了黎锐卿,她不做他想。   她又抽噎了两声,激动地连番诉说着她的感激,稍倾才恍然察觉怀中人的身体似乎有些僵硬。   她后知后觉地松开双臂,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睁着双红彤彤的眼睛看着他:“有些失态,玉清你不要介意。”   她一边抽噎着,一边强自镇定情绪的模样,配上刚刚落过泪的面颊,有种梨花带粉的娇艳之感。   黎锐卿搭在信件上的僵硬手指开始放松,他眸色深沉地看着她,之后不动声色移开视线:“无碍。”   苏满娘又抽噎了一会儿,才再次抬头:“还有,玉清你可认识什么尚未成亲的好儿郎?”   “认识是认识,只是具体喜欢文人还是武将,我认为还是等你小姑姑出宫以后,再行决定。”   苏满娘认真点头:“很是这样,只是玉清那边如果有合适的人选,也烦请帮妾身留意一番。”   “这是自然。”   之后,苏满娘平复了下情绪,去水盆边净了手脸,便去寝室小隔间的书房内给苏母写信。   方桌旁,黎锐卿站在原地回味着刚才苏满娘环抱他腰身的柔软温凉触感,心绪久久无法平稳。 第72章 坠落   半晌,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重新展开信纸,看着上面苏婉婉写的正在废太子府中伺候的地点, 歪了歪嘴:这都是些什么事儿!   那个地点,是会被放出宫的宫女能去伺候的地儿吗?   他这不会歪打正着,将人给推入火坑了吧。   黎锐卿去苏家送信时,苏母不在。   她昨儿个刚从苏润允口中听闻决定,今儿个就带上仆妇婢女一大串儿,一起前往冯家, 商谈接下来的走礼事宜。   苏母对于这位冯通判的继室夫人是有些看不上的。   索性她现在是在娶儿媳妇,不是嫁闺女, 否则这门亲事不要说对方再好,只这位继室夫人,她就必须主动上门将婚事退了。   双方经过会谈后,到底各退了一步。   冯家为表歉意,将会尽力为冯欣玉医治脖颈上的伤疤,并在出嫁时给她多陪送些嫁妆。   苏家则权当不记得之前被冯家派婆子趾高气昂上门退婚的耻辱, 将这六礼继续走下去。   两位夫人见面后一通和气笑谈, 维持住了面子上的平和。   事已至此, 冯欣玉若是不嫁给苏家又能如何?!   名声有瑕,脖上有疤, 如果冯夫人在苏母上门的前提下, 还在明面上搞砸了冯欣玉的婚事, 那就真的是直喇喇丢弃了面皮。   到时不只冯大人那一关, 她过不了,就连她膝下的两个女儿,也会被人落下口舌。   这场因为意外而往后推迟了几个多月的亲事,自这日起便按序就班地继续走了下去。   且不提苏家归家后,接到苏婉婉的信件后,又是怎样一通痛哭,只说苏满娘在接到苏母的信件后,却是跟着松出一口气。   好歹大弟这婚事应是不会再有波折。   她感觉她们苏家姐弟的婚事就没有一个是顺顺当当的,只希望接下来二弟的婚事,能够平顺无波。   *   由于之前夜里遇到了大将军王刁海潮派来的黑衣死士,黎川智最近心情不是很好。   他以为,他已经和过去划开了界限,已经用了一个新的身份,开启了一段新的人生,但是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枉然。   他很认真地辨别着自己的周围,运用与养父学到的知识进行分析和判断,果真发现自己身边有人在监视。   或许之前也有,只是他之前未曾发觉,也或许是从今日才刚刚开始出现。   黎川智心情灰暗,脸一整天都阴沉地似能滴下水来。   中午下了学堂,他与黎川忱、苏润兴一起去附近的苏家用餐,在进入苏家后,黎川智发现那坠在身后不远处,跟踪他的两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他面色稍松。   黎川忱疑惑询问:“大哥,你今天是怎么了?”   黎川智摇头,想了想,还是吐露出一些:“我今天发现,有人在跟踪我。”   黎川忱一怔,他思索了一番,开口:“是不是之前咱们在学堂得罪的那个朱嘉派来的。大哥你忘了,父亲说过,让咱们在学堂对这位朱嘉远着些,不要被坑了,父亲和他父亲有些过节。”   黎川智愣了一下。   之前他的思考方向一直都往是他生父的方向考虑,但事实上,如果他的生父当真想要监视他,以对方的能力和所能选用的人手,肯定不会被他轻易发现,监视方法也应更加高明。   黎川智心中先是一松,后又一紧。   没有发现,并不代表刁海潮没有派人监视,最大的可能是他已经派人了,他却根本发现不了。   “我是今天才发现的,也不知他们是从何时开始的跟踪。”黎川智眉宇冷凝开口。   黎川忱也跟着沉下脸去,“总归我们今日小心些,等回去后,得将此事与父亲说一声。”   黎锐卿之前便与他们说过,辛图城的官场最近会发生一场大动荡,让他们都小心些,一旦发现异常,都需和他报备。   现在看来,这便应是了。   只是不知,在辛图城的这场官场变动中,他们的养父扮演了个什么角色。   黎川智唇瓣紧抿,他侧头看向已经专心思索的黎川忱,到底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反驳。   由于苏家的府邸距离褚秀才的学堂位置较近,所以黎川智和黎川忱自从在学堂读书以来,每逢中午、或者下大雪大雨天,就会在苏家用膳、借宿。   如此两年下来,他们早已将苏家上下混得很熟。   今日中午用过午膳后,两人一反常态的没有去午休,而是凑在一起来到苏家小树林中的凉亭中,一边纳凉,一边凑在一起小声的嘀嘀咕咕。   苏晏娘趴在树上,看着凉亭中两位黎家大外甥凑在一起用气音说话,歪了歪头。   娘和大姐姐说了,八卦有所听,有所不听。   很明显,现在下面黎家两位大外甥说的八卦,就是她不能听的。   这样想着,她便故意抬起头,若无其事地向四周张望,以此证明,自己对下面两个人的“秘密”没有丝毫兴趣。   却没想到,她一转头,就看到不远处的树上蹲了两个穿着深绿色劲装、并用绿色布巾蒙住脸的男子。   他们身上穿着的是绿,蒙的也是绿,混迹在翠色树林间,若非仔细观察,根本不会察觉。   苏晏娘瞪大眼睛,被吓得呼吸滞了一下,这种突然在自家发现陌生人的恐惧感,让她手脚发软,左脚更是不经意地动了一动。   “咔嚓”。   一声轻微的响声,从她左脚旁发出。   苏晏娘感触了一下,应是她不小心踩断了一根细小的枝条。   这轻微的细小声音,让不远处树上蹲着的两个绿衣陌生人齐刷刷向她的位置看来。   苏晏娘:……   “啊!!!!!!!”   距离树林不远的凉亭中黎家兄弟二人:……   他们应声向着惨叫发出的地方看去,黎川智更在是听到声音的第一瞬间,就向对面那树上跑去。   果真,还未等他完全靠近,树杈上的苏晏娘就从上面大喇喇地掉了下来。   “砰!”   翠绿色的小肉球从树杈上直接坠到他身上,狠狠地压在黎川智的胸口。   两人同一时间呲牙。   黎川智:重!真的是太重了!刚才那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肋骨都快被压断了。   苏晏娘扭曲着五官从黎川智上滚了下来,揉着自己的大腿和屁.股,低低呻.吟:“疼!真是太疼了!川智外甥你真是几年如一日的不长肉,真是硌死我了!”   黎川智:……   黎川忱这时也小跑过来,看着苏晏娘从枝杈上掉下来,还有力气感慨,想必没有摔出什么问题。   他松出一口气,怒道:“你怎么爬得那么高,高也就算了,还不知道抓紧,你不知道这很危险吗?”   苏晏娘面上表情一顿,连忙抬头往刚才有人的位置瞧。   黎川忱瞧她动作,奇怪道:“你在看什么?”   苏晏娘后怕地拍拍胸口,小声道:“我刚才在树上,往那个方向瞧,看见有两个穿着绿色劲装、脸上围着绿色面巾的男的,也趴在那里。我都不知道我家什么时候进来的陌生人,不行,我感觉我家这是遭贼了,我要去和大哥说一声。”   黎川智和黎川忱神情一紧,也双双严肃起来:“你确定?”   苏晏娘不满反驳:“我当然确定,你们也不想想,我都有多久没掉下来过了。刚才如果不是发现了那两个人,而且恰好那两个人也发现了我,看着我的眼神还那么吓人,我会手脚一软、就那么掉下来吗?!不可能!”   黎川智低头歪了歪嘴。   什么好久没掉下来过,明明他两个月前他还接过她一次。   不过这次对比上次,这位便宜小姨母好像又重了一些?   黎川忱擅画,听她说完,连忙询问苏晏娘刚才那两人有什么面貌特征,想要趁着她现在记忆清晰,看看能不能画下来。   苏晏娘拧眉思索了一下,道:“面貌特征?!我感觉他们两个没有面貌特征啊,就是丢在人堆里都找不着,看过转头都能忘那种。”   黎川忱听到这里有些挫败,“当真什么特征都没有?”   苏晏娘有些尴尬地点头,点到一半又轻咳一声:“要不我来试一下,也不一定能画出来。”   言罢,便与黎川忱进了凉亭,摆好笔墨纸砚开画。   树林中,黎川智捂着胸口,一边小口小口地吸气,一边或仰头看着方才苏晏娘指着的位置,或蹲下.身在树下划拉着地上的落叶。   “大哥,你那边有什么发现吗?”黎川忱在凉亭中大声询问。   “没有。”黎川智平声回答。   说罢,他又绕着树下多转悠了一圈,才放下手向凉亭走去。   只是在即将抵达凉亭前,他不由地回身多望了那个地方两眼,眉宇逐渐深沉。   当晚,黎川智与黎川忱便将白天的事与黎锐卿细细说了一遍。   黎锐卿点头表示知晓:“最近情况多变,你们自己在外面也多加小心。至于你们说的那些跟踪和监视你们的人,我会调查一下,超出你们实力之外的,我会为你们挡下。如果只是小打小闹,我便为你们留着,你们自行处理。”   “是,多谢父亲。”   等两人离开,黎锐卿轻敲了下桌面,瞬间,一位黑衣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是谁?”   “回首领,是栖霞长公主派来的人,主要行保护之实,并无恶意。”   黎锐卿眉梢一动:“栖霞长公主那边知道了?”   “是。之前栖霞长公主身体不好,存了死志,差点没能救回来。主子无法,便派人将智少爷的事告诉了她。”   所以,那位栖霞长公主是猛然发现,自己还有一位遗失在外的血亲外孙,派人保护来了? 第73章 磨镜   黎锐卿轻敲桌面, 思忖了一会儿:“白天那两个跟踪的人?”   “是朱晖家的小公子私自行事。因之前褚秀才说过,如果大少爷和二少爷继续保持下去,明年将可去县试试试水, 那位朱嘉小公子急了,便想着探查一下两位小少爷的行动规律,看能不能将两人打断个胳膊腿,好影响他们的学习进度。”   黎锐卿:……   “没想到朱晖家的儿子,倒与他是完全不一般的头脑憨直,这种简单直白的方法, 真是……”   愚蠢到可笑。   “朱家那小子派来的人,让他俩自己处理。如果当真遭遇暗算, 我就把他俩每天的训练任务加倍,丢人!至于栖霞长公主那边的,不用管,随她看去。”   “是,首领。”   回到听涛苑后,黎锐卿就看到正对镜自画的苏满娘。   今日她穿着生辰宴上那件繁复的橙黄软纱, 眉黛精致, 双颊娇艳, 显然是为了作画做了十足的功夫。   “在给自己作画?”   苏满娘放下小狼毫,向他行了一个福礼, 浅笑答道:“之前妾身的两位手帕交给妾身送了两幅她们的自画像, 妾身便想给她们也回赠上两幅。”   黎锐卿上前两步, 看着桌案上已经完成了大半的自画像, 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惊艳。   不得不说,苏满娘的画技确实了得。   在她的画中,不仅在细节处将五官画得惟妙惟肖,将衣衫上的繁复华美一一还原,还将她自身的气质给体现了个九成。   低眉浅笑,气质温婉,眼角眉梢都是故友久别重逢的喜悦。   那随意搭在身前的圆润指尖,松松挽起来的妇人发髻,与此时站在身前的苏满娘一般无二。   只是这样看着,黎锐卿便感觉周身的皮肤有种条件反射性的颤栗和火热。   他拧眉想了想,隐约记得之前确实听说苏满娘收到了两位友人的生辰礼,而且那两人他在成亲前还特意让人调查过。   最终资料上显示,两人与苏满娘的相处确实只是普通手帕交,并无其他暧昧,更非磨镜对象。   见苏满娘重新拿起画笔,又要继续作画,他也没有打扰。   只是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转身来到寝室里间的小书房,看着那里的一堆画轴,随意挑出最外面两枚展开。   不巧,这随手被他挑出来的两幅,都不是苏满娘的笔触,而是之前她那两位手帕交给她送来的自画小像。   虽然对比而言,这两幅画的画工要比苏满娘强上不少,但若论灵性,还是苏满娘的更甚一筹。   黎锐卿随意地打量了两眼画卷上的女子,一个书卷气息浓厚,一个张扬艳丽独具火辣气场。   他拧了拧眉梢,莫名感觉这画卷上的两人有些眼熟,却又十分确定他从未见过。   他思忖了半晌,无果,又将画卷重新卷好,放回至画轴堆中,转身走了出去。   来到寝室的软椅上,半倚其上,慢条斯理地喝着苏满娘特意为他留下的绿豆汤,黎锐卿惬意地眯起眼睛,这才是生活。   苏满娘将手中的这幅画画完,并题上字后,才去水盆边净了手,款步行至桌旁坐下:“现在天气热得越发燥人了。”   黎锐卿嗯了一声,眉梢微挑,将面前的果盘推了过去,与她一人一块地戳着寒瓜慢食。   等室内丫鬟们收拾好书桌,并纷纷退下,他身子向苏满娘靠近,低语:“我查过了,三天后是个好日子。”   苏满娘愣了一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这话为何意。   “所以夫人,三天后,我护送你们去观音寺如何?”   苏满娘福至心灵,思及黎锐卿之前说过的帮忙,略一思忖,点头:“可以。只是你确定不会有有危险?若是有危险的话,孩子们不行就先别去了。”   黎锐卿摆手:“危险性不大,你若是担心,等到那天给他们一人发一把匕首防身就是。”   苏满娘迟疑得看向黎锐卿,见他虽神情慵懒,却表情坚决,便知这事没有转圜余地。   遂转而道:“那母亲……”   “母亲就算了,她年岁已大,万一本来没有什么危险,却自己把吓自己给吓出个什么好歹来就不美了。”   苏满娘颔首。   没错,黎母生性怯懦,还真是这样的人。   两人又就之后大佛寺的注意事项和携带人选交流了一番,待时间稍晚,才双双上了床。   夜幕正浓,月色恰好。   待**稍歇,苏满娘半趴在被褥上低低喘.息。   她一边生无可恋地闭着眼睛,一边不动声色地活动着自己有些酸麻的手指,一转头,就见到黎锐卿正满面潮红,激动地大口大口喘着荡漾的粗气。   待身上那阵让骨髓都为之颤抖的酥麻感过去,黎锐卿侧过身,依恋地将旁边微凉的女.体揽入怀中,轻轻磨蹭,爱惜亲吻:“闻筠,你现在手法越来越好了。”   苏满娘:“……多谢玉清夸赞。”   讲真,她宁愿没有得到过对方这句赞美。   黎锐卿身子缓缓挪到苏满娘身上,潮红的面颊向下,啄住了苏满娘的唇。   这并非一次暗示,而只是一次摩挲。   他一边摩挲舔舐着,一边紧紧盯着苏满娘的眼睛。   清澈、清澈、依旧清澈。   他敢肯定,她对自己是欣赏的,但直到现在为止,他却依旧在对方眼底看不到对自己的半分依恋。   这种发现,让他逐渐地从一开始的满意,到现在开始有了不满足。   “你可喜欢为夫这般?”他将唇舌凑在她耳畔低问。   一边说着,一边身子半抬起,露出自己肌理紧实、线条流畅的精壮上半.身。   苏满娘只瞟了一眼他身上像是洒了酱油的青色皮蛋一般的身子,触目可及的都是青紫斑驳,便生无可恋地再次移开视线。   “喜欢。”她唇瓣微抿,顽强地扯出赞许笑意。   她原也想伪装柔弱小女子,没不想最后还要靠着她的大力过活,这种心情,是种其他人不会理解的酸爽。   黎锐卿对于她的回答却不是很满意,但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不满意什么。   毕竟现在的相处状态,就是他在成亲前预想过的最好的婚后生活。   他眯起狭长的眼睛想了想,半晌后得出结论,他这应该还是身体上的不满足。   想到方才的舒爽,他又忍不住脊梁发麻,唇畔的微笑也逐渐变得危险。   “既然喜欢,那咱们便再来一次。”   言罢,刚刚停止晃动不久的雕花实木大床又重新开始了摇晃,男女的暧昧低吟又重新响起。   今天的听涛苑寝室中,依旧是男主人声音比女主人更加兴奋且高昂的一天。   次日,黎锐卿心满意足地按时醒来,像往常那般带着满身颤栗的余韵穿好衣裳,一脸舒爽地来到演武场训练。   一场酣畅淋漓地舞剑后,他来到书房浴室冲洗一番,一边用干棉布擦拭着头发上的水珠儿,一边回忆着昨晚的舒爽瞬间,面色逐渐潮红,眼底渐染薄雾。   当行至放在书房角落用来净手的水盆前时,他无意间低头,正对上水盆中自己满脸餍足的俊美潮红面孔。   黎锐卿:……   他深深地望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不期然地,昨晚颠鸾倒凤前,他曾在书房中看到过的两幅画像跃入脑海。   那两位与苏满娘保持联络了五六年的至交好友,其中一个气质和煦,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仿若是被墨香浸润过的浓厚书卷气,另一个则五官艳丽张扬,极其妍丽的精致容颜,仿若是喷薄而出的**火焰,美艳不可方物。   而他,黎锐卿再次望向水盆中的自己,他怎么感觉自己好像是这两人的结合体?!   再思及他都已经与苏满娘这般亲近了,对方看待自己的目光,依旧平淡而温凉,就仿若是一捧温凉的白水,永远不会滚烫,不会有灼热的温度。   莫非……   黎锐卿将棉布从头顶上放下来。   莫非,闻筠她真是磨镜?!   因为磨镜,所以才会痛快地答应,基本是她两位“友人”相貌和气质结合体的自己的婚事;   因为磨镜,所以面对他这番几乎能让任何一个女子脸红心跳的床榻攻势,都生不出半分爱慕之情?   黎锐卿:……   他现在需要静静。   苏满娘并不知晓黎锐卿这个时候都在瞎想着什么,此时,她已经将自己的两张自画像画好,并准备好一应礼物,让人去省外运送回礼。   正在忙碌准备着三天后大佛寺之行的她并不知晓,她让人送出去的信件和礼物还没等出黎府多远,便被黎锐卿给截了下来,认真并仔细地检查过一番。   确认信件和礼物中并无任何暧昧言语,保证自己头顶上还是正常颜色,黎锐卿舒出一口气。   只是想想那信件中的俏皮用语,和显而易见的亲昵,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心中百转千回地展开了苏满娘的自绘人物小像,黎锐卿就看到画卷上,苏满娘团扇下被半遮住的微翘唇角,他忍不住浑身一个激灵。   皮肤有点麻。   心头有些痒。   黎锐卿手指顺次抚过画卷上苏满娘的眉眼、嘴角和圆润手指,慢慢地眼眸有些深了……   三天后,苏满娘安排好全家前往五指山上的车驾人马,一大早便与黎锐卿一起,带着府中的几个孩子前往五指山观音寺。   此次黎府一共出动了三辆马车,苏满娘一辆,后面黎霜和黎雪单独一辆,第三辆马车则装着几位主子此次出行可能会用到的东西,以及几位小厮婆子。   车外,黎锐卿带着三位养子与一队护卫各自骑在马上,从辛图城中招摇而过。 第74章 山上   今天的黎锐卿穿着一身绚烂的玛瑙红长袍, 长身玉立,芝兰玉树。   再加上他最近一连多日,身体和精神都得到了饱胀的满足, 眼角眉眼还带着暖融的春意,因此看起来格外绮丽惑人。   苏满娘撩开车窗上的纱帘略看了一眼,又急忙放下。   都说女子在破身成为妇人后,眼角眉梢都会多出一股姑娘家没有的媚意,为什么她感觉自己身上这种感觉不是多明显,倒是在黎锐卿身上就明显得这么吓人呢。   果然, 在黎锐卿说过之处,可以听到不少姑娘家的窃窃私语, 以及兴奋低呼。   “是黎大人!黎大人啊啊啊!果然俊美非常,不愧是辛图第一美男。”   “啊,黎大人他看向我了!他看向我了!不行了,我要晕过去了。”   “黎大人的眼睛好像会放电,你说我现在跑到他面前自荐做小,能成吗?”   “滚滚滚!这么美的事你也就只能在梦里想想, 不要跑到黎大人面前碍我们的眼。”   “就是, 黎大人身旁多了一个夫人已经够让我们不痛快的了, 你个死妮子别跟着掺乱。”   ……   苏满娘有些烦躁地闭上了眼睛。   拿着被她染上的媚态,跑到外面勾引别人, 可以, 这很黎锐卿。   *   辛图城内外寺庙众多, 城内有夫子庙、关帝庙、土地庙等, 城外有大佛寺、观音寺、太真道观等。   只不过在这些寺庙中,大佛寺因为建筑面积最大,历史最过悠久,甚至还有过几任帝王的祭拜,最过出名。   这次黎锐卿点出来要去的观音寺,相比大佛寺而言距离辛图城要更远,且寺院面积相对较小,香火不算鼎盛,香客数量一般。   虽然也有不少纯信观音大士的香客会去五指山祭拜,但是最近几年,观音寺却愈发寥落,好像就连法会都举办得无声无息。   黎府的三辆马车行至五指山下时,时间已经上午过半。   估计等大家爬到五指山顶,时间就该是正午时分。   不仅距离辛图城远,就连山也比鸡鸣山高,这也是这里香火比不得大佛寺的原因之一。   下了马车,黎霜和黎雪行至苏满娘身后,黎川智三人从马背上下来,一个个呲牙咧嘴,走路一歪一扭的,好像是三只大螃蟹。   黎霜和黎雪看着他们三人的模样,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大哥,你们这是怎么了?”黎霜细声笑问。   “磨破皮了都,火辣辣的。”黎川智歪了歪嘴,略适应了一会儿,才将表情调整回惯常的冷肃正经。   他们三人自从学会骑马后,还从未骑过这么远的距离,这次真是遭了大罪。   黎川猛则丝毫不顾忌自己的形象,一跳一跳的,像个蛤.蟆,大呼小叫道:“疼死了疼死了,哎哟我的个娘哟。看来等回去的时候,就只能坐在马车里,不能再骑马耍现了。”   黎川忱作为三人里面体质最差,每每去演武场都是被黎锐卿逼迫去应付了事的主,这个时候苦着脸看着几人,已经萎靡到不想说话。   黎霜躲在苏满娘身后,用帕子捂着嘴,噗嗤噗嗤地细声憋笑,差点没将眼泪憋出来。   黎锐卿好笑地看了三位养子一眼,等仆从护卫将马车停好,又带好东西,才缓声开口:“走吧。”   黎川猛三人立马收拾好表情,跟在黎锐卿身后。   观音寺所在的五指山是真的高,不仅高,还颇为陡峭。   趁着今日颇为炎热的天气,来这里拜寺上香,简直就是一场折磨。   爬山路上,先是黎霜和黎雪体力逐渐不支,接着是黎川忱这个平日里对训练不上心的标准宅书生,除此之外,其他人没一个是拖后腿的。   黎川忱毫无形象地坐在半山腰的凉亭中呼哧呼哧地喘着气,道:“大哥,没想到你体力竟然这么好,我还以为咱俩应该都差不多呢,看来之前在演武场训练时,我观你全程训练下来颇为轻松,还真不是错觉。”   黎川猛抱着水囊大口大口地往腹中灌水,又粗鲁地用手背抹了一把嘴角,大声道:“我看大哥练武天赋指不定比我还好。所以,不行就让二哥自己去学文算了,大哥咱俩一起练武啊。”   黎川智抬手,狠狠蹂.躏了两把黎川猛的脑袋,阴森森开口:“滚你个混小子,你一个练武的练到体力还和我一个文人差不多,只能说你努力不够,勤奋不足,看来回去以后你很有必要训练加倍。”   黎川猛忙一个蹦高窜起,想要用手捂住黎川智嘴巴,却被黎川智轻松躲过。   一下失手,黎川猛也没有尝试第二次,而是小心地回头看向黎锐卿方向,一下子对上了黎锐卿似笑非笑的目光。   “父、父亲。”   黎锐卿眯起眼睛,目光滑过他,看向倚在凉亭柱子上、现在还没有缓过劲儿的黎川忱,笑纹浅淡:“等回去之后,忱哥儿在温书之余,演武场中日常训练任务加倍,猛哥儿也是。”   至于黎川智,他目光淡淡略过他,并没有多言。   黎川忱和黎川猛一齐哀嚎,抱头呻.吟。   黎雪和黎霜半瘫在一边勉强勾起嘴角,她俩这个时候连笑都开始费力。   “雪姐儿和霜姐儿回府后,也将投壶和射箭练起来,每天投壶必须投中一百个,射箭射中靶心五十次,我会将具体标准告诉你们身边的妈妈,让她们给你们计数。作为武将府上的姑娘,体力差成这样,真是丢人。”   黎雪和黎霜惭愧地低下头,虽然想想这个任务量她们也想哀嚎,但因为心中长久以来对黎锐卿的恐惧,她们均只是下耷了几分嘴角,不敢多言。   苏满娘体力不错,这个时候气息并没有改变太多。   她看着孩子们被黎锐卿吓得有些萎靡的士气,抬手示意孙嬷嬷上前,让她将藤篮中的五把匕首,给他们一个个发了下去。   黎川猛将冰凉的匕首套往自己脸上贴,一边给自己降温,一边欢快叫道:“母亲,你有这么个降温利器怎么不早拿出来,真是帮了我大忙了!哎哟哟,好凉快!”   苏满娘目光扫向五人,见除了黎川猛外,剩下的四人面上都有疑惑,温声开口:“没错,专门给你们降温用的,多冰一冰脸会舒服一些。”   听到她这话,抱着匕首抖抖索索的黎霜情绪也跟着放松下来,她小心的将脸贴到冰凉的匕首套上,发出满足的细声喟叹:“好舒服啊,多谢母亲。”   黎川智、黎川忱和黎雪:……   三人齐齐向她投去惊异的目光。   这种谎话都信,她这是有多单蠢?!   他们三个还想再问,但是对上黎锐卿略有深意的目光,和苏满娘淡淡摇头的动作,面容也跟着肃穆下来。   黎川猛敏锐地发现了几人之间眼神的交流,和黎锐卿、苏满娘不愿再谈的动作,一把搂过黎川智和黎川忱,凑在一起小声地嘀咕。   没一会儿,黎川猛本来有些萎靡的神色瞬间变得兴奋,开始跃跃欲试起来。   等几人歇得差不多,再次走上山路时,黎川忱主动示了弱,找了个护卫半拖半拉着他继续上山。   黎川猛则甩给黎霜一条绳子,让另一名护卫拽着她上山。   接下来的路上,一行人走走停停,一连歇息了几气,都没有遇到任何危险,几人的神情都有些放松。   但看到身边护卫着他们的护卫数量,这口气又暂时不能完全松下来。   黎川忱体力太差,即便有人拖着他,等真正抵达山顶时,也只剩下翻白眼的气了。   他勉力挪动了两下脚,来到黎川智身后,将身子往他身后一靠,就开始呼哧呼哧大喘气:“等我……回去之后……练武……绝对不……再偷懒。”   黎川智勉强直起身子,他也被累了个够呛,从小厮竹西身上取下水囊,送到口中狠狠灌了两口,满足地叹息一声:“回去以后,你别反悔就好。”   “嘿!”黎川忱也接过自己小厮拂柳递来水囊,刚想说上两句狠话表决心,就猛然见到一众黑衣蒙面人从观音寺的建筑和草丛书中钻了出来,向他们飞快袭来。   几个小的怔了一下,根本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破空而来的嗖嗖冷箭吓得瞬间慌乱起来。   危机来得猝不及防。   虽然前面苏满娘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只匕首,让他们对于这次的五指山之行不会太.安宁有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竟会是这般盛大的架势。   且还刚好赶在他们刚刚抵达山顶,正是精神和身体双双达到疲惫的顶点时,现身袭击。   这时机挑选得忒过精准。   几个男孩还好些,两个女孩立马被吓得花容失色。   在黎府时,练习了两个多月都没有学过爬树的黎霜,这次更是超常发挥,在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前,自己呲溜一下,一溜烟地就近窜上了一颗笔挺大树,半蹲在树上一条粗壮的枝桠上瑟瑟发抖。   黎雪的动作只比她稍微慢一些,也紧随其后。   三个男孩儿将苏满娘围在中间,看着周围突然窜出来的刺客,手持匕首,神情紧绷。   此时,周围被黎锐卿带来的护卫和小厮早已抽出武器,与刺客们缠斗于一处。   这群一开始没被众人放在眼中的小厮和护卫们,在抽出长剑后,均表现出了与他们平庸外貌完全相反的超强战力。   虽一开始,还是刺客们的人数占多,但随着从观音寺内跑出来的一些形容严肃的“香客”也跟着加入战斗中,局势很快发生反转。 第75章 哭泣   刺客们出现得快, 战斗结束得更快。   前后不到半个时辰,就尽数被俘。   离他们最近的几个刺客,甚至都没有机会冲到围在苏满娘身边的三兄弟面前, 就被护卫和小厮们全部拦下。   黎川智三人手持匕首,蓄势待发,却最终连上场的机会都无。   黎锐卿看着护卫和小厮们将这群刺客全部敲晕,用麻绳捆好,抬手打了个手势,树林深处立即被推出几辆宽阔的大板车。   众人只见那群香客们熟练地将那些刺客往板车上一堆, 捂嘴,绑好, 便迅速推着板车向山下速行而去。   待一切处理完毕,黎锐卿回身向被三位养子护在中间的苏满娘轻笑挑眉:“你看,我就说没怎么有危险,你还非要给他们一人发一把匕首。”   苏满娘:……   其他几人:……   整个人像是鹌鹑一般抖抖索索缩在树上的黎霜,听到她心中仰望的父亲说出的话,直接被现场气哭:“父亲, 你太坏了。”   胆小如她, 这个时候也被吓得喊出了心里话。   黎锐卿抬眼, 看着黎霜缩在树杈上哭得涕泗横流的狼狈模样,别开脸, 发出了一个“啧”音。   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黎霜:……   黎霜缩在树上哭得更厉害了。   等缓过来惊吓劲儿, 黎川猛噌地一下跳起, 不满地发出抗议:“不是啊, 父亲!这么重要的事您为什么不早和我们说?!”   这突然来这么一下子,差点没将他的小心肝给吓到直接停摆。   黎锐卿转头看他,嗤笑:“怕你们演技不好,坏了为父的计划,特别是你们三个还不想坐马车,非要在外面显摆骑马。”   黎川忱哆嗦了两下嘴,看向苏满娘:“那母亲你之前在半山腰时给我们发匕首,让我们猜出来,是因为反正接下来我们已经被累得面无表情,不再需要演技了吗?”   苏满娘摇头。   黎川忱松出一口气,他就说母亲应该没有父亲那般恶劣。   却又听她道:“我那是看你们被你们父亲布置的任务量打击得斗志萎靡,特意拿出来,给予你们接下来认真爬山的动力。”   几人:……   让他们几个一路上瞎猜乱想,被吓得心惊胆战,小脸煞白,这是给予动力?   这种恶劣程度,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黎雪虽说也受到了惊吓,但因为并没有遭遇正面战斗,所以感觉还好。   她三两下从树上爬了下来,来到黎霜所在的大树底下安抚:“好了霜妹妹,已经没事了,你快下来吧。”   黎霜抖抖索索地抱着树杈,哭得停不下来:“……可、可是我不会下,我下不去了哇……我这是第一次上树,真是太高太危险了,哇呜呜呜……”   黎锐卿眉梢动了动,感觉这孩子果真和黎母血缘相近。   论起哭功,都是其中翘楚。   见苏满娘已经往那树下移动,他率先一步,三两步窜上了树杈,在黎霜还未反应过来前,便将缩在树杈上的鹌鹑给提溜了下来。   黎霜抽噎了两声,用帕子擦了把脸上的眼泪鼻涕,睁着双水润润的大眼睛,一边打着哭嗝,一边哽咽道:“谢、谢谢父亲。”   黎锐卿嫌弃地缩回手:“不许哭,难听。”   黎霜:……   她心中惊恐,害怕,还委屈,她特别想哭。   但是现在,父亲不让她哭。   黎霜扁了扁嘴,硬生生将已经涌上喉头的嚎啕给生生吞咽了下去,只站在原地,无声地吧嗒吧嗒流着泪水,小身子一抖一抖的,抽噎个不停。   她真是憋不住了!   真是委屈死她了!   呜呜呜……   见黎霜不再发出声音,黎锐卿也不再管她,只是对其他几个孩子道:“你们若是想四处逛逛,身边都带上护卫,过会儿就在最前面的斋饭处集合。”   “是,父亲。”   黎雪也想到处走走,但是见黎霜哭得快喘不上来气,又不愿离开黎锐卿后面,坚持做小尾巴的模样,左右为难。   苏满娘回头看着她,好笑道:“无碍的,雪姐儿你自去玩吧,霜姐儿跟着我们就行,不用担心。”   想必黎霜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吓,根本不愿离开在场武力值最高的黎锐卿身旁。   既如此,她想跟便跟着吧。   等孩子们都四散离开,苏满娘看着默默隔着一段距离跟在两人身后的黎霜,看向黎锐卿道:“不用安慰安慰?就这样任由她哭?”   黎锐卿点头:“我娘受到惊吓哭泣时,我从不安慰,你可知为何?”   苏满娘想想黎母的性子,迟疑摇头。   “因为这个时候,她就只是想哭,你如果上去安慰,她就会越哭越上劲,最后反倒要比不劝慰时哭得时间更长,程度更厉害。所以后来我便再也不会在她哭泣时试图安慰,最多说点别的,转移话题。”   跟在两人身后的黎霜忙不迭点头,千万不要来安慰她,她现在不能不哭。   她要趁着现在哭个够!   然后嘴巴一扁,又是一连串儿的泪水淌了下来。   呜呜呜,真是吓死她了……   现在腿都是软的,呜呜呜……   苏满娘:……   *   寺院深处,黎川智三兄弟正和黎雪正齐刷刷蹲在一个深坑边上。   黎川猛瞪大眼睛,很是惊奇:“这世上还有这么蠢的刺客?”   黎川忱也有些无语,但是听听下面人的呼喊,他也不得不相信,这世上还真有这种笨得来刺杀他们,却又半途自己掉进坑里出不来的刺客。   黎雪紧紧握着苏满娘给发的匕首,谨慎道:“想办法捆上来问问?”   今天遭袭这事,黎锐卿从一开始就瞒着他们,前因后果全未和他们解释。   虽说这事儿也确实没有多少危险,只是等这些刺客们一照面,露了个脸,没过多久就被全部俘获,但是,他们也有好奇心。   黎川智无语地看着身旁跃跃欲试的三个弟妹,严肃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那刺客再蠢,也是刺客,一旦与咱们面对面,以你们的身手想逃都来不及。”   黎川猛想要反驳,但想想那枚被他捏了两年都没碎碎的小木船,又悻悻的闭上了嘴巴。   黎川忱和黎霜也逐渐从刚才的头脑发热状态中沉静下来,略一思忖,回头对身边一直跟着他们的护卫道:“去多叫些人,将这里面的刺客捞出来,顺便和父亲说一声。”   “是。”   护卫领命飞奔而去。   那只倒霉地掉入山坡下深坑、摔断了腿的刺客,则睁着眼睛,看着深坑之上的向他俯视而来的黎川智,半晌突然开口道:“将军。”   黎川智原本沉静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   他黑黢黢的幽深目光唰的一下刺向深坑中的刺客,心脏紧跟着提起。   他不知道,是这人本身就是大将军王派来的,还是因为他现在的相貌与大将军王有几分相似,这人才脱口而出。   但是现在,即便他想私下解决也已经晚了。   方才离开的护卫已经叫了人过来。   一行人相互掩护着下了深坑,将那位倒霉躺在坑底、摔得身子不能动弹的刺客给堵了嘴绑了起来,麻利带走。   黎川智注意到,从这些护卫到来以后,那位刺客就没有再往他的方向看上一眼。   这般的反应,不仅没让他松出一口气,反倒心情更加绷紧。   他开始有些害怕,害怕这得之不易的平静生活就此被打破。毕竟他之所以会被黎锐卿带回来,作为养子收养,从一开始占据的就是别人的身份。   这一天之后的时间里,黎川智一直心事重重。   即便他观察到黎锐卿的神色与平时相比并无异常,心却并不能完全放下。   他始终记得,这位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俊美养父,在他面对追击者时那狠辣的兴奋眼神。   那一夜的黑衣人有十五六个,养父他们一行却只有六人。   但就是这六人,却如出鞘的利刃、在世的杀神,动作利落地仿若屠狗切瓜般,未用多长时间便将一众来势汹汹的黑衣人屠杀殆尽。   特别是他那位养父,更是以一人之力成为屠杀者中的主力。   而且在杀完之后,他面上的表情还是兴奋且享受的。   在遍地的残肢断臂间,他向他们所坐的马车缓步走来,那身即便已经染满了鲜血、却仍旧不是看不出多少血迹的朱色红衣,随着他的走动,沿着红衣的袍角滴下一串串殷红的血迹。   这些场景不断变幻交错,给他们在午夜梦回时,带来了不少的心理阴影。   即便后来,他们发现黎府的生活其实特别简单,黎锐卿本人其实不惹到他的底线,也并不可怕,甚至有时候,即便惹到了,也只是将他们丢到演武场,去练武、蹲马步,再练武、再蹲马步,仅此而已。   但这种记忆初始时的可怖,却仍被埋藏在心底,没有那么快被消除。   如果被黎锐卿知晓他骗了他,不仅冒认了他故友之子的身份,还根本就是被朝廷通缉的大将军王刁海潮之子,黎川智缓缓垂下眼帘,攥在宽袖中的拳头没忍住抖了抖。   恍惚间,曾经年幼时,他坐在马车上撩开车帘向外瞧的场景,再次映入脑海。   遍地血肉,持剑归来。   分明是满地残忍的场景,分明是一身俊美倜傥的鲜艳红衣,但在黎锐卿满足的笑意和诡异享受的神情下,他却硬生生被吓得身体僵硬,心脏发紧,深刻体会到什么是毛骨悚然。   那种满足……黎川智缓缓抬头,然后呼吸一窒。   为何就与现在父亲面上的表情一模一样?!   所以,刚才都发生了何事? 第76章 赌局   黎锐卿刚才到底发生了何事, 苏满娘温和敛眉, 表示不想再提。   天知道,她刚才只是随着他话语的意思, 与他比划一下自己手上的最大力道, 按照他的要求随手拧了他小臂一下,结果黎锐卿竟一下子便软下了腰。   还将她的手紧紧按在他的小臂上,渴望并迫切地要求她多来几下。   再然后, 黎锐卿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黎锐卿坐在阴凉的树荫下, 在一众繁忙并警戒的侍卫小厮的环绕下, 虽极力地压抑着呼吸,但眉眼间的餍足与激动潮红,根本无法遮掩。   他轻嗅着苏满娘身上护手脂乳的独特松香味,眉眼缱绻,语气柔和到似能滴下水来。   “闻筠,吾得妻甚幸。”   苏满娘的话在唇齿边转了几圈,最后到底舒展下眉梢:“妾身亦是。”   只论他帮忙救小姑姑于火海,就足够她对黎锐卿心怀感激。   不过一点小癖好而已,她可以!   感受着宽松袖下的小臂又开始催促地轻轻晃动,苏满娘垂下眼睑, 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黎锐卿:……有激动的薄雾在眼前雀跃弥漫,仿若升仙。   中午黎府众人在斋饭处用完斋饭, 稍稍歇息了一会儿,就准备回返。   在下山过程中,苏满娘敏锐地发现, 除了竟黎川猛之外,其他几个孩子的心情都不是很好。   即便是一向以稳重示人的黎川智也是这般。   但她也并未多想什么,只是以为大家都被吓到了,心中对黎锐卿不禁又生出些许埋怨。   明明这样危险,还非要带着几个孩子一起过来,也不知今晚回去后,会有几个被吓病的。   黎锐卿看她神情,就知晓她在想些什么,低声道:“你还是小看了他们,我告诉你,我府中的这些孩子,除了黎霜以外,剩下的,一个都不会被吓倒。”   她永远不会知晓,这些现在在她看来或稳重或跳脱的孩子们,在被他接回来之前,都经历了些什么。   只是现在这种程度……   “当然,这一次可能会有一个是例外。”   行至五指山下,在上马车前,黎锐卿回头似漫不经心地看了黎川智一眼,不动声色勾起唇角。   当晚,黎锐卿在前院书房处理公务,没有回听涛苑,苏满娘让厨下给那边送过去些糕点坚果等物后,就早早熄烛安寝。   而被苏满娘以为今晚在前院书房彻夜办公的黎锐卿,此时正翘着二郎腿倚在木棱窗边,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和对面的穆洪杰笑道:“你要输了。”   穆洪杰看着外面的夜色,百思不得其解:“正常来说,他在发现自己的伪装身份很快就要暴露后,不是应该要么马上准备跑路,要么到你面前坦白从宽,请求收留吗?你家这大少爷怎么还不走寻常路?!”   黎锐卿将瓜子皮吐出来,取过旁边的湿毛巾擦了擦手,又开始改抓肉脯:“因为太过重视,所以才会踟蹰。今晚他是肯定不会有动作的,你就放心好了。”   穆洪杰咧了咧嘴,感觉有些牙疼。   他瞧瞧天色,估计黎川智今晚过来是不可能了,丧气地从袖带中掏出一个小瓷罐丢给黎锐卿,顺口问道:“上次不是给了你一瓶松香脂乳吗?怎么还要?!这么快就擦脸用完了?”   说罢,他目光看向黎锐卿的手和脸,虽说长得一如既往的白皙修长和精致好看,却并未闻到任何这脂乳的标志性松香。   黎锐卿将瓷罐拔开,闻着其中熟悉的味道,满足地眯起眼睛。   深嗅了一口,他又小心翼翼将瓶塞塞上,觑他一眼,笑得自得并春.情荡漾:“这样好的东西,我当然是要给内子使用,像你这种流连花丛的浪荡子是不会懂我这种渴望将它保养到极致的心情。”   穆洪杰:……   他呲了呲牙,感觉自己牙更疼了,摆摆手随意应付:“行行行,我不懂你想保养她的心情。”   说罢又嗤笑一声,“万年老光棍好不容易尝了荤还跑来和我现,也不知你在现个什么劲儿。”   两人边吃边聊,显然是准备一夜通宵的架势。   直到丑时,一道黑色身影出现在书房内,跪在两人面前:“首领,紫鸢已经成功带人在五指山观音寺后,寻到了那处铁矿洞入口,现在已经将那些昼伏夜出的矿工们都绑回了辛图城。”   “矿洞和观音寺中的其他证人?”   “已经全部到位。”   黎锐卿和穆洪杰对视一眼,笑:“朱家这次是完了,以后朱晖再也不能在我受伤后过来锤我伤口了。”   想想还有些惋惜。   “三皇子该肉疼了,一个铁矿啊,那得能塞满多少兵械库。”穆洪杰笑。   “不多不多,也就在辛图这边找到了两个。”   “运到京城的还有不少,”穆洪杰意有所指,说完他又忍不住地笑,“老皇帝接到你的奏折后,又该为这些不孝子生气了。”   黎锐卿起身,拍拍身上的瓜子屑,眉梢舒展:“既然证据已经齐了,那我就点人去朱府抓人了。”   穆洪杰也用湿毛巾擦擦手,起身:“那我就去趁乱打劫,去朱家顺点其他别致的东西,回去给咱主子留作坑人的杀手锏。”   两人相视一笑,前后离开书房。   前院书房中的蜡烛缓缓流下最后几滴蜡油,在纱窗外吹来的沁凉夜风下,摇曳了两下,彻底灭了。   *   且不说这一夜辛图城朱晖府上的混乱,就说黎川智这一夜回来后多番踟蹰,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好容易等到他终于入睡,又是整宿的混乱梦境,情绪一直紧绷。   直至最后梦境画面一转,竟然少见的梦到了幼时的情景。   彼时,他娘在知晓了刁海潮的目的后,一贯柔弱纤细的女子,面对一群穷凶极恶的士兵难得发狠,拼劲全力护着他,不愿他被带走。   那些士兵顾忌着他娘是刁海潮女人的身份,不敢上前碰她。   就当双方在狭窄的院落中僵持着,母亲还在为他筹谋生机时,刁海潮一脸煞气地从院外走了进来,在母亲渴望哀求的目光下,仿若在戳一只蚂蚁般,长手随意向前一探,一剑将她刺了个对穿。   又反手将怔在原地的他丢给那几名侍卫,冷冷地瞥他一眼:“按原计划进行。”   那是怎样一个冰冷的眼神?   厌恶、嫌弃、冰冷。   厌至体表,冷入骨髓。   这个眼神在他之后逃亡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深深印入他的脑海,无法驱散。   与母亲那双直至最后都难以安心闭上的悲伤眼眸重合在一起,让他一宿一宿地做着噩梦,难以入眠。   作为刁海潮为他其他子嗣选择的吸引朝廷追捕兵力的诱饵,他被强硬地穿上了最繁复精美的外衫,选择了最危险的一条道路逃窜。   彼时护送他的护卫很多,对比护送其他刁海潮子嗣的十多号人,甚至还要多出二十多个。   但是,护送其他人的都是能够以一挡十的精兵,而护送他的,却都是些跑路都跑得战战兢兢地胆怯新人。   彼时,他才不过六岁。   他知晓他要死了,但是他却不想死在那个男人预计好的道路上。   最开始,他无论白天黑夜,身边都有人看守,但随着这些人的死亡和减少,这些新兵的情绪越来越不稳。   直至一天夜间,那些新兵们聚集在一起悲愤并绝望地讨论着什么,他终于迎来了第一个独处的时机。   他果断舍弃了身上的繁复锦袍,丢弃了身上一切能够发现他身份的东西,用仿若天生就有的灵活动作体态,跳窗逃跑。   在离开那处宅子后,他用一粒珍珠与一个小乞丐换了身单薄的乞丐装,在数九寒天的冬日,穿着单薄的草鞋和破布,弄脏自己,混入乞丐堆,装疯卖傻,勉强避过接下来的追兵。   会成为张智,是一个偶然。   他在城里混了一段日子,感觉局势越发紧张,便沿着小路往远离大将军王势力的北方行去。   一路装作难民乞讨,走走停停,如此半年多后,某日,他因为又饿又困,小心地钻入一间山间的破旧茅草屋休息,却未想到,等第二天等他再次醒来后才发现,那间茅草屋中竟还有他人。   而且,还是一个疯疯癫癫的干瘦女人,疯女人紧紧地抱着他,叫他儿子,叫他智儿。   而房间角落里还有一具被饿死的瘦巴巴孩童身体,只看年龄,两人相差无几。   他心中一动,便顶替了那个孩子的身份,在山上住了一年多后,才逐渐在村落中混熟,弄到了自己新身份的户籍。   为此,他留在了茅草屋,一边努力赚钱,一边赡养这个身份的母亲。   几年后,疯女人因为病痛去世,大将军王也终于强自挽回了颓势,重新偏居一隅,继续称王。   在他还在思考着,等度过三年的热孝期,就用自己这些年积攒的银钱,以新身份继续入学堂学习,完成生母对他的遗愿时,他遇到了黎锐卿。   他说,他的父亲是他的生死战友,现在出征归来来,特地来寻找他们的妻子。   见他现在孤零零一人,问他愿不愿意随他回府,他会收他作为养子,无论文武,可自由选择未来要走的路。   彼时他明知自己的身份是假的,但是在摩挲着手中攒了几年才勉强攒下的铜板,还是可耻地点了头。   允了。   之后的一切,便像是一场美梦。   他努力地适应着新生活的一切,努力地友善朋友弟妹,努力地学习温书圆梦。   而现在,这梦好似是要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黎川智:没错,我原先不叫张智,呜呜呜~   护手脂乳:没错,我原先不叫护手脂乳,555~ 第77章 发热   黎川智清晨醒来后, 便发觉自己昨夜竟出了一晚上的冷汗。   此时头上晕沉, 呼吸阻塞,应是病了。   他有些狼狈地闭上眼睛, 以养父的敏锐和聪慧, 当他的身边开始出现有刁海潮的人后,会发现端倪只是迟早。   这时他有两个选择,一为逃离, 一为坦白。   除此之外, 并没有其他道路可选。   黎川智怔怔地看向深浅湛蓝的精美翠竹床帐, 梦境中曾经颠沛流离的场景再次在眼前一一浮现。   在经历了两年安稳富足的生活后,他真的还能适应之前的朝不保夕和穷困潦倒,能放弃眼前好容易熟悉起来的朋友、弟妹和亲人吗?!   不期然地,他心中对于刁海潮的恨意愈加浓厚。   为什么他就不能放过他?!   苏满娘从澄心院请完安归来没多久,就听闻黎川智受凉发热的消息。   她眨眨眼,心中有些许的惊讶。   没想到,经过昨天的那一场大阵仗之后,除了黎霜因为昨日泪水流得多,今日眼睛有些肿之外,其他人都无碍, 反倒是一直以来沉默可靠的黎川智病倒了。   她轻咳一声,忙道:“快让蔡管家去请大夫。”   “是, 夫人。”   等苏满娘带上丫鬟赶到凌旭院时,大夫已被请来。   不是别人,正是有时会在黎府借住的穆洪杰穆大夫, 恰巧他今日就在府中做客,因此蔡管家就干脆没多费事,直接派人前去延请。   穆洪杰将手搭在黎川智的手腕上,眉宇严肃,半垂着的眼睑下却掩着一丝笑意。   “穆大夫,智儿的情况如何?”   “没什么大碍,不过是昨天受到了惊,昨晚又受了凉,喝些药在屋内养养就好。”   穆洪杰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收回,起身来到桌边,龙走凤飞地写下药方。   苏满娘舒出一口气,忙让身边丫鬟奉上诊金:“那便好,多谢穆大夫。”   穆洪杰笑盈盈接过,仔细叮嘱:“这段时间,需谨记饮食清淡,平稳心绪,不要再着凉……”   等穆洪杰在小厮的引领下离开,苏满娘才行至屏风后,来到黎川智床前,好笑道:“你啊,你弟妹都没生病,单你被吓到了。你可要早日好起来,免得被你弟妹们笑话。”   黎川智强自打起精神:“让母亲担忧了。”   苏满娘为他掖了掖被角,温声道:“昨日下山时,我还曾埋怨你父亲说,明明就还是有些危险的,万一这么一通下来,让你们都受了惊、生了病该如何?!   他却说,是我太小看了你们,除了黎霜以外,你们一个也不会病倒。说完他还补充了一句,说可能这一次还会有一个人是例外,我昨天还在想这个人是谁呢,原是应在你身上。”   说到这里,苏满娘语气略顿,“现在看来,这件事应是你们父亲错了,只你也不要怪他,可能在他这个位置上,因为身边危机四伏,所以也想要子嗣都学着他那般能够早日应对危机,并习惯危机吧。”   黎川智听到这里,却表情微妙,他嘶哑开口:“母亲您是说,昨天父亲有对您说过,这一次可能还有一人是例外?!”   苏满娘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点头:“当时我感觉他说的应是雪姐儿或者忱哥儿,毕竟剩下的人里面,就他俩身子骨儿最弱。结果我刚才还去看过雪姐儿了,她今天只是身体酸疼,有些疲惫。就连霜姐儿那边,也只是眼睛有些肿罢了。”   当然,黎霜那边的真实情况是,不仅有些肿,而根本就是肿得像是两只睁不开眼的小粉核桃。   不过在她兄长面前,她还是为霜姐儿留下几分脸面。   随后苏满娘又与黎川智聊了几句,在临离开前道:“你最近也要注意休息,好好养病。学堂那边,我已经让忱哥儿给你告了假。”   忱哥儿今天也是腰酸背痛,原是请假一天也无妨,但他今早还是拖着酸痛至极的身子去了学堂,也不知他是哪里来的毅力。   黎川智点头应下。   等苏满娘离开以后,黎川智面上本就稀少的表情越发变得稀无,就连眼神也变得有些空茫。   他半倚在床上,一边摩挲着被角,一边寻思着父亲昨日的话。   父亲昨日说,这一次可能还会有一个是例外。   这个人,指的是他吗?   若是,那岂不是代表父亲早就已经知晓……   他垂下头,看着身下温暖厚实的被褥,一时眼神明明灭灭,直到竹西煎好药回来,也没有思考明白。   “少爷,您该起床喝药了。”   黎川智看着竹西端在手中的药碗,低声询问:“竹西,当你一件事不解,却又不是很敢去探问,你会选择问还是不问。”   竹西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去问啊,不问就永远不知道答案。再说,有些事也不是不去问,就可以当做不知道的。”   “那万一对方根本……”   “万一什么?”竹西不解。   黎川智缓缓垂下眼帘,摇头低语:“不,没有万一。”   言罢,他抿唇深呼吸一口气,将药碗接过,一饮而尽。等他放下药碗后,眼底竟带出几丝赤红:“你说的对。”   “哎哟少爷,那药还有些烫呢,这是烫到了吧,快喝点温茶顺顺……”   这一天,黎锐卿一直在外面忙到很晚才归府。   当他按照惯例,先去前院书房时,就看到正披着一件轻薄斗篷,笔直地站在书房院外阴影处的黎川智。   今夜月华如练,大地银白。   黎川智站在书房外墙角的阴影处,一半身子隐于阴影,一半袍角露在月下,衬着他面上的严肃,看起来竟似是要断腕的壮士一般,颇为凝重。   黎锐卿眉梢一挑,眼底闪过一抹趣味,开口:“怎么现在还没睡?”因为一天的公务劳累,他此时开口,声音已经有些干哑。   黎川智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两下。   眼前的男人看起来精神奕奕,如果不是他的声音干哑状况太过明显,他根本发现不了他的疲累。   这是一个意志坚定,并且擅于伪装的男人。   只要他不愿意,没有人能轻易发觉他的心中所想。   黎川智再次为自己选择踏出这一步而庆幸。   见到黎锐卿后,守在书院外的护卫纷纷向他行礼问好。   黎川智向前踏出两步,走出阴影。他抬头正视着黎锐卿,目光清冽:“父亲,孩儿有事想与您详讲。”   黎锐卿轻笑一声,转身步入书房小院。   “进来吧。”   漫不经心地声音从院内传来,似不好奇,也无甚所谓。   黎川智深呼吸了两口气,又在原地踟蹰了两步,才转身踏入黎锐卿的书房。   当晚,没人知晓两人在书房中都谈论了什么,只是有人注意到,当黎川智从书房出来后,他的眼角发红,唇角带着笑意,周身的气势也比进去时要和缓了许多。   夜风吹过,圆月高悬,枝头绿叶窸窣作响。   好似哪里发生了改变,又好像风过无痕,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重新回到凌旭院中,黎川智在竹西的念叨下,喝下一大碗的发汗姜茶,钻上床榻。   寂静的夜间,外面今晚守夜的松南轻轻地打着呼噜,黎川智却觉得心间是难得的宁静和安稳。   自此以后,他不再像是无根的浮萍,是因为谎言而暂时寄居。   也不再用惶惶不可终日,生怕某一刻又不得不再收拾包裹逃离。   不仅是因为他今天知晓了,远方他还有一位他未曾见过的、不知身份的老迈外祖母在担忧并且关心他,并且因为他的存在,正在生死线上奋力挣扎。   更是因为,拥有那般过往和来历的他,已经被真心接纳。   自今天起,黎府就将是他真正的家。   *   次日,苏满娘再次醒来时,才发现黎锐卿昨夜不知何时已经回来,此时正躺在身边沉沉地睡着。   她看着他眼底的青黑,小心翼翼的起床洗漱,前往澄心院请安。   若是两人刚成亲时,恐怕她才稍一有动作,黎锐卿就会从睡梦中惊醒。   但是现在,或许是两人常睡于一处,互相已经习惯了对方的存在,哪怕她有时不小心,在床上稍微弄出些动静,黎锐卿也不会轻易惊醒。   时至九月,气息燥热,天干物爽。   苏满娘见黎母最近食欲有些不振,想想之前整理府内账本发现的黎府在辛图城外的庄子,开口建议:“听闻府上庄子过段时间将要采摘莲藕,母亲若有兴致,不若咱们过断时间到城外庄子上小住上几日。”   黎母眼神一亮,果真很有兴趣。   往年若是只有她自己,她是哪里也不敢去的。生怕下面的人不满她,趁机说一些她根本不懂的问题,糊弄她,下她脸面。   但是现在府中有了能够让她依靠的脊梁骨儿媳妇,她只感觉跟着苏满娘去哪里,她都行,都不会胆怯。   “好好好,闻筠你问问玉清,看看他什么时候能闲上一段时间,咱们一起。”   苏满娘颔首,想着刚刚起床时见到的黎锐卿眼底的青黑,对于他什么时候有时间,也有些说不准。   黎雪和黎霜听到这事儿已经基本算是定下了,也是兴奋地难以言表。欣喜地凑在一起小声讨论,就连前两天在五指山上受到的惊吓都抛诸脑后。   等这个话题告一段落,黎母又招手唤荔香上前,对苏满娘兴致勃勃道:“闻筠你快听听,昨天城内可是有大八卦,还是和玉清、智哥儿他们有关的,哎哟昨天给我听得哟,那叫一个解气,快让荔香和你说说。”   作者有话要说:避暑庄子(唱):来啊,荡漾啊,反正有大把风光~ 第78章 瘦了   荔香是黎母特意挑选出来的口齿伶俐的小丫头, 她长得有些圆乎,一张小脸圆圆的,笑起来憨厚可人。   最近常跟在六巧背后,还尊称六巧一句师傅,因此苏满娘对她有些印象。   荔香规规矩矩给她行了一个礼, 而后直起身, 架势那么一摆, 眉眼飞扬地就清脆开口:“话说前儿个夜里, 咱家老爷带兵将城南朱家府上给整个儿地围了起来,天一亮,就将朱家大老爷和一众案犯带走关押。”   “奴婢昨日晨起听闻这个消息后,原也只以为老爷是在正常执行公务, 却看到外院有几个小子面上兴奋非常, 抚手相庆。当时奴婢心下就好奇, 等上前一问才知晓, 原来那位朱家大老爷不仅欺负过咱们老爷,就连他那儿子之前还谋划着要打断大少爷和二少爷的腿, 阻止他们明年参加县试。简直就是劣迹斑斑, 罄竹难书……”   荔香将整个过程讲得绘声绘色, 期间穿插有黎府与朱家两代人的恩怨,突出了朱家的嚣张跋扈和不讲道理,可谓曲折离奇、跌宕起伏, 让人听得不由直想拍手叫好。   苏满娘细细品着, 感觉这个小丫头除了有些喜欢乱用成语了些, 其他的,无论故事性还是腔调把握,倒也学到了六巧的六分精髓。   她回头,就见六巧双目晶亮地站在一旁,或点头,或摇头,俨然一副严苛的老师父模样,忍不住便笑了起来。   “母亲这小丫头选得真不错,口齿伶俐,脉络清晰,讲得也绘声绘色,引人入胜。”听完后,苏满娘对着黎母夸赞。   黎母也跟着笑起来:“是吧,哎哟,我当时说要选一个丫头跟着六巧去学八卦,当时澄心院里有好几个小丫头报名。这丫头一开始是里面最不显眼的一个,却没想到,她们那群人一人去跟六巧学了一段八卦回来,我就听她讲得最舒服。”   苏满娘侧头,便看到荔香轻抿着唇瓣站在一旁,圆乎乎的面上笑得一脸喜气。   “也是这丫头的福气,能够入得娘的眼。”   “哈哈哈,要说最能入得老婆子我眼的,还是你那个叫做六巧的丫头,可惜问你讨你肯定舍不得。”   苏满娘忙将身后的六巧揽在怀中:“那儿媳肯定是不舍……”   荔香恭恭敬敬站在一旁,下垂的目光不动声色扫过苏满娘拉住六巧的那双白皙的丰润手背,最后又落到她自己最近刚养出一些肉的手背上。   面上笑意不变,眼底却快速滑过一抹暗色。   苏满娘在黎母处一直待了小半天,才离开澄心院。   路上,苏满娘看着花园不远处姹紫嫣红的蔷薇花墙,忍不住眼含赞叹,“这蔷薇可开得真美。”   彩霞在旁边笑道:“这花墙是在夫人与老爷定亲后,老夫人特意要求搭建的,老夫人说,将花园规划得繁盛绚烂些,夫人一定喜欢。”   苏满娘勾起唇角:“我确实很喜欢。”   六巧左右张望了一番,笑吟吟开口:“夫人可要剪一些花枝回去插瓶,夏日间放在屋里,也能熏熏屋子,改换改换心情。”   苏满娘垂眸想了想,欣然颔首:“也好。”   六巧欢呼一声,连忙去寻花匠取剪刀,苏满娘看着她小跑着离开的轻快背影,好笑地摇了摇头。   抬脚走至蔷薇花墙旁,望着花墙上绚烂的大红蔷薇,她的眉眼忍不住柔软,伸手就欲摘下一朵,却刚一使力,就忍不住眉心一皱。   “呀,夫人,您流血了。”   苏满娘看着手指上蓦然渗出的殷红血珠,随意地取出一方帕子按在手上,安抚笑道:“没事没事,不过是被刺扎到了而已。”   再次回到听涛苑时,黎锐卿还未醒来。   苏满娘看着丫鬟们忙着将花枝插入花瓶,她好心情地弯起唇角。   转身走入屏风后,轻声将身上的累赘配饰解下,顺便卸掉了头顶上稍重些的钗环,一转头,就见床榻上黎锐卿一手撩开床帐,正歪头懒洋洋地看着她。   苏满娘愣了一下,展颜轻笑:“玉清,你醒了。”   她上前两步,帮他将两侧的床帐勾起来,询问:“睡了这么长时间,可是饿了?妾身让厨下给你传膳。”   黎锐卿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点头:“也好,确实有些饿了。”   言罢,他就将身子挪出被窝,也没有起床,就那么身着里衣平躺在床上,直直地看着她。   苏满娘伸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语带迟疑:“可是妾身今日有哪里不妥?”   黎锐卿眯起眼睛,细瞧了她两眼,而后缓缓起身,将她拉近,半晌低声道:“闻筠,你是不是对比成亲前,有些瘦了。”   苏满娘眼睫眨了眨,笑得温婉可人且不动声色:“不能吧,妾身一直都是这样,玉清你该是看岔了。”   黎锐卿却坚定摇头:“我记得你以前低头看我时,还能隐约看到第二层下巴的雏形,现在它已经不见了,闻筠,你只剩下一个下巴了。”   苏满娘:……   她动了动嘴角,突然感觉自己无言以对。   黎锐卿却还在那里径自道:“所以你肯定是瘦了,怪不得为夫最近都感觉你手上的福窝窝浅了许多。可是为何?自从你嫁过来,也没太多烦恼,吃得也不算差,为何会瘦?!”   黎锐卿一边说着,一边拉过苏满娘的手,上下里外反复摩挲,眼带焦灼。   苏满娘不动声色深呼吸一口气,缓声道:“与黎府无关,妾身在府上呆得很好。只是今年夏季太热,有些苦夏,等过阵子天气凉快些就会好了。”   黎锐卿抬眼看她,轻嗤:“你骗我!成天身上凉得像是块冰一样,岳父和几个小舅子都说,苏家全家只有你夏天过得最舒服,整个夏季身上都很少出汗,就这样你会苦夏?!换个理由再来。”   苏满娘:……   她有些羞涩并不好意思的垂下头,温婉补充:“可能最近操劳太过,有些累着了,是妾身的不是。”   不仅要正常服侍,还要非正常辅助服侍,想想也是累到不行。   黎锐卿继续嗤笑:“你一个爬五指山从山脚爬到山顶,连大气都不喘一口的女壮士,告诉我几场床事就累坏了,你说我会信?!这个理由不行,再来。”   苏满娘:……   她深深地看了黎锐卿一会儿,半晌有些丧气地坐在床边,轻语:“妾身,只是有些想家了。”   “想家就回去看看,为夫也不是那种不许妻子回娘家的人。”黎锐卿不解。   “可是新嫁妇成天往娘家跑总归不成体统,而且再看也看不到几回,他们明年就要去京城了,”   苏满娘一边低头绞着帕子,一边轻声低语,“原想嫁在辛图城内,这样离娘家也近上一些,但是如果娘家都去京城以后,就隔得有些太远了些,妾身有些舍不得……”   她从小到大,就没有与家人分开过那么长时间。   同在辛图城里还好,只要想见就能随时见到,但是等到明年,就要真的长久分离。   她自来冷情,能够被她接纳的人本来就少到可怜。   现在所有她放在心底的人都将离她远去,只留她一个人在辛图孤零零地守着,就好像是突然被大家遗弃了一般。   偶尔午夜梦回时,她会感觉自己仿若是身处在空旷的街道中央,孤寂无依,前后无靠,整个心空落落的,没有一个可完全交托心事之人。   这种境遇,她只要想想,就焦躁到不行。   黎锐卿眉梢微挑,眼神像是在看稀奇:“原来你竟这般恋家?!”   苏满娘睫羽轻颤,唇瓣轻抿,没有做声。   黎锐卿伸手,将苏满娘的脸别过来,细细打量着她有些伤感的水润眸子,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手上动作却不自觉放轻,嗤笑:“成天只见你惦念着苏家这个、苏家那个的,怎么没见你惦念惦念我呢。”   苏满娘怔了一下,忙为自己辩解:“妾身自入府以来,一直兢兢业业,不敢懈怠。”   说完,她见黎锐卿脸色没有丝毫好转,又急智地补充,“以后一定会多多惦念。”   黎锐卿看她那副局促的表情,没忍住一乐,起身将唇瓣轻轻压在苏满娘的额上,低头细细观察着她温婉的眉眼:“那可一定要记得。”   见苏满娘乖乖点头,他又低声笑语:“真乖,感觉今日又多喜欢闻筠了一点。”   苏满娘眉眼微弯:“多谢。”   莹润的女子半坐在床沿上,笑意熏然,眉眼温婉,这乍然展露出的笑意仿若春花初绽。   黎锐卿静静地看着她,眉梢舒展,似是轻松,又似更加不满足,甚至有种想要将人扔到床上,开始征伐的冲动。   他略略退开身体,以缓解身上的燥热,正想着要及时打住这个话题,口中却鬼使神差道出一句:“那你呢?”   苏满娘顿了一下,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话中语意,疑惑开口:“可是,我们在成亲之前不是就早有约定……的吗?”   黎锐卿:……   他的唇瓣不自觉轻抿,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入苏满娘清澈的眼底。   半晌,他垂下眼帘,赞许点头:“确实。”   话虽这样说着,他眉宇间的荡漾与春意却在不知觉间褪去了大半。   苏满娘温婉展颜:“既如此,玉清你便放心好了,妾身定会守好自己的心,不给你添麻烦。”   黎锐卿跟着翘起唇角,奖励地在她额间再次印下一吻,夸奖:“闻筠你现在越发聪慧了。”   苏满娘莞尔一笑,随意抬手略按了按头上有些松散的发簪,却发现在她对面,黎锐卿的神情陡变。 第79章 交锋   “你手受伤了?!不是让你对它们好些吗?”黎锐卿的唇角一下子由上扬转为绷直, 他一把拽过苏满娘的手仔细端量,“怎么弄的?”   “晨间摘蔷薇时,不小心被花刺扎了一下,已经无碍了。”苏满娘抿了抿唇,缓声答道。   黎锐卿迅速起身, 去水盆边取过来一条湿帕子, 将她指尖残余的血迹细细擦拭。   而后从怀中取出一个青花瓷罐, 打开, 挖出一小块松香味的乳白脂乳,给她一点点涂抹在双手上。   直到看着她将手背和手指上的脂乳都给搓到吸收,才将瓷瓶往苏满娘怀中重重一塞,严正强调:“按时涂抹, 不要有下次。”   说罢, 便麻利地更衣洗漱完毕, 转身离开了听涛苑。   苏满娘:……   男人心, 海底针,这变脸变得真快。   起身, 想将手中的护手脂乳收好, 却不想一打开妆箧, 就在里面看到另外一罐相同的护手脂乳脂。   “这不是原先那罐吗?”   苏满娘有些迟疑地将两个瓷罐拿起比较了一番,疑惑道:“真的一样!可这个护手脂乳不是说很贵?”   怎么就一下子给她弄回来两罐?!   莫非……   “他就这般重视我的手?!”   之后几日,黎锐卿那边依旧是忙。   他每天都在前院书房忙到很晚, 有时会直接在书房那边睡下, 大多数时候则会半夜回到听涛苑, 抱着苏满娘入睡,苏满娘也就一直没时间与他提起去庄子上游玩的事。   等到苏满娘度过了自己九月里的葵水期,将月事被收起,黎锐卿那边的公务也仿若进入了尾声。   这日,苏满娘难得见他竟然赶在晚饭前回来了,诧异道:“可是忙过一个段落了?”   黎锐卿点头,眉宇难得舒缓:“相关人员已经按照圣意押送进京,剩下的就与我无关了。”说罢,他就看着苏满娘暧昧笑,“这么惊喜,可是想吃牙签肉?”   苏满娘怔了一下,脸上迅速飞上一抹薄红,镇定摆手:“天气太热,吃大肉容易上火,还是算了。”   黎锐卿做出体逊她的表情,将手中拎回来的油纸包放在桌上:“无妨,为夫猜到你所想,特意回府时从酒楼里打包了些回来,碧庚你拿去小厨房,装个盘子端上来,给夫人尝尝。”   “是,老爷。”   碧庚行了一个福礼,拿起油纸包便匆匆去了听涛苑中的小厨房。   苏满娘抬眼,见黎锐卿已经咕咚咕咚喝完桌上的两盏茶水,正眯着眼盯着她瞧笑得意味深长,她抿了抿唇,也走到桌旁坐下,大大方方开口:“玉清有心了,公务这般劳累,还惦记着我的吃食。”   “为了闻筠,再累都值得。”   两人在言语上短暂交锋了两招后,相视一笑。   房中的丫头婆子们则深深垂脸:老爷与夫人的感情真好。   没一会儿,碧庚端来一枚喜鹊缠枝白瓷盘过来给桌上的膳食添盘,里面盛着黎锐卿带回来的牙签肉。   她将瓷盘放在桌面上,便与两人行了个福礼,与其他几名丫鬟婆子一起退了下去。   听涛苑中两位主子用膳时,不喜人在旁伺候,这是听涛苑中的不成文规矩。   黎锐卿拿起公筷,先给苏满娘夹了两筷子的牙签肉:“给,想吃就多吃点,省得一天天的惦记,今天为夫肯定能喂饱你。”   苏满娘低垂着的眼睫颤了颤,抬眸向他感激一笑,拿起一块牙签肉送入口中,细细品尝,等到完全咽下去后,微笑赞美:“腌制得完全入味,吃起来口齿留香,甚至里面还有脆骨,咀嚼起来嘎嘣响,不愧是酒楼大厨的手艺,多谢玉清。”   “夫妻间何需言谢?想吃以后为夫天天给你买,肯定管够。”   语气越发诙谐,暗示意味十足。   苏满娘被他逗弄得有些恼了,干脆侧头看他,声音低缓轻柔,眼底神色暗示性地幽深:“那太浪费了,让府里的厨子学着做就好。即便一开始做不好,下手多切上几顿,可劲儿的练习一番,这味道就定会服帖乖顺。”   说罢,她握着筷子的手指似不自觉地在筷身上轻弹了几下,学着黎锐卿方才的模样,看着他笑得越发意味深长。   黎锐卿的身子一颤,面色随着苏满娘的话逐渐红润,就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他抬着不知何时染上薄雾的桃花水眸,看向苏满娘温柔展颜:“到底是多乖顺才算乖顺,一会儿闻筠可得给我我好好演示一番。”   苏满娘又拿起一块牙签肉,放在口中嘎嘣嘎嘣地嚼着里面的脆骨,笑得温婉:“是妾身荣幸。”   是夜,当天色将暗,或许被苏满娘晚膳间的隐喻撩得上了火,黎锐卿连前院书房就没去,只早早就洗漱完,躺在寝房里的软榻上一边晾着头发,一边看着几个小丫鬟给苏满娘擦发。   他看着苏满娘唇畔惯常挂着的温婉笑意,和她不时往手臂和脖颈间轻擦玫瑰露时,时不时晃过的嫩白柔荑,只觉心头一阵燥热火起。   看到最后,他有些不耐烦地起身,从六巧手中拿过棉布,道:“你们都下去吧。”   六巧怔了一下,而后迅速反应过来,喜滋滋地和其他丫鬟们一起行礼告退。   苏满娘回头,就看到黎锐卿已经手拿棉布站到她身后,就要伸手去接:“还是妾身自己来吧。”   “为夫来帮夫人擦上一回,让闻筠看看为夫到底有多乖顺。”   说罢,黎锐卿就撩起苏满娘背后的湿发,垂眸用棉布一点点细细挫着。   被丫鬟和被黎锐卿擦时,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过于亲近的距离,过于浓烈的男子气息,让苏满娘一下子就没了晚间装出来的那种挑衅的强势劲儿。   感受着脖颈上某人不时擦过她脖颈的粗糙指腹,她羽睫低垂,耳垂在尚未察觉时,就不知觉间染上绯色。   黎锐卿看着身前柔顺低头的女子,眸光闪了闪,手下擦发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指腹在不经意擦过她脖颈与耳后的频率逐渐增多了些。   眼见着女子的耳垂色泽已经嫣红如夏日朱樱,就连脖颈都染上了诱人的淡粉色泽,黎锐卿唇角勾起。   半晌,他伸手撩起苏满娘身后已有七分干的油亮乌发,感受着手中毫无毛躁的丝滑手感,眼底神色逐渐加深。   见黎锐卿将棉布丢到桌上,应是结束了这场难熬的擦发,苏满娘不由松出一口气,她连忙起身,后退两步,扯出笑容:“多谢玉清,玉清辛苦。”   黎锐卿饶有兴味地笑睨她一眼,却没有搭腔,径自行至窗边,将花棱木窗关上,伸手拉过苏满娘便半拥至屏风后。   苏满娘一时有些心慌:“夫君?玉清?”   黎锐卿揽紧她的腰间,发出满足的喟叹,而后噌地一下将苏满娘抱起,呼吸有些粗重:“之前去朱家抄家时,为夫发现不少好东西,长了不少见识。闻筠陪为夫试试,嗯?”   言罢也不等她回答,就略一撕扯,将人往上一抱,开始征伐。   苏满娘被这陡然的腾空和变故弄得一怔,待想要反对时已失了先机。   她按在黎锐卿背上的手愤而用力,转着圈儿的开拧,在不安稳的起伏中,恨恨地一嘴啃了上去……   一夜荒唐,不想再提。   次日,苏满娘醒来时,就见到身边人的里衣早已不知被扔到了哪里,正光着青紫交加的身子,面对着她睡得正香。   苏满娘的眼睛有些恍惚地眨了眨,看着黎锐卿那还有些渗血的两侧肩头,那里一圈圈儿的青紫牙印累积起来,让他两肩都肿起了不少,一打眼看过去特别吓人。   她原本心中的羞愤,在看到这一层层累积起来的狰狞齿痕后,又逐渐有些淡了。   好像一个没注意,啃得太狠了些。   因为知晓黎锐卿的本性,知晓他本就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人,她也没力气和他去生气,省得最后气到的还是自己。   小心翼翼起床,苏满娘来到妆箧中,取出一瓶药膏,想了想,又将那罐子护手脂乳取了出来。   这小罐中的东西虽是被黎锐卿称作是护手脂乳,但钱嬷嬷之前偶然见过一次后却说,在皇宫中,宫里的娘娘们都是用它擦脸的,不仅可以嫩白皮肤,还能祛疤淡斑,很受娘娘们的喜爱。   最近一段时间苏满娘连着擦拭下来,手背上几道幼时留下的疤痕,确实淡化了许多。   她拿着东西走回床边,先将药膏给黎锐卿的肩头和手臂上抹上,又看着他身上深深浅浅交叠在一起的疤痕,打开了瓷罐,挖出一小块就要给他涂抹。   然而,她刚要动作,却见方才还仿若熟睡的男子突然睁开眼睛,将她手指上那小坨想要往他身上涂抹的松香味脂乳给抵住,缓慢却强硬地将东西抹下,一点点的给苏满娘擦在手指手背上:“这种好东西,是给我的宝贝们擦抹的,可别在我身上浪费了。”   苏满娘皱眉,尽力规劝:“你给的这两罐子实在太多了些,我光擦手也用不完,给你淡淡身上的疤,我以后拧着手感也会好一些。”   黎锐卿却不允,他抬头看了眼苏满娘精致的五官,半晌勉强道:“手上抹不完,那就抹脸吧。反正这东西本来也就是用来抹脸的。”   苏满娘:……   她看着他那副吝啬的小气样儿,差点被气笑。   见黎锐卿想要起身,苏满娘单手用力一按,将他按倒在床上,又从瓷罐里抹出一小坨,看着黎锐卿笑得意味深长:“你乖顺一点,嗯?” 第80章 保养   虽语气温柔, 但眼底的神色却越发危险。   这种似曾相识的眼神, 让黎锐卿猛地想起昨晚苏满娘一嘴啃上来的凶狠架势。   不期然地,他感觉腰有点软。   黎锐卿就这样仰头深深地看着半坐在床沿上的苏满娘, 半晌, 他将撑在床上的手松开, 挪开视线, 轻哼了一声, 舒展身体:“那你便快一些, 免得为夫反悔。”   苏满娘满意地看了他一眼,迅速将药膏和脂乳一起帮他往身上抹。   至于在涂抹过程中,某人过于荡漾的表情,和闷哼的舒畅尾音, 苏满娘眼眨也未眨,权当未听未见。   等到最后涂抹完,她在黎锐卿脸上捏了一下:“快些好, 下次还陪你玩。”   黎锐卿眼神一亮, 一把抓住苏满娘的手,反复揉搓暗示:“其实不用好, 为夫也能陪你玩。”   苏满娘却将手抽出, 笑睨了他一眼,看着他眼底再次开始跃动的小火苗, 果断撇开目光, 转移话题:“再过两日, 我和娘准备带孩子去庄子上看采摘莲藕, 顺便避避这最后的暑气,你那边可还有空。”   黎锐卿想了想,伸手又在身上胡乱抹了抹,起身:“那便这两日吧,我最近刚好可以空闲几日,咱们去那边休息几天。”   言罢,他就大大咧咧地带着自己满身的青紫红黄,走到衣柜前取出一件里衣,边穿边道:“府上那个庄子里有一个非常特别的浴池,到时咱们可以去好好试试。”   苏满娘:……   她只是想带着家人去避暑,并非是想换个地方做这种事啊他知不知晓!   等去澄心院请安时,苏满娘便将去庄子上避暑的日期与黎母说了,黎母果真很高兴。   “府中的庄子我还一次没去过,既然准备过两日就出发,那我就赶紧地让下面人收拾,抓紧时间。”   苏满娘就抿着唇儿笑,“孙嬷嬷与钱嬷嬷能干着呢,还用得娘您操心,您信不信,只要您现在和她们说上一声,不用等午膳时间,她们就已经将东西给准备得妥妥帖帖。”   说起这个,黎母就忍不住的乐:“那倒是没错,我这些年是得亏她们两个陪着呢。”   婆媳两人谈论了没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丫鬟婆子向黎锐卿行礼的问安声。   黎母这一抬眼,看到自己儿子满面荡漾春意、行走有风的餍足模样,心情更是愉悦了几分:“玉清,你来了。”   “娘。”   苏满娘看着黎锐卿脸颊上的让人浮想联翩的潮红,眨了眨眼,面色沉静地垂下头。   她发现她已经习惯了,现在竟然连脸红都已经不大会了。   事实上,不仅苏满娘习惯了,就连黎母都习惯了自己儿子每日的好状态。   她笑盈盈道:“你前一阵子太忙,如果累了就多休息休息,不用每日来与我请安。”   黎锐卿扬眉浅笑:“儿子知晓的,只是感觉已经好久没来见母亲,特意过来见您一见。”   黎母被他这难得展露出的亲昵说得心花怒放,咧开嘴角乐得不行。   在黎母身后,荔香将头垂在胸前,听着耳畔那明显带着浓烈餍足和慵懒的喑哑嗓音,唇瓣抿得紧紧的。   她只凭这声音,就能想象得出老爷如今可能会有的表情和模样。   只是想着,她就感觉自己的心急速跳动着,砰砰砰地,几乎要跃出胸口。   荔香想着曾经辛图城中流出来的大人喜欢胖姑娘的传言,又想想夫人的模样,低头看着自己略显圆润的手指,眸色一黯。   之前瘦得太狠了,还是不够胖。   最后离开时,苏满娘与黎锐卿是一起离开的澄心院。   两人并肩行了一段距离后,苏满娘疑惑地看向还未离开的黎锐卿:“玉清今日不用去上值?”   往日,黎锐卿都是在澄心院请完安,蹭上一顿早膳,就早早离开。甚至有的时候连请安和用早膳都来不及,等府中人醒来时,他都已经不在府上。   黎锐卿转头,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轻笑低语:“回去后,记得善用为夫为你准备的礼物。”   言罢,他在身后下人们看不见的角度,向她微微启唇,暗示味道十足地探出舌尖,舔着自己的上排牙齿。   苏满娘:……   看着面前眼睛不自觉睁大的女子,黎锐卿勾起唇角,顺便似不经意外扩了下肩膀:“总之,你懂的。”   说罢,他便继续挂着他那回味无穷的餍足神态,转身离开。   从懵逼状态回转过神来的苏满娘看着他远远离开的背影,也重新挂上了温婉的笑容,边走边在无人发现处抽了抽嘴角。   有能耐你就在这里说明白!   大庭广众下,这般明示暗示还要不要脸?!   等她带人回到听涛苑,还没来得问,知鸟就已经兴奋地给苏满娘行了一礼,上前开口道:“夫人,刚刚墨砚奉老爷命,给夫人送来了一罐大岚青盐。”   苏满娘怔了一下,“大岚青盐?”   知鸟颔首,马上反身将那罐子青盐取了过来,打开,露出里面漂亮的青翠色泽。   六巧凑了过去,忍不住发出赞叹:“这盐的颜色真漂亮,是在哪里采购的?”   她们之前刷牙,用的都是白盐,苏满娘用的倒是青盐。   但是那青盐的颜色,却绝对没有眼前这一罐子这样的颜色剔透青翠,让人望着,便忍不住生出丝丝喜意。   知鸟喜滋滋摇头:“不是采购的。据墨砚说,这种大岚青盐是青盐中的极品,且自带清雅竹味,洗刷之后,能让人口齿留香,即便是皇宫中,都没有几罐。老爷也是之前偶然得到过这么一罐子,现下都给夫人送来了。还让墨砚给夫人转话说,让夫人尽管使着劲儿用,不用节省。”   六巧双眸晶亮,转身看着苏满娘眼底全是喜悦的星星,激动跺脚:“夫人、夫人……”   苏满娘:……   她不自觉抬手抚了抚自己牙口尚好的腮颊,勉强扯起嘴角,笑:“老爷他有心了。”   看来黎锐卿是感觉她那一层层牙印啃得少了,还不够锋利。   这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怪癖?!   知鸟见苏满娘面上有了笑意,又神秘兮兮地小声补充道:“还有还有,墨砚刚才还来询问奴婢说夫人喜欢什么颜色和味道的唇脂,老爷让他最近出去挑拣几样品质上佳的回来,夫人,老爷对您是真的很上心。”   苏满娘这下子,好像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她这是在除了手以外,又给自己增加了两个需要每天被认真养护的部位吗。   可以,这很黎锐卿!   两天后,趁着褚秀才学堂那边给学子们放秋收假,黎府便收拾整理了马车,全家一起去了府上在辛图城外的庄子。   关于这个庄子,黎府中除了黎锐卿之前来过外,其他人都只闻其名,不知其地理位置。   被问及具体情况,苏满娘也只能根据账本子上的记载,和庄子上每个季节运来的果蔬、粮食等物,知晓这庄子上的历年出息都还不错。   一大早,黎府前后几辆马车便出了辛图城门,顺着大道一路向东,走过或平坦或弯曲的大道小路,直至快到午膳时间,才抵达了黎锐卿几年前在辛图城外买下的小庄子。   听闻黎家人今天会过来,庄子早两天就被仔细休憩整理过,庄子的管事马六亲自到庄口将黎府的马车引了进去。   等马车停稳,苏满娘扶着黎母下了马车,不远处的另一辆马车中,黎霜和黎雪也压抑着兴奋小跑过来,低声唤道:“母亲,祖母。”   马六恭顺的给几人行礼:“给各位主子请安,奴才马六,见过各位主子。”   黎锐卿淡淡瞥他一眼:“起吧。”   马六恭敬起身,站在原地连动也不敢动一下。   苏满娘见黎母神情疲惫,便对黎锐卿道:“夫君,妾身先送母亲去里面歇息一下。”   “去吧,让马六家的带你们进去。”   一位打扮干净的爽利妇人走出人群:“奴婢马六家的,请各位主子随奴婢来。”   马六家的人引着众人到了庄子内专门为主家女眷居住的房间,苏满娘扶黎母坐下,“娘您先休息一下,这边屋子整理起来快。”   说罢,就用手背感知了下桌上茶壶的温度,为黎母斟上一杯,去去乏累。   很快,随后的丫鬟和婆子们就从马车上把东西搬了进来,将黎母用得惯的床帐、被褥等物一一更换,香薰、蚊香妥帖摆上,衣物包袱全部拎了进来。   等黎母在杌子上喝下几盏热茶,稍微缓和了两口气后,室内也已布置完毕。   苏满娘扶着黎母进入里间,询问:“娘,时间已至中午了,可要稍微用些东西再休息?”   黎母摇头:“不理,等我歇完以后再说。哎哟这马车给我颠的哟,我感觉自己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那车还晃得我头晕,果然我就是不适合出远门。”   苏满娘扶她坐在床上,又取过来一瓶精油,给她轻按在额上,温婉笑道:“娘您这说的哪里话,您现在还年轻着呢,哪里算老。”   黎母闭着眼睛享受了一会儿,直到苏满娘停下手,才笑着嗔她一眼:“午膳的时候你们也不用等我,等我醒了以后,让厨房给我上份凉面就好。”   苏满娘缓声应了,又伺候着黎母脱掉外衣,看她上了床榻,帮忙放下床帐后才转身离开。   在离开之前,她诧异地了眼一直站在墙角的荔香。   也不知道她是怎样想的,这样热的天气,还特意往身上多穿了好几层,不仅显胖,还热得两颊都是细汗。 第81章 庄子   六巧之前说起她的这位徒弟时就提过, 她说荔香不仅不爱动弹, 饭量还尤其大。   身上的月银大部分都用来买吃买喝,仿佛是进府之前饿狠了, 现在一有银钱能吃饱, 就有些刹不嘴。   每日都想办法加餐, 从不间断。   现在看来, 莫非还喜多穿衣裳?   苏满娘奇怪地多看了她两眼, 便带着身后婢女一起, 转身离开。   另一边,黎雪和黎霜早已到她们的住处去看了一圈,记忆完位置,就又活力满满地赶了回来, 见到苏满娘出来,两人眉眼晶亮:“母亲。”   苏满娘温和笑了一下,对马六家的道:“为我们准备个引路人, 等我们用完午膳, 便到附近走走。”   “是,夫人。”   中午庄子上备的是农家菜系, 论精致程度比不得府里, 但乡野吃法,却别有一番风味。   黎家人这一次并没有男女分桌, 而是一桌人聚在一起用食。   黎锐卿与苏满娘道:“刚才马六说, 南边山上的果树上有果子都熟了, 一会儿饭后, 你可以带霜姐儿和雪姐儿去那边耍耍。”   “现在成熟的都有什么果子?”苏满娘询问。   “石榴、桃子和梨,还有一些山葡萄和野果子。那片儿山下还有荷塘,不过那里最近在挖藕捞鱼,乱得很,看个热闹就行,别往里面凑。逛的时候身边多带些人,免得遇到长虫之类。”   苏满娘认真颔首:“我知晓了,夫君不用担心。”   黎锐卿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已经许久不没听她叫他夫君,这乍然一听,还有些不习惯。   正在心里想着,她这叫错一回,自己应该以什么方式讨回来,就正对上苏满娘温婉的笑意,和她眼底那似曾相识的危险眸光。   黎锐卿心神一悸,忍不住腰身一抖,迅速转头:“吃吧吃吧,这藕片是上午刚挖出来的,都好好尝尝。”   苏满娘满意收回目光。   看来这跟着黎锐卿学来的眼神还挺好用?   嘴上说不过他没关系,能在其他方面制住他也不错。   饭桌上,黎川智和黎川忱默默低头,面无表情地往嘴里扒拉着饭菜,心中却是失声尖叫:天啊,他们刚才都看到了什么?!   他们那位文能让文人呕血,武能手斩让刺客喋血的养父,竟然在他们养母的一个眼神下,示!弱!了!   这是什么反常理惊天场景!   惊吓太大!   他们现在必须吃上三斤大米来压压惊!   黎霜和黎雪看着两人的相处,也默默低下来了头。   不过黎雪是在确认了她的养父养母之间确实感情很好,心下欣喜,黎霜的眼底却是快速滑过一抹黯然。   此情此景,让她忍不住就想去联想,也不知她生母生前是否也与她父亲这般恩爱默契过。   应该没有的吧。   否则父亲又怎会在当年一回辛图,就以无子的借口将她生母休弃?!   估计现在,父亲早就已经将她生母是谁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黎霜垂眉看着碗中的饭菜,唇瓣不自觉轻抿。   她知晓现在的母亲很好,待她也不错。   只是偶尔仍会在看到母亲与父亲相处和睦时,不受控制地生出几许浅薄的怨怼:为何父亲当初与她生母在一起时,不能给予她一点怜惜?!   如果当初这怜惜哪怕只有一点,她的生母是不是就不会被休弃……   再或许,她生母现在就不会死,会坐在她面前,与父亲亲亲热热地坐在一起……   一如父亲现在与母亲这般……   下午,等天上太阳不太烈时,苏满娘带着两个女儿和丫鬟婆子,去南山摘果。   一行人换上了庄子上准备的粗布衣衫,如此行走在山间时,被荆棘勾刺一下也不会心疼。   这个时节的石榴掰开之后尝着很甜,山葡萄却根本难以入口。   苏满娘看着黎霜和黎霜被酸得两张小脸紧紧皱在一起,没忍住直乐:“山葡萄很少有甜的,都很酸。一般这种葡萄百姓会用来酿酒,但用来吃的却很少。”   黎雪皱着脸,缓了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苦着脸道:“那母亲您方才为何不与我们说?!”   苏满娘就笑:“都说神农尝遍百草,方知其中酸甜苦涩。我说的,肯定没有你们亲自尝过的要记得清晰。”   黎霜一边往嘴里扒拉着石榴,一边泪眼汪汪可怜控诉:“母亲……”   苏满娘抬手揉了揉黎霜的小脑袋,“好了,六巧挎篮里有饴糖,实在受不了就去含一枚。”   黎霜眼前一亮,与黎雪对视了一眼,纷纷往六巧所在的位置跑:“多谢母亲。”   等两人一人含着饴糖将口中的酸涩压下,才又眉眼舒展开,欢笑着跟上前面苏满娘的身影。   黎霜被黎雪拉着小跑,难得放开声音欢欣叫着:“母亲,母亲你等等我们。”   南山坡上,被庄子上的百姓们种了不少果树,不过大都是零星散散地种上几棵,各种树龄和品种的都有,并不成规模。   按着计划,一行人停停走走,花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爬至山顶。   体力差的已经半蹲在地上,稍微好些的也气喘吁吁,只苏满娘始终脸不红,气不喘,还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个女儿打趣:“一看就知道你们父亲之前给你们布置的射箭和投壶任务完成地不认真,体力太差。”   黎霜和黎雪苦着脸,父亲给她们布置的任务量哪怕不比几位兄长,也将她们折磨地死去活来,算得上惨无人道。   “母亲,我们已经尽力了。”   “我们体力比起之前已经长进很多了,母亲。”   苏满娘眉眼微弯,不置可否,现在好容易出来玩一趟,她就暂且不打扰她们的游兴。   众人站在山顶,吹着凉爽的山风,俯瞰着山下景色,只觉一阵心胸开阔,神清气爽。   六巧眼睛尖,指着山下一处道:“夫人,你看那荷塘旁边,是不是老夫人和钱嬷嬷?”   苏满娘伸手搭在额前,眯起眼睛往下细瞧,点头笑道:“确实是,想来母亲是睡醒了,出来逛逛。”   黎雪最近因为下棋,和黎母关系开始日渐亲密,此时见到人,她当即将手放在唇边,大声喊道:“祖母……”   山下的黎母明显怔了一下,抬头四处张望,旁边钱嬷嬷伸手指着她们山头方向和她低声说了句什么,黎母才眯起眼睛,看着南边山头上那一行人笑骂道:“这群孩子,还跑那么老高去了,得亏我下午没和她们一起,要不然得废掉我这把老骨头。”   这样说着,她还是举起了手中的帕子向她们晃悠了几下,却没好意思大喊出声。   黎霜看着黎雪得到了祖母的回应,眸光闪了闪,也跟着鼓起勇气尽量大声地细声喊道:“祖母……”   山下黎母唇边的笑意收了收,又跟着晃悠了两下,便将手放了下来。   她苦着脸对钱嬷嬷道:“嬷嬷,你说我为什么要每天和那丫头笑脸相向,我累啊。”   钱嬷嬷安慰她道:“老夫人你若实在累,就当做没听到好了。”   黎母马上收起笑脸,刚刚的好心情又有些戛然而止,半晌,她弱弱开口:“其实霜丫头争着要和我下棋时,还是挺好的。”   钱嬷嬷显然了解她的心结:“那其他时候就不好?”   黎母垂着眼睛静默不语,许久,就当钱嬷嬷以为黎母不会回答时,却听她道:“其他时候,并非好不好的问题,而是我只要一看到她,就会想起当年的小刘氏。”   明明产下的女婴模样是足月的,显然不可能是玉清的孩子,却非要颐指气使地嘲笑她,说什么能花黎家的钱养她闺女是黎家的福气,不然就凭黎家这小门小户,以为她凭什么会愿意嫁进来?!   还说她那闺女可是贵人之子,赶紧儿的开库房给她闺女选些精贵的穿戴物件,让她这个老婆子给仔细伺候着,别哭丧着老脸把她闺女吓着。   最后更有嫌弃库房中的东西不够金贵,生完孩子的第三天就派人来她这抢她的私库钥匙……   真的是,她这一辈子都没有那样恼火过。   当初小刘氏进门后不断往娘家划拉东西时,她忍下了,毕竟刘家确实对她有恩。   但是给她的玉清戴绿帽子,并且口口声声咒他迟早会死在外面,黎府中的一切都应被她接管,她却忍不了!   她一辈子也没敢发过几次火,当时更是被她气得头脑发昏,仿似能舍掉一切,扑上去啃她的肉、喝她的血、和她拼尽一切那般的光火!   然后,被气到极致她就……   钱嬷嬷见黎母神情麻木,眼神呆滞,心下一叹,忙笑着转移话题:“老奴听说,夫人他们去的那片南山坡上可是有不少的石榴树,咱们眼下站着的这片荷花塘里挖出的大粗藕更是都有十一个眼儿,这可都是吉兆啊,等老爷和夫人在这庄子上住上几晚,等回去后用不了多久,老夫人您就能抱孙子了。”   黎母的眼睫眨了眨,她反射性抓住钱嬷嬷的手,眼神还是呆滞的,话语中却已逐渐带上了些活气儿:“对,这是吉兆!我的好孙儿,我的小乖乖,他马上就要来了。”   南山之顶,黎霜看着山下的黎母也笑着向她们招招手,刚要欢呼,就见她将手放下,转头与钱嬷嬷说着什么,就连面上的笑意都全部收敛起来。   黎霜有些沮丧,细声道:“我刚才的声音很小吗?”   她身边的春喜连忙安慰:“小姐说话一向细声细气的,声音放不开也是正常。”   黎雪也跟着劝说:“霜妹妹,我这是粗野惯了,嗓门也大,你不要想着在这方面和我比。” 第82章 温泉   黎霜神色松了松, 众人又哄了两句, 面上也跟着露出了笑意。   她有些害羞地开口:“我声音一向就小,刚才已经努力大了。”   “所以下次你就应该让春喜帮你喊, 你只要在旁边文娴静雅就行。”   或许是黎雪描述的这副场景很好笑, 黎霜没忍住捂唇笑了起来:“我知晓了, 下次就这样干。”   只是在离开前, 她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眼山下黎母所站的位置, 纤细的小眉梢松松拢着。   虽然大家说得都有道理, 可她心中还是有一个细小的声音在与她不断说,不是错觉。   回顾过往,祖母看着她笑的次数甚至连对雪姐姐笑得一半次数都不到。   祖母确实不喜欢她!   可是,为何?   另一边, 黎川智和黎川忱两人被马六带着在庄子上闲逛视察。   黎川智和黎川忱既然要走科举之路,那么在农事上就要有所了解,他们认认真真地听着马六讲解的一些只有老农才知晓的珍贵经验, 与天灾应对方法, 仔细记在心底。   不时地,两人还会向马六询问一些问题, 小半天下来只觉受益匪浅。   至于黎川猛, 其实他就在老夫人旁边的荷塘中,此时正捞藕捉鱼忙得不亦乐乎。   只不过由于他将身上脸上弄的都是污泥, 山顶上的苏满娘等人没有认出他罢了。   是夜, 众人洗漱更衣完毕, 凑在一起用鱼藕宴。   席间黎川猛很是得瑟:“这条, 就是这条最大的,是我亲手抱上来的,我还特意吩咐厨下今晚就拿它开刀,给大家尝尝鲜,祖母您尝尝,父亲、母亲?”   荔香帮黎母夹了一筷子,仔细祛除掉鱼刺,放入黎母碗中。   黎母夹着吃了一口,连连点头:“确实很嫩。”说罢,就看着黎川猛笑,“也不知你小子哪来的那么大的劲儿,这鱼连周围农人都放弃抓了,就你锲而不舍,最后还硬生生被你抓住了。”   黎川猛小心地觑了眼苏满娘,又马上骄傲地挺起胸脯:“祖母过赞,我这力气只是还行。再说,祖母你看我这脖子被它尾巴扇得,现在还红着呢,我不抓住它我咽不下这口气啊。”   众人看着他脖子一边的红印子,就忍不住乐。   黎锐卿看着黎川猛这副精力满满的模样,好笑道:“既然喜欢,那便继续努力,明日的鱼也靠你了。”   “嘿,好嘞。”黎川猛撸起袖子,欣然应声。   这时黎川忱也尝了一口,认真打趣:“真鲜,不愧是能给你甩了一嘴淤泥的鱼壮士!”   黎川猛懊恼撇头:“呕,二哥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用膳时咱们说些助消化的哈。”   众人哈哈大笑。   黎母看着桌子上的这一群活力十足的姑娘小子,也跟着咧了咧嘴角。   其实放开偏见来看,这些小家伙长得都还不错。   只不过,她目光不动声色滑过苏满娘的小腹,她还是更期待闻筠肚子里的、具有她们黎家血脉的小孙孙。   希望这些孩子的存在,能够将她的小孙孙早日招到闻筠的腹内。   如此,她的心才算彻底安定下来。   农家庄子内,晚风畅爽,野蚊也多。   众人饭后在驱蚊碗的环绕下,难得长时间地聚在一起畅所欲言,相互交谈,气氛一片和谐融洽。   就连黎母也全程笑吟吟的,难得没有苦着脸,偶尔听到兴致处,还会开口与众人搭上几句话。   苏满娘看着眼前热热闹闹交谈的孩子们,半撑着头抬眼望着纱窗外明亮的圆月,嘴角的笑意不自觉收起。   快到中秋了呢,有些想家。   也不知母亲和几位弟妹在家中,是否也有想她。   黎锐卿侧头看着她眼底的怅惘,不动声色在她手心轻轻挠了挠。   见苏满娘疑惑地转头看他,他斜挑着眼角,意味深长低语:“不用太怀念,今晚会有!”什么都有!   苏满娘困惑歪头:“……嗯?”   当晚,苏满娘在黎锐卿的引领下,参观了他们寝房里间的巨大浴池。   “咦?竟是温泉?”苏满娘看着寝房里间还冒着热气的水池,诧异了。   黎锐卿看着她睁大眼睛惊叹的小模样,忍不住将浑身沁凉绵软的小妻子一把揽入怀中,笑得得意:“当初就是因为这汪小泉眼,我才买下的这庄子,将宅子的建址定在这泉眼上。闻筠可想进去试试?”   苏满娘迟疑抬头,眸光微闪:“那要不,妾身先出去一下?等你洗完,妾身再来。”   他们虽说早有夫妻之实,但在非床帐包围内的地点坦诚相见,还是让人太过羞耻。   黎锐卿眯眼瞧着她,不是很理解:“你方才在外面时,不是就已经想了吗?事到临头怎地又打起了退堂鼓?!”   苏满娘:……   她不是她没有!   她很想问问,她当时的哪个表情给了他这番不靠谱的猜测?!   “不过也好,如果你想玩欲拒还迎,为夫陪你。”   说罢,就伸手帮苏满娘扒衣。   苏满娘连忙后退两步,边阻止边急声劝阻:“玉清,这里妾身观察过了,房屋的隔音并不好,这万一咱们的声音太大,这庄子上的百姓都该……”   黎锐卿双手一边麻利地为两人解衣,一边垂首含住了她小巧的耳珠:“无碍,那闻筠你便小声些。”   苏满娘:“……不、不是,妾身觉得咱俩之间,是你声音比较大……”   “无碍,那闻筠你便帮为夫捂着……”   眼见黎锐卿解到最后,两人已经快要坦诚相见,昏黄的油灯下,自己最后一层亵衣就快要被扒下。   苏满娘单手环胸,忍不住反手在他手臂内侧的软肉上狠狠拧着圈儿:“不不不许,你先停停停!”   黎锐卿手上动作一顿,激动地倒吸一口气凉气,他眼底迅速充斥上几分兴奋的赤红,手上一个使力,两人身上最后的一层里衣就被直接撕成破布。   “不停!不停!好闻筠你放心,捏死我也不停!”   说罢,他亢奋地将怔在原地、还保持着环胸的小妻子一把抱起,踩着地上冰凉的青色石板,飞快跃入房间正中的温泉。   伴随着噗通一声的巨大落水声,苏满娘落入温泉池中,被水呛了一头一脸,感觉自己差点被呛死过去。   还没等她将脸上的水拭净,再与黎锐卿好好商讨,就被某人娴熟的动作迅速拉入情.欲的漩涡,视线逐渐迷离。   是夜,泉面晃动了很长一段时间。   等苏满娘在里面有些晕了,就被抱到旁边的软榻上;等恢复过来,又被重新抱到温泉中继续晃。   直到洗了最后一遍温泉澡出来,苏满娘还有些恍惚,心中止不住地懊悔,她根本不该提出前来这处庄子。   也不知道是否是因水下格外不同的缘故,今日的黎锐卿特别激动。   她那样努力地捂住他的嘴,他还是发出了不低的声音。   强健如她,现在她不仅手酸,感觉身子骨也快要被摇散了架,酸麻胀痛,各种感觉不一而足。   当然,与她对比而言,一直摇着她身子骨的黎锐卿只会更惨。   往日里在床帐中,她的手因为姿势的缘故,大多只会往他的上半身使力。   如今,黎锐卿的浑身上下,除了脸、手、脖颈和脚底板,剩下的就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全身都被她染上了颜色。   青红黄紫橙,像是酱泼的一般,好不壮观。   与疲累心累的苏满娘相反的是,黎锐卿顶着一身的青紫伤痕一脸舒爽餍足。   今日还未过去,他就已经在畅想明天的最新戏水姿势。   昔日之我明智,今日之我赞美。   温泉真好!   *   或许是这一晚的温泉运动太过畅快,也或许是水中的苏满娘手上太够劲,味道太美味,身心都彻底得到了满足的黎锐卿,这一夜竟又恍惚梦到了他十一二岁时的场景。   那时刘家情况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好,五舅和六舅常年在外务工,那两位新进门不久的小舅母看着他的目光从一开始的喜爱欣赏,发展为粘稠灼热,直至最后的疯狂和渴望。   黎锐卿感觉厌恶、烦躁,想要逃离,想要爆发,在当时寄人篱下的情况下,却总也别无他法。   就在黎锐卿感觉自己快要被怒气冲爆时,下一瞬间,他眼前一晃,整个人就置于冰凉湖水中,湖岸边上两位女子衣衫半解,向他连连招手:   “卿哥儿,跑什么呢,快来小舅母这边,小舅母带你领略巫山**新风光。”   “卿哥儿过来,过来小舅母供你读书,供你吃喝,还将这些年攒起来的体己都给你。”   “给你生娃,给你玩耍,你想对我们怎样都依你呵呵呵……”   妖娆仿若水蛇一般的粘腻声音,伴随着那两具在岸边不停欢动的纤细身影,让他恶心欲呕。   他深深地觉得,这种身姿,这种身形,是他平生见过的最恶心的模样。   刚这样想着,湖水就瞬间从他周身抽离,他怀中钻进来一个圆润的胖姑娘。   胖姑娘温婉笑,胖姑娘俏皮笑,胖姑娘皮笑肉不笑,笑得他心痒痒。   黎锐卿放松下.身体,将头埋入她沁凉的柔软肩头,“闻筠,好闻筠……”   话没说完,就见怀中的胖丫头身上衣衫逐渐宽松,身形逐渐变得纤细,一如之前他所不喜的模样。   黎锐卿身体僵硬,怔怔地站在原地。   他看着瘦下来虽然五官有些模糊、看不大清样貌,感觉还是很漂亮的苏满娘,久久不语。   纤细版苏满娘疑惑抬眼,用她那特有的温温凉凉语调疑惑问:“玉清?”   黎锐卿:……   如果是胖丫头的话,那么这种身形,他好像也还能接受?!   …… 第83章 中秋   一梦醒来, 外面天色尚且昏暗, 月明星稀,夜幕低垂。   黎锐卿在床上僵硬地躺了一会儿, 在胸腔中的心跳逐渐平缓下来的过程中, 他回忆着睡梦中的内容, 砸吧了两下嘴。   他想, 他应该是之前发现苏满娘变瘦以后, 被吓着了。   这般想着, 他又喘出几口气,侧过身看着身旁沉沉睡着的苏满娘恨恨咬牙:“好好的一身小软肉,非要不善待它,可不能让你再瞎折腾了。”   看这大半夜的, 都把他给吓醒了。   虽然瘦下来他应该也不会嫌弃,但是能胖,他又为什么要让她瘦呢?!   黎锐卿呲了呲牙, 恨恨地伸手掐了苏满娘的脸蛋一把, 被苏满娘伸手一巴掌拍在手上。   “啪!”   酥麻,且颤栗。   黎锐卿眸光颤了颤。   他缓缓眯眸, 深呼吸了两口气, 用力缓了缓。到底没有像之前那般直接扑上去继续挨打,而是伸手轻轻地将人揽入怀中, 在她背后轻拍了两下。   长肉!长肉!   多睡才能多长肉!   *   一行人一直在庄子上住了五六天, 直到黎锐卿的假期快用完了, 才意犹未尽地整装重新回到辛图城。   当然, 这种意犹未尽是针对除苏满娘外的其他人,至于苏满娘:可算是解脱回来了。   虽然在庄子上每晚都会睡得沉且香,但是睡前那运动量却让她着实有些吃不消。   尤其她还得负责堵住黎锐卿的嘴,免得给孩子们听到。   简直是身心俱疲。   回到黎府后,苏满娘又歇息了两天,才翻开最近她不在府中时收到的请帖,其中的大多请帖她都给推辞了,只选了一个沈雅之前说好会参加的桂花宴。   等赴宴之后,苏满娘诧异地发现,之前几乎每次参加这种宴会时,都会出现的几位爱显摆的夫人竟然都不在其中。   沈雅反应却比她还惊奇:“你对你夫君之前在辛图城中忙活的事,都不知道吗?”   苏满娘有些尴尬,由于两人成亲前和成亲后,黎锐卿一直在与她强调各自的私人空间,所以关于黎锐卿在外面的公务,她都很少特意打听。   她温和眨眼,镇定笑道:“之前他确实有一阵子比较忙,但是当时府上还有其他事,就没有特意去问。只大概听说,好像是将朱大人家抄了?”   这个消息还是之前她在澄心院时听荔香讲的,后来六巧也与她说过详细版本。   沈雅虽说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刨根究底:“除了朱大人,还连带着有不少官员,拔出萝卜带出泥,这一批下去的官员不少呢。”说完,她又低声神秘道,“是因为什么事情你总该知道吧。”   苏满娘:……   这个就更尴尬了,她还是不知道。   索性沈雅那边也没有坚持等她答案,见她停顿时间一长,就自动将话头接上:“是铁矿啊!朱大人他胆子也真是大,自己私自开采了一个铁矿!地点就在五指山的山后,一群矿工昼伏夜出,好几年下来愣是没有外人发现,他们藏得也是隐秘。”   大周朝禁止私开铁矿,盐铁均只能官营。   盗采、私采铁矿,均触大周刑律,视情节轻重,予充公、刑杖、流放充军等不同程度处罚。   苏满娘听至此恍然大悟,竟有种茅塞顿开之感。   原来她们上次去五指山,并不只是为了引出来那批刺客,还是为了不动声色带人上山,趁着白日里探寻地形。   一抬头,对上沈雅打趣的眼神,苏满娘镇定开口:“我们府上一般男主外,女主内,所以一般外子在外关于公务的事情,我很少去问。”   沈雅轻轻点了她手臂一下:“机密公务当然是这样,但像这么大的事情你也能一点没有好奇心,这也是心大。”   苏满娘跟着笑了两声,随意笑语了两句,便将这茬一语带过。   只是心中却在感慨着,她若是私下里关心地多探问他两句,也不知算不算得上是越界……   等暑气一过,天气便开始逐渐凉快了起来。   眼见着城中各户人家中中秋的气氛愈浓,苏满娘也没有更多心思去思家念家,一门心思地投入到黎府的节庆准备事务中,筹备着她在黎府度过的第一个团圆节。   中秋这日,整个黎府上下都脚步轻快,尽是欢欣喜气。   中午,黎家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个团圆饭。   黎母作为饭桌上年龄最大的长辈,说起这些习俗规矩来是一套一套的:“八月望日,尚芋食螺。螺能使眼明如秋月,更能食新(心)转运、五谷丰登;剥芋头,剥鬼皮,消灾辟邪……”   黎母每念叨一样,小辈们就会往碗里扒拉一样,动作整齐划一。   这是他们在黎府过的第一个团圆中秋。   在苏满娘嫁入黎府之前,黎锐卿如果在家,都是一顿饭陪黎母,一顿饭陪几个孩子,总之让黎母和他们坐在一起吃团圆饭,根本不可能。   因此,关于今年这般热闹的中秋气氛,小辈们都很是珍惜。   介绍到最后,黎母又将让钱嬷嬷给苏满娘倒上一杯桂花酒,笑:“桂花可是富贵吉祥、子孙昌盛之花,闻筠你快多喝些。”   苏满娘温婉地将酒水接过,还在寻思措辞,旁边黎锐卿就伸出一只手,将那只酒盏劫到手中,对黎母慢条斯理道:“这杯还是我先喝了吧,闻筠她酒量太浅,我怕她喝了之后会一觉睡到晚上,连晚上的燃灯船都去不成了。”   言罢,他又笑觑了一眼苏满娘:“让她回来再喝,娘您给她多留一些,到时晚上我看着她喝。”   想想之前两次她喝酒后的经历,苏满娘的手指不自觉颤了颤。   她尽量掩饰住不规则跳动的心跳,用帕子掩住有些羞红的面颊,故意娇羞道:“娘,儿媳这真的是一杯倒,连两杯都用不上的那种。”   黎母看着儿子眼底的意味深长,和儿媳面上突然窜上来的红,作为过来人,她表示自己非常懂。   于是连气都没有生,只笑眯眯对身后的小丫鬟道:“那也行,等稍后就给听涛苑多送两坛子,让他们晚上自己喝。”   这下子,苏满娘面上更红了。   饭后,厨房给几位主子的院子都送上了精心制作的荷花饴,桂花酥,小月饼等精致点心盘。   孩子们一齐去了听涛苑,看着一堆由府内丫鬟和婆子们制作的中秋夜灯,虽颜色各异,形状各异,却看着就很有喜气。   众人嘻嘻哈哈地从中挑选出合心意的,就拿回自己的小院,用绳系于竹竿上,就等着晚上点亮,高悬于瓦檐之下,以“树中秋”。   等一切忙完,时间也已下午过半,众人就坐上府中的马车,前往之前苏满娘让人在临湖饭庄定下的燃灯船。   临湖饭庄位于辛图城外的冽艳湖旁,那里不仅是辛图城上层人士们用来聚会的高端场所,还提供租船服务。   每逢中秋佳节赏月之际,那里更是一位难求,就连燃灯船的租借都相当紧俏。   苏满娘这次能在其中定下一艘燃灯船,只能说是碰了巧。   据蔡管家说,之前安排的小厮去问过两次后,都说燃灯船已经被订完了。   刚好之前黎锐卿和知府一行在辛图城中抓了不少与盗采铁矿、私下打造兵器的官员,其中一部分被押送去了京都,另一部分更是被按命直接抄了家,临湖饭庄的预留船就一下子空出了好几艘。   蔡管家当机立断,抢下一艘比较宽阔的,这才有了他们这次的临湖饭庄之行。   在路上,苏满娘还将这件趣事和黎锐卿说,不免笑着感慨:“这还真是巧,他们刚好被你查到,否则这次我们也租不到船。”   黎锐卿眉梢微挑,眼含打趣:“你怎么知晓是碰巧,而不是我知晓你在临湖饭庄订不到船,特意去将在里面订位置的几家给收拾了。”   苏满娘:……   她想说应该不可能吧,但是看黎锐卿现在严肃的表情,又有些迟疑:“真的?”   黎锐卿将头靠近她几分,看着她清澈的眼波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突然勾起唇角,灿笑了一下:“当然是假的,你果真是不够聪明。”   他不过是将公务和预定位置的迫切性糅合到一起,选择了一个最佳的动手时机罢了。   因为灿笑,他明艳的五官仿若一下子生出了不少灼灼的光华,让苏满娘不由微怔。   她眨了眨眼,尽量维持面上的镇定:“你都说得这样认真了,妾身如果不配合两句,岂不是显得妾身不给您面子。”   黎锐卿嗤笑:“嘴硬。”   苏满娘轻抿她最近被各类唇脂精心保养的唇瓣,温婉浅笑:“瞎说,软的。”   黎锐卿眼眸深邃,抬手在她柔软的唇齿上轻戳了两下,低声轻语:“软硬结合,我喜欢。”   苏满娘:……   骚还是你骚。   她骚不过!   根本骚不过!   见她败下阵来,黎锐卿肆意地扬了扬眉,等到马车停下,他一掀车帘,又重新恢复了在外气度温和、斯文儒雅的模样。   苏满娘不动声色往下撇了一下嘴角:装什么斯文败类,谁不知道谁。   黎锐卿下车前,回头看了她一眼,恰巧捕捉到她这个表情,他唇角不自觉上扬了一分,眼底迅速滑过一抹精光。   黎府众人来到临湖饭庄的前院,奴仆们去与临湖饭庄的管事们去商定饭菜,送上船舱,黎锐卿则带着几个孩子来到二楼栏杆处,自上而下看着下面的中秋诗会。   他笑问黎川智:“怎么样?你要不要下去小试一下?”   黎川智:…… 第84章 诗作   黎川猛在旁边捧腹大笑:“大哥那做诗水平, 只比我强上那么一丁点, 大家都是瞎编硬凑。”   黎川忱也低头,用折扇挡住脸, 笑得肩膀一耸一耸:“大哥只是在作诗一道上还没有开窍, 等开了窍了就好了, 噗……”   黎川智有些羞窘, 强作镇定:“我除了作诗这一点, 其他方面都不算差。”   黎川忱笑得差点没喘上来气, 以气音道:“只除了作诗……”   黎母莫名,好奇询问:“这是怎么了?智哥儿作诗怎么了?”   言罢她看向荔香,询问她是否知道这其中的因由八卦。   荔香眼神慌乱地颤动了下,又马上镇定了下来, 摇头轻笑:“回老夫人,这个奴婢还真的不知呢。”   黎母笑睨她一眼,打趣她:“你这丫头啊, 最近这精神头光放到长肉上去了, 让你去多打听些八卦,最近也懈怠了。”   黎锐卿闻言向荔香的方向看了一眼, 荔香的心立马急蹦了两下, 连忙垂头。   心间不由想着,也不知自己如今这般富态的模样, 是否入得了大人的眼。   心如擂鼓间, 她听到黎锐卿斯文开口:“这便是六巧的那个徒弟?!怎么才一段时间没见, 就和涨了气一样的。”   黎母提起这个就笑:“就是说啊, 原先还是纤纤细细的一个小丫头,一不小心就变成了现在这副富态模样,可见是我澄心院的风水好。”   荔香有些雀跃地抿了抿唇,下一刻就听黎锐卿道:“那这长肉的速度也快得有些不正常,不会是以前穷怕了、饿狠了,所以死撑出来的吧,瞧这五官挤得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荔香:……   风太大,闪了耳朵,她好像聋了。   其他人仔细打量了荔香一番,感觉黎锐卿这话说得可能有些狠,但荔香这体型也着实胖得有些太快。   苏满娘看着荔香垂首不语的模样,温和笑道:“吃太胖对身子也不好,你现在还年轻,要注意身体。现在这样就已经可以了。”   荔香咬着唇低低应声,垂首看着苏满娘并在身前的双手,根根纤白若素,似乎已经比不得她的手有肉了。   说到胖瘦,黎母才注意道:“哎哟,闻筠你是不是瘦了,之前的那个小双下巴呢?怎么没了?”   苏满娘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抚脸:“……之前有些苦夏,所以瘦了些,眼看就要入秋了,应是会好上很多。”   “哎哟,也是娘粗心,之前一直没注意,等回去娘就给你好好补补。”   “劳娘费心了。”   黎锐卿牵起苏满娘的手,心疼道:“以后手背上的福窝窝少一个,就罚你喝一壶桂花酒,多喝几次长长记性,你就不敢再瘦了。”   苏满娘默默抬眼看他:你可做个人吧。   黎母赶紧点头:“多喝点酒也好,酒后好睡,适合养肉。”   苏满娘闭了闭眼,她将手从黎锐卿手中抽出来,笑:“娘您刚才不是想知道他们几个为什么不一提到智哥儿作诗就笑吗?儿媳这便和您讲讲……”   黎锐卿看着再次败退的苏满娘,笑了一下,对黎川智道:“你带你弟弟妹妹们下去玩儿吧,抓紧时间,待会儿下面船准备好了,咱们就该走了。”   “是,父亲。”   黎川智见大家可算放过了他的诗文,连忙松出一口气,转身就示意身边弟妹跟着他走。   黎霜还有懵:“刚才不是在说大哥做的诗吗?我想在这里听母亲讲完再下去。”   黎川智回头看她一眼:“下面诗会大厅的四面墙壁上挂了许多诗文和书法,大哥带你去鉴赏一番。”   黎霜看着他那面无表情的严肃模样,不自觉动了下唇角,她小脚在地上磨蹭了两下,默默将自己的反对咽下腹中。   等黎川智带着弟妹们远远离开,听不到母亲讲述他那段作诗囧事的声音后,才舒出一口气。   说起他那作诗的典故,起因是眼见中秋月明将至,父亲让他给他那位未知身份的外祖母手信一封,最好附上几首诗作,激发一下他外祖母的求生意志。   虽然他不清楚,附上自己的诗作与激发外祖母的求生意志到底有什么关联,但是父亲既然这样说了,他就照样办了。   然而,他虽说平时做学问和读书上都相当勤勉,记性也不错,常获师长赞誉,只在诗文一道上,却全无灵性,让夫子极为头疼。   可以说,他的诗文没有遗传到他娘的半分精髓,感觉就是照着刁海潮那诗文水平一个模子扒下来的。   如果刁海潮知晓,他虽然五官长得与他并不是很像,但是诗文水平却与他一致,不知道会不会被气死,反正他是眼见着褚夫子被他那苦手的诗文水平给气得胡子都少了几根。   他苦熬了一宿,实在毫无灵感。最后还是脑海中灵光一现,想着前几日苏晏娘兴致勃勃地提及赏月时的娇憨画面,好歹做出一首能看的,写好之后交给了父亲。   次日学堂上课时,夫子让他们做一首与圆月有关的诗作,他绞尽脑汁凑不出来,就将那首写给外祖母的诗作又拿出来凑了个数。   结果夫子却笑着打趣他说:“你这次的诗作得明显就比往常要生动灵性不少,虽然旨并不是在思乡,反倒多了不少雀跃的少女春情,但还是让老夫看到你了诗文进步的希望,这次不错。”   黎川智:少女春情?!   黎川忱:少女春情!!   “噗哈哈……”   这些天黎川忱压根不能提他的诗作这句话,只要一提就要笑得不停抖肩,仿若是个羊癫疯。   黎川智:……   更让他绝望的是今早,他收到了墨砚转交给他的外祖母回信,还有一句墨砚转告的黎锐卿的原话:“做得不错,你成功凭借一首诗文,将你外祖母给气活过来了。”   黎川智:……   他怀着微妙的心情回屋展信,信中这位外祖母不仅褒扬了他的活泼心性,还给他附带了几本京都大儒精心编纂的诗文详解。   黎川智:他,心性活泼?!   他们都是从哪里品读出来的?!   大家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会?!   黎川智有些懊恼地站在临湖饭庄的一楼竹台旁,看着墙壁上挂着的辛图城大儒学者们的佳诗佳作,悠悠叹出一口气。   他作那诗时,到底为什么会脑子里一抽,代入了苏家便宜小姨母的形象,弄得夫子说他少女春情,外祖母说他生性活泼。   别问,问就是后悔。   黎川忱特意没与黎川智站于一处,缓和了好一会儿,才将笑意压了下去,擦了擦眼泪,感觉笑得肚子疼。   一转头,就见黎霜正看着墙壁上的一幅慈母游子图泪光盈盈。   他迟疑地又往那图上看了一眼,感觉这幅画确实画得还算不错,但也没有让人身临其境到泪水盈眶的地步,疑惑开口:“霜妹妹,你很喜欢这幅画?”   黎霜用帕子擦了擦眼睛,点头:“喜、喜欢,我、我,嘤……”   黎川忱:……那确实是挺喜欢。   他又抬头仔细打量着这幅画作,不解地拧眉。   连他这般遭遇坎坷、多有感怀的文人,在面对这幅意境一般的画作都生不出太大感触,他这位霜妹妹到底是在哭个什么劲儿。   二楼栏杆处,等黎母听完黎川智的作诗小八卦,也跟着笑得前俯后仰。   待消了笑意,黎母掐指算了算黎川智现在的年龄,迟疑开口:“川智今年也有十二了,是不是也到了该定亲的年龄。”   黎锐卿正坐在旁边小座上慢条斯理地品茶,听到这话连忙开口:“不急,川智和川忱明年都要考童生,现在即使给他们说亲也说不上什么好的,等他俩考完秀才,再议也不迟。”   黎母听完连连点头:“也好,哪怕为了能早成亲他们也会好好考。我看他们的学业都常受夫子表扬,估计也用不了多久的。”   她最近听着荔香对他俩的赞美八卦听多了,现在对他俩可谓颇有信心。   黎锐卿听着黎母现在对他们的态度,嘴角不自觉勾起。   他三两口将手中茶水喝完,刚将茶盏放下,一边站着的荔香就突然走上前来。   她眉宇低语,将头恭敬地低着,全程没有看黎锐卿一眼,举止娴雅地为黎锐卿拿起桌上茶壶,为他将茶盏斟满。   在倒茶的过程中,她的手背放置位置巧妙,刚好露出了她最近被养得很好的几个福窝窝。   站在苏满娘身后的六巧若有所思地看了荔香一眼,眉梢逐渐拧紧。   黎锐卿闲适地半倚在宽背椅上,表情平静地看她倒完后,将茶盏轻描淡写往旁边一推,淡声道:“作为母亲的下人,你只需伺候母亲就可,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用上前。”   荔香连忙恭敬应下,“是,老爷。”之后又温顺退到一旁。   黎锐卿看着她那副乖巧的模样,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轻嗤了一声,又从旁边重新取过一只茶盏,为自己重新斟满。   黎母在旁边听到儿子的声音后,笑盈盈回头对荔香道:“很是,玉清他用膳用茶时并不喜人伺候,荔香你以后可千万不要上前。”   荔香垂首,笑吟吟应声:“是,老夫人,奴婢记下来了。”   钱嬷嬷看了荔香一眼,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一时,这方空间中竟有一种诡异的安静之感。   荔香眼睫眨了眨,感觉到几道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心中略有些不自在。   但又想着,她方才既没有抬头,又没有破坏黎府家规,应是无碍,也就放下心来。 第85章 你乖   不久, 孙管事来报:“禀各位主子, 下面的游船已经准备好了,主子们可要现在上船?”   黎锐卿放下茶盏,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让人去下面叫上几位少爷小姐, 准备出发。”   “是。”   一行人抵达临湖别庄时, 天色便已近傍晚, 现在又待了一会儿, 更是完全暗了下来。   华灯初上, 燃灯挂起,临湖倒映,圆月成影,好一派美丽景象。   黎府中人嬉笑着依次上了船, 饭庄早已将酒菜都做好,端送到了游船中,数位船夫也已精神抖擞地准备到位。   钱嬷嬷扶着黎母走在中间, 等到上船后, 她伺候着黎母坐下,抬头看着正站在船舱外向外张望的荔香, 眼神暗了暗, 想了想,还是低头在黎母耳畔说了些什么。   黎母眼神一黯, 看向门口, 恰巧看到船舱门口站着的荔香, 面上陡然出现的几许羞涩, 还没等她看清,又见她迅速低头,将下巴深深埋入衣领间。   像是这种深深低头的动作,是黎府中的小丫头们在见到黎锐卿出现时的标准动作。   黎母面上一沉,惯常没甚脾气的松弛眼角也跟着耷拉了下来。   众人坐好了,船夫一撑船橹,高声吆喝了一声,宽大的游船便缓缓动了起来。   苏满娘站在船艏,一边观察着湖水两岸边的景象,一边悠悠感叹:“这临湖饭庄看来还颇有些背景,这样大的船都能眼也不眨地拿出十几艘。”   若是在城中其他地方租船,虽说也能租到能够容纳二三十几人的,却绝不会像是现在这样宽敞。   中秋赏灯,若是大家都挤挤挨挨坐在一起,不能随意跑动,就失却了其中趣味。   “你也不瞧瞧这临湖饭庄背后的东家是谁,别说是这样的船,就是花楼那边,也经常从他这里租借花船的。”   说到这里,黎锐卿的语气又微妙一顿,身子向她身侧靠近,凑近低语:“上次在朱家顺的几本小册子咱们已经学习地差不多了,你说为夫要不要去花船上再买几本时新的回来,咱们好好研究研究。”   苏满娘伸手在他胳膊内侧掐了一下,见他眼睛变得水润起来,温婉展颜:“玉清,咱们还是做个人吧。”   还跑到花船去买册子,他也不怕被人看见弹劾?!   就黎锐卿那张招摇瞩目的脸,他若真去了花船,只要有一个人看到,接下来肯定会被传扬得城内皆是。   私下里怎样就算了,但是明面上她还想做个人,还想要拉着黎府一起好好做个人。   黎锐卿大手迅速将她的手按住,反复摩挲,用水润的冽艳桃花眼给她暗示:多来几下。   苏满娘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只要你乖。   没过一会儿,就听船尾方向传来黎川猛的大声叫喊:“你们看,后面有花船!花船竟然也是在临湖饭庄租借的船诶。”   “哎呀,还真是的。”黎雪也跟着清声感慨,“真漂亮,五光十色的。那曲儿也好听。”   她和黎霜现如今都是刚刚学琴,还在一个音一个音蹦的阶段,根本无法想象能够弹出这般婉转悠扬的曲子。   “这可是人家用来吃饭的家伙事儿,估计也得像我这般每日苦练吧。”黎川猛说。   “三哥你也学弹琴吗?”   “当然不是,我说的是学武,这门未来吃饭的家伙事儿。”   “那三哥你寒暑不辍地练习了这么久,现在一定相当厉害。”   苏满娘听他们几个聊得畅快,询问黎锐卿道:“猛哥儿学武练地怎样?”   智哥儿和忱哥儿的成绩都有学堂那边的进度作为参考,只猛哥儿这边的进度,她并不十分了解。   黎锐卿深深看她一眼,坚定地将她想要撤走的手按住,往自己袖筒里放。   等感觉手臂上再次传来颤栗地酥麻,他才满足地眯起眼睛,思及那几枚被黎川猛藏在演武场的那枚小木船,哑声低笑:“不及闻筠半分。”   苏满娘不解:“这与我又有何干系。”   黎锐卿笑而不语。   在船尾的黎川猛隐约听到两人谈话,有些懊恼地大力挠头:没错,比不过就是比不过。   眼见两年多过去了,他现在武力值仍旧不及母亲半分。   黎霜看着后方乐曲悠扬的漂亮花船,不知觉泪水再次盈满眼眶:“辛苦练琴十几载,竟然只能在花船上供人取乐,真是太惨了。”   黎川忱叹息一声,忧郁地将身子往旁边移了移。   讲真,他作为一个喜爱悲春伤秋的文人,都没有霜妹妹这么丰富的感伤情怀。   明明是欢快的场景,哪里来的那么多的伤感?!   伴随着潺潺的水声,以及身后花船若隐若现地靡靡乐音,游船渐渐出了冽艳湖区域,进入了辛图城内的江道。   看着江边两侧的燃灯盛景,几个孩子的心情都很愉悦,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此情此景,黎川忱更是没忍住诗兴大发,连着做了好几首,他身后的小厮拂柳忙取出随身炭条和纸张,将他做的诗作一一记下。   一个时辰后,船家将游船暂停到岸,上前恭敬行礼:“各位贵客,夫子庙前已经到了。”   黎母在船上坐了这一会儿,头早已开始发飘,连忙开口:“那咱们就下去逛逛,过会儿回来再继续。”   苏满娘笑着扶住黎母,半撑住她还有些摇晃的身子:“听闻今晚夫子庙前有庙会,还有舞狮耍龙的,咱们也去瞧个热闹。”   “对对对,娘现在人老了,就喜欢看这些热闹,咱们走。”   苏满娘与黎母走在前头,几个小辈和丫头仆从随后。   荔香站在人群最后方,思及老夫人刚才对她说的话,心中慌乱不已。   她感觉自己这还没有做什么呢,为什么一向没主见、没脾气的老夫人,会突然向她强硬表达出让她离府的想法。   而且刚才老夫人看她时的眼神,阴森、寒凉,诡异到让她现在想来都有些小腿发木。   甚至生出一股错觉,仿佛刚才与她说出那话的老夫人,与平日里和蔼的老夫人根本判若两人。   今晚的这个,就仿佛是中了邪一般。   她又抬头,看着前方正被夫人扶着走的老夫人。   此时的老夫人言笑晏晏的,仿若又恢复到了平日里的慈和模样,但是她在她面前,却再也不敢像之前那般玩笑造次。   低头,荔香看着自己手上好容易养出来的福窝窝,和洁白如藕节的手臂,眼底突然闪过一丝狠意。   反正按照周朝律例,奴仆无罪,不可轻易杀害。   眼见着她就要离开黎府了,为何不最后拼上一把?!   人群前方,苏满娘刚扶着黎母来到踏板前,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变了调儿的惊呼,以及“噗通”一下的落水声。   “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事?”   “是有人落水了?”   苏满娘连忙回头,就看到船上默默低头的仆从,和栏杆旁一脸无辜的黎锐卿。   她迟疑地看向他身边断掉的那截栏杆,疑惑道:“玉清,刚才可是发生了什么?”   黎锐卿眉梢轻拧,拍了两下胸脯一脸后怕:“刚刚一个胖丫头突然往我这边撞了过来,得亏我闪得快,否则就按照她那个斤称,都得把我撞下去了。”   美男皱眉,总是让人忍不住在心中先原谅他三分。   如果不是苏满娘太了解他的本性的话。   船上所有刚才亲眼看到黎锐卿怎样闪身错让过去,顺便一脚将荔香踹下去的奴仆,全部低头不敢出声。   大人这不仅是闪的快,就连脚下力道也大得吓人。   看那栏杆都给踹断了一截,啧,背疼。   “救、救命……救、咳……”   “咕噜噜……”   熟悉的凄厉女音在船下叫着,众人怔了一下,而后瞬间反应过来这声音的主人。   荔香?   怎会是她?!   众人面面相觑。   再思及之前黎锐卿描述的经过,和他身边那群不敢动、不敢抬头、更不敢往船下张望的仆人,心中都仿似明白了什么。   几个小辈不由看了眼苏满娘。   讲真,他们母亲以前就算是胖,那也只是略为丰润,而且还胖得舒服,是让人看着仿若春风拂面的圆润美人,气质温婉,面若银盘。   更何况现在苏满娘还瘦下去了一些,根本算不上是胖。   那个荔香到底凭哪点自信以为她能入他们父亲的眼,去他身边投怀送抱?!   是凭她那身肥肉?   还是凭她那被挤得越发显小的五官?!   黎母的眼神沉了一下,她握着苏满娘的手不由收紧,缓缓掉头,看向船下。   眼神麻木且诡谲。   苏满娘以为她是被吓到了,连忙拍着她的手安抚:“娘您不要怕,钱嬷嬷你扶着些,我过去看看。”   到底是母亲的丫头,且这府中的奴仆内务都归她一手管理,发生了这事儿,她这个后宅主母最好还是留下来处理一番。   见苏满娘要走,黎母手上的力道越发大了。   她颤着眼帘,急声低道:“别去,闻筠你别去,让别人去。”   苏满娘愣了一下,回头,就见黎母低着头、抓着她的手臂不断用力。   她眨了眨眼,缓声安抚:“好好好,不去不去,那我便不过去了。那……”   她回头看向站在一旁明显不想捞人的黎锐卿,转头对孙管事道:“你留几个人在这里看着,把人捞上来,可别真闹出人命,那就不好了。”   孙管事抬头见黎锐卿没有反对,连忙上前拱手:“是,夫人。”   说罢,连忙点上几个小厮,去与船夫一起取绳子的取绳子,拿灯笼的拿灯笼。 第86章 完美   苏满娘又在原地驻足了两息, 听着船下荔香的呼救声还很中气十足, 也就暂时没管,顺着黎母的意, 与她缓缓顺着踏板往岸边走去。   黎霜和黎雪左右看了看, 也乖乖跟在苏满娘身后离开, 黎川智三人则留在了黎锐卿身边。   眼见苏满娘一行下了船, 开始向最热闹的夫子庙方向远远走去, 黎锐卿才收起唇畔的浅笑, 对一旁忙着捞人的孙管事漫不经心道:“捞吧,我便在这里好好看看,那丫头到底是生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然胆敢谋杀朝廷官员。”   其他人静默不语, 不敢出声。   黎川猛走到船边, 看着下面正在水中不停扑腾的荔香, 啧了一声:“真丑。”   黎锐卿赞许地看他一眼:“难得见到你审美提升了,不错。”   黎川猛原地跳脚:“不是,父亲, 我平时审美哪里不正常了?!”   黎锐卿瞄他一眼:“哪里正常?!”   “我不就是喜欢凶悍一点的姑娘吗?!像那种软得像个面条一样, 说话稍微大点声就瑟瑟发抖的,谁会喜欢?!哦,对了二哥他喜欢, 他还特意给他小厮取名叫拂柳。”   黎川忱歪了歪嘴。   没错, 作为一个文人, 还是一个原本出身文人世家的文人, 他就喜欢弱柳扶风那一款,为此还特地给小厮取名为拂柳。   但是很显然,在黎府生活这几年,前有祖母和黎霜这两个别具一格的“弱柳扶风”女子打前站,后有新来的“彪悍”养母打后脚,他之前的审美好像被强硬腰斩了。   讲真,只他今天和黎霜近距离相处的这短短时间,他就感觉心累到不行。   太怯了!   太能哭了!   也太心累了!   只要想想他未来的夫人会是黎霜这种款,他就忍不住硬生生打了个寒战。   “再说,母亲不是也很凶悍,父亲您不是也喜欢吗?可见咱们父子俩的审美都是一样的。”黎川猛还在继续为他的审美辩驳。   黎锐卿白他一眼:“瞎说,你们母亲温柔贤淑还柔弱,哪里凶悍?!”   黎川智三人:……敢问哪里不凶悍?!   只他们之前几次在演武场训练时,不小心见到的他们养父手臂和身上隐露出来的青紫,他们就根本不相信这种鬼话!   原先他们还能说服自己,那应该是养父在外面训练时受的伤,但最近这段时间,他们从衣领缝隙中,可是连牙印都看到了,想骗自己说不是养母干的都不行。   黎锐卿笑眯眯觑他们一眼,继续温柔强调:“你们母亲很温柔。”   黎川智三人连忙点头!   对的对的,无论内里如何,面子上的温柔面具一定不能掉!   *   苏满娘下船后,原本还想着等一下黎锐卿他们,但黎母也不知怎的,好似很不想让她在游船附近停留,非要拉着她离开。   她略略思考了一番,也没有反驳,只留下一个小厮在原地等着,给黎锐卿他们传话,便与黎母带着人一起先往夫子庙方向进发。   今年的年景尚可,风调雨顺,并无大雨大旱,庙会上百姓们的精神面貌也格外抖擞,一个个都笑逐颜开眼。   舞狮耍龙踩高跷,糖画肉串糖葫芦。   各种各样平时在府中见不到的热闹,碰触不到的吃食,将一众小丫头们的情绪纷纷调动到高处,兴奋地叽叽喳喳小声讨论。   在这种热闹的喧嚣气氛影响下,黎母抓着苏满娘手臂的力道也逐渐放松,苏满娘佯装没有发现她的失态,笑意盈盈地指着前方道:“娘,您看前面还有耍猴的,多有趣啊,咱们也过去看看。”   “好好好。”精神放松后,黎母的情绪反应稍微有些迟钝,但对于苏满娘的提议却无有不应。   只是在往那边走的路上,她还是没忍住开口道:“闻筠啊,玉清他那人脾气不坏,也没有什么花心思,你可千万不要乱想啊。”   苏满娘闻言失笑,她对上黎母担忧的眼神,浅笑摇头:“娘,夫君对我很好的,儿媳不会瞎想,您就放心吧。”   黎锐卿身上或许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也或许她一开始在接受时花费了些时间,但这世上又哪有什么完美无缺的人。   就连她,不也是同样吗?!   而且,不论其他,黎锐卿只单在对待她这一点上,并没有半分亏待,完美地遵守了他在定亲前对她的承诺,给予她正妻的体面、权利和地位,后院清净,不进新人。   也因此,即便她有时在他的行为举止间察觉到了些许异常,也不会去胡乱探知对方私下里**,触及他的底线。   他们之间一直分工分明。   过去和现在如此,相信将来也会如此。   一行人在观赏耍猴的人群外围观了没一会儿,黎母的眼神就逐渐染上了鲜活的神采,似乎是从刚才的惊吓中逐渐恢复过来。   苏满娘不清楚黎母刚才为何会那样紧张,只以为黎母是以前落过水,才会对有人落水的反应这般大,即便下了船也恨不得赶紧离那里远远的才好。   “娘您看那只小猴子还戴着小帽儿鞠躬呢,多通人性啊。”   “是啊是啊,”黎母看得眼睛都移不开,“真是一个乖巧可爱的小东西。”   苏润允和苏润臧今日带着母亲和弟妹刚好也来到这附近游玩,一开始他们没有发现黎府一众,还是苏母眼睛尖,一转头看到了几位眼熟的丫鬟小厮。   等循着他们前往的方向细瞧,就看到了苏满娘的身影。   她忙拽着苏润允的胳膊,惊喜道:“允哥儿,你看那是不是闻筠?”   苏润允和苏润臧当即回头,就看到大姐正带着两位继女,与黎府的老夫人一起站在另一边看耍猴。   苏润允眉头不自觉一皱,点头:“确实是大姐姐。”   就是不知道像是今天这般的人月两团圆日子,他那位大姐夫去了哪里。   “娘,您不是想大姐姐了吗?咱们过去好好聊聊。”   等黎锐卿带着三位养子和奴仆赶到庙会寻到她们时,就看到已经与苏家人汇合到一起的苏满娘一行。   黎霜、黎雪与苏晏娘凑在一起欢快地小声嘀嘀咕咕,黎母、苏母和苏满娘一起讨论着什么,旁边苏家三兄弟则远远站在一旁,没有参与。   黎川忱看到几人眼神一亮,大声喊道:“润兴!”   苏润兴转头同龄小伙伴,他欣喜地翘起唇角,向他们走过去:“要叫小舅舅。”   “润兴小舅舅。”   “嘿你……”   “哈哈哈!”   黎川智和黎川猛跟着笑了几声,也跟了上去。   黎锐卿远远地看着正亲密地与苏家人凑在一起说话的苏满娘,之前被压在心底的那抹不满足再次扶摇而起,在他心间起起伏伏。   不一样!   与她面对他时的表情很不一样!   等他走近,才知晓刚才几个女人谈论时,苏润允三人为什么会退到一旁,没有参与。因为苏满娘、黎母和苏母三人谈论的,是苏润允的成亲准备事宜。   苏润允的婚事虽然经过了一系列波折,但是自从正式走起来之后,还是很快。   上个月,苏家去冯家请期,与冯家最终商量选定了最近的一个日子,刚好是在深秋里的菊月,尚算不上冷,用来筹备喜事也勉强来得及,办喜事刚刚好。   因为喜事将近,苏母即便嘴上抱怨着最近家中最近的忙乱,眉宇的喜气却难以遮掩,只听她笑着对黎母道:“原先闻筠在家中时,我还感觉不到怎样,现在闻筠这一嫁出去啊,我就感觉哪儿哪儿都事儿多,可见之前闻筠在家中给我帮了多少忙。”   黎母也笑得合不拢嘴:“那还得感谢亲家母,亲家母你养了个好女儿,闻筠自从到了我们家后,我只感觉现在日子最舒心不过。”   苏满娘有些不好意思,嗔道:“娘。”   “哎。”   “啊?”   黎母与苏母一齐应声,后又相视一眼,又纷纷笑了起来。   “亲家母,咱们俩这应得都还很整齐。”   “可见这便是心有灵犀。”   黎锐卿上前给两位长辈行礼,略寒暄了几句,便走至一旁苏润允和苏润臧所站的位置。   在与两位小舅子的交谈间隙,他注意到苏满娘看着苏母时,她眼底流露出来的暖融情感,只觉得心间的那股不满足正在逐渐加大。   就仿若是一道被陡然撕开的口子,一瞬间,空落落的,五味陈杂。   黎锐卿甚至感觉,这种不满足,是多少床事与大手劲儿的扭捏都抵消不了的空虚。   感受着心中翻滚的情绪,他心中猛然生出几许不好的预感:他现在的状态好像有些不太对?!   是夜回到府上后,一家人对着月亮完成了最后的祭祀,便各自回自己院落休息。   黎锐卿打开了黎母让人送到听涛苑中的桂花酒,看着有些懒散地靠在软榻上,让身后丫鬟擦发的苏满娘,笑道:“来吧,百子千孙酒,娘今天可特地嘱咐了,让你多喝一些。”   苏满娘看着那上面漂浮了一层细碎黄色桂花的酒水,眼露纠结。   黎锐卿长发披散身后,旖旎地笑看了她一眼,给自己斟上一杯,送至嫣红的唇下啜饮了一口,露出失望的表情。   “怎么了?”   黎锐卿转头,砸吧了两下嘴:“酒味儿太淡,估计也就是一两年内的新酒,远不比二三十年的陈酿要够味儿。”   苏满娘眉梢舒展:“酒味儿很淡吗?我就说娘她疼我,应是听闻我酒量浅,特地送来的低年份酒液。”   黎锐卿啧了一声,将杯盏中的酒水一饮而尽,没了再喝的兴致。 第87章 失控   苏满娘的兴致却被挑了起来, 等到身后的头发被擦得半干, 已经不会往下滴水,就挥退了屋内伺候的丫鬟, 行至桌边。   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送入鼻端小心轻嗅, 确认酒味儿确实没有之前喝到的那几杯公公生前酿的那般呛鼻, 松缓地舒出一口气。   放入口中轻抿, 淡淡的, 是适合女子品饮的桂花酒。   “早知味道这样淡,中午时我就该直接喝了,也不用扫了娘的兴。”苏满娘闭目感受着口中酒液的味道如是说。   虽说这味道她仍是不喜欢喝,有些辣得慌, 但也已到她的范围内。   黎锐卿轻嗤一声, 披散着头发行至熏笼处, 用铜签拨弄了两下里面的香料,懒洋洋道:“软绵绵的,没个酒味儿, 就这又哪能算得上是酒。”   苏满娘抬头看他一眼, 低笑了一声,“但于我而言,这酒的劲头却刚刚好。”   说罢, 她待口中的酒味儿被压下去些, 又小抿了一口, 在平复等待的间隙, 低头看着酒盏中打着旋儿晃悠的小巧桂花,一开始还在浅浅笑着,之后便开始怔怔的,似是在出神。   这般突然的寂静,让黎锐卿胸腔中自晚间一直在积蓄着的不满足和不悦,再次发酵。   他转身,任凭着胸腔中的那股酸涩的浪潮不断汹涌叫嚣,面上慵懒笑意不变,缓步行至桌边,岔开双腿边嗑瓜子边漫不经心道:“想什么呢?”   苏满娘眼睫眨了眨,徐徐回神:“这桂花蓬蓬簇簇的一满树,不仅赏起来漂亮,还能制作糕点和酿酒,果真用途广泛。”   黎锐卿瞥她一眼:“骗子。”   苏满娘怔了一下,浅浅侧头,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想着这般清淡的百子酒,妾身不知再喝几杯,才会致微醺的程度。”   言罢,她看着黎锐卿翘起唇角,眼底涌动着意味深长的深意。   黎锐卿的身子僵了僵,缓缓将岔开的双腿合拢,交叠成二郎腿掩饰,虽然身体已经开始波动,但嘴上还在继续探究:“还是骗人。”   苏满娘嗔他一眼,有些无趣地收敛了笑,她看着纱窗外隐隐约约的圆月绰影,半晌低声开口:“只是想着,我这嫁入黎家也有五个月了,不知什么时候能够有身孕。”   从今天这瓶桂花酒中,她似乎品到,黎母好像有些着急了。   黎锐卿也已明了她的意思,安慰道:“随缘就好,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苏满娘应了一声,端起酒盏,小口小口地抿着。   等到一小杯喝完,她伸手从旁边糕点盘中掰了块月饼咬了两口,压了压喉间的酒气,又给自己另倒了一杯,继续小口啜饮。   眼见苏满娘又沉寂了下去,一边喝着桂花酒,一边怔怔地发着呆,显然思绪不知歪到了哪里去,黎锐卿胸腔中的烦躁差点没压抑地住,他伸手夺过苏满娘手中的酒盏,平声道:“你又在想什么。”   苏满娘抬眼,湿润润的眼睛怔怔地看着他,而后嘴巴一扁,便有水雾自眼底弥漫开来。   “玉清。”   “嗯。”   “我有些想家了。”   黎锐卿:……   “又想家?!”   他禁不住烦躁地踹了下椅子,很是不解:“我当初十二岁离家,独自前往边关,一待就是四年,才回家一次。待上没到两月,又回去边关待了六年,我也没有像你这样恋家!你……”   这才嫁进黎府五个月,想家想得把自己都想瘦了的姑娘,他真是闻所未闻。   苏满娘的身子随着那椅子的晃动声晃了两晃,而后嘤的一下哭出声来。   显然还是醉了。   黎锐卿:……   他有些烦闷地捋了一把身后披散着的长发,上前将正嘤嘤哭泣的女子拦腰抱起,大踏步走到屏风后,放到床上。   一边解衣一边道:“好了好了,乖闻筠别哭,不就是孩子吗?给你给你都给你……”   “呜……”   这一夜,黎锐卿一直将苏满娘折腾到没有力气哭泣为止。   他看着身边已经沉沉睡去的女子,撑起有些酸疼的身子,给她盖好被子,又砰地一声自己把自己摔回床上。   苏满娘被这声音惊扰,眉梢轻皱,黎锐卿却没有再上前安抚,而是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不得不说,今晚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床事,他又轻轻挪动了一下自己身上尤有余韵颤栗的青紫身子,喉间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然而,身体满足了,胸腔中的那种不满足却没有丝毫消散的痕迹,甚至因为见到苏满娘这般因为想家而想得不停哭泣的模样,越发严重了。   “你怎会这样依恋苏家?!”他忍不住轻声低语。   这种依恋,在他看来甚至已经到了不正常的地步。   或者这种现象自早就有,只是他一直以来没有发觉罢了。   现在想想,又哪里有姑娘会生生因为恋家而将自己折腾瘦的呢。   黎锐卿叹息一声,闭上眼睛。   他很清楚地知晓,他现在对苏满娘的心态有些失控。   他并非是多么愚笨的人,如果愚笨,当初在边关时,他就不会被师父相中,收为徒弟,直至最后在师父死亡后,由他接手了鹰组,成为首领。   只是想想两人成亲前,他对苏满娘千叮咛万嘱咐的条件,心底还是有一些犹疑。   苏满娘是理智的,他知晓。   他喜欢现在这样的她,虽然他现在会因为她对自己的感情远远没有对苏家人的真诚并依恋而不满和吃醋,但如果她对他生出感情,他真的能接受得了吗?   心态还会一如现在这般自在平稳吗?   关于这一点,黎锐卿自己也是不确定的。   他起身撩开床帐,行至软榻边,缓缓躺在上面,透着纱窗看着木棱窗外的明月,眸色深沉地思索起来。   这厢,黎锐卿仰看中秋圆月时,思绪是混乱的,另一边的京城中,康元帝看着天边的中秋圆月,却是压抑并愤怒的。   中秋佳节,人月两团圆。   自从他上一任皇后死了,她生下的唯一嫡子,在六年也被他寻了个理由废掉了太子之位之后,他就只觉得现在每年的中秋佳节都是天蓝水清,父子和善。   直至最近两年,从全国各地奏上来的密折中,有越来越多他那几位皇儿的势力所做出来的手脚,无论是成年的,还是未成年的,面上父慈子孝,私下里的小手段却是一套一套。   上个月更甚,辛图城那边直接发现有人被发现私自开采铁矿,而且还一连开采了三四年,私下里连兵械库都打造了不少,这是想着干什么?!   这根本就是想着造反呢!   淑妃不胜娇弱的跪坐在地,用帕子捂着眼角嘤嘤哭泣。   三皇子上个月就被康元帝发圣旨斥责过了,现在被关在府中不许踏出府门一步,眼见着今天中秋佳节,康元帝仍旧没有让三皇子出来参加宴席的意思,淑妃虽然着急,却因为确定康元帝现在余怒还没消,也没敢出言求情。   哪想到,她都已经决定最近这段时间安安分分低调做人了,康元帝却仍没放过她。   她今日梳妆打扮时,不过是戴了一对玛瑙红的耳坠子,而且这耳坠子还是之前康元帝亲赐予她的,就被斥责身戴正红物件,其心可诛,觊觎皇后之位。   这般大帽子扣下来,淑妃根本顾不得她在老对手和低位小妃嫔面前的体面,当即卸下耳坠子,伏地申辩冤枉。   康元帝皱眉,示意宫人将淑妃扶起,沉声道:“身为高位妃嫔,却不以身作则,罚你禁足半年,抄写宫规百遍,再有下次,褫夺封号。”   淑妃身子一紧,这惩罚,可谓是她成为淑妃以来受到的最重的,她心中暗自咬牙老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面上却泪水涟涟,娇弱伏地:“谢皇上恩典。”   康元帝觑她一眼,又将视线转到前排其他几位皇子身上,看着他们安安静静坐在长桌旁,仿若一个个乖巧好儿子的模样,眸色深沉:“最近你们做了多少小动作,你们自己知晓。之前那些不怎么严重的,朕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是最后一次。”   众皇子纷纷出声应是。   面上恭顺乖巧,心里却一个个呲牙歪嘴。   父皇这是让他们将手里小动作打扫干净的意思。   但已经走到现在,他们是将兵械库扔掉,还是将私兵遣掉,抑或是将势力散掉?!   这些想想都知不可能!   看来只能等回去,吩咐手底下的人最近这段时间都安分些,不要再被人揪住小辫子,甩到父皇面前。   一顿表面和乐融融,实则压抑到极致的中秋晚宴用毕,康元帝带领着一众妃嫔皇子和公主来到朝阳宫的宫墙之上,静候稍后的烟花盛景。   当第一朵烟花自皇宫之内炸起,一朵绚烂的巨大烟火之花在空中炸开,京城中的达官贵人、平民百姓都纷纷抬头望向皇宫方向。   栖霞长公主府上,栖霞长公主将黎川智所作的那首“活泼”的诗作放在石桌上,拿起一枚月饼仰头看向天际的绚烂烟花,口中低语,念念有词。   一阵凉风吹过,她弓起身子,低低地咳嗽起来。   栖霞长公主身后的老嬷嬷连忙将手中的长披风给她披上,道:“长公主,您最近几天身子刚好些,可要好好保重身体,万不能再生病了。”   栖霞长公主接过婢女递来的蜜水,小口小口地将蜜水抿入口中,直至压下了喉间的痒意。   她制止住了嬷嬷劝她回屋里的想法,继续拿着那块月饼,望着天边的烟花喃喃祈愿。 第88章 装病   半晌, 直至皇宫中再也没有烟花升起, 她才捧着那块月饼,带上桌上的诗作, 被搀扶着一步步走回屋内。   一进房间, 她便示意身边人挥退闲杂人等, 自己坐在屏风后的小几旁, 一口一口的将那块被她拿在手中祈愿的月饼食完, 又服用了些温水顺下后, 才舒出一口气。   她苍白的瘦削指尖轻轻滑过纸张的苍劲字迹,低声道:“嬷嬷,我一定会保重好身子的。我要活着,活着等待彦儿登基, 然后就能和智儿相认了。”   现如今皇室这群人, 不论是她那位好弟弟康元帝, 还是康元帝剩下的几位皇子,除了彦儿,没有人能够允许身上流有刁海潮血脉的智儿活着。   只有帮她救下智儿的彦儿可以。   “肯定可以的, 长公主, 殿下说如果顺利,明年就会将黎将军调入京城,到时哪怕你们还不能相认, 但是见面却是可行的。”   栖霞长公主闻此, 展露出几许苍白的笑意, 她指尖划着纸张上的诗作, 轻笑:“那真是太好了。智儿已经长大了,他还和我说明年要去考县试。等他来到京城后,我正好可以看看,是哪家的小丫头让他生出的春心。”   次日,苏满娘醒来后,身下一片粘腻,身边再次空了。   她恍惚了一会儿,昨夜的记忆缓缓回笼,才反应过来,这应是昨晚没有洗澡。   她深呼吸一口气,不过是边哭边做,边做边哭,一直做到没力气哭而已,这不算什么。   心中这样反复自我劝慰,她还是将被子拉上头顶,口中没忍住溢出一声低低的懊恼呻.吟。   黎锐卿躺在软榻上,听着床帐内的动静,眉梢舒展,展颜轻笑。   起身,他披散着及腰的长发,走至石青色盘花账中,霍地撩开床帐,果真棉被中的身形瞬间僵住。   苏满娘唰的一下放下被子,就着稍显凌乱的发丝,镇定地向他温婉微笑:“夫君。”   黎锐卿眯了眯眼,也没有纠正她应该叫自己的小字,而是将身子凑近她几分,低声道:“刚刚那声音,可是还想?”   苏满娘眨巴了两下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所谓的还想的意思,原本在被褥中已经闷到羞红的脸颊,又红润了不少。   她刚想摇头,将对方的话语攻击还回去,却在感受到他喷落在自己面上的灼热呼吸后,突然怔住。   她迟疑抬手,将手抚上黎锐卿的额头,而后噌的一下坐起:“夫君,你发热了。”   黎锐卿晃了晃有些晕眩的头,想说无碍,他这些年来多大的伤没有受过,还会惧怕这点发热?!   但是看苏满娘眼底无伪的关心,他口中犹豫了一下,开口已是:“是吗?”   苏满娘神色严肃,她将黎锐卿拉到床帐内坐好,直接抱住他的头,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黎锐卿眸子颤了颤,感受着额上落下的柔软,他眼睑半阖,呼吸屏住。   苏满娘此时却没有想太多,而是很认真地在感觉。   从小苏母便有教导过她,发没发热,有时手上的感觉不准,但唇上的感觉却是最准的。如果唇瓣印上去感觉到热,则是发热,感觉到凉,则是无碍。   而现在,她很确认黎锐卿是发热了。   这个时候苏满娘也来不及去想要冲洗身子了,她连忙将他给拉到床上躺下,责备道:“我摸你手上都是凉的,刚刚起床去哪儿了?生病了都不知道。”   黎锐卿紧紧地盯着她,看她着急地侧身拉响旁边的铃铛,才漫不经心低语:“你昨晚一直在哭,说想要回苏家,我感觉委屈,就去软榻上看了会儿明月,一不小心就在外面睡着了。”   他的声音低沉中夹杂些虚弱的喑哑,语调似很委屈。   苏满娘有些尴尬。   她的动作微顿,再抬眼时,眼底已满是歉意:“昨晚那些都是酒后的醉话,这样你都信?!”   黎锐卿眼睛眨了眨,轻笑了一下,却没有揭穿她的谎言。   此时外面已经有奴婢进来,在床帐外向两人请安。   “让人去请大夫,老爷发热了。”   小丫鬟面上一慌,连忙应声退了出去。   黎锐卿生病了,这个消息由听涛苑的丫鬟报到澄心院时,黎母很是惊慌,她忙带上孙嬷嬷和几个丫鬟一起,去了听涛苑。   一进听涛苑寝室,她便听到屏风后苏满娘正在说服黎锐卿今日请病假,不去上值,她那个倔儿子非要挣扎着起身。   “不过小病而已,如果因为这个理由请假,那该多丢人。”   “谁规定生病了还不能请假的,再说,你确定就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去得了?!一脸虚弱上值,不过是更丢人。”   床榻上她那倔儿子不愿,似乎挣扎着两下,然后噗通一下摔了下去,在床上发出好大一声声音。   黎母心下更急,连孙嬷嬷额搀扶都不用,三两步窜到屏风后,想要看看她那平时挨了刀子都面不改色的儿子到底病成了什么模样,然后就看到她儿子整个儿娇弱地瘫倒在她儿媳的怀中,眼睑半阖,一副虚弱至极的模样。   黎母的眼睛唰地一下就红了,她飞扑到床边哭喊:“玉清啊,你怎么好好的病成这样了啊,你这样让娘可怎么活啊。”   苏满娘连忙起身,将床边的位置让给婆婆,安慰道:“娘您别担心,大夫马上就来了。玉清他这是久不生病的体质,这突然生起病来才会看似来势汹汹,肯定问题不大,不会有事的。”   “可是闻筠你不知道,玉清之前身上有刀伤时,都没有这样虚弱过。”   苏满娘:……她知道!她都知道!   索性请大夫没用多长时间,让她很快解了这难言的尴尬。   没过多久,便有小丫鬟进来通报说穆大夫到了。   苏满娘重新整理了下衣装,又让丫鬟新添过一个绣墩放至床前,才开口:“快让穆大夫进来。”   黎锐卿却在此时抬头,看着苏满娘认真说:“闻筠,不若你去里间小书房等等?”   苏满娘迟疑了一下:“可是,妾身之前已经与穆大夫见过面,应无大碍。”   黎锐卿眼神迷离,语气虚弱:“我是说,穆大夫鼻子比较尖,闻筠你身上……我怕……”   苏满娘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她有些尴尬地感受着现在还有些粘腻的地方,也不知道他昨晚往里面塞了多少,明明她刚才起床后已经去擦拭过,现在又流出来不少。   她这样,确实不适宜出现在一个鼻子灵敏的外男面前。   “那妾身便先到里间小书房等待消息。”   黎母赶紧点头:“闻筠你便只管进去就是,这里还有娘呢。”   苏满娘向黎母福了一礼,迅速转身,去了里间的书房。   没一会儿,她就听到外面穆大夫走进来的声音。   “见过黎大人,见过黎老夫人。”   屏风后,几乎是在苏满娘刚一离开,黎母便发现儿子的神情陡然从虚弱变得精神奕奕。   这种发现,让黎母再开口时,语气有些迟疑:“……穆大夫你快来帮我儿瞧瞧。”   穆洪杰将药箱递给身后的药童,拿着脉枕随手放到床沿上,自己在绣墩上坐下,笑言感慨:“啧,这小脸红得,看来病得不轻啊。”   黎锐卿危险地眯起眼睛,一开口声音却虚弱无比:“咳咳,可算是被你逮到了,一会儿可不准故意给我开苦药。”   黎母:“……”   穆洪杰眸光闪了闪,嘴角笑意扩大,下一瞬就接收到黎锐卿抛过来的威胁眼神。   他笑意僵了僵,将手搭到黎锐卿的腕上,正色开口:“怎么会?!让我把把脉……啧,这应是昨夜受惊过度,又有些受凉,才会引起的发热。”   黎母瞪大眼睛,有些急了:“……你受惊了?受了什么惊?!”   黎锐卿轻咳一声,无力道:“就是昨晚向我突然飞扑过来的那个胖丫头,如果不是儿子闪避及时,当时就该被撞到江水里生死不知了,好悬没吓坏我。”   黎母:“……”   就这事儿,吓坏她儿子?!   黎锐卿目光暗示性地看向里间小书房,给穆洪杰打着眼色:“那洪杰,我为何这次发热会如此来势汹汹?!”   穆洪杰叹息一声,向黎锐卿递过去一个挑衅的眼神:“盖因你体内暗伤太多,之前是因为你年轻,身体底子好,没表现出来,这次因为发热都一并给引出来了,这对你也是好事。稍后我在去热药方外,再给你开些调养身子的药,连续吃上一个月,等下月我再来为你把脉调整药方即可。”   黎锐卿向穆洪杰狠狠地呲了呲牙,眸色危险,整体却是精神到不行。   这时,因为之前黎锐卿来回迅速变脸而愣住的黎母也反应过来,连忙接口:“那感情好,穆大夫你赶快开,一定要将他身体里的暗伤全部治愈。”   管他这病是真的还是装的,体内的暗疾一定要治。   穆洪杰看着黎锐卿笑得意味深长,慢吞吞开口:“老夫人啊,说来也是惭愧,这药方之前我也给他开过,但他不喜吃药,一直推脱。这次若是我再开了,他万一不肯吃……”   黎母这个时候哪怕再愚钝,也有些想明白了黎锐卿弄这前后双面的因由。   见儿子精神的模样,她心中放松不少,嘴上自信保证:“我会交代给我儿媳,让她看着他吃,穆大夫你不用管,只管给开。”   果真她这话一落,原本床上已经捞起穆洪杰臂膀,开始用武力威胁他改口的黎锐卿,力道逐渐放缓,而后眼神一闭躺在床上,发出虚弱的呓语:“不吃!” 第89章 探病   穆洪杰唇畔勾起得意的笑纹, 优雅起身:“那在下这便去开药方。”临行前,还向床上躺着的黎锐卿得瑟地挑了挑眉。   小书房中, 苏满娘示意个小丫鬟带上笔墨纸砚出去,送给穆大夫。   又过了一会儿,等到外面彻底安静下来, 才有小丫鬟进来垂首道,“夫人, 穆大夫已经离开了。”   苏满娘轻轻颔首, 忙抬脚走了出去, 一撩开门帘,就看到坐在床沿儿的黎母。   此时她的面上已经不复最开始的焦急,神色明显轻松下来不少。   “娘。”苏满娘柔声呼唤。   黎母抬头,看着快步走来的儿媳扬起嘴角, 轻松笑道:“闻筠啊, 这段时间玉清就麻烦你了。他这孩子从小就不喜吃药, 以前出征时身体还留下不少暗伤,咱们得趁着他年轻, 早调养早好啊。”   苏满娘连连点头, 坐到黎母对面:“娘您放心,儿媳最近会每日看着夫君用药的。”   黎锐卿那身上的伤可不止是出征时留下的暗伤,就连最近两年也有新伤在不断积累。   如果说一开始黎锐卿因为发热,导致身体太过虚弱起不来床, 她还有一丝怀疑, 那么等方才听完穆大夫的解释, 那丝怀疑就早已尽消,只剩下担忧。   黎母得了苏满娘的保证,面色愈发轻松,她忍不住亲热地拉着亲亲儿媳,与她念叨着儿子幼时为了逃避吃药所做下的种种劣事。   不期然地,感觉自己身后被人轻轻踢了一样。   黎母转头,就见儿子虚弱地躺在床榻上,一副蔫头耷脑、什么都没做的模样,她脸上的表情不由僵了僵。   见儿媳疑惑地望向自己,黎母动了动嘴角,到底没有开口拆穿自家儿子,直接起身道:“既然玉清没事,那我便先走了。”   说罢,又殷殷望着儿子,“玉清你最近也好好调养身子,不要给闻筠添太多麻烦,知道吗?”   黎锐卿看了黎母一眼,似乎想要拒绝,但不知为何又将话咽了回去,轻轻颔首:“儿子晓得了。”   送走黎母,苏满娘估摸着煎药还要等一段时间,便让丫鬟再去烧些热水送到浴房,自己则给黎锐卿倒了一杯热水,叮嘱道:“以后出门执行公务,也要尽量少受伤,你别看你现在身体似乎没什么影响,那是你年轻,等你老了之后再看,绝对会有你受的。”   黎锐卿捧着手中的热水细细打量了半晌,一口闷完,抬手挥退室内伺候的丫鬟,向她慵懒扬眉,“其实我本来也不想,但是,真的很舒服。”   他本就五官昳丽精致,此刻因为生病,眼尾眉梢更是染上了层艳丽的红晕。   衬着他雾蒙蒙的眼睛,嫣红的唇瓣,与不断往外喷吐灼热气息的潮红面庞,艳丽非常,分外引人犯罪。   尤其是他最后那句气息不稳的“舒服”二字……   苏满娘的目光怔了怔,她缓缓垂下眼帘,将他手中的茶盏接过,放到一边的小几上,平淡开口:“能有多舒服,比妾身给玉清的,还要舒服?”   黎锐卿的身体反射性颤了颤,气息越发不稳,他迷离地望向苏满娘,吐出一个发飘的字符:“没。”   “那不就得了。”苏满娘认真看向他,“以后玉清若是还想,只管来找妾身就是,哪里用得着那样伤害身体。”   黎锐卿仿若鸦羽一般的长睫轻动,他自薄被中探出灼热的指尖,拉住苏满娘最近被保养得越发白嫩柔滑的柔荑,指尖在她手心暗示性地抠挠:“这可是闻筠你说的,以后为夫若想舒服了,就找你。”   苏满娘一把抓住他在自己手心越发放肆地手指,抬头,扬眉浅笑:“确是妾身所言。”   黎锐卿唇角不觉翘起,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再次回落。   再抬眼时,他唇角的笑意已然收敛,语气平淡而怅然:“那为夫这般努力地保养你,你为何还一直想着苏家,把自己的身体糟蹋得越来越瘦,将为夫心血付诸东流。你这样,为夫很难相信你想要一直陪着我的诚意。”   苏满娘:……   她低头看着自己被保养得越发白皙嫩白的手背,动了下唇角,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外面有丫鬟进来的脚步声,行至屏风外停止:“启禀老爷,夫人,两位小姐和三位少爷听闻大人病了,在院外求见,想要进来探望。”   苏满娘连忙开口:“让他们进来吧。”   黎锐卿抿了抿唇,眼底快速闪过一丝锋锐的暗芒,却又在苏满娘回头后,迅速消敛不见。   今早黎锐卿生病的消息,最开始是每天早晨起床,按照黎锐卿要求去演武场一起晨练的三兄弟发现的。   三人今日已经开始训练了很久,眼见都要训练完了,都没有见到黎锐卿的身影,不放心之下,便让人去打听。   这一问才知道出了事。   他们那位无坚不摧的父亲病了,而且现在主院那边还已经叫了大夫。   三人相视一眼,眼底都闪过一丝忧惧与慌张。   他们那位父亲可是身上带着刀口,都会每天坚持来演武场训练的人,现在就这么倒下了?!   这得是受了多大的伤?!   三人迅速回到各自的小院去梳洗更衣,收拾妥帖后便去听涛苑去探望。   今早听涛苑这么大的动静,没用多久几乎整个黎府都知晓了消息。对此,府中忙碌的下人们面上都少了笑意,各个都肃穆了许多。   于黎府而言,黎锐卿便是顶梁柱。   如果黎锐卿倒下,虽说府中还有另外三位小主子,但这三位小主子尚且年幼,身上并无功名,也不是主母所生,到时这府中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模样。   黎川智三人赶到听涛苑时,黎霜和黎雪也刚刚抵达,五人站在一起,一齐等待听涛苑内婆子的通传,面上俱都挂着担忧和不安。   没一会儿,便有婆子出来引着五位少爷小姐向院内走去。   一进听涛苑,五人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草药味,听着周围丫鬟和婆子的低语,似乎是刚抓的药,现在正在小厨房中熬煎。   “药还需多长时间煎好,刚刚彩霞姑娘来问。”   “刚刚熬上,三碗水熬成一碗,最快也得一两刻钟。”   “那行,我去给彩霞姑娘回话,让煎药的人仔细看好了,别误了时辰。”   “哎,我现在就过去,对了,老爷那边情况如何。”   “作为下人,不该问的别问。”   “啊好好好,不问不问。阿弥陀佛,观音大士,保佑我们府上老爷……”   ……   听到这话,几人心中便已经有些不好受了。   等到进入寝室,走至屏风后,看着屏风后那位面色酡红,虚弱不堪的养父后,一向心思比较敏感的黎霜,和感性的黎川忱,更是一下子熏红了眼眶。   黎川忱平日大都是斯文儒雅的,性格也是比较偏向于文人墨客的感性,也因此,他在诗文一道上才会那般拥有灵性。   现在一看到这般模样的黎锐卿,他就更受不了。   曾几何时,那位在他们接回黎府时,能够面不改色手执一剑斩杀十数刺客,让他们很长一段时间只要看到就禁不住缩起脖子不敢造次的父亲,竟会这般虚弱的躺在床上,   他眼泪落下的速度甚至比黎霜还快:“父亲,孩儿来看您了。”   黎锐卿虚弱抬眼:什么玩意儿?!这不是奔丧专用词吗?   黎霜也紧随其后,呜咽出声:“父亲,您可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啊,女儿以后再也不敢惹您生气了。”   黎锐卿挪开视线,轻咳两声:果然一个个都是讨债的,这该不会都盼着他早死吧。   苏满娘见不仅黎川忱和黎霜这般,就连其他三个孩子面上也满是悲戚,连忙出声安慰:“好了,你们也不用太担心,你们父亲只是有些发热,之所以今天看着这么严重,是因为身体中以前留下的暗伤被一齐引发了出来,能够这么早发现,也是好事。”   黎川智是在场比较沉稳的那个,真挚开口:“父亲,儿子今日想去学堂请假一天,留在府中侍疾。”   黎川忱连忙擦着眼泪,点头应和:“对对对,儿子也是这样想的。”   黎锐卿抽抽嘴角,他看着这两个自从被他接回府中,就很少流泪的少年,给了两人一个嫌弃的眼神:“你们这是感觉自己明年的县试一定能过了?行了,赶紧去学堂吧,别迟到了,我这边伺候的人多,也不是必须你们两个在这儿伺候。”   说完,他见两人面上沉默,心中啧了一声,轻嗤:“等下了学堂再过来也是一样。”   黎川智和黎川忱这才面色舒缓,同时在心中坚定了信念,一定要努力读书,明年的县试一定要通过,如此方能不辜负父亲的殷殷期盼。   并没有期盼太多、只是不想他们在面前晃悠碍眼的黎锐卿:……   黎川猛闻言拍拍胸脯:“父亲,我不用去学堂,我陪您,我给您侍疾。”   黎锐卿撇他一眼:“你也不用想着偷懒,去练你的大刀去。”   黎川猛眼珠子一转:“那儿子一会儿便拿着大刀来听涛苑练,我刚刚看到了,听涛苑中的院子很宽敞,儿子给你在外面舞着刀,给您弄响儿听。”   黎锐卿淡淡看他一眼:可他并不想听。   黎雪也开口:“女儿在这边为父亲说说辛图城中八卦,女儿最近跟在六巧姑姑身后可是听了不少的八卦。”   虽然她一开始学说八卦的目的是为了讨好黎母,但是现在显然卧床养病的父亲更需要。   黎霜抹着眼泪,哽咽得根本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儿点头。 第90章 暗伤   黎锐卿:……   他就是想装回病和夫人好好聊聊天, 这一个两个的都过来凑什么热闹。   苏满娘并不了解他心中的小九九,反倒在旁边开口附和:“那感情好, 相信有你们在旁边,你们父亲的病一定会好得更快,待会儿侍奉汤药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   三人连忙挺起胸膛。   黎锐卿:……   他让穆洪杰给他立下一个不爱喝药的人设, 是想让闻筠哄着他喂药的,而不是让一群小崽子过来瞧他热闹的。   之后没多久, 黎川智和黎川忱就被黎锐卿给打发去了学堂, 黎川猛也去演武场去取来自己的大刀, 就在这听涛苑的小院子里,准备哼哼哈嘿地耍刀,给父亲听响。   黎霜和黎雪倒是没有离开,等小厨房那边将药煎好, 姐妹俩原本想要真认认真真喂食汤药的, 却被黎锐卿一把接过汤碗, 看了一旁看好戏的苏满娘一眼,一口闷下。   夫人喂药是情趣, 女儿喂药……他这又不是真的起不来床。   等两人伺候着黎锐卿漱完口, 便一起坐在床前,一个为他绘声绘色地讲着从六巧姑姑那边听的八卦,一个用帕子捂着眼角持续地小声抽噎伴奏,没一会儿就将躺在床上原本生着闷气的黎锐卿给听睡了。   见黎锐卿呼吸逐渐平稳, 黎雪停下了讲述, 黎霜的抽泣声也渐小。   苏满娘放下手中的账本子, 招手让两人过来,小声道:“上午辛苦你们了,你们父亲刚吃完药估计得小睡一会儿,你们也回去歇息歇息、用些膳食,桂先生那边的课也别落下。”   黎霜这时情绪终于平复下来,她小声抽噎道:“那母亲,我们过会儿还能来吗?”   苏满娘笑着点头:“等下午吧,下午你们下了课再过来。”   “是,母亲。”   等黎霜和黎雪离开,苏满娘看着正在床榻上安然沉睡的黎锐卿,上前帮他放下床头那一侧的帐帘,遮挡住外面稍显刺目的光线,又走出主寝,看着院内练得满头大汗的黎川猛。   九岁的小少年,招式凛冽,一劈一斩间已颇有气势。   因为坚持练武,黎川猛的身高比起他的两个哥哥也都不差什么,小小年纪便已能初窥到未来长成后的英姿。   苏满娘站在旁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直到黎川猛因为疲惫缓下动作,站在原地呼哧呼哧地喘息,才让身后的小丫鬟递上温茶:“猛哥儿你这都练了这许久,累了便歇息一会儿,不妨事。”   黎川猛一边大口大口喘气,一边抬眸询问:“母亲,父亲可是睡下了?”   “刚刚吃过药后,便已经睡下了。”   “那好,我歇息完就蹲马步,可别吵着他。”   苏满娘还想劝他,但见他面色执着,也就没再张口。   在今日之前,她也有听六巧在说起府内八卦时,说过三少爷练武很是勤奋,早起勤练,日落歇息,从不懈怠。   现下她只在旁边旁观了小半天功夫,就不由感慨,可真不容易。   也可能是今天黎锐卿突然生病,吓到这几个孩子了。   心中思忖了一会儿,苏满娘看黎川猛捧着茶盏抬头默默望天,不多时又放下茶盏,一丝不苟地蹲起马步。   苏满娘又看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只是在吩咐中午的菜单时,除了让厨房给黎锐卿做些清淡的粥类,又为猛哥儿多吩咐了些肉食和骨汤,让他多长身体多长肉,方能不负这几年如一日的勤勉和劳累。   黎锐卿这一觉睡得很沉。   期间就连黎川猛进来看他,和苏满娘伸手触摸他额头都没有反应。   若不是确定黎锐卿在吃过药后没多久,身上便开始渗出细汗,有了降温的症状,苏满娘指不定还要将穆洪杰大夫再叫过来诊治一回。   直到午膳前,一直沉睡着的黎锐卿才再次睁开双眼,悠悠醒转过来。   他躺在床上看着石青色的床棚反应了一会儿,才回忆起现在的状况:他早晨泄下了一口气,准备装一回“病”。   却没想这口气泄得太早,他真的病了。   他就说,穆洪杰根本就是个乌鸦嘴。   前两个月他还说他再这样作下去,迟早会将身体内的暗伤一块儿引发了出来。   这才过了多久,就应了验。   一觉醒来,睡得他全身骨头声疼,还粘腻了一身的汗水,难受得紧。   看着身侧被完全放下来的床帐,黎锐卿撑起身子起身,旁边看书的苏满娘马上察觉动静,走了过来,撩开床帐,轻抚了下他额头:“还是烫,你先别急着出来,我去为你找身干的里衣换上。”   黎锐卿看着苏满娘急匆匆往他衣柜方向行走的背影,原本想要赶紧将那口泄出去的气尽快吸回来的想法,又缓了缓。   也罢,反正泄也泄了,虽然身边有一群不识趣的小崽子碍事,但这感觉也并不像想象中那般糟糕。   苏满娘为他取来干净的里衣亵裤,又让人从小厨房中取出一直在温着的热水,给他简单地擦了个身,这才让他穿好衣裳起身。   黎锐卿对此全程大大方方展示,虽一身青紫红白,却全无害臊,更无遮掩。   苏满娘更是权当自己面对着条五花肉一般,连脸都没有红上半分。   黎锐卿:……   “你……”   “可是渴了?”苏满娘抬头,眸光清凌凌的,转身就为他端来早就准备好的热水,“出了这么多的汗,是在排除病气呢,赶紧多喝些。”   黎锐卿砸吧了下嘴:好吧,他也确实是渴了。   也罢,就暂时不与她计较。   等他病愈以后再说。   中午用膳时,黎川猛没有回去,直接厚着脸皮在听涛苑用的食。   一顿饭间,黎川猛夹着大肉、骨头,呼哧呼哧连着添了三碗米饭。   黎锐卿却只能吃点清淡的粥类,那肉食之类的他也夹了几筷子,但尝在嘴里根本就是一水儿的苦味儿,勉强多食两块还有些恶心,还不如吃白粥痛快。   一顿饭用完,黎川猛满足地拍着肚皮,不好意思道:“哎哟,今儿个一不小心吃得比父亲都多了,看来儿子果真是要长大了,父亲您放心,儿子以后一定能保护好您。”   黎锐卿差点没被他那得瑟的样子给气乐:“下午回演武场找你武师傅去,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现在连和你母亲掰腕子都掰不过,还想要保护我?!”   黎川猛握着自己这两年已经调养地比较结实的胳膊,有些不服,但是想想母亲的力气,又将话咽下,改口道:“好男不和女斗,儿子不和母亲比,儿子只要能打趴下父亲,就算完成毕生目标了。”   不要以为他没看到,黎锐卿之前在演武场偷偷取出他藏起来的小木船,想要捏碎,那也是尝试了好几次才碎掉的。   既然连父亲的力气都没有母亲大,那么他当然要先为自己定下一个不那么厉害的小目标。   嗯,这个小目标就定为他的父亲就行。   黎锐卿这次是真的被他给气乐了:“那你可得抓紧点,可别等我老得走不动了,你才实现这个目标,那你可就丢人丢大了。”   “不可能!”黎川猛不服气,“听闻父亲是从十二岁才开始转文投武,儿子都已经从七八岁就开始练的,怎么地也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哦,”黎锐卿中午的胃口实在不怎么样,将碗里的粥喝完之后,就放下碗筷,毫无诚意的懒洋洋抬眸,“看好你!”   黎川猛:……   虽然父亲这说的是祝福的话,但是这态度,真是好悬没气死他。   下午,黎锐卿拒绝了黎川猛在院子里给他继续舞刀当响儿听的建议,在他坚持执着的目光下,硬逼着自己将药灌了下去,这才将人赶回了练武场。   等到寝室中终于恢复安静,黎锐卿才半躺在软榻上,身上盖着小薄被,看着丫鬟们将床上被他睡湿的被褥拿出去晾晒,又重新铺上新的,就那么顶着一脸慵懒的病红,直勾勾地看着苏满娘。   苏满娘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只是关注床榻那边的收拾情况,等察觉到他的视线后,才疑惑回身:“夫君,可是怎么了?”   黎锐卿轻咳了两声,昳丽的眉眼执着地看着她:“之前咱们没有谈论完的话题,再谈谈。”   苏满娘歪头回忆了一下,才想起上午孩子们过来前,两人都聊了什么话题。   此时丫鬟们已经将床榻上的被褥更换完毕,黎锐卿让众人退下,拉过苏满娘的手,让她坐在软榻前的绣墩上,轻语:“闻筠,你这样想念苏家,可是因为自从嫁入黎府后,无人可以寄托感情?”   按理说,女子嫁入夫家后,都会逐渐将生活的重心放到丈夫和夫家身上,但苏满娘没有,还自从嫁入黎家后,将他那原本比较喜欢的小双下巴给直接饿没了。   所以他想,大概是因为按照两人定亲前的约定,她不能将感情寄托在他身上,黎家剩下的几个孩子,包括黎母,都是依靠着她,需要她去照顾的,更不能寄托。   这才让她始终都挂念着苏家,心态没有转变过来。   苏满娘动了动嘴角,她想说并不是。   她这人自小便将感情分得很清,对待外人冷情,对待家人依恋,这种过于依恋家人的情感她很早之前就有所察觉,只是因为心智冷静,所以将这种情绪压在心底,理智地知晓自己该出嫁了,理智地知晓自己嫁人之后应该少回娘家。   却未想到,她在表面上已经掩饰得足够完美,无论从言语还是行动上都毫无破绽,却是之前一直动也未动过的体重出卖了她。 第91章 调养   “妾身也没有很想, ”苏满娘垂眸回答,“玉清你想想, 妾身自从嫁入黎府以后,除了回门,便没有再回过娘家。”   主要是没有听说哪个刚出嫁几个月的姑娘就可着劲儿地往娘家跑的。   她原本是想等大弟成亲前, 寻个回去帮忙的理由待上一天解解思念之情,现在却刚好可以用反驳黎锐卿的想法。   黎锐卿却根本不信她的谎话连篇, 只是轻声低语:“如果你实在太想娘家, 再过一阵等你大弟成亲之前, 咱们就回去待上一天。”   苏满娘连忙颔首,唇畔的笑意都没忍住扩大了几分:“多谢夫君体逊。”   哪怕这原本就是她所计划着的,但现下早早走了明路,她也是开心得紧。   黎锐卿看着她喜形于色的真切情绪, 忍了又忍, 到底没忍住歪了歪嘴, 抓住她的手就送到嘴边……轻轻啃了一口。   小宝贝们太迷人,他根本不舍得下重口。   如此用牙尖轻轻啃噬了几口, 稍微发泄了下闷气后, 他却发现自己心中的烦躁情绪没有消减半分。   说到底,直到现在他也没决定好,是否应该撕毁之前的约定,任由苏满娘放下对自己的心防。   最终他只能在心中叹息一声, 一边对着手中苏满娘嫩白的手指细致摩挲, 一边轻声感慨:“你个小没良心的。”   苏满娘静默无语。   她根本不知道, 黎锐卿这是在说她,还是说她的手指。   但是,鉴于这两个都是她,还是出声辩驳:“有良心,妾身有良心着呢。”   黎锐卿抬头,眼底直勾勾的明媚笑意晃花了她的眼:“有良心的话,那便多关心一些为夫一些。”将更多的心思放在他身上试试。   他的眼神亮晶晶的,衬着两腮上的病红以及嫣红耳垂,让人一瞬间有种他好似在害羞的错觉。   然而再仔细一品,又似只是病色。   苏满娘怔了一下,轻轻颔首:“玉清放心,妾身最近一定会多关心你一些,以后你若是再敢在身上受一点伤,那妾身便给你停一个月。”   说罢,她手指暗示性地滑过他的腰间。   黎锐卿:……   “这一个月的药一顿也不许停,要将身体尽快调养好,如果玉清不听,那便再停一个月。”   温和的声音,配合着腰间的手指在反复摩挲。   黎锐卿:……   “懂?”苏满娘眼底露出些许危险光芒,这下子,黎锐卿不仅是腰身在细细颤抖,就连呼吸在微微发颤。   “闻筠……”声音迷离而缱绻。   苏满娘撤离手指:“当然,最近一个月你还是要以调养身体为主,咱们先禁一个月的房事。”   黎锐卿失声出口:“为何?!”   “穆大夫在写完药方后,特意让丫鬟回来这般吩咐过的,妾身以为,咱们应该谨遵医嘱。”   黎锐卿:穆洪杰这个王八蛋,又在偷偷摸摸坑他!   刚这样想完,他又瞪大眼睛看向苏满娘:艹!   他让她多关心关心他,将注意力多放些在他身上,就是这样关心的?!   苏满娘看着黎锐卿那憋屈的模样,眉宇霍地舒展,展颜笑了起来。   “玉清,要乖。”   等半下午时,趁着黎锐卿前去净房时,苏满娘转头询问:“那位荔香呢?”   六巧恭谨垂头:“昨晚奴婢特地打听过了,老爷让孙管事捞上来以后,半夜让人带着去她房间收拾了东西,重新退回给人牙子处了。”   对于奴籍的荔香而言,离开了黎府这个氛围宽松、几乎没有什么勾心斗角的高门大户,下一个将要被卖去的地点肯定不如黎府。   主要是现在大户人家买丫鬟,一般都会挑选一些手脚灵巧、长相秀净,最好还能节省点粮食的。   像荔香这种已经横向发展的过于圆润身材,在她自己将自己完全瘦下来之前,想要再去一个好人家估计会比较困难。   显然这一点,苏满娘也知晓:“既然已经不在府里了,那接下来便看她自己的福运吧。”   六巧躬身请罪:“夫人,是奴婢最近一段时间猖狂了,没有看透人心,被人利用,还请夫人责罚。”   六巧本身并不算太笨,只不过苏家那边人事简单,随着苏满娘来到黎府后,她又因为是苏满娘带来的唯一陪嫁丫鬟的独特身份,没人会与她特意为难,这才戒心不强。   一旦她开动脑子仔细想想,之前她与荔香相处时,其实有很多痕迹可寻。   苏满娘看着她自责的模样,垂眉叹息:“你要明白,你现在在府中的独特身份是一把双刃剑,众人捧着你,但也会瞒着你,变着法儿地在你身上谋求东西,所以之后,你要学会擦亮双眼。”   “是,夫人。奴婢以后一定谨记。”   黎锐卿这一躺下,就硬生生在床上躺了四天,直至第五天,他额上的温度才逐渐褪下,又被苏满娘和黎母按在床上休息了两天后,才重新去上值点卯。   只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逃掉喝药的阴影。   每日中午,接收到苏满娘委托的黎川猛,就会带上府上刚刚熬好的汤药,去黎锐卿上值的地方亲手递给他,看着他干干净净喝下后,才会心满意足离开。   如此一个月期间,黎锐卿每天三碗调养身体的补药下去,回到听涛苑后,还被关心他身体的苏满娘谨遵医嘱,要求禁房事,黎锐卿感觉自己被“饿”得眼睛都要放光了。   尤其这堆补药中,还被穆洪杰那个庸医给夹杂了不少壮阳补药。   黎锐卿:……手痒!身子更痒!   农历九月初九,重阳节。   一大早,苏满娘便早早起床,去小厨房抻了一碗面条。   既然已经成为一家人,几个孩子也都拿她当母亲一般敬重,那她自然不会厚此薄彼。   在苏家时,以往每逢她和几个弟妹生日时,苏母都会为他们煮上一碗面条。   农历九月初九,是黎川智的生日,也是自从她嫁入黎府以后,第一个过生日的子女。   此时天气已经渐有凉意,每日孩子们到澄心院请安的时间,已经从一开始苏满娘刚嫁进来的五天一次,到现在的一天一次,黎母也逐渐适应了每天早晨起来都有孩子们陪着说说话的日子。   早膳时,黎川智的面前多加了碗面。   黎川智左右看了看,见只他这是独一份,还有些奇怪:“父亲,母亲,这是?”   苏满娘便笑:“今儿个是你生日,按理说,过生那天早晨都要吃面的,这是母亲给你亲手做的,尝尝。”   黎锐卿瞥了黎川智面前的面条一眼,又漫不经心挪开目光:“这么大人了,日子过得糊糊涂涂的,不会是连自己生日都忘了吧。”   黎川智愣了一下,想说自己的生日不是这一天,而后马上反应过来,之前在他与养父谈过后,养父便与他说过,无论他之前的身份是谁,自从他顶替了张智的身份被收养,那么之后除非发生大的变故,他就必须要以张智的身份活下去。   而显然,九月初九,是张智的生日。   他垂下头,再重新看着面前的这碗生日面,心中蓦然涌出一股暖流。   他已经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过过生日了。   自从他六岁那年,生父捅死了生母,他流落在外后,便再也没有过过生日。   偶尔他也会在日子快到时想起,但那时他身上赚取的铜板连白面都买不到,更遑论是吃上一口寿面。   之后被黎府收养,养父虽说对他们的学业比较关心,生活也不缺吃穿和银钱,但养父毕竟较忙,经常在外执行公务,偶尔回来时也是带着伤,他们几个养子养女也不好用自己生日这种事去养父面前特地说。   至于祖母,之前对他们就更是漠不关心状态,连管都不愿意管。   可以说,这碗由亲人亲手制作的生日面,是他这些年来收到的第一碗寿面,热腾腾的,暖入肺腑。   “多谢母亲。”   苏满娘展颜轻笑:“既然你们叫我一声母亲,那便是应该的。”   旁边的黎川猛四人齐齐刷刷向黎川智身前的面碗看去,心中默默计算着距离自己的生日还有多久。   黎锐卿坐在苏满娘旁边,用手轻轻挠了她手心一下,见她将手不动声色收起,不满地眯起了眼。   明明都已经去厨房开始做面了,为何不顺便给他多做一碗?!   谁规定寿星吃寿面时,其他人不许吃和他一样的了,真是……   早膳过后,按照规矩,苏满娘用厨房送来晾在一旁的片糕,给几个小辈都贴在额头上,祝愿子女们百事皆高,又每人发了一个装有茱萸的香囊,和一捧结着鲜红茱萸果的茱萸给几人,让他们各自选一个样式最新鲜的簪上或戴上。   最后道:“今儿个城内有赏菊会,各地的商人都将菊花运送到了城内选今年的菊魁,原本想带你们去登高,但想着你们年纪尚小,可能更喜欢热闹些,便让你们自己选择。若你们想去看菊会,之后便去城内的登高塔上走一遭,若是想登高,咱们便出去寻座山去爬一爬。”   黎川忱几人对视一眼,心有戚戚。   对于登高,原本他们是无所谓的,但自从两月前那次的五指山登高,众人兴致勃勃地去,累掉了半条老命下来,他们就对着登高爬山有些发憷。   黎川忱轻咳一声,率先表态:“那我便留在城中看菊会大比,之后去登高塔吧。”   黎霜也跟着开口:“我、我也是。”   黎雪想想上次回来后,硬是四肢酸疼了好多天的五指山之行,也点头附议。 第92章 不要   黎母岁数大了, 自然也对登高并无想法,更遑论,昨晚她还接收到了自己儿子的明显暗示。   遂也跟着说道:“那便让几个孩子陪我老婆子去看菊花, 你们两个腿脚好的,就去城外登高。”   有了黎母开口,之前还有些犹豫的黎川智和黎川猛也不再抉择, 直接点头应下了今天的行程。   苏满娘感觉这架势有些不对。   她原先还以为五个孩子至少也会有一个或两个有到城外登高的想法, 起码一开始她以为黎川猛肯定会这样。   却没想到,一通商议下来,竟然只剩下了她和黎锐卿两人?   “那要不……”   “那要不就这样定了吧。”黎锐卿当即出言, 打断了苏满娘的未竟之语。   苏满娘怔了一下,略一思忖, 也就没再出言改变主意,驳了黎锐卿的脸面。   只是等从澄心院出来后, 她还是没忍住开口询问:“为何一定要去城外登高?!只咱们两个,未免太过冷清,和大家一起不好吗?”   黎锐卿却看着她笑得耀目,侧过身与她附耳低语:“人多不妙, 等会儿为夫带你去个地方,非常有趣。”   “什么地方?也是山?”   “确实是山,不过不是普通的山, 上面暗藏惊喜。”   苏满娘眨眨眼, 见黎锐卿已经移开身子, 与她拉开距离, 也就没有细问,只是道:“也罢,反正也这样规划好了,便一起过去看看也无妨。”   黎锐卿就侧头看着她笑,眉眼间充斥着昳丽的惑人风情。   此次出行的车马人员,是黎锐卿一手安排准备。   出了澄心院后,两人只回听涛苑略坐了坐,就带上了丫鬟婆子,上了了府外早已等候的三辆马车,由护卫和小厮们护送着,向辛图城外哒哒哒驶去。   等车上只剩下她们夫妻二人,苏满娘才继续之前的疑惑问出口,“那山上到底有何物?是何种惊喜?”   黎锐卿将她放在膝头的手拉了过去,放在手心把玩,兴奋低语:“去我之前买下的一个带有温泉的小山。”   苏满娘:“……”   她看了看身边那个被黎锐卿要求多带上两套衣衫、以防爬山衣服被钩坏的满当当包袱,再想想上一个温泉给他留下来的记忆,干咽下一口唾沫,缓言开口:“玉清,穆大夫可是说过,这一个月内,你不能行房事。”   黎锐卿想想被他揍得现在还躺在床上直哼唧的穆洪杰,面上笑得越发风光霁月:“你想什么呢!为夫又岂是那种人?!此番带你过去,除了因为那座山是被我买下的,登高时不用和人挤挤挨挨,还因为能在登到山顶一身热汗时,能好好泡泡澡,解解乏,闻筠你不要乱想。”   “……是这样啊。”   苏满娘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心说这种情况,自己真的很难不去乱想。   等一行人抵达黎锐卿买下的那座小山后,苏满娘诧异地发现,这山下不知何时建了一座宅院,可能因为时间原因,尚未建成,但里面的小厨房和休憩房间还都是建好了的。   黎锐卿让护卫和丫鬟们在附近随意逛逛,守住山下各路要口,禁止人员进入,自己则将马车上早已准备好的衣服、吃食那两个大包袱给一齐背在背上,牵着苏满娘就要往山上走。   苏满娘犹疑地挣了两下手,呼唤:“玉清……”   黎锐卿回头文雅笑:“为夫知道,你不要瞎想。”   黎锐卿平时出门在外时的笑容都是斯斯文文的,虽昳丽绝美,却文雅有气度,当他这样对着人笑时,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这也是他一贯在外的假面。   一如此刻,哪怕苏满娘心中知晓,他现在的这款笑容很可能只是引着她放下戒心的假面,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松动了一下。   “就咱俩?”去登一趟山,东西带着两大包,却只有她俩,这让她怎么不去瞎想?!   黎锐卿便看着她继续温声笑言:“只咱俩就够了,丫鬟们的体力太差,到时还得边爬边歇拖咱们后腿,护卫之类的就更不必了,有什么困难是咱俩应付不来的?!”   说罢,他垂眼向她浅笑。   笑意艳丽且斯文,儒雅有度,完全不像是心内存有任何龌龊想法的模样。   苏满娘:……   最终,她还是被他这这魅力全开的笑容给眩出了宅院,等她恍然回神时,两人已经离开那宅院有一小段路程。   苏满娘无奈了:“玉清……”   黎锐卿背着两个大包袱,爬起山来丝毫不费劲儿,回头再次向她斯文浅笑:“闻筠,怎么了?”   “……没。”   夫妻俩都不是体质孱弱的人,两人一路未有停歇,时间还没到中午,就已经快到了山顶。   黎锐卿看看天色,就近选了一处亭子坐下,将装有食物的那个包袱取了出来,亲自在凉亭上的石桌摆放好,对苏满娘道:“先用些糕点吧,走了这么长时间该饿了。”   苏满娘看了看天色,“现在会不会太早?”   黎锐卿修长的手指捻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向她斯斯文文浅笑:“不早了,一会儿再往上爬,可就遇不到这么宽敞还遮阳的凉亭了。”   苏满娘也跟着捻起一块糕点,边吃边道:“玉清,我发现你在外面的时候,笑的时候都斯斯文文的,和在家里时完全不一样。”   黎锐卿眼睫颤了颤,抬眸继续文雅笑:“那闻筠喜欢哪一种。”   苏满娘为他这问题奇怪了一下,但还是出言回答:“两种都喜欢。”   在家里是兵痞,在外面是文人。   两种面貌虽然不一样,但因为都是黎锐卿,所以也谈不上更喜欢哪一个。   黎锐卿垂眸,给苏满娘又递过去一块千层酥饼:“这个好吃,你多吃些。”   苏满娘看着这枚块头不小的酥饼,好笑道:“这一整块下去,妾身就该饱了。”   黎锐卿又将水囊给她放到一边,笑得斯文且和善:“没事儿,吃饱些好。”   等到两人完全吃饱,黎锐卿才将已经缩水了不少重量的吃食包袱重新打好,背上,反手紧紧拉住苏满娘的手,看向山顶:“走吧,九九重阳登高,咱们就爬到山顶上去。”   苏满娘心中一松,心道自己之前应该想多了。   她看看距离山顶还剩下的那一小段距离,心胸也跟着开阔和疏朗起来,开心笑道:“也好,那咱们快些。”   说着,苏满娘低头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感觉黎锐卿抓她的力道紧了些。   “这座山的名字叫做青桥山,”黎锐卿突然回头,与她介绍道,“你可知这名字的由来。”   苏满娘一怔,摇头:“不知。”   “因为这座山从南看过来时,很像是断掉一半的青桥。不过在这个名字之外,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情桥山,传说每年七夕时,这半座断掉的青桥就会与天上的鹊桥融为一体。七年前,李庄曾经有一位少女来到青桥山……”   黎锐卿讲述这段故事时,声音低沉而温柔,相当引人入胜,没过一会儿,便让苏满娘整个儿地沉浸其中,忘记了想要将手抽出来这码事。   等故事讲完,两人也已来到了青桥山顶。   苏满娘环视着周遭的开阔翠景,俯视着山下的白雾青烟,以及他们上山来时待过的那座、现在看起来分外渺小的小宅院,忍不住雀跃起来。   她晃了两下与黎锐卿交握的手,欣喜道:“玉清你快看,我从这里都能看到六巧了,诶?和六巧一直说话的那位护卫是谁?!她那姿势竟好似是有些害羞……”   黎锐卿将她半揽在怀中,从她肩头探头往下瞧,嗤了一声:“是他?你那小丫头的眼光倒是不错。”   苏满娘闻言也来了兴致:“怎么个不错法,玉清你快与我说说。”   黎锐卿却没有满足她的好奇心,而是拉着她的手继续沿着山路往上走:“咱们再往上些,待会儿为夫与你细说。”   黎锐卿带苏满娘往上走的地方,是一片非常茂盛的细长草叶的草丛,等到走近了一看,才发现是藨草。   藨草一般生长在水岸边,现在它出现在这里,莫非……   果真,接下来等黎锐卿带着她穿过藨草丛,进入最中心时,就看到里面一汪三米见方的小温泉池子,水面上还飘着一层似有似无的水雾,缥缈而旖旎。   苏满娘的脸一下子就红了:“露天?!就在这里?!”   黎锐卿将包袱放在温泉池子边不知何时让人摆放的木制躺椅上,又将一侧的几扇用竹排做成的屏风往前拉了拉,将四周关键地方都挡住了。   才道:“莫怕,我这山自从买下来后,自从半月前就开始让人在这山里清场,设置陷阱,山顶这片区域也进行了驱虫、驱蛇,保管整座山上一个其他的活人都没有,而且,现在山脚下为夫还派人在那里守着,无碍。”   苏满娘的目光迟疑地落到黎锐卿脸上,想说如果只是泡温泉的话,这样的处理方式确实很稳妥。   但是,他废了这么大力气,还特意提前半月进行清场,真的只是为了泡了温泉?!   黎锐卿上前,看着直直看着他的苏满娘,伸手帮她解开最外面的腰带,向她斯文浅笑:“闻筠,你不要多想。”   苏满娘不过稍一犹豫,等回神后,身上的外衫就已被全部解开。   黎锐卿特别麻利地为她将外衫放到一侧的躺椅上,又三两下将自己身上的衣衫脱了个干净,见苏满娘动作缓慢,无奈笑了一下:“不会是想让为夫伺候,伺候上瘾了吧。” 第93章 擦身   苏满娘连忙摇头, 她看了眼她那早已被黎锐卿的衣服压在最下面的外衫,动了动唇角,到底没将自己没怎么出汗的话给说出口。   犹豫了一下, 她还是将身上的中衣解了下来,脱掉鞋袜,着了亵衣踏入温泉池内。   黎锐卿站在温泉池中, 看她下水的身影, 眼底快速闪过一丝暗芒。   仿若是站在蜘蛛网角落等待已久的艳丽蜘蛛,耐着心的终于瞧见猎物落入了蛛网。   “夫人你好像又瘦了些。”   苏满娘身子不自然地侧了侧,她们夫妻二人虽然房事进行的次数不少, 但大都都是在夜间,在昏暗的床帐内。   即便是之前在黎府小庄子中的温泉疯狂, 那也是在朦朦胧胧的烛光下,鲜少有如今日这般青天白日, 在露天场所解衣的时候。   苏满娘的面上被熏蒸出一层诱人的浅粉,声音温和道:“那应是玉清的错觉,妾身最近每顿饭都特意多食了不少。”   黎锐卿转身,从旁边取出一块棉布, 往身后一抛:“希望闻筠没有骗我,帮我擦擦背。”   苏满娘抓住顺着水波滑来的棉布怔了一下,迟疑着往黎锐卿的方向走了两步:“夫君, 既然都是要泡温泉, 为何不直接去之前的小马庄?”   “当然是因为那里人多, 怕你害羞啊。”   “嗯?”   黎锐卿感觉着身后轻柔的力道, 垂眸浅笑,缓缓转过身,轻柔地抱住了面前莹白似雪的女子,他缓缓地扣住了她的腰身,将头埋在她的颈窝中:“闻筠,为夫就知道你对我好。”   他一边说着,手上扣着她腰身的力道越来越紧,并主动给自己调整好了进攻姿势。   “什么?”   “闻筠你这般玉雪聪明,却还是跟着为夫上来了,不是对为夫好,又是什么。”   密密麻麻的吻落到她的脸上和脖颈上,黎锐卿手上动作迅速,没一会儿就将苏满娘身上仅剩的布料拆解下来,丢到一旁的岸边。   “可是,穆大夫……”   “穆大夫他根本就是坑我玩儿呢,否则他怎么会让我在我喝的药方中加入那么多山茱萸?!”   “山茱萸?!”   “山茱萸可是男子的壮阳补药,他不让你与我同房,又给我添加这么多补药,这明显就是想要破坏咱们夫妻的生活和谐,让我在外面搞其他人呢。夫人你对为夫这般好,我可不能上了他的当。”   苏满娘原本还挣扎的身子逐渐放松,细喘道:“当真?”   “必须当真!”   言罢,黎锐卿猝不及防地与她合为一体,并迅速地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腰上,她的唇齿按在自己的胸膛,“闻筠,你快……”   苏满娘:……   一日荒唐。   两人整整在那处山顶的温泉池子中以各种姿势晃了一整个白日。   之后黎锐卿才一脸餍足的亲自为苏满娘整理好衣衫裙摆,并珍而重之地将满面媚红的苏满娘给打横抱起,将她劳累了一天的手指和唇齿小心的藏于胸间,不让它们被山风吹凉吹皱。   苏满娘这个时候的意识还是清醒的,声音嘶哑:“夫君,妾身可以自己下来走。”   黎锐卿向她斯文一笑:“不用了,你这点小体重,为夫能抱着上下十个来回。”   言罢,他又没忍住低头在她的额上细碎吻了两下,才背着包袱抱着人向山下飞掠而去。   一边跑,他一边不时低头看向怀中满面羞红的苏满娘,半晌停下步伐,迟疑道:“闻筠,要不咱们边跑边来一次?”   苏满娘:……   她一下子就被吓得清醒过来,伸手在他腰间紧拧了一下:“别闹,快跑。”   黎锐卿的腰身颤了颤,声音也跟着沾染上了欲味:“真的不行?我听说,还有骑着马来,和在马车上来的。”   苏满娘只要一想想今天黎锐卿又想出来的许多新花样,就懊恼地差点将头整个儿埋入他怀中:“不行!你从哪里看来的这些东西?”   “就中秋那晚,我特意让人去花船上买的小册子。”说到这个,黎锐卿就是一脸自得。   苏满娘:“不行!快跑。”   黎锐卿看着她露在外面的嫣红耳垂,干渴地舔了舔唇瓣,眼前滑过一丝暗芒,惋惜地叹出一口气:“那今天便先算了罢。”   苏满娘:……什么叫今天算了!必须每天都算了。   下到山脚时,天色已经几近傍晚。   黎锐卿以要和夫人在马车上小憩一会儿的借口,让六巧和李婆子去了后面的护卫马车上。之后一前一后的三辆马车中,嘚嘚嘚嘚的踏在略显崎岖的山路上,往辛图城中赶。   黎锐卿坐在不停左右晃动的马车中,看着还歪着脑袋在旁边的苏满娘,一把将人揽入怀中。   苏满娘转头看他:“做什么?”   黎锐卿猿臂一伸,直接将她抱到怀中:“就是想抱抱你,让你别生气。”   苏满娘有些不自在地挣扎了两下,黎锐卿叹息一声,低头帮她调整姿势,以温柔并快捷的手速,让她跨坐在自己身上。   苏满娘:……   她感受了一下,突然有些不敢动了,声音嘶哑且无力:“玉清,欲多伤身……”   黎锐卿认真点头:“闻筠你别多想,我这情况是都怪穆洪杰那庸医给吃了太多山茱萸。”   言罢,他又趁着苏满娘无语的功夫,帮她“调整”了一下中裤。   苏满娘:……   等苏满娘与黎锐卿的马车姗姗归来时,天色已经几乎全暗。   仆人们只知晓两位主子去了城外大人之前新买的一处山头登高,并不知两人具体做了什么。   只是有个别瞧见黎锐卿面上久违的餍足春色的奴仆,才在心中略有一些大胆猜测。   次日,等苏满娘醒来时,只觉得浑身酸痛得都厉害,昨日里是真的闹腾得有些过了。   她侧头看向身边,昨日比她闹腾得更过、身上伤势更多的黎锐卿,已经早早起床去了演武场锻炼身体。   果真人与人之间是完全不同。   再想一想昨天两人胡闹的情景,苏满娘将头紧紧蒙在被子中。   事实证明,男人嘴,骗人的鬼!   什么就这样坐一会儿,和后面的只是进去待一会儿,绝对不动之类的话一样,全都是谎话!   最后黎锐卿他不仅动了,还一直动动停停地进了辛图城,最后直到苏满娘将他肩膀都啃出血了才泄了身。   从今以后,她再也不信他那些让她不要多想的鬼话!   就他这种前科,让她以后怎么能不多想?!   甚至这时,苏满娘都对那位不靠谱的穆大夫生出几许怨怼,他这到底是坑黎锐卿呢,还是坑她?!   真是差点没坑死她!   苏满娘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才顽强地将头探出被褥,起身拉响了铃铛。   没一会儿,便有丫鬟婆子们带着温水、青盐等物走了进来。   六巧一边帮苏满娘整理衣物,一边笑:“刚刚大人又让墨砚过来给您送了东西。”   苏满娘身子一僵,想起之前的护手脂乳、唇脂和青盐,漫不经心开口:“是何物?”   “是千层红和凤仙花的蔻丹,还有用来擦身的香脂。”   苏满娘猛然想起之前在山上温泉中时,黎锐卿将头整个儿地埋入她怀中,说这般白皙的皮肤,好像缺少了点诱人的奶香,她手指颤了颤:“那香脂是什么味道的。”   “奴婢还没闻过,不过听墨砚说,似乎是用牛乳和各式花草提炼制作而成,应该是花香和奶香的混合香味。”   苏满娘抿紧唇瓣,连环佩就来不及整理,直接去了铜镜前,拿起妆箧上那瓶明显较大些的瓷罐子打开。随着她的动作,一阵香甜清雅的味道自其中散发出来,苏满娘鼻尖细细嗅了嗅,花香的味道为主,奶香的味道为辅。   如果是嗅觉不甚灵敏的人,都只会以为这花香味比较柔软香甜,联想不到奶香味。   苏满娘这才松出一口气,没有很明显就好,不然她是绝对不会用的。   带着一身花香味还能说她讲究,带着一身奶香味,要说她想提前养娃吗?   *   重阳过去后不久,苏家苏润允成亲的日子便近在眼前。   苏满娘挑了苏润允成亲前的第五天,与黎母和黎锐卿说过后,坐着马车去了苏家。   在前往苏家的路上,苏满娘的心情一直都很雀跃。   坐在她旁边的六巧也是这般。   六巧兴奋地与苏满娘感慨:“奴婢都好久没见过陈妈和陈叔他们了,还有五福、四喜和三才叔,真是想死奴婢了。”   苏满娘也微攥着拳头,神色是激动,但还是尽量平缓下语速:“我也很想他们。”   想得她甚至心绪都在颤抖。   六巧这时也注意到苏满娘的情绪,她忙扶住她的臂膀,开口道:“夫人您现在可要好好想想理由。上次中秋节晚上在夫子庙与老夫人见到时,奴婢看老夫人的模样就对您瘦了这么多很是不满,不过看黎府老太太也在,就给忍下去了,这次您回去,铁定逃不过这个问题。”   对比苏满娘刚成亲时的身材,她现在就是瘦了挺多。   原先在夏季时还没怎么注意,当天气凉了,六巧翻出那批从苏家带来的衣物给苏满娘一上身,就发现这些衣物从胸部到腰身都宽松了不少。   苏满娘默了默,想想最近自己已经有刻意比往常多吃一些,结果还是没长多少肉。   那一定是黎锐卿的锅。   亲眼看着丫鬟们是怎样将她原先的衣物给缩紧了多少布料的苏满娘,现在不是很想提关于她胖瘦的问题,转而道:“最近城中可还有什么新鲜八卦?”   六巧:“夫人,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 第94章 娘家   “……那便说,我因为太想要怀个子嗣, 却又一直没怀上, 所以有些忧愁, 茶不思饭不想, 这般,母亲一定不会舍得怪我。”   六巧:能,还是您能!   祭出这个理由, 苏家老夫人不仅不会责怪她,还会上赶着心疼。   只能说, 无论时间过去多久,苏满娘都是最厉害的。   没过多久,黎府的马车就抵达了苏家所在小巷,苏满娘一撩开车帘, 就看到等到苏府门口的苏母。   一看到眼前熟悉的一草一木,苏满娘的眼眶就忍不住发酸。   上次回到苏家时,还是六月回门时,当时她离家时间不久, 感触并不深, 现在转眼已经几个月过去, 她感觉自己从未离开家这么久过。   “娘。”   她被六巧扶着跃下马车,刚要兴奋地扑到苏母怀中, 就被冲过来的苏母一巴掌拍在背上:“你个死丫头怎么瘦成了这副模样, 都快瘦脱相了你知道吗?”   苏满娘:……   她不动声色捏了捏自己腰间的小肥肉, 又看了身后几个丫鬟们的玲珑细腰, 轻声辩解:“娘,哪里有瘦脱相,你摸摸我腰,都是软的,有肉。”   而且,肉还剩下不少。   苏母被苏满娘引导着摸了两下,然后眼眶唰的一下都红了:“肉都比以前少多了,你这嫁到黎家后到底掉了多少斤?!上次中秋晚上遇到我就想说,你说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省心。”   苏满娘看苏母情绪越说越激动,忙将她搀着进入府内:“娘,没有没有,咱们还是回家再说。”   可不能再在外面说了,估计再多说两句,苏母就该真的哭出来了。   有了往府里二门走的这一段路程缓冲,苏母的情绪也逐渐平静下来。   见苏满娘看稀奇地看着家中新添置的一些大红物件,她也提起几分兴致与她闲话:   “这些都是为允哥儿成亲采购的,刚好他和臧哥儿的婚期也近,能用上两回。”   “好看,触目所及的都是喜气,让人看着便心情愉悦。”   ……   等两人来到内院坐定,苏母就立马板上了脸,拉住苏满娘的手开口询问:“说吧,可是在黎府那边过得不如意?是你婆母欺负你了,还是女婿对你不好,再或者是你的那些继子继女们在搞什么歪心思?”   苏母一边说,面上一边愤恨,仿佛哪个人都可能是慢待了她闺女的罪魁祸首。   苏满娘默了默。   如果按照正常情况,这些猜测确实是仅有的选择。   但是对她而言,却并不适用。   平心而论,她嫁入黎府后的日子过得很不错,除了夫君索求得多了些,也并没什么不足的。   但是夫君索求多一点,她还不能明着抱怨。如果抱怨了,她母亲就该说她,夫君为了她后院都空旷至今、也不再进新人了还不满足,还嫌弃索求多,怎么不嫌弃后院人少呢。   苏满娘眨眨眼,拉着苏母的手撒娇:“娘,女儿在黎家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女儿一直有些爱多思多虑罢了。”   苏母拧紧眉梢:“你这丫头一向心宽体胖,能多思什么。当初眼见都要成老姑娘了,也不见你有多着急。”   苏满娘:……   六巧狠狠低头:最了解您的,永远都是您母亲。   苏满娘眼睫轻颤,将身子往苏母怀中一倒:“女儿就是看着同龄人都已经两三个孩子了,现在自己一个都没怀上,有些急了。”   苏母听到这里却更气,抬起手就要敲她:“你这才成亲半年,着什么急!我看还有许多成亲一两年的还没怀上呢。”   说罢,她又握着女儿的手,与她语重心长道:“你出嫁前,娘都请大夫给你瞧过了,身体肯定没问题,药之类的你一定不要瞎吃。可是你婆母催你了?”   苏满娘摇头:“婆母并未催女儿,只是之前赏花宴上,看到以前认识的蔺怡,她都已经有两个孩子了。”   她与蔺怡只在那次赏花宴上远远见过一面,并未有过交谈。   蔺怡的情况也是她随意听到的一耳朵,但反正两人关系也不好,这个时候正好拖她出来背锅。   苏母显然也对那位当年苏满娘退婚后,特意跑到她家来对女儿冷嘲热讽的跋扈姑娘有些印象,不满地撇了撇嘴:“怎么哪儿哪儿都有她的事。闻筠你别急,你如果担心的话,娘这就叫大夫来家里,为你把把脉,查查身子。”   言罢,便让陈婆子出去叫人请大夫。   苏满娘看苏母已经歇掉了要骂她的心思,不动声色呼出一口气。   苏母平时不发火还好,一发火那简直吓人!   可算是将她哄了下去。   有蔺怡在,真好。   等请大夫的丫鬟走了,苏母才拉着苏满娘的手道:“我就说,让你小时候不要和你那两个皮弟弟下水捞鱼,大冬天的,还掉到冰窟窿里把衣服给弄湿了。咱家那个时候是穷了点,但也没有穷到大冬天的就让你们三个到河边去弄鱼回来吃的地步啊!你等着,等你两个弟弟回来之后,娘去拿那个笤帚去捶他俩去。”   猛然想起那时根本就是她自己闯的祸,之后拉了两位弟弟给她背锅的苏满娘:……   “娘,与大弟和二弟何干?!那个时候也是我自己馋鱼……”   “那他俩也没有尽到为人弟弟的责任!自从你掉下去以后,你这身子一到冬天就手脚发冷,指不定现在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病根。你说你出嫁前,娘让你喝了多少中药才调养好?!”   见苏母越说越生气,苏满娘乖顺的垂下脑袋,直到她将气撒得差不多,才巧言巧语上前,认认真真将苏母哄好,免得大弟和二弟当真被殃及池鱼。   她这次回来只是想念家人了,真没有让大弟、二弟继续背锅的意思。   没一会儿,大夫就被请过来了,是那位住在苏家附近的匡大夫,他今日休沐在家。   匡大夫给苏满娘把过脉,就捋着胡须笑道:“并无大碍,只是子女缘分未到而已。”   苏母松出一口气,却听苏满娘开口:“那便麻烦匡大夫给我母亲也瞧瞧,免得我不在家中,总是挂心。”   苏母瞪她一眼:“我这身体没病没痛的,有什么好查的,净麻烦人家匡大夫。”   “哎呀娘,女儿难得回家一趟,您便当是安安女儿的心也好。”   匡大夫也笑:“没错,只是把把脉而已,又不费什么功夫。”   苏母并不是很愿意被把脉,她总觉得每次把完脉之后,大夫都会说出她身体不少问题,一开药开了不老少,等吃完也不一定能见效。   特别她现在年纪大了,身体大多是些老人病,调养起来也不容易,耗费的时间和银钱却不少,而且现在她还要忙着给两个儿子娶媳妇,根本没有时间休息。   但今日女儿好容易回来一趟,她也不愿拂逆女儿的好意,遂点头应下,只嘴上还是道:“娘这身子一直都是老样子,左右都是那些老人病,你不用担心什么。”   匡大夫将手指搭在苏母手腕上,手指轻动,半晌眉梢轻拧:“老夫人最近可是经常心悸,心慌气短,失眠多梦?”   苏满娘看向苏母,苏母有些不好意思:“是有一些。”   “大夫,我娘这身体状况严重不?可能调养?”   匡大夫一捋胡须:“严重倒是不严重,只脉象凝塞短促,这种身体状况应是持续了挺长时间。再加上最近太过劳累……还是应尽快调理治疗为好,总是拖下去,对身体并无好处。”   苏满娘连忙开口:“那便麻烦匡大夫开个调养药方吧,六巧,你和陈妈跟着去抓药。”   六巧明白苏满娘的意思,是让她跟出去付账,当即蹲身道:“是,夫人。”   等匡大夫离开,苏满娘环着苏母嗔道:“娘您还说我!女儿的身体把起脉来可是一点问题都无,你倒是把自己累病了,难得女儿回来一趟,您看可还有什么没有弄完的,咱娘俩一起捋一捋。”   黎府,今日黎锐卿沐休在家。   难得他在家一趟,苏满娘却跑回了娘家。   黎锐卿上午到演武场去和黎川猛那个给他连续送了一个月苦药汁子的蠢小子切磋了一顿,把黎川猛给“切磋”地趴在地上起不来。   下午又将黎川智和黎川忱叫到书房中考校学问,从经史子集,问到经义典籍,让黎府这两位原本对于自己所学颇为自信的养子,被打击得有些垂头丧气。   三位养子中,黎川猛的状况还好些,总归他是学武的,对于同是武将的黎锐卿的实力早就有所了解,即便他被打趴在演武场地面上不能动弹,也只是在沮丧了一刻钟,就又凝聚出信心。   但黎川智和黎川忱就有些接受不了。   他们接受不了自己努力学习了好几年,还没有一个武将父亲基础扎实、知识渊博的事实。   黎锐卿看着被拷问的一脸土色的两位养子,翘着二郎腿嗤笑:“为父觉得你俩这就是对自己太好。县试府试该学习的资料,你们夫子和苏家舅舅已经给你们准备了不少,到现在还没有吃透,只能说功夫还没有下到家,其实还可以更勤奋一些。”   黎川智与黎川猛两人惭愧低头。   黎川忱动了动嘴角:“父亲,那孩儿可以把每天早晨晨练武的时间,用来温书吗?”   黎锐卿笑瞥他一眼:“为父感觉你可以边背书边练武,在体力匮乏时背书,思维会更清醒些。当然,智哥儿你也一样。”   黎川忱:……   黎川智:“父亲,孩儿知晓了。” 第95章 上门   批完两个儿子,黎锐卿看看外面天色, 时间也不早了, 于是起身, 从身后书架中取出几摞书:“你们两个相互交换看完, 明年的县试和府试,你们最好一次通过。为父接到消息,明年为父可能会调职, 离开辛图城,如果你们明年没有考过, 等再考县试和府试时,就需自己一个人回辛图来考了。”   黎川智和黎川忱面色一肃,连忙躬身行礼:“孩儿知晓了。”   直黎锐卿离开后,黎川智和黎川忱两人才面面相觑:“父亲今天的心情不大好?”   “我猜应是母亲回娘家帮忙不在府上。”   “所以拿我们三个开刀?!”   “瞎说, 这明明是父亲的临时抽查。”   说罢,黎川智将桌上的书与黎川忱一人抱上半摞,准备回去慢慢分着看。   起身之际,他随手翻开一页, 看着上面苍劲有力的字迹, 迟疑地眨眨眼:“是父亲幼时学过的书册……”   黎川忱也跟着翻开怀中最上面的一本书:“看注释添加的笔记变化, 应是每隔一段时间都有过添加。可是父亲前些年不是在边关出征吗?哪里来的时间学习?”   黎川智看了他一眼:“大概是因为,父亲在边关时是一边打仗, 一边学习吧。”   不然, 正常人又哪里能够做到凭借一个文人身体去了边关, 没有几年就闯下功绩, 逐步升值授官的传奇事迹!   这,需要大毅力!   既然有这般毅力,那父亲在边关时,一边学习一边练武,也便没有什么无法接受的了。   “所以,我们距离父亲幼时,远不足矣。”   黎川智想想自己今年是十二岁,父亲当年独自前往边关时也是十二岁,他们之间的努力程度却天差地别。   黎川忱也想到了这一点:“莫非父亲的学识都是在边关时,边练武边温习出来的?!”   如果这样的话,那他们确实该更努力一些。   果然是现在生活变好了,他们的人也变得更加松散和懈怠了吗?   明明曾经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时,他想象过很多如果能够继续读书、他会如何拼命用功的画面……   这厢,黎川智和黎川忱已经被他们脑补出来的黎锐卿曾经文武同修的艰苦生活给激励到了,那边黎锐卿则将那几本他曾经在边关时,被师父压着学习的那堆书甩给两个养子后,就去马厩牵上他的踏白去了苏府。   今日黎锐卿换了一身鲜艳的绛红色雪纹锦袍,鲜衣墨马,艳色昳丽,风姿不减。   行走在城中街道,不知晃花了不少年轻小媳妇的眼,偷走了多少大姑娘的心。   黎锐卿忍着路上各种粘稠视线的洗礼赶到苏府时,苏满娘还没出府。   他在门房处通报了一声,便被引着去了前院的花厅。   眼见婚期将近,苏润允三兄弟都在家中,没过一会儿,三人便匆匆赶来,黎锐卿注意到,他们前来的方向,应是二门方向。   “姐夫。”   两大一小三位苏家儿郎像他拱手,黎锐卿忙应声还礼。   “姐夫现在过来,可是为接大姐姐?”苏润兴情绪很高。   “确实,今日沐休在家并无甚事,便过来接一下夫人。”黎锐卿举止斯文,笑得儒雅,根本无人会怀疑他说的是假话。   “刚刚大姐姐也说看天色不早了,想必一会儿也该出来了,姐夫再稍等一下。”   然后这一等,便又是小半个时辰。   黎锐卿眼睁睁看着天色将要昏暗,才见到苏满娘和苏晏娘搀着苏母从二门方向慢腾腾地走了出来。   他目光不动声色滑过苏满娘紧紧握着苏母的手,以及眼底恋恋不舍的神采,垂下眼帘。   等苏母走近了,他随着几位苏家儿郎一起迎出去:“小婿给岳母大人请安。”   苏母连忙摆手:“哎哟玉清啊,今天让你久等了,闻筠这傻丫头非要陪我将那单子对完,还别说,最后还真挑拣出几项疏漏,真是帮了我大忙。”   “能够帮到岳母便好,”黎锐卿儒雅笑道,“闻筠之前在家中也挂念着岳母身体和大弟亲事的准备情况,小婿与母亲便一直催她回来看看,她还不好意思,怕人说嘴。让小婿说,都是一家人,何必那样见外。”   苏母心中一松,面上笑容也灿烂几分:“还是女婿你和亲家包容,正常来说,哪里有出嫁的女儿常回娘家的,这丫头,总是分不清轻重。”   说罢还不轻不重地拍了苏满娘一下。   苏满娘便腼腆笑,窝在苏母身边不舍地蹭了蹭,也不吱声。   黎锐卿看着她的身影,眼底透着几许宠溺和包容:“岳母言重了,在小婿眼中,闻筠自有千好万好,您可千万不要责备她。”   苏满娘知他这是在母亲面前给她做脸,让母亲放心她在黎家的生活,于是也配合地抬眸,向他展颜一笑。   或许是因为依偎在苏母身边比较放松的缘故,她看向黎锐卿时,眼底的笑意是柔的,甚至带着几许暖意。   黎锐卿身体僵了一下,只觉得这一瞬间,他的心在砰砰砰急速快跳,甚至仿似要直直跃出胸口。   这抹只是因为苏母,而看向他顺便带上几许情意的眼神,不仅没有让他感觉丝毫厌恶,反倒是让他的小心脏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狂跳不止。   他想,他一开始的思考方向可能是错的。   如果他是真心喜欢一个人,又怎么可能会厌恶对方看向自己时情意绵绵的目光?!   “大弟、二弟、三弟,那姐姐便先走了,若是有事,记得来黎府寻我。”   此时苏满娘正与三位弟弟一一道别。   三人看向苏满娘的目光依依不舍,苏满娘看着三人展颜一笑。   黎锐卿故作不经意地挪动了下.身子,向前斜走两步,行至苏满娘身边,刚好打断了一小会儿苏满娘望向苏家三兄弟的视线。   虽然只有那么一小会儿,但当苏满娘那暖融融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时,黎锐卿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仿若被温泉水浸泡了一般,舒爽得好像能冒泡泡。   等他在苏满娘身边站定后,这股舒适地余韵还没有过劲儿,甚至某一瞬间,他感觉这种震颤心灵的舒适劲儿,甚至比他出去挨上一刀更加舒服和爽快。   待苏满娘与苏家人告完别,与黎锐卿一起上了黎府的马车离开后,黎锐卿拉住苏满娘的手,低唤:“闻筠。”   苏满娘身子往离他稍远的地方挪了挪,“怎么?”   显然上次重阳节时,黎锐卿拉着她在马车上的荒诞一路的行为,现在还给她留下了不少的阴影。   此时,她再次看向他的眼神再次恢复清凌凌的,不再像是看向苏家人那般,满含着暖融心扉的情愫。   黎锐卿的心一下子沉寂了下来,他抬手轻抚了抚苏满娘的眉眼:“你倒真是一如既往的理智。”和冷情。   苏满娘并不知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见他只是神情叹惋,想必应是没有什么色色的心思,也就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温婉笑道:“这一点玉清你不是早就知道的吗?否则,你当时为何会与我定亲?!”   黎锐卿:……   他淡淡瞥她一眼,感觉自己胸口好像被扎了一箭。   但是苏满娘这话,又并未说错。   只不过曾经让他欣赏不已的理智,现在变得有些恼人。   他的手在苏满娘眉眼上轻轻摩挲,仔细打量着她眼底的真诚无伪,半晌叹出一口气:“等回去,为夫就为你重新选一款眉黛。”让你好好擦亮眼睛,瞅一瞅身边的好男人。   想他黎锐卿,面若潘安,艳若桃李,如果当真确定心意,任凭他这位小妻子再理智,他就不信他拿不下她,她会对自己毫不动心!   这一瞬间,他之前心间一直模糊不清的想法,终于开始成型。   苏满娘将他的手从自己眉眼上拍下:“眉黛不能总画,容易秃眉。”   黎锐卿:“……画眉会让你眼睛亮。”   “等我眉毛都没了,眼睛会更亮?”   黎锐卿:……   回到黎府后,黎锐卿到底没有真的送苏满娘一堆眉黛,而是在几天后,斟酌着给她送了一罐子高原枸杞。   “这是用来做什么?”苏满娘看着这一罐子颜色橙红的高原干枸杞,迟疑道,“这东西不是应该送去厨房吗?”   黎锐卿敲了她一下脑袋:“将这东西泡水喝,可以养肝、滋肾、润肺,你不是一到冬天就手脚寒吗?配上大枣一起煮着喝,对你身体好。”   喝得多了,眼睛亮了,也就能够赶快发现他浑身上下的好处。   苏满娘似懂非懂,但既然黎锐卿说了,她也就深信不疑。   刚好最近天气冷了,她的手脚都不是很舒服,便让丫鬟将寝室中的茶叶大部分都收起来,只为黎锐卿留下一部分,她这个冬天就喝这个大枣枸杞水。   几天后,比原先苏冯两家预定时间稍晚了三个月,冯家大姑娘冯欣玉,终于敲敲打打地嫁入了苏家家门。   苏满娘坐在女宾席上,帮着苏母一起待客,她看着苏母面上的喜气,心中的一块石头也跟着落了地。   总归人是成功娶进家门了,应是不会再出现其他变故了。   有了这位大弟媳妇的帮衬,想必接下来在二弟媳妇的亲事筹备上,母亲也能少受些劳累,轻松不少。   趁着前院开始热闹敬酒时,苏满娘带着小丫鬟们来到新房,那里,她曾经在黎府时看到的那位叫做葛巾的小丫头,正满脸喜气地站在房中伺候。   见她进来,葛巾连忙福身:“给姑太太请安。”   床上的冯欣玉顶着盖头的头略抬了抬,轻声道:“大姐姐。” 第96章 大弟   已经拜过堂, 冯欣玉便可直呼苏满娘一声大姐姐, 而不是之前那般生疏的黎夫人。   苏满娘微微颔首, 笑道:“不用多礼, 外面还热闹着呢, 估计大弟还得等一会儿才会进来,我便过来陪你说说话。”   此时喜娘还站在一旁看着,苏满娘也不会打破时下规矩给她送吃食,只是道:“一天劳累下来,身体可还受得了?!”   冯欣玉颔首:“现在恰在菊月, 天气还不算太冷,看来老天爷对我也很是照拂。”言毕,她又隔着盖头看向苏满娘方向, “之前多谢大姐的照顾, 欣玉铭记于心。”   对于她之前的状况, 她自己也很清楚。   在她应邀前往黎府的那一天, 如果途中再次出了什么不可挽回的意外, 或者她干脆没能够抵达黎府,与苏润允敞开心扉彻谈一番,再或者她干脆半路失约,那一趟无法成行,那么这桩婚事最终是否能成,就真的未可知。   每每思及此事, 她便会在心中由衷的感谢当时早早派出马车和人手在冯府外等着帮助她的苏满娘。   这份感激, 到现在两人顺利成婚, 她成功逃离了冯家那个火坑后,达到了顶峰。   “之前便欠大姐一声道谢,等到如今才说,实是因之前多有不便。”   苏满娘摆手:“我并非在帮你,不过是在帮我大弟罢了。如果因为我的这次邀约,让你在路上再发生其他不可挽回的意外,到时心中最难受的还是他。既然你们已经成就良缘,我当然是希望你们能够和和美美,白头到老。”   冯欣玉面上绯红,只是在嫣红盖头的遮掩下,并未被外人瞧见:“大姐姐放心,欣玉之后自会与夫君好好过日子。”   虽然娶了她,表面上苏润允能够得到的助力不是很多,但她却会倾尽她之所能。   只望夫妻和美,生活平顺。   待喜宴进行到尾声,到了离开苏府的时候,苏母面上的喜气暂消,对大女儿万般不舍,她一边攥着她的手,一边小声地与她嘱咐:“闻筠你现在成亲才半年,之前也找大夫查了确实没什么事儿,可千万不要背着人偷偷吃药知道吗?万一将身子吃坏了,将来你后悔都来不及。”   苏满娘认真颔首:“娘,女儿晓得的。既然是缘分未到,那女儿便认真等着就是。”   苏母虽说心中也担忧,毕竟女儿本来成亲就晚,现如今已然二十多,但这个时候只能一个劲儿地宽慰:“你婆母催你了没?”   苏满娘摇头:“倒是提过几次抱孙子,具体的却没怎么催,只是说过一嘴罢了。”   事实上,以黎母的性格,就连提她都提起得相当委婉。   见她懂了一点,就立马调转话题,生怕惹她伤心一样。   但其实,她并没有。   现在才只是半年,如果一年两年都未怀上身孕,到时她才会着急。   而且,她很肯定自己身子没问题,黎锐卿身子也康健,床事上两人更是分外和谐,那便更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苏母颔首,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她几句,才依依不舍地看着苏满娘带着丫鬟转身离开。   久久,风中传来一声叹息。   踏出苏府大门,苏满娘就看到正在苏府门外等待的黎锐卿。   如今天气渐冷,黎锐卿这次并未骑马,而是与苏满娘一起钻上了马车,见她面色尚好,询问:“刚刚离开前,岳母与你说了什么?”   他方才隐约瞧见,岳母面上似乎有些担忧。   苏满娘也并未隐瞒:“母亲见我这么久都没怀上身子,担忧我乱吃药坏了身子,叮嘱了我一番。”   关于这一点,黎锐卿也知晓。   他还知晓苏满娘上次回苏府时,就是用这个理由为她变瘦顶了锅,苏母因此还专门为她寻了个大夫查过,只是并未查出什么罢了。   黎锐卿侧身靠近她,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腰间,声音诱惑而低沉:“要那么早干什么,不若再过上一阵子?”   苏满娘有些迟疑地看着他,缓缓开口:“已经不算早了,我现在已经二十多,正常像我这个年龄的女子,现在至少都已经生完一个,有的,第三个可能都生完了。”   黎锐卿叹息一声,将手放下,表情有些悻悻。   他们二人现在床事上逐渐和谐,他正是食髓知味的开胃时段。   现在家中已经有了五个讨债鬼,他暂时并不想再多添一个出来,只要一想起苏满娘有了身孕后,自己将要素上至少一年,他的心里就开始不满足。   只是事关子嗣,他也理解苏满娘的想法,所以没有再多说什么。   “那便明年吧,我明天要出门执行公务,可能要等到年前才回来。”黎锐卿将头搭在马车壁上,神情无奈且惆怅。   苏满娘眯眸。   即便黎锐卿表现得轻松,她还是从他的神态中瞧出些许慎重与肃穆。   她半垂下眼睑,将手指搭在他的腰间轻轻摩挲:“那便早些回来,记得妾身曾经与你说过的,如果受了伤,那就素一个月。”   黎锐卿迅速抓住苏满娘的手,瞳孔微动:“那闻筠你今晚……”   苏满娘搭在他腰间的手顿了顿,而后抬眼向他温婉一笑:“妾身自当竭尽全力。”   黎锐卿抓住苏满娘的手力道更紧,就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他喜欢这个竭尽全力。   第一次,他坐在马车上归心似箭起来。   次日,苏满娘再次在床上清醒过来时,黎锐卿已经不在了。   “老爷昨天半夜就已经离开,让奴婢们不要吵醒夫人。”碧庚道。   苏满娘整理着衣襟的动作一顿,回身道:“我为老爷整理的包袱,他可有带上?”   “夫人放心,四个包袱老爷都带上了,并未轻装离开。”   苏满娘这才松出一口气,在外面出公务一直到天气渐寒,这带的东西少了,她还真怕他会受不住冻。   原本她还想多为他准备几个包袱,但黎锐卿却将数量限定在四个,不得已,她才将东西简缩了又缩减。   之后的一段时间,府中的男主子不在,苏满娘的日子越发清闲起来。   苏家大弟的婚事办过没多久,便是苏家二弟苏润臧的亲事,那位活泼并口带江南软语的举人家姑娘。   由于苏润兴想要与黎川智和黎川忱一起明年参加县试,因此,苏母在拿着日历牌左右寻思了一番,将日子定在了明年的三月间。   等到苏润兴参加完县试后,苏润臧再成亲。   至于之后,万一苏润兴能得中县试,还可以去参加府试,那也并没什么。   左右他二哥结婚,也不用他帮多少忙,只需他到时在家中待上两天即可。   听闻黎锐卿出门执行公务,苏母怕苏满娘在家中心情郁结,变得更瘦,还特意写了两封信过来安慰。   对此,苏满娘只是窝在烧了地龙的暖阁中,一边蜷缩着手脚,一边好笑回信。   她想,她很有必要在黎锐卿不在家的这段时间里,将她消失一段时间的小肥肉长回来了,免得苏母再担忧乱想。   晚上不用劳动,能够安心睡眠,一觉到天亮的生活真好。   偶尔她也会对在外执行公务的黎锐卿心存担忧,但眼见着腊月将近,年终府上铺子和庄子的结算出息,账本统计,给各家亲戚朋友同僚们的年礼,府中主子奴婢裁剪的新衣,以及府上备用的年货鞭炮等等,桩桩件件都该提前准备起来。   当人一忙碌起来,也就没有时间去想东想西,苏满娘最后只偶尔在晚间困倦入睡前,稍微想一下冒着凛冽寒风在外的黎锐卿,之后不过数息,就会被拉入黑沉的梦乡。   而另一边,此时好容易赶回辛图城外几十里大营中的黎锐卿,也收到了苏满娘最近一段时间的悠哉生活记录。   在他不在的这两月间,黎府中的三个小崽子黎霜、黎雪和黎川猛都相继过完了生日,在他们的生日期间,苏满娘都亲自下厨给他们做了一碗面条。   嗯,没有他的。   苏满娘冬日比较怕冷,所以大多时间都窝在听涛苑的暖阁中,黎霜和黎雪下课时经常会去陪她,她闲来无事时,给几个孩子一人绘制了一幅人物小像。   嗯,还是没有他的。   剩下的时间,则窝在暖阁中绣制斗篷,看大小和款式,应是为他年后生日准备的生辰礼。   嗯,这个应是他的。   偶尔,苏满娘也会和她那两位嫁到了外城的手帕交通信,或者接受一些宴饮的邀请。   黎锐卿:这两月间没有偷回娘家,他心甚慰。   他贪婪地将这份资料从头到尾看了两遍,刚准备放下,不期然地,原本被他压在心底、并且已经排除掉的怀疑,再次浮现脑海。   在这些宴饮中,苏满娘交谈的对象,大都是两类人。一类是书卷气息浓厚、性格文雅的,比如说那位沈雅,一类是长相美艳,或性格泼辣的,比如说城中比较出名的那位蔷薇美人,芮隽。   这两类人与之前苏满娘所交往的宗梦诗和徐萱,性格外貌各有相似。   莫非苏满娘当真是一位磨镜?!   还是,她只是恰巧相交的都是这两类人?!   黎锐卿又将手中的资料看了一遍,唇瓣紧抿。   胸口间最近越发不正常的凶兽正在烦躁地刨地嘶吼,在远离了苏满娘在外执行公务的这段时间,他不仅没有恢复到冷静,反倒比平常更加的躁动不安。   他以为,自从他少年时被两位舅母那样纠缠对待后,已经失去了爱上别人的能力。   但是现在看来,他不仅没有,反倒弥足深陷。 第97章 改变   心境并不平静的黎锐卿坐在简单的宽椅上, 看着手中的资料, 思绪逐渐飘远。   出门在外的这两月间, 他也曾认真想过, 自己到底是怎样沦陷的。   后来, 他在一次饮水时偶然生出一种猜想。   或许,苏满娘便恰如这澄澈的温水,初始时存在感不强,看似无甚攻击性,只会感觉暖凉适中, 分外解渴,留不下太多印象。   但时间长了,再坚硬的心都会在不知不觉间, 被这温水浸染上暖意。   直到察觉时, 才发现心早已习惯被这温热的温度包裹。   丢不掉, 离不开, 甚至忍不住想要靠近, 将这抹温凉紧紧纳入心扉。   这种感觉很奇异。   有些甜,又有些烦,但更多的,是在理清楚之后的暖融欣喜。   黎锐卿敛下眉梢,唇瓣不自觉勾起,他将资料放下桌上, 喃喃自语:“好像之前犯下了个错误, 不过也罢, 问题应该不大。”   成亲前的约定而已。   现在,既然她已将自己的心拿到手,让他升起了违背约定的念头;那么接下来,他自将使尽浑身解数,将对方的心也攥进手心里,让她也升出同样的想法。   不再像之前那般懵懵懂懂的不满足,也不再为他可能因为对方目中含情而产生不适的可能烦忧,既然已经明了心意,那么作为在战场上攻无不克的先锋斩杀者,他自是不允许她在自己的攻势下存有半分全身而退的可能。   乖乖束手就擒,是他为她安排的最终宿命。   数天后,黎府。   当苏满娘入睡前还在想着,眼看就要过年,黎锐卿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时,当晚在梦中便被一双熟悉的火热臂膀紧紧缠绕。   铺天盖地的吻密密麻麻覆盖在她的全身。   被打搅了好眠的苏满娘,手劲儿大得出奇,推也推不开,拧也拧不走,没过一会儿,便被推搡着陷入了情.欲的漩涡。   等她再次缓过神后,就看到身上的昳丽男子正披散着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俯身在她唇上深深印下一吻。   两人自从成亲后,便从未进行过唇舌交缠,最多只是唇瓣外的摩挲。   可能是两人都认为这是比较亲密的动作,成亲半年多来,哪怕两人在床事间已经将能干的、不能干的都干了个遍,却仍各自守着一条线。   让苏满娘时刻记得,这般亲密只是形式,不可陷入真心。   如今这是第一次。   朦胧间,她被这突然闯入领域内的舌尖给惊得一个激灵,想要询问他到底怎么了,却不想一张口,便被侵入,晕晕乎乎地被再次带入对方的节奏。   一夜无梦,翻云覆雨。   次日,苏满娘再次醒来后,还有些懵。   不得不说,哪怕之前半年多来,她与黎锐卿之间在床事上已经足够亲密,但昨晚的黎锐卿却仍旧给了她一种不一样的别样感觉。   似乎两个多月的公干归来,他变得更加强势,温柔,且饥渴。   她将这些想法在脑海中转悠了一圈儿,又抛至脑后。   应是疏旷了太久,所以才表现得那样激动吧。   毕竟黎锐卿这人,除了在外人面前表现得温文尔雅,在私下里,他做出任何不符合常理的事,她都不会惊奇。   比如,睡她月事被、让她背锅;再比如因为黎川猛去给他送苦药,在演武场中暗搓搓打击报复。   苏满娘有些困倦地在床上多赖了一会儿。   冬日天凉,黎母最近每日起得都很晚,便打发她不用每天都过去请安,她今日也实在有些懒得动弹。   刚眼睫半阖,默默想着事情,就发现床帐被人掀开,裹挟着一层些微的寒气,衣衫半开的黎锐卿又爬上床来。   苏满娘诧异睁眼:“玉清,你今日不去演武场了?”   这半年来,每日晨间起床后,黎锐卿都会先去演武场练武,只要他在府中不是受伤生病严重,就从未间断。   “不去了,太冷。”   黎锐卿毫无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样的话的自觉,见苏满娘瞪大乌溜溜的眼睛,他没忍住轻笑,“怎么,为夫都两个多月未归,现在想在床上多陪陪你,你不开心?”   苏满娘怔怔摇头:“并未有不开心。”   当然,如果他在措辞上,将“床上”换成“房中”,她会更加开心。   黎锐卿侧身,将身边软乎乎的妻子揽住,抱在怀中,一边享受着怀中软绵绵的触感,在心中发出舒适的满足叹息,一边嫌弃开口:“你这身子怎么这么凉。”   苏满娘眨眨眼,心说夏天时他可不是这样说的,嘴上却认真解释:“一直都是这样,所以妾身方才喜欢过夏,不喜过冬。”   夏天时,即便再热,她也感觉不是很明显,周身沁凉舒适;冬季时,却需穿得比别人多,手脚也比别人凉得厉害。   她偶尔回想,也觉得大概是苏母说的那次冬日落水的缘故。   那几年乡下家里实在是穷,祖父和祖母病弱,家中食物又实在有限,她没办法,冬日里偷偷去河边凿冰捉鱼,不小心掉进了水里。   之后又因怕苏父和苏母责罚,将大弟和二弟叫出来背锅,愣是在外面多磨蹭了一会儿,才敢回家。   虽说身子在之后那几年,已经陆陆续续喝了几年的药给调养好了,更甚至,无论嫁人前和嫁人后,找大夫给她查看身体时都说没有问题。   但这体质问题,却未有那么容易改善。   黎锐卿想着苏满娘资料上的经历,原先只是聊聊数语,他看过就忘,现下细细品来,却也不由为她曾经的经历心疼。   他俯身细细地在她腮上印下一吻,低声道:“我听闻,妇人进入孕期后,冬日里手脚就会自然发热,能好过一些。”   苏满娘眉眼低垂,掩饰住其中一闪而逝的失落,她的手缓缓覆上自己的小腹,平静开口:“那便再等等,看他什么时候会找过来。”   黎锐卿勾起唇角,只觉得情绪突然亢奋,他一个翻身继续覆在她身上,热情邀约:“既如此,那我们便再多努力努力。”   苏满娘眉宇间有些羞涩,推了他两下:“天色已经快亮了,等晚间再议。”   “无事,放下床帐后,一样都是暗的。”   ……   这一日,苏满娘直接与黎锐卿在床上胡来了很久,也不知晓黎锐卿到底是哪里来的那么多的精力。   晨间,等终于能够离开床榻,苏满娘半歪在软榻上,怀中抱着暖手炉,身上盖着小薄被,眼睛半睁半阖地听着六巧说着外面的八卦。   “……由于最近雪势太大,奴婢听闻外面有许多百姓的房屋都给压塌了。原本这件事是由刘知府在管,但最近辛图城外,不仅有损毁房屋的百姓,还有一些逃难的难民也都一水儿地往城中涌来。   辛图城中人手最近很是不足,奴婢猜想,会不会就是因此,老爷才会那般紧急地赶了回来。”   方才黎锐卿在床上和她终于胡闹完走时,甚至急匆匆地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   弄得她根本不知晓,他现在到底是时间紧急,还是时间充裕。   现在听完这些六巧带回来的最新八卦后,苏满娘心中想着,应该还是紧急的吧,只不过可能对黎锐卿而言,可能床事要比早餐重要。   “老爷临走时,可带了什么吃的。”   “回夫人,带走了五个大包子。”   “那便好。”   苏满娘将酸软的腰肢在软榻上又动了动,想了想又问:“最近城外可有人施粥?”   “有的,有几家在施。只不过对比城外的百姓和难民数量,聊胜于无。”   苏满娘就府中的存粮状况思索了一下,半晌沉吟道:“去叫蔡管家来,我与他商议一下施粥的事宜。”   “是,夫人。”   等六巧出去吩咐小丫鬟跑腿时,苏满娘微微侧头,看着窗外呼呼刮着的寒风。   想着今早匆匆离去的黎锐卿,以及城外聚集的百姓们,眉宇间一片沉凝。   瑞雪兆丰年,只望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季,明年会是一个好年。   今年辛图城外的难民来得着实太多。   冬日间雪势大,房子被积雪压垮,地里也没有什么吃的,再加上其他种种原因活不下去的百姓,纷纷都往辛图城外聚集,等待朝廷救济。   辛图城的刘知府差点愁掉了大把的胡须,他在初步统计了情况后,就与下面的官员商讨对策,申请开仓放粮的折子早已递了上去。   在折子被批复下来前,他只能先发动城中的官员和世家为城外的百姓搭上一把援手。   黎锐卿此时正带着手下的兵一起为城外百姓搭建能够避风雪的冰屋,这是他之前在边关时,从一位老兵处听到的法子,胜在能够节省成本,方便快捷。   百姓人数过多,中午黎锐卿都没有回去用饭,等到下午时,一位眼熟的黎府小厮捧着一大碗稠粥跑了过来,喊道:“老爷,您先吃一碗粥暖暖身子。”   黎锐卿奇怪地向他来处看去,询问:“你怎么过来了?”   “回老爷,夫人说城外难民数量过多,想为府中多积一些福报,便让小的们出来施几天粥,也为城中缓解一下压力。”   黎锐卿眉梢一暖,接过还烫手的稠粥,笑道:“我知晓了,你们自去忙吧。”   一身暗红色盔甲和披风的男子,本就一副倾城好相貌,现如今眉梢舒展,笑意暖融,不禁看迷了人的眼。   小厮先是一怔,而后马上低头应声:“是,老爷。”   说罢,一边往府中施粥的地方跑去,一边在心中道:怪不得之前府中有规矩,未婚的小丫头们,一律不许随意抬头直视大人。 第98章 投怀   就大人这般相貌和魅力, 在不准直视的前提下, 就已经有一堆小丫头仿若飞蛾扑火般前仆后继。   那若真能睁大眼睛随便瞧了,那还得了?!   而事实上, 也确实如这位小厮所想。   上午, 黎锐卿刚刚出现在城外与兵士一起维持秩序、巡视搭建冰屋进度, 就吸引了不少少女的目光。   这些目光, 一开始还大都是含蓄且自卑的, 但当黎府的施粥摊子搭建起来, 前往领粥的百姓们知晓了这位黎将军的状况后,不少逃难过来、膝下尚有花期女儿的百姓, 都不由心思活泛了起来。   家中只有一妻, 并无妾室通房。   只观这次来施粥的米粒稠度, 就知家中定然不缺米粮, 相当富庶, 再加上人长得好,官位也高,貌似也并无不良嗜好。   若是能够进入其府中, 做得个妾室通房, 也总比跟着他们这些老头子老婆子在外面, 眼看着就要活不下去被冻死了强。   再说,女儿若能得入那位爷的眼,到时也可以在里面帮他们一把, 免得他们一起被饿死的命运。   再或者, 即便当真做不成, 也可以考虑进去先做个丫鬟婢女,赚上点银两月钱,之后再徐徐图之。   不得不说,难民群中,还真有不少人家在心里打起了这主意。   在难民们在城外聚集的这些日子里,已经有不少携儿带女的人家坚持不下去的。   将儿女卖出去换了银钱的有,将女儿半卖半送给人送去当小妾丫头的也有,像是今天出现在城外的黎锐卿,则明显是家中有女儿的百姓们,如今能够遇到的最好选择。   不仅地位高,后院还清净,如果真被看中,那上辈子是积了多少德,这辈子是有多少享不完的福报。   原本就已经有不少姑娘是乐意的,现下眼见着这位俊美的大人接住家中下人送来的粥碗时,那眼底一闪而过的温柔,就更是被引得春心萌动,晕晕乎乎地找不着北。   于是,等黎锐卿回到帐篷中,三两口将那碗热乎乎地稠粥给吞吃下腹,走出帐篷准备继续视察情况时,便见到一位只穿着件单薄夹袄的纤细少女突然脚踝一崴,向着他这个方向倒来。   黎锐卿脚步快速向后一退,刚好错开那少女倒下的位置。   “砰”的一声,那位身姿轻盈的少女,狠狠地摔倒在了地上,那一瞬间袭来的疼痛,让她疼得面貌有了一瞬间的扭曲,就连方才特意摆在面上的楚楚可怜都维持不住。   黎锐卿站在少女倒地位置一步远,目光深沉地瞥了她一眼。   感觉这个瘦子倒地的动静,竟比他将自家胖媳妇往床上扔的动静都大,可见是着实摔得不轻。   不过也活该她会如此,好死不死地往他身上倒,那粘稠的倾慕目光,恶心得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争先恐后地挤了出来。   黎锐卿按捺住心底亟欲爆发的不耐与怒火,迅速转身就准备离开。   却不想刚走两步,就被那少女嘤的一声叫住,可怜兮兮道:“大人,小女子实在生存不下去,敢问大人家中可缺打扫暖床,小女子愿尽绵薄之力。”   故作可怜的轻柔语调,因过于寒冷和疼痛而打出的冷战,失却了暧昧的挑逗,只剩下几分滑稽的好笑。   黎锐卿连步伐都没停,直接开口:“活不下去就去领粥喝,可见是个蠢的。”   若是平时,黎锐卿在外形象讲究温文尔雅,很是讲究一些文人的礼节与规矩,并不会像这样去直接下一位姑娘的颜面,但是现在,或许是因心中已有所属,他对这些看向对他目的不纯的姑娘,就越发不耐。   他心悦之人,现在还心门紧闭;他所厌之人,反倒一个比一个勤快地飞扑过来。   这其中强烈的反差,又怎能不让人心闷和厌烦?!   虽说他现在也想象不出,苏满娘若是用这种倾慕的目光看向自己时,会是什么模样,但之前的尝试让他知晓,她对自己的情意不需要表露很多,只需浅浅一层,脉脉如水,他心中一直叫嚣着不满足的凶兽就会得到安抚,逐渐满足。   在距离黎锐卿所在位置的不远处,因为雪大,最近几日学堂放假,听闻府中施粥,一起跟着出来的黎川智三兄弟停下脚步。   他们目光微妙地看向倒在地上不动,仍在努力维持柔弱造型的少女,再看向养父面上明显的不悦和嫌弃,默默地往后一起退了两步。   现在并非出现的最佳时机,暂且躲住,免遭嫌弃。   再然后,之后的短短一段时间,他们就有幸见识到了他们养父的强大魅力。   在继一开始几个投怀送报无果的姑娘后,之后还有一见面就跪下陈述实情请求收留的,父母双方带着跪地请求将女儿带走的,甚至还有病得双颊晕红、楚楚可怜,走到他附近刚准备坚强地陈情几句,就软绵绵晕倒在地的……   纵使花样迭出,这些女子的攻势却无一例外的,全都败了。   倒是有几个父母双亡、跟着乡亲们逃难于此的瘦弱小子和干巴巴的懵懂丫头,黎锐卿在询问过后,让他们到黎家施粥的队伍中,等着之后跟着一起回黎府,签卖身契。   黎川猛一通看下来,叹为观止,用胳膊肘儿捅着黎川忱小声偷笑:“弱柳扶风,楚楚可怜,弱不胜衣,可都是二哥你喜欢的类型,可惜……”   黎川忱一巴掌将他的胳膊肘儿拍了下去,沉痛咬牙:“我不是早就说过,我改审美了吗?!”   一个黎霜那种类型的,只会让他心累,一群眼前这样的,想想就让他头皮发麻。   等黎锐卿巡视过一圈后,回身看着不远处跟了有一段的傻愣愣养子,挑了挑眉:“你们怎么来了?”   三人面面相觑,黎川智上前一步:“回父亲,最近学堂因大雪提前放假,年前已经不用再去了。听闻府上在城外施粥,我们三个便相约一起出来看看。”   黎锐卿唇角笑意更浓,眸光渐缓:“可是你们母亲让你们过来的?”   黎川智摇头:“并未,听闻今早母亲身子不适,我们只在院外行了礼,并未能进去请安。”   黎锐卿眼底的笑意瞬间收起,虽仍是笑着,但却莫名让人感到几分凉意:“那你们便自行去看看吧,不要给我往府内带丫头。”   三人脸上一红,想要反驳,但是想想父亲刚才的一连串遭遇,又纷纷住了嘴,点头应是。   等三人看着黎锐卿带着士兵走远,才又凑在一起低声讨论。   “父亲刚才心情突然不好了,为什么?”黎川猛率先提问。   黎川智和黎川忱若有所思。   “感觉上,好像是因为听闻我们是自己来的,不是母亲派来看望他的?”黎川忱提出一个有些不大着调的猜想。   即使他们都感觉养母不错,养父与养母之间感情很好,但一直以来,看黎锐卿和苏满娘各自的长相和地位,他们都感觉应是养母喜欢养父更多一些。   但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原来他们的养父同样很在乎养母,甚至还有可能,根本就是处于感情上的弱势地位?   黎川智伸手敲敲两人的脑门,嗤笑:“瞎想什么呢?也可能是父亲昨晚刚回来,与母亲闹了什么不愉快,仅此而已。”   所以父亲才会见到三人出现时,如此在乎母亲的消息。   黎川忱与黎川猛拧眉想了想,显然也感觉是这种答案更加合理,纷纷舒出一口气。   “这样才对嘛,吓死我了。”   “我就说咱们养父那种人,怎么可能会是感情上处于弱势地位的人。”   “对对对,不可能,不可能。”   黎川智也跟着板着一张脸点头。   就他们的那位养父,心思深沉、武力强悍,而且身上还有点神秘的未知强大,怎么可能会处于弱势?!   绝对不可能!   另一边,已经重新回到帐篷中的黎锐卿,却一边听着手下汇报的冰屋建造情况,一边在心中懊恼。   当初为什么要嘴贱,反复强调什么私人空间,不能互相掺手。   现在好了,他出门在外,从未接到过一次闻筠送来的温暖、关怀和体贴,反倒是府中的几个小子丫头们,都会时不时的得到她的谈心交流。   果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吗?   *   当晚,苏满娘刚与黎母一起用过晚膳,回到听涛苑不久,就见黎锐卿一身风雪地走进内室。   她忙上前,帮他将身上的斗篷解下来,交给丫鬟去放到熏笼上烤干,防止明日再用时还一身潮气。   “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我现在让婆子们去将浴桶盛满热水。”   黎锐卿接过茶盏,惬意地三两口饮下,只觉得被风霜快要冻僵的肢体逐渐恢复温暖,就连眉宇也不由松快下来。   他看向苏满娘,缓声笑道:“今日午间在外巡视时,由于太忙都未来得及用食,得亏夫人你派人在外面施粥,让我得以抽空用上一碗。”   苏满娘眨眨眼,心里一下子就愧疚了。   她今日由于手脚实在太冷,怎样也暖和不过来,在屋内窝了大半天,黎锐卿却在这种天气,在外面冒着风雪呆了一天,连口热饭都未能及时用上。   她轻抿唇瓣,试探开口:“那不若明日妾身派人给你送饭?”   黎锐卿皱眉思忖,苏满娘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似是有些越界了,忙又开口准备挽回:“若是不方便那就……”   “也行。我算了一下,明日执行公务的地点,还是在辛图城外,到时午间,就麻烦夫人将饭食送到东门外的将军帐篷中即可。”黎锐卿在苏满娘开口反悔前,说道。 第99章 擦背   苏满娘怔了一下, 点头:“那好, 妾身明日让人给你去送,玉清你想吃些什么?”   黎锐卿将茶盏饮完, 又拎起旁边的茶壶, 为自己斟上了一杯:“有些想吃夫人之前亲手抻的面条, 不过想想, 距离有些太远, 真若是面条的话, 带出去就该坨了,那就随便换点其他什么, 只要是热乎的就行。”   苏满娘柔声应下:“面条你若实在想吃, 就等明晚你回来后我再为你做。出门在外, 即便公务在身, 也不能落下吃食, 否则等以后落下胃疼的毛病就不好了。”   黎锐卿垂下眼睑,“我前两月在外公干时,胃部就时不时的不舒服, 也想要和缓一下好好用膳, 只是公务太忙, 实在没办法,跟着士兵一起干啃了两个月的饼子,最近晚上有时还会难受到睡不着觉。”   苏满娘眉梢皱得更紧, 突然感觉自己有些不称职。   她嫁入黎府后, 生活质量直线提高, 吃黎府的,用黎府的,享受黎府的,结果现在黎府的真正主子却在外面干啃了两个月的饼子,她却没有丝毫发觉。   早知如此,自己在他离开时,哪怕给他再多塞几罐肉酱也是好的啊。   “若夫君不嫌妾身麻烦,以后夫君上值时,如果离家不远,我便让家中小厮去为你送去饭食,免得以后真将胃吃出些毛病,再调养起来又伤身又费时。”   黎锐卿动了动唇角,似是犹豫,似是心动,半晌终于吐口:“若是不麻烦的话。”   苏满娘连忙摆手,温声开口:“不麻烦,不麻烦。”   偌大的一个黎府都是黎锐卿的,让黎府主子吃上一顿正经的热乎好饭,又算得上什么麻烦。   这时,往内室搬运热水的婆子也退了出来,躬身道:“老爷,夫人,浴桶已经准备完毕。”   “知道了,你们退下吧。”   “是。”   黎锐卿三两下将手中茶盏再次喝完,一边解衣,一边往浴室方向走:“闻筠可要来为我擦背?”   苏满娘迟疑了一下:“我?”   “可还方便?”   苏满娘踟蹰一下,她不是很想去。   但是女子出嫁以夫为天,她在家中躺了一天,夫君劳顿归来后,只是帮忙擦个澡而已,也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   “当然方便。”   苏满娘起身,看着自己身上厚厚的棉服,想了想,将身上的厚棉服脱下,从衣柜中取出一件稍微轻薄一些的半新不旧袄子套上,挽起袖口,并用丝带扎上,才深呼吸一口气,踏入里间浴室。   浴室中水汽朦胧,氤氲缭绕,一位纤长的绝色美男正举止优雅的褪下.身上的中衣,虽是动作轻缓,但一举一动间,却极尽诱惑和撩人。   站在浴室门外的苏满娘情不自禁地顿住动作,睁大眼睛咽了两下口水。   如斯美景,如斯美男,简直就是对她这颗向美之心的艰难考验。   浴桶旁的黎锐卿却仿若对她的存在无觉,只继续褪下.身上最后的一层里衣,打散头发,披于身后,如墨缎的黑发披散之下,直挡住他劲瘦的青紫腰身,以及再往下的惑人弧度。   黎锐卿迈动大长腿向着浴桶走去,眼见就要跨入其中时,他突然回头,充满水汽的桃花眼中满是诱惑的邀请:“在那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过来。”   “哦?哦。”   苏满娘感觉自己心脏噗通通跳得厉害,她在心中暗骂自己不争气。   明明黎锐卿身上的每一寸皮肤,她都碰过,甚至还都掐过,怎么亲密接触时,也没这样,现在不过是远远围观一下他在朦胧水汽中脱衣,就紧张得不知该先迈左脚还是右脚。   转过身后的黎锐卿眼底浮现出一丝浅淡的笑意,他长腿一迈,跨入浴桶,被暖和的热水浸没身体,唇畔逸出一丝满足的呻.吟。   苏满娘干咽了两口口水,行至黎锐卿身后,抬手,先帮着他将长发暂时用发簪挽起,取过旁边的水瓢,一勺又一勺地往他身上浇着水。   之前在晚间,在床帐内用微弱的光线打量黎锐卿的身体,模糊却并不清亮,山顶温泉时,又因为太过羞涩,一直不敢睁开眼睛四处乱瞧。   现在,在浴室四角的透明八角宫灯下,苏满娘可以清晰地看到黎锐卿手臂、肩膀、后背和前胸上的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疤痕。   再探头往下细瞧,甚至大腿和小腿上,也比比皆是。   她拿着湿帕子,在黎锐卿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等到擦完后,心头原先的所有旖旎和心跳都已化为子虚乌有。   仔细看来,黎锐卿身上,可以说除了脸、脖子和手背这些常常露出来的部位以外,身上的每一处皆留有伤疤。   世人只看到黎锐卿年纪轻轻,便已成为正四品将军,却少有人能够仔细地探知,他都为这个四品将军的位置付出了什么努力,经历了什么坎坷。   想想自己曾经竟然为他弄脏自己月事被,而对他心有怨言,苏满娘心间就不由生出淡淡的懊恼。   现在想想,彼时他应是在完成什么机密任务,不想外界知晓他受伤,这才借着自己来葵水的时机去执行。   若是能够圆满完成任务,也没人会想去在身上特意留下刀伤。   黎锐卿半坐在浴桶中,一会儿撇脸,一会儿抬腿,等到最后磨磨唧唧地将头发给洗完,回身去瞧苏满娘时,却发现她唇畔柔和,眼底清凌。   神态一派平静。   就仿佛是个身处在佛堂中,心如止水的姑子。   黎锐卿:……   他喉头一梗,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黎锐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自己的身子,肌肉线条流畅,身材比例良好,就连身上代表武将的疤痕勋章都是层层叠叠,密密麻麻。   这般美男放在眼前,连眼波儿都不颤一下,莫非他这小胖妻当真是磨镜不成?!   黎锐卿一边取过旁边的棉布擦拭身体,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苏满娘的反应。   再或者,她只是被自己身上的疤痕吓到?!   是夜,黎锐卿用熏笼熏干发后,便与苏满娘早早入了睡。   在外接连两个多月的公干,归来第一天又因为思入骨髓,直接拉着睡梦中的苏满娘彻夜鏖战,现在的身体早已疲惫。   上床之后只与略略与她说了两句,便沉沉地进入梦乡。   等到黎锐卿睡着后,苏满娘侧头静静地看着他眉眼下的青黑,和面上显而易见的疲惫,心中再次检讨自己之前的不上心。   在其位,谋其政。   既然她已经坐在了黎府女主人的位置上,那么之后便应在黎锐卿不会感觉到不舒适的范围内,尽量照顾他的生活。   如此想着,她在心中又盘算了一番明日中午给黎锐卿捎过去什么饭菜,怎样让食盒中的饭菜保温,才脑袋一歪沉沉睡去。   次日,苏满娘是在久违的暖融融温度包裹中清醒过来的。   她有些眷恋得感受着自己手脚上难得的温暖,半晌,眼帘微颤,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滚到了黎锐卿所在的这半边床,且还直接钻进了他的锦被,将半边身子压在对方身上。   她感受着自己正压着对方手臂的玉兔,小心翼翼挪开了身子,顺便在心中检讨了一下自己晚上的不老实。   大概因为昨晚她滚到了黎锐卿身边的缘故,一晚上她身上都是暖洋洋的,没有被冻醒过。   她又贪恋的在方才那暖融融的被窝中触摸了两下,才又重新缩回自己的被褥中,重新闭上眼帘。   她没有注意的是,在她闭上眼睛没多久,黎锐卿的嘴角突然隐秘地上翘了一下,露出了得逞的微笑。   又过了一会儿,苏满娘听到黎锐卿起床的声音。   “啧,睡落枕了?真麻。”   苏满娘不动声色的将身子往被窝中缩了缩,想想自己不够纤细轻盈的体型,心说那大概是被她压的。   很快,黎锐卿就穿戴完毕,起身离开。   苏满娘在被窝中又待了一会儿,才重新睁开眼帘。   她不由在心中感慨:还好两人成亲后,黎锐卿拒绝了让她每天早起、为他整理衣衫,否则今早这种情况,她还有些尴尬。   而另一边,已经离开听涛苑,直接到演武场开始练武的黎锐卿,则再次懊恼。   当初刚成亲时,他到底是哪根筋抽了,说出以后不需要苏满娘为他整理衣衫这种话,否则今早,他还有一百种将对方逗到脸红的方法。   或许最近他可以尝试收回之前那句话?!   至于男子汉大丈夫,一个唾沫一个钉这种话,黎锐卿表示,自己是个有教养的文明人,从来不往外随地乱吐唾沫。   晨间,苏满娘抱着暖手炉,去澄心院与黎母请安。   今日,苏满娘到的有些晚,她去的时候孩子们都已经到了。   “闻筠你来了,快坐,快过来坐,今天外面可冷了。”黎母一看到苏满娘便笑意盈盈,合不拢嘴。   每每看到苏满娘时,她就在心中感慨一句,还是儿子的眼光好,比她当初的眼光好多了。   只除了一点,黎母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滑过苏满娘的小腹,只除了一个小孙孙,现在的生活简直就完美了。   苏满娘并未注意到黎母的小动作,只表情温和的和苏母略聊了会儿天后,才询问几个孩子们的近况。   黎川智道:“我和忱弟最近在学业上已经不再学习新的书籍,只是不断地巩固,有疑问便去询问夫子,等待明年二月间的县试。”   现如今已是腊月间,距离二月份满打满算还有两个月,时间已经略紧。 第100章 送饭   苏满娘温婉颔首:“那你们两个便好好准备, 全力以赴, 至于到时考试时需要准备的东西,我最近会为你们都准备好一份,再有缺的少的, 你们最近也可以问问同窗, 到时候咱们再往上添。”   “多谢母亲。”   黎川猛对做学问实在不擅长, 他现在只是每天跟着师父学武,以前每每被问到自己最近的学习进度时, 他都有些头秃。   一连两年下来, 他的书法勉强也只能算是能看,练武虽说有了不少进步, 却也打不过他的武师父,就连他曾经偷偷攒下的小木船, 都没有捏坏一个。   但是今天, 他第一次骄傲地挺起了小胸脯, 从自己怀中小心地取出一只破破烂烂的小木船, 兴奋道:“母亲, 我现在已经能将这种木船给徒手捏碎了。”   苏满娘:……   她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 不知为何,她看着猛哥儿手中这艘小木船竟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看过。   “这艘木船……”   黎川猛摸摸鼻子,激动开口:“就是曾经润兴小舅舅买的那种小木船, 我之后将那个小摊贩上这种木船都包圆了。母亲你别看这木船现在破破烂烂的样子, 但这是我努力了两年的结果。我之后还想捏碎第二个, 努力了半天竟然没有成功,希望下一艘木船被我捏烂,时间能够缩短到一年。”   这样一点点进步下去,他迟早有一天,能够达到母亲这般厉害的程度。   嗯,想想苏满娘当时将木船捏碎的年纪,他就暂时将这个目标的完成时间定到十八岁吧。   苏满娘:……   她就说这船好像在哪里见过,原来竟然是它?!   她有些迟疑地开口:“当时猛哥儿你也在附近?”   黎川猛点头:“没错,当时父亲带着我们三个在二楼吃饭,刚好看到母亲和润兴小舅舅在书斋外,当时看得我都快激动坏了。”   苏满娘:呵呵。   是看到她吓走童敏凤激动坏了,还是看到她捏碎这木船激动坏了。   她就说,自己在拧黎锐卿时,手上使了那么大的劲儿,他为何从始至终都未表现出半点惊讶,原来源头竟是在这儿。   “那猛哥儿你便继续努力。”   至于教导对方诀窍什么的,她是不敢应承,因为她这根本就是天生神力,压根就没有什么诀窍的。   黎霜近半年来,活泼了不少,不过她可能也敏锐地感觉到黎母不是很喜欢她的缘故,每每在澄心院时都表现得相当乖巧,从不多话。   等轮到她时,她从帕子中取出两个如意结:“这是我为祖母和母亲做的,希望祖母和母亲岁岁如意。”   苏满娘将东西接过,做得略显简单,但于她这个年纪却已是不错。   “霜姐儿费心了,母亲很是喜欢。”   黎母将东西接过,看着面前这丫头眉宇间与她的几分相似,眼中快速滑过什么,低下头挪开了视线:“费心了。”   黎霜眼神晶亮,虽只得到了黎母的三个字,却依旧让她很是兴奋。   黎雪倒并未准备这些东西,只说最近钻研了一本棋谱,等什么时候来寻祖母,和祖母一齐探讨一番。黎母果然很开心:“好好好,那祖母便等着你过来陪我这老婆子下棋。”   黎霜小小的身子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看着祖母面上那自己从未见过的开怀笑意,眼底快速滑过一丝羡慕。   几人对面,黎川智与黎川忱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又快速移开目光。   请安结束后,苏满娘回到听涛苑,她先是拟定了一份菜单,送到厨房,并嘱咐了食盒中需要准备的东西。等到一切都准备完毕后,才取出账本子,处理最近几天积累下的事务。   快到正午时,厨房卡着时间将苏满娘要求的东西全部制作完成,一个婆子挎着篮子来到听涛苑中,给她检查。   苏满娘一一查过后,点头,又起身去了趟小厨房,等出来后,方对六巧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让她带上两位小厮一起,去城外给黎锐卿送膳。   辛图城外,黎锐卿从快到午时开始,便回到了辛图城东门外的帐篷中。   段仪看着他的模样,奇怪道:“将军,快到中午了,兄弟们准备进城去弄点吃的,您要不要一起?”   黎锐卿慢条斯理摇头:“不了,一会儿家中夫人会派人送膳过来,我便在这里歇息一会儿就行。”   “哟,还是将军夫妻感情好,那我们就先行一步了,将军,告辞。”   “慢走。”   黎锐卿在账内并未等太久,就有士兵进来通传,说是有黎府的丫鬟和小厮前来求见,是否通传。   黎锐卿正襟危坐,轻轻颔首,很快便看到六巧在两个高壮护卫的陪伴下,挎着一个食篮走了进来。   “给老爷请安,奴婢是夫人派来给老爷送午膳的,今儿个夫人为老爷准备的是烧锅子,夫人说老爷在外执行公务,担心您身体受寒,吃得热乎些,对身体有好处。”   说罢,六巧便在黎锐卿的允许下,打开食篮,并为他一一摆上。   食篮中有一个小巧的炭盆,旁边的两名护卫将食篮中的火炭点着后,六巧就将一枚小巧的铁锅给架在其上,边整理边道:“这锅里的汤头,是夫人吩咐厨房熬制了一个上午,特别鲜美,采用的都是夫人的独家秘方……还有这面条,是夫人亲自去厨房抻好的,您最后可以下着吃……”   这锅子并不算大,一看便是适合单人食用。   黎锐卿一边看着六巧忙活,一边似漫不经心询问:“这锅子是什么时候买的?”他怎么不知晓家中有这东西。   “回老爷的话,这锅子是半月前打制好的,因夫人体凉,冬日里实在不是很愿意出屋,就专门请人打造了这种小锅子。打造了好几个,府中的主子们一人一个。”   原来也有给他打造。黎锐卿心中暗忖。   再抬眼看眼前这锅子,果真在其上发现了一处不易察觉的苍松图案,确实是给他打造的没错。   无知觉的,他的唇角开始上翘。   没一会儿,锅子中的汤头开始沸腾,六巧与两个护卫静静退到一边,不再说话。   却没想到,黎锐卿刚刚拿起筷子时,又开口询问:“夫人今天中午吃的也是这个吗?‘   “回大人,是的。”   黎锐卿面上更满意了几分。   事实上,由于厨房中午熬的汤头多,下人们在统计过其他几位小主子们的意见后,黎府中几乎每位主子吃的都是烧锅子。   只不过由于天气渐冷,春泽院中的两位小姐是在一起用的,凌旭院中是三位小少爷是一起用的,苏满娘干脆跑到澄心院,去与黎母一起凑了个热闹。   等黎锐卿回到府中,询问完蔡管家今日家中情况后,最后不知怎地,又顺便多问了一嘴今日中午众人的饭食。   “今日夫人让厨房准备的烧锅子,府内的各个主子以及小主子,用的都是这个。”   黎锐卿眼神微妙:“……所以,也是夫人为大家抻的面?”   “这个倒不是。”蔡管家急忙摇头,“夫人只为老爷自己抻了点面,剩下的,都是厨下厨娘抻的。”   黎锐卿神情稍霁。   将人打发走后,他又坐在书房静静思忖,半晌,他突然眯起眼睛,抬手敲了敲桌子。   一道黑影马上出现在屋中:“首领。”   “上次让你查的东西查清楚了吗?”   “回首领,已经查清楚了,确实正如首领所想。”   黎锐卿面色有些难看,他拧起眉梢,想了想京都最近的局势,开口:“再推一下,我今年必须攒够政绩,明年刚好可以升职,被调回京都,到主子身边。”   “是。”   黎锐卿在书房又坐了一会儿,才走到书房内室的铜镜旁整理了一番衣衫,抬脚往听涛苑而去。   听涛苑中,苏满娘自从听到六巧带回来的消息后,就一直在等着黎锐卿回来,并未先传膳。   等黎锐卿裹挟着一阵寒风踏入内寝,她忙上前迎接:“玉清,你可回来了。”   黎锐卿颔首:“刚刚去书房放了点东西。”   苏满娘点头,又为自己描补:“妾身并未有探听你**的意思,只是见天色大暗,有些担心。”   黎锐卿低头,看着她眼底真挚无伪的神色,妩媚的桃花眼上扬,绽出星星碎碎的笑意:“不必担心,你夫君我实力不错,一般人奈何不了我。”   说罢,他将身上的大氅解开,交到一旁等候的丫鬟烘干,自己则挥退了下人,进入内室。   不一会儿,就将方才身上所穿的褐红色锦缎长袍,换成紫红色云纹苏锦,整个人身上的气质,也随着衣衫的更换,立马鲜活了起来。   黎府用餐并不算是铺张,一般只黎锐卿和苏满娘两人进食,只会上六菜一汤。   鉴于每一盘的菜量都是适中,往往一餐下去,以两个人的胃口刚刚好。   苏满娘先为黎锐卿盛了一碗暖身的山药排骨百合汤,两人各自用了一小碗,才开始动筷。   却在这时,黎锐卿突然拿起公筷,给苏满娘夹了几筷子豆芽。   冬日里,各个府上的青菜种类逐渐减少,苏满娘又是一个喜吃清淡的,因此府上为她准备的膳食基本都是在白菜和萝卜里面打转。   只豆芽,每隔一段时间厨下都会发一次,让苏满娘每每用到,都觉爽口不已。   苏满娘静静地看着碗中的豆芽半晌,疑惑地抬眼看他。   上次他给她夹菜,还是那筷子暗有所指的牙签肉;再上次,则是别有意味的腌鸡爪。   那这次,莫非是暗示她瘦了、胸小了,像是豆芽菜? 第101章 蠢蠢   察觉到苏满娘的视线, 黎锐卿眉梢微动, 向她展颜轻笑:“既然爱吃,那便多吃些。”   仿若他刚才只是顺手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并无其他含义。   苏满娘抿唇颔首, 温婉轻笑:“多谢夫君。”说罢便夹起一筷子放入口中轻嚼, 将方才的怀疑抛至脑后。   反正若他真敢表露出打趣她身材的意思, 她自有其他方法收拾他。   想至此,苏满娘目光似有若无地晃过黎锐卿的腰, 又迅速收回, 至于她心里转悠着什么念头,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并没有其他含义的黎锐卿, 此时正用眼角瞧着苏满娘施施然挑着豆芽食用的动作,眉宇舒展。   他怎么以前就没发觉, 给人喂食的感觉会这般心情舒畅呢。   看来以后可以继续保持。   饭毕, 按照惯例, 两人会在书房中稍微磨蹭一会儿时间。   苏满娘从书架中取过一本之前看到一半的游记, 半坐在软椅上慢慢观看。   黎锐卿则坐在另一边的宽手椅上, 也手拿一本游记, 却看得并不专心,不时用眼角余光扫视向苏满娘方向。   半晌,待他又随意翻开下一页,却不由目光微动, 缓声开口:“我见你在这上面用红笔做了批注。”   苏满娘从另一边探过头来瞧了一眼, 点头:“我看上面写着, 矾山有瀑布,宽约十数丈,下有蓝湖状若圆盆,但我之前在另一本游记中看到的却并非如此。”   说罢苏满娘站起身,从书架上寻找另一本游记的位置。   黎锐卿坐在软椅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正在书架前寻书的女子,莫名感觉人的眼光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他最开始见到苏满娘时,只觉得这是一位身材有些圆润的丰盈姑娘,不比其他妙龄女子身材窈窕,但现在等他再瞧,却觉得眼前的女子纤浓有度,身上的每一部分,丰一分则胖,瘦一分则瘪。   她身上的每一点,都恰好戳到他的痒处,让他喜欢到眼里,喜悦至心里。   至于原先在大街上看着还觉得身材尚可的女子,现在在他眼中则全变成了干瘪的豆芽菜,本就仅存的一两分魅力,现在更是一分皆无。   就好像,自从他确认自己喜欢上了眼前的女子,世界就突然改变了模样。   不仅他眼中的世界变了,就连他自己也改变了许多。   当然,现在的苏满娘身材已经刚好,他不希望她再瘦下去。   此时,书架前的苏满娘终于寻到了她之前所说的那本书,她稍微踮起脚尖,向书架上伸手探去。   这个姿势,让她腋下和胸口的衣衫绷紧,更显现出她胸前圆润的曲线起伏。   黎锐卿的眼眸深了深,突然感觉口有些渴。   他取过旁边的茶盏送至口中轻抿,脑海中不自觉畅想,等之后天气略暖,他或许可以和闻筠在这方小书房中略略玩上几场?   无论抱站趴躺等各姿,还是边读书边行事的禁忌,都让他只是想想,就忍不住有些蠢蠢欲动。   刚刚寻到自己方才所说另一本游记的苏满娘,并不知晓就在刚才那个瞬间,她旁边这位正襟危坐的夫君脑海中都在想着什么旖旎**新姿势。   只是兴致高昂地来到黎锐卿身边坐下,翻开游记中的某一页,指着上面的一行批注道:“玉清你看,这位叫做黄生的笔者在这里分明写着,矾山瀑布,下有红湖,艳若脂红,美丽非常,和刚才那位叫做孔甲的笔者写的很是不同。所以我在这里标注了一下,留待以后求证。”   黎锐卿点头,他不动声色将自己方才脑海中所畅想的场景全部挥除,略一思忖,沉稳开口:“我之前麾下有位兵士便是来自那边,曾经在一次冬日篝火宴时,听他说起过。事实上,这两人的说法都对,也都不对……”   黎锐卿本身便颇有学识,关于这一点,曾经与黎锐卿就学识上有过深入交流、却愣是没有将他考住的苏家父子颇有体会。   之前苏满娘虽说从几位弟弟口中听到过那天几人会面的转述,知晓黎锐卿很有学识,但这认知却并不深刻。   现在,当黎锐卿正襟危坐在宽背椅上,将他对矾山瀑布的了解深入浅出娓娓道来,苏满娘只觉得这一瞬间,眼前男子身上的光芒都似高大了不少。   黎锐卿他确实是一位合格的文人,她之前认定对方只是外表温文尔雅,披着一层好像是文人的皮,私下里无论性格的恶劣程度,还是懒散程度,都是一个不折不扣兵痞的想法太过武断,都是错误的。   更甚至,此时她的心中还略略生出几分惋惜。   如果他当初并未投身边关,以他的学识,说不定真能考到最后,科举入仕。   讲解完毕,黎锐卿看着面前女子眼底的恍惚和错愕,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听懂了吗?”   苏满娘恍然回神,连连点头:“懂!懂了。”   前半部分确实懂了,后半部分,她却被他与平时表现大不相同的神态和表现吸引住了目光,有些走神。   苏满娘面颊微红,强装镇定起身将书本放回书架,重新低头看书,但这次这次看书,却怎么也无法专心地入神下去。   不得不说,出生在文人家庭的她,天生对文采好的翩翩君子有一种天然的好感,而方才的黎锐卿则仿似让她看到了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样貌,不仅吸引人,还倍有新鲜感。   待看书时间结束,两人准备入睡时,苏满娘已熟练地整理好心情。   心动只是一时,压制住心动也无需太长时间。   作为黎府的主母,她是合格的,所以,她必须做到之前答应过黎锐卿的先决条件。   不能动心!   不可以动心!   也不允许动心!   如此,夫妻之间才能长久,不会生出任何后患与矛盾。   洗漱完毕后,苏满娘对着铜镜卸下钗环,刚刚起身,便看向坐在旁边床沿上的黎锐卿:“玉清,你还不睡?”   黎锐卿转头,向她展颜一笑。   而后缓身站起,行至苏满娘面前,将她笼罩自己的阴影之下,俯身低笑:“等内子为我解带宽衣。”   苏满娘手指微颤,她抬头看他。   黎锐卿却似并未察觉自己话语中的异常,他俯视着身前的女子,漫不经心笑语:“我想了想,咱们一辈子的时间还有很长,不用划分得太过仔细,便如正常夫妻般相处即可。”   说罢,他狭长的眸子似不经意地向她眨了一下,昳丽的桃花眼中满是细碎的星辰。   苏满娘迅速垂下眼睑,她感觉刚刚被压下的心跳又像是活泼的小兔子一般,开始急速蹦跶。   并非她不争气,实在是这张颇具攻击性的艳丽五官,在暧昧的昏黄烛光下,太会御摄心神。   她微抿了抿唇,略一思忖,轻言应声:“便依玉清所言。”   说罢,她缓步上前,双手环住黎锐卿劲瘦的腰身,为他解下腰带,卸下玉佩,并褪去外衣。   等到一切就绪,她垂下眼睑退下,缓缓说服自己,这一切不过是形势。   指不定眼前这一切,就像是之前黎锐卿经常做的那样,只是他随心而至的一场考验。   刚刚这样说服完自己,却见刚刚被她亲手褪去衣衫的黎锐卿三两步上前,大手轻搭上她左胸前的盘扣:“那你的,便让为夫帮你脱。”   苏满娘瞳孔微颤,抬手低声制止:“夫君。”   黎锐卿眯起眼睛,俯下.身,舌尖轻轻吮吸了一口那枚正在他眼前逐渐变红熟透的莹润耳垂,低笑:“乖,记得唤我字,玉清。”   雄浑的男性气息,将苏满娘整个儿的包裹起来,她搭在他胸前的手,甚至可以感觉到他因为低笑,而给胸腔带来的震颤。   站在床帐之外,与黎锐卿亲密接触,与床帐之内,是截然不同的不同体验。   起码床帐内,可以选择闭上眼睛,不去看;但床帐之外,她却寻不到一个让自己闭上眼睛不去看、只傻站着不动的理由。   而且,也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黎锐卿在为她解衣时,他的手指总是不经意抚过她的耳垂、脖颈等敏感部位,没等衣衫全部脱完,她这个站在原地没动的人,就被他撩拨得有些腿脚发软。   黎锐卿低笑一声,展开双臂,微蹲下.身,抱起他娇娇软软的软娃娃,轻拿轻放抱至床上,放下帐帘。   一夜翻云覆雨。   直至圆桌上燃烧的红色蜡烛完全熄灭,也未曾有歇。   *   次日,黎锐卿起床时,床榻上的苏满娘还未清醒。   他轻手轻脚起身,看着榻上沉沉睡着的女子,以及她半遮半掩的露出的嫩白肌肤,浅笑了一下,在上面轻啄了一口,半晌,满足地顶着个面上不十分明显的巴掌印儿离开了床帐,更衣洗漱后离开内室。   前院书房中,穆洪杰看着黎锐卿今日格外荡漾的神情,啧啧称奇:“你若这般模样出去,还不知辛图城中那些爱慕你的姑娘们会怎么发疯。到时向你扔帕子、扔首饰,和向你投怀送抱得姑娘们,又将不知凡几。”   黎锐卿今儿个心情好,也不想和他扯嘴皮子,直接询问重点:“你今天这么早来这里,是有何事?”   穆洪杰啧了一声,也大概猜到他今天这般一反常态的因由,也没有多问,转而道:“你最近是不是在收网?!昨个儿我家中进入了几位刺客,想要将我绑走。这如果我不是腿脚灵活,你现在可能就看不到你亲爱的好友了。”   “哦。”黎锐卿淡淡瞥了他一眼,对他的表演兴致缺缺。 第102章 庇护   当初师父如果不是发现他这个更疯、也更聪慧的苗子, 临时起意更换鹰组的继承人选,眼前这货就会是鹰组的现任首领。   虽然这货时常装得弱不禁风了些, 武力值也确实相对较差了些, 但只他那藏在衣角、发丝和指甲缝儿里的毒, 就足够放倒百八十个刺客。   更遑论那些人还进了他家, 他的大本营。   如果这样他都会被绑走, 那他那位仙逝的师父绝对会被气得从棺材板里蹦出来。   “别闹,说正事。”   穆洪杰紧面色一肃,跟着正色开口:“主子让我趁着你这边收网的时候,去江南那边统筹一下鹰组的情报网,顺便一起去将那边的网收了。”   黎锐卿面色一动:“这么快, 他不要再等等?”   “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 主子他不想等了。”   总是被困在那座重兵把手的宅院中,背后算计筹谋了这许多年,现在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   这件事, 不仅是太子.党羽的殷殷期盼, 也是曾经被打击得七零八落的鹰组所有情报人员的期盼。   黎锐卿食指轻敲桌面,半晌,他从书桌一处隐秘角落,抠出一枚小巧的红色长鹰展翅铃铛, 郑重递给他:“路上一切小心。”   穆洪杰将东西小心揣入怀中:“总归你自从娶了媳妇后, 就不再热衷于流血, 现在你这里用到我的机会并不多, 所以, 我离开得也放心。”   黎锐卿轻哼了一声,没有出言反驳,穆洪杰梗了一下:“你这是什么死德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盼着我走。”   “确实,快走。”   “黎锐卿!”   两人一顿拳脚过招后,又凑在一起,将之后的计划重新梳理了一遍,穆洪杰又为他书房中的药箱重新添置了一批药物,才转身离开。   黎锐卿看着他大踏步离开的背影,眼眸缓缓眯起。   心中知晓,这次穆洪杰离开,两人没有个几年,应是不会再有重逢的机会。   江南的那一摊子事,可比辛图这边麻烦多了。   黎府在城外又施了几天粥,等到刘知府递上去的折子批复下来后,开始开仓放粮,用于救济灾民后,便撤回了人手。   刘知府的行动很快,再加上知府夫人作为后宅女眷的调度作用,只最近这段时间,苏满娘便接收到了几次知州夫人下的邀宴帖。   之后,黎府在知州夫人的号召下,又将为下人们每年制作衣衫时,残留的陈年棉衣都清了清,一并都捐了出去。   “听闻辛图城中甚至还有人直接捐赠出了家中的绸缎新衣,那些难民们看到了,直接蜂拥而上,全部疯抢。”   苏满娘眉梢一皱,也跟着来了兴趣:“是谁家这么豪富?”   要知道,大户人家中制作的那些新衣,用的都是好料子,这些衣服哪怕不穿,送到当铺,都能换上好几两银钱。   估计抢到的难民们都该乐疯了,转手去当铺一卖,又能买好多件棉衣回来穿穿。   事实上,黎府中这样的新棉衣也并不是没有,但是首先,那些都是主子用的,其次,黎府也并不想狠出风头。   因此,夹在那些衣衫中,虽说也有些好的,但都是被几个孩子穿过,洗得只剩下三四成新那种,并不值什么贵重银钱。   “就是那位孙夫人啊,夫人您还记得吗?就是您今年第一次参加宴会时,那个赏花宴的举办者,孙夫人。也不知道她今年是发了什么疯,以前也没看到她这么飘。”   苏满娘也表示没想到。   “莫非是家中出了什么喜事,或者占卜算卦的,非要让她往外捐新衣?”   除了这些,她根本想不出什么其他理由,会让一个年龄比她大上那许多的沉稳夫人,做出如此不合时宜的举动。   晚间,等到黎锐卿回来,听她说了疑惑后,就不由笑道:“这又哪里有什么理由,不过是心态一下崩了,没忍住做出些傻事罢了。”   苏满娘眨了眨眼:“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黎锐卿嘴角噙着笑,施施然道:“大难要临头,脑子抽了想要临时抱佛脚,给自家刷一波好名声罢了。”无知,且愚蠢。   苏满娘:……这名声与大难能有什么关联?!   果然是在抱佛脚吗?   说来,黎锐卿和那位孙大人的关系本来尚可,毕竟即便是他手下的鹰组,都没从这位孙大人的身上查到什么立身不正的污点。   虽说鹰组成员的数量还在恢复期,但只就能力而言,他还是信任的。   但,自从上次苏满娘与他说起,她与孙夫人之间的结怨过程后,他便顺手让人将孙大人后宅的这位孙夫人给查了查,没想到,这一查,还真查出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孙夫人的那位兄长,是辛图城中三品大员,本身身上便不干净,属于被黎锐卿最开始盯上的那一波。   但因这位吕大人与这位妹妹基本很少有联系,所以鹰组成员并未就孙夫人这条线进行细查。   之后细查,他们倒是发现了她有通过后宅收受贿赂的举止,却查询不到金银藏匿的地点。   还是最近一段时间,鹰组手下在孙夫人带着奴仆前往观音寺捐献香火钱时,发现了猫腻。   时隔数月,曾经五指山上发现铁矿的消息已经无甚新奇,五指山背后山脉的铁矿也早已被朝廷接手。如果不是鹰组成员一直盯着孙夫人那边,没有撤人,也不会发现孙夫人这条大鱼。   不得不说,与观音寺的僧侣沆瀣一气,确实是一种相当隐蔽的钱财隐匿办法。   现在他们估计已经发现那里的金银已空,可不就是得疯?!   他们根本不知道偷走他们金银的人具体目的为何,是为花用,还是为揭发,再有他们上头主子的日常催用……想必每日过得战战兢兢。   只是吕大人是在战战兢兢中低调下去,孙夫人是在战战兢兢中高调起来,不一样的做法罢了。   黎锐卿看着苏满娘还在拧眉思索,不由好笑:“想她作甚,无关紧要的人物罢了,咱们用膳。”   苏满娘向一旁的丫鬟摆手,示意传膳,轻笑道:“到底是同城的,知危机,而不自犯,又怎能说是无关紧要。”   黎锐卿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他随手扯过苏满娘的柔荑,边细细把玩,边看向她轻语:“有我呢,为夫有能力庇护住你。”   苏满娘看着他漆黑眼底的郑重,心弦不由地跟着颤了颤,口中镇定道:“那玉清以后可要少受些伤,护好身体。”   黎锐卿勾起唇角,语气轻佻中又带着几许认真:“当然,为夫必不会让你陷入那般彷徨境地。”   所有外难,他自会一肩撑起。   *   等城外的难民全部安置完毕,时间缓慢地滑向了腊月的尾声。   大户人家都开始准备年礼,年货。   苏满娘也早早给宗梦诗和徐萱都送去了年礼,之后,便按照黎府之前走年礼的单子,将内容略做增删。   这日黎锐卿顶着大雪进门,刚抖落完身上的碎雪,将大氅解下,就看到正对着一堆年礼单子反复确认的苏满娘。   “还没弄完?”   苏满娘抬头,唤道:“玉清。”   之前还是偶尔习惯唤他夫君,但经过黎锐卿的强势态度,她这半个月来也逐渐地习惯了称呼对方的表字。   “已经拟完了,只是刚才刘家往府上送来了年礼,妾身发现好似比往年厚上了一层,又将之前的单子翻出来比较一番。”   黎锐卿漫不经心摆手,将大氅递给旁边丫鬟,大踏步走到桌前坐下,边为自己倒上杯热茶暖身,边道:“不用管他们。”   自从发生了刘方氏前来索要闺女嫁妆的事后,黎锐卿对他们的态度表面上就冷上了许多。   但是,作为黎锐卿的枕边人,苏满娘却清楚,黎锐卿这态度,根本就不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冷的,而是一开始就已经是冷的,只不过之前因为某些原因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苏满娘这时也已将礼单全部对比完,有些诧异地开口:“这份礼单多出来的大部分,都和小刘氏曾经的嫁妆单子相差无几,他们该不会是用这种方式,将东西还回来吧。”   黎锐卿嗤笑一声:“还不还回来的也没什么大用,当我差他们那点东西?!当年若非族老一力阻止,我当天就将小刘氏的嫁妆给他们丢回去。”   “那我们的礼便和往年一样?”   “一样就行。”   至此,这个话题便正式告一段落。   鉴于今年是苏满娘在黎府过的第一年,她对这次的新年非常重视。   黎锐卿看她让人将单子收下去放好,又在那里沉思着明日祭灶神的相关事宜,上前用他冰凉的手在她两颊上捂了捂,直将苏满娘冰得一个激灵。   她忙将自己的脸解救出来,捂着脸小口小口地倒抽凉气,顺手将怀中的手炉给他塞到手中:“妾身这大冬天的,积攒点体温不容易,玉清你可得节省点使。”   黎锐卿便上前拥着她包裹得像个棉球的身子,低声笑:“不用太认真,以前府中母亲不管时,那年不是也顺顺当当地过来了?为这点事儿将你身上好容易养回来的两两肉都瘦下去,得不偿失。”   苏满娘权衡了一下.身上的肉与年的重要程度,嗔他一眼:“差点被你带进沟里,我就是坐在这里想想事情,怎么会掉肉?!”   黎锐卿便将头轻压在她肩膀上,低声沉笑:“果然是个傻的,为夫只是让你将精神放在我身上,不要走神。”   苏满娘被他这意有所指地话撩拨地心弦有些乱,她轻轻眨了眨眼,不动声色深呼吸一口气,将混乱的心境压至心底。 第103章 除夕   除夕之夜, 黎府众人一起到澄心院守夜。   用过年夜饭,众人便窝在暖阁中, 一边磕着瓜子, 喝着热茶, 一边听着六巧给大家准备的年夜提神八卦大合集。   有了六巧的八卦提神, 大家并未太早困倦, 甚至还因为一些八卦闻所未闻,精神亢奋地讨论了好半天。   当府中第一声鞭炮声响起,苏满娘和黎锐卿率先起身,对着黎母行跪礼:“愿母亲,新春新喜新吉瑞, 如意福寿乐无疆。”   黎母笑着道出一叠声的好好好, 从钱嬷嬷手中拿过两枚红封,递给了两人:“娘也希望你们俩人今年能和和美美,早日为我黎家开枝散叶。”   苏满娘与黎锐卿笑眯眯应了。   之后, 便是黎川智这五个小辈相继上前给长辈问好, 黎母、黎锐卿和苏满娘各自给五人一人一个大红封。   按照当地习俗,几人围坐在一个桌子上,团团圆圆的各自食了一碗饺子,才放下碗筷, 各自回到院中休息。   苏满娘和黎锐卿回到听涛苑时, 房中洗漱的热水早已准备妥帖。   苏满娘卸掉钗环后, 就一直站在窗边, 看着窗外的烟花炮竹, 不自觉发出惊叹。   黎锐卿从身后将她环住,感觉到她的身体先是微微一僵,之后又逐渐放软,他眼底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好看?”   苏满娘颔首:“好看。”不枉费她拨出了那么些银钱去采购。   这般的绚烂奇景,一年赏上一回也就值了。   “正月还有好几天都能放,到时再看。现在时辰有些晚了,我们也早些休息。”   苏满娘颔首,感受着搭在她腰间的大手一直没有松开,眼睫微微颤了颤。行至屏风后,苏满娘环住他的腰身,为他解开腰带、拆下玉佩,逐次退下衣衫。   第一次做这些时,她还有些手无足措和羞涩,但现在经过了这些时日,她感觉自己已然心如止水。   果然,无论什么事情,都需习惯。   之后,在黎锐卿的帮助下,她也褪去了厚重的袄裙,两人才放下床帐安寝。   黎锐卿看着身边一上床,便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子,侧了侧身靠了过去:“闻筠。”   “嗯。”   “为夫觉得,新的一年,要有新的兆头。所以今晚我们不妨也来一次?”   苏满娘淡淡瞧他一眼,温声道:“妾身私以为,为了有一个好兆头,今天玉清身上还是不要再添伤痕。”   而且,最好是一整个正月。   否则大正月间的,身上青青紫紫的,多不吉利。   黎锐卿咂摸着其中的味道,品出来了她的意思,点头:“也行,”左右不过是他先素一段时间,反正昨晚他刚爽过,“但是别的,咱们先来一套。”   预示着夫妻和和美美,恩爱不离。   于是新年的第一天,听涛苑主院中,隐约可以听闻女声的低喘连绵不绝。   守夜的丫头们互视一眼:今晚没有听到老爷的声音?!   这突然断听,还有些不习惯呢。   *   辛图城的春节,过得热热闹闹,在远离辛图城百里之外的京都,过得更是盛大且繁华。   废太子府中,苏婉婉和几位姑姑聚在一起守夜,几人围靠在一个火盆前,一边烤火,一边说着各自家乡的趣事。   苏婉婉是一个眉眼弯弯、长相甜美的女子。   即便她如今已有二十有三,但可能因为她惯常爱笑的缘故,面容非常显嫩,即便说她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也全无违和感。   也因为她每每说话时都端着张眉眼弯弯的笑脸,让人不知不觉便感染到她的喜悦心情,故而在宫女们中间,人缘很是不错。   此时,她正一边将手在火上烤着,一边不断的用手背摩挲着上面生出冻疮的位置。   她自从前两年收到家中侄女婿拖人送来的关照后,日子就好过了许多,不仅没了苦楚,就连之前一直欺负压榨她的几个婆子也在七皇子府中无声无息间没了踪迹。   今年她的运气更是好,被调到了七皇子的书房中做卫洒扫,生活一下子清闲了下来。   虽然她已经很注意今年没让手上碰过太多冰水,但因为往年手上便被冻出过冻疮,哪怕在入冬一开始,两位姑姑便给她准备了一些预防冻疮的药物,她手上的冻疮,还是像是往年那般生了出来。   旁边的方脸姑姑瞧着她一边烤火,一边有些急躁地摩挲着手背上的冻疮,劝阻道:“别磨了,这东西越磨越痒,快拿些药膏抹抹。”   苏婉婉笑呵呵道:“我带着药膏呢,就是感觉挠冻疮这回事儿吧,越挠越舒服,停不下来,所以我便想着多舒服一会儿。”   “哈哈,你这傻丫头。”   苏婉婉便也跟着笑,但她也知晓两位姑姑的好意,于是便取出药膏将手上被摩挲着有些发热的冻疮位置给细细抹好,这次却不敢将手离着火苗太近,免得手背再次发痒。   另一位圆脸姑姑见她那副没心没肺的笑盈盈模样,没忍住开口问道:“婉婉,你家中亲人现在都怎样了,之前不是说已经联系上了吗?”   苏婉婉马上笑得眯起眼睛:“是啊是啊,我之前和雀西说话时,一不小心碰到了主子,主子仁善,言说他那边有可以送出信件的渠道,如果我实在想家的话,可以写上一封信,他给我捎出去,所以已经联系上了。”   两位姑姑不动声色对视一眼,再回头,面上的笑容又真切了几分:“那还挺好,听闻你家侄女成亲了是吧。”   苏婉婉点头:“我侄女就比我小三岁,今年刚刚成的亲。虽然不知晓我那侄女婿对她如何,但只观他能对我这个拖油瓶姑姑都这样上心,那想必应是个好的。”   方脸姑姑视线滑过她弯弯的眉眼,和脸颊边的小巧酒窝,也跟着笑:“那便好,那便好。”   “哎哟,再说婉婉你哪里算是拖油瓶啊,当初你不是也是为了家里才进宫小选的吗?”   “那也是我爹娘,当时也实在是没法子,该借钱的地方都借过了,但还是不够。”苏婉婉面上的笑容清浅了几分,但又马上恢复了笑意,神情间并无半分阴霾,“我有些想家了,现在只要一想想,我再过两年就能出宫和家人团聚,我就美得睡不着觉。”   “嗤,傻丫头,有的时候咱们这些宫女啊,在宫里头的时候,想着家中是怎样的好,但是等到真出宫以后,就会发现现实与想象中有很大差距。”   “对啊,之前那位绿梅姑姑,在宫中就做得挺好的,却一门心思想出宫,结果带着体己出去后,转头就被娘家给嫁给了一个四五十岁的老鳏夫,现在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难受,如果她还留在宫里,那该有多体面啊。”   苏婉婉连连摇头:“别人是别人,我家中是不会这样的,我嫂子从小便将我当女儿养,之前我还收到过嫂子和侄女的信,他们说给我留意了好多人家,要文人有,要武将也有,端看我喜欢什么样儿的。我嫂子和我侄女对我都很好,嫂子之前担心我都担心得病了。”   “那还真是不容易,毕竟你入宫这也十年多了。”   苏婉婉莞尔一笑,她很高兴听到有人夸赞她嫂子和侄女。   她抬起头,一边小心地蹭着手背上冻疮,一边看着不远处正在燃放着的烟花,弯起眉眼:“我从入宫那天起,就一直期盼着能够出宫,能够早日与家人团圆。现在,我终于要等到了,真好……”   她活着等到了。   距离几人烤火地点不远处,一位阴郁男子长身玉立地站在回廊的阴影处,他瞧着那张无论经历过怎样的困境,都笑得全无阴霾的笑脸,眼底快速滑过一抹深色,而后转身,带着身边的太监缓步离开。   寒风呼呼刮过,厅内姑娘们的笑声依旧,而他就像是从一开始,就未曾出现过一般。   同一时间,京都的另一处地点——九公主府。   刚刚醒转过来的九公主,看着正在她床帐外给她搭脉的老太医,眼底还有些困惑:“太医,我这是怎么了?”   “回公主,”老太医收回搭在她手腕上的手,恭敬道,“您是怀有身孕了,如今已是一月有余。”   九公主倏地瞪大眼睛,她噌地一下坐起,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激动得难得有些失态:“我有了?我真的有了?那太医,本公主现在身体状况如何?”   太医习以为常地继续叮嘱:“公主身子并无大碍,只是最近过于操劳,有些累着了。待老夫为公主开一些安胎药,公主最近卧床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也就好了。”   九公主连连颔首,忙示意一位宫女跟着老太医出去抓药。   等到人已经离开一段时间,九公主才倏然反应过来,老太医方才口中那句含含混混的过度操劳,代表着什么意思。   她的面上倏然爬上一层红晕。   只是还未来得及害羞,就被再次被兴奋取代,她兴奋地拉着她大宫女秀儿的手,激动地叠声道:“秀儿,我有了!我有了!我这一胎怀的一定是个儿子,然后我要让他将黎将军以后生的闺女娶回来,我将他闺女拉在身边天天看,一直看到够为止。”   秀儿一言难尽地看着不远处的九驸马,低声劝阻:“公主……”   九驸马:……   九驸马自从发现公主晕倒,到怀孕,再听到她对未来儿媳的念头,他的心情经历了一个连环的跌宕起伏。   晕倒,自然是担心的。   但是怀孕,说实话,他根本就是舒出一口气的。 第104章 县试   天知道, 九公主到底是哪里来的对于生孩子的一腔热忱,就她那娇娇柔柔的小身板, 还每天拉着他, 致力于榨干自己。   弄到最近, 他已经在给自己偷偷熬煮补肾汤了。   索性, 她现在终于怀孕了。   至于那位黎将军,早在他与九公主定亲之前, 也听闻过。   听闻九公主向皇上几次三番请旨, 想要下嫁给黎将军, 只是后来在皇上松口答应前,黎将军那边率先定了亲,这才不了了之。   也因此, 黎锐卿此人一直都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即便婚后九公主对他表现得再热情, 表现得对周公之礼再沉迷, 都没能将这根刺拔除。   但是现在,瞧瞧他都听到了什么?!   不过是美色而已, 就真的那般重要吗?!   嫁不过去,就要将人家闺女讨回来放在家中天天看?!   九驸马有些晕晕乎乎地对九公主安慰了一番, 又晕晕乎乎的回到了自己的寝房。   半晌,他站在自己寝房的铜镜前, 对着镜子仔细观察。   也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 可能是最近这段时间明显“操劳”过度的原因, 他感觉镜子的自己面色苍白, 眼袋青黑,神色萎靡,整一个纵欲之相,美貌值有所下滑。   既然知晓了公主有这么个喜好看脸的嗜色爱好,那他现在是否该在补肾之余,将自己的脸也给保养起来?   *   新的一年便在这种喜气洋洋的氛围中拉开了帷幕。   过了年,黎府和苏府却并未能热闹上多长时间,便都忙碌了起来。   苏家是为了准备苏家老二苏润臧的亲事,和小儿子苏润兴的县试,黎府则是为了黎川智和黎川忱两人的县试。   为了这,黎府内的下人们,最近凡是需要路过凌旭院和世安苑的,都会不由自主放轻脚步,就连黎川猛,每日早日晚归地去演武场训练,也不再咋咋呼呼,生怕打扰了两位哥哥的功课复习。   为了给两人创造一个和谐的备考环境,今年,府上连正月十五都过得安安静静,悄无声息。   时间一出正月,县试开考的日子便正式来临。   由于考取童生时,需要回到籍贯所在地去考试,所以提前几天,苏润允便带着苏润兴一起去了原籍吕镇准备考试。   黎川智和黎川忱则因为他们的原籍太远,且办理收养手续时,户籍已经迁出。黎锐卿稍微使了些手段,便让两人留在了辛图城这边考试。   考试当日,黎川智和黎川忱在苏润臧的带领下去了县试的考场,两人均是苏润臧做的保。   等苏润臧在保室中亲眼看着由他作保的五人,一齐挎着考篮,经过士兵的层层筛查后,进入了考场,才走出保室,穿过挤挤攘攘的人群,寻到守在墙根下一脸紧张的黎川猛,笑道:“走吧,先回我家吃点东西,待歇息一会儿,再带上东西来守着。”   黎川猛拧眉想了想,还是开口拒绝:“多谢舅舅。只是家中母亲和祖母可能也在担心,外甥得赶紧回去给他们汇报情况。”   苏润臧想了想,倒是没有阻止,又叮嘱了两句,才放他离开。   黎府,苏满娘与黎母果真从今早开始便有些坐卧不安,县试并不需在贡院内过夜,能每天回来一次,但是也需要连考三场。   黎母性子软,心性也软,在经过苏满娘的劝解,并与这几个孩子相处了大半年后,现在对这几个被自家儿子带回来的便宜孙子,也没了之前的排斥。   听到黎川猛带回来的消息,她双手合十,向着东方一阵的阿弥陀佛:“智哥儿和忱哥儿最近两年学习都很用功,学堂的褚秀才还对两人好一通表扬,肯定能考出一个不错的成绩。”   苏满娘也在旁边点头,不过她却不能一下子给两个孩子太大压力,因此只在旁边跟着补充说:“即便是这次没成功,下次也肯定能够成功,娘您想,如果智哥儿和忱哥儿考中了童生,那咱们家也算是改换门庭了。以后出去再有人说咱们黎府,就不再是说武将家庭,而是文武双全。只可惜忱哥儿今年的生日要在考场中度过了。”   黎母连连颔首,欣喜开口:“无碍,等忱哥儿考完试出来,咱们再给他补上一份生辰礼。”   她现在感觉儿媳妇说得真对,养子既然已经收了,就要物尽其用,好好培养。现在他俩如果真能考上,那说出去就真是太有面子了。   想想以后,她的小乖孙无论是想走文路,还是想走武路,前面都有人为他在铺路。   可以说,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乖孙了。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又不动声色滑过苏满娘的肚子,不知想到了什么,越发笑得眉不见眼。   三天的童生试很快过去。   黎川智和黎川忱在考完试后,回到黎府好好地大睡了一场,醒来后就到书房将自己在考场上的答卷全部默写出来。   两人先凑在一起先行对照了一番,又出门去了苏府,让苏润臧帮忙参详参详。   苏润臧将两人默写下来的考场答案一一看过后,欣慰点头:“都还算不错,智哥儿这次所做的诗文水平明显比之前要高,忱哥儿的诗文也一如既往的灵性十足。童生试为科举的开门试,并不算难,如不出意外,这次县试你二人应是能过。”   黎川智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他惯常冷面严肃,突然做出这般好似是不好意思的害羞动作,倒是让苏润臧和黎川忱忍不住笑了出来。   黎川智在笑声中忍了忍,到底是没崩住脸,跟着展颜笑了起来:“这次的诗文,外甥实在是尽力了。”   想刁海潮根本就是一个没多少墨水的武夫,诗词一道,他努力了这许久,终于看到了些许长进的苗头,一定是因为继承了他生母和外祖家文学素养的缘故。   反倒是自从来到黎府后,他每天晨起时,敷衍地与忱哥儿、猛哥儿一起到演武场上随意练上几场,却让他到武艺一道,走到能与猛哥儿齐头并进的地步。   可见刁海潮是有多见不得他好,黎川智毫无心理负担地迁怒着。   只是即便如此,他还是对于学问一道情有独钟。   特别是在知晓,自己还有一位素味蒙面的外祖母在默默地关注着自己,便越发不想显露出自己在学武上的天分,只想要在科举一途走到更远。   苏润臧笑完,也是真心为他高兴:“诗文一道上还有许多诀窍,你看你现在接触诗文也不过一年多,水平便已经比起有了很大进步。只要你继续坚持,迟早能够寻到你的灵光一闪,真正开窍。”   黎川智和黎川忱都跟着点头。   黎川忱道:“这次的诗文题目是咏柳,可能是恰巧苏家后面就有一处柳树林子,我们兄弟俩经常在那柳树林外的凉亭中复习功课,才会颇有感触。我在考场上看到这个题目时,也是文思泉涌,没有多加思考,脑海中便涌现出了十句八句的咏柳相关诗句。”   黎川智抿了抿唇,对此表示赞同:“确实如此。”   说罢,他又看了眼桌案上自己默写下来的那份诗文,眼前闪过那趴在柳树上睡得一拱一拱的翠绿色小胖身影。   眼看冬去春来,又要入夏。   苏家的这位小姨母,一到夏季又该苦夏,热得往树上钻了。   可惜,过了今年,她便是八岁的大丫头了,也不知以后还能否在树林中再见到那个经常往树下坠落的身影。   想想苏晏娘那一直圆润的小身材,黎川智不自觉拧了拧眉。   再或许,他应该对练武再多投注一些精力和时间,免得到时候接不住那个胖丫头。   等待的时间是胶着的,似乎度日一年,又似在眨眼之间。   县试考完后第三天,榜单便被张贴公布出来。   一大早,苏满娘便派了几位小厮去贡院门外的放榜壁前等着,她则与黎母一起坐在前院正堂,等着第一时间传来的消息。   黎川智与黎川忱本来就有些紧张,见黎母捻着佛珠不停念念有词,求着诸天神佛,他们的这种紧张更是被提升至最高点。   苏满娘见两人神色实在紧绷,便在旁边劝慰:“无碍无碍,今早我起床时,还在听涛苑外的银杏树下听到了有好几只喜鹊在叫呢。这便是在报喜来着,你们不用紧张。”   黎川智与黎川忱互视一眼,连连点头。   想想今早去演武场晨练时,黎锐卿还对两人说,因为他们让母亲担心得昨晚翻来覆去睡不好觉,如果这次考不好,他便让他们以后每天早晨来演武场的晨练时间多出一倍,为由文转武打下基础,他们还真会相信她一如现在表现出来的这般镇静。   但就是这般,他们心中才更加温暖。   “母亲您就放心好了,我们感觉都还不错。”   “对对对,没什么好紧张的,大不了就明年再来。”   “呸呸呸。”黎母听到这丧气话被吓得直接出了念念有词的状态,“这些话可不能随便乱说,佛祖在上,方才府中孙子所言根本当不得真……”   然后新一轮的念念有词继续开始。   眼见着时间到巳时,贡院外的榜单已经被张贴出来,黎母干脆连坐都坐将不住,改为在屋中捻着佛珠转圈圈。   被她的这种焦灼和紧张心情所感染,屋内其他人的心情也跟着转为紧张。   索性,一家人没多等多久,就见黎府出去看榜单的几个小厮一起向正堂快跑而来。   一入正堂,小厮们便叩地行礼,喜气洋洋地大声道:“恭喜老夫人、夫人和几位小主子,大少爷考中了县试第十九名,二少爷考中了县试第三名。” 第105章 玉佩   堂中几人大喜, 黎母更是喜地合不拢嘴巴:“好好好!真是太好了!”   苏满娘看着几个小厮连鞋子都跑掉的狼狈模样,笑道:“六巧, 看赏, 多给他们些, 将跑掉的鞋子钱也都给添上。”   “诶!”六巧清脆应声, 从怀中取出早早就准备好的几个荷包,给下面跪着的三名小厮每人发了一个。   “谢谢夫人, 谢谢老夫人。”   小厮着捧着今天这明显分量十足的荷包, 一个个眉开眼笑。   黎母也从强烈的惊喜中缓和过来, 难得大方道:“钱嬷嬷,今儿个府中所有人都多发一个月月钱。”   “是,老夫人。”   此时外面机灵的小厮, 早在得到消息后就将鞭炮取了出来, 在黎府门口点燃放了起来。   二月间, 天气尚寒, 一串串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为府中再次带来缤纷的喜气。   苏满娘将早已为两人准备好的礼物拿了出来。   除了一人一方端砚, 还有一套小巧的紫砂茶具。   这两套紫砂茶壶色泽莹润,样式小巧, 都是精品,颇为适合文人使用。   黎锐卿对这些小个头的茶壶无甚兴趣, 他在府中观察泡茶时用的都是大茶壶, 只在外面偶尔装装文人气度时, 才会使用小茶壶、小茶盏, 慢慢细品。   苏满娘在年前整理库房发现了这两套紫砂茶壶后,便直接决定将它们添到两人的县试贺礼里。   而显然,黎川智和黎川忱对于这两套紫砂茶具,都颇为心喜。   苏满娘不动声色挑眉:这才是一位温文尔雅的文人对于紫砂茶壶的真切喜爱,与黎锐卿那种在家中品茶都用的是牛饮架势的伪文人完全不一样。   等张罗着派人去苏家和夫子家中报完喜,苏满娘才有空去想苏润兴这次的成绩。   见苏满娘神思飘忽,黎川智开口:“母亲可以放心,润兴小舅舅的基础打得不错,应是能上榜。”   黎川忱点头附和:“以润兴小舅舅的水平,他这次只要正常发挥,就一定能过。”   苏满娘眉宇舒展,点头笑道:“没错。而且他今年下场也确实是早了些,能考中固然好,考不中就明年再考,年纪也不算大。”   言罢,苏满娘便收回心神,吩咐下面厨房准备一顿丰富膳食,等今晚黎锐卿归来后,众人一起大吃一顿,以图庆祝。   当晚黎锐卿回到府后,府中庆贺宴于花厅暖阁开席。   席间,黎锐卿取出来两枚玉佩,色泽幽绿,水头清透。   一枚是由毛笔、银锭和如意图案雕成的“必定如意”,一枚是由灵芝、蝙蝠、古钱、元宝等图案雕成的“福至心灵”。   这两枚玉佩一拿出来,黎川智的目光已经死死盯在那枚“福至心灵”的玉佩上,黎川忱则对更加文雅些的“必定如意”情有独钟。   黎锐卿将玉佩拿出来在两人面前晃悠了一圈儿,在两人惊喜和渴望的目光下,又重新收起。   “既然都看过了,那就继续努力,等府试过后,它们便是你们的了。”黎锐卿斯文浅笑,仿佛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做的是多么过分的事情一般。   黎川智和黎川忱:……   见两人表情郁闷且惊愕,黎川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其他人也都忍俊不禁。   黎母拍了两下黎锐卿的胳膊笑骂:“都这么大人了,还逗弄孩子。”   黎锐卿可没一点不好意思:“儿子这是在给他们动力,省得被县试的成绩给喜得飘了起来。”   黎川忱摸摸鼻子,无奈笑道:“父亲,儿子块头大,飘不起来,您多虑了。”   黎川智板着脸点头:“指不定您将那玉佩早早给了儿子们,我们还会考得更好。”   “福运加持,好运来临。”   “灵光一闪,双喜临门!”   两人一通极力游说,黎锐卿不为所动:“不用白费口舌,府试考完后再来领,没考中就算。”   黎川忱耷拉下脸:“既是府试以后才给,父亲又何必让它早早出现在,刻意馋我。”   黎川智笑容苦涩:“父亲,儿子说的是真话,我这诗作水平就差那一枚福至心灵。”   众人看他二人一人一句,仿似双簧,忍不住哈哈大笑。   苏满娘看着黎锐卿若无其事夹菜的举动,也忍俊不禁:“你啊。”   “如何?”   “无事,你开心就好。”   什么样的父亲不是父亲呢,只要能为府中撑起一个家的,便都是好父亲。   当晚,黎川智来到书房,将自己的亲笔信递给黎锐卿:“敢问父亲,我那位外祖母身体现在可好?”   黎锐卿对此也并未隐瞒:“原先因为心无挂念,身体已经油尽灯枯,但自从知晓了你的消息,就仿佛找到了求生的意志,现在正在逐步调养。”   黎川智动了动唇角,最终还是出口问道:“儿子真的不能知晓她是谁吗?”   黎锐卿摇头摇得果断:“暂时不能。”   说罢,他随手将他的信件展开,略看了一遍就又推回:“这个冬日天气太冷,她已大病了好几场,有几次差点未能挺过来,都是靠着想要听你这次在县试中的考试成绩,硬生生熬过来的。”   “你现在光报喜不报忧,对她的病情没有多少益处,回去再写几句你如今心中的不安或烦恼,让她烦恼担心些也好,多惦念些也罢,总之怎样能多生出些求生意志,就怎样来。”   否则,以那位栖霞公主的身体状况,可能不用等黎川智出人头地,就一口气松下,早早归了西。   黎川智的身子一僵,他对那位外祖母的身体状况有了新的了解。   “她是不是受过很多苦。”   黎锐卿看了他一眼,长指轻扣桌案,半晌开口:“当初你外祖母是联姻,嫁入夫家后不受宠爱,几年后好容易有了一女,又受人算计,不仅丢失了唯一的女儿,还失去了再孕的能力。”   “后来,你外祖母的夫家被人连根拔除,你外祖母就回到了娘家。一开始一心对待家族中的继承人,两人关系还算不错,她甚至还以身涉险,救过对方两次。也是因此,身子留下了病根,直到现在都没有痊愈。”   “可是后来,她娘家的继承人遭受陷害,被家主厌弃废除,你外祖母的生存环境又重新艰难起来。”   这位栖霞公主对主子付出良多,现在之所以遭受到了康元帝的忌惮,也是受到了主子的连累。   只是她这个冬天的身体状况实在糟糕,主子那边才频频给他传信,让黎川智这边多多写信,让她生出更多的求生意志,这才有了黎川智的这一遭。   黎川智半垂下眸子点头,表示知晓。   他拿着自己这封花团锦簇的报喜信件重新回到书房,将信件一张张丢入火盆,坐在桌案旁沉思。   他确实有不少烦恼,烦恼生父如今还在对自己的虎视眈眈,烦恼自己在诗文上开窍困难,烦恼自己竟然偶然发现自己在武道上的天赋要比在文学上的更加出色。   关于他那位生父,由于对方是大将军王,他怕说了外祖母也帮不上忙,徒增担心,便执起毛笔,轻蘸了蘸墨汁,挑着后面两件烦恼说了说。   说自己诗文天分不高,马上就要进行的府试生怕不能上榜,还需多加努力,心中惴惴。   说自己一开始厌恶在武学一道上的天赋,养父让他们每天早晨到演武场锻炼身体,他还百般不情愿,但这次在县试考场,见到许多考生因为承受不住寒冷,受凉发热,甚至三天考试还没结束,就晕倒在了考场。而他由于每天坚持锻炼,身体很康健,考完试就连一个喷嚏都没打过,这才懂得养父的用意。   再加上日常生活中的其他一些小烦恼,洋洋洒洒凑够十多张纸。   黎川智将信件反复润色后,重新誊写,于次日一大早,又将信件交给黎锐卿。   “这次还算不错,有进步,以后就照着这个标准来。”   黎川智舒出一口气:“是,父亲。”   说罢,他站在原地又默然了会儿,半晌,认真抬眸,“父亲,我能否知道,外祖母她是在哪个城镇?”   黎川智只要一想起还有这样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家在真切的惦记着自己,心里就沉甸甸的。但是迄今未尽,他对她的所有讯息全部不知。   “京城。”   黎川智垂下眼睑,唇瓣紧抿。   京城虽然离着辛图城不太远,但是他也不能无缘无故过去,如果让有心人查到他的身份,很容易给养父和外祖母增添麻烦。   黎锐卿半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会儿他的表情,才又慢半拍地出口补充:“如果没有意外,今年我就会被调往京城,到时若是有缘,自有你们见面的时候。”   黎川智霍地抬头看向黎锐卿。   黎锐卿恶趣味地勾起唇角:“所以,你最好在回京前将府试考完,取得童生资格,这样咱们去京城后,你也不会太丢脸。”   黎川智眉梢一凛,连忙点头:“父亲放心,儿子一定会努力的。”说完,他又期盼地看向黎锐卿,“那福至心灵?”   “滚滚滚!想得美。”   黎川智:……   他静静地看着桌案后对他眼露嫌弃的俊美男子,半晌突然俯身向他行了一个大礼:“父亲,儿子真心地感谢您,在那个冰天雪地将儿子捡回来。”   否则他的人生,将会自此走向完全不同的一条路。   黎锐卿看着这个不过说了两句话,便将整个耳垂都红透了的小子,默然无语。   直至他转身狼狈离开,才嗤笑一声:“还算有心。” 第106章 探病   三日后, 吕镇来人报喜。   苏润兴在吕镇那边成功上榜,为吕镇县试榜的第十。   而今年苏润兴不过堪堪九岁,比当初苏润臧上榜的年纪都要小一些。   苏满娘听到后十分欣喜, 这个成绩比她预料中的好上太多,相信父亲和两位弟弟也都能满意。   县试时间一过, 苏家那边便开始紧锣密鼓地张罗起了苏润臧的亲事。   对于那位从定亲到成亲, 硬生生等了两年多的任家姑娘,苏家上下都是喜欢的。   尤其是任研父亲在学院中对苏润允和苏润臧的教导与照顾, 更是让苏母每每在信中与苏满娘提及时, 都颇为感激。   在亲事开始前,苏满娘还挑了个时间, 回去探望了下因为倒春寒而倒下的苏母。   这次回娘家, 是冯欣玉接待的她。   姿态大方, 眉宇舒展,就连唇畔的笑意都是真心散发的柔和。   显然在苏家的这几个月, 冯欣玉适应良好,就连一向端庄有礼的面上,都荡漾着婚后小妇人独有的媚色。   “大姐姐。”冯欣玉亲切地迎上前来。   “弟妹,”苏满娘被丫鬟扶着下了马凳,匆忙行至冯欣玉身边,“母亲那边情况如何?”   “今早已经请大夫看过了, 说是有些受凉, 刚刚吃了些药, 现在还未睡下。”说罢, 冯欣玉便引领着苏满娘向苏母院落走去。   路上,苏满娘又与冯欣玉聊了会儿苏家的近况。   等她听闻冯欣玉最近不仅在准备二弟的婚事,还有下个月三弟的府试,以及五月份全家一起迁往京都的行李和人员安排,光听其中的琐碎内容,苏满娘便忍不住为她捏上一把汗。   “最近一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这些工作量,就算让她来做,也是从早到尾,不会得到多少空闲。   想想苏家这半年,基本所有事儿都压到了一块儿,是之前那些年头从未有过的忙碌。   “哪有,这些不过都是小事,而且婆母也一直在与我分担,并非我一人之能。再说,现在也都忙得差不多了,大姐无需挂心。”   这话就很显然是谦虚。   苏满娘侧头,观身边冯欣玉笑容愉悦,态度豁达,很明显,她并未觉得这些事务繁杂辛苦。   事实上,冯欣玉也确实是这样觉得。   对比她在娘家的生活,在苏家既不用担心继母和几个妹妹给自己下绊子,也不用忧心自己未来没有着落,不过是些活计罢了,还有她带来的丫鬟婆子帮衬,完全无法影响她的好心情。   婆母慈善,小姑有礼,小叔好学,尤其是夫君待自己最是和善不过。   比起她出嫁前的预想,要好上太多太多,简直好似掉到了福窝窝里。   也是因为心无郁结,她最近不仅面上的红润多了,就连体重都似有所增加。   两人一路笑谈着,来到了苏母的院落。   一进去,便有一个翠绿色的圆球向苏满娘横冲过来:“大姐姐。”   娇嫩的清甜声音,是苏晏娘无疑。   “大姐姐,我好想你。”苏晏娘紧紧抱住苏满娘的腰。   虽然大姐姐才嫁出去不到一年,她却感觉过去了几个春秋,“都快把我给想老了。”   苏满娘闻言忍不住轻笑,她伸手略环了环苏晏娘的小身子,好笑道:“晏娘,你最近是不是吃胖了点?”   苏晏娘有些不好意思的扭扭脸,而后理直气壮抬头:“大姐姐,你和娘都骗我。你们明明说,咱苏家的姑娘,吃也吃不胖,瘦也瘦不了,我现在明明就是正常吃,但是我胖了。”   苏满娘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仔细想想,她是因为当时她大龄未定亲,身形却一直瘦不下来,苏母怕她折腾身子,才这样安慰她。   但是晏娘这丫头,可能是从生下来没多久,家中就开始接连守孝,从小没吃到多少好东西的缘故,最近两年是格外能吃,也格外挑嘴,还基本无肉不欢。   就算再不爱胖的体质,碰到她这种吃法,也得往身上长肉。   “晏娘”,苏满娘低下.身,与她平视,抬手捏了把她的小胖脸,“那是因为大姐姐饭量不大,饮食也清淡,口味与你不一样。再说,谁说咱苏家的姑娘就没有几个能瘦下来的,我和你说,咱们的小姑姑便可瘦了,从小就是身姿窈窕纤细的漂亮姑娘。”   “诶?真的?”苏晏娘瞪大眼睛。   “没错。”苏满娘肯定颔首,“当初娘说那话,是安慰大姐姐年龄老大却没有嫁出去,你可不能当真。你想想,等你以后长大,到了说亲年纪,你是想要变得比大姐姐还胖,让你三哥背你出门,都背不动好,还是像你大嫂,身姿窈窕细无双比较好。”   苏晏娘的目光在苏满娘和大嫂之间犹疑,最后定在了冯欣玉身上。   “我不要变得比大姐姐还胖,我要像大嫂一般好看。”说完,她又看着苏满娘皱了皱眉,“但是大姐姐现在也不胖,大姐姐你都瘦了好多。”   差点忘记自己现在已经不能算圆润的苏满娘:……   “大姐姐也是为了爱美才瘦下来的。你可以先跟着大姐姐学,一开始一顿稍微少吃一些,咱们先吃到八分饱,不要照着十二分饱那样往肚子的塞,再多动动,很快就会瘦下来,起码也能先瘦到大姐姐这个体型。”   只要能到她现在这个体型就可以了。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当初是怎么瘦下来的,但是按照一般程序,这样说肯定没错。   苏晏娘却不再看她,固执地盯着大嫂纤细有度的身材:“不行,我要瘦成大嫂这样。”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原先她是嘴馋了一些,再加上听娘和大姐姐说,感觉自己瘦身无望,才会稍微放纵了下自己。   现在既然有了新的目标,不过稍微短一下嘴,她感觉自己肯定可以。   苏满娘揉了揉她两侧的双丫髻,勾起满意的笑纹。   不是不能吃,只是如今大周以瘦为美,若任由晏娘横向发展下去,她怕她以后会经受不住外面那些闲言碎语,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她这么心大和无所谓。   进了苏母寝房,苏满娘一绕进屏风后,就看到半倚在床榻上、精神有些萎靡的苏母,她心情一下子酸楚了起来:“娘,我回来你了。”   苏母早早接到消息,喝完药后就没睡,见到她的小女儿姿态,忍不住笑骂:“都说了无事,不用过来,你非来。”   嘴上这样说着,手却牢牢地拉住苏满娘的手不松开。   苏满娘晃着苏母的手撒娇:“看娘您说的,您都生病了,我还能不来看您?!别说您只是来了一封信劝阻,就是您再来十封,女儿这趟也是要来的。”   苏母瞪她一眼,抬手摸了摸苏满娘的手,果真冰冰凉凉的,忙将怀中抱着桐花纹漆手炉分给她:“你这丫头,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不爱出门,娘这不也是为你着想吗?”   苏满娘忍不住用头在苏母肩头蹭了蹭,抬头看着她笑:“哎哟,娘您再瞪我两眼,多瞪两眼我手脚就会暖和了。”   苏母的脸没崩住,有些想笑。   苏晏娘在旁边一窜一窜的附和:“这个道理我懂,越冷就暖和,就像是我出去堆雪人一样,一开始是冷的,后来就是暖的,娘您快瞪她!”   这下子苏母彻底崩不住,一下子就笑了起来。   冯欣玉坐在一旁,看着言笑晏晏的母女三人,眼底滑过一抹羡慕。   她性情比较内敛,是绝对说不出大姐姐那般逗母亲笑的话的,也不知道母亲和她相处时,是否会感觉无趣。   看望过苏母,并陪着苏母聊了一段时间后,苏满娘就留下些补身子的药,赶在午时前匆匆离开了苏府。   外嫁的姑娘应该少回娘家,一般除非大事,即便回去也不应在娘家留饭。   上次大弟成亲前她回娘家待了一整日那次,已经是现在世道能够容忍的极限。   但即便如此,苏满娘也心满意足。   回家的路上,苏满娘摸着苏母给她亲手缝的荷包,眼角眉梢的喜意经久不绝。   六巧在旁边看着,突然开口:“夫人,老爷也快过生了,今年虽说不大办,但生辰礼您是不是该抓紧些?”   黎锐卿今年过的是二十五岁生辰,本就不算是整生日,再加上最近辛图城官场起起伏伏,有些乱,所以便没准备大办。   至于礼物,早在去年黎锐卿出门公干的两月间,她就已经准备起来。   是一件由她亲手缝制的靛蓝色斗篷,以银丝穿梭其中织就了繁复的缠枝莲底纹,正后方则被精心绣制了一幅以流云和蝙蝠为主基调的流云百福图。   这件斗篷现在已经基本完工,只剩下最后的毛领子一直没有缝上。   提及这件礼物,苏满娘的神情有些微妙,她抿了抿唇,半晌侧头看向窗外:“要不,我再换一样?”   当初选布料时,也不知是怎的,她突然想起曾经黎锐卿出现在她相看酒楼包厢中的影像,一身月白长衫,衬得他芝兰玉树,风姿逼人。   黎锐卿虽然五官艳丽,然眉梢英挺,面容俊逸,穿着大红能显得姿容昳丽,穿着冷色也能衬出姿仪风华。   也因此,当时她随心而动,选了一匹靛蓝色的料子。   现在眼见礼物将成,就差收尾,她却心生迟疑。   想想黎锐卿那一柜子的红色衣物,摆明了就是不喜欢除了红色之外的衣物,更遑论这种偏青的色泽。既如此,她又何必去讨人嫌,去试探他的底线。   六巧有些着急了:“夫人您都花费了这么长时间,眼见就要做好了,怎么能打退堂鼓?!”   苏满娘唇瓣轻抿,轻轻摇头:“不是退堂鼓,而是我觉得,他可能不喜靛蓝。”   六巧松出一口气,对此却不以为然:“就算老爷不喜欢,您也送出去,起码让老爷知晓您的心意。如果您实在不放心,咱就在礼物中再多添些别的。”   苏满娘垂眸斟酌了一会儿,半晌叹息:“也罢,我之前还另外做了几样东西,这几天也一起收收尾,不行就送别的。”   眼见苏润臧婚期临近,早几日,苏家便张灯挂彩,整个苏家都处于一片红彤彤的喜庆氛围。   由于最近苏母身子比较差,所以一整个婚事的最后检查与核对工作,都是冯欣玉一人挺下来。   苏润臧听闻后,还特地去首饰店买了一对同心玉佩送给苏润允,由衷感叹道:“当初看大哥你的婚事那般波折,我还对这位大嫂有些意见,现在看来,大嫂人确实不错,一开始是我以偏概全了。”   苏润允就拍着他肩膀笑:“你大嫂确实不错。”   “最近大嫂着实劳累,弟弟将会记在心里。”   之后,苏润允就带着那对玉佩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将苏润臧的话与冯欣玉说了一番,最后道:“夫人最近辛苦了。”   冯欣玉半垂下眼睑,掩饰住逐渐泛上酸涩的泪意:“并不辛苦。”   她喜欢苏家,便是因为苏家人是只要她对他们付出一分好,他们便会记在心底的实心人家,不会让她的好意打水漂。   这种氛围,让她的心格外踏实。   就仿若飘忽的浮萍,终于寻到了能够放心扎根的归属土地一般。   “二弟太客气了,是妾身应该做的。”她唇瓣微抿,强忍住泪意轻笑。   苏润允听她语气不对,躬身看了她一眼,被冯欣玉有些不好意思地用帕子半遮住脸躲过。   他忍不住叹息一声,伸手将人揽在怀中:“总会越来越好的,还以为你最近不会哭了,真是泪包。”   “夫君……” 第107章 竭尽   二月二十二, 苏润臧大喜。   苏润臧带着一群秀才同窗去未来岳家迎亲,黎川猛三兄弟跟着苏润兴一起去围观了个全程,好好凑了一番热闹。   黎家的三个兄弟,黎川智过年便已十三,黎川忱十一,黎川猛十岁。   三人中, 除了黎川忱身高稍矮一些,黎川智和黎川猛都是个头窜起迅速,混在一群成年人中, 都不十分突兀。   也因此, 在前往迎亲的过程中, 不时有人向兄弟三人凑过来,打听他们现在是否定亲,拐弯抹角说起家中尚有亲事未定的姐妹亲戚等。   对此,兄弟三人但凡被问到, 都是父母做主, 不敢擅专。   再被提起去对方家中做客,更是一句万金油的最近需在家里准备府试打发。   等到那些人都循着人声走远, 兄弟三人寻了个清净落后几步。   黎川猛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哈哈大笑:“二哥我就说你该多吃点吧, 成天吃那点猫食, 个子都赶不上我高, 结果大家都当我才是黎家老二, 哈哈哈。”   黎川智一脸土色:“我现在好歹也通过县试了, 你听听这都给我介绍了些什么人?!那个张家的,不就是上个月被六巧姑姑讲了好几天的扒灰张家风流韵事的那家吗?他是不是当我傻,介绍这样的人家给我当岳家。”   黎川忱抹了一把脸:“那有个孙家的,苟家的,丰家的……我发现大多数人家被他们一提出来,我虽然不知道他们家姑娘长什么样儿,但是他们家的各种八卦韵事我都能如数家珍,了解得一清二楚。再这样下去,我怀疑自己可能娶不到合心意的媳妇。”   黎川猛笑得差点岔气,他拍着两位兄长的肩膀给他们打气:“没事没事,应该还有几家安分没闹出过事,没有被六巧姑姑发掘的,咱们再看看。而且父亲不是说,咱们今年就可能会随着他的调职去其他地方了吗?到时总能遇到有合心意的。”   黎川智和黎川忱面面相觑,而后一脸无奈地叹息:“那还是算了,等六巧姑姑到新地方,把那里的八卦都发掘完了,我再考虑定亲。”   免得一不小心成为府里八卦来源的新笑话。   “而且,总还有母亲呢,有母亲和六巧姑姑把关,相信我们的亲事总不会出岔。”   想想辛图城中,多少人家都是表面上家风和正,背地里污糟破事一大堆。   这如果不是听到六巧姑姑像说书一样,一天一个大段子的在府里说,他们一天一次地磕着瓜子听,又怎能想到呢。   苏家,苏满娘坐在女眷的迎客处,与今日来参加婚宴的女眷搭着话,活跃着气氛。   如今她已是四品的在册恭人,在今日赴宴的女眷中属于品阶最高的一个,也因此在座的少有人会与她在言语间过不去,大多都是捧着她,根本不用担心会有气受。   期间也有人向苏满娘打听家中的养子养女,但都被她以先立业后成家的理由给拒绝了。   智哥儿暂时不着急定亲是一方面,黎锐卿今年可能会被调职到他地是另一方面,无论怎么说,现在都不是为孩子们相看亲事的最佳时机。   当天色将暗,新娘子随着唢呐声被敲敲打打地迎进苏府。   苏满娘站在大堂围观的人群中,看着上首昨日刚刚赶回辛图城的苏父,贪婪地注视着他的五官,心中又是满足又是不舍。   满足于久别相逢,不舍于苏父在家中待不了两天,就又要赶回京城。   而苏家这边,等二弟婚后,也要开始分批往京城搬运东西,只等苏润臧的府试一考完,就要全家迁往京城。   往后再见也不知是何年何日,想至此,苏满娘心中就是一阵的酸涩与怅惋。   苏父在上首,遥遥看向大女儿站着的方向,向她露出一抹熟悉的宠溺笑容,苏满娘心中一轻,心情又忽地好了起来。   等到一天的喧闹过去,苏府中的婚宴接近尾声。苏满娘与苏母和冯欣玉道别后,轻笑着用帕子揉了揉脸,感觉自己今天笑得有些多,腮颊都有些酸疼。   即将要离开时,她最后瞧了一眼苏家熟悉的大门,只觉得往日因为她而让两位弟弟晚定亲了这些年的愧疚,仿佛也在刚才一通笑闹洞房中烟消云散。   家中父母安好,大弟过得挺好,二弟也将会过得很好。   三弟的童生正在考取的途中,除了晏娘那圆润的小身板,她想,苏家已经没有什么需要她再去担心的了。   这样,真好。   走出苏家大门,就看到黎锐卿半靠在马车的车辕上。   见她出来,黎锐卿缓步向她走来,一身暗红衣衫的男子,在苏府门口火红的灯笼映射下,越显姿仪挺拔,五官艳丽。   他走至她身前,似是很随意地伸手帮她拢了拢披风,边带着人往马车旁走,边低头瞅着她两颊边的醉红低声沉笑:“又喝酒了?”   过于靠近的声音,让苏满娘耳畔一阵酥麻,连带着心跳都有些加快。   她不禁抬手揉了揉耳朵,笑得眯起了眼睛:“实在太开心,就多喝了两口,连半杯都不到,应是并未喝多。”   说罢,她又感受了下自己有些混乱地心跳,不自觉低语:“也或许稍微喝多了一些?”   黎锐卿眸光微闪,轻笑一声,将人扶上马车。   却在手离开苏满娘腰身时,忍不住又多感受了一下手感:“最近应该没瘦吧。”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苏满娘叠声否认。   黎锐卿又疑惑地多看她腰身一眼,但苏满娘冬日里穿得实在多,将自己裹得特别严实,他现在也判断不出,只能等晚间再亲自测量一番。   回到黎府一通洗漱后,黎锐卿坐在床畔耐心地等苏满娘梳通头发,直到她忙完,才急不可耐地将人扯入帐中,把苏满娘压在身下。   见苏满娘还有些不明所以,黎锐卿不禁伸手在她的腰间摩挲,确认这人最近腰间肉肉并未清减多少,才满意地舒展开眉梢,肃色询问:“说罢,今晚可有何事要与为夫坦白?”   苏满娘不是很解其意,她努力地回想了一番,迟疑开口:“今晚有人询问智哥儿的亲事,被妾身给推了?”   “他那边不用着急,并非这件,还有呢?”   苏满娘拧眉再想,半晌缓缓摇头:“应该没了……吧。”今晚只是参加二弟的婚宴而已,除此之外,也并未发生什么大事,她还真想不出什么要与黎锐卿交代的。   黎锐卿认真瞧她一眼,似是气急,低头轻咬了一下她鼻尖,嗤笑:“你明日就要来月事了,为夫三日后生日,你不准备给为夫提前补上,还真准备等我生日那天,咱们并排躺一晚上?!”   苏满娘眨眨眼,感觉自己有些无辜。   月事这种事,如果不是特意去查,谁还会记得?!   为了这点事还要如此郑重其事地询问和坦白,恕她见识少,还未经历过。   黎锐卿见她这模样,差点被气笑了。他抓住她的手,放到了他的腰间,目光灼灼:“正月早就过了,现在二月都快过完了。”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忍不住带上几分委屈,俯身将头探入她散发的幽香的颈窝。   是他特意选定的香脂味道,清幽的花香,略带了点软绵的奶味。熟悉的气味充斥鼻尖,让他的上半.身忍不住放松,下半.身却紧绷了起来。   他在她身上轻轻磨蹭,哑声低语:“闻筠,好闻筠,为夫想了。今晚的周公之礼,咱们都竭尽全力一些,嗯?”   苏满娘:……   她缓缓眨了眨眼,看着男子面上不自觉浮起的嫣红,眸光逐渐意味深长:“怎样的竭尽全力?让玉清声嘶力竭?还是青紫加身?”   黎锐卿瞬间呼吸急促:“为夫都要!”   于是当晚,在寝房外守夜的丫鬟们,再次听到了他们男主子久违的呻.吟声。   不得不说,只这音调,如果不是她们几个已经“久经沙场”,还真不一定能把持住。   夫人真是好福气。   三日后,黎锐卿生辰,这一天,黎府并未延请客人。   一大早,黎锐卿吃到了只有他自己能够吃到的生日面,苏满娘亲手抻的。   久违的劲道口感,让黎锐卿心头温暖。   自从入冬日后,手脚冰冷的苏满娘便越发不爱下厨,他虽偶尔嘴馋,也不舍得她总往厨房跑。   现下这面条一入口,也不知是否是他爱屋及乌的缘故,竟觉得口中的面条比之前吃过的还要更加劲道。   黎锐卿目光不动声色滑过苏满娘的嫩白手指,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苏满娘这半年多在他身上诸多练习,手劲大有长进的缘故。   一碗面条慢条斯理吃完,黎锐卿感觉自己还不是很饱,直言开口:“为夫还想再来一碗。”   苏满娘:……   转头向身后的彩霞示意,不久又有小丫鬟端来一碗面,放到他面前。   黎锐卿眯起眼睛看她:“若是我不要,这一碗给谁吃?”   苏满娘瞧着他那严肃的模样,没忍住眨眼轻笑:“夫君若不要,那便等一会儿妾身自己煮了吃了。”   黎锐卿瞥她一眼,他今儿个心情好,也不想追究她这话是不是在骗人,低头将那碗面条又三两筷子吃完,才起身道:“晚间我再回来时,期待闻筠的礼物。”   苏满娘柔声颔首:“妾身记下了。”   她行至门口,目送一身墨红衣衫的黎锐卿离开,许久,发出一声悠悠叹息。   回到内室,苏满娘打开衣柜,将里面早已做好的斗篷取出来,抖落了两下细细查看。   知鸟和彩霞等人一起围上来,夸赞道:“夫人,这斗篷真好看。”   “用料好,绣工也好。”   “还有背后的那幅绣图,只光看着就有那么一股子灵巧劲儿,让人看着就心头舒坦。”   这斗篷后面的流云百福图,是苏满娘一笔笔绘制设计出来的,乍一看过去,确是比其他的百福图恬淡优雅,倍有灵性。   苏满娘眼帘颤了颤,手指轻轻抚过这斗篷后的绣纹和绣图,叹息一声,又让六巧将藤木箱子里最上面的樟木盒子取过来。   樟木盒子里放着的是由她亲手绣制的腰带、香囊、剑穂三件套,与那件靛蓝斗篷不同,这三件套用的是秋香色的料子和丝线,与黎锐卿衣柜中的红色衣服很是相配。   她的手指在樟木盒子中轻轻摩挲,半晌开口:“还是送这个吧。”   即便两人现在相处和谐,她也不应去试图改变他的穿衣习惯,还是在早已知晓对方衣着喜好的前提下。   这与她定亲前答应过对方的条件不符。   她应该时刻谨记这一点。 第108章 玉清   知鸟等人还要再劝,苏满娘却似已经下定了决心:“将斗篷收起来吧。”   知鸟惋惜地应声, 将斗篷小心地叠好, 又用干净的粗布细细包裹起来,收入衣柜。   六巧看苏满娘神情怅惋, 关心道:“夫人,您真的不送了吗?”   苏满娘摇头, 抿唇不语。   一回头,见几个小丫头神情低落,她轻笑道:“好了, 都愁什么呢, 都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   几个小丫鬟见她轻快的神情,以为她今晚还是有可能送出去的,纷纷又展开笑颜。只苏满娘唇角像是平常那般翘起, 心境却波动地厉害。   她必须在越界前,及时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想要试探的心。   一如这件她认为黎锐卿穿上后会更加风姿英挺的斗篷,不应该被强加在爱穿红衣的他身上一样。   中午,是由最近比较空闲的黎川猛, 亲自去黎锐卿值上送的膳食。   他到时,黎锐卿正在里面与一名武将切磋。   寒冷的院落中,哈气成雾,黎锐卿和另外一名武将都只穿着单薄的袍子,在空旷的土院中你来我往地快速拆招动手。   黎川猛抱着食盒和小厮站在一旁, 瞪大眼睛细瞧, 没瞧上一会儿, 就低声对小厮万金兴奋欢呼:“还是父亲技高一筹,父亲赢了。”   熟悉黎锐卿套路的黎川猛能够看出,黎锐卿今日明显就是不知缘由的亢奋上头,而且是越打越兴奋那种。   而他对面的武将却已经心生出怯意,连连后退,如此便已奠定了输局。   果真没一会儿,那武将就飞快后退出几步,退离战圈,气喘吁吁地对黎锐卿拱手道:“黎将军果真好身手,在下佩服,佩服。”   黎锐卿惬意地又舒展了下筋骨,仿似刚才只是热身一般,侧神向对方笑得斯文:“洪副将手劲儿对比上次略有退步。”   洪副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看着自己的一双大掌,摇头叹息:“这都被黎将军发现了。我这手和手腕年轻时受过伤,骨头裂过,现在一到雨雪天气就使不上力,今天就是这样。所以啊,现在我能很肯定的和你们预报说,这两天咱们城内要下雪喽。”   其他人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   “感情老陈你这感知比京城的钦天监都准。”   “牛了!牛了!”   墨砚将冬衣递给黎锐卿,黎锐卿接过随意抖落了两下,穿上,又系好衣襟,侧头看向不远处的黎川猛方向。   黎川猛兴奋地嘿嘿了两声,抱着食盒小跑上前:“父亲,儿子给您带午膳来了。”   黎锐卿看他一眼,心情愉悦:“是你母亲让你来送的?”   黎川猛点头:“母亲说,父亲您今儿个生日,上值的地方有些远,来回过于奔波,便让儿子过来陪您一起用膳,免得您一个人用餐寂寞。”   黎锐卿瞅了他一眼,也没有嗤笑,脸上难得笑盈盈的:“那你待会儿抢食可得快些,免得最后饿着肚子回去。”   黎川猛响亮地诶了一声,又鼓了鼓脸:“今儿个母亲准备的膳食多,您要真想抢完,还是有些困难。”   黎锐卿闻言笑意更浓。   等黎川猛和万金在侧间布置好餐食,一边为两人分放好竹筷,一边随口问道:“父亲,您今天最近出门怎么没穿斗篷。”   他记得往年冬天,黎锐卿每次出门就是一身大红、墨红或者纯黑的斗篷,最近几个月看他出门都没披,他还有些不习惯。   黎锐卿为自己斟上一杯暖酒,仰头送入唇边一口闷下。   他享受地舔了舔唇,唇瓣不自觉勾起,半垂的眼底似有流光涌动:“小孩子家家管那么多事呢,吃你饭去。”   晚间黎锐卿归家后,黎府众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用了顿晚膳,五个孩子纷纷为黎锐卿送上生辰贺礼。   黎霜和黎雪准备的一个是香囊,一个是荷包,为与黎锐卿平日里的穿衣风格搭配,两人选用的都是橙色和绿色布料,尽力往大气和优雅方向绣制,虽说针脚尚有几分稚嫩,却能瞧出许多巧思。   黎锐卿将东西接过,仔细看过:“不错,费心了。”   黎霜与黎雪立马高兴起来,笑盈盈道:“父亲喜欢就好。”   黎川智送的是一幅自己亲手抄写的兵书,黎川忱奉上的是一幅山水画,轮到黎川猛,他直接来到前院,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大刀在院中舞动起来。   虽刀法力道不足,却气势迫人,众人纷纷拍手叫好。   黎母看着孩子们眼中的真切欢喜与祝福,眼神微颤,好似理解了什么,又好似还迷茫着什么。   在这般欢快的氛围下,黎锐卿身子似不经意往苏满娘旁边靠了靠,与她低语:“闻筠你给为夫准备了什么。”   苏满娘眼睫微颤,笑意温和:“妾身尚未取过来,等回房时再取与你看。”   黎锐卿咂摸着这温和语气的味道,再想想昨晚还扑在爱妻身下的月事被,心中略有些不满足,斯文笑道:“为夫很期待。”   献完礼物后,黎霜和黎雪起身说要合奏一首新学的小曲儿,黎川猛在一旁起哄:“大哥上去给父亲做一首诗呗,古有七步成诗,大哥就来次一曲成诗,父亲您说行不。”   众人没忍住笑了起来,黎川智板着脸瞪向黎川猛咬牙:“你都做不出来让我做?!咱们还是不是天街好兄弟?!”   黎川猛拍桌大笑:“咱俩那哪能一样,我是武夫,大哥你是文人,论起诗作,你要学会挑战自我。”   黎川忱端着酒杯左右看了两眼,还没决定自己要帮哪一边,就听黎锐卿打趣掺乱道:“既然猛哥儿提议,那智哥儿就辛苦你一番了。”   黎川智板着脸还想要表示抗拒,却被黎川猛给嘻嘻哈哈地推了出去。   黎霜和黎雪此时也已在各自的古琴旁坐好,笑道:“大哥,你不要着急,我们弹得慢些。”   黎川智:……这根本不是弹奏得慢不慢的问题。   而是他手头没有纸笔不能让他计算一下韵脚,涂涂改改的问题。   黎霜和黎雪弹奏的是《秋风词》,属于一般古琴初学者的必学曲目,两人之前已经磨合过很长时间,此时合奏起来分外默契。   虽无太过高深的秋风哀草白云深意境,但音准皆是准的。   在这方凄凄婉婉的古琴泛音中,黎川智站到两架古琴中间,憋气凝神感觉时间不够用。   鉴于他的表情太过严肃,不自觉透出一股苦大仇深,众人根本没怎么关注旁边弹奏的黎霜、黎雪,全程在看黎川智怎样变脸。   黎川忱肩头一耸一耸的,差点没笑岔气。   他这位大哥平日少有变脸的时候,但只要他变脸,大多都是和诗文有关。   很快,黎霜和黎雪一曲终毕,黎川智的脸上还在愁苦。   黎锐卿看着他表情,也跟着乐了起来,打趣道:“智哥儿,能成不?”   黎川智眼睛一闭:“成!”   言罢,他就在面前这块空旷处走了一圈,停下,然后又转身走了第二圈。   “哈哈哈哈……”黎川忱感觉自己已经快要笑到直不起来腰。   黎川智却停下了脚步,突然开口道:   “古琴一曲成诗谱,立身宴前心擂鼓,   欲登科却作诗苦,愿父年年壮似虎。”   黎川忱眉毛微扬,黎锐卿和苏满娘也眼带惊奇。   其实这首诗并算不上好,甚至因为韵脚压得过于工整,而全无灵性,还算打油诗范畴,但府内众人早就听闻过黎川智作诗时的愁劲儿,没想到他真能现场作出诗来。   黎川猛还有些懵,看向黎川忱:“二哥,怎么样?大哥这诗作得怎么样?”   黎川忱拍他一下:“怎么样你不会自己鉴别吗?”   黎川猛挠挠脑袋瓜子:“我如果能够鉴赏诗作,我就不去练武,而是和你们一起考科举了。”   黎锐卿笑着拍手:“不错不错,看来下次智哥儿你作诗没有灵感时,就可以像现在这般限时,来给自己压力。”   黎川智皱眉又将自己刚才憋出来的诗想了想,展颜笑道:“竹西,快去给我记下来,等我回去改改,说不定马上的府试就要靠它上榜了。”   众人哈哈大笑。   “大哥你可别,如果府试你真写这首诗上去,夫子该生气了,咱们还是多背背之前的诗选。”   黎川智:……   一顿生日小宴众人用得十分尽兴,苏满娘注意到,黎锐卿光酒水都用完好几壶,眼尾眉梢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醉红,将他本就精致的五官晕染地更加惑人艳媚,可见心情确实不错。   待最终晚宴撤下后,孩子们与长辈告辞,各自带着丫鬟仆从回去了自己的小院,苏满娘与黎锐卿也与黎母告别,往听涛苑相携走去。   二月之尾,哈气成雾,天气还有些寒凉。   黎锐卿看着身旁抱着暖炉,脖子几乎缩在毛领里的苏满娘,伸手,将苏满娘冰凉的手握住,低声嗤道:“都已经裹成球了,还这样凉,我现在每晚抱着你,都像是在抱着一个冰坨子。”   苏满娘挑眉看他,嗅着他身上浓烈的酒气,柔声戏谑:“可你夏天说我体凉时,用的可不是这种语气。”   夏日里还夸她周身沁凉,凉爽,给府中省下了不少冰,现在这又嫌弃开了。   黎锐卿愣了一下,噗嗤一下也跟着笑了起来:“那还真是。那就是冬天时,你靠我取暖,夏日里,我靠你降温。”   苏满娘抬头,看着黎锐卿看向她时眼底的温情,眸光闪了闪,心脏跟着漏跳了一拍。   朦胧的月光下,她仿似在他眼底看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也不知是否是错觉。   回到听涛苑后,侍女们送来醒酒茶和热水,伺候两人洗漱完毕后,退离内室。   黎锐卿姿势慵懒地半躺在软榻上,一边把玩着苏满娘刚刚放下的桐花手炉,一边看着她蹲在火盆前烤火。   直到身体又暖和过来,苏满娘才回头看了他一眼,在他期待的目光下,起身从衣柜中取出她早已经准备好的樟木盒子:“祝夫君福禄康健,鹏程万里。”   黎锐卿眉梢一跳,他漫不经心起身,伸手将樟木盒子打开,看着放在里面的香囊、腰带和剑穂,拿出一枚香囊仔细看了看,语带赞赏:“与我的衣服很配,夫人费心了。”   苏满娘松出一口气,温婉笑道:“夫君喜欢就好。”   言罢,便又往铜镜前走,去卸掉头上的钗环首饰。   黎锐卿见她除此之外,便再无动作,他的眸光逐渐幽深起来,面上慵懒轻笑:“然后呢?” 第109章 斗篷   “诶?”   “我是说, 还有吗?”   苏满娘的手指颤了颤, 她佯装镇定地透过铜镜看向身后的男人, 笑道:“夫君还想要什么礼物,说说看, 若是有,妾身一定满足。”   黎锐卿将樟木盒子放到一旁的桌上,三两步走至苏满娘身后, 帮她将头发卸下打散,满是粗茧的手在她柔软的脖颈后方轻轻按捏, 低声开口:“闻筠, 你不乖。”   苏满娘抿唇,抬手想要抓住黎锐卿手指,却被他反手握住。   “你可知你哪里不乖?”   苏满娘嘴巴张了张,突然感觉心慌得厉害。   她想说, 自己并非有意去尝试越界, 她没有去改变他喜好、影响他生活的意思, 却听黎锐卿直接开口:“东西为夫早就看到了, 现在不准备送给我, 是回了一趟苏家改变了主意, 准备送给你父亲, 还是大弟二弟?!”   苏满娘:“……诶?”   黎锐卿感觉自己现在有些暴躁。   那件斗篷,他去年在外公干还没回府时, 就从苏满娘的日常资料上看到了。   后来他回府, 还趁着苏满娘不在时将那件斗篷取出来看过, 也上过身。结果他期待了这么久,她事到临头说不送就送了,这是人干事?!   按照他的身高做的斗篷,信不信她送给苏家人后保准拖地!   “还是想改完再送?”门都没有!   这时,黎锐卿抓住她手的力道已经越来越紧,铜镜中黎锐卿的神情已经逐渐变得危险。   苏满娘:……   “夫君你误会妾身了……”   她争取将话说得慢条斯理,让黎锐卿冷静下来,然而黎锐卿却明显听不进去,他抬脚就踹了一下旁边的柜子,发出很大一声“哐当”声。   “哪里误会,你刚才那神情分明就没准备将斗篷送给我!”   连斗篷两个字都说出来了,看来是确实看到过。   眼见他情绪越来越激动,苏满娘忙从绣墩上起身,回身想要安抚明显情绪不佳的黎锐卿,却被黎锐卿紧紧抓住肩膀。他拧眉低头,深深望入苏满娘眼帘:“你要将东西送给别人?!”   口中喷薄的浓烈的酒气,眼里涌动的却是愤怒的岩浆。   “没有没有,”苏满娘很有求生欲的摇头。   她略动了动身子,发现黎锐卿虽然力道看似很大,却旨在按压制服,并未有多疼,她眸光微闪,口中忙不迭解释,“那斗篷我等快做完时,才想起你衣柜中都是红衣,可能不喜。妾身想着,万一被你以为我送你那种颜色的斗篷,是在干涉你的审美和穿衣习惯,影响了你的生活空间就不好了,所以后来就又临时给你补了一份。”   黎锐卿:……   什么意思?   感情还是他自己坑了自己?!   他深呼吸一口气,感觉自己今晚应该是酒喝多了,有些上头。   如此又过了一会儿,等他确认自己现在情绪稍微冷静了些,才放松手中力道,想着自己衣柜中的那一堆红衣,低咳一声为自己辩驳:“为夫并非只喜红衣,你没看到我衣柜中还有其他颜色的衣衫?为夫之前还穿过的。”   苏满娘连连点头附和:“那是妾身疏忽了。”   至于那些其他颜色的衣服都是被放在衣柜最底层或角落积灰,苏满娘感觉现在并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还是先将人哄好再说。   想了想,苏满娘伸手将握在她肩头上的手指拉下,牵着他的手行至她的衣柜边,从里面取出那件包裹着斗篷的包袱,将包袱上的活扣解开,取出那件她精心制作了快三个多月的斗篷:“既然夫君你不会厌恶,那不妨便上身试试。”   黎锐卿眯眸看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苏满娘知他现在心中还在便扭,自顾自地踮起脚尖,将斗篷披在黎锐卿肩头,又绕到前方将系带系好,推他到铜镜前,柔声轻语:“原在做这斗篷前,妾身便想着玉清穿起来一定会很好看。现在看来,果真芝兰玉树,风姿不俗。”   黎锐卿侧头看着旁边努力逗她开心的女子,垂眸低问:“闻筠喜欢我穿这般颜色?”   苏满娘闻言急忙摇头:“玉清你姿容出众,无论穿哪种衣服都各有千秋。你自己的穿衣习惯可以自己决定,妾身并没有干涉你的意思。”   黎锐卿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而是对着铜镜整理一番斗篷,又将下巴在那一圈儿白色狐狸毛上蹭了蹭,略走了两步,才重新走回苏满娘身边。   他将斗篷一张,直接将衣着单薄的苏满娘给直接笼于斗篷内,灼热的充沛热力瞬间侵袭温暖了她的身体。   然而此时,苏满娘的神情却并未敢放松,因为迄今为止,黎锐卿面上也没有露出个笑意。   “好看,辛苦闻筠。”半晌,将冒着胡茬的下巴在她额上反复研磨的男子终于开口。   苏满娘舒出一口气,也不顾她额上是否被黎锐卿的青渣给磨红,温声开口:“不辛苦,玉清喜欢就好。”   半晌,等黎锐卿给她暖够了,才将人松开。   将斗篷从身上解下,搭在一旁的衣架子上。   苏满娘抬头,见他眼底神色已经恢复平静,不再像之前那般恐怖,身体微松。刚刚黎锐卿那眼神真的有些吓人,可算是将他安抚过来了。   黎锐卿将苏满娘有些发凉的手指捂在手心,又捧至面前细细打量。他刚才哪怕再生气,也没有舍得捏痛他的宝贝们,果真现下手背和手指上并无半分红痕。   他虽然不喜欢生活空间被入侵,生活习性遭遇改变,但是现下,他对于衣柜中的衣裳换上一个色系也并无反感。   反正最初始时,他会常穿红黑两色衣服,也是为了遮掩身上经常出现的血迹。   而现在,有了他手中的宝贝们,还有……黎锐卿目光不动声色滑过苏满娘的半含半露的贝齿,想必他以后身上再见血的机会不会很多。   “衣衫方面无所谓,之前不过是懒得换,如果闻筠不嫌麻烦,可以帮为夫充实一下衣柜,多做几件其他颜色的。”   苏满娘愣了:“夫君你当真这样想?”   黎锐卿低下眉眼:“当然,之前是因为经常受伤,穿其他颜色不方便,现下有了闻筠和我的宝贝们,想必以后受伤的机会不会太多。”   苏满娘低头,看着自己那双被他小心捧在手中的手,不知想到了什么,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黎锐卿见她模样,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他拉着苏满娘到床榻上的月事被上坐下,轻声在她耳畔低语:“闻筠,今晚为夫生日。”   从他口中喷吐出来的酒气,熏得苏满娘面上也染上几许醉红。   她虽然今日身子不方便,却完美地理解了他的意思。   伸手,将手从黎锐卿手中抽出,她看着身边难得乖顺的男子,唇畔笑意温婉:“那妾身为你宽衣。”   黎锐卿的腰身软了软:“你刚才还惹为夫生气了。”   “为做补偿,妾身必当竭尽全力,让玉清再声嘶力竭一回。”   黎锐卿探出舌尖,感觉唇瓣有些干燥:“还要更多。”   “有有有,都有。”   等钻入床帐,黎锐卿躺在床榻上,看着坐在他身上俯视他的苏满娘,看着她眼底那似暖还柔的目光,眼底神色逐渐痴了。   口中喃喃:“闻筠,你可以更爱为夫一点……”   “玉清放心,妾身马上就疼爱于你!”   ……   次日,黎锐卿醒来后,只觉身心舒畅非常。   他侧身,往苏满娘怀中拱了拱,如愿挨了有起床气的苏满娘几巴掌。   黎锐卿心满意足地哼了几声,起床打开衣柜,从衣柜下方抽出一件自从做出来后,就很少上身的宝蓝色锦袍。   之后,又对镜将昨日苏满娘送他的斗篷披在身上,对镜细细整理玉佩荷包。   他一边照着镜子,一边在心中叹息。   闻筠的眼光真好,这斗篷将他衬得越发挺拔、英俊且有威严。   当一身宝蓝色锦袍的黎锐卿披着靛蓝色的白毛斗篷走出寝室时,沿途不仅是早起的丫鬟们愣住了,就连晨间巡逻的护卫们也齐刷刷地愣住。   天惹!   这是太阳打西方升起,还是苍天要从头顶坠落?!   他们黎府的将军大人,今天竟然没有穿红衣?!   不过,不穿红衣的老爷,今日姿仪更显无双,真的是……太好看了!   同样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的,还有一大清早就到演武场练武的黎川智三兄弟,以及一直隐身在黎锐卿身边的几位手下。   因为黎锐卿今日的不同寻常表现,有两名隐卫甚至不小心暴露了痕迹,都被好心情的黎锐卿用雪球给敲了回去,并未处以任何惩罚。   黎川智三人看着眼前一身宝蓝色锦袍的父亲,差点没将眼睛瞪脱了眶。   “父亲……”您今天到底怎么了?   不得不说,今天身着蓝衫冷色调的黎锐卿,不仅淡化了他五官上的艳色,甚至还为他添上了几许更加诱人的淡漠与禁欲,比之原先,更能吸引人的视线。   这得亏是在府里,没有出去,否则这投怀送抱者还要不知凡几。   黎川智三个已在黎府生活了几年,从未见到黎锐卿有这般反常举动,所以他今天突然这般,总让他们忍不住怀疑其中深意。   黎锐卿看着三个愣住的小崽子,慢条斯理将斗篷解下,挂在一侧的衣架上,想挽起袖子,但想了想自己身上的“爱痕”,又停下了动作,笑道:“愣着干什么,学会偷懒了?”   黎川智和黎川忱连连摇头,闭上了嘴巴。   黎川猛却没能忍住,直接问出了口:“父亲,您今天想起换起穿衣风格了?!这突然来这么一小下子,儿子还真的有些不习惯。”   黎锐卿眯起眼睛,唇畔笑意荡漾:“你们母亲做了这么件斗篷给我,没办法,我只能找了个件差不多色调的衣服配上。”   黎川智三人:……   如果真不喜欢,不是应该束之高阁吗?特意挑衣服出来搭配,那叫不喜欢?!   “不愧是母亲做的,这绣工真好。”   “父亲穿着越发英挺,母亲眼光真好。”   黎锐卿赞赏地看了他们一眼,又轻哼了一声。   黎川智三人:……   在他们三个小辈面前这般明着嫌弃,暗地炫耀,这般表现真的好吗?   这一瞬间,三人都好像闻到了恋爱的酸臭味道。   不知口中被塞了什么,好像有些饱了。   当惯常一身红衣的黎锐卿突然改换了穿衣风格,辛图城中,不少原认为已经对黎锐卿美色习惯了的大姑娘和小媳妇们,又沦陷了。 第110章 上榜   只他在上值路上, 骑着马在城内走了那么一圈儿, 就不知看呆了多少百姓路人。   俗话说的好,不怕美人艳至极致, 就怕美人斯文禁欲。   原先,黎锐卿的气质虽也是斯文文雅的,但因他惯常爱穿的红衣, 以及过分昳丽的五官, 表现得并不很明显。   现在,一身冷色调的锦服斗篷下来,便让人仿若看到了枝头让人遥望依旧的雪中白梅,分外令人心神摇曳。   苏满娘知道黎锐卿穿着一身蓝衣离开的消息时, 还是起床后听碧庚说起的。   苏满娘听丫鬟们描述着的黎锐卿早起离开时的情景, 脑海中不期然想起他昨晚满面通红躺在床上的乖顺模样, 莫名的, 心间就是一阵火热。   她不好意思的低咳了一声, 眼波流转, 强迫自己转移心思, 说道:“待会儿咱们去库房挑选几批其他颜色的布料, 让绣娘给老爷多做几身衣服。”   碧庚等人惊喜:“夫人, 当真?”   她们早就感觉, 凭借老爷那般的相貌,完全可以让衣柜中衣衫的种类多丰富些, 但因为老爷只喜穿红, 府中的绣娘们都感觉自己的才能遭到了限制, 没了许多用武之地。   现在夫人和老爷松了口,相信不仅下面的绣娘会摩拳擦掌,就连她们心中也转悠出了许多方案,纷纷在心中想着,等会儿一定要去绣娘那边凑凑热闹,多提提自己的意见。   府中有一个貌比潘安的老爷,却没有好好打扮,可以想见这府中的丫鬟们心底都压抑了多少惋惜。   当晚,黎锐卿回府后,苏满娘第一次见到他穿着一身蓝色锦袍的模样,即使早有准备的她,此时见到都忍不住心神一震摇曳。   黎锐卿注意到她的神色,眼底闪过笑意,他好整以暇地用修长的手指解开斗篷,又慢条斯理地行至苏满娘身前,目光滑过床榻上隐现一角的月事被:“你如果想了,就再坚持两天,嗯?”   苏满娘抿唇看向他,想说,她并没有想,刚才只是在纯粹的欣赏。   就见黎锐卿侧眸,向她露出一抹乖顺的暗示笑意。   苏满娘握着帕子的手不由一抖,呼吸略有不稳。   ……糟糕,她好像确实有些想了。   又几日,等苏满娘的葵水走了以后,两人在床榻上果真越发和谐。   不仅黎锐卿每日满足到不行,就连苏满娘也有些食髓知味。   四月,府试开启。   一大早,苏满娘看着仆从将黎川智和黎川忱一起送到贡院后,因为实在疲惫,又回卧室小憩了一会儿。   等她一觉睡到自然醒,天色已经大亮。   碧庚和知鸟两人连忙上去伺候:“夫人,您最近可是累到了。”   最近几个月黎府和苏家确实事多,现在得一场府试,便是最近府中最重要的一件大事。   等到此事毕,想必她很快就能轻松下来。   见几位丫鬟担忧,苏满娘点头,稍微红了红脸。   其实,她是因为昨晚她与黎锐卿在床上胡闹到太晚的缘故。   不得不说,黎锐卿身上确实有着一股独特的魔力,像是她这般在床上都不是那么容易冲动的人,在他那一声声难以自抑的低吟声中,都有些把控不住自己。   昨晚听到他吟到酣畅处,她甚至一个没忍住,翻身坐在了他身上,将他从头到脚肆意拧了一遍。   苏满娘半倚在软榻上,神情有些懒懒的。   她想,她在出嫁前肯定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变成现如今这般不知羞耻的模样。   甚至,还会因为被某人的动情模样诱惑到,偶尔明明自己就已经快要被榨干,还要拖着疲累的身子继续上。   直到最后力竭为止。   不过,也是真的舒畅。   再次抬眼,她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温婉:“去看看婆母那边用膳了没,若是没有,我中午去那边蹭上一顿。”   “是,夫人。”   黎川智和黎川忱的府试需考三场,前两场的帖经和杂文,都是早晨入场,晚上出来。而第三场的策论,却需在其中过夜,连考两天。   在这四天过程中,黎府上下的情绪都有些紧绷,直至第四天晚上,黎川智和黎川忱被接回府内,众人这才算是松出一口气。   吩咐小厮们给两个院子抬进去热水好好清洗一番,用送进去一些容易克化的晚膳后,众人便不再对两人多加打扰。   总归试也考完了,剩下的结果,不出三天就能见到了。   当晚,黎锐卿从两人的院中回来后,对苏满娘道:“听他俩所言,此番表现应该还行。剩下的就等明日他俩将答案送去苏家给小舅子们看看就行。”   苏满娘闻言,先是为他们开心,转而又叹出一口气,情绪有些低落:“等成绩出来后,我娘家他们就要离开辛图城了。”   最近她每每想到这点,心情就焦虑不已。   黎锐卿看她那番低落的模样,没忍住将人直接半拥到床上:“有为夫这般美男子在面前,还表现得这般低落,真是暴殄天物。今日我便与你说一个好消息,保准让你喜笑开颜。”   “什么消息。”苏满娘好奇。   “伺候着,”黎锐卿眸光意味深长,明显意有所指,“伺候好了,一会儿都告诉你。”   苏满娘心头微动,她抬眸观察着黎锐卿的神色,抬手将他搂了下来,轻轻吻了上去。   一通颠鸾倒凤后,黎锐卿满面春风地半趴在苏满娘身上。   最近这两个月,他与苏满娘之间的关系,有了长足的进展。   不仅关系亲密了很多,偶尔他还能从她眼中,瞧见一闪而过的痴迷,虽然这种情况并不多,他却感觉这是一个好现象。   等气息喘匀后,黎锐卿轻轻抚着苏满娘的细滑的玉背,这才记起了正事,与她笑言:“我年前递上去的陈述折子已经有了结果。今天得到上面消息,说最近一两个月便会有折子下来,到时我就可能会被调往京城。也就是说,你并不会和你娘家分别太久,大家很快就能又住在一座城中了。”   苏满娘蓦地瞪大眼睛:“当真?”   黎锐卿眯起水润润的桃花眼,又蹭了她两下,低笑:“当然是真。”   苏满娘激动地抱住了黎锐卿的肩膀,手上反射性地大力拧了他一下,听着他在自己耳畔舒爽的呻.吟,开心地直蹬腿:“玉清,你真是太好,太厉害了。”   黎锐卿舒爽地满面通红,他乖顺地将头在她颈间轻蹭:“既然我这么好,那就再多来几下。”   于是,本来刚刚**方歇的床榻,又再次晃动了起来。   三天后,府试出榜,黎川智和黎川忱都在榜上。   黎川忱甲榜第六名,黎川智则是在乙榜十七,至此,黎府便有了两位童生。   出榜的当日,黎府外面放了很长时间的鞭炮,黎母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黎锐卿将之前早就承诺给两人的“必定如意”和“福至心灵”玉佩送给两人:“愿你们之后的学习生涯,也能够像这两枚玉佩一般,必定如意,福至心灵。”   “多谢父亲。”   黎川智和黎川忱将玉佩接过,喜不自胜。   旁边黎霜和黎雪也送上了两人的贺礼,是两人为这两枚玉佩分别打的吉祥万福结,趁着下面细碎的流苏,挂在玉佩上相当漂亮。   “恭喜大哥、二哥。”   苏满娘笑:“上次县试上榜,咱们没有大办,这一次府试上榜,不如就大办一场。”   黎锐卿还没说话,黎母就连声附和:“该!很该!这一次一定要大办。”   黎锐卿笑看了黎母一眼,慢条斯理点头:“最近我调令也快下来了,就权当是离别席一起办,省得之后还要再废二遍功夫。”   苏满娘:……   庆贺宴与离别席,还能这样凑在一起的吗?   但这事儿既然都这样定了,苏满娘也就默默地提高了这次庆贺宴的规格,不仅给黎川忱和黎川智预留出一部分请帖,让两人送给同窗,更是将周遭的亲眷朋友都邀请了一遍,热热闹闹举办了一场庆贺宴。   刘家作为黎锐卿的舅家,即便之前闹得难看,这次也在应邀之列。   刘家自知两家现如今的关系,这一天并未让刘方氏出现,以她身体不好,需在家中静养的借口给推辞了。   刘全坐在男宾席上,听着不远处的一些武官向黎锐卿道着恭喜,原本没有在意,他今天就是过来道声恭喜,只带着嘴巴吃饭,没带着嘴巴说话。   然而却未想,等到黎锐卿带着两位养子离开,到另外一桌敬酒时,他却听到不远处有两位武官的交谈:   “……京城那边都传来消息了,黎将军今年肯定会被调走。听说最近吏部那边,有不少武官为了过来接任黎将军的这个位置,都争得都打破头了。”   “真的假的,京城多好啊,他们为什么要争着过来。”   “这你就傻了吧,咱辛图城这边距离京城近,下放一下,不仅资历上还好看,能像黎将军那样做点实迹,又不远离京城圈子,可不是得争到打破头。”   “不是不是,你们在说什么?”另一位武官听到两人交谈,也凑过来插话,“黎将军要调走了?要调到哪里去啊,我怎么不知道。”   “你说要调到哪里去,就凭黎将军这三年添的那些功绩,肯定是往京城调了!我和你说,这消息是铁定准!就差调令下来了。”   “对对对,这个我也听说了,”又有一位武官走过来低声道,“而且这调令,应该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   刘全怔了一下,他将京城两个字在口中嚼了两遍,眼睛瞬间睁大,呼吸开始急促。   那可是京城啊!   是他那金贵外孙女的生父所在。   他心中刚开始火热,曾经黎锐卿说过的话又陡然浮现脑海,就仿若一盆冰水,兜头盖脸地浇了下来。   对方在京城又如何,他们很可能会父女见面又如何,总归对方是不准备认霜姐儿的,否则当初那人也不会那般给外甥施压暗示。   刘全拿起筷子,又往碗里夹了一个狮子头,大口大口地吃着。   心中刚丧气了没两息,眼底又生出犹疑:若外甥是骗他的呢?   外甥和刘家已经生出了隔阂,他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啊。   刘全左思右想,感觉这事儿无论怎么想都不对,他想了想,觑着旁边黎府一位养子离开更衣的功夫跟了上去。   黎川猛正走着,就察觉到身后尾随的脚步声。   他眉梢一皱,迅速回头,就见到跟在他身后的刘全。   他连忙行礼:“见过大舅爷。” 第111章 上门   刘全笑眯眯地拍了拍他肩膀:“猛哥儿啊, 这许久不见, 你这个子倒是拔起来得飞快,眼见着, 都要比舅爷爷高了。”   黎川猛看着刘全不同往日的热情态度,心里直泛嘀咕,面上嘿嘿笑道:“孙外甥现在正是拔身高的时候, 可不就是一天一个样。”   刘全甚以为然地嗯嗯点头, 而后漫不经心询问:“原先都在城中时还不觉得,但现在只要想想,以后咱们就不能轻易见面了,我还有些舍不得。”   黎川猛并不知他在不舍什么, 但不妨碍他说些面子话:“大舅爷如果想我们, 可以经常给我们来信, 相信二妹妹收到您的信件, 一定会很开心。”   至于邀请对方上门看看或者来府上小住, 那还是算了, 这种自找麻烦的话, 他还真说不出口。   刘全手指颤了颤, 面上不露声色:“这样也行, 总归等你们是去京城, 离辛图也不远,我就给你们多写写信, 送送家乡的土特产。”   黎川猛心下一松, 嘴上也没有推辞:“哎哟, 那感情好,孙外甥就多谢大舅爷了。”   刘全观察着黎川猛的反应,不自觉瞪大眼睛,就连呼吸都粗重了许多:……竟然是真的!   黎家真的要被调往京城了!   *   苏家那边,苏润兴这一次也是榜上有名。   他们在来黎府参加完庆贺宴后的次日,也正儿八经地举办了一场离别席,宴请了周遭的亲朋好友。   小聚过后,苏母见苏满娘情绪不高,还打趣她笑:“不是说女婿过几月也要去京城了吗?你有什么好不舍的。”   苏满娘看苏母嘴角的开怀笑意,想想母亲这次过去便能与父亲相聚,心中必是开心的,便也跟着笑了起来:“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们马上就要重逢了,娘您这女婿找得真是太好了。”   “什么我找的女婿,这女婿是我女儿运气好,自己撞上来的。”苏母佯怒拍了她两下。   苏满娘就抱着苏母的胳膊抿着唇儿直乐。   苏家的离别席结束后没两天,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苏家人整装好车马,拉上家中最后一批家什,迁往京城。   苏满娘一大早,就便与黎锐卿去苏家送行,一直送到辛图城门外,哪怕事前做好再多准备,面对如此情景,苏满娘还是没忍住拉着苏母的手红了眼眶。   苏母拉着她换了个方向,免得女婿看到她这模样会不高兴,恨铁不成钢道:“哭什么呢,不是说女婿也要调往京城了吗?你这几个月在家就将库房里的东西好好整理整理,一些暂时用不到的,现在就分批往京城那边搬。”   “你这丫头以为搬家简单啊,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多着呢,你赶紧地忙起来,可别将事情都推到后面,到时候还让你婆母给你帮手。”   苏满娘用帕子擦擦眼睛,哽咽道:“娘我晓得了,等我回去就开始归拢库房家什。”   “晓得了就别哭。”   “我也不想哭,但是眼泪它不听我使唤啊娘。”   苏母被她那无措的可怜模样给气笑了,忙开口转移话题:“黎家在京城的宅邸,大概在什么位置,你先与娘说说……”   相处的时间总是短暂,最终苏母到底也没能与苏满娘聊上太久,便被其他来城外相送的故友打断。   等到苏母应付完几家亲朋,天色已然不早,她最后握了握苏满娘的手,一狠心转身,上了马车。   冯欣玉坐在马车中,看着她继母与父亲站在那里一副依依不舍的惜别模样,平静地向外摆了两下手,反手放下车帘。   回身看着身边情绪明显低落的苏母和任研,她默默垂下头,心中并无多少悲伤,更多的是松出一口气。   本来她对冯家便不剩下多少感情,还要装作依依惜别,她感觉也是挺累的。   马上就要离开了,真好。   苏满娘戴着帷帽,站在辛图城外的六角凉亭中,看着已经远去了苏家的车马,心情逐渐低落。   那些都是从小陪伴着她一起长大的人,现在,他们都要离开了。   这种伤怀,甚至一时超越了她曾经出嫁时的伤感。   黎锐卿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安慰:“不用伤心,不是说了,我的任职调命很快就要下来了吗?”   苏满娘点了点头:“妾身知晓的,只是这伤感的离别情绪一时有些控制不住。”   当天上午回去,苏满娘精神就有些不好。   黎锐卿以为她是还沉浸在离别的情绪中,当天晚上也没有闹她,只是将她紧紧揽在怀中,难得耐心地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眠。   然而即便如此,接下来一连几天苏满娘的低落情绪也未有丝毫缓解。   第三日,苏满娘晨起后精神依旧不是很好,几位丫鬟见她这般状态有些着急,正准备开口规劝,就见外面有一婆子垂首走了进来:“给夫人请安。”   “何事?”   “回夫人,刘家大舅爷到了门房,说想要与二小姐见上一面。”   二小姐,即为黎霜,黎府是按年龄排的序。   苏满娘有些迟疑:“大舅舅可曾说是有什么事?”   “并未,只说是想与二小姐说上几句话。”   苏满娘垂眉想了想,点头:“既是男客,知鸟你便去与猛哥儿说一声,让他先到前厅去接待一下他大舅姥爷,等霜姐儿收拾妥帖后,稍后过去。”   知鸟点头应了,与那婆子一起,匆匆转身离开。   等人都走了,六巧在旁边小声嘀咕:“也不知这位刘家大舅,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自从上次刘方氏来府中闹过后,黎府中大部分下人都对刘家人没有了好感。   尤其是亲眼见过刘方氏是怎样撒泼、指着苏满娘鼻尖骂的六巧,当时如果不是自家夫人厉害,还不知要吃多少亏呢。   “好了,刘家大舅怎么说也是霜姐儿的亲外祖,对方亲自上门来寻,定是真的有事。”   虽然按理,今日来府上探望外孙女的,应该是刘方氏这位外祖母,但她倒宁愿过来的是大舅刘全。   “吩咐下面一声,茶点点心什么的都上着,不要让人觉得慢待,也不要让霜姐儿难堪。”   “是,夫人。”   六巧应下,快步下去吩咐。   彩霞看着苏满娘没有精神的模样,拽了两下帕子,拧眉小心劝道:“夫人昨日和今早都没用什么东西,可有什么非常想吃的,奴婢现在便让厨房去做。”   苏满娘有些困倦地歪了歪头,略一思忖,开口:“想吃野菜饺子。”   彩霞想了想,如今这时节,虽说能挖到野菜,却需费些功夫,于是道:“不若让厨房那边在晚上或者中午给您包,现在您再点些别的?”   苏满娘也知道野菜挖起来没有那么快,她也没有为难人的意思,于是顺着彩霞的话改口:“那便随便弄些凉面吧,开胃一些,我最近胃口不大好。”   彩霞简直喜极而泣。   她心说,原来夫人也知道自己胃口不好,既然夫人有心调节心情,那她们一定要让夫人多吃些。   前院演武场中,黎川猛接到消息后,随意用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汗,又去角落水盆中洗了把脸,便急匆匆地回了自己的院落换了身方便见客的衣裳,这才赶往花厅。   黎川猛与这位刘家大舅爷其实并未见过几次面,之前在两位兄长的庆功宴上的交谈,可以说是两人话说得最多的一次。   再之前,他对刘全的印象则是要么在打探府上二妹妹的消息,要么就在准备打探的路上。   也因此,刘全对黎霜的挂心,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来到花厅,与刘全见过礼后,黎川猛也不知应该说些什么,便干脆与他说起了黎霜的近况。   “大舅爷您可能还不知道,二妹妹她在功课上一直都非常刻苦,最近一年不仅学会了古琴,认得了不少字,就连女红也大为长进,前一阵父亲还夸她大有进步……”   黎川猛作为此次被派出来待客的晚辈,为了活跃气氛,还在那里绞尽脑汁回想黎霜生活中的闪光点,刘全这个听众却并未十分捧场,全程表情悻悻,心不在焉。   若是往常,刘全听到这些,肯定会很高兴。   毕竟他外孙女学得越多,表现得越出色,以后被认回皇家,他作为外祖一脉就会更有面子。   但是现在,刘全自从前些天听闻黎锐卿阖府将要前往京都的消息后,就满心焦灼,辗转反侧。   若外甥没有骗他,那霜姐儿就一辈子只是个四品官员之女,还可能因为她奸生子的身份,以后被外甥记恨,草草嫁了打发出去,他基本不会有风光和利益可享。   这种结果,他哪怕过去了块一年,都仍旧无法接受。   所以现在,他由衷地希望外甥对他说了谎,并且越想,越对他的判断深信不疑。   昨天夜里,他在刘方氏睡熟后,小心地从床边的暗格里掏出那枚墨玉同心扣。   那枚墨玉同心扣,是曾经那位高贵男子给他闺女留下的信物,之后他还拿着这枚玉扣去当铺鉴定过,价值一千多两白银。   也是因为确定这枚同心扣是皇子的贴身之物,刘全这些年哪怕再怎么缺银子,也没敢真将这东西卖出去换钱。   昨晚,他对着那枚同心扣挣扎了许久,到底还是做下了决定,这才有了今日这趟黎府之行。   在刘全看来,他今日这趟就是在赴一场赌局。   赌赢了,他外孙女就是皇室血脉,他将会收获大把利益;赌输了,也不过就是损失了这枚他暂时不敢卖的墨玉同心扣罢了。   如果能与皇室搭上关系,谁又愿意成空?! 第112章 停不   黎川猛在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阵子黎霜的现状后, 很尴尬地面临了冷场。   他有些奇异地看了眼面前明显是在走神的男人, 想了想,也跟着闭上了嘴巴。   总归母亲让他来, 也只是让他站一下场,等霜妹妹到了,他自可功成身退。   至于现在, 口干, 喝茶。   很快,花厅外的万金小跑着进来:“三少爷,二小姐到了。”   黎川猛眯起眼睛,就瞧见黎霜带着春喜从外面远远走了进来。   “二哥, 外祖父。”   黎川猛起身与她见礼, 而后向刘全拱手道:“大舅爷, 孙外甥这便到外面走走, 您与二妹妹先聊, 我一会儿回来。”   刘全此时已经回神, 他对黎川猛点头笑道:“如此便麻烦猛哥儿了。”   等黎川猛离开, 刘全才第一次认真打量着面前的外孙女。   黎霜的长相与他女儿只有一两丝相似, 更多的, 倒是像他那妹子, 也就是如今黎府的老夫人。   不仅外貌像,就连性子都像了个十成十, 娇怯、漂亮、敏感。   刘全看着这般的黎霜, 眼底快速闪过一抹复杂, 再抬眼,面上已经堆起笑纹:“真是一年大过一年,几年不见,都已经是大姑娘了。”   黎霜有些羞怯地低头,细声细气道:“外祖父过赞。”   刘全笑了一声,等丫鬟扶着黎霜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他才有些紧张地摩挲了下袖袋里的墨玉同心扣,笑着询问:“霜姐儿最近在府上生活如何?”   黎霜闻言,还没开口,就已先笑弯了眼睛:“回外祖父的话,很好。我现在琴棋书画都大有长进。母亲对我们很好,去年还为我们请了一位女先生。还有这个荷包,也是我之前做的,刚刚出来时特地带给外祖父……”   黎霜兴奋地攥着帕子,轻声细语地叙述着自己的生活,刘全恍惚点头。   虽然并没有怎么听进去,但他知晓她现在日子过得并不差,这便足矣。   无论怎样看,现在的黎霜,也比当年他将她以非黎家血脉的身份接回刘家,让她在她外祖母手下讨生活要强得多。   “你外祖母那人,性情比较执拗,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刘全想了想,还是觉得要祛除下黎霜对他家的不良印象。   “她太疼爱你娘了,自从你娘的牌位和棺椁被休回去,她就经常以泪洗面,特别是当她到城外看望你生母的时候……”   “你也知道,你娘因为被休,不能入刘家祖坟,只能孤零零地葬在城外。”   “刘家家境比不得黎府,你外祖母便想了个歪招,将你母亲的嫁妆要回,给你母亲修缮一下墓地,那钱她其实也并未花用到其他地方……”   黎霜抬头看向刘全,见他眼底俱是愁苦,苍老的面上比起之前见,又多了许多褶子,她心下一软,也跟着自责起来:“我并未有怪过外祖母的。”   这话因为说得太过心虚,声音很细很轻。   之前,她是怪过的。   怪外祖母在母亲嫁过来不到一月就过来闹事,弄得她没脸。   怪外祖母不顾及她的存在,让她处境尴尬难堪。   但现在听外祖父解释过后,她又觉得之前的自己太不应该。   哪怕外祖母她有千错万错,但她对她生母的感情却是真挚的。   相对于她而言,外祖母肯定更疼爱被她自小抚养长大的生母,而不是自己这个可能害得生母早亡的外孙女。   “是外孙女不孝,没有为娘考虑到那么多,外祖父您回去后,帮霜姐儿和外祖母道个歉。”黎霜捏起帕子,鼓起勇气开口。   虽然她一想起外祖母就害怕,但现在总归只是转个话儿,不用她当面道歉,这点勇气她还是有的。   刘全看着七岁小女孩儿眼底的澄澈真挚,眼底神色越加复杂。   他草草地点了点头,侧头又是一声叹息。   就听黎霜怯生生地问:“那外祖父,您知道父亲为何要休弃我娘吗?”   如果娘不被休弃,那娘的棺椁就可以呆在黎家的墓地,根本无需移至城外。   既然如此,当初刘家为何要答应休弃一事,毕竟死者为大。这一点,她思考了几年,都不得其解。   “当真是因为无子?”   刘全:……   他动了下嘴唇,既不能昧着良心将这事儿都推到外甥无情无义上,免得外孙女对外甥使脸色,自己吃亏;也不能提前揭开那层面纱,让外孙女追究到底。   “终归是没有缘分,外孙女你不要瞎想。”   黎霜拧了拧细眉,有些不解,还想再问,刘全已经低头,将袖袋中的那枚墨玉同心扣取出,交到黎霜的手上:“这是你生母为你留下的,听闻你们过段日子可能就要离开辛图城,你将东西收着,好歹也能留作个纪念。”   黎霜愣了一下,她看着手中的同心扣,这大小明显就是男子所用,款式古朴大气,玉质剔透纯正……   “外祖父,这莫非是……”   是她父亲送给她生母的?   还是她生母准备送给父亲,却未来得及送出去的。   刘全摆手,打断了她的猜测:“都不是,这就是你生母特地留下来给你的东西。你到京城后,我们也送不出什么值钱的物件,这同心扣虽说有些大了些,但挂在身上你也可随身携带,好歹也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一片心意。”   黎霜愣愣的,脑袋迷迷糊糊的有些反应不过来,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小声询问:“是父亲送给我生母的?”   刘全连忙摇头:“与黎外甥无关,他当时哪里能买到这样金贵的东西,你不要瞎想。”   黎霜哦了一声,小小的手将那枚墨玉同心扣握紧。   那就应是生母买来准备送给父亲,却未送出去的。   她低头看着手中墨色的同心扣,眼底莫名有些酸涩。   “我知晓的,我一定会将这东西好好收好。”   刘全见她不再追问,也松出一口气:“不用总是收好,去了京城后,闲着没事儿可以在身上戴戴,只是注意,千万不要被你父亲瞧见。”   黎霜唇瓣微抿,她看着刘全眼底的郑重,更加确定了她之前的猜想。   她看着刘全,忍不住泪眼汪汪:“霜姐儿都懂的,外祖父您就放心好了。”   刘全:……   刘全不知道外孙女都懂得了什么,但见到黎霜眼底泛起的“感动”水雾,莫名有些心虚。   他将这东西留给外孙女,并不是对外孙女有多好,而是还存着让她寻找认祖归宗契机的心思。   虽然这契机看似渺茫,但如今圣上已老,太子被废后一直未重新定下新储。   万一霜姐儿的那位生父能够有机会登上大宝,那即便霜姐儿只是一个对方不会承认的外室女,他们刘家也应能跟着捞上不少好处。   只要她将这枚同心扣挂在身上,迟早会被应该看到的人看到。   这就是一场赌局。   输了他只是损失一块他不敢当掉卖钱的同心扣,赢了却能赢回几百几千个同心扣。   这场赌局,他下了。   *   黎霜从前院花厅回到春泽院后,神情还有些低落。   何妈妈之前去听涛苑上交春泽院的分批财物整理册子去了,并未跟着去前院,见黎霜和春喜回来,一开始还有些欣喜,等一见黎霜这神色,就顿觉不好,忙将春喜拉到一旁询问。   何妈妈是春泽院的管事妈妈,春喜对她自然没有隐瞒。   等她听春喜说完经过,何妈妈只觉得脑袋嗡了一声,心中暗骂了一声刘全老不死,面上却迅速整理好表情,走至黎霜身旁。   她看到她手中紧紧握着的那枚墨玉同心扣,深呼吸一口气,上前道:“霜姐儿,老奴刚才在收拾库房时,发现了几个有趣的小玩意儿,你可想看看?”   黎霜缓缓抬眸,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下来。   她一手攥紧那枚墨玉同心扣,一手抓住何妈妈的袖子,哽咽道:“妈妈,你说父亲当年到底为何要休掉我娘,我娘明明那么喜欢他。”   何妈妈:……   她感觉自己的头有些大。   “小姐,上一辈的事你又怎么清楚?!老爷和前夫人婚后只见过小半天的面,又哪里来的喜欢。”   “可是妈妈你看这枚娘留给我同心扣,这分明就是男子用的,我娘当时买下它,不是为了父亲,还是为哪个?”黎霜一边可怜兮兮地抽噎,一边执着地望着她,显然对于这个问题相当在意。   何妈妈深呼吸一口气,心中再次将不干人事的刘全骂了几个遍。   就刘家当年的那个破落户家底,成天惦记着从黎府往刘家扒拉东西,能买到这么金贵的同心扣?!   还说什么去了京城后,天天往身上戴,她可去他奶奶个腿儿!   然而,还没等她想好说辞,就听外面有小丫鬟腾腾腾地快速跑步声:“小姐,小姐,出大喜事了。”   何妈妈身子一侧,挡在满面泪水的黎霜面前,大声道:“什么事儿啊,咋咋呼呼的,一点儿也不稳重。”   没一会儿,外面的春旗便跑了进来,带着满面的喜气:“妈妈,出大喜事了,咱们夫人被查出来有喜了。”   何妈妈面上当即一松,带出几许笑意,然而这笑意却没有维持多久,就又落了下来。   她忙转身,就见原本就泪水涟涟的黎霜,此时听到这个消息后,那眼泪更似是刹不住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何妈妈简直要给黎霜跪下了:“我的小主子啊,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啊,咱们听闻这个消息,应该去夫人院中道喜去,您现在要是一直哭,咱们可就完了。”   黎霜用帕子蒙着眼睛,哭得哽咽不止:“我、我知道,但、但是我就是停、停不下来,呜……” 第113章 有孕   听涛苑中, 苏满娘其实也在为自己最近减小的胃口着急, 因此点面时,特意吩咐要开胃些的。   厨房也很懂苏满娘的意思,细细的劲道凉面上,撒着各类瓜丝、凉醋、辣椒和肉酱,微微一搅动,就散发着让人口舌生津的酸香, 只是闻着就觉得开胃得紧。   在如此香味的诱惑下, 苏满娘难得胃口大开,很捧场地将这份凉面用了个干净。   彩霞等人欣喜不已, 见苏满娘撑得在室内反复踱步消食, 笑着建议:“夫人,今儿个外面天气好, 不若奴婢们陪您到外面走走?”   苏满娘看看自己现下这番状态, 也有些好笑:“也好,这顿吃得确实有些顶了。”   言罢,就前往内室,准备换一双绣鞋。   却在经过室内角柜上的香薰笼时, 眉梢不自禁拧了拧。   刚想说今日的熏香怎么了,味道刺鼻得紧, 一张口,刚刚吃下去不久的东西就整个儿地吐了出来。   这下子, 屋里的丫鬟们都慌了。   “夫人, 奴婢这就让人出去请大夫, 可别是因为倒春寒受了凉。”   苏满娘对自己现在的状态也很诧异,开口道:“不用请了,就是刚才被熏香的味道给呛着了,我最近穿得也多,不可能受着凉。”   知鸟和彩霞等人连忙规劝:“夫人还是让大夫过来看看,如果没有问题,奴婢们也能安心。”   一边说着,还一边与门口的小丫头偷偷打着手势,让她赶紧趁着夫人阻止前,去将大夫给请过来。   小丫头连忙会意,撒开腿跑得飞快。   苏满娘哭笑不得。   仔细想想,也就没有阻止。   虽然她感觉自己身体没问题,应该就是天气逐渐暖和,犯了懒病,一时恹恹得提不起精神,刚才的呕吐更是意外,但既然她们担心,那请大夫过来看看也并无不可。   半晌,一位山羊须的棕衣老大夫被请过来,在一众丫鬟们的注视下,他隔着帕子将手搭在苏满娘的手腕上。   半晌笑道:“恭喜夫人,您这虽然脉象较浅,但应是有了一月余的身孕。夫人最近需多多休息,饮食上也多注意些,待半个月后,可再寻老夫为您确诊。”   满心以为老大夫会说自己身体康健的苏满娘,愣住了。   一心怀疑自家夫人是不是受凉生病的丫鬟们,也愣住了。   然而,满屋子的丫鬟们反应却比她快,很快就一个个的喜悦到不行。   “恭喜夫人。”   “贺喜夫人。”   六巧乐得咧开了嘴角,忙上前给老大夫送上诊费:“此番多谢老大夫,麻烦您来跑这一趟。”   老大夫捏着这荷包的厚度,就知里面应还加上了一份喜钱:“哪里哪里,夫人有孕在身,不可轻易服药,只是饮食上的禁忌,老朽可留下一份单子,以供参考。“   “那可太好了,大夫请这边来。”   等老大夫被引着出去了,彩霞欣喜地围在苏满娘身边,小心翼翼将她扶着躺下:“也是我们这些服侍的丫鬟们粗心,夫人的月事迟了几天,竟到现在都没发觉,奴婢现在就去厨房那边嘱咐一遍,以后咱们听涛苑的膳食全部都要按照孕妇的标准。”   说罢,就向苏满娘行了一礼,一阵风般跑了出去,   知鸟也去了内室门口,让人去澄心院给老夫人报喜。   想了想,又点出一个小丫头,“你去和蔡管家说一声,让他寻一个小厮给老爷报喜。”   “好的,知鸟姐姐。”   等一切都安排完,碧庚已经给苏满娘身上搭上了被子,背后靠上了垫子,旁边柜子上也摆好了果盘和坚果,就连一边伺候茶水的丫鬟都变得轻手轻脚,小心翼翼起来。   苏满娘这时才逐渐缓过神来,她嘴角后知后觉地跟着露出轻快的笑意,看向刚刚回来的六巧:“我是现在给府内下人发赏钱好,还是等到满三个月后再发。”   六巧连忙阻止:“都说胎儿三个月前不能太过张扬,免得惊扰了胎魂。夫人您这一发喜钱,这满府的下人铁定要到听涛苑外磕头道喜,到时惊扰了小主子就不好了,咱们先不发,留着等生了以后再发。”   苏满娘寻思了一番,轻轻点头。   这些事情她也不是很懂,但刚刚拥有新生命的喜悦,让她决定一切小心为上。   “六巧你去澄心院问问老夫人,钱嬷嬷和孙嬷嬷她们哪个懂一些孕期知识的,将人请来听涛苑这边和咱们好好说一说。”   “诶,好嘞。”   军衙中,黎锐卿在听到小厮的汇报后,脑海中不自觉空白了一瞬。   先不说,他现在本就心悦于苏满娘,也喜欢苏满娘腹中的孩子,只这孩子是他第一个真正血脉相连的子嗣,其意义就非同一般。   他拿着手中今日刚刚下来的调令,半晌勾起唇角:“可见这孩子是带福的,今天是双喜临门。”   另一边,黎母在听闻苏满娘有孕后,简直兴奋到不行。   在去小佛堂和佛祖还完愿后,又亲自跑到了听涛苑,对着儿媳妇的肚子一顿的念叨。   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念到最后,苏满娘都没有坚持住,就这样在黎母的兴奋念叨声中陷入梦乡。   黎母无法,她实在按捺住自己的兴奋心情,遂又轻手轻脚地带着一票丫鬟婆子走出内室,让苏满娘好好休息,将自己的念叨对象换成了苏满娘身边伺候的几个侍女。   而六巧等侍女听得也相当认真,就这样一个讲,一群听,两方相处地也很是和谐。   直到念叨得勉强尽兴了,黎母才看着旁边过来道喜的黎雪道:“怎么就你自己过来了,霜姐儿呢?”   黎雪眼眸眨了眨,一贯清冷的面上带出几分戏谑的笑意:“霜妹妹昨晚受了凉,听闻母亲的喜讯后很是高兴,却又怕自己的病情感染了母亲,不敢过来,这个时候应该还在春泽院中急得直哭呢。”   黎母的面色这才好看一些:“既然病了,那这段时间就好好养病,别出来请安了,免得带累给我。我最近还准备天天来这边看我小孙孙的。”   黎雪笑吟吟应了一声:“孙女稍后就转达给霜妹妹。”   黎母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发现自己最近越看雪丫头越顺眼,真是一个机灵的小人精。   等到苏满娘睡醒,黎母又对她道:“钱嬷嬷对于孕妇养身很是有一套,听她说,她之前在宫中时还照顾过一位怀了身子的娘娘呢。最近这段时间,娘就让钱嬷嬷到你院中伺候,有什么不懂的,你就只管问她。”   “谢谢娘。”苏满娘笑得腼腆,“儿媳对这方面懂得实在不多,您可真是帮了儿媳大忙。”   “哎哟,你这说的是哪里话,你现在怀了身孕,就是咱们家的小功臣,娘不关心你关心谁,想吃什么就说,娘让厨房给你做。”   苏满娘砸吧了两下嘴,不好意思道:“儿媳有些想吃野菜。”   春天了,拌野菜,炒野菜,野菜炒鸟蛋,野菜包子饺子,想想就馋到流口水。   黎母想想那味儿,感觉自己也有些饿了,马上就吩咐了下去,又对苏满娘道:“这些都不是事儿,花园里现在野菜多着呢,现在想想,娘也有些馋那个味儿了。”   之后婆媳俩又亲亲热热用了一顿午饭,鉴于黎雪也在,苏满娘也就没让她回,直接让她在听涛苑用过午膳后再走。   席间,苏满娘询问黎霜怎么没来,黎雪又将之前的那套说辞说了一遍,苏满娘就笑:“之前在五指山上时,就看她那眼泪一下来就止不住,现下应该又是这样。你回去安慰安慰她,不妨事。”   黎雪笑盈盈点头称是。   黎母一直在听涛苑待在傍晚,眼见着儿子快回来了,才依依不舍地起身离开,只是临走嘱咐她道:“闻筠,你现在孕期正是多觉的时候,早晨就别去我那边请安了,反正娘闲着没事儿也会经常过来。”   没错,黎母就是这样没有婆婆的款儿,什么婆婆常往儿媳院子跑掉脸面,她全无这种负担。   只要想想以后每天到听涛苑,能够陪着儿媳肚子中的小孙孙说话,她就美到不行。   苏满娘推辞了两句,见黎母态度坚决,才点头应下。   黎锐卿回听涛苑时,就看到闻声出来的苏满娘,他三两步上前将人扶住:“你不用着急,慢点走。”   苏满娘今日心情愉悦,眉眼间的轻快,让人见之便忍不住露出笑意:“无事。也是我之前没注意,最近事情繁多,一时就将日子忘记了。”   黎锐卿将人引到绣墩上坐好,期间嘴角的笑容一直没有落下,他凑在她耳边小声与她道:“果然还是为夫最近足够努力,这不就结了胎?!这下你不用担心了吧。”   苏满娘想想两人最近每天晚上的胡闹,面上有些羞红,但仔细想想,也可能真是两人最近努力的缘故,于是认真点头:“玉清你真棒。”   黎锐卿身子一紧,握住苏满娘的手忍不住微微用力。   他垂眸压下这不合时宜的欲.念,许久,将手轻抚上苏满娘肚皮,心中有些惋惜小家伙来得太早,口中低笑称赞:“还是我儿子伶俐,时间选得好。我今日调令刚下来,就接到了你的消息,可见是赶着过来给我庆贺呢。”   苏满娘很是惊喜:“这么快调令就下来了?”   “已经不算快了。最近咱们家就可以慢慢往京城那边的宅子搬运东西,等我和这边交接的官员交接完,你这胎也应满了三月,正好出发。” 第114章 反应   黎府搬家并不用像苏家那样麻烦。   因为, 黎府自己在京城就有宅子,不用现买。   那处宅子还是三年前黎锐卿去京都述职时买下的, 原本只是用来收租子, 提前买下,毕竟是难得遇到那般合心意的房源。   但自从黎锐卿确定自己的调职地点是京城后,今年就没有继续往外租。年后更是在得到消息后,将孙管事派到了那边,进行宅子的修缮和整理。   “库房那边, 我年前都整理过了, 现在再整理也容易。剩下的, 这两日我便拟出一个单子, 先运送过去第一批。”   黎锐卿握着她的手轻笑:“不急,到时候让孙嬷嬷和钱嬷嬷帮你,你现在身体最大,可别累着。”   没过会儿, 丫鬟们就将今晚的膳食摆了上来。   黎锐卿发现餐桌上除了一部分他爱吃的饭菜外, 剩下的都是野菜。   凉拌野菜, 野菜炒蛋, 野菜鸽子汤, 还有两盘子捏得小巧玲珑的野菜饺子。   而苏满娘在用餐时, 夹的则基本都是另外半边的野菜,他这边的肉食, 她则一筷子都未动过。   黎锐卿拿起公筷, 给苏满娘夹了一筷子野菜炒蛋, 认真开口:“我今日听同僚说,孕妇孕期会时常感觉饥饿,闻筠你若饿了就多用些,不用怕累着厨房,等过后我自有赏钱。这段时间你可要将之前掉下去的肉,都补回来。”   曾经刚嫁入黎府时,苏满娘还是一位骨肉丰盈的圆润姑娘,现在这半年多下来,不仅原先隐有的双下巴没了,就连身材也瘦到与圆润毫无关系的地步。   虽说还没有瘦到时下的纤细窈窕美人,但照这样子下去,他总感觉为时不远。   “妾身晓得的,夫君尽管放心。事关孩子,妾身一定会非常小心,不会亏待他的。”   黎锐卿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她额头:“为夫是说,不要亏待你自己。”   苏满娘连连点头,却并未将话往心里去,一门心思地享用着久违的野菜膳食。   这顿饭,哪怕苏满娘因为野菜胃口大开,其实用的也不算多。   黎锐卿怕苏满娘又吐了,也不敢狠劝,只让厨下那边备着些汤食。   而事实上,哪怕苏满娘晚上吃得都是合她胃口的,饭量也不大,稍后还是都给吐了出来。   当晚,钱嬷嬷指挥着小丫鬟们将内室中还没有撤干净的香薰等物全部撤走,又在室内多放了些果盘,遮掩了屋内尚余的香气,苏满娘的反应才略好些。   黎锐卿不解:“可是因为这些香薰对身体有害?”   钱嬷嬷摇头:“孕妇早期时嗅觉都比较灵敏,这些在咱们现在闻起来清雅幽香的味道,她们可能会感觉恶心刺鼻,引发呕吐。”   “所以这段时间,夫人居住的内室中,这些香薰之类的还是少燃,如果实在感觉室内味道清淡,就放几个果盘熏熏屋子。”   黎锐卿点了点头,他回头看着被丫鬟搀扶出来的苏满娘,上前将人扶住:“怎么样?饿不饿,想不想吃些东西?”   苏满娘面色苍白地摇头:“无甚胃口。”   “那也好歹用些,垫垫肚子,想想吃什么,现在就让厨下去做。”   苏满娘无奈地拧了拧眉,努力感受了半晌,迟疑开口:“……那就来碗白粥吧。”   “只要白粥?”   “再加上个馒头。”   黎锐卿:“……去厨下给夫人端上来。”   “是,老爷。”   晚间,待到黎川猛和黎川忱诗会归来,听得黎川猛汇报的好消息后,两人都是惊喜的。   “这可真是太好了,这下祖母该放心了。”黎川忱欣喜道。   哪怕老夫人平日再遮掩,他也瞧见过不止一回她盯视着养母的肚子,可见对于这个子嗣,老夫人是极其盼望的。   “那我们给小弟弟准备些什么?”黎川智皱眉思索。   “我知道我知道。”黎川猛在旁边兴奋地拍桌道,“这还是今天万金提醒了我。辛图城外的大佛寺可以祈福开光,咱们可以合资买一把好些的长命锁或玉牌,定制好后送至大佛寺中开光祈福,等九九八十一天后,如此刚好可以取回来赶上生辰礼。”   黎川忱赞同:“这个主意好。只是玉牌就先算了,现在小弟还没有名字,玉牌送去祈福,上面也不能什么也不写。还是去金银楼定制一把好的长命锁如何?”   竹西给几位少爷上完茶,听到这里插言:“小的刚才出去时,听闻大人的调令今日也下来了。如果现在送去大佛寺,那之后还得回辛图这边取,会不会有些麻烦?”   黎川猛一拍脑袋:“对对对,父亲的调令今日已经下了,我将这事儿给忘了。”   黎川智心下一动,按捺住激动的情绪沉声询问:“调令下来了?地址确定是京城?”   竹西点头:“就是京城!升为了正四品的折冲都尉!听蔡叔说,最近就已经要陆陆续续往那边搬了,等咱们都离开辛图,估计大概两月。”   黎川智唇角笑意扩大,到最后实在没忍住咧开了嘴角。   黎川忱奇怪道:“大哥,你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无事无事,”黎川智连忙摆手掩饰,“实在是对京城神往已久,而且,那可是折冲都尉啊,圣上近臣,负责宿卫京师,非心腹不可为。”   黎川猛也跟着连连颔首,他兴奋地摩拳擦掌:“我当时听到也是兴奋到不行,如果我以后也能混到父亲那个地步,那这辈子可就真的是值了。”   几人被他脸上的表情逗乐,哈哈大笑。   笑闹够,黎川忱提出建议:“既如此,不若咱们先在辛图城这边将长命锁的样式定好,等到京城后,可以送去京城的普济寺祈福开光。”   黎川智和黎川猛想了想,表示赞同:“普济寺也好,普济寺也相当有名,听闻里面有许多得道高僧,连咱们的皇帝都常去那里祭拜。”   那里可比只接见过三次皇帝的大佛寺出名多了。   礼物敲定后,三人又在一起凑了下份子,预留下之后要去普济寺开光祈福交的香火钱,剩下的银钱买一个贵重些的金镶玉长命锁,也是足够。   等三人将各自银两都取出来,凑齐,黎川猛突然一敲脑袋:“这事儿咱们要拉黎霜和黎雪一起吗?”   黎川智和黎川忱默了下来,半晌异口同声:“还是算了吧。”   并不是说他们没有兄妹爱,而是黎雪就算了,至于黎霜……他们看向竹西。   “你给三弟解释一下。”   最近正在向六巧姑姑学习,在府内发展了不少八卦下线提供者的竹西轻咳一声,对黎川猛低声道:“小的一回府就听内院的一个姐姐说,霜小姐现在还在春泽院中哭,已经哭了一上午加一下午了,现在还没停下来。”   先不论之前府中关于霜小姐的传闻是真是假,只一听到主母怀孕就躲起来哭这一点,这腥膻还是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黎川猛挠了挠头:“她不是今天见到了她外祖才哭的吗?这事儿我知道,她上午见完她外祖就哭了一阵,至于后来,万金打听说,她是因为着了凉,不能去看望母亲,才急得哭泣不止。”   竹西摊手:“明面上的理由确实是这样,但是小的感觉,能少一事总比多一事好。”   夏芳院中,黎雪听着李妈妈转述过来的前院消息,有些头疼。   原本听到母亲怀孕,她是很开心的。   经过这快一年的相处,她能够感觉出她的这位养母心性慈和,宽容大度,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她对她们心怀善意。   一般来说,她只要不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接下来她在黎府中的日子都会稳稳当当,出不了岔子。   但是,她有意低调听话,偏偏黎霜总给她扯后腿。   一听到母亲怀孕,就哭泣不止,正常人听到都会以为她对主母怀孕不满。   之前,是春泽院的何妈妈还亲自找到她面前,她没办法,只能帮黎霜扯了那个谎,与何妈妈一起到听涛苑走了一趟。   现在听闻李妈妈在前院收买的一个洒扫小丫鬟传回来的信息,因为黎霜,三位兄长为小弟弟准备礼物时,将她排除在外,她的心情忍不住就烦躁起来。   “妈妈,你说她是怎么想的。”黎雪到底没忍住开口询问。   李妈妈的不满也溢于言表:“雪姐儿,你可千万别掺和进去。霜小姐这一出,虽然明面上是遮掩过去了,但真正聪明的,肯定瞒不过去,你这个时候最好有多远躲多远,千万别离得近了。”   黎雪坐在大开的窗户旁,就着烛光看向春泽院的方向,点头:“妈妈,我晓得的。”   她很珍惜现在的生活,并且一直都在为此努力经营着,很不愿意发生任何意外。   她拉住李妈妈的手,扶着她坐下,认真道:“妈妈你知道我的,我不会在这种小事上犯错,我并没有犯错的资格。”   李妈妈叹息一声,拉着黎雪的手道:“雪姐儿,妈妈和你说一句掏心窝的话,夫人为人是真的不错,只要你表现得好些,该学的都学会了,以后夫人肯定能为你找一个好婆家。”   “现下既然夫人有孕,这段时间,妈妈就教你做一些婴孩用的小虎头帽,小肚兜之类的东西,你慢慢学,等到夫人生产之前,总能准备出一件拿得出手的,到时添做小少爷的满月礼,夫人保准比什么都高兴。”   黎雪点头,她看着面前认真为她打算的李妈妈,展颜轻笑:“那便麻烦妈妈教我。” 第115章 孕期   李妈妈面冷心热, 黎雪以真心换真心,到黎府这几年, 也得到了她的真心相待。   虽然偶尔在午夜回梦时, 她还会怀念一番已经记忆模糊的奴仆成群,亲眷疼爱,但人要学会接受现实。   她现在活着,还有了一个新的身份,不用饿死在外面, 也不会被人贩子逮住卖进青楼。   即便有一个一开始并不十分待见她们的祖母, 但随着时日增多, 曾经的隔阂已经被逐步淡化, 她已十分知足。   因为有过失去,所以才会更加惧怕,也更加珍惜。   她为现在的生活付出了努力,自然也希望她未来的生活会幸福。   所以黎霜妹妹那边, 就别怪她暂时先敬而远之了。   春泽院中, 黎霜窝在粉蝶百花床帐内, 一抽一抽地边喝水, 边流泪。   何妈妈和春喜也知道之前那个明面上的理由虽然糊弄过去, 但黎霜若是总是这样哭, 肯定会引发人的揣测。因此,她们将消息死死地捂在春泽院。   只可惜, 何妈妈和春喜都不算多御下有方的人, 这消息哪怕她们已经尽力捂着, 还是被不少人知晓。   何妈妈感觉自己都快被愁秃了头,她看着面前仿似泪女附身的黎霜,无奈长叹:“霜姐儿,你也知道今天这日子哭泣不好,为何还要哭,咱快歇歇吧。”   黎霜羞愧低头,她用帕子紧紧捂着脸,掩着面上的泪水涟涟:“我、我也不想的,我就、就忍不住想哭,呜呜呜……”   何妈妈:“……”   “我还是很喜欢母亲的,没有其他不好的意思,就、就是忍不住,你们都、都不许往外说……”   何妈妈看着一抽一噎的霜小姐,眼底闪过一丝忧色。   黎霜又哭了好一会儿,终于累了,哭声渐弱。   半晌,她抬起红肿的双眼,细声道:“妈妈,我现在感觉我特别不孝。”   “我自从生下来后,就没去祭拜过我娘,现在她被休弃,坟冢孤零零的城外,我也一次也没去祭拜过。你说,我如果和母亲或者祖母说,出去祭拜一番,她们会生气吗?”   何妈妈:……   何妈妈真的快要给黎霜跪下了,连声劝阻:“我的好小姐,你可千万别!您若是真在这大好的日子这么干了,老奴怕老夫人直接将您丢在辛图城,都不会带你去京都。”   “老夫人现在可是好不容易才将先夫人给忘了,你可千万别再提了。”   黎霜看她这模样,眼泪又没忍住流了下来:“可是为什么,祖母为何这么讨厌我娘。我娘明明都被休了。”   “我娘临去之前,还特意给我留下一块价值不菲的同心扣,我却什么都没给她过,连香火祭拜都无,妈妈……”   何妈妈揉了揉有些晕眩的脑袋,被她哭得有些头疼,她想了想,半晌咬牙:“老奴可以去城外帮小姐祭拜。”   “可我、我还想要一个娘的牌位。”   何妈妈:……   “呜……我想要一、一个牌位,我可以偷偷的,谁也不会发现,妈妈呜呜呜……”   何妈妈不是很想答应,但看黎霜那模样,根本就是认死了的想要。   想想若被主家发现后的后果,以及最后可以拿出来解释的因由,她一咬牙:“行!”   索性接下来,并没用何妈妈再坚持多久,很快,春喜就端着一碗汤药跑进来:“来了来了,安神汤。”   这是上次黎霜因为久哭生病后,何妈妈在夫人面前临时想到的点子。   春喜将汤碗递给黎霜:“小姐,您既然不想哭,就将汤药喝了,睡一觉就好了。千万别哭太长时间,等明早请安时,让人看到你的眼睛,咱们也不好交代。”   黎霜抿了抿唇,轻轻点头。   她端过汤碗,看着汤面上摇曳着的自己泪水涟涟的脸,心中又忍不住一阵酸楚,抬手将安神汤药一口喝下。   想想娘在城外孤零零的坟冢,以及今日接受府内上下道贺祝福的母亲,她的泪水忍不住流得更凶了。   关于黎霜哭泣这件事,之后几日何妈妈一直提心吊胆,直到瞧着没有哪位主子找霜小姐谈话,她才松出一口气。   她想着,应该是她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好,并未传出去的缘故。   之后又过了几日,她在黎霜的催促下,到底还是拿着黎霜的私房钱,买了不少纸钱,去城外小刘氏的坟冢前烧掉,至于黎霜念叨着的那些话,她是一句也没说出口的。   只是等纸钱快要烧完,何妈妈对着坟冢一声叹息:“您也应知晓,接下来怎样的生活才是对霜小姐更好的。如果您在天有灵,就多庇护霜小姐一些,也让刘家少找她一些。”   说完,她便缓缓起身,轻轻拍了拍膝头的泥土,挎着空空的竹篮转身离去。   再这样下去,她很怕霜小姐会越想越左,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若是真做错了什么事,那可就说什么都晚了。   之后几天,何妈妈又将给小刘氏定制的牌位取进黎府,至此,一直心情郁郁的黎霜,才终于开朗起来。   见此,何妈妈松出一口气。   忙打着让她学习理事的由头,拉着黎霜一起整理春泽院中的库房和资产,将东西整理好批次,准备分批运送到京城。   在何妈妈看来,之前黎霜有那许多心思悲春伤秋,一定是不够忙碌的缘故。   只要让她忙,忙到没空闲想其他,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前院书房中,黎锐卿听完下面人对何妈妈最近动作的汇报,摆手示意人退下。   他眯起眼睛,想想府中那位顶着他嫡女身份的表外甥女,一个又一个想法在脑海中逐渐成型,又最终被他一个又一个地打散压下。   最终,他叹息一声。   马上就要去京城了,在圣人眼皮子底下,他还是要小心为上。   苏满娘有了身孕,鉴于现在日子还浅,并未向外张扬。   就连刚刚赶往京城的苏家一行人,苏满娘都寻思着他们现在应该刚刚抵达京城,正忙着安置府邸,没有空闲,也没给他们传讯。   只是京城中,比苏家人更早知晓这个消息的九公主,却是笑得眉不见眼。   她慵懒地躺在花藤下的躺椅上,一边轻抚摸着自己早已隆起来的肚皮,一边小声笑语:“乖儿子,娘就知晓你是一个伶俐的,知晓娘盼着抱儿媳妇,现在就将你未来儿媳妇给带上了路,真乖。”   对于九公主的一套思想,她身边伺候的宫女们早就已经不会大惊小怪,只最近往脸上多花费了些功夫的九驸马,闻言有些一言难尽。   “儿媳妇就儿媳妇,为何要是抱的。”   九公主娇俏的嗔了他一眼:“儿媳妇长得那么好看,不用来给我自己抱着睡觉,难道还让她独守空房不成?”   九驸马:……不是,你这样,将咱以后的儿子放在哪里?!   儿媳妇娶回来不是为了给儿子抱得吗?   九驸马深呼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未来简直任重而道远。   或许,他现在最应该为未来儿子解决没媳妇抱的危机的方法,就是多变得俊朗些,然后比他未来儿媳妇还要美?!   这种独特的解决方式,想想也是日了狗了。   他无奈叹息一声,用引银签插了一枚朱果送到爱妻唇畔,看她吃下后,才眉宇松缓,开口道:“黎锐卿在京城中虽只露面过一月,却直到现在还有美名。为夫觉得,你与其在这里畅想你的未来儿媳,还不如想想,等黎锐卿归来后,你三皇姐那边要如何处理。”   当初黎锐卿在京城述职的一个月间,虽说大多与武将们混在一起,但凭其美色的杀伤力,可是招惹了不少姑娘。   这其中,九公主是一个,动不动就去找圣上陈情,希望下嫁。   三公主是另外一个,看中了黎锐卿的美色,千方百计偶遇,想要将他收为自己广大入幕之宾中的一员。   现下九公主嫁了他,三公主那边可是听闻最近又有了念想。   九公主拧眉想了想她三皇姐的为人,而后漫不经心摆手,细语笑言:“她想怎么招,就怎么招吧。只要不伤到我未来儿媳,其他的都随她。”   九驸马:……   他以为,自家公主哪怕已经不再执着于黎锐卿的脸,对他也好歹有几分情意,听到他这话后,会表露出几分着急。   但现在看来,他家娇弱的公主,移情竟是移得这样彻底的吗?   他不自觉地再次抬手摸脸:保养,一定要好好保养起来。   *   苏满娘这一胎自从被确诊后,孕期反应就有些大。   不仅体力上有了退步,经常性头重脚轻,就连她本来就已非常灵敏的嗅觉,也到了让她难以忍受的挑剔地步。   再加上,她的日常孕吐……苏满娘感觉自己现在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每日里,听涛苑中的丫鬟们为了能让她多吃上点东西,都是操碎了心。   大多数时候,苏满娘都是努力地吃了,但是那点子东西在腹中待不了多久,就都又被吐出来,如此反复,最后只能每日吃些白粥馒头度日,样子也辛酸到不行。   黎锐卿对苏满娘现在的状况很是担忧。   每每用膳时,都用他低沉的优美嗓音诱哄,想让她多吃上些东西,效果却微乎其微。   并不是说苏满娘吃的少,而是她实在吐得太多,几乎就是昏天黑地。   一段时日下来,苏满娘还学会了自我调侃:“看来现在肚子里的这个小的,就是用我身上的肥肉养着的。”   黎锐卿轻轻环住苏满娘最近身上已经宽松了的细腰,拧眉觑着她小腹的位置:“可见是个不孝顺的。” 第116章 出门   苏满娘察觉到他言下暗藏的意味, 连忙补救:“可能是体质问题,我娘从怀我,到怀我小妹, 无论生男生女, 孕期反应都很强烈。你看最终生出来的我们, 是不是都很孝顺?可见这个反应之类, 与孩子自身并无甚关系。”   黎锐卿眉梢微扬, 又收回目光:“那可别像你一样恋家, 我怕他最终都离不开你了。”   苏满娘嗔他一眼,半靠在黎锐卿身上,轻声笑了起来。   黎锐卿看着她的娇艳的面庞, 眉眼逐渐柔和。   不知苏满娘自己有没有发觉, 这段时日中,她看向自己的目光中, 确实有了些柔软的情愫。   虽然不及面对苏家人强烈,也或许是因为肚子中的小东西,而给了他一些连带的情感,但仍旧让他欣喜不已。   黎锐卿小心地收紧手上的力道, 将她轻轻揽在怀中,没有忍住地,唇瓣上扬,再上扬。   这枚坚硬的蚌壳啊, 他努力了这么久, 终于将它撬开了一道缝儿, 得以窥见其中面貌一角。   他很期待,当这枚小蚌向他完全展开软肉时,那味道会有多么香甜。   一定甘美到让人想要哭泣。   如此两月下来,苏满娘在孕吐和收拾府务、忙碌搬家之余,身上别说是长肉了,反倒原本还有些肉的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   原本就秀美的五官,在她完全瘦下来后,更是多出一种出尘的温婉之美。   秀致娴雅,柔顺婉约,让人见之忘俗。   黎母见到她这越瘦越好看的模样,私下里和孙嬷嬷嘀咕说:“闻筠腹中怀着的应该是女孩儿。”   孙嬷嬷瞧着她的表情,小心试探:“老夫人您不喜欢孙女儿?”   黎母想了想,缓缓摇头:“也不是不喜欢,只是有些失望。不过,哪怕是女孩儿,也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只要是她黎家的血脉,能让她死后有脸面见老黎家的列祖列宗,是男是女,她都行。   因此,黎母只是略略消沉了一阵子,就再次以极大的热情投注于苏满娘的养胎生活中。   反正即便这一胎是孙女儿,总还有下一胎,她不应给闻筠太大压力。   转眼时间到了六月,暖风和煦,百花齐放。   此时,黎府中库房和几个院落的大部分行礼物品,都已用马车送往了京城宅邸,苏满娘腹中的胎儿也已坐稳。   等黎锐卿与朝堂新派下来的将军交接完职位,苏满娘就与黎母一起对着黄历翻开,最终敲定下了六天后这个适合搬迁出行的好日子。   黎母看着明显空旷了不少的房间,一阵叹惋:“马上就要走了,想想我这还有些舍不得呢。”   黎母是土生土长的辛图城人,一生都在辛图,从未有过远离。   苏满娘也感觉是这样,不过她的这份不舍,根本抵不过马上就要与娘家父母兄弟相见的喜悦,于是劝道:“母亲如果留恋,咱们便趁着这几日,好好在城内走走。”   黎母闻言有些心动,但仔细想了想,她又丧气摇头:“你别看我在城内住了这么多年,但是我却少有出门的时候。我现在啊,就是留恋这家,我最近在府内多走走也就是了。”   苏满娘见她一脸惆怅,出言笑道:“其实,只要家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家。母亲,您不用伤心,咱们总会越来越好的。”   黎母闻言,目光忍不住落在苏满娘的腹间,耷拉下的眉眼忍不住又轻松起来:“没错,有了我的小乖孙,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说完,她又怕苏满娘多想,忙不迭补充:“当然孙女儿我也爱,孙子孙女儿我都喜欢。”   苏满娘:“……噗嗤,我知道的,娘。”   从澄心院回来时,苏满娘面上仍带着明显的笑意。   她先去小书房给苏母写了封信,告诉了她自己有孕的好消息,又写明了他们准备离开辛图城的时间。   写完后,她将信件封好,递给知鸟:“送给蔡管家,让他去寻个人帮我送到京城苏府。”   “好的,夫人。”   等知鸟离开,苏满娘环顾着几乎全被搬空的小书房,难得心情不错,她轻抚着还没有显怀的肚子,与六巧笑道:“马上就要离开了,咱们出去走走?”   六巧拧了拧眉,有些担心:“去外面,会不会不安全?”   夫人现在到底身子金贵,万一在外面出了问题,她们可承担不起后果。   苏满娘却道:“我现在已满了三月,精神不错,嗅觉也不像之前那般灵敏,只是出去走走,应该无碍。”   六巧想了想,到底未再出声阻拦。   现在别说是夫人,就连她想想即将远离辛图,都会生出几分不舍。   “那夫人想去哪里,咱们多带些人,免得外面人莽撞,冲撞了小主子。”   “先去一趟陈氏布庄,选几套衣衫,还有那家我经常去的书斋,饭庄……”随着苏满娘的一件件例数,她心中原本被压下的不舍一点点泛出。   数到最后,她没忍住一声叹息,“总归快要离开了,就在街上多看看吧。”   黎府下人们的准备速度很快,在听涛苑传来需求没多久,马车之类的就已全部准备齐全。   六巧扶着苏满娘小心地上了马车,等看着苏满娘在软垫上坐好,才沉稳抬手,敲了两下车壁。   很快,马车平稳起步,哒哒哒地向着陈氏布庄方向而去。   苏满娘自从完全瘦下来后,她的衣裳也都宽松了下来。   府中的奴婢仆从最近忙碌着搬家,每隔几日就需装一次马车,收拾一番宅邸,大都比较忙碌,也没有太多时间制作衣服。   只知鸟和碧庚之前熬夜,帮她缩了几件,现在正在换着穿。   所以这次,苏满娘准备直接去陈氏布庄去购置几件合身的成衣,方便也不麻烦。   陈小娘子见到苏满娘后,差点没有认出来。   她惊讶道:“哟,是黎夫人吧,许久没见,怎么苗条了这么多?”   苏满娘愣了一下,而后不由抿着唇笑:“陈小娘子说话真是好听。”   她这段时间,凡是熟人见到她就一口一个瘦,只陈小娘子都这样惊讶了,说出来的两个字竟然是苗条。   怪不得别人的生意就是好呢。   六巧闻言,在旁边开口解释:“我们夫人最近孕吐得厉害,可不就是瘦了嘛,也不知为何之前夫人连着爬了两年山,都没有瘦下来,现在只区区两个月,就瘦了这么多。”   陈小娘子当即明了,当即带上欣然的喜意:“原来竟是有身孕了,怪不得一下子变得这样苗条,这可真是恭喜恭喜。”   说罢,她一边引着人往里面的成衣间走,一边道:“哎哟,女人怀孕就是这样,辛苦还难熬,不过等小公子生下来就好了,越是难熬的小子,生下来就越有出息,黎夫人您就等着瞧好了。”   “那便呈您吉言。”   陈氏布庄的成衣分为了数个房间,一小部分摆在外面作为展示,剩下的大部分,则按照价位不同,放在里面不同的成衣间。   陈小娘子将几人引到绣工和用料皆为上乘的成衣间,笑道:“这些,都是适合黎夫人现在身形的。黎夫人可以看看,里面是否有满意的。”这话虽说得谦虚,但她的表情却相当自信。   苏满娘站在房内,面对着这满屋子的精致绣裙,差点看花了眼,忍不住发出感慨:“真漂亮。”   “黎夫人喜欢就好,旁边屋子还有许多是适合有孕妇人穿的,若夫人有意,一会儿小妇人便带黎夫人进去瞧瞧。”   苏满娘欣喜地上前两步,拿起一件挂在墙上的漂亮广袖长裙,眼底闪过一丝惊艳:“那便麻烦夫人了。”   之后,苏满娘便在丫鬟们的伺候下,换上了一袭冰蓝色的烟霞银罗花绡纱裙,又另选了两身差不多身量的细锦衣,和孕妇裙。   等选完付完银两后,苏满娘又有些后悔,对六巧低声道:“总感觉我这身形也瘦不了多长时间,等生完孩子后,肯定又该胖回来了,到时候,这些花了大价钱的裙子就该白买了。”   六巧便在一边劝慰:“哎哟我的好夫人,黎府家大业大,哪里还能供不起你穿衣?!再说您也没买多少,只这几件,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就像是您刚才说的那样,既然您现在瘦了,就要赶紧趁着这个机会多美上一美,万一等到之后又胖回来,岂不是白浪费了现在这段独特的时光?”   苏满娘敛下眼睫细想了想,发现六巧说的也对。   她伸手轻轻抚着身上纤细的绡纱裙,感觉自己这段时日一直被困在府中养胎而有些百无聊赖的心境,都染上了淡淡的活泼色彩。   因为有身孕在身,还是出门在外,苏满娘走路时都十分小心,被丫鬟们护持在中间。   出了陈氏布庄,苏满娘又去了那家她经常去的万普书斋。   书斋的墙壁上,两年多前挂在墙壁上的寒江垂钓图,已又换了一幅。   不过几年,曾经一如死水的画卷上,便已是活泼的生机,仿佛曾经是一潭死水,全是错觉。   苏满娘心中一动,看向六巧,六巧立马会意,去与旁边的店员攀谈,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与苏满娘低声道:“这家万普书斋的少东家,去年就定下了亲事,眼下已经喜事在即。”   苏满娘眸光微闪,她伸手从书架上抽出自己挑好的书籍,莫名地觉得心间微堵:“果然话本中的,都是畅想而已。”   在临离开前,苏满娘又重新回头望了一眼墙壁上的寒江垂钓图,只是心中到底是什么想法,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晓。 第117章 偶遇   出了书斋后, 六巧上前询问:“夫人,您接下来还想去哪里?”   苏满娘想了想,开口道:“再去一趟首饰铺子吧, 我去挑选一些辛图城这边的特色首饰, 等去京中, 也可用来和女眷们走礼。”   六巧等人没有意见, 总归现在天色还早, 只要夫人不累, 就还能在外面待上挺长时间。   等苏满娘一行人又上了马车,街道两边的百姓们,才各自收回了他们方才若有似无的视线。   “刚刚的那位是哪家夫人?真是漂亮。”   “不知, 没有见过。”   “肯定是哪户大户人家的吧, 你们瞧那辆马车。”   “总感觉那辆马车有些眼熟,是哪家的来着……”   辛图城另外一边, 黎锐卿带着黎川猛刚从城外归来,即将赴一位友人的约。   黎川猛这一通长途颠簸下来,感觉腿脚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眼见城门在即,他呲了呲牙, 随便找了个话题,转移注意力:“父亲,您和那位伯父约见的地点在哪儿啊。”   “老柴茶楼。”   “哦,不认识。”   “就在金桃首饰铺对面。”   黎川猛愣了一下, 而后猛地一攥马缰, 低呼:“这个我知道。”那不就是他们之前为小弟弟订购长命锁的那家金银楼嘛。   “这路我认识, 一会儿儿子在前面为您带路啊。”   黎锐卿淡淡瞥他一眼,无所谓点头:“随你。”   “嘿嘿,谢谢父亲,驾!”   金桃首饰铺,是辛图城中首屈一指的首饰铺子。   听闻金桃首饰铺里专门供养了好几位老手艺人和首饰设计的老师傅。此间铺子中的许多款式,是京城中都是没有过的。   金桃首饰铺子一共三层。   苏满娘在一楼只是略逛了逛,便被引入二楼,一边坐下休憩,一边翻看着店员拿来的图册子。   “我们店铺中还有许多特殊首饰,可以进行专门定制,夫人只需在图册中选中自己想要的,过上一个月,便能来店中取走。”   苏满娘对于这项定制服务一直有所耳闻,只是没有机会尝试,如今听到也只能遗憾摇头:“不用了,你这边可有什么京城那边没有的,样式比较独特的钗环首饰。”   店员忙从图册最下方抽出一本:“这本册子上的,都是有现货的,如果说京城中并没有的,那就是店中有一批陈师傅刚刚设计出来的,现在还没有拿到市面上去售卖,这批货市面上肯定没有。”   苏满娘眼神亮了亮:“那便将这批东西拿来与我瞧瞧。”   能够被店员所推崇的首饰,其中的精致度与漂亮程度都是首屈一指的。   最终,苏满娘从这堆首饰中挑选出了其中比较出挑的三支发钗,五根发簪,以及一块大小样式非常适合送给小女孩儿做礼物的云鬓梳。   将首饰盒子让身后的丫鬟们都抱好,苏满娘又在店内略逛了逛,才起身离开。   “走吧。”苏满娘站在首饰铺子门口,最后望了一眼这熟悉的街道,悠悠开口。   总归这里离京城也不是很远,如果哪天她实在想得紧,大可以回来瞧瞧。   如此想着,苏满娘便转身,在丫鬟们的环绕下,往马车停靠的位置行去。   “六巧。”   熟悉的声音,有些不熟悉的语调。   苏满娘的脚步停顿了一下,还没等想出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便听到六巧客气疏离道:“这位公子,请问有事吗?”   “对、对不起,六巧,我是想问问你家主子呢。”声音低哑,略有歉意。   此时,苏满娘也听出唤住她的人为谁。   常杉。   一个已经因为时间有些长,而在脑海中逐渐褪色的人物。   她缓缓转身,看着眼前明显比记忆中要沧桑并且憔悴了不少的男子,向对方温婉颔首,客气并疏离开口:“常秀才,请问您唤住我们,是有何事?”   眉若烟云,面若桃腮,眼底波光流转,分明是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五官,相似的气质,但瘦下身后,整个人却显得更加出尘和夺人心魄。   “满、满娘?”常杉一下子就结巴了。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唤住六巧有什么事。   他只不过看到了六巧,以及被六巧以及其他几名丫鬟亲切簇拥在身前的纤细女子,还没等想好,称呼就已经脱口而出。   他当时还心下疑惑,六巧跟着的不应该是苏满娘吗?为什么会跟在另一位女子身边。   本着对故人的担忧心理,他对六巧询问。   却未想到,等那位被丫鬟们簇拥在身前的女子转过身后,会看到一张与记忆中似曾相识、却更加出色的脸。   常杉呆呆的愣在原地,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砰砰砰跳得厉害。   苏满娘眉梢皱了皱,六巧当先一步上前:“常秀才,请称呼我家夫人为黎夫人。”   常杉愣了一下,马上察觉到自己失礼,连忙改口:“对不住,黎夫人。”   苏满娘眉梢稍松,继续询问:“常秀才叫住我们可是有事?”   常杉放在袖子中僵硬的手紧了紧,他眼睫半垂,用眼角余光看着面前的窈窕女子,讷讷开口:“无甚要事,只是自允弟离开辛图,就联系不到他,想要询问一下黎夫人,手中可有允弟的联络地址。”   苏满娘心知这是对方随口掰出来的由头,并不是他心中真实所想。   自从两家退婚后,便几乎老死不相往来,又有何事需要联系?!   于是只淡淡笑道:“我会将你的意思转达给大弟。”至于联络地址,苏满娘绝口不提。   “如此,告辞。”   说罢,苏满娘便优雅转身,带着丫鬟们继续之前的步速,向马车方向走去。   在金桃首饰铺子对面的茶楼中,黎川猛正与黎锐卿一起坐在斜对面的茶楼中靠近门口的位置品茶,一抬头,刚好能看到从对面金桃铺子中缓步出来的养母。   他面上一喜,轻敲桌子对对面的黎锐卿道:“父亲,父亲,您看那边,是母亲。”   “哦?”黎锐卿唇角不自觉露出笑意,他侧了侧身子,看向身后。   对于苏满娘瘦身后的变化,即便是黎川猛也不得不承认,真是漂亮了太多。   甚至,就在苏满娘有些怅惘和怀念地望向四周的街道中时,她那种有些微微失落的怅惘表情,特别的娴雅出尘,能够颤动观看者的心扉。   只这一会儿工夫,这茶馆中,茶楼中的喧哗声便低了不少。   不用问,黎川猛就知晓他们之所以会保持安静的缘由。   也不用看,他都能想象得到黎锐卿现在的面色。   就在这时,金桃首饰铺子外竟有一位男子在大庭广众下,公然喊住了他的养母。   黎川猛心中顿时绷紧。   一瞬间,他甚至想要转头看看,他养父现如今面色如何。   越是这样想着,他的心中便越是开始抓肝挠肺,小半晌后,他大着胆子,往黎锐卿那边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的小心肝儿就被吓得一阵瞎鸡儿乱蹦。   那都是个什么阎罗表情哟,吓死个人。   黎锐卿在得到黎川猛提醒后,就向茶楼门外看去,然后就看到了今日刚刚更换了一身冰蓝色的烟霞银罗花绡纱裙的苏满娘。   不得不说,这身绡纱裙真的很适合她。   精致秀美,色泽清爽,穿在已经瘦下来的苏满娘身上,倍显恬淡雅致。   微风吹过,似有烟霞轻拢,配着她面上的惆怅,越发显得她飘逸不似凡人。   平日在府中每天看着,他还没感觉苏满娘身上的变化有多明显,只是从她身上逐渐宽松下来的衣衫,以及夜间环着时,肉感不再的躯体,才隐约察觉到她好像又瘦了。   现在他坐在茶馆中,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去瞧她,却赫然发现,她这一年来真的瘦得有些多。   或许在大多数人眼中,此时的她身材刚好,但于他而言,却更喜欢曾经有些圆润的、笑起来温婉可掬的小胖媳妇。   他心中刚这般想着,就看到了那个苏满娘曾经的眼瘸未婚夫突然自人群中走出,出声叫住了六巧。   然后苏满娘回头,他很明显地从常杉的眼中看到一丝来不及遮掩的惊艳。   黎锐卿一下子就被气笑了。   那是个什么东西,竟然也敢跑过来惊艳他的夫人?!   当初移情别恋的是他,现在半路跑过来惊艳的也是他。   处处留情留到他夫人头上,他都不怕半夜被人套麻袋吗?   他眼神危险的眯起,略微动了动长腿,便准备要起身,就见苏满娘已经面容平淡的结束了与常杉之间的对话,转身在丫鬟们的簇拥下上了马车。   黎锐卿胸腔中本来蠢蠢欲动的凶兽一下子得到了安抚。   原本有些半支起来的双腿,又重新放了回去。   黎锐卿转头,看着还站在道路旁,看似守礼地垂着脑袋,却一直在用眼角余光偷瞄着苏满娘方向的常杉,狠狠地嗤笑了一声。   还惊艳?还后悔?还偷瞧?   这种人,就是纯粹生来找揍的。   黎川猛的身子不明显地抖了抖,他将自己有些健壮的小身子往墙边缩了缩,默默垂下脑袋思索,自己这时应该开口,还是静默。   还没等他考虑好呢,就突听茶馆二楼有人低笑打趣:   “这小妇人长得可真是漂亮,清新脱尘,温婉大方。”   “就仿似一枚莹润的珍珠,让人见之忘俗。”   “同样的,如果嘿嘿嘿,也定会有一番不同的美感。”   黎川猛霍地抬头,怒目瞪向二楼方向。   在他旁边,黎锐卿已经慢条斯理站起,他的面上还是笑着的,周身的气势却变得沉凝而危险。 第118章 误会   黎锐卿轻瞟向黎川猛一眼, 黎川猛立即起身,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起活动着手腕,向茶馆二楼走去。   而事实上, 常杉也确如黎锐卿所言,在对方淡淡瞥过来的视线中, 深深的后悔了。   他最初始时和苏满娘定亲时,根本不喜欢她。   不仅因为他几次与苏满娘相见时, 都感觉她的心态过于沉稳,情绪一直淡淡的,毫无他喜欢的活泼娇俏。   还因为, 苏满娘的圆润身材,与现下大众所欣赏的纤细窈窕、轻盈缥缈,是完全截然相反的两个类型。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中, 常杉都以为,他之所以会和苏满娘定亲, 是因为对方的举人父亲刚好是自己的学堂老师。   为了学业, 他这才忍辱负重, 顾全大局。   所以,当他遇到比苏满娘更加纤细窈窕, 并且会撒娇、会闹脾气、也更加鲜活的李月娥时, 他毫不犹豫的心动了。   更甚至, 为了不委屈李月娥, 他在没有与常父常母商量的前提下, 亲自去了苏家,想要游说苏母。   再然后,苏家退婚,常杉被常父常母骂得狗血淋头,他与苏满娘成功划开界限。   彼时,他的心中是松了一口气的。   他终于可以娶李月娥为妻了,他的妻子位置,将不会由那位看起来身材圆润的举人夫子之女占据。   这个结果,让他轻松不已。   之后便是他成亲,他琴瑟和鸣,还没等苏满娘守孝归来,他看着身边因为连续怀孕而越发丰盈的妻子,便已生出了腻味之感。   但即使如此,他在看到苏满娘时,心情也一直淡淡的。   最后更是在听闻她已经定亲时,将墙壁上挂着的那幅由苏润允所画,其实由苏满娘修改润色的画卷重新送回了苏家,高风亮节的表示自己之后将与她再无一丝瓜葛。   然而现在,当他再次看到瘦下来的苏满娘,心中却突然涌出一股强烈的怅惘与悔意。   他这才发现,原来他的喜好,一直都只是一个纤细柔婉的模板,而这个模板的最初原形,一直都是苏满娘瘦下来的模样。   他对她不是不喜欢,只是他更加在乎外人在提及他家中是否有娇妻时,却发现家中妻子根本一点都不娇,而是丰润微胖时的羞耻感。   也因此,他一遍又一遍地对她强调说,希望她瘦下一些。   也一遍又一遍地将心中对她的那丝喜欢狠狠压在心底,直至最后心如止水,甚至对她厌烦。   然而此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听闻黎将军已经调职,黎府即将迁往京城,他们再无见面将遥遥无期。   想至此,常杉面上是显而易见的失落。   之后没两日,他就在一次出门时,偶遇了两位醉汉,被对方砸得鼻青脸肿,躲在家中一月未出,连黎府众人离开辛图城时,都未能赶过去瞧上一眼。   当晚,黎锐卿带着黎川猛归家时,一身怒气尤未消散。   他进入听涛苑时,表情还有些不好,但是等踏入内寝,看着正在里面忙碌的苏满娘时,心情就一下子沉淀了下来。   “玉清,你回来了。”   苏满娘起身,一身蓝衣纤细,款步走向门口迎他。   烛光之下,女子身材匀称,衫裙迤逦。   因为怀孕日浅的缘故,此时苏满娘的小腹并未有多少凸起,却因孕后气质更加温婉娴雅的缘故,更添一层让人心动的别样魅力。   黎锐卿脚步微顿,而后立马快步上前,将人扶住,笑道:“闻筠今日出去,玩得可还开心?”   苏满娘点头,笑意盈盈道:“开心。妾身今日去了陈氏布庄,挑了两身合身的衣裳,和几件适合孕妇后期穿的冬裙,还去了趟万普书斋,和金桃首饰铺子,最后还去茶舍,去挑选了一罐子的好茶……”   “你去挑茶做什么?”黎锐卿不赞同地拧眉,“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宜吃茶。”   若是往常,见到黎锐卿拧眉,苏满娘可能会将话在心中再琢磨一下。   但在黎锐卿数月如一日的纵容下,苏满娘对他已然完全不惧,闻言只是笑着摆手:“只是想在辛图城中四处走走,顺便买下些东西留作纪念罢了,并不是现在吃用。”   黎锐卿将她晃动的柔荑抓在手心,垂眸把玩:“之后呢?今天可还遇到其他事?”   苏满娘想了想,轻笑补充:“有。我在茶舍中遇到了一个出嫁前的闺中密友,和她在那里聊了好一阵子……”   她已经许久没和匡莹莹见面了,这一次见面两人聊得都很愉快。   甚至还相互留了一个联络地址,不过她将地址留的是京城宅邸的位置。   大概是最近在府中闷得久了,今日难得出去一次,苏满娘只觉得外面的每一处都是新鲜且值得留恋的,让她只要想想,笑容就停不下来。   黎锐卿唇角紧绷,他看着苏满娘眼底的轻松与愉悦,心间原本被压下去的那些烦躁,再次一窝蜂地涌了上来。   不知她是因为出去玩得开心笑,还是得遇友人笑,再或者,是因为遇到了常杉,发现对方和周围人一般无二的惊艳眼神而笑。   再想想下午在茶楼时,听到的周围人对自己妻子的赞美、觊觎与污言秽语……   他的手上不自觉想要用力,却又在察觉之前,马上收起。   他知晓自己现在应是醋了,这般熏天的醋劲儿猛地窜起,浓烈地让他自己都有些受不了。   苏满娘说了一会儿,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她抬起头,仔细观察着黎锐卿的表情,迟疑询问:“玉清,你在生气?”   哪怕黎锐卿已经掩饰过了,他眼底的压抑还是被她察觉。   黎锐卿眉眼眯起,忍了又忍,到底将怒火再次按捺下去,低笑:“无事,我不过是想到了一点其他事,你不用误会。”   苏满娘眼睫颤了颤,低头看着她无知觉时已经与黎锐卿交缠在一起的手,想了想,小心放开,不动声色后退了两步,温和颔首:“妾身知晓的,并未有误会。”   黎锐卿:……   黎锐卿深呼吸一口气,怒火再也压抑不住地噌得燃烧了起来。   “闻筠,你在怕我?!”   他知晓苏满娘刚才之所以会松手,可能有他自己坑到自己的锅,但他现在正是需要更多的抚慰与安全的时候,苏满娘此刻的动作,对他不但起不到任何作用,还火上浇了油。   似暖乍寒,若即若离,让他的心上下紧缩摆动。   苏满娘的心性太过理智。   她既然答应了什么就会努力去做到。   即便之前两人相处地再好、周公之礼再和谐,但本质上,她仍旧是小心翼翼守着之前,自己给她划下的那条线。   不能动心,不允许动心,要给予双方各自的私人空间。   一开始,他还有自信,自己能够慢慢规划,慢慢等待,就像是最有耐心的猎手一般,看着他期盼已久的猎物小心试探,逐渐无知无觉,直至最后成功坠入他的陷阱。   从身到心,全都属于他,再也无法逃脱。   然而今日在茶馆时,当他听到周围那些男子对她的赞美,对她的品头论足,他却猛然发现,他的夫人并不再是曾经只有他自己发现她美丽的小胖媳妇。   如今瘦下来的她,美得太过耀目,能够吸引太多人的目光。   越来越受人瞩目的苏满娘,以及对方始终和他划下的若即若离的间距,让他触不到底,摸不到边,让他的危机感越炙,心情也越发暴躁焦灼。   苏满娘被他的话说得愣了一下,连忙摇头:“并未……”   然而她这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黎锐卿出言打断:“今晚你早些休息,我一会儿还要去前院待一会儿,晚些回来。”   他现在的心情太过糟糕,根本无法平和对话,为了防止伤到她,还是暂时分开为佳。   苏满娘眸光微闪,柔柔颔首:“玉清慢走。”   直到看着黎锐卿的背影大踏步离开,她嘴角的笑意才缓缓收起。   玉清在生气,她却不清楚他在气什么。   这种对方莫名其妙生气的情景已经发生了很多次,只是关于他生气的理由,她从来摸不着头绪。   她动了动身子,回到软榻上又略坐了一会儿,待厨房送来晚膳,才独自坐回餐桌。   苏满娘一边抚着肚子,一边看着桌上的饭菜。   可能是之前吐得多了,她现在看到这些东西,一点胃口都无,甚至她在看到其中的某样蔬菜时,都能想象得到这种蔬菜被吐出来时,会是什么味儿。   如此,更是没了用食的兴致。   为了肚子中的小家伙,苏满娘还是捧过了一旁专门为她熬制的软烂白粥,往粥中略略添加了几样蔬菜,小口小口地咀嚼着,吃下腹中。   饭后没过一个时辰,这点子东西到底没有坚持住多久,又被她都吐了出去。   这一次,苏满娘直接道:“不要菜了,只来一碗白粥就好。”   “是,夫人。”   折腾完,身上又是一层细汗,待洗漱完毕,苏满娘独自躺在床上后,白日里黎锐卿最后那个强忍怒气的表情再次划入脑海。   她想了想,转头询问六巧:“老爷去了前院书房,还是演武场?”   六巧不是很想说,但对上的苏满娘的眼神,斟酌之后还是开口:“刚才奴婢让人去前院看过,老爷应是有急事需要处理,离开后先是去书房待了会儿,之后又去了演武场。”   说罢,她怕苏满娘多想,又忙不迭补充,“老爷今天回来时就是板着脸,明显是带着气回来的,与夫人您并无干系。” 第119章 交心   苏满娘垂下眼睑。   六巧不是她, 不知晓之前她也曾发觉过,黎锐卿对她时而有想要发怒的预兆,不过后来都不知为何又生生忍了下去。   依她看来,今天最大的可能是, 黎锐卿从进门前,到离开后, 所生气的对象从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   但是,为什么?   苏满娘感觉线索稀少, 她最近的思维又有些迷糊,想不清楚。   六巧见她模样,不放心地道:“老爷对夫人多好啊, 夫人您可不要瞎想,万一伤到老爷的心也就不好了。”   苏满娘对上六巧担忧的眼神,不由展颜, 她伸手刮了刮她的脸蛋:“好了好了,不瞎想, 我自己的身体, 肯定会自己爱惜, 你就放心好了。”   六巧这才舒展开眉梢,她手脚麻利地帮她放下床帐:“那夫人您便早些休息, 今天出去走了这么长时间, 肯定早就乏了, 可别东想西想。”   苏满娘笑着应了声, 待室内恢复安静, 她也果真很快被睡意浸染。   只是在她即将睡着前,她突然灵光一闪,曾经两人定亲之前,黎锐卿对她所诉说的要求又重新出现在脑海。   不能动心,不插入对方各自的私人空间。   所以最近,她的表现是有些越界了吗?   也因此,黎锐卿才会满含着怒意而来,又满含着怒意而去。   只不过因为自己怀孕的缘故,不好表现出来罢了。   这样想着,苏满娘霎时瞪大眼睛,她微微侧头,看着床帐外隐约透进来的昏暗烛光,唇瓣微抿,禁不住有些酸涩和委屈起来。   她一开始将自己的心保护地好好的,是他一直来招惹自己,又是帮忙解衣,又是温柔小意,又是常常带礼物回来,常用言语和动作对她撩拨和暗示,这又怎能怪她?!   她翻了下.身,想到自己在两人定亲前郑重其事的许诺,又觉得确实是她自己没有做到之前的允诺,最近有些松懈,开始想要太多。   这样不好!   她应该趁着现在还没有付出多少情感,果断地将黏连过去的情丝全部斩断。   双方早日退回到让对方感觉更加舒服的位置上去,如此,方为上策。   在思索中,心中的酸涩再次有些上涌,一滴清泪滴落枕畔。   搬了一个绣墩过来,坐在床边陪伴她的六巧,见到床帐内的动静,小心将之掀开,一见到苏满娘的模样,一下子就慌了起来。   “夫人,您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苏满娘有些无措和不好意思睁开眼睛,接过六巧递来的帕子拭了拭泪,略带鼻音笑道:“无碍,不过是有些难受罢了。六巧放心,我知晓什么对我是轻,什么对我是重,不会伤害到自己和孩子的。”   六巧没听出她的深意,只以为她是身子难受,不由心疼道:“我就说小姐你左一顿白粥,右一顿白粥的肯定坚持不了多久,现在是可是饿了,要不奴婢去为你弄些吃食?”   苏满娘见她就要起身离开,忙一把将人拉住:“不用了,晚上吃太多还得吐,到时该连睡都睡不好了。”   六巧闻言,这才无奈停下动作,只是口中还是忍不住地念叨:“孔大夫说,妇人满三个月就该渐渐不吐了。夫人您再忍忍,小主子这般心疼您,肯定不忍您难受太久,说不定明天睡醒就好了。”   苏满娘轻笑着点头。   没错,只是一时心态上的失衡,再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一丝稍微泄露出的感情而已,她也可以在这段孕期慢慢收回。   只是,心中虽然已经做出这样的决定,眼角的泪水却不知为何,止也止不住。   半夜,在前院演武场挥霍了大半精力,又回前院书房好好洗了澡的黎锐卿,感觉心情终于畅快了不少。   想想自己的沁凉如玉的夫人,他连头发都未擦干,带着一身水汽,就回了听涛苑。   缓步来到内寝,黎锐卿掀开床帐,就着昏黄的烛光,看着床上已经完全入睡的娇妻。   温婉清新的相貌,半窝在被褥间,只露出小小的脸庞,以及一身柔滑地仿若在丝缎一般的长发,半披散在身下枕上。   就在这时,苏满娘在睡梦中轻轻抽噎了两下。   黎锐卿眼神一眯,他将头轻轻向着床上的女子靠近,果然看到她眼角微红,明显是睡前刚刚哭过的痕迹。   放下床帐,黎锐卿来到室外,看向门口值夜的几个丫头:“今晚谁在里面陪的夫人入睡。”   几个丫鬟将头深深地埋入胸前,瓮声瓮气道:“回大人,是六巧姐姐。”   黎锐卿眼角闪过一丝厉色,他不动声色地转动着自己的手指:“让她过来。”   “是,大人。”   *   或许是因为前一天出去玩得太累,也或许是昨晚哭得太多,次日苏满娘醒来的时间有些晚。   意识刚从朦朦胧胧中苏醒,她就觉得周身被一个巨大的火炉包围。   苏满娘有些不耐地将火炉向外推了一下,耳畔听到一声闷哼,没有推动。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看到身前一个半.裸着的、布满了疤痕的胸膛,就差紧贴在她脸上。   苏满娘这次多使了一倍的力,将人推到另外半边榻上,这才感觉呼吸清爽了许多。   黎锐卿将她准备抽出的手紧紧按在胸前,看着她面上不自觉流露出嫌弃,唇角不自觉便翘了起来,低沉道:“醒了?”   苏满娘反应了一会儿,才逐渐回神。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眨眨眼,温婉笑道:“妾身今日睡得有些晚了。”   “无碍,能睡便多睡一会儿,再过几天等到那咱们出发时,一路颠簸,恐你到时连休息都休息不好。”   黎锐卿目光落在她稍微有些肿胀的眼皮,以及全无阴霾的笑容,目光微闪,猜测她应是还未想起昨夜的糟糕情绪。   在问与不问间略作犹豫,黎锐卿还是不愿她心中存有太久郁结,单刀直问:“你昨晚哭了,为何?”   苏满娘身子不自觉一僵,黎锐卿眯起眼睛。   这个下意识的身体反应,代表着昨晚她之所以会哭,是因为他?!   刚这样想着,就见苏满娘睫羽轻眨,若无其事道:“只是孕吐一直断不了,身体太过难受,感觉委屈,有些想念我娘了而已。”   黎锐卿嘴角勾起,眼神却不由温凉,沉声戳穿:“你在说谎。”   “我……”   “乖闻筠,你知道的,”黎锐卿粗糙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她柔软的唇瓣,“你的谎言在我面前根本算不得高明。”   苏满娘:……   她眨了眨眼,不自禁的,昨晚好容易压下的酸涩再次涌上心头。   她强自扯出一抹笑意,在坦白和掩饰之间摇摆了一会儿,半晌,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缓:“真的没有什么。玉清,我想,我们应该各自保有各自的私人空间,而不是刨根究底。咱们现在都各退一步,你觉得呢?”   黎锐卿:……   “之前妾身只是一时感觉难受,我会很快调整过来,保重好自己的身体。你也无需因为我的身孕,而对我有太多迁就,有话直说即可,完全不用像昨晚那般将怒火闷在心里。”   黎锐卿这下连嘴角的笑意都维持不住。   他抿紧唇瓣,紧紧盯着床上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轻嗤:“怎么?!为夫心里想什么,为什么生气,你又知道了?”   苏满娘眨眨眼,感觉气氛莫名危险,于是果断绕开这个话题:“总之,妾身都懂,玉清你就放心好了。”   黎锐卿:……   他忍了又忍,到底是没忍住,伸手将某个一根筋钻进死胡同里的蠢姑娘拉入怀中,狠狠咬牙:“你什么意思?为夫对你这般好,你都感觉不到?”   “退回去,你想退到哪里去?!你想为夫退回哪里去?!还是说,你还喜欢那个常杉?!”   黎锐卿感觉自己这半年来,已经对他的小胖媳妇各种明示、暗示,正常来说,按照苏满娘的聪慧程度,她早已能够理解。   然而,她却不知是因为当初两人的条件定得太深刻,还是因为她一直没往那个方向想,她总是在不经意时,会对他流露出一两分柔情,待想起来时,又事了拂衣,重新回归到安全线内。   她就像是枚时张时合的肉蚌般,对他一直若即若离。   前一刻还给了他希望,让他仿似置身云端,下一刻又似现在这般,目光清凌凌的,与他划清界限。   黎锐卿眯起眼睛,一个侧身,半压在苏满娘身上。   他身子悬空,小心动作着,没有压到她的小腹,捧着她脸的力道却蓦然加大。   “为夫早就与你暗示了,多心悦我一些,多心悦我一些,这话都说得如此清楚明了,你还有什么不明白?!莫非非要为夫与你说,咱们先前的协议作废,现在尝试一下.身心交融的新境界,你才能清楚明白?”   苏满娘的脸在黎锐卿手中几乎都要被捏到变形了,正挣扎着,闻言却忍不住一愣。   她怔怔地看着身上气急败坏的男人,反应了半晌,红唇微张:“……啊?”   黎锐卿:……   他差点被她这不走心的反应给直接气笑。   粗糙的大手将她秀雅的脸蛋毫不怜惜地搓来搓去,黎锐卿昳丽的桃花眼,直直望入苏满娘的眼眸,咬牙切齿:“蠢丫头,你是故意没听清,还是想再听为夫说一遍。”   苏满娘:“妾身不是……”   “那为夫便与你再重申一遍,”黎锐卿不听她反驳,径自开口,“为夫早就悔了,这次你清楚了没?!”   苏满娘:…… 第120章 天生   哪怕现在重新听了一遍,苏满娘仍旧不敢置信。   她昨夜还准备关闭心房, 收回之前无知无觉时丢掉的感情, 现在, 就这样解决了?!   她怔怔地抬头,看着头顶上一脸气急败坏的男人,微动了动唇角:“啊。”   黎锐卿:……   也不知是不是他情人眼里出西施, 已经出到快眼瞎的地步,他现在竟感觉这样不在状态的、脸还被捏到变形的苏满娘, 依旧动人到让他心折。   俯身, 黎锐卿在她唇上先是轻轻啄吻, 而后快速入侵,狂风骤雨。   直到身下的姑娘开始喘不过气, 才做稍离,他看着身下的姑娘, 眯眸开口:“以后之前的协议作废, 不许再故意提起气我, 可知晓了?”   正急速喘息的苏满娘:……   她微微侧头看他, 眉梢轻拧,刚想开口询问他此言是否当真, 就见黎锐卿的大手已经触及她的额前, 一边帮她把额间的浅痕理平,一边沉声强调:“为夫不愿听到任何否定的答案, 闻筠, 你想好再出声。”   说罢, 又再次俯身,继续掠夺她的呼吸。   如此反复三次后,在黎锐卿再次询问时,苏满娘也顾不得自己因为亲吻而有些晕眩的脑袋,先马上点头,奠定了同意的基调,之后抬手迅速地捂住微肿的唇瓣,最后,她眼含水汽的看向他:“不、不了,嘴巴疼,先缓缓。”   黎锐卿被她那可怜兮兮的小模样逗笑,他伸手抚摸了下她的肚子,轻笑:“可是情动了?其实为夫可以……”   苏满娘马上反手将他的嘴捂住,大口喘息着摇头:“没、没有,你别闹,呼、呼……”   黎锐卿手指轻轻摩挲着她脸上的红晕,眉眼弯起。   他伸出舌尖在她掌心暧昧地舔.弄了一下,见苏满娘马上将手缩回,才满意地垂头,用晨间新生的胡渣轻轻磨蹭了下她的额头:“现在,再与为夫说说,你昨晚为何泪湿枕巾,这账,咱们好好算一算。”   苏满娘半垂下眸子,边平复着呼吸,边轻轻咬唇。   还没等她思考个明白,黎锐卿就将她的下巴挑起,昳丽的桃花眼危险眯起:“你不会想要知晓,我在军营中时,审问了多少的叛徒和内应。我不认为一直生活在闺阁中的你,会比他们更加高明。”   苏满娘的眼睫轻轻眨了眨,许久,她缓缓抬起眼帘,就着被挑起下巴的姿势看向黎锐卿。   本就晕红的面上更是在一瞬间面红似血。   她微抿了抿唇,半晌,轻垂下眼帘,声如蚊讷:“妾身以为你昨夜生气,是因为自己没有掌握好与你之间的相处分寸,让你为难了。”   黎锐卿皱了皱眉,不是很理解:“这与你哭泣又有何关系?!”   苏满娘眼睫微颤,不是很想细说昨晚的丢脸瞬间。   黎锐卿将身子压低,不放过眼前小骗子表情的丝毫变化,用自己曾经在情报组织所学到的知识,判断着她的所思所想:“不要逃避,还是说你真的在想常杉,为他哭泣。”   说至此,他的手指力道忍不住加大。   这种可能,他只要想一想,就狂暴到难以呼吸。   苏满娘身子缩了缩,半晌,嗫嚅开口:“妾身以为,是自己没有坚持住底线,对你有些动心,才会让你那般生气。所以昨晚决定,不能再犯这种原则性错误……来着。”   这种类似告白的话语,让苏满娘的面皮胀得通红。   忍不住的,昨晚的委屈再次涌上心头,眼角泪水扑簌簌而下。   她忙伸手在枕边摸帕子,就见黎锐卿已经快一步用帕子轻轻擦拭着她眼角的泪水。   苏满娘觉得有些丢人,她半敛下睫羽,心道这一定是因为孕期妇人情绪比较敏感的缘故。   否则正常来说,就这种话,她就是再重复十遍二十遍都不会流下一滴泪水。   而此时,黎锐卿的情绪却与她正正相反,心中是又喜又气又急。   他都不敢想象,今天若不是他因为担心她身子,着急地非要追根究底,这小媳妇到底能将自己拧巴成什么模样?!   会不会等他在无知无觉间回过神后,他好容易努力了半年多,才让她对自己产生的些微心动苗头,就被她自己又狠心给掐灭了。   他一边动作轻柔地为他拭泪,一边毫不客气地嗤笑:“你果然是个蠢的。”   苏满娘:……   心中更加委屈了!   但是她这人骨子里就是有股拗劲儿,别人越是想要看她笑话,她就越要□□着,保持微笑,气死对方。   “妾身一点儿都不蠢,”苏满娘慢吞吞开口,“相较于我而言,一直将心思拧巴着放在心里,憋着让人猜,还差点把自己给气到半死的你,更蠢。”   苏满娘慢条斯理地接过帕子擦拭干净眼角,看着对方,温婉和善笑。   气到了没?!   最好气死你。   满面桃红地说着不服输的挑衅话语,眼底却是狡黠、欣喜与羞涩,黎锐卿静静地看着她,觉得心口砰砰砰跳得厉害,对她这小模样爱到不行。   伸手轻轻捏住苏满娘的下巴,他低声笑语:“所以,咱们蠢夫君,配蠢夫人,合该天生一对。”   说罢,他再次低头,向着她额头、鼻梁、唇瓣依次向下轻轻吸吮。   苏满娘静静感受着面上传来的轻柔触感,突然觉得这般平静的温柔,让她飘飘忽忽的,有些不太真实。   直到黎锐卿稍离,苏满娘才抿着唇,直接拉上寝被半盖住脸颊,藏在被子中的嘴角,忍不住露出欣喜的笑意。   黎锐卿也没有去揭她被子,只是笑:“既然为夫与闻筠难得两情相悦,那今日是否要好好运动一番来庆贺庆贺?”   苏满娘动作微顿,虽然有些习惯他的话题走向,还是不赞成地拧眉:“可是,妾身现在不方便。”   “无碍,”黎锐卿兴奋地伸手,将她的纤手从被窝中摸了出来,放在自己的腰间,“不用你叫,我叫,快来,为夫帮你把你的份儿一起叫出来。”   苏满娘:……   她伸手大力地在黎锐卿的腰间紧拧了一下,而后在他舒畅地想要酣畅□□时,直接用手捂住了他的嘴:“现在天色已经大亮,你可消停点吧,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黎锐卿伸出舌尖,在她嫩白的手心上轻舔了一下,看着她低呼一声将手收回,餍足低笑。   含着满面春.情,他用湿漉漉地桃花眼看着她,动情低唤:“闻筠。”   正准备起身起床的苏满娘感觉自己的腰部一下软了,她回身看着床榻上某人欲求不满的眼神,以及眼神中明显的渴望,心中开始动摇。   “闻筠,闻筠,好闻筠……”   那声音,一声比一声低沉,一声比一声荡漾,一声比一声诱惑且撩人。   苏满娘:……   她看着躺在床上这只竭尽全力诱惑自己的活色生香妖精,感觉自己已经快忍耐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指。   “那你……”   “听你的!都听你的!快……”   苏满娘:……   半晌,她有些动情的低低喘.息着,到底还是忍耐不住地伸出了罪恶之手……   半上午过后,听涛苑中的两位主子才终于传了早膳。   苏满娘有些无力地半躺在软榻上,旁边一脸餍足、满面红晕的黎锐卿正用脂乳为她细细擦拭保养着这双刚才劳累过的纤手。   待将手背、手心、手腕三者都被擦拭养护完毕,黎锐卿没有忍住地在两只手背上深深印下一吻,而后抬头看着苏满娘,柔声道:“闻筠,你真棒。”   苏满娘有些无力的闭上眼。   她根本不想去探究,黎锐卿到底是在夸赞她棒,还是夸赞她的手棒。   有些问题,不能深想,不能深想。   当迟来的早膳上齐,面带惑人红晕的黎锐卿,将苏满娘面前的小碟中填满了她最近爱吃的食物。   看着她一筷子一筷子吃完,才开口:“昨日我带着猛哥儿在茶馆约见了一位我之前的同僚,想着趁着离开前,让他和他讨教一些问题。”   苏满娘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碟中的食物,一边慢悠悠点头。   “结果我们还没在茶馆中等到人,就看到夫人从金桃首饰铺里出来。当时夫人一身新衣,当真是风采迷人,为夫都差点看呆了去。”   苏满娘手上动作一顿,有些迟疑地想起自己昨日好像还遇到了常杉。   所以,昨日他是为这生气?   黎锐卿一边说着,一边又为苏满娘夹过来一只蜜枣:“所以,当时为夫便想着,原来在我不知不觉间,闻筠已经瘦了这么多,等我回来后,一定要给你好好进补一番,可不能再瘦下去了。”   苏满娘有些迟疑地看着他夹过来的这一勺子蜜枣。   这东西虽然吃起来是甜的,吐出来却都是酸的,难闻得很。   但看看旁边黎锐卿期待的目光,她还是伸出了筷子,将蜜枣就着白粥一口口咽了下去。   等到饭后,苏满娘尽量让自己躺在软榻上不要乱动,之后,果真硬生生挺到了中午,没有吐出来,她眉宇间有一丝惊喜,对六巧道:“我是不是快要好了,不用再吐了?”   六巧颔首:“大夫说,孕吐症状一般最晚到四个月就该停了,夫人现在已经有孕三月,想必之后孕吐的症状该就会逐渐减轻。”   苏满娘神情果真轻快了不少,她确实喜欢吃清淡的没错,但是这样接连两个月白粥下来,她还是有些承受不了。   就这样,当天中午她又略用了些午膳,虽然下午又吐了一次,却依旧未能影响她的好心情。 第121章 进京   自从黎锐卿与苏满娘将心事相互说开后, 他的心情就一直很是愉悦。   如今他公务已交接完毕, 前院书房中的物品也大都被装上马车,运去京城,里面空荡荡一片,因此之后几天,他便全天候地与苏满娘腻在了一起。   当晚,黎锐卿从地窖中取出来一只还未装车的酒坛, 与苏满娘一起坐在听涛苑正院的粗壮银杏树下,一人饮酒,一人喝枸杞水,就着桌子上的蔬果餐点,闲话家常。   苏满娘有孕后,本就灵敏的嗅觉变得更加灵敏,闻不了室内一点杂味儿, 却对酒水的味道并无多少排斥。   眼见黎锐卿一口一杯地将酒水灌下肚,她忍不住笑道:“你这酒量真是绝了,都能把酒当成白水喝。”   黎锐卿也笑:“你那酒量也是绝了, 一杯交杯酒下肚, 都能给自己喝得晕晕乎乎。”   微热的夏风下, 黎锐卿感觉苏满娘看着他的目光笑意盈盈的, 里面似有情意, 似有笑意,也似有关切,这种感觉, 让他周身的每一处毛孔都惬意且舒爽。   看着,看着,他忽然感觉这些年在他午夜梦回时,困扰着他的阴影似乎都似乎淡了。   他想,只要是苏满娘,那么无论她是胖着,还是瘦着,他都能接受,也都能喜欢。   是夜,一夜酣眠。   之后数日,苏满娘的孕吐次数果真由之前的一天两到四次,转变为了一天最多一次,等到五天后,黎府的东西都收拾完,真正准备启程时,她竟然感觉自己的状态还很可以。   黎府要搬迁至京都,当天辛图城中有不少人来到城门外送行。   其中一部分,是黎锐卿之前的同僚,一部分是与苏满娘这段时间相交甚笃的女眷,还有一部分,则都是黎锐卿之前的爱慕者。   她们有的已经嫁为了人妇,有的已为人母,还有的才是豆蔻少女,这一日都集中在辛图城外,等着看她们曾经辛图第一美男的最后一面。   然后,她们就看到一身宝蓝色长袍,骑在黝黑油亮马背上的昳丽男子。   “啊,黎大人今天穿的不是红衣!”   “蓝衣是真的好看!”   “最关键的难道不是,他那夫人竟然真的有能力改变他的衣衫审美吗?”   “其实我早就幻想过黎大人穿着白衣、青衣甚至粉衣时的模样,哪怕只有一眼,我的心都能醉上半天。”   “我也是,一直以来那都是幻想,没想到,竟真能有成真的一天。”   “可惜,一眼就是一眼。马上,我们不仅连蓝衣的黎大人看不到了,就连已经看腻的穿着红衣的黎大人也看不着了。”   “嘤嘤嘤……”   城门外,苏满娘正在马车下,与沈雅、匡莹莹等人说着话。   沈雅挺喜欢苏满娘的。怎么说,就是好像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那种淡淡的仿若温水一般的相处感觉,既不会让人感觉有种太过难受的热情,又不会感觉太过冷漠疏离,只感觉一切刚刚好。   沈雅从袖子中取出一张拜帖递给她:“这是我京城中的一个朋友,她之前嫁给一位御史,嫁入京中已经有几个年头,你刚去京城,对于那边的官员后宅女眷并不熟悉,若有需要可以去寻她,让她帮你。”   “如果没有需要就算了,反正我观你这肚子,等去京中后,估计短时间也不会融入那边的女眷圈。”   苏满娘感激的将这张拜帖收好,心中浮现出一层层的暖意。   “多谢沈姐姐。”   “不用,朋友之间,相交一场,难得遇到一个像你这般投缘的,我很欢喜。”   “等到那边安顿好后,我会给沈姐姐来信,沈姐姐到时可一定要记得回我。”   “你这丫头,我又怎会不记得。”   ……   苏满娘与众女眷道完别,被彩霞扶着上了马车,没过多一会儿,黎锐卿也骑着马过来,他姿态优雅的向着曾经的同僚拱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等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随着黎锐卿的归位,冗长的车队开始缓缓起步移动。   直到黎府的车队远远消失在道路尽头,聚集在原地的人群才缓缓四散开来。   人群的最后,李月娥想着方才苏满娘那身姿纤巧、温婉出尘的模样,眼底滑过一抹羡慕。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腰间的肥肉,想想自己曾经的窈窕身姿,叹出一口气,带着身后的小厮丫鬟,踏上回家的马车。   曾经在孕期,她生怕会饿到腹内的孩子,口舌上百无禁忌,将身材吃到走形。   之后又因为常杉前后态度的变化,光顾埋头伤心,也不愿再花费时间去打理自己。   思及家中如今脸上还青紫着的常杉,李月娥表情沉静。   当爱慕褪去,剩下的不过都是些索然无味的鸡肋。   想想苏满娘刚才的模样,李月娥想,或许,她也该花费些功夫将自己瘦下来了。   女人爱美,哪怕不是为了男人,也要为了自己匀称下来。   *   考虑到苏满娘尚在孕期,黎府的马车前进速度并不快。   然而即便如此,苏满娘一路上依旧吐得昏天黑地。   原先启程时的自我感觉良好,随着马车的持续颠簸,全都成为错觉。   黎锐卿自启程后只坐了一段路程的马,剩下的时间便窝在马车上,将苏满娘整个儿的环在怀中,为她减轻震动。   从辛图城到京城,如果用上快马,只需跑上五天,但黎锐卿一行人却硬生生拖到第八天,才抵达京城。   京城官道外,被蔡管家早早从三天前便被派过来等待的小厮们,终于等来了黎府的车队。   几人面上一喜,连忙小跑着迎了上去:“刘叔,张叔,你们终于到了,小的们已经在这里等了三天了。”   刘护卫和张护卫看着这小子被晒得黝黑发红的脸,就是一阵发笑:“急什么急,这不就到了么。小点声,夫人正睡着呢,你们在前面带路。”   几个小厮连忙收了声,小心翼翼地往后看着后面的马车一眼,并没有看到主子在外面,心中便有了数,连忙转身便与几人寒暄,便在前面为车队引路。   出了官道不远,就是京城的城门,所有马车上护卫全部下马,向门口士兵出示了他们的路引和身份证明。   一通盘查后,黎府的车队顺利被放入城内。   京城之中,明显比辛图城要更加繁华,热闹,和兴盛。   黎府的几个小主子分别坐在两辆马车中,各自撩开马车帐帘向外细瞧,凑在一起兴奋地小声说着话。   黎霜透过马车车帘的缝隙看着外面的情景,对黎雪兴奋低呼:“雪姐姐,你瞧那外面的大狮子,好大,我之前都没瞧见过这么大的石狮子,哇,它们头上的鬃毛都雕得好细致。”   黎雪也撩开车帘,偷偷看着。   她微微侧头,表情娴雅,略看了一会儿后,便又放下车帘。   李妈妈看她神情,低声问:“怎地不看了?”   黎雪摇头,眸光淡淡的:“总归我之后也是生活在内宅之中,外面景象如何,与我并未有太大干系。”   李妈妈心疼地握了握她的手,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没有太大好奇心也好,没有好奇心就不会犯错。   最前面打头那辆马车中,苏满娘有些不适的动了动身子,似乎是被外面的声音给弄的将要醒来。   黎锐卿伸出双手,心疼地帮她捂住耳朵。   这几天苏满娘也只有入睡时,方能感觉舒服些,其他时候不是在呕吐,就在想要呕吐的路上。   前后不过短短八天的路,即便是特意放慢了速度,黎锐卿还是感觉怀中的妻子对比离开辛图城中时,又瘦了些。   想想身在京城的岳父、岳母和几个小舅子,黎锐卿不用仔细分析,都能猜到等他们看到苏满娘现如今身形时,可能会给他的脸色。   很快,马车驶到了黎家在京城中的宅邸。   黎锐卿抱着脸色苍白、还在昏睡的苏满娘,动作轻盈地下了马车,用眼神制止住了门口恭迎下人们的问安,对蔡管家低声道:“去请大夫。”   蔡管家马上神情一肃,俯身应声:“是。”   说罢,向着门口等候的一个机灵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马上撒腿就向外开跑。   苏满娘再次醒来时,还有些头晕目眩。   历经八天,终于躺回到了平稳的大床上,苏满娘却觉得自己的整个身子还在随着马车不停颠簸。   这种意识和身体的不对等感,让她的头眩晕得更加厉害。   她缓缓侧过头,就看到不远处,黎锐卿正坐在屏风外的书桌前看着什么。   因为隔着屏风,她看得不是很清晰。   “玉清?”   她开口想要呼唤,出口却觉得嗓子干哑得厉害,声音并不是很大。   黎锐卿动作一顿,赶紧回头,起身从桌上倒了杯水,端着茶盏走进屏风内:“别急,先喝一杯温水。”   苏满娘深呼吸一口气,就着他扶着自己的力道起身,将温水一口气喝完,轻松地抿了抿唇,抬眸浅笑:“还要一杯。”   黎锐卿便看着她轻轻笑了一下,转身出去又倒了一杯,喂她喝下。   见她精神好些了,才取出一枚垫子,让她半靠在床榻上:“刚刚我请了大夫来为你诊治,大夫说你最近舟车劳顿,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最近府中的内务整顿,我就暂且交给了钱嬷嬷和孙嬷嬷,应也不会有什么大乱子,你先好好休养身体。”   苏满娘点头:“我知晓了,玉清你放心,我晓得轻重。”   身体不好,便要休养,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第122章 苏母   “可要用些东西?”黎锐卿看着她询问, 眼神很是期待。   苏满娘:……   她晃了晃现在还在晕眩的头, 苦笑:“没什么胃口。还是白粥, 加些不放蒜的凉菜吧。”   其他的,她已吃不下更多。   黎锐卿一家进京的过程虽然低调,且黎锐卿路上基本都坐在马车中没有露面,但当他抱着苏满娘下马车时,还是有不少人瞧见。   没过多久,三年前曾因回京述职, 而迷倒了众多京城女子的黎大人回来的消息, 就在京城的各个圈子中传扬开来。   对于那些三年前未能得见黎锐卿是何模样的人,他们对于这条消息不以为然,甚至还感觉其有哗众取宠之嫌。   但是对于那些对其美貌的杀伤力心知肚明的人们,女人们纷纷捂住自己小鹿乱撞的胸口默默期待,男人们则是一个个摩拳擦掌,磨刀霍霍准备宰向情敌。   而在这些男人们,最讨厌黎锐卿的,便要数三年前被他一张祸水脸得罪的四位世家公子。   想三年前, 四人先是听闻黎锐卿休了他原配的牌位,一齐使力让御使在朝堂中参了他一本,后被康元帝压下,说情理可原。   又因为黎锐卿和一位“孝期”女子定亲,再次使力, 让御使参了他一本, 最后经查实又属子虚乌有。   四人心中郁郁, 最后更是在百香楼相约大醉,对着武泗湖痛骂了黎锐卿一晚上。   最惨的是之后的秋猎,四人有幸在伴驾名单中随行,正春风得意、洋洋自得呢,却未想到皇上在听闻他们的姓名后,直接来了一句:“你们便是半夜在武泗湖痛骂黎卿,骂到嚎啕悲泣的那四个?”   好容易被圣上记住姓名,竟然是因为这种乌龙?!   自此,他们与黎锐卿的仇就单方面的结大了。   转眼三年过去,曾经因为黎锐卿而对他们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姑娘们,都已经另嫁他人,而他们也已大部分娶了妻,只曾经黎锐卿给他们造成的心灵伤害,却没有那么容易被消除。   现在听闻黎锐卿被调到京城任职,四个臭皮匠便又凑在了一起,商讨主意。   “曾经的仇,现在也是时候报了。”祁凡大大咧咧地坐在长椅上,用一把精巧地檀香镂空小扇粗鲁地挠了挠头皮。   “想当初如果不是黎锐卿,我现在早和温温柔柔的张家姑娘成亲,哪里还会被我娘要挟着娶回来现在这个母夜叉?!我真是太惨了,嗷嗷嗷嗷。”陈吉信撩起袖子,展露自己手臂上的青紫,欲哭无泪。   他也是倒霉,当年十七,正在说亲,家中为他相看好了张大人家的嫡女,他也很满意,结果那姑娘一见黎卿误终身,愣是磨着家中父母前去探黎锐卿口风,转头就被黎锐卿拒绝了。   之后陈吉信母亲也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一遭,马上终止了与张家的说亲,见儿子闹着还非要娶,陈母也是个厉害的,逆反劲儿上来,直接给他说回来一个母大虫。   现在日子过得那是一个水深火热。   印卓叹息一声,慢条斯理地喝着酒,眼角通红:“当年那场赏花宴,是我悲剧之前的最后绚烂,真是悲煞我也。”   祁凡上前用拍了拍他肩膀表示安慰。   祁凡和印卓当年都是九公主的爱慕者。   九公主的性格,别看哪儿哪儿都不符合黎锐卿的喜好,但她貌美有才,还受皇帝宠爱,娇小柔弱,还身段玲珑,京城中的爱慕者不知凡几。   只不过祁凡是心有欣赏,印卓则是已经在让家中父母走程序,争取能够求下赐婚圣旨。   却不想,一场两人好容易混进去的那场九公主会参加的赏花宴,出现了黎锐卿那样一个变数,之后不久就听闻九公主对黎锐卿一见钟情,彻底捅了祁凡和印卓的马蜂窝。   “啊!还有当年的秋猎,想想就气死了!气死了!”柯浩这个暴脾气,提起这事就是一肚子气。   见陈吉信又在旁边哭哭啼啼很是可怜,柯浩拍桌:“听闻那个黎祸水不仅娶回来一个胖妞,还带回来一票儿的养子养女,想要报仇,咱们或许得从这些方面入手。”   “怎么入手?!”每天都控制不住自己花心,以致于每天都挨掐的陈吉信,捂着自己青紫交加的胳膊期待询问。   祁凡眉眼一抬,伸出三根手指:“我这里有三计,你们附耳过来听我慢说。”   苏家,苏母听闻黎家已经入京,很是欢喜,虽说这前后分别也才三个来月,但是现在闻筠好容易有了子嗣,她正是高兴也是担忧的时候。   “也不知这一路上的颠簸,她身子可还受得住?”   任研一边与苏母对弈,一边笑语劝慰:“母亲如果不放心哩,便等过几天,黎府那边过了忙乱劲儿后,咱们亲自上门去看上一看呀。”   冯欣玉正在里间书桌处,看着晏娘练字,闻言也跟着点头:“再带上些母亲最近刚刚腌制的果脯,想来大姐现如今怀孕也是很想的。”   “很是,那我便再等几天,估摸着黎府那边忙过这阵儿,我上门亲去瞧瞧她。”   苏满娘这次舟车劳顿,确实是吃了大苦,之前在前往京城前,好容易有些起色的胃口,再次萎靡了下去。   吃也吃不下,真吃下了,没多一会儿就又吐出来。   苏满娘盘算着日子,想着六巧说的,大夫说最晚过了四个月就不会再吐了,便认认真真躺在床上休养,等待四个月期限的到来。   如此,在苏满娘抵达京城的第六天后,她的胃口与精神才终于有了起色。   就连之前几乎吃不到嘴里一口的肉菜,都有了想要品尝的欲.望。   “肉想吃红烧的,味儿越重越好,又甜又咸。”苏满娘有些诧异地向彩霞诉说自己中午想用的吃食。   以前她还没怀孕时,几乎都以清淡为主。   现在过了孕吐阶段,却突然爱上了重口味的肉食,这种经历真是蛮新奇。   六巧见她前后不过半个多月,下巴就又尖了一些,又是心疼,又是跟着欣喜:“大概是小主子想着之前闹腾了夫人那么长时间,也想着给您好好补补。爱吃肉好,爱吃肉才不会再饿到您和小主子。”   苏满娘点头,她摊开手掌,看着曾经圆乎乎的手背,现在纤细修长,摊开时甚至能够看到上面一根根明显的骨节,原本的福窝窝一个也未见,也跟着叹惋:“既然有胃口了,那便多吃些,要不等过几天我娘过来看到了,该是要心疼了。”   六巧连连点头称是:“以老夫人对您的关心程度,估计过两天就要上门了,您最近可要好好养着些。”   苏满娘颔首,只话还未说出口呢,碧庚就从门外进来,笑盈盈道:“夫人,方才门房的小厮送来一封拜帖,是您娘家那边递来的。”   苏满娘的手指抖了抖。   她接过拜帖,将之展开,先是不由自主地欣喜,而后又紧跟着蹙眉。   她有些紧张地看向六巧,声音有些不稳:“怎么办,我娘要来了。”   六巧:……   六巧也有些头秃。   苏母的性情虽说比黎母坚强些,却极为疼爱苏满娘这个女儿。   若是等她过来看到苏满娘如今的模样,肯定又会是一阵流泪。   她绞尽脑汁想了想,尽力镇定劝慰:“瘦也就瘦了,咱们今天吃的好一些,到时候让老夫人也能瞧见,夫人您虽然瘦了,但是精神头还倍儿好。”   苏满娘拧了拧眉,她一边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边犯愁,半晌颔首:“也罢。”   这个时候除了硬着头皮上,她也想不出其他招儿了。   次日,当苏母和两个儿媳妇一起,带着苏晏娘来黎府看她时,果真就被她突然变得“骨瘦如柴”的大女儿给惊到了。   “闻筠,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啊。”苏母没有忍住泪水,上前便将站在主院门口等她的苏满娘给紧紧抱住,在她后背做出发火模样的轻拍了拍。   这一拍心中又是一阵酸楚,这背上都能摸到脊梁骨了,没有多少肉了。   苏满娘忙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帕子,轻声安慰:“娘,女儿就是之前孕吐实在厉害,吃不下东西,这才瘦了这么多。最近我不仅能吃下东西了,还爱吃曾经不怎么爱吃的肉食了,肯定用不了多久就会胖回来的。”   虽然这话听着好似很有道理,可苏母还是担心:“这一下子瘦了这么多,你身体如何?现在身子可还舒服?”   苏满娘连连点头:“精神头好着呢,昨儿个还有精神告诉厨下,让他们给我做大肥肉,不肥的我都不爱吃。”   旁边六巧深深垂下脑袋,虽然叫的是红烧肉,但是昨日夫人特意要求将肥肉做得少一些。   苏母忧心地拉过苏满娘已经瘦到能够看出筋骨的手,还是一个劲儿的心疼,苏满娘费了不少口舌才将她安慰好。   这厢还没有松出一口气,那厢一直站在苏母身边的晏娘终于开了口:“大姐姐,你果然没有骗我,咱们苏家的姑娘果然是能瘦下来的啊,还能瘦得这样好看。”   苏满娘低下头,看着正睁着大眼睛看向她的苏晏娘。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有小半年,她打量着晏娘体型还是与之前一般,并没有继续胖起来的趋势,欣喜点头:“大姐姐又怎么会骗你。”   苏晏娘点点小脑袋,她认真瞧着苏满娘如今瘦下来后的模样,眼睛亮晶晶的:“我知晓了,那我以后也一定要像大姐姐一样漂亮。” 第123章 乔迁   苏满娘便捂着唇儿笑。   苏母这时已经整理好情绪, 在旁边跟着打趣道:“晏娘五官漂亮, 只要稍微瘦下来一些,就会很漂亮。但是你也需掌握好度, 不要瘦得太过,你大姐姐现在这般便是有些过了。”   “晏娘你现在可是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可千万不要与大姐姐学,万一长成一个小矮子, 以后可有你哭的时候。”   苏晏娘连连颔首,人已经眯起眼睛,显然已经不知畅想到哪里去了。   冯欣玉与任研站在苏母身后,见大姐三言两语便将苏母的情绪安抚下来,都跟着舒出一口气,心中也对苏家兄弟们口中那位聪慧的大姐姐也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苏母自从苏满娘出嫁后, 身边没有什么人能够常常说话, 心情经常不好。   冯欣玉与任研嫁进来后,这种状况虽有好转,但对比大姐姐出嫁之前的状态,还是略有不足。   私下里,苏润允和苏润臧都对各自媳妇嘱托过, 可惜两人想尽办法,效果均不是很理想。   现如今来黎府走这一遭, 眼看着苏满娘只用不长的时间, 便将泫然欲泣的苏母给安抚好, 并且还将苏母逗到笑逐颜开, 跟着一起打趣起晏娘,心里说不佩服是不存在的。   两人眉宇含笑,心中均各自思量起以后劝慰苏母心情时,能够用到的方法。   见苏母情绪好转过来,苏满娘心下也是一松,忙转移话题与她撒娇道:“娘,我这边再过半月,等夫君在任上稍微稳定些,就要举办一次乔迁之喜,您也知晓我这身子,最近实在容易犯困得紧,到时您和两位弟妹,可要早早来我这边,给我帮帮忙。”   苏母也一直挂念着这一茬,当即拍着她的手保证:“我还当是什么事儿,你现在容易犯困便多睡些,那是孩子心疼你,想替你养肉呢。到那天,我和你两个弟妹一定都早早过来。   苏满娘倚在苏母肩头甜笑:“多谢娘。”   *   时下,人们每每搬入一处新的宅邸,都会宴请亲朋好友,以达到暖房并庆贺乔迁之喜的目的。   黎家刚刚搬入京城,虽说大部分亲朋都不在京都,但是有苏家在,还有黎锐卿最近上任后结识的一系列同僚,和之前在京都认识的一干友人,虽说因为苏满娘怀孕的缘故,只准备小办,但这日还是来了不少人。   苏母一大早便带着苏家人一起,早早来到了黎府,帮助好容易怀孕的女儿迎客和处理杂物。   黎母心下感激,与苏母相处起来也格外融洽。   两个老太太坐在一起,没一会儿便聊了起来。   一个夸儿子眼光好,娶回来一个好儿媳,一个说自从满娘出嫁之后,便感觉心口时常空落落的,原来是她那小棉袄是被她穿走了,倒是说得分外融洽。   今日需要迎接的女眷,大都是黎锐卿之前认识的朋友所带来的内宅夫人。   女眷们在来黎府前,对于黎锐卿的大名都有所耳闻。   传闻三年前,黎锐卿不过是回京述职一趟,便勾得九公主快掉了魂儿,几次三番请求圣上为她赐婚。   当时,眼见着九公主就快磨得圣上松口,黎锐卿却在辛图城定下了亲,还是一位家中并未完全出孝的大龄姑娘。   今儿个她们来到黎府后,在门口只远远瞧见黎锐卿一眼,就感觉曾经京城的传言果真非虚。   一身青色长袍的男子,身姿挺拔,五官俊美,眉眼英气中并有股昳丽的俊美。   再加上不知是不是今日乔迁,再加上升官之喜,男子漂亮的桃花眼中尽是细碎的光亮,一身喜气,满面春光,越发为他添上层让人移不开视线的独特魅力。   “真的好看啊。”   “不愧是美男典范。”   “也莫怪当年九公主在他身上丢了神魂。”   女眷们只远远看了他一眼,就不得不赶紧将头垂下,掩饰住自己仿若小鹿狂跳般的心跳,避免失态。   等这种心跳逐渐平复下来,众人被仆妇们引入二门,看到里面正在迎客的、小腹微显的温婉妇人,不由又是一阵喟叹。   不愧是能被那般出色的黎大人看中的女子,只观这相貌与气质,就并非常人。   这种初初见面时的印象,等到众人落座,开始相互攀谈后,就越发深刻。   当苏满娘体型稍微圆润些时,她身边就很能聚拢起人。   她擅于倾听,且周身的气场温温凉凉的,虽然话不多,但每每发言,却会让人忍不住的心中熨帖,舒服。   现在,当她瘦下来后,这种影响就更加明显。   因为她更加出色的容貌,所以在与人谈论时,更能在不知不觉吸引人们的视线。   这些曾经若有若无、但更多时候不会被人发觉的特质,便被凸显出来。   故而很轻易的,苏满娘就获得了今日来赴宴女眷们的好感。   丰夫人是一位武将的妻子,原本她在听闻今日来赴宴的黎夫人是出身文人家庭,还以为自己这次过来会不自在,却没想到今日这一场宴席下来,她却与苏满娘聊得身心格外舒畅。   临走时,她还一个劲儿地拉着苏满娘的手道:“难得与苏妹妹投缘,等苏妹妹生完娃娃,养好身子,我一定会下帖子邀请妹妹去我家赴宴,到时妹妹可一定不要推辞。”   “那感情好,可不用等我想丰姐姐时,自己厚着脸皮登门了。”   “哎哟,你这妹子说的是哪里话。”丰夫人乐得合不拢嘴。   全程跟在婆母身边,看着大姐姐今日是怎样将宴席上的女眷们哄得服服帖帖的冯欣玉和任研:……   大姐姐在人际交往上果然厉害,她们自认为可以在一顿宴请的功夫,做到不失礼,并且,让对方给自己留下好印象,但是像大姐姐这种能够与大部分女眷都把盏言欢,推心置腹的程度,她们还是有得学。   不远处小姑娘们的餐桌上,黎霜和黎雪看着母亲在女眷中的游刃有余,也跟着星星眼。   与后院中女眷们的和谐交谈相比,前院中男宾们的气氛,则要更外露并热烈一些。   男人们一共分了两桌,文人一桌,武将一桌。   石雷几人轮番上,待敬了一圈酒,发现黎锐卿全程面不改色后,纷纷出言调侃:“三年未见,没想到黎兄弟的酒量还是一如既往,没有丝毫退步。”   黎锐卿淡淡瞟他一眼,略带醉红的眼尾显出几许勾魂夺魄的艳色:“现在还记得我曾经将你们几个灌趴下的仇,真是小气。”   众人哈哈大笑。   三年前,黎锐卿这张祸水脸刚进京城,武将圈中就是有不少人看他不顺眼。   大家都是人高马大,肌肉虬结,这下来了个面貌俊秀的瘦削小白脸,听闻还是在边关立下过功、这次来京述职升官的,很难不让人认为他名不副实。   众人一通赤膀空膊,轮番挑衅,却没人能够将他拿下。   最终有人出了个主意,去游船上喝酒,将这个小白脸灌趴下。   结果当夜,上船的大部分人都醉倒了,还有耍酒疯的干脆一跃蹦下武泗湖,丢了个大丑。   只有黎锐卿全程面不改色,慢条斯理,仿佛这入腹的都是白水一般,成为最后不用人扶,自己走下船上的少数几位武将之一。   不得不说,武将们的关系冷的快,热得也快。自那日后,倒是有不少人都将他视为了好友,认为自己不该以貌取人。   而石雷便是当夜撒酒疯、蹦下武泗湖中的其中一员。   回想过往,他不禁笑道:“你回来了,可要小心陈吉信他们四个来找你麻烦。”   陈吉信四人,也是当初和他们一起灌黎锐卿、最终跳下武泗湖的四个倒霉蛋。   这事儿说到底也没多少深沉大恨,只是之后又阴差阳错发生了一些事,才让双方结怨不浅。   当然,这其中黎锐卿的那张祸水脸,功不可没。   黎锐卿瞅着他扬了扬眉:“哦?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他们四个。这还记着仇呢?”   说到这里,石雷便忍俊不禁:“你是不清楚,当年你离开京城后,在半年内定了亲,他们四个还撺掇着御使去朝上参你,结果自然没成,之后他们四个便在百花楼喝了一晚上的花酒,对着武泗湖骂了你一夜。”   事实上,当夜还有不少在百花楼中的恩客跟着起哄开骂,不过他们四个最出名罢了。   “后来秋猎,他们四人有幸随行,皇上看到他们恍然大悟,说‘你们几个便是之前对着武泗湖骂黎卿的那四个。’当时听到差点没将我们笑死。他们这次听闻你回来,肯定会给你找茬。”   黎锐卿转转杯子,礼貌拱手:“多谢石兄相告,在下之后自会小心。”   两年前他利用了那四个小子一把,原本只要他们不再对他动什么心思,他也不会再将目光放在他们身上的。   但是想想家中有孕的妻子,他眯起眼睛,感觉做人还是谨慎些好。   当酒过三巡,酒酣耳热,一位络腮胡武将突然开口:“听闻黎兄家中夫人有孕,后宅空虚,不知黎兄是否有纳妾的心思?”   黎锐卿眉梢一挑,还不待开口,便听那武将继续道:“我一远方亲戚家中,有一双娇俏的姐妹花,因不想相互分离,便想姐妹俩一起到大户人家做妾,不知黎兄是否有意。”   他这话音一落,不远处的男孩儿少年餐桌上,也声音渐小,凑在一起心知肚明的挤眉弄眼。   只黎川智三人心中似有答案,默默看向主桌那边的黎锐卿。 第124章 拒绝   在众人饶有兴致的目光下, 黎锐卿泰然摆手:“无需无需。”   那武将有些急了, 忙道:“那对姐妹花虽说家境落魄了些,但长得着实漂亮,若非同姓不婚,我还真想自己留着。黎兄你可千万不要看着我这张脸,就对她们的相貌有所歧视。”   他这话一落下,桌上其他人均捧腹大笑起来。   文人桌上,苏润允三兄弟却有些笑出来,苏牧璟更是面色冰寒,几人看向那络腮胡武将的目光森凉凉的。   苏润兴脾气急,差点就要跳起来,却被苏润臧大手压下。   对于京城的这些官员们而言,男子纳妾,实属正常,更遑论现在黎锐卿确实后院空虚, 正妻还有身孕。   即便有黎锐卿在成亲前对大姐姐的承诺,但若他不想遵守,只他们两家现在的地位,就不是他们能够轻易置喙的。   三人目光紧紧地盯着黎锐卿,等待着他的回复。   索性, 黎锐卿的回复也没有让他们失望。   他嘴角噙着的笑意不变, 看向那位络腮胡武将的目光依旧斯文有礼:“实不相瞒, 当初我在与我夫人定亲前, 曾亲口向其许诺过, 今生不纳二色,恐只能辜负杨兄的好意。”   桌上其他人神色惊异,苏家父子几人面色稍霁。   其他人看着苏家父子四人镇定的面色,虽仍不敢置信,心中却大概估摸着,黎锐卿其言应是非虚。   文人们心知这个话题到此便应打住,只武将那边,即便知晓人家岳父和小舅子都在这席间坐着,也并未有太多顾忌。   毕竟苏家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刚刚踏入仕途的正六品小官,一无背景,二无姻亲。   他们在座的这些武官,官职最低的也是从五品,身后亲族雄厚,姻亲遍连,又有哪个会将他们放在眼里。   “为何会有这种约定?”那杨姓武官目光若有似无地看向苏家父兄四人,“若有为难处,我们兄弟几个可以帮你好好说道说道,黎兄大可不必为难。”   “就是就是,有问题大家一起好好说,谁也为难不了你。”其他人跟着起哄。   黎锐卿连忙摆手:“方兄误会了,不过是在下心悦我家夫人已久,主动提出的条件,未曾有人逼迫于我。”   众人不解,黎锐卿却缓缓垂下眼帘,含笑解说:“十多年前我年幼离家,独自前往边关参军,曾误入深山差点被饿死。”   “当时便是我家夫人在山中发现的我,不仅予以我吃食续命,还将当时已经走不动路的我给背出了深山,救下我一命。”   “当时黎某心下便存了些心思,只是因我家中贫困、身无长物,不敢开口。”   “原以为等我参军归来,我们应已再无缘分,却未想我夫人竟因接连守孝缘故,耽搁了下来,遂心下大喜上门求娶。”   “原本岳父还不应允,言说两家家境相差太大,不愿委屈了女儿。可有救命之恩在前,黎某又怎会将她委屈,遂主动提出这条件,一是为让岳家安心,二也是为给我家夫人一个承诺。”   饭席上众人尽皆沉默。   原以为只是媒妁之言,却不想还添上一桩救命之恩,如此,众人便再也不好提起方才的纳妾之事。   甚至还有人向苏家父子拱手:“苏兄生性高洁,才能教养出如此品性善良的女儿。”   “为我大周救下一枚良将,当浮一大白。”   “哪里哪里”   对此,苏家父子面上是镇定的,嘴上笑呵呵的,至于心里的懵逼,却是不足向外人道。   等几杯酒水下了肚,推测出黎锐卿当年离家参军是哪一年后,苏家父子除了苏润兴外,都恍然记起,那一阵子苏父和祖父祖母卧床在家,苏满娘在家中掌管起了厨房事务。   因为苏父的口味问题,她经常练习抻面,也常从外面捡回来一些“迷路人”,给他们卖上几碗面条。   连上背人出来的跑腿费,多赚上点面条钱,那段时间家中靠此添了不少进项,给苏父和祖母祖父赚了不少药钱。   只是不知那些人中,黎锐卿是被苏满娘捡拉回来的哪一个。   想到这里,父子三人默不吭声地往腹中又灌了一杯酒,心中想着,等宴席散了,必须得将这个消息好好与女儿(姐姐)说说。   既然误会已经造成,那就让它这样继续下去。   这么好的女婿(姐夫),可千万不能因为说漏嘴,就让他跑了。   黎锐卿目光不动声色滑过文人桌上的苏家父子,昳丽的桃花眼底滑过一抹暖融的笑意。   当天,待暖房宴结束,黎锐卿回到主院时,就看到已经在床榻上躺着小憩的苏满娘。   他放轻脚步,低声询问旁边的侍女:“夫人今日可有累到?”   “回老爷,确实有些。今日过来的女眷,有人的身上脂粉味太浓,夫人觉得呛鼻恶心,胃口不是很好。”碧庚如实答道。   黎锐卿颔首,他小心地来到屏风后,解下衣衫,也跟着钻入床榻,揽着睡得昏昏沉沉的苏满娘一起进入梦乡。   苏满娘是在一阵微醺的酒意中醒来的。   黎锐卿身上火力足,苏满娘身上沁凉,所以一到夏日,黎锐卿都喜欢将苏满娘整个儿的揽在怀中。   她睁开眼帘,看着身边沉睡中的俊美容颜,越看越觉得其五官之昳丽俊美,确为生平罕见。   而现在,这样的美男现在不仅是她的夫君,还对她心许倾慕,这样想着,苏满娘的心湖便不由漾起了圈圈涟漪。   只盼她腹中的胎儿能够多遗传他几分颜值,如此,无论它是是男是女,也足够受益终生。   苏满娘就这样看了黎锐卿一会儿,原不想打扰他休息,只是白日里被各式脂粉味儿熏得没多少胃口,现在一觉醒来,竟是有些饿了。   她小心翼翼起床,想要跃过他的身子迈向床外,却见黎锐卿豁地睁眼,嗓音中尚带着刚刚睡醒的喑哑,眼神却已清明:“起了?”   苏满娘有些不好意思地颔首:“有些饿了。”   她不好意思的轻抚了抚肚皮,却未想到,配合着她的话语,一阵低低的嗡鸣恰在此时自腹内响起。   苏满娘:……   她有些尴尬,面上飞来几抹薄红,黎锐卿低低地沉笑出声:“感觉到饿是好事,想吃什么,我去让厨房去传。”   苏满娘想了想:“想吃清水面,还有咸菜。”   没错,她怀孕之后的口味就是这么刁钻,昨个儿还想吃重口味的红烧肉,今儿个就怀念起了以前的清水面条和咸菜。   黎锐卿不以为意地点头:“那便这一次,只咸菜这东西不能多食,大夫说了,应多食些新鲜蔬果。”   苏满娘忙不迭应声:“只这一次,之后我便食些别的。”   自黎府的乔迁宴结束后,黎锐卿与其夫人间的浪漫姻缘,以及黎锐卿对其夫人的不纳妾承诺,便迅速地在京城的女眷圈中传扬开来。   一时,黎锐卿在京城女眷圈中本就不错的名声,更加洁白无瑕。   不少曾经倾慕过黎锐卿的姑娘们,听闻这个浪漫故事,都是心生怅惋。   恨不相逢荒山里,只叹有缘无分,有缘无分!   次日,在三公主举办的赛诗会上,闺阁女子们在一轮酣畅兴奋地投壶游戏后,有些疲惫地聚在一起,小声地讨论起京中最近的趣闻八卦。   期间,便有说起刚进京城不久的黎将军一家,顺带说起了黎锐卿与其夫人的前缘。   “可是当真?若是真的,那就太浪漫了。”   “当然是真!我三伯昨日就去黎将军府上参加了乔迁宴,是他听黎将军亲口所说,岂会有假?!”   众人短暂静默了一瞬,半晌,有人开口:“啊,为何世上会有黎将军那般长相俊美无俦,还专情长情的男人。”   一个姑娘怅惋说:“所以,我们应该在幼时多行善,因为不知晓当时救助下来的哪一个,会是我们未来的完美夫君。”   另一个打趣道:“所以现在我们寻不到像黎大人那般又俊美、官职又高、还专情的夫君,是因为我们命中的那个,已经在我们无知觉时被饿死了吗?”   其他人被她这说法逗乐,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帷幔之后,三公主听下面姑娘们的笑声,询问身边宫女:“她们所笑何事?”   宫女匆匆离去,没过会儿就小碎步赶回,恭敬地将方才下面姑娘们谈论的话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三公主听完,性感的饱满唇瓣微扬,精致的眉眼中闪过一丝怀念,与宫女轻笑:“你说三年前,我既不是让他娶我,也不是让他纳我,只是想让他做我的入幕之宾而已,也不知他为何会拒绝。”   宫女笑道:“可能是有些迂腐罢,听这段传闻就知晓,这位黎将军很重承诺。”   三公主把玩着手中的精致镂空骨扇,旖旎的眉眼眨了眨:“就是这般迂腐的男人,如果将他拉下神坛才更有意思,其味道也更加鲜美。那般好看的脸啊……”   她总感觉,这般美味,若她不亲自尝上一回,会一直心头发痒,心有不甘。   如此想着,她微舔了舔朱红的唇瓣,转头看向身边的宫女:“既然他不应声也罢了,你看看这位黎夫人最近可有要出来参加的宴会,到时本公主直接与她亲自商量。”   宫女恭敬地垂着头,低声回答:“回公主,黎夫人因为怀孕,最近正在府中养胎,并未接受过外面的宴请请帖。”   三公主眉梢微动:“现在不接,不代表以后不接。等她哪天胎安好了,自然会出来。到时她去了哪家的宴请,记得提醒我一声。”   “是,公主。” 第125章 世子   关于黎卿与其夫人的感人故事, 苏满娘是在次日,接到苏母的信后才知晓。   一开始她还在纳罕, 到底是有何事,才会让她娘在昨日刚刚见面过后, 今天一早又派人送了信过来。   等她将信件从头看到尾, 却不由感到几分好笑。   信中苏母以写实的口吻, 将昨日黎锐卿在男宾席间说的话原原本本地陈述了一遍。   最后对她千叮咛万嘱咐, 让她将这件事记在心里,人就是她发善心救下的, 不是为了赚钱,可千万不要说漏了嘴, 能找到这样的夫君是她的福气, 可千万要惜福之类云云。   苏满娘:……   没想到玉清说起谎来, 比她都能编。   他们之间为何会定下亲事, 别人不知,难道她还不知吗?   这借口说得简直了,几乎能以假乱真,连她爹娘都被骗了过去。   只是,她曾经真的有救过他?!苏满娘半靠在软榻上, 细细地思索起来。   等到黎锐卿中午回来用膳时,苏满娘依旧没有想出结果,于是她将周围丫鬟都挥退, 低声将疑惑问出。   黎锐卿挑起漂亮的桃花眼, 笑得玩味:“你当真忘了?”   苏满娘这下真的诧异了:“莫非还真有?”   她的记性不差, 当年认真说来有救命之恩的,倒也确实有几个,但是那些都是要么太过年幼,要么太过年老,至于以黎锐卿当时的年龄:“我就没有收你银钱?”   这不该啊!   黎锐卿一下子就被她理所当然的表情逗乐了:“收了!当然收了!”   “一碗素抻面,直接收了我一两银子,比外面卖的贵出好几十倍。所以后来我又在你家赖了好几天,多吃了好几顿,养好身体才离开。”   苏满娘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故作镇定点头:“那大概是对的。”   那确实是她曾经会做出的事。   “不过按照这个价位,你该是我从深山里面背出来的吧,因为这个价格,应该还包含了手工费。”   黎锐卿以手抵额,嘴角疯狂上扬,肩膀笑得一颤一颤的:“是是是,你当时力气可大了,明明小小年纪,却愣是把当时已经饿到走不动的我给背下了山,明明摸到了我的钱袋,却没有将它取走,只是一本正经地给我推销抻面,想要赚我的面条钱。”   苏满娘:……   他这样一说,她好像还隐约记得真有这么一回事。   不过当时那个少年因为面部脏污,她已经记不大得,印象最深的,反倒只剩下一双漆黑幽深、却又饱含恨意和绝望的眼睛。   即使已经渴到双唇干裂,饿到没有力气说话,但是见到她后,眼底却猛然绽放出强烈的求生渴望。   她转头,深深地看着面前这位容颜俊美昳丽的夫君,轻声低语:“原来你长大后,变成了这样。”   黎锐卿上前两步,将脸凑近了她些:“夫人可还满意?”   苏满娘突然展颜:“满意,男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说罢,她又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你当时藏的位置还挺隐蔽,我还是爬在山顶树上往下眺望时才发现你的,你该感谢我会爬树。”   “感谢夫人,感谢娘子,感谢闻筠。”   他一直有感谢上苍,让他遇到这个充满了奇迹的姑娘。   *   黎府在京都购买的宅子并没有辛图城中的宅邸大,只属于正常的四进宅子。   因此,除了黎锐卿、苏满娘居住在主院,黎母单独占据了一个院落,仍叫澄心院外,剩下的黎霜和黎雪共住一个院子,取名清芷院;黎川智与黎川忱则合占了三进院中最大的一个院子,取名湛清院;黎川猛占了一个小的,取名飞羽院;剩下的一个大院落,则被改建为了演武场。   用黎锐卿的话说,作为一个武将宅邸,什么都能少,只演武场不能少。   在暖房宴结束后不久,黎川智、黎川忱和黎川智三人就打听好了京城的普济寺位置,在与黎锐卿报备后,便各自商议好,准备次日启程前往。   黎雪在知道后,寻到黎川智:“大哥能带我也一起去吗?我也想去拜拜,顺便点一下灯。”   黎川智瞬间明了了她的意思:“往生灯?之前你没点过?”   黎雪抿唇摇头:“之前去五指山时,是想要点的。但当时五指山上因为那场刺杀,寺中的小师傅们都躲了起来,没能寻到分管点灯的师傅。”   她作为一个内宅姑娘,能够出门的机会本就少得可怜,除了五指山那次,平日更是无缘接触寺庙。   她也不好在祖母和母亲面前表现得太过重视曾经的家庭,尤其她现在顶着的身份还是假的的前提下。   这次也是难得遇到合适的时机,才会过来询问。   她想要去为曾经的父母亲人点上几盏往生灯,想要祝愿他们来生安康福乐,已经想了许久。   黎川智对于黎雪的心态有些了解,遂毫不犹豫点头:“既然你要去,那将黎霜单独落下也不好,待会儿你回去问她一下,如果她也想去,那咱们就明早出发。”   黎雪连忙点头,一向恬淡的眼底满是欣喜:“多谢大哥。”   之后黎雪回到清芷院,将这件事与黎霜说过后,黎霜果真也很是高兴。   她坐在春喜刚刚翻出来的凉席上,拉着黎雪坐下,细声问道:“雪姐姐,听说像是这种寺庙都能点一些灯,就好像是往生灯和长明灯之类,雪姐姐你知道这些灯的区别吗?”   黎雪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她是在为谁问,轻轻颔首:“这个,我还真了解一些……”   *   次日,黎府的五个小主子去澄心院和主院请完安后,便坐上马车,去了京城南边的普济寺。   一路上,黎霜表现得一直很兴奋,她坐在马车中时不时地就将车帘撩开一道小缝,向外偷看。   黎雪想着昨晚李妈妈和她的叮嘱,不动声色地拧了拧眉。   由于是刚到京城,五人表现得比较低调,到了普济寺后,先一起祭拜,等到了地藏王菩萨殿时,黎霜和黎雪才去与专门点灯的小师傅沟通。   黎川智三人等在殿外,看着普济寺中鼎盛的香火和人流,道:“果真是京城,与辛图城外的大佛寺相比,香火还要更加鼎盛。”   巨大的香炉中香烟腾空袅袅,密密麻麻的檀香点在香炉中,还有不少后来者拿着手中的香往香炉中插,这般景象,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边已经插不下了,那边的香炉倒是能塞一塞。”   黎川猛看得瞠目结舌:“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还是京城的香客就是这样多。”   这时黎川忱从旁边走了过来:“今天农历七月二十一,是普庵祖师的圣诞,所以京城信奉普庵祖师的百姓都来普济寺上香。”   普庵祖师黎川猛不知道,但是黎川智和黎川忱却知晓闻名大周的《普庵咒》,这是周朝少有的几首佛家古曲之一。   黎川猛眼神一亮:“那咱们过会儿也一起去拜拜。”   地藏王菩萨殿中,一位锦衣华服的小少年神情忧郁,排在黎霜身后,不时地叹出一口气。   此时黎雪已经随小师傅去书写讯息,由于她写的人名较多,黎霜在这里已经等了一会儿,听到身后人的不停叹气,她大着胆子回头瞧,恰巧与身后的小少年目光对上。   她被吓得身子抖了抖,又忙将目光收回,将头深深埋在胸前。   恰在这时,黎雪放下纸笔,她隐约看着黎雪写下的那一长串名单,密密麻麻的,又听她与点灯师父轻语了几句,将银两放入旁边的木箱,才双手合十,离开了书桌。   黎霜叹出一口气,忙小跑着过去:“雪姐姐。”   黎雪此时神情有些低落,见她过来,对她轻轻颔首:“你也去将名姓写下来吧,我在这边等你。”   “哎,那姐姐等我一会儿。”   她细声细气地说完,便去了书桌前,拿起毛笔,一笔一划地将自己生母的名姓写下。   锦衣少年看着身前远远跑开的小丫头,又深深叹出一口气。   他身边的小厮劝道:“世子,您可别再叹气了,您看都将那小姑娘给吓走了。”   周锦程瞅他一眼,没忍住又叹息一声:“你看别人家的小丫头,羞羞怯怯的,胆子小,声音也小,你再看看我家里的那些个姐妹,勾心斗角,泼妇骂街,一套接一套。”   “现在好了吧,直接把十九妹妹给斗没了,她都还没到总角之龄呢,哎。”   小厮想想十九小姐平日里总是爱上蹿下跳不肯消停的活泼样子,又想想她现在早早没了的可悲命运,也跟着叹息一声:“或许这就是命,世子您看开些。”   周锦程嗤笑:“是命那也是我父王瞎造的命!你放眼京城看看,有哪家像我们府上这般,二十多位小姐,十八.九位少爷。”   “正常人家有四五个孩子的,都能斗得脸红脖子粗,更何况咱府上四十几个孩子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能生。”   小厮垂下脑袋,没有吱声。   事关王爷,没有他置喙的资格。   不过他心里也是认同自家主子的话。   三王爷不仅花心,府上还有姬妾一百多,还一个个都能生到不行。   只府上现在这些小姐和少爷的数目,还是没算那些已经早夭的,如果都算上,那数目更是多到能让瞠目结舌。   很快,前面两位小姑娘的讯息就都已经留完,转身离开了大殿,周锦程抬脚走到书案旁,熟练地将十九妹妹的名姓和生辰八字留下,又熟练地给小师傅留下香油钱。 第126章 听闻   离开前, 他最后看了眼身后的大殿,再次叹息:“只盼你来生投到一户好人家。”   小厮站在他身后安慰:“世子放心,十九小姐一定会的。”   黎霜跟着黎雪离开大殿后, 很快与黎川智三人汇合。   黎川智将他们准备到普庵祖师殿上香、顺便听听法会的决定说了一说, 两个小姑娘并没什么意见。   只是在离开前,黎霜又回头往方才的殿内看了一眼。   此时, 那位锦衣少年已经走出了地藏王菩萨殿,正仰头望天, 一脸惆怅。   黎雪看她走得慢,回头问道:“二妹妹, 你在看什么呢?”   黎霜马上回头, 弯起眉眼:“没什么。”   她方才只是感觉后面的那位小公子有几分面善,没想到这样好看的公子,竟也有几分大众脸。   当天, 五人并未在普济寺用膳。   其实也是因为今日普济寺中的香客实在太多的缘故,能够在寺内用斋的,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   他们五个没能提前预定厢房, 即便是想用,也没有位置。   五人草草将带着的糕点用完,看天色差不多了,就往山下走。   坐上马车, 回到京城后, 五人也没有马上回府上, 而是选了个家差不多的饭庄走了进去。   此时时间已是下午过半, 还不到傍晚,饭庄里的人并不多。   黎川智三人并未要雅间,而是到二楼选了一处靠窗户的位置坐下,点上一桌饭菜,准备祭一祭饥饿的五脏庙。   黎霜今日很是开心,可能是难得能自由出来玩耍的缘故,她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比平常高上几分:“我感觉我今年的体力比去年好了很多,起码去年爬五指山时,我到山顶时还手脚发软,就连走路都没有力气。”   黎川猛就笑:“你当时确实是没了走路的力气,但你还留有爬树的力气。”   其他人想到当时的情景,也跟着笑了起来。   黎霜帕子捂着脸,跺脚嗔道:“三哥!”   她当初随母亲学了许久爬树都没学会,自从五指山上一行后,就仿佛被开了窍,一下子就打通了任督二脉,爬得非常顺溜。   关于此事,就连她自己也有几分不可思议。   黎川智见黎霜面色羞红,连忙出言打圆场:“你现在体力好,应该是父亲给你们留的每日投壶和射箭任务,将身体锻炼好了的缘故。”   事实上,他们三个在锻炼任务加大后,体力也好了很多,最近一年,就连身高都拔高了不少。   黎川忱点头:“没错没错。”   这一年来,黎霜哪怕哭泣时,对比一年前也中气十足了许多。   不像是之前哭上一阵,就上气不接下气,这都是身体锻炼好了的缘故。   很快,小二将饭菜端了上来,几人纷纷拿起筷子,用起这顿迟来的午膳。   嘻嘻哈哈间,不远处隐约有人提到了黎都尉三字,黎川智的神情一顿,他用手肘碰了碰正与几位弟妹说着京城趣闻的黎川忱,用眼神示意了他一下。   他们父亲被调往京城,担任的是正四品折冲都尉,这个消息几乎所有人都知晓。   只不过大家潜意识中,还是更习惯黎将军的称呼,这猛不期然地一声黎都尉,几人并没有多注意。   黎川忱也是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马上侧耳倾听。   二楼最角落靠窗的屏风内,坐着一票儿的七八位年轻公子,他们似乎是在畅聊京城八卦。   语气散漫,酒气正酣,正是谈天到肆无忌惮的尽兴时刻。   其中一人提起黎锐卿,看似是随口一提,但言语间的些微恶意,却被他们轻易捕捉。   “……拉倒吧,就那位新任黎都尉,说什么不纳二色,大家都是男人,谁还能骗得了谁,也就骗骗外面那些脑子不好使的外八路大姑娘小媳妇,净是瞎扯。”   “还有黎都尉的那位夫人,我们几个还不清楚?!当初咱们几个和他有仇,撺掇御使在朝上参他,早就将他情况调查得清清楚楚。”   “他那夫人明明就是个胖的,结果他们到京城没几天,这都传得像是仙女一样。照我说,如果不是那些参加暖房宴的武将们瞎扯,就是他夫人腹内怀着的是个女胎,否则正常怀孕,怎么会有人越怀越瘦,越怀越漂亮?!你们说是不是。”   “对对对,怀了个女胎还不许夫君纳小妾,这事儿她就做的不地道。那些爱慕黎都尉的姑娘们,现在不上,还等什么时候?!”   “再说男人不都是那么一回事儿?!指不定他哪天就能在外遇到一个让他更心动的,亲自打破那个诺言,到时看他脸往哪儿搁。”   “陈兄所言有理。”   “没错,我也是这样觉得,可恨家中娘们还一直说黎卿有多好多好,差点没呕坏我。”   “来来来,同是天下被呕人,咱们干杯干杯。”   “走一个!”   ……   黎川智和黎川忱对视一眼:好大一股酸味儿。   也不知道那屏风后的,都是些什么人。   等他们用完膳后,屏风后的年轻公子们仍未散席,黎川智让黎川猛先带着两位妹妹到马车中等待,他和黎川忱则去柜台结账。   等掌柜的将银钱找完,黎川忱似不经意开口:“你们这儿客源还挺兴隆,这才半下午,客人也不算少。我刚才在上面听着,那似乎还是几位了不得的官宦子弟呢。”   掌柜的笑眯眯摆手:“不过都是大家照顾鄙店生意,不过上面那几位,也确实是我们店里的老客户了,那都是些大人物。”   黎川智似是被他的话语吸引:“大人物是多大,怪不得听着就感觉厉害,感觉自己这一顿饭都吃得上档次了不少。”   “工部尚书家的二公子,你们说大不大。”   黎川忱和黎川智连连点头:“大!确实是大!”   “没想到我们刚到京城,都能遇到这样大的人物,真是三生有幸。”   回家后,几人就将他们在普济寺求的平安符给家中几个长辈一人送了一张,当晚黎川智和黎川忱便将今日在饭庄中听到的消息与黎锐卿说了一遍。   若只是说些闲话也就罢了,但他俩当时听那几人的意思,似乎还有人与父亲有仇,连调查父亲、让御使参黎锐卿的事都做出过。   现在黎锐卿刚到京城,两人很怕他遭受别人的算计,不得不小心谨慎。   黎锐卿等两人一说完工部尚书家的二公子身份,就知晓是谁了,笑道:“为父知晓了,没什么大事。”   黎川智好奇:“父亲,您和他们怎么结的仇。”   据他们所知,黎锐卿在京城待过的时间并不长,两人很不解他是怎么给自己招惹来这样一位敌人。   黎锐卿摸了把自己的脸,悠悠叹息:“我们之间其实也没什么大仇,要怪只能怪为父脸长得太好。”   两人瞬间懂了。   这种事在辛图城也屡见不鲜,总有些男人看他们养父哪儿哪儿都不顺眼。   黎锐卿想想陈吉信那四人的处事风格,漫不经心眯起眼睛:“不过这种总是小打小闹的纨绔子弟也着实有些难办,一下子弄死吧,下手太狠,不弄死吧,又一直蹦跶得有些烦人。所以……”   还是给他们找个能够发泄他们精力的外敌吧。   黎川智和黎川忱见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也就放下心来。   他们只望家中安宁,一帆风顺。   这种刻意找他家茬的,最好有多远滚多远。   而事实上,在饭庄中说黎锐卿闲话的,也确实是黎锐卿所想的陈吉信四人。   陈吉信四人这段时间等了又等,一直没等到黎锐卿那位传闻中的胖夫人出门。   反倒是黎家举办了乔迁宴席后,京城中还传出他与其夫人感人肺腑的渊源,让自从黎锐卿抵达京城后,就一直有些蠢蠢欲动、想要给他塞妾室的人家开始偃旗息鼓。   之后还真有人跑到黎锐卿面前询问,但都被黎锐卿无一例外地拒绝了,因此,也更加印证了他之前的传言。   一时,黎锐卿在京城女眷圈中名声更好。   陈吉信四人听到差点没气歪了嘴:啥玩意儿?!这就名声好了?!   大家都是男人,谁还能糊弄住谁?!   他也就只能糊弄糊弄那些没有男人特有物件的那些外八路娘们。   至于剩下的黎锐卿胖夫人貌美温婉的传闻,四人更是一个字都不信。   再说,就算他那位胖夫人真的变漂亮了,那也应是个丫头片子,四人这段时间出去与人饮酒,将这个论断说得斩钉截铁。   又指天指地的说,黎锐卿那话放得太早。   迟早有一天,他会遇到更心动的女子,破了他的诺言。现在没破,只是还没遇到合适的。   没有不动心的男人,只有不够美丽的女人。   几人幸灾乐祸地等着过段时间,向黎锐卿抛媚眼、搭话、摔跤、扔帕子的姑娘们数量增多,看他什么时候会按捺不住,自打自脸。   次日,柯浩几人相约周氏老厨,坐在三楼包厢中哈哈哈大笑:   “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那个黎锐卿不是标榜他只想守着家中妻子一人吗?我倒要看看,在发动了这么多姑娘美女去偶遇他后,他就真不会对哪个动心?!”   “对对对,到时就看他怎么自打脸,咱们再去好好嘲笑他!”   陈吉信也跟着嘿嘿直笑,笑得感觉自己的胳膊和腰背都不怎么疼了:“让他说瞎话,都是男人,谁还不懂谁?!害得我回去又被母夜叉掐。”   “就算真的不成,能够恶心他一番,我们的心情也能爽利上太多。” 第127章 露脸   四人心情大喜, 一边念叨着各自最近身边发生的八卦,一边畅意吃喝。   之前祁凡定下的三计,一个是从女色和后宅上入手,一个是从挑拨黎锐卿那些养子养女关系上入手,最后一个则是从黎锐卿公务上下绊子入手。   现下第三个已经开始实施,第一个因为黎锐卿的突然传言, 让他们更改了计划,至于第二个, 四人准备放到最后。   如果最后实在没出够气, 就挑拨挑拨那些小家伙, 让黎锐卿家里狠狠闹上几场笑话。   一通心情舒爽的笑谈后, 坐在窗前的祁凡随意地往楼下街道上撇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没过一会儿,他又突然神情一怔, 再次侧头看向窗外。   柯浩疑惑:“阿凡, 怎么了你, 看到老相好了?”   至今还不敢拥有老相好的陈吉信, 听到这里留下了羡慕的泪水。   他将酒杯往桌上一放,就想嚎啕大哭,再次哭诉一番自己这两年的悲惨婚后生活。   却见祁凡大力摆手,用脚粗鲁地踹了下旁边的桌腿,低声道:“什么老相好, 快看, 那是不是黎锐卿?”   印卓动作一顿, 跟着探头往楼下瞧,陈吉信和柯浩紧随其后:“哟呵,还真是黎祸水!那他旁边那位……”   然后四人就愣住了。   “黎祸水旁边那小妇人,是他夫人?”   他们倒是还挺想猜测是哪位京城的勇敢姑娘成功了的,但首先那女子梳的便是一个妇人发髻,其次,她那微微凸起的小腹,明显是有孕在身,与黎锐卿之前传闻中的夫人条件相符。   “他夫人不是说是个胖妞吗?”   “他都已经长得这样好看了,还找了一个这样好看的夫人,那以后他这闺女生出来该多漂亮?!”   “我现在去求着他说,想当他女婿,还来得及吗?”   “吉信你冷静一点!想想你家里的母大虫!”   ……   事实上,像陈吉信这种想现场认岳父、定亲家的人,在街道两旁的茶馆酒舍中,还真有不在少数。   经过陈吉信四人这段时间通过各种渠道的不遗余力散播,现在京城中很多人都相信黎夫人腹中怀的是一位小千金。   既然如此,何不赶紧为他们家的奶娃娃臭小子提早定下亲来?!   有了这样一个漂亮的儿媳妇,以后儿子长大之后,还不知道要多感激自己下手快,再也不敢闹腾了。   除此之外,则是那些原本在看到黎锐卿出现,还有些蠢蠢欲动的姑娘们。   她们在看到他那位传闻中对他有救命之恩的黎夫人现出真身后,均是不由自惭形秽,偃旗息鼓起来。   不得不说,苏满娘瘦下来之后,是真的漂亮。   而且这种漂亮还恰是时下大众最为欣赏的那种温婉和煦之美。   美,却美得毫无攻击性,不仅五官漂亮精致,就连气质都温婉出尘,让人一见心折,韵味悠长。   “啊,似乎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让当年的黎大人在一见之下,再也难忘,兜兜转转,也要与她再续前缘。”一位站在人群中的姑娘忍不住出言感慨。   苏满娘这几天,只要吃得不过于积食,少食多餐,已经基本不会再吐,精神头也比刚到京城时好了许多。   今日恰巧黎锐卿沐休,他见苏满娘精神状态还不错,便提议带着她出来走走。   也因为苏满娘不想坐比较颠簸的马车,因此两人便一路相携缓步行来。   前有护卫守护,后有仆妇跟随,并不担心会发生什么意外。   黎府在京城的这处宅子,距离客栈酒楼的所在的街道并不是很远,黎锐卿带着苏满娘进入了一家琉璃坊,是京城中一位手底下有船队的王爷所开,里面专门贩卖一些从西洋运送回来的独特物品。   一进入琉璃坊,苏满娘便将头上的帷帽摘了下来。   六巧上前用帕子帮她擦着额前的汗,黎锐卿皱眉道:“既然热,这帷帽也便不戴了吧。”   “可是……”   “京城中女眷的风气并没有你想象中那般严苛。你看这大热天,在街道上戴着帷帽的女子也不多,再说,还有为夫在你身边,你不用担心会发生任何意外。”   苏满娘唇角往上翘了翘,温柔点头:“那一会儿便辛苦玉清。”   “为夫人效劳,是为夫之幸。”   旁边的掌柜见两人郎才女貌,也跟着赞道:“贤伉俪感情真好。”   苏满娘虽然羞涩,但还是落落大方地表示了感谢。   黎锐卿嘴角笑意渐浓,问道:“可有西洋镜?”   “有有有,这东西我们之前那几艘船特意从西洋带回来不少,各种样式的都有,公子你们瞧瞧。”   说罢,掌柜的便引领着两人往店铺内侧的陈列柜中走去。   两人挑选东西都果决的很,喜欢什么便将东西买下,左右黎锐卿在外打仗了那么多年,没少从那些外族身上捞银子。   买完东西付完账,便离开了琉璃坊,沿着这条街道缓慢走着,有什么喜欢的,就进去挑两样,然后让店家将东西送到府上。   行走在马路上,虽说不戴帷帽凉快不少,却同样的,需要正面迎接更多的惊艳视线。   苏满娘微微侧了侧身子,有些不自在地看向黎锐卿手中的帷帽:“玉清,不若我还是将帷帽戴上吧。”   黎锐卿眯眼,目光凌厉地扫视向周遭的几位男子,立时,在其目光威慑下,许多人将目光收回,若无其事走开。   黎锐卿瞧瞧苏满娘面上被热出来的红润,将帷帽给她戴上,道:“我们去旁边饭庄去稍微坐坐,等歇息好了再回。”   苏满娘颔首。   饭庄三楼包厢,陈吉信阖上了自己张了半晌有些口干的下巴,惊呼道:“来了来了,他们往这饭庄上来了。”   柯浩也有些激动:“那咱们现在是去找茬,还是认岳父?”   祁凡一巴掌拍上他的肩膀:“认什么岳父,就他那德行,我才不要当他当我岳父!再说你不是娶了你最爱的表妹了吗?”   “那……”   “我们当然是要去认亲家,他黎锐卿放在手里千娇万宠的漂亮闺女,以后还不要乖乖嫁到我家门,叫我公公,想想就美到不行。”祁凡摇着肩膀,似乎想到了那一天时黎锐卿的臭脸,嘴角开始疯狂上扬。   印卓也有些心动,不过现在他们却面临一个关键问题:“咱们这边有四个人,除了我还没成亲,你们三家都有臭小子,怎么分。”   柯浩一把将其他三人送给挤到后头:“怎么分,当然是能者居之。”   说罢就要往包厢门口跑,陈吉信大喝一声将人叫住:“你们就这么叛变敌军了吗?你们忘记我们曾经被黎锐卿坑害过的悲惨经历了吗?”   说罢,他一把撸起自己青紫交加的胳膊。   其他三人:……   不恨吗?   好像还是恨的。   至于解决办法,四人面面相觑。   柯浩一拍大腿:“瓜分儿媳妇这事儿先靠后,咱们先实行第一计划。”   三人愣住,一下子沉默了。   在三人的第一计划,是利用胖妞的自卑心理,来离间他们夫妻的感情,以达到往他后院塞人的目的。   但是现在再看,只单凭黎锐卿夫人的相貌,就不会自卑,再加上黎锐卿之前放出的话,很明显,他们的第一计划已经腰斩,没有了再继续执行的必要。   祁凡:“不若我们还是先去看看能不能当成亲家,当不成,咱们就去执行第二第三计划。”   这提议获得众人的一致认同,柯浩马上派小厮去探查一下黎锐卿夫妻现在都在哪个包厢,询问一下,是否方便他们拜访。   小厮回转得很快:“回少爷,黎大人说,很欢迎四位友人拜访。”   说到友人二字,祁凡四人面上一怔。   “装模作样,只会做表面功夫。”印卓如是说。   “行吧,友人就友人。”祁凡砸吧了下嘴,品了一下味儿。   “明明是个武将,说话办事却总像个读书人那般文雅,嗤。”这是手臂和腰部一动,就浑身开始疼的陈吉信,发自内心深处的嫌弃。   柯浩颔首,表示赞同三位挚友的任何一个意见。   很快,三人敲响了黎锐卿所在的包厢。   包厢中,黎锐卿坐在木桌前,好整以暇起身迎接,四人并未看到黎夫人的身影,只瞧见包厢右侧那架屏风后影影绰绰的身影,想必黎夫人正在屏风后面休息。   黎锐卿向四人拱手:“祁公子、印公子、柯公子、陈公子。”   四人纷纷拱手还礼。   待四人与座后,祁凡率先开口:“三年未见,再见到黎兄,风采依旧。”还是像是当初那样好看,那样能招蜂引蝶。   可惜了这张祸国妖民的脸,当初他娘就没有照着这个模子,给他生在他脸上。   祁凡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纨绔,虽说长相斯文儒雅,但说话办事时却糙得很,很少能够遇到能让他真心实意收敛性子的人。   也因此,他在黎锐卿面前,行为举止也是大大咧咧的,没有丝毫收敛。   黎锐卿斯文抬眼:“三年未见,祁公子性子也是一点儿也没变。”   祁凡歪了歪嘴:“没错,小爷性情通达,从不装模作样。”看谁能恶心到谁。   黎锐卿唇角翘起:“既如此,祁公子是承认三年前那事了?”   祁凡咂摸了一下嘴,估摸着这人是听闻他们让御使搞了他,连着搞了两次都没搞成,之后还在秋猎中丢了一个大脸。   想到这里,他面色越发不好看,点头梗着脖认了:“没错,你小子将我坑地这么惨,还不许我们动手为自己报仇怎么着?” 第128章 外因   黎锐卿摩挲了一下杯壁:“也没说不许你们报仇,可你将印卓送给九公主的那件礼物, 以我的名义送了过去, 就有些太过了。”   “因为那件礼物,九公主对我另眼相待, 但你我都清楚, 事实并不是那么回事儿。”   “什么?!”   “你说什么?”   祁凡与印卓双双站起来,两人面面相觑。   他俩倒是没有第一时间怀疑对方, 而是先从记忆中调取了三年前关于送给九公主礼物的记忆。   三年前,正是他和印卓两人追求九公主追求得最如火如荼的时间段, 那段时间印卓为九公主准备了一份生辰大礼, 愣是花费了大功夫,派了许多个水性好的渔夫从水下寻摸到的超大的艳红珊瑚。   因那珊瑚不仅个头大,颜色还艳得纯正, 祁凡还特地去印家看过, 当时他还吐槽了一句:“这红的,简直和黎祸水常年上身的衣服颜色相差不多。”   当时就为了这一句,印卓还追着他一顿好打。   回忆起这些细节,祁凡跳了起来:“是我?!怎么可能会是我?!我可是知晓我兄弟为了那株珊瑚花费了多少心思, 我就算真有能力乱扣功劳,也是要扣在自己头上, 怎么可能会是给你?!”   印卓也有些生气, 跟着点头, “对, 不可能是祁凡, 我们自小的兄弟,他什么人,我清楚地很。”   黎锐卿放下茶盏,看两人情绪激动,也皱起了眉梢:“既然不是你,那你刚才承认什么。”   祁凡:“不是,那是,你、我……”   祁凡着急得有些语无伦次,与他同来的其他三人却知晓他刚才承认的因由,这是承认岔事了。   黎锐卿拧眉,似有不解,但见几人面色惊愕,还是慢条斯理解释:“三年前,我京中曾有友人与我写信,说我送给九公主的那座红珊瑚摆件,九公主很喜欢,见之就好似见我。之后果真不久,我便听闻了九公主向皇上请求与我赐婚的消息。”   祁凡和印卓被这转折给惊得掉了下巴。   所以,他们曾经共同倾慕的九公主,之所以会看上黎祸水,并不是因为他的脸,而是因为有人推波助澜,将印卓送进宫去的生辰贺礼给按到了黎锐卿的头上?!   祁凡简直要将眼睛瞪脱了框,印卓更是差点没有吐出一口老血。   这都是些什么事!   虽然距离那事已经三年过去,九公主早已选定了九驸马,甚至年初还被查出了身孕,他们两个一个已经娶妻生子,另一个还在等着未婚妻出孝,但曾经少年时最真切的感情,还有那份厚重的遗憾,却是无法用一句话抹消。   祁凡一向性子大大咧咧,这个时候是生气居多。   印卓却为人斯文,性子比较感性且敏感,初初听闻这个消息,他直接被气红了眼眶,狠狠咬牙:“是谁?!是谁换了我的礼物,在后面捣鬼?!”   说罢,他更是以袖颜面,哭泣了起来。   他是那么的喜欢九公主,喜欢到即便现在都还没有走出来。   现在听闻这份遗憾,他真是举着刀想要杀人的心都有了。   黎锐卿有些尴尬地看着已经趴伏在桌子上哭泣的印卓,不好意思道:“具体的,你们四个是京城土生土长的公子都不知晓,我那时候已经被派往辛图城的外官又怎会知晓。”   想了想,他补充了一句,“反正当时听闻这个消息,我便查过,并没有查出来。后来我还请我那个朋友,想要让他帮我拖人和公主转告这个误会,但是他在宫中并无门路,也无法传递。”   听到这里,印卓哭得更大声了。   像是黎锐卿这种从寒门升上来的官员没有门路,但是他们这些世家有啊。   如果当时黎锐卿告诉了他俩,他们肯定转头就将这个误会给解释清楚了。   "错过了,错过了,我与她到底是错过了。”印卓哭声越来越大,哭到最后甚至不能自已。   显然,这对话已经不适合再进行下去,陈吉信等人安慰了他一番,便草草与黎锐卿道了别,扶着人就往包厢门外走。   在拉扯着帮忙扶印卓时,陈吉信不经意间露出了胳膊上一大片青紫。   他连忙将袖子抖了抖,掩盖住那片伤痕,而后左右看了看,确认刚才那一幕没有被周围其他外人看到后,才舒出一口气。   等到四人离开后,黎锐卿才关上包厢大门,向屏风后面走去。   一边走,一边想着陈吉信刚才不小心露出来的手臂。   所以,这也是一位同道之人?!   屏风后,苏满娘半倚在软榻上休息,见到他进来,有些感慨:“刚才那位公子,可真可怜。”   黎锐卿狭长的眼角闪过一丝精光,温柔笑:“啊,确实是呢。”   “所以当年九公主看上你,真的是因为那株珊瑚的缘故?!”   黎锐卿眯起眼睛:“那谁知道呢?”   哪怕九公主最开始看上的确实是他的脸,当时的那株珊瑚也确实起到了一定的辅助作用。   反正,不论最开始的原因是什么,只要那四人相信是珊瑚的原因也就够了。   *   黎家在京都安顿好后,苏父便为黎川智和黎川忱推荐了一家学院,名为青云。   青云书院是京都这边适合秀才以下功名学子进学的书院,也是现今苏润兴进学的那一家。   等到几人考上秀才后,再考虑换至现在苏润允和苏润臧进学的绿材学馆,科举之路可谓被安排得妥帖周到。   确定了进学地点后,黎锐卿就又等了一个休沐日,让墨砚带上两人的束修,与黎川智和黎川忱一起前往青云书院拜师。   青云书院位于京城之郊,路程虽远,但拜师的过程意外顺利。   黎川智和黎川忱两人本就已有童生功名,学问基础都掌握得扎实,因此,在略略考核过后,青云书院的夫子便收下了二人的束修,让二人回去准备准备,过两日直接去那边住宿学习即可。   按照书院规矩,学子每十日方能返家一次,与京城官员们十日一沐休的日子相同。   离开书院后,黎川智和黎川忱两人的心情都相当轻松。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占了一整座山头的书院。山下是竹林、桃林、花海,山顶才是读书的地方,那地方可真宽敞。”黎川忱感慨。   黎川智颔首,也跟着笑道:“或许是想让学子每日一览众山下,培养咱们的胸襟气魄。不过每天从山脚的住宿区,攀到山顶的学院,也确是个锻炼身体的好方法。”   “下面竹林和花海中,还有人在弹琴。君子六艺中,礼乐射御书数,咱们还没有选定过乐器,不过看大妹妹和二妹妹的古琴学习进度,应该不难。”   “没有选是因为大家大都是在考中秀才以后才开始练,我估计那些林子是方便学子咏诗之用。”   “或者挖竹笋、吃鲜桃、喝花蜜?!”   “哈哈哈……”   黎锐卿听着两人欢快的对话,也没有插言,只是似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们一眼。   待马车行至山间一处凉亭附近,他突然开口道:“停车!”   黎川智和黎川忱看向他。   等马车逐渐减速停了下来,黎锐卿对两人道:“你们两个在这先等我一会儿,我去下面一趟。”   黎川智和黎川忱颔首,只以为养父是要去如厕,也就没有多问。   等黎锐卿下了马车后,两人也没有在马车中多待。现下正是热的时候,待在静止的马车里,还没有站在外面的树荫下凉快。   此时不远处的凉亭中已经有了人。   那是一位面容雍容的老妇人,虽说打扮得低调,两人却能依稀判断出衣着不菲。   再加上凉亭内外站着的一圈儿护卫与仆妇,两人便没往凉亭方向走。   只是向凉亭中看向他们的老妇人歉意地点了点头,便停下脚步,站在一株大树的阴凉下继续小声地聊着天。   只两人并未谈论一会儿,便见一位仆妇从那凉亭中走出,向两人走了过来。   黎川智与黎川忱对视一眼,停下交谈。   那仆妇举止沉稳,面容平和,走到两人近前后,恭敬地向两人行了一礼:“两位小公子,我家老夫人说两位可以入凉亭中等待,如今天气太热,若是中暑就不美了。”   黎川智和黎川忱连忙推辞,但那仆妇热情相邀,且凉亭中那位老妇人已向二人含笑看来,最终盛情难却,两人还是还是随那仆妇走进凉亭。   一入凉亭,黎川智和黎川忱便向石凳上坐着的老妇人拱手:“多谢老夫人相邀,我等叨扰了。”   “两位小公子客气,这凉亭本来就是供路人歇脚之用,老身只是到得早罢了,无所谓叨扰。”那老妇人一头银丝白发,气质雍容,面容和善,只是眉宇间似有一股缠绵不散的病气,让她看起来不甚康健。   “两位路过此间,可是到青云书院拜师?”   说到这事儿,黎川智眼底便不禁露出几许笑意:“确实如此。”   黎川忱眼珠一转,也反应过来。   现在这个时间,并非青云书院沐休放假之日,来往此间山路、还明显神色轻松的两人,最有可能就是前去拜师,而非本就是此间学生。   “老夫人真知灼见。”   老妇人性格和蔼,且比较善谈,不过一会儿,就打消了黎川智和黎川忱初见面时的疏离感,相谈甚欢。   当黎川智听到老妇人出现在这里,原是想去青云书院访友,却因为家中马车出了问题,不得不暂时在此间等待车夫更换马车回来,主动开口:“若老夫人不嫌弃,可以用我家的马车先去青云书院,夏日山间虽然凉快,风却硬得很,总是吹也对身体无益。” 第129章 外祖母   黎川忱也跟着点头:“老夫人邀请我等进来遮阳, 这次也望您不要客气。”   这位老妇人眉宇间病气太过明显, 这山间凉亭, 他们两个年轻人在这里待了一会儿, 就感觉沁凉地不行,对方身体不好, 恐怕更是难受得紧。   老妇人见两人眼底诚挚的关心,不由展颜笑道:“多谢你们的好意,如果早一会儿,老身也就真的要麻烦你们一番。只是现在, 估摸着时间我家车夫也该回来了。”   如此, 黎川智与黎川忱也就没有再劝。   之后果真没过一会儿, 就见一辆马车从山路尽头嘚嘚嘚地驶来, 停在凉亭之外。   一位身材壮硕的马夫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向老妇人行礼:“小的来迟, 请老夫人恕罪。”   老妇人面上笑容渐敛, 她轻捻了捻手中的佛珠串子, 平声道:“原先那辆马车可是送回去了。”   “已经送回, 等完全修好,还需两日。”   “无碍, 不急。”说罢,老妇人便在身边丫鬟的搀扶下起身,与凉亭中的黎川智两人笑道, “老身的马车来了, 现在也该走了。在此, 老身便祝两位小公子学业有成,一帆风顺。”   “多谢老夫人。”两人齐齐拱手。   言罢,两人便注视着老夫人慢条斯理地踏上了马凳,优雅地上了马车。凉亭中的其他仆妇和护卫都环卫到了马车四周,行动间颇为有素。   在临行前,老妇人掀开了马车的窗帘子,右手食指上绕着一枚做工笨拙的玉佩,向两人含笑摆手。   黎川智收到宽袖中的手一僵,而后紧紧握住。   很快,马车的车帘被放了下来,再也无法窥见其中身影。   黎川智却无法自控地凝视着那辆远去的马车,久久无法转移。   “大哥你刚才发现了没有,”此时,黎川忱已经收敛了面上的笑意,“那位后来的车夫,与那老夫人和方才凉亭中的许多侍卫、仆妇似有不睦。”   黎川智眨了眨眼,垂下眼睑掩饰着眼底的汹涌情绪:“怎么说?”   “我方才站的位置,距离那些侍卫比较近。所以刚才那位马夫一过来,我就注意到,我左右两侧护卫的肌肉明显紧绷。”   “我在咱家见过了那么多武者,这明显就是面对外敌的防备姿势。可见那老夫人虽然地位高,但是身边明显不安全,那位马夫便是其中一个。”   黎川智抿了抿唇,颔首:“确实,这世上有人的地方便有争端,更何况是她那样一位孤苦无依的老人。”   想想那老人方才所说的,夫家早亡,女儿也没了,可不就正与父亲之前与他说过的外祖母条件吻合?!   黎川忱也跟着叹息一声:“说到底,还是咱家安宁点,除了应付一下一开始对咱们不待见,现在又对咱们期望颇大的祖母,好像也没有什么大的矛盾。”   黎川智调转视线,看着不远处正用衣摆兜了一大堆野果,从坡下往上走的黎锐卿,难得神情松缓,赞同道:“也是。”   黎锐卿刚回到马车旁,就看到两个小跑过来的养子,他昳丽的桃花眼淡淡滑过两人,笑道:“上车。”   黎川忱往他用衣裳兜住的野果子里看了一眼:“父亲,您这兜的都是些什么果子。啊,那个绿色的,我之前逃难时好像吃过,有点酸。”   黎锐卿用胳膊肘撞开了他想去拿果子的手,嫌弃道:“嫌弃酸就别吃,这都是我给你们母亲带回去开胃的,最多拿一个,多的不要想。”   黎川忱咕哝了一声,还是从里面认真地一样挑拣了一个。   旁边黎川智看了他一眼,也忍不住翘起唇角,跟着挑了一个。而后,他看着黎锐卿就那么一点也不在乎形象地兜着果子踩上马凳,神思突然有些飘忽。   其实他们这几个被黎锐卿带回来的养子和养女,一开始是很怕黎锐卿的,起因便是去黎府前遭遇的那场暗夜追杀。   但是后来,随着他们的父亲迎娶回来了母亲,这种害怕却在逐步淡化。   一开始,他们都以为,以父亲的性格,他与养母之间的相处肯定是相敬如宾,不一定会付出多少感情。   却在后来,亲眼见到他身上淌血的次数越来越少,亲眼见到父亲对母亲的备至关怀,亲眼见到父亲开始尝试穿起除了红以外的衣裳,甚至最近听闻了父亲与母亲间的渊源和爱情承诺……   然后,他就感觉,他的这位养父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很恰巧的,其他几人也与他的感受相差无几。   而事实上,他对父亲的恐惧放下的却要比其他几人更早一些,时间大概是从去年他因为刁海潮暗卫的出现惶惶不可终日,那一夜破釜沉舟,鼓起勇气去前院书房与父亲谈过话后。   再想想今日在凉亭中遇到的外祖母……   “父亲。”黎川智如是唤道。   黎锐卿看着他扬了扬眉:“有事。”   黎川智展颜笑:“无事,就是想要叫一叫。”   黎锐卿撇了撇嘴,将自己由他亲手摘下来的山果小心兜着,另挪了一个方向:“叫也没有,给你们几个尝尝味儿就行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真让你们敞开肚子吃,最后肯定什么都留不下。”   黎川智悻悻的垂下眼帘,旁边黎川忱捧着果子噗嗤噗嗤直笑:“父亲放心,我们不与母亲抢食,如果母亲喜欢吃,等我们入读青云书院后,我们每逢沐休归家时,就在附近多摘一些。”   黎锐卿眉宇这才放松:“对你们母亲好一些,这样你们母亲之后才会给你们挑个合心意的媳妇儿。”   黎川忱一下子就闹了个大红脸。   黎川智也有些羞涩,但还是强自镇定地点头:“父亲说得是。”   他们对母亲和六巧姑姑探听八卦的能力很有信心。   一行人归家后,黎川智看黎锐卿已经连搭理他们的心情都无,直接兜着那一兜子的野果回了主院,也就没有再询问他刚才他那位外祖母的身份。   想必,若是到了能说的时候,父亲自然会说。   而现在之所以不说,便是没到能说的时候。   黎锐卿将那堆野果带回主院,让院中的婆子将东西清洗好,便先回房换了件衣裳。   等出来后,他诧异询问:“夫人呢?”   婆子恭敬俯身:“回老爷,夫人见花园景色不错,便带着丫鬟与两位小姐去那边弹琴去了。”   黎川智眼波微动:“弹琴?”   他确实有见过苏满娘在小书房中摆了架古琴,那是岳父给她的陪嫁,但之前他在家时,却从未听她弹过。   现下听婆子一说,黎锐卿也来了兴致,他拿起一旁被清洗完毕的野果,便端着出了主院。   还未行至地方,便听到一阵优美的古琴声自花园方向传来。   古琴向来音调哀婉,余味悠长,需人静下心来细细品味,黎锐卿放慢脚步,缓步行至园间小路,接连穿过几处花丛,便见到了正在树荫下抚琴的苏满娘,以及在旁边认真聆听的两个小姑娘。   苏满娘正在弹奏的,是一曲《潇湘水云》,是大周朝最近刚刚流行的曲子,他出门应酬时,常能在酒楼饭馆中听到。   不过对比那些场所中听过的,苏满娘手下的琴音却更加清幽淡泊,畅远疏旷。   一如苏满娘其人,温凉舒适,让人回味无穷。   黎锐卿站在树影暗处,看着树荫下神情恬淡的女子,只觉得这样认真弹琴的她,行为举止、五官神情,无一不美。   看得他忍不住心间一阵剧烈发颤,那力道大得仿若能跳出胸腔,声音大得仿若能震噪耳膜,带动地血液都整个儿地涌向耳根面庞。   一曲毕,黎锐卿深呼吸一口气,缓步走出树影,用手拍打着果盘外壁,赞道:“好曲。”   苏满娘抬头,见他满面红润,眼中细碎仿若有星辰,含笑嗔了他一眼:“我只学过几年,根本算不得是弹得好的,你别乱说。”   黎锐卿从旁边拉过一个绣墩坐下,认真地盯着她:“哪有,在为夫听来,闻筠弹得就是最好听的。”   苏满娘见他那副他说的便是真理、且不容反驳的模样,抿着唇轻笑,转头对黎霜和黎雪道:“我这的确算不得高手水平,你们别听你们父亲瞎说。你们回去之后认真练习指法,争取尽快超过我。”   黎雪笑道:“母亲,我们会的。”   黎霜也羞涩点头,低低应了一声。   “至于教导你们的女先生,最近我也在给你们寻摸,不要着急。在女先生寻到之前,你们之前学过的知识都不能落下,我会不时检查。”   两人齐齐颔首。   黎锐卿把玩着手中的果盘,没有插话,等到苏满娘说完,他才指了指面前的果盘:“一人一个,拿了便回吧。”   黎霜和黎雪有些受宠若惊。   她们小心觑了黎锐卿一眼,而后各自从其中挑选了一个稍微红润些的野果,放置口中咬了一口,清脆香甜,还带着一股山间野果所特有的酸味。   “好吃。”   “多谢父亲。”   黎锐卿漫不经心地颔了颔首,又将果盘往苏满娘面前一递:“尝尝?”   苏满娘伸手从其中挑拣了一枚,眉梢舒展:“是你从山间采的?”   “我亲手采的,那两个臭小子我也只让他们挑了一个。”   说到这里,黎锐卿还眉梢微扬,一副等待夸奖的模样,苏满娘就捂住唇笑,。   她将果子送入口中轻咬了一口:“好吃,多谢夫君。”   黎锐卿现在这副模样,倒是有几分活泼心性,与往日在外的温文尔雅模样相差太多,让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 第130章 禁忌   黎霜跟着黎雪告退离开后, 还能听到身后父亲关怀母亲的话语, 那声音是温柔的, 还有着她们从未听过的柔软与开怀。   那种语气,是她哪怕作为父亲的亲生女儿,都从未享受过的东西。   等出了花园一段路程,花园中重新响起悠扬的古琴声, 乐曲优美而舒缓。   黎霜忍不住回头,再次看向花园的方向, 低声询问身边的何妈妈:“妈妈你说, 之前我娘在世时,与父亲也这般琴瑟和鸣过吗?”   何妈妈脸色一变, 连忙低声道:“小姐,这话可不能再说了。如果被老夫人听到,可该生气了。”   黎霜动了动嘴唇,她想仔细询问询问, 她的母亲在生前具体是什么模样, 与父亲相处如何,为什么就成了这府中的禁忌,谁也不肯多说一句,但是最终, 却什么都未能问出口。   在她身边不远, 黎雪听到了她的询问, 眼底快速滑过一抹什么。   她张嘴刚想说些什么, 就感受到身后李妈妈的碰触, 又果断闭上嘴巴,移开视线,佯装自己什么都未听到过一般。   一路无话,黎霜和黎雪回到了清芷院,一人带着何妈妈和春喜去了东厢房那一排屋子,一个带着李妈妈和怀真去了西厢房那一排房间。   黎雪等回到自己的闺房后,才松出一口气。   转身看到李妈妈已经谨慎地关上房门,她好笑道:“妈妈,您这是在做什么?”   “姑娘,”李妈妈关上房门,走到她身边小声道,“老奴知晓你与霜小姐同住一间院子,这感情不能像之前分住两个院子时那样生疏,但是关于霜小姐的那位生母,你可千万不能跟在她身边说什么,以后如果她和您提起,您一定要岔开这个话题,或者咱们干脆掉头就走。”   黎雪认真点头。   关于这件事,之前几次黎霜提及过后,李妈妈都有嘱咐过她,她一直都有牢记。特别是上次去普济寺点灯时,李妈妈更是对她嘱咐到快耳提面命的程度,只是:“为什么呢,妈妈?”   李妈妈经过方才那一遭,鼻尖上已经被吓出一层密密的冷汗。   她又抬眼看看对面厢房的那一排屋子,想想黎雪之后和黎霜可能也疏远不了,她深吸了一口气,身子又凑近了黎雪些,低声道:“姑娘你进府的时间晚,有些事情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是府里老人们的禁忌,当初知晓这件事的老人们,也几乎都被老夫人给卖光了。”   黎雪神色一顿,经过几年相处,她对她现在的这位祖母也有几分了解。   那是一个脾气性格并不强,即使生气,也总是喜欢将气闷在心里生着,不敢也不习惯发诸于在外的一个老夫人。   这样一个人,会发卖了府中的许多老人?   李妈妈的动作顿了顿,似是在思忖和犹豫,半晌才以气音继续道:“所以,老奴私下和几个老姐妹们猜测,霜小姐并不是大人的血脉。”   黎雪动作一顿,抬眼看她。   “据说,当年那桩亲事,是老夫人被她娘家大嫂子刘方氏给硬逼着答应下来的,连拜堂就是寻的公鸡。大人之后只在洞房中待了小会儿,就再次应召去了边关。”   “老奴有小姐妹私下里说过,彼时老爷和小刘氏并未圆房。七个月后,那位小刘氏就生下了霜小姐,而且,当时的霜小姐好像是足月大的。”   黎雪:……   这件事性质有些大,她甚至感觉自己的头脑晕眩了一瞬。   半晌,黎雪动了动唇角:“如果真是这样,那霜妹妹确实不应有什么不满足的。”   要知道大周朝对奸生子女的容忍度特别低,其地位甚至连奴仆都有所不及。   因为她们生来就是带着原罪的。   想必祖母和父亲之所以留下了黎霜,没有将这件事公布出去,也应是看在黎霜身上那点子与祖母相似的微末血缘吧。   一瞬间,她好像对黎霜无论怎样讨好祖母,祖母都没有给她一个好脸色,有了些许理解。   李妈妈见雪小姐听进去了,也跟着舒出一口气。   其实她没有说的是,老夫人软弱了一辈子,那是她这辈子唯一强势的一次。   她不仅将知晓这桩丑闻的奴仆都给发卖了,当时生产完孩子,还嚣张地对老夫人叫嚣她孩子的生父是一个多么厉害的大人物,让老夫人小心伺候着的小刘氏,最后的大出血死亡,也很有可能是老夫人的手笔。   当年的那位小刘氏趁着大人不在府里时,往娘家捞回去多少好处,就这样老夫人都没有吱一声,偏偏她给大人戴了绿帽后还不知死活地叫嚣威胁,惹急了老夫人这位老实人。   只能说,即便是老实人,一旦被惹急了,也是会下狠手的。   否则,自从小刘氏死亡后,老夫人又怎会每每见到刘方氏时,面上又怎会总有种难以掩饰的后怕和心虚?   黎雪这时也已理清楚了其中的厉害关系:“妈妈你放心,我清楚自己的身份,这些与府中禁忌有关的,我一概都不会碰。”   清芷院的另一边,黎霜静静地坐在寝房的梳妆台上,看着镜子中自己那张与老夫人已经能看出几分相似的稚嫩的面孔,久久没有言语。   在她身后,何妈妈面色焦灼,想要说些什么,但考虑到小姐那颗与老夫人一般敏感多愁的心,怕她无法掩饰情绪,又似之前那般一连半月多都哭哭啼啼,到时府中主子们问起,她无法解释,最终又都咽了下去。   只小声劝解:“小姐,你要相信老奴,老奴总不会害你。”   黎霜静静点头,心中却想着:你是不会害我,但你也不会告诉我更多。   “妈妈,我想给我娘上柱香了。”   *   苏满娘在花园中,将黎锐卿带回来的果子吃了大半,待还要再吃,却被黎锐卿收回。   “虽说味道不错,但这果子总归属于山果,还是偏酸,若是喜欢等饭后再用。”   苏满娘无奈,只能住了嘴,但想想自己方才差点停不下来的架势,又忍不住笑道:“按照我现在这般吃法,我感觉用不了多久,身上的肉便该长回来了。”   黎锐卿将果盘交给身后的婆子,将人轻轻环住:“那感情好,肉长回去了,又该变得漂亮了。”   苏满娘认真看他:“可是,大家都说我瘦下来以后好看。”   “可是为夫感觉你身上有肉时最美,那夫人是愿意瘦,还是胖?”   苏满娘便抿着唇儿笑:“既然是玉清所求,但妾身自当努力。”   黎锐卿也跟着笑了起来:“那闻筠便多多努力。”   说着他目光又打量了一番她的身姿,有些叹惋的发现,苏满娘瘦下来之后,不仅腰变细了,就连胸都变小了些,遂又强调了一遍:“多多努力,为夫最近也会努力喂养你。”   苏满娘:……   感受着黎锐卿的视线归处,她心中一阵羞恼,伸手在他腰侧隐秘处狠狠地掐了一下,温婉笑道:“你注意些分寸。”外面人多。   黎锐卿呼吸微颤了一下,好半晌才压下感觉,看着她的目光期盼且委屈。   见苏满娘已经将手收回,不再理他,他无趣地撇了撇嘴角,也跟着转移话题:“闻筠之前便会弹琴,怎的我从未听过?”   “弹得并不好,大多都是你不在府里时,自娱自乐罢了。”说着,她见黎锐卿似对她的话不赞同,又补充道,“是真的弹得不好,你也知晓我家幼年时的家庭情况。”   “事实上我并未有太长时间学琴,不过因为父亲和兄长作为文人,琴棋书画都需有涉猎,才跟着学了一点,除了琴之外的其他乐器,我根本就一窍不通。”   “那也好听,往后多弹,”说到这里,他没忍住笑说,“事实上,我也是。”   “嗯?”   “我也不会多少乐器,幼年家境贫寒并没有银钱去学,只在边关的时候,与我师父学过一点竹笛,还吹得马马虎虎,师父常说听我吹笛,就像是在听牛嚼牡丹,乍一听下好像是好听的,但细听之下,全是粗鄙。”   “哈哈哈……”   清脆的笑声,染红了苏满娘的面庞,带着几许少见的鲜活灵动,吸引住黎锐卿的视线。   黎锐卿宠溺地看了她半晌,才伸手将趴在古琴上笑的妻子揽入怀中,看着她面上诱人的红晕,心中突然有些怅惋。   冬日时,便想与她等天气热些,哄着她在小书房来上一次,结果现在夏日了,她却有了身孕。   不过算算日子,现在似乎已经可以开始做了……吧。   于是,在苏满娘的心神还沉浸在弹琴和笛声这些艺术乐器上时,面带浅笑的黎锐卿,思绪却早已跑偏,跑到了某些个不纯洁的地方。   偏两人对视一眼,却仍觉岁月静好,心神相通。   只能说,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是夜,黎锐卿使出浑身解数,用他在床榻间特有的旖旎嗓音低声诱哄,果真让苏满娘松了口,动了手,到底如了愿。   只次日醒来后,苏满娘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眉宇间的春情与倦懒,还是有些微的羞涩。   等被伺候着出了床帐,她看着大大咧咧摆放在妆箧之上的护手脂乳,还是红了脸。   这脂乳,她都藏得那样深了,为什么还会被翻出来。   她怀疑她身边有叛徒,但没有证据。   上午,黎母带着孙嬷嬷出去布庄选布料不在家,六巧将最近门房收到的请柬都抱了进来,一边和钱嬷嬷为她分类整理,一边道:“夫人您就随便看看,不想去的就放到这边的篮子里,一会儿让钱嬷嬷去给您写婉拒的回帖。” 第131章 双胎   苏满娘颔首, 看着桌上香味儿各异的请柬, 屏住呼吸后退了两步。   她嗅觉本来就灵敏,这到孕期一加成,更是敏感到让她有时想要闭气。   她侧过头深呼吸一口气:“以后若谁家夫人有了孕, 我往对方家中送的请柬一定不会熏香, 这味道,差点没熏死我。”   六巧赶紧呸呸了两声:“什么死不死的, 夫人您现在嘴上越来越没把门了。”   苏满娘也赶紧呸呸了两声,等感觉鼻尖呼吸清爽了,她才走过去,随手从请柬堆中抽出一枚用京中最近流行的梅香花纸书写的请柬,展开,而后神情一顿。   那厢,六巧和钱嬷嬷很快就将请帖全部整理完:“应该都没什么紧要的。”   钱嬷嬷看向苏满娘手中的那张梅香纸请帖:“夫人, 您手中那张可是有什么问题?”   苏满娘又看了看这请柬最后的落款, 缓缓抬头, 将手中的请帖摊开放在桌上:“竟是三公主。但是,三公主又为何要给我送请柬?!”   她只是一个刚刚入京的四品官员之妻,还因为怀孕的缘故,暂时没有深入融入京城女眷圈的打算,实在想不出自己被邀请的理由。   “这种情况, 是不是不能拒绝?”   钱嬷嬷将请柬拿起, 眉宇逐渐严肃:“是的, 夫人, 像是三公主这个级别的女眷,她们一旦发出邀请,基本就是已经提前调查好了对方最近行程的前提下,若非大事,少有人拒绝。”   之前苏满娘一直在府中养胎,府中收到的请柬也少,但自从前些日子,黎锐卿陪着她出府走动逛街以后,府上收到的请柬才一下子多了起来。   三公主那边想必也是因此,才会在这个时候向苏满娘发出邀请。   苏满娘抿了抿唇,叹息一声:“那便是不能推辞了。”   索性距离请帖上的时间还有十来天,她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将衣衫改至合体。   出门赴宴可不能像是在府内那般,随意地将之前略胖些的衣服拿出来当孕妇裙穿,要更加重视才是。   “我观三公主这请柬上还写着可以带家中子女同去,咱们府上也就智哥儿十三,算是适龄,霜姐儿和雪姐儿年龄都还小,未到出门交际的年龄,这可怎么带。”   智哥儿十几天后还在青云书院读书,她也不能让他暂时不读,先陪她回来参加这场赏花宴。   “无事无事,虽说霜姐儿和雪姐儿年龄还小,但是既然三公主这样写了,那么想必这次的赏花宴上,也有不到金钗之年的姑娘同去,夫人这次也可带着她们二人出去见见世面。”钱嬷嬷如是道。   等说完,钱嬷嬷想想这场宴会的规模,又有些紧张。   她仔细地打量了苏满娘的肚子两眼,又似有些不确定地向旁边挪了几步,从侧边往她肚子上瞧,半晌迟疑道:“夫人,您最近是否吃得有些多?”   苏满娘动作一顿:“是有些恢复到之前的正常胃口,”想了想,又补充,“可能还稍微多了点?”   钱嬷嬷又仔细端量了半晌,恭声道了声罪,上前在苏满娘腹间轻触,摇头:“老奴也不确定,只是看夫人您这肚子有些偏大,不若咱们再位大夫过来好好瞧瞧。”   苏满娘眨眨眼,忙不迭点头。   事关腹中胎儿,多小心谨慎都不算过分。   没过多久,便有一婆子引着位老大夫来到正院。   老大夫先是与她行礼,后取出一块轻薄的丝帕放置于苏满娘的手腕上,搭了会子脉,面上的神色由一开始的轻松转为严肃。   见他这模样,房中的丫鬟和婆子也跟着紧张起来。   半晌,等老大夫切完脉、将手收回,钱嬷嬷连忙询问:“大夫,我家夫人的脉象如何?”   老大夫捋着山羊胡须想了想,道:“老夫搭着这脉,倒有些像是双胎,虽然感觉不明显,但观夫人现如今四个多月的孕肚大小,也有七成把握,只望夫人最近好好休养身体,等满五个月后,待老夫再来切一次脉,到时便应□□不离十。”   他这话音一落,苏满娘愣了,满屋子的丫鬟和婆子们也愣住了,只钱嬷嬷没有愣住。   对于这个结果,她一直都有所怀疑。   一开始只以为是夫人瘦得太快,腹部还残留了些赘肉,但今日上手触摸,却分明硬实得很,这份怀疑才逐渐加深。   现在听到大夫的诊断,不过是印证了她之前的想法罢了。   她捅了捅呆住的六巧:“这可是大好事,六巧,快给大夫送上诊金。”   六巧赶紧回神,从怀中取出一枚荷包送入大夫手中,笑得合不拢嘴:“多谢大夫,这可是大好事,那下月我们便再寻您切脉。”   老大夫摸了摸荷包中东西的形状,也满意地笑眯了眼:“无需无需,老夫观夫人身体很是康健,是药三分毒,在孕期食补比药补的效果更好,一会儿老夫便留下几份适合孕妇养身的药膳方子,夫人可以每隔两三日,喝上一回。”   钱嬷嬷笑弯了眼,忙示意小丫鬟去铺纸磨墨,又转身对彩霞道:“哎哟,快去看看老夫人回来了没,没回来便在澄心院门口等着,报喜时说得好听些,到时候只管有你的喜钱拿。”   彩霞响亮地“诶”了一声,就往澄心院跑。   等众人一阵喜庆完,钱嬷嬷再看着面前摆放着的这张请帖,神情就有些意味难辨,迟疑开口:“要不咱们还是将这份请柬给推了?”   参加宴会间吵吵闹闹的,人多还容易出事,这三身子的人本来就比双身子的妇人更加脆弱,万一到时出了什么事,真是后悔都来不及。   苏满娘轻抚着肚皮,也有些犹豫,半晌道:“还是算了,咱们毕竟刚到京城,对方还是公主,得罪不起。待夫君回来后,我与他说一声,若他也不反对,这请柬便接下好了。”   主要是她现在月份还小,孕期反应也没有之前那般严重,不过是去撑一天罢了,她感觉并无不可。   夏季炎热,暖风带燥,因坐在马车上着实太过闷热,黎锐卿一般都是骑马上下值日。   中午黎锐卿骑马回府后,一进门便见府内的下人们各个红光满面。他有些纳罕,询问迎上来的蔡管家:“这是怎么了?一个个的都这么高兴。”   一边说着,他一边在心中快速思忖。   莫非是有人看智哥儿年纪大了,上门想要给他说亲?!   还是有人看上他娘了,想要当他便宜父亲?!   但是都不应该啊……   蔡管家摇头,眉眼一派喜气洋洋:“回老爷,今日有大夫上府,检查出夫人怀的是双胎。”   这简直是不怀则已,一怀就来俩。   他家大人膝下可算是要有自己的亲生血脉了,也怪不得府上的老人们会这样开心,一个个都笑得合不拢嘴。   黎锐卿心下也跟着惊喜了一下,下一瞬又有些紧张。   “这双胎……”可不太好生啊。   一个他就已经有些忧心,这若是两个,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整个儿地就悬在空中,根本放不下来。   所以他果真还是该将穆洪杰那家伙,从江南叫回来的吧。   黎锐卿匆匆回到主院,就见到苏满娘正坐在绣墩上,小口小口地吃着乳白的奶糕子。   见他过来,她忙起身要迎:“玉清。”   黎锐卿急忙将她搀扶住,目光微妙地注意了下她的腹部。   这一开始没说破时,他还没感觉,现在这打眼一瞧,确实是有些大:“怪不得你之前孕期反应那般强烈,原来并不是一个孩子在折腾你,根本就是两个。”   苏满娘也笑眯眯点头:“这样还挺好的,遭上一回罪,就能得到两个娃。”   总算也能弥补了一些因为她晚婚,而比别的同龄夫人孩子要少上一两个的遗憾。   黎锐卿心里是有些担忧和紧张的,但是在苏满娘面前,他没有表露出来。   只是细细询问了一下她最近的身体状况,在听闻苏满娘道,已经基本和未孕前差不多,并且最近还好了不少时,刚刚松出一口气,在听到她的下一句话时,心又跟着提了起来。   “妾身今日收到了三公主的赏花会请柬,正常来说,三公主发来的请柬我也不好拒绝,所以便想等那天,带着霜姐儿和雪姐儿一起过去瞧瞧,玉清你觉得呢?”   黎锐卿:……   如果不是苏满娘提起,他都差点将三公主这号人物忘到脑后。   想想三年前,那位三公主曾经到他面前的话语暗示,黎锐卿眉梢微拧,斟酌之后开口:“等那日,你身边就多带几个人。”   说罢,他没等苏满娘接话,就又先马上自己将自己推翻,“不行!我这两日便在外面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生产经验、还会点功夫的婆子给买回来,到时候你带在身边我也能放心。”   苏满娘便忍不住地笑:“哪里有什么婆子能既有生产经验,又会功夫的,你可别瞎折腾了。”   “不找找又怎么知晓没有。为夫只是出去找同僚打听打听,万一真有便买回来,闻筠你要相信为夫的关系网。”   苏满娘就看着他笑,却也没再说什么,只等着他去碰壁。   自从得知苏满娘怀得是双胎之后,本就对她这一胎颇为重视的黎母,现下更加重视起来。   别说苏满娘肚子里有一个女娃,就是揣着两个女娃她也是开心的。   不过私心里,她还是每日到小佛堂中祷告,希望这两个娃娃中,至少能有一个是继承了他们黎家血脉的小金孙。   湛清院。   “啊啊啊啊!是两个!竟然是两个!”黎川猛又高兴又苦恼,在两位兄长院子中上蹿下跳。   “怎么办怎么办?这长命锁,我们只买了一个,现在是两个弟弟,根本不够分啊。”黎川忱用扇子挠着头皮,好笑地开怀笑道。   黎川智看了两个弟弟一眼,勾唇想了想,提出建议:“凑钱是来不及了,要不咱们去打个申请,提前预支一下月例吧。”   他这话音一落,黎川忱和黎川猛就瞬间安静下来。   黎川猛马上转头,看着脸色逐渐苦恼的黎川忱,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我是没有问题,但是二哥他……”   想要从他们养父手中预支月例,可不是不用付出代价的。   每天早晨演武场的训练,起码会被加上一倍。   黎川忱看着两个幸灾乐祸的兄弟,有些烦躁地起身在屋内来回转了几圈,而后一咬牙,一拍桌:“加倍就加倍!赊了!”   清芷院中,黎霜和黎雪听到这个消息后,都很惊喜。 第132章 嬷嬷   只不过两人中, 黎雪是纯粹的开心。毕竟她得到黎府收养, 并且现在日子过得也不差,自然希望黎府能够好人有好报,日子能够过得越来越好。   而黎霜是在惊喜之后, 又有些失落。   心中想着, 等到继母的两个小娃娃出生后,这家中就更不会有人记得, 自己才是家中的嫡长女了。   明明她也是父亲的女儿,结果在这家中,她的待遇却与父亲从外面接回来的养女一般无二。   当然,她并不是讨厌黎雪。   只是偶尔还是会忍不住想着,可能在继母眼中,她这个原配嫡女与黎雪这个养女,并无太大分别。   回到房间中, 黎霜忍不住问身边的何妈妈:“妈妈, 你说等母亲的两个小娃娃生下后, 父亲肯定会更加疼爱他们的吧。”   何妈妈知晓黎霜所想,心中叹息一声,语气平静,似有暗指:“自然,那是大人期待了许久的亲生骨血。”   黎霜垂下头, 有些不高兴。   她也是父亲的亲生骨血, 为何就从来没有见到他来关心一下她呢?!   另一边, 三王府中。   孙长吏一边汇总着最近京城中发生的事情, 一边想着之前被他压下来没有汇报的讯息,百般斟酌。   待走入书房,见到三王爷心情尚好后,他想了想,在将今日京城中发生的大事挨个汇报了一遍,开口道:“王爷,上个月黎锐卿已经被调到京城,现任正四品折冲都尉。”   三王爷眉梢一皱:“谁?这个黎锐卿又是哪一个?大哥的心腹,还是五弟的麾下?”   孙长吏将头垂下,小声道:“黎锐卿便是三年前被御使参奏休妻原配牌位的那位辛图城武将,之后圣上在收到他的自辩折子调查后,还寻了个由头让您在家闭门思过了一个月那个。”   三王爷恍然大悟,总算想起了黎锐卿是谁。   孙长吏说到这里语气一顿,见王爷没有出声阻止,又道:“您看属下接下来,是否要对那位小主子多关注一番?”   三王爷眉梢皱了皱。   他花心的时候太多,外面不知留下了多少花心之种,又哪能一个个看顾下来,浪费府中资源。   于是摆手:“不用管她,既然黎府没有赶她走,就让她在外面养着吧,最多以后她遇到困难时,帮上一把。”   他现在就连儿子都不缺,更遑论这满府数量已经达到了二十多位的女儿。   女儿这种东西,他是真不新鲜。   孙长吏点头,心中确定王爷对于这个外八路的女儿并无丝毫父女亲情,也就将此事完全放下,决定之后除非发生大事,不再与王爷提起。   三王府后院,一个身姿挺拔的十一二岁少年提着他刚刚得到的八哥,神情烦躁地往母妃院子走去。   “世子,咱们就这么离开,好吗?”   周锦程眉梢皱得更紧:“有什么不好,一院子的姐妹在里面吵得好像是一群杂鸟儿,就差掐腰干架了,我不赶紧走,还在里面给她们主持公道不成?!”   “所以说,父王什么都好,就是生得女儿也忒多了一点,嗯,还有儿子!”   小太监恭敬俯身,小声道:“哎哟世子,这话您可千万不能说,若被王妃听到,可不得要说你的。”那一院子里面的姐妹中,光王妃生下来的还有两个呢。   周锦程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啧了一声:“所以我才喜欢那种安安静静、小意温柔的姑娘,这些在家里动不动就掐着腰干架的,实在敬谢不敏。”   最关键的是,吵架吵不过竟然还会上手抓,嬷嬷们真是白教给她们规矩了。   这个时候哪怕默默垂泪,也比直接上手要好看一点。   “真是难看死了。”周锦程一边晃着扇子,一边随口问道,“最近可还有什么宴啊会啊什么的吗,小爷实在不想在这府里待了,乱糟糟地看着就心烦。”   小太监想了想,开口:“今早门房送来一张三公主举办的赏花宴请柬。”   “行吧,那就它!给我应下。”   赶在三公主的赏花宴开始前,府中的绣娘终于将苏满娘那日该穿用的衣裳改至合身,为防止万一,又多改了两套备用的整套儒裙。   在去参宴的前一日,黎锐卿从外面带回来一位三十五六岁的和善婆子。   人一进主院,便向苏满娘恭敬行礼:“老奴闵氏,见过夫人,给夫人请安。”   “起吧。”苏满娘向她伸手,比了个起的手势,看向黎锐卿。   黎锐卿抖了抖身上的暑气,上前握住苏满娘沁凉的手,笑:“之前不是与你说,准备请一位既懂得生产知识,又懂上一点武艺的婆子吗?这个便是我用了一些关系买下的,明日你去赴宴时,便让她陪在你身边,我也能放心些。”   苏满娘好笑:“还以为你在开玩笑呢,再说以我的情况,你还不放心?”说罢,她轻轻地将双手置于眼前交叠,轻轻抚摸。   虽然貌似是在欣赏手上的戒指,但黎锐卿却眼神一深,一下子就感觉周身都在冒火。   他小心地将那双手从苏满娘面前牵到自己手心,一边故作正经的摩挲,一边温声道:“你这确实有些天赋,但毕竟没有正经学过,身边还是跟着人比较好。”   苏满娘垂下眼睑,斜睨着他笑,手在丫鬟们看不到的角落,不动声色探入他的袖间,在他的小臂上轻轻捏了一下。   黎锐卿面上瞬间爬上了艳丽的绯红,狭长的桃花眼水汪汪得向她看来,整个人看起来诱人得紧。   苏满娘的心怦然一动,只觉在这一瞬间,自己的心神都在为黎锐卿绽放出的独特美艳而摇曳,不自觉地便向他绽出一抹绚烂的笑意。   不得不说,习惯是一种特别可怕的东西。   如果是之前,她是绝对不会在白日里,向他做出这种类似于暗示的动作,但现在全程做下来,却感觉并未有什么。   苏满娘在心中默默检讨了自己一番,垂下眼帘温婉微笑,下一刻,便察觉黎锐卿抓住她手腕的动作更加紧了些。   索性这室内的丫鬟早已养成了但凡黎锐卿出现时,都深深低头、不敢直视主子的习惯。   否则只黎锐卿现如今的神情变化,就能轻易发现两人暗藏在袖下的猫腻。   苏满娘抽了抽,没有将手抽回来,便将手挪到桌下,抬头道:“那明日便麻烦闵嬷嬷了,六巧你带闵嬷嬷下去休息。”   “是,夫人。”   等六巧带着闵嬷嬷离开,黎锐卿迫不及待开口:“你们都退下吧。”   等到室内的丫鬟都离开,他才心急地将身子靠近苏满娘,用低低的、几不可闻的渴望声音哀求:“闻筠,闻筠……”   那情感格外丰富的小语调,听得苏满娘春心萌动。   她故作镇静地弯了弯唇角,用手指轻点了下他额头:“乖,别急,待晚间。”   黎锐卿伸手将戳着他额头的手指摸了下来,放在唇上细细啄吻:“闻筠,闻筠……”   这下子,连苏满娘的眼底也逐渐幽深了起来。   ……   次日一大早,苏满娘早早起身,梳洗过后,便让下人过来传送早膳。   等下人离开,床帐才被一只满是痕迹的手臂掀开,探出一只餍足的俊美容颜:“闻筠今日怎地起得这样早。”   他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一抹性感的嘶哑,慵懒而又颇具惑人魅力。   苏满娘回头,向他绚烂一笑,声音温和:“早点用完膳,收拾打扮还得一段时间,之后还需往三公主所定的赏花宴地点赶,估计时间堪堪够用。你昨夜也累了,既然今日沐休,便多睡一会儿。”   黎锐卿“哼”了一声,放下床帐,在床上舒畅地伸了一个懒腰,不一会儿又从床帐后钻了出来。   “**苦短,没有闻筠在床上,太热了,还是早点起来的好。”   说罢,便在屏风后窸窸窣窣地开始更衣,等到衣裳穿好,也洗漱完毕,这时早膳也端了上来。   “我与你一起用些。”   一顿饭两人用得都挺多,一个是累的,另一个也是累的。   早膳用毕,苏满娘便在西洋镜前坐好,任凭丫鬟们给她梳妆。   黎锐卿懒散地半躺在一旁的软榻上,看着三四个丫鬟一起在苏满娘的头发上摆弄,一躬身,从旁边的妆箧下面,熟练地摸出被苏满娘藏好的护手脂乳,笑道:“夫人别动,我来给你擦。”   苏满娘:……   她嗔了他一眼,考虑到现在身边的丫鬟多,也没有多说什么,任凭他相当细致地挖出一小块脂乳,在她手背和指缝里涂涂抹抹,最后又贪恋地摩挲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放下。   苏满娘别开视线,假装并不知晓他在留恋什么。   待发髻梳理完毕,苏满娘拾起脂粉,开始细细梳妆打扮,一件件,一样样,看得黎锐卿眼花缭乱。   他勉强自己又看了一会儿,最后实在无甚兴趣,索性躺在软榻上闭目小憩。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苏满娘已经放下唇脂,西洋镜中的美人儿皓齿明眸,峨眉似柳,清雅出尘。   黎锐卿眼底闪过惊艳,毫不吝啬地出言夸奖:“夫人今日真漂亮。”   苏满娘抿唇轻笑:“只是现在孕期,这种胭脂水粉还是少用为妙。”   黎锐卿也跟着点头:“虽说这批脂粉采购时,说是对孕妇适宜,但万事都不绝对。若夫人以后再想梳妆,便等晚间稍微上一回儿,给为夫看完后再马上洗去,肯定对身体无恙。”   婢女们纷纷垂头,掩饰住面上的笑意。   大人这是在调.戏夫人吧,是吧。 第133章 赏花   苏满娘转头, 款步行至软榻边, 看着在上面躺着毫无形象的俊美男人,伸出手在他昨日被她蹂.躏过后已经青紫的劲瘦腰部轻轻摩挲了两下:“既如此,便等以后再说罢, 玉清今日在家中好好休息。”   黎锐卿:……   感觉着在他腰间的柔荑浅浅摩挲了一圈, 又毫不留恋收走,他心中升起一层浅浅的失落和惋惜。   想要说什么, 但看看天色,又硬生生止住话语,转而道:“让闵嬷嬷跟紧你,有什么不确定的东西,今天就暂且先饿上一饿,可别吃坏了肚子。”   苏满娘颔首,表示记下, 之后两人又闲聊了几句, 便有婆子前来禀告:“夫人, 外面马车已经准备好了,两位小姐也等在主院外了。”   “那我便先去了。”   “夫人路上小心。”   眼见着苏满娘带着丫鬟婆子离开,黎锐卿百无聊赖地躺在软榻上假寐。   半晌,他又霍地一下睁开眼睛。   他轻巧起身,走出主院, 此时他面上的懒散已经全部收起, 重新恢复到他人前的温文尔雅模样。   黎锐卿来到书房, 吩咐墨砚守在门口, 不许打扰,自己则进入了书房内室,扭动开关进入密室。   没一会儿,一位面貌普通、身形畏缩的小厮从黎府后门离开,很快钻入街道上嘈杂的人流中,消失不见。   三公主邀请苏满娘的赴宴地点位于京城南城的四季园。   这处园子是康元帝赏给三公主的生辰之礼,听闻这四季园中,四时景色风情各异,凡是参加过的内宅女眷和文人墨客,都对其颇加赞美。   在接到三公主的邀请后,苏满娘也让人打探了不少三公主的消息。   这位公主虽然长相貌美,性格温和,颇得康元帝喜爱,但她比较出名的一点,却是在驸马之外,还豢养了不少面首。   各个英俊貌美,或文武双全,或多才多艺,甚至还有不少世家公子都是她的入幕之宾。   苏满娘在听到这则消息后便忍不住想,也不知晓以她家夫君那副祸国殃民的绝世相貌,是否被这位三公主入过眼。   原想昨晚询问黎锐卿的,但昨晚的黎锐卿太过诱人,她虽因为身子不能大动,但在心理上的一番满足后,就顺便将这事给忘到脑后。   马车行进了大概有半个多时辰,终于抵达四季园外。   此时已经上午过半,四季园外,已经停靠了不少马车。   黎霜与黎雪先从马车上下去,而后是闵嬷嬷,她单手扶着苏满娘踏着马凳走下,整个过程沉稳轻松,举重若轻,让苏满娘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终于相信她可能身怀武艺的事实。   有了这个认知后,苏满娘干脆将自己的右手搭在了闵嬷嬷的手臂上。   黎雪看着四季园外熙攘走动的人群,又抬头看了眼苏满娘紧绷的神色,上前一步,扶住苏满娘的左手:“母亲,女儿扶您。”   她小身子侧了侧,特意与苏满娘隔开了一段距离,来为她隔开各府聚集在门口的匆匆下仆,免得被冲撞。   苏满娘看着她担忧的神情,展颜轻笑:“那便辛苦雪姐儿了。”   黎霜站在旁边,看着苏满娘搭在黎雪身上的左手,以及放在闵嬷嬷胳膊上的右手,嘴唇动了两下,最终只是细声喊了一句“母亲”,便小碎步跑到黎雪身边,与她并排而行。   夏日的四季园中,风景如画。   红的牡丹、艳的蔷薇、粉的睡莲,各式各样的花草树木应有尽有,再加上那潺潺的小溪,和错落有致的假山湖泊,将这座四季园中映衬得越发别有味道。   苏满娘一行一进入四季园,便有人往她的方向望了过来。   在见到是一位模样陌生的貌美妇人后,女眷们心中疑惑,但在不知是谁的前提下,谁也没有贸然动作。   在距离这群女眷们不远处的一座湖边凉亭中,一位挺着八个月孕肚的清丽女子在得到身后宫女的提醒后,连忙瞪大眼睛,看向苏满娘所在方向。   “是她?”她语调轻柔,表情有些疑惑。   当初黎锐卿定亲时,她还让人去画下来过苏满娘的画像,但那画像中的,不是一个圆脸的丰润女子吗?   那现在这位长相精致清丽,气质温婉出尘的小美妇是谁?!   “黎卿他又换夫人了?”九公主深呼吸一口气,有些不敢置信。   “回公主,黎大人他并未换夫人,这位便是黎大人的夫人苏氏,她现在只不过瘦下来了而已。”大宫女连忙回答。   九公主将那位蹙眉时轻愁,展颜时温婉,整体气质恬雅出尘的貌美女子看了又看,而后缓缓抬手,抚着胸口,瞪大眼睛:今日简直是大惊喜!   这一趟来的,值了!   她身后的宫女们连忙将人扶住,生怕她一个激动过度,摔到了腹中的胎儿。而后顺气的顺气,拿水的拿水,整个过程熟练到不行。   今儿个出门前,九驸马在知晓九公主出门要做什么时,可是对她们千叮咛万嘱咐,公主要看人便看人,随便她怎样看,只是千万别看人看得把自己激动到晕厥过去。   如此亲家做不成,反成仇,可就真的尴尬了。   九公主感觉她驸马这话说得很对,所以今日从一出门开始,她就给自己脆弱的小心脏做好了十万分的武装。   就算她儿媳妇的娘确实是个土肥圆,她也不应嫌弃,毕竟大家未来还要做亲家,抬头不见低头见。   而且,她儿媳那样聪明,肯定会挑着黎卿的优点长。   结果,就在她已经将期待调至最低时,命运就给了她这样大的一个惊喜。   九公主:不是,原来她未来儿媳妇的娘长得也这样有看头吗?   如果这样,好像她未来儿媳妇长得稍微像她娘些,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在给儿媳妇她娘留下好印象的顽强信念中,带着她肚子里的儿子,顽强地挺住了。   小口小口地喝下宫婢递来的温水,又顺了两口气,九公主就对大宫女道:“快将我未来儿、不对,将是那位黎夫人给我请过来,本公主要与她好好说说话。”   “是,公主。”大宫女丽儿连忙行礼退下。   于是,正当苏满娘停留在原地,稍微判断下主人家所在的方向,准备前去请安时,就见面前来了一位模样清秀的宫女。   “黎夫人,我家公主有请。”   苏满娘吁出一口气,心道这便是三公主派的人了,遂温声回应:“劳烦带路。”   只是不知这位三公主今日请她过来,只是闲聊家常,还是另有他事。   苏满娘带着丫鬟婆子和两个女儿,随着那位宫女往水榭方向走,边走边感觉不对劲。   一般主人家迎客的地点,都是厅内,且都人员聚集,这水榭方向,沿路已经没有多少女眷存在了。   她不动声色地又看了那宫女一眼,抓住闵嬷嬷手臂的力道略紧了一下,而后又迅速松开。   只是她纤长的眼睫半垂而下,让人瞧不见她在想什么。   等到了水榭之外,丽儿又向她恭敬福身:“黎夫人里面请,我家九公主正在里面。”   苏满娘唇角含笑:“有劳。”   此时,黎霜与黎雪也感觉到了微妙:九公主,不是三公主吗?   两人互视一眼,而后静静地垂下头,跟在苏满娘身后,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苏满娘边扶着闵嬷嬷的手,往水榭内走,边从脑海中调取九公主的相关资料。   她依稀记得,黎锐卿当初之所以会在那般排斥女子的前提下,还想着与她定好条件成亲,就是因为京中有一位九公主在不断地与皇上请求赐婚,想要下嫁与他。   虽说后来没有成行,九公主也已另嫁他人,但这并不妨碍对方可能看她不顺眼的事实。   苏满娘看向水榭中那位肚子比她还要大的孕妇,迅速镇定下心神,唇角笑意温婉,全程未变。   “臣妇给九公主请安。”温温凉凉的独特嗓音,让九公主精神一震。   仿佛刚刚还困扰着她的燥热,都在刚才苏满娘出现的一瞬间,有了想要离去的迹象。   她纤细的眉梢惊喜舒展,连忙清声道:“免礼,嫣儿,快看座。”   苏满娘向那位宫女颔了颔首,而后有礼坐下。   对于这些在公主身边近身服侍的宫女,她们的品阶并不比外面的官员低,所以,不能怠慢。   九公主挺直腰身,看着这位远看清丽,近看恬雅的女子,心中对于未来儿媳妇的相貌更加放心。   想想她今日之行是为了定下对方腹中还未来得及出生的女娃娃,她心中又升起一抹心虚和坚定。   “黎夫人,本公主对你已经闻名已久。”九公主端正面孔,尽量显得严肃可靠些。   苏满娘垂下眼睑,以为对方在暗讽:“多谢公主关怀,是臣妇之幸。”   “不知黎夫人来到京城后可还习惯?”九公主神情僵硬地出言关心。   苏满娘颔首,以为对方在说现在自己已经进入了对方的地盘,要小心一些,面色不变:“还好,京城之中颇为繁华,也遇到了不少热心的夫人朋友,迄今为止还算习惯。”   “那就好,那就好。”九公主有些卡壳。   除了父皇,从来没有讨好过别人的九公主,感觉自己有些词穷。   苏满娘眼睫颤了颤,好像听出了对方意犹未尽的威胁,神情不动。   反倒是跟在她身后的黎霜和黎雪面色有些苍白,显然是被吓到了。   这时大宫女秀儿从九公主身后走出,给两人一人倒了一杯温水。 第134章 亲家   九公主眼珠子一转, 再次找到了话题, 柔声道:“黎夫人,有一事你可能不知。这次我三姐找你过来参宴,根本就没有安好心, 一会儿你跟在我身边去她你那儿晃一圈, 保准不会出大问题。”   苏满娘的眼睫颤了颤,仿佛察觉到了微妙的不对。   她抬起眼帘, 尝试着向九公主递过去疑惑的眼神,果真见到九公主面上的表情一松,声音柔软:“你还不知道吧,我三姐根本就是看上了黎大人,想让他做自己的入幕之宾。”   “但三年前黎大人进京时,我三姐已经被他拒绝过,她落不下面子再开口询问, 这才在今天把请你过来, 便是想向你单方面施压来着。”   苏满娘眯起眼睛, 心中蓦然一松,竟有种预想成真的巨石落地之感。   她弯起眉眼,诚挚道谢:“多谢九公主告知。”   弯起眉眼灿笑的苏满娘,面容格外精致好看,仿若是雨后的初阳, 和淡清爽, 却格外能触动人的心扉。   九公主眨了眨眼, 突然深呼吸一口气, 她身后的宫女们忙熟练地上前顺气的顺气,倒水的倒水,掏帕子的掏帕子。   苏满娘:……   她连忙起身:“公主你没事吧。”   九公主差点被未来儿媳妇的娘的美貌给惊地闭过气去,但最终,在要给未来亲家留下好印象的执念下,又带着肚子里的儿子顽强地挺了过来。   她就着宫女手中水喝了两口,顺下去气,有些歉意地拉过苏满娘的手,忙柔声解释:“未来儿媳妇她娘,你千万不要介意,我这只是太过惊喜。”   苏满娘抓住闵嬷嬷的手一紧:“……九公主。”   她好像有点幻听。   九公主在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将心里话给说了出来后,她尴尬了一瞬,而后马上破罐子破摔,直言开口:“黎夫人,你看咱们前后脚怀孕,可不就是缘分?!御医给我查了,我这一胎准是个儿子,我放眼望遍全京城,都没找到一个可能比夫人腹中孩儿更漂亮的丫头了,你看不若咱们结个娃娃亲?”   苏满娘:……   苏满娘被这位不走寻常路的九公主的一记直球,给彻底噎住了。   今天这事儿,但凡她说得稍微委婉一些,她都能想办法糊弄过去。   但是现在,对方这样直喇喇的说出来,她还真没办法糊弄。   苏满娘敛眉想了想,先是向九公主行了一礼,而后温婉笑道:“多谢公主厚爱,只是现如今说一切还早,毕竟还有我腹中的是男孩儿的可能。”   九公主柔柔颔首,却并不怎么当回事:“总归怀了两个呢,应有一个是女娃。”   她现在是越看苏满娘,就越欣喜。   想她未来儿媳妇,现在不过在她娘肚子里时,就能将她娘给整得这般漂亮,那等她长大后,该是如何地倾国倾城。   哎呀,只是这样想想,她就眼眸发亮,呼吸急促,感觉有些受不了。   眼见九公主又有要晕厥过去的趋势,但所幸,在宫女们又要上前给她顺气前,她为了给儿子挣面子,顽强得带着儿子,挺住了。   苏满娘:……   她这下子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她这边查出双胎,前后也才只有几天时间,并没有外传。   这九公主都能知晓,可以想见,她之前得是有多关注她府上。   “而且,黎夫人你也不用担心,如果担心胎儿性别,明日我便可以请太医到你府上,给你把把脉。”   “当然确定性别是一方面,这给你调养身子也是另一方面,到底是我儿媳妇,我要确保她在娘胎时,就能养得白白胖胖。”   苏满娘有些无奈了。   她从未想过,这位颇得盛宠的九公主竟会是这般性格,和这般行事。   “多谢公主美意,只是定亲一事,臣妇还需回去与夫君商量一番,不能独做决定。”   九公主连忙点头:“那是应该的,应该的。对了,你看我这边定亲信物都准备好了,不若你一起带回去给黎大人看一下?”   苏满娘连忙摆手,拒绝了对方的好意:“定亲信物这种东西,还是应双方一起交换,才有仪式感,臣妇这边还什么都没准备呢。”   这亲事信物收下容易,但以后若还想要还回去,可就难了。   她绝对不能随意应承。   这边,苏满娘正与九公主在水榭中“相谈甚欢”,另一边,三公主在与几位命妇笑谈过一段时间后,思及前些日子在马车中看到的那位骑马路过的绝色男子,眯起眼睛询问身边宫女:“那位黎夫人可是到了?”   “回公主,那位黎夫人刚才已经到了。”   “那现在人呢?”三公主有些不悦。   毕竟出门赴宴,先到主人家面前露一次面,是基本规矩。   “刚刚一进园子,便被九公主的人给请走了。”   “小九?”三公主眉间褶痕加深,她对于这位自小身子羸弱、生性敏感的九公主,印象并不好。   因为她几次在面对九公主时,都被她动不动捂着胸口厥过去的行为,给坑了好几次。   而且你还不能说对方是在装晕,因为经过数位御医诊断,人家身体就是那样。   见花悲伤,见雨流泪,你这说话稍微重一些,可不就得接受不了刺激,晕厥倒地。   在九公主那里吃了几次闷亏后,她就不再去搭理九公主那个短命鬼,成天晕啊晕的,指不定哪天就倒在那里再也醒不过来,她可不愿去平白招惹晦气。   但谁想,小九那短命鬼的身子,就这样拖拖拉拉地长大,拖拖拉拉地及笄,拖拖拉拉地成了亲、还怀了身子。   虽然她一直就动不动就晕倒一回,但那小身板却越活越康健,一直没给活到棺材板里,也让三公主每每想起,都是一阵扼腕。   原本在听闻今天九公主挺着一个八个月大肚子过来参加她的赏花宴时,她就对下面宫人招待要好好伺候,能做事就别说话,隔离无关人群,别给刺激早产了,到时候这罪名还得扣在她头上。   却没想到,“原来小九也认识黎卿的夫人的吗?”   再或者,她只是因曾经想要嫁给黎卿不成,特地来寻他夫人来出上一口气?   三公主眯起眼睛,笑容妩媚勾人,红唇轻启:“既如此,便暂时不去管她。等她何时与小九谈完了,再请过来,我们好好谈谈。”   等那位黎夫人在小九那边受够了气,再请过来,想必,她们之间的谈话会更加顺利一些。   “是,公主。”   然而,三公主想得很好,水榭那边却根本不按她的计划走。   九公主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这一整个赏花宴过程中,全程都拉着苏满娘在身边,根本没有让她离开过她的视线。   即使是在上午,苏满娘提起要去给主办宴会的三公主请安,免得失礼时,九公主都为了给自己儿子挣脸面,坚.挺地将儿子给挺了起来,与她一起慢悠悠地去她一向讨厌的三姐那里露了面。   边走还边与苏满娘道:“我三姐那人一向奸诈,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我有义务保护我未来的儿媳妇在她娘肚子里赖到最后一刻。”   从始至终都没有应下这门亲事的苏满娘,此时已经无力反驳。   今儿个天气还挺热的,反驳多了,还得喝水更衣如厕,太过麻烦。   九公主却没有体会到苏满娘的无力,只以为未来亲家这是终于被自己的诚意感动,状态越发精神奕奕。   于是等了半天终于等到苏满娘的三公主,看着仿若是与她黏在一起的九公主,心里好像日了狗了。   这和她一开始预估的有些不对。   不是应该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吗?   现在两人就差把手言欢,又是一个怎样的剧情?!   “臣妇黎苏氏,给三公主请安。”苏满娘挺着一个微鼓的肚子,给三公主行礼。   “民女黎霜/黎雪,给三公主请安。”黎霜、黎雪紧随其后。   在深宫中见多了有孕妇人的三公主皱了皱眉:“你……不是刚刚有孕四个月?“   她怎么瞧着这肚子的大小,好像有五个来月。   苏满娘垂首回道:“回公主,臣妇之前也感到奇怪,所以前些日子寻大夫把脉,大夫说怀的应是双胎。”   三公主诧异地看了苏满娘一眼。   对于女人而言,怀了双胎不仅代表着福气,还代表着危机。   毕竟生下一个孩子就得用掉全部力气,这生下两个,还不得在鬼门关前连着走上好几遭?!   然而这毕竟是别人家的喜事,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温声道了一句恭喜,随后就准备把她今天请苏满娘过来的目的提上一提:“黎夫人……”   “哎呀三姐,”九公主不胜娇弱地深呼吸一口气。   见她这熟悉的模样,三公主被唬了一跳,连忙抬手,要让身后的宫女上前,可千万不能让小九今天在她这园子里早产。   下一刻,还不等她开口,就见倚在身后宫女怀中的九公主已然缓缓睁眼,不胜娇弱地低喘了两口,而后又坚强地直起身:“三姐,你看黎夫人如今正怀着双胎,身子也容易疲累,所以不如咱们今天就先少说两句,我先带人下去休息,你看呢?”   那模样,就好像她刚才那副喘不过来气的模样,只是她的错觉一般。   三公主:……   她有些怀疑小九是不是都是装的,但在观察到她有些微白的耳垂颜色,又放弃了这个想法,连忙摆手:“那你们便自去吧,小九你要好好休息,不要累着。”   今个儿可千万不要在她的园子里早了产。 第135章 掉牙   九公主笑盈盈点头:“多谢三姐体谅, 那边的水榭妹妹就先占了,我带黎夫人在那边休息。”   “去吧去吧, 我会吩咐人不许打扰。”   直到带着苏满娘离开了三公主的视线, 九公主才得意地挺了挺肚子,她刚才又在儿子未来岳母的面前,给他保住了面子,坚强的挺了过来。   转身, 还不忘和苏满娘活跃气氛:“黎夫人,你千万不要害怕,我不会晕倒的。”   苏满娘心里其实已经开始怕了。   坐着的时候还不明显, 这一站起来,她才发现九公主的肚子已经挺大了。   这万一受到的刺激一大,晕倒或者摔倒,她真是无论怎样都承担不起。   她小心翼翼地走在九公主身边,以便再出现意外能够随时救场:“这次多谢公主相助,臣妇不胜感激。”   “黎夫人客气了,谁让咱们是未来亲家呢。”   言罢,九公主还自来熟地牵起苏满娘的手,表示亲昵。   苏满娘的手沁凉沁凉的, 在这炎热的夏季,握起来相当舒服。   九公主的手不自觉地在她手上摩挲了两下,心中默默祈祷, 如果她未来儿媳妇也能够遗传到黎夫人这身夏季沁凉的皮肤, 那就是完美、太完美了。   苏满娘没有应声, 而是回身对身后的黎霜和黎雪道:“你们去那边小姑娘们聚集的地方自玩去吧,带好身边人,如果有事,便让人过来寻我。”   黎雪和黎霜恭敬向苏满娘福了福身:“是,母亲。”   言罢,两人又向九公主行了一礼,便各自带着身边的婆子丫鬟离开。   远远的还听到九公主的声音:“你这两位继女长得都还不错,特别是那位穿着粉蓝色绢纱裙的那个,小模样是真的好看,性情也颇合我胃口。”   “九公主过赞了,不过我那大女儿性情确实不错……”   黎霜的手指轻颤,她微微侧头,看了眼身边的黎雪,方才萦绕在心间的惊恐逐渐转为委屈。   “雪姐姐。”黎霜轻声唤道。   黎雪侧身看她,展颜轻笑:“霜妹妹不要怕,有母亲在呢,不会有事。”   今天这一出,如果只是母亲面对那位对父亲别有企图的三公主,她可能还会有些担忧,但是经过刚才那一出,她也能看出,那位九公主也明显不是一个善茬。   有九公主的庇护,母亲一定不会有事。   黎霜动了下唇角,她想说她没有担心母亲,只是想和雪姐姐说说话。   想问问她,她是怎样在刚才那样可怖的场景中做到面不改色、落落大方,得到了九公主的夸奖。   想和她说说,还没有出生的小妹妹现在早早就被九公主相中,想要讨做儿媳,她已经八岁,雪姐姐也已十岁了,是否有想过她们的将来……   但是,她看着黎雪眼底的清冷与平淡,一下子就怯了,甚至一瞬间,她的心中更加委屈。   不知是否是错觉,她直觉雪姐姐并不想听她说出她的心里话。   “……也是,我相信母亲。”嗫嚅了下唇瓣,半晌,黎霜吐出这样一句话。   黎雪松出一口气。   她大概能够猜到黎霜想说什么,但这里是三公主举办的赏花宴,周围每隔几步都有耳朵,并不是她能畅所欲言、发泄情绪的好地方。   “开心起来,一会儿我们就要去认识京城这边的小姐们。”黎雪见黎霜的神情肉眼可见的胆怯和沮丧,耐着性子劝说。   春喜见黎霜的模样,心知她多思多想的老毛病又犯了,也上前轻道:“小姐,这可能是您在金钗之年前,能够出席的唯一一场大型赏花宴了。您开心一些,趁着这个机会多结交几个手帕交才是正经。”   何妈妈也上前道:“小姐,您和雪小姐这次出来,代表的可是黎府的脸面,您可千万不能在今天……今天出席的可是京城上层圈子中的大部分女眷,如果您表现欠佳,以后说起来可不会好听。”   不仅不会好听,还可能会影响黎霜未来的亲事。   虽说黎霜现在年纪还小,四年后想必该忘的也忘了大半,但是万一还有人记得呢。   黎霜紧紧咬唇,将心中的委屈和酸涩尽力压下,颤声道:“我知晓的,妈妈不用担心。”   黎雪眉梢稍微舒展,没过一会儿,又紧跟着再次皱了起来。   来之前李妈妈便与她分析过,像是今天这场赏花宴,能够出席的大都是京城各家中的嫡女,会有庶女,只是能来这里的,大多也都是在家中娇宠着的,与嫡女层次分明。   她的养女身份本就比庶女还要次一等,今天的赏花宴最好跟在黎霜身边,不要太抢她风头。   但现下看黎霜模样,却明显是心不在焉、立不起来的模样,这可让她该如何处理。   等两人到达小姐们的聚集处时,之前黎雪担心的问题果真应验。   黎霜一向情绪上来,很少能够止得住,今日虽强行止住了,情绪却显然不高。   有几位小姑娘过来与她攀谈,见她回应慢半拍的模样,只以为她不想搭理她们,于是便慢慢地对她冷了下来。   黎雪看着她那模样就替她急,在她看来,黎霜这样子明显就是分不清主次。   她拉住黎霜的手,轻轻攥了两下,示意她打起精神,然而却收效甚微。   没办法,黎雪最后只能拉着怯怯坐着无人搭话的黎霜换了一个位置。   那块区域她之前观察好了,大都是些小家族或低阶官员家的女孩儿,她俩的身份虽然在大家小姐面前很不够看,但是去那边,起码不会遭遇冷脸。   之后的情况也果真如黎雪所想,两人受到了热烈欢迎。   即便黎霜看起来心情不愉,依旧有不少姑娘凑过来与她说话,逗她开心。   在这种氛围下,黎霜的心情逐渐好转,脸上也逐渐有了笑的模样。   直至她取过一枚糖果,放入口中轻嚼,听到了“嘎嘣”的一声。   黎霜动作僵住,她用帕子紧紧捂着嘴,低头,缓缓吐出来一口血水,以及一颗小白牙。   黎霜:……   她眼睛眨了又眨,又眨了眨,瞬间,之前被她压抑了半天的泪水,似寻到了一个突破口,迅速涌出眼眶,仿似决堤一般,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呜……”   黎雪急忙起身:“快,霜妹妹你快将糖吐出来,用水漱漱口。”   周围的小姑娘们也注意到刚才的情景,纷纷围上来劝说:“霜妹妹,你要换牙了,这可是好事,别哭。”   “就是就是,掉牙是好事,掉牙证明霜妹妹你要长大了。”   黎霜在周围人的关心声中,有些不好意思,只是眼泪上来忍也忍不住,她动了动唇角,轻声哭着为自己寻了个理由:“可是丑。”   周围的小姑娘们纷纷抿唇笑了起来。   “不丑不丑,霜妹妹我教你,你说话时用手捂着唇就可以。”   “对啊,我曾经就是这样,为了遮掩嘴里缺了颗牙,我是笑也捂唇,说话也捂唇,就连喝口茶水也捂一下唇,结果我娘和兄长那阵子都夸我长大了,颇有贵女风范。”   其他人听着她的话也是被逗得乐到不行。   “怪不得现在看你身上都带着三四条帕子,原先还说你用帕子费,原来根子在这里啊。”   “哈哈哈……”   黎霜也跟着笑了起来,她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又放下来继续捂着唇。   指着胸前刚才不小心沾染上的血迹,细声道:“那你们先聊着,我去收拾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黎雪见状,连忙起身:“我陪你一起。”   黎霜摇头:“不用不用,我很快的,雪姐姐你在这边等我就行。”   黎雪还要跟,却被了解黎霜秉性的何妈妈劝住:“雪小姐,无碍的。老奴跟上,一会儿再陪霜小姐去换件衣裳,您留在这边就可以。”   黎雪还是有些不放心,在她身后,李妈妈轻轻拽了她两下袖子。   她抿了抿唇,到口的话咽了下去,转而颔首道:“那好,你们小心些,有需要就回来叫我。”   事实上,黎霜的问题也是真的不大。   她身上只是刚才吐血水时,沾染上一点血迹。   但既然好容易寻了个借口出来,她就准备将憋在腹内的泪水都哭出来,再回去。   于是,在等待何妈妈去马车上为她取备换衣裳时,她将春喜也打发走,为她取一个冷水帕子,一会儿用来冷敷眼睛善后,便一个人坐在女眷更衣厢房不远处的假山下默默哭泣。   她要哭,要尽情发泄,谁也不能阻止。   周锦程听到那轻微地细声哭泣,循着声音走到假山后,看着身子缩在假山角落、仿若一只小鹌鹑的娇怯小丫头,诧异地扬了扬眉:“是你?”   黎霜身子一僵,她睁着双红彤彤的眼睛回头,看向突然出现在身后的长身玉立少年,突然用帕子先遮住嘴,后遮住脸,不自觉地哭得更大声了。   周锦程:……   另一边的水榭中,宫人们早已准备好了软榻,而且,为了照顾今天大概会被困在九公主身边一整日的苏满娘,这软榻还特地准备了两张。   九公主今天也确实是有些累着了。   她在被宫女们扶回水榭,舒适地躺在软榻上后,眼睛就有些迷糊。   感觉自己就要坚.挺不下去了,她赶紧勉强打起精神,对苏满娘轻声道:“黎夫人,你现在身子也重,不若就在这里躺着休息一下吧,反正我也不介意。”   苏满娘只是稍微有些累,还在承受范围内,毕竟她现在月份还小。   但见九公主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的模样,她还是顺从地在软榻上躺了下来:“如此,便多谢公主体逊。” 第136章 发簪   九公主满足地勾着唇。   之后, 还没等苏满娘在软榻上调整好姿势,她便已经迅速进入梦乡。   苏满娘:……   水榭之中, 微风和煦, 阴凉清爽,在清新水汽的环绕下,苏满娘眨了眨眼。   她感觉自己今天的经历有些神奇。   原来,拥有一个外貌出色、五官绝美的夫君, 收获的可能不仅是一个个前仆后继的情敌,还可能是一个个前仆后继的亲家。   而且还是对她可能怀上的女儿,分外觊觎的亲家。   如此想着, 苏满娘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自己的肚皮,心想,这里面如果是两位千金,那日后想要打她女儿主意的人家岂不是还要翻倍?!   如此想着,哪怕现在她还不知晓自己腹中是否有女儿,到底有几个女儿,也不禁为她们未来婆家的挑选方式忧愁起来。   就在这种似有似无的忧愁情绪中,伴随着湖边清新的水汽,四季园中若有若无的花香, 苏满娘的意识也逐渐昏沉,缓缓陷入梦乡。   四季园的另外一边,三公主听到宫人的汇报, 不由抽了抽嘴角。   所以这两个孕妇, 现在是一起去小憩了?!   一觉睡醒, 刚好赶上用午膳。   九公主因为身体缘故,不想去女眷堆里去闻那刺鼻的脂粉味儿,愣是拉着苏满娘没去上桌,只是让身边得用的嬷嬷去厨下挑选了一些适合孕妇食用的饭菜带了过来。   在等待的过来,她一边摩挲着苏满娘被名贵护手脂乳保养过的嫩白沁凉双手,一边与她道:“黎夫人我与你说,咱们要对我未来儿媳好一些,那边的味道太乱,咱们不要去闻。”   苏满娘:“……”   刚刚睡醒,有些口渴,不想说话。   如此一来,直至下午过半,苏满娘也没能到女眷们的聚集区去与其他人说上几句话。   只因为九公主全程都在拉着她闲谈,聊天的话题还不是别的,是关于她未来女儿,九公主未来的儿媳妇。   “听闻女娃娃在腹中时,要多喝些牛乳,如此她出生后,皮肤才会像牛乳般嫩滑。”   “我觉得粉色碎花布料,最适合给小女娃做衣裳。”   “等我儿媳妇出生后,黎夫人可一定要经常带她来我府上,让我陪她一起玩耍。”   苏满娘:“公主,其实关于这事……”   九公主深呼吸一口气,将手放在胸口。   苏满娘默默咽下了下半句,算了,当她没说。   她根本承受不住九公主在她面前晕厥、甚至因此导致早产的代价。   虽然苏满娘并不清楚,她即便真有了女儿,她带她去九公主府为何不是和她儿子玩耍,而是和她玩耍,但短短时间的相处经验告诉她,多问无益,闭上嘴巴默默聆听就好。   临到宴席散场,苏满娘终于得以与九公主告辞,在去水榭旁与两个女儿汇合后,几人便一起与三公主辞行。   在大庭广众之下,三公主自然不好说些什么,只是让宫女送给苏满娘一枚木盒:“明明是我请黎夫人来这四季园中游玩,却让黎夫人被我九妹拉着说了一整日的话,这木盒中的簪子便是给夫人的赔礼,万望夫人收下。”   苏满娘本来准备推辞的动作一顿,笑道:“三公主严重了。臣妇与九公主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并无需赔礼。”   三公主优雅勾唇,看着她笑得妩媚且意味悠长:“你有孕在身,最近一段时日行事想必不是很方便,便在府中好好休养。本公主与你一见如故,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到的,且尽可放心来麻烦我,无甚干系。”   这话虽说好听,但配上三公主那意味深长的妩媚眼神,无端得让苏满娘心中有些不舒服。   因不解其意,故而苏满娘回答得相当谨慎,只是温和道:“与公主初次见面,无亲无故,实不敢叨扰,让公主挂心了。”   三公主却不再多言,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宫女送客。   直到上了马车,苏满娘还在思忖着方才三公主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她摩挲着玉盒,看了对面两位女儿一眼,轻轻打开其上的卡扣看了一眼。   只一眼,便让她面色微沉,直接将盒子又合上,交到六巧手中。   刚刚苏满娘动作太快,六巧并未瞧清楚,只疑惑道:“夫人,可是这里面的东西有何问题?”   苏满娘颔首:“回去再说。”   闵嬷嬷坐在一边微垂下眼帘,仿佛她刚才从那木盒的缝隙中,什么都没瞧到一般。   回到黎府后,苏满娘让黎霜与黎雪回清芷院中休息,自己则带着丫鬟婆子回到了主院。   去掉钗环首饰,褪去了华丽的衣衫,净面洗漱后,苏满娘便躺在床榻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六巧见苏满娘已经睡熟,轻手轻脚地给她盖上被子,又放下床帐,为她遮去了外面的光线,便坐在床边的脚榻上守着。   晚间黎锐卿一回府,就得到了闵嬷嬷传来的消息。   他嘴角不由往下撇了撇,嗤笑:“真是哪里来的饿死鬼,都想要来叼我这口小嫩肉。”   他的肉是那么好叼的吗?!   他的肉迄今为止,也只给他夫人叼过。   哪怕上午在水榭中已经小憩了一会儿,由于今日精神一直紧绷,再加上马车上来回颠簸得实在难受,苏满娘回来后还是睡得时间有些长。   等苏满娘醒来时,时间已几近卯时。   卯时,是她之前每日晨间起床去澄心院请安的时间,但是自从她有了身孕后,已经许久都未曾在这个时候睁开眼过。   刚刚醒来,她的意识还有些迷糊,等回想起她入睡前的状况,就觉得肚子有些受不住的饿。   而且,这一察觉到饿之后,便是饿得头晕,饿得恶心,饿得整个人都虚弱无力、心慌气短。   她侧头,看着还在熟睡过程中的黎锐卿,微动了动身子,旁边黎锐卿瞬间睁眼,看着她呼吸急促的模样,迷糊道:“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苏满娘:“饿。”   她现在饿到几乎能吃掉一头牛。   算算昨日里,她只吃了两顿,一顿早餐,一顿午餐,剩下的晚餐一不小心给直接睡过去了。   而且那午餐,她为了不太失礼,还没敢多吃,只是比照着九公主的饭量,又多用了两成。   黎锐卿马上抬手,拉了下铃铛,下床去餐桌上拿了盘昨晚特意留在房内的糕点,给苏满娘先用着,又对进来的丫鬟吩咐:“用昨夜一直熬着的鸡汤下碗细面过来。”   “是,老爷。”   回到床榻边,他看着苏满娘半坐在床榻上,就着盘子吃糕点的虚弱模样,莫名有些心疼。   让丫鬟进来换了壶热水,他亲自给苏满娘斟了一杯热水,递了过去:“慢慢吃,稍微垫垫,一会儿还有细面吃。”   苏满娘颔首,一连几枚糕点下了肚,她虽说还是被饿得有些心慌,好歹也没有刚开始那么难受了。   将糕点盘子递给黎锐卿,苏满娘又将热水小口小口地抿了下去,这才感觉舒服一些,与黎锐卿打趣道:“看来这怀两个是真的不经饿,我之前都未曾饿成这样过。”   黎锐卿将糕点盘子和茶杯都放下,重新坐回到榻上,将她揽在怀中,伸手与她一起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鼓鼓的肚皮:“那就等他们两个出生后,好好收拾一顿。如果是女娃,就丢给九公主,男娃就丢给母亲。”   左右他已经将他们的未来安排得明明白白。   苏满娘有些无语:“怎么,你还真将九公主的话当真,要和她订娃娃亲?”   黎锐卿轻抚着她微拢的眉峰,笑:“怎么,先不提以九公主的执着劲头,如果生了女娃,咱们好不好拒绝的问题,就说现在,像是九公主那般脾气和软还好欺负的婆母是真的少有了。”   “咱闺女以后肯定会像我,从里到外都厉害,嫁到那样的人家不会受欺负不说,还能一嫁过去就如你这般执掌中馈,那该多好。”   苏满娘也感觉他这话有几分道理,却仍旧不愿这样早定下来,只道:“那便之后再看吧,妾身这都还没见过,就早早地将她给定出去,总觉得心中不熨帖。”   黎锐卿的手指轻轻滑过她自从怀孕后没有丝毫变差过的皮肤,笑:“也行,都依你。如果万一里面有两个闺女,咱们就再为她寻一个简单的家庭,找一个好欺负的婆母。”   苏满娘:……   很快,鸡汤面被端了上来,苏满娘坐在桌前,执起木筷,一点点将面条吞吃下腹,身子很快就暖和了起来。   这时,她才来得及将昨日发生的事与黎锐卿说了说,说到最后,她还将那枚三公主临行前送她的玉盒拿了出来。   樟木盒子的软布上,静静放置着一枚鹅黄色的母莺簪,样式可爱,色泽活泼,看起来颇为精巧喜人。   苏满娘看着它的目光却极为清淡:“临走前,还和我说什么我有孕在身,行事不是很方便,某些事情其实可以偶尔麻烦她一下,无甚干系。”   “我当时就感觉奇怪,在马车上打开这玉盒后,看着里面放了一枚鹅黄女莺簪,才知晓她是什么意思。”   三公主她这是想睡她夫君。   大概是在正主面前没行得通,就跑到她面前来准备敲敲边鼓。   想到这里,她心下又是一阵气闷。   伸手在黎锐卿的腰间拧了一下,听他发出舒爽的轻哼,又有些奇怪抚了抚自己的面颊:“莫非我长的是那种憨厚的面相?”   这才让对方认为她软弱可欺?   黎锐卿激动地面色发红,也不管她在喃喃自语个什么,直接伸手打横,将苏满娘整个儿给抱了起来,小心放置于床榻之上。 第137章 三公主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 还带着些灼热的激动与兴奋:“不管那个老女人, 为夫自有办法收拾她,好闻筠你先管管我。”   “……可,妾身才刚刚吃饱,现在不应剧烈运动。”苏满娘还没从这话题的急剧转换中缓过神,不明白他这情绪怎么上来得这样快。   “闻筠,好闻筠, 你只需动手……”黎锐卿宽衣解带,昳丽的桃花眼中波光冽艳。   “……”   没过多久,刚刚还在严肃生气的苏满娘,到底没能抵抗住某人的美色.诱.惑,床榻间很快便传来一阵阵男子的愉悦低哼。   *   三公主这些年一直肆意尝鲜,在内豢养有无数清秀俊美的小面首,在外裙下之臣无数。   这些在京城中, 早已不是什么鲜为人知的秘密。   人们往往在听闻三公主又睡到了谁后,也只是将之当做桃色八卦和新闻来品评诉说,少有人会将之当成一件大事。   毕竟皇家公主嘛, 连三公主自己的驸马都不在意了, 别人又哪里会管这种闲事。   当然, 以上想法仅限于今日早朝之前。   在今天的早朝上, 监察院中一位出名头铁的御史大人郎英, 义正言辞地参了三公主一本。   参她虽贵为皇室公主,却以私睡朝廷官员为手段,为自己经营人脉网, 企图渗透朝廷内政,其身不正,其心可诛,圣上应马上严惩,以儆效尤。   当时康元帝听到他这话,差点没将自己的嘴巴给气歪。   他这三公主,确实喜欢尝鲜,而且口味还比较挑剔,要么喜欢睡的是样貌好看的,要么喜欢睡的是有实力、且有人格魅力的。   在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京城文人圈子里,都以成为三公主的入幕之宾为荣。   这些康元帝都知道,但如果把这件事上升到企图渗透影响朝政这种高度,就有些夸大其词。   “郎爱卿啊,咱们说话要讲究真凭实据。朝堂之上,咱们应该讨论家国大事,而不是儿女情长的小事。”   如果是一般人,在听到皇上这略带警告意味的话后,可能就心中有点逼数的顺坡下驴闭嘴了,但显然郎英他不是一般人。   “回皇上,经微臣一番细致地探查发现,这其中还真和家国大事有些关系,皇上若是不信,请一瞧微臣奏本。”郎英恭恭敬敬大声回答。   那一整个模样,便是特别的有底气,特别不怕别人说嘴的样子。   康元帝心下迟疑,他摆了摆手,示意身边太监将郎英的奏本呈上,而后一边观察着郎英神情,一边将奏本翻开,逐字阅读。   这一翻阅,康元帝面上的神色便从镇定,逐渐转为阴沉。   他幽深地眼眸注视着这上面一个又一个名字,半晌,深沉地微抿唇瓣,尽量平静开口:“此事等朕细查过后再议。”   三公主此事,事关皇室声誉,并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下处理,哪怕他有再多怒火,此时也要压下来处理。   之后也不等郎英这头铁的老铁驴还想说些什么,他便径自宣布退朝。   下朝后,康元帝满怀怒气的回到了御书房,将郎英的奏本从头到尾仔细阅读了一遍。   从这份奏本上可以看出,他那位三女儿虽说口味比较挑剔,却并非所有好看的男人都行。   能入其裙下的,除了她自己豢养的面首,和一些名声颇为不错的文人之外,剩下的都是本身具有一定实力和官位的。   六部之中,从上到下,挑着长相不错、年纪不大的,都给睡了全。   再剩下的,就连御使、外省封疆大吏,都有她的入幕之宾。   而且,她这挑男人的眼光还非常独特,同一官位的男子,绝不会挑选第二位,还有各大世家的文人公子……   如果他不是知晓,郎英这奏上来是一个他三女儿的猎艳名单,他更嘱意这份名单是一个被精心布置好的情报网。   “暗一。”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御书房,跪伏于地:“主子。”   “去查查这奏本上的名单,是否属实。”   “是。”   暗影悄无声息地将那奏本取走,没一会儿待誊抄完毕,又将原本归还,再次消失在御书房中。   康元帝若是真想查实什么事儿,那便少有人能对他隐瞒。   这份密密麻麻的名单,暗卫们认真查实下来,也只用了三天。   三天后,皇上看着被暗卫奉上来的名单,发现上面的人数不仅没有减少,还又增加了数十人。   而增加的这部分人,竟然还有他现在御前比较得用的几位御前护卫,就连大内高手都有两人。   康元帝一下子惊悚了。   阴谋论了。   他这位三公主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现在看到这名单,他都不用问她是不是想做什么,而是他自己就先相信了,她肯定想对自己做些什么!   当晚,康元帝根本没把三公主召到御前自辩,直接就给她下了训斥圣旨,褫夺她的二品公主封号,直降正四品。   一下子由原本高高在上的公主位置,降到和往常那些她根本就不愿睁眼去瞧、一个劲儿讨好她的命妇们一个品阶,三公主表示接受不了。   她在接完圣旨的第一瞬间,整个人就是晕眩的。   她知晓康元帝是一个爱欲其生,恨欲其死的帝王。   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将她自己的优点和缺点在父皇面前展现得明明白白。   她就是贪恋美色,看到有优秀的男子便忍不住尝鲜,这点好色的小毛病几乎与父皇一般无二。但是除此之外,在别的大是大非上,她并无其他问题。   莫非三天前郎英参自己的奏本,真的有写什么实质内容?   三公主深深地恐慌了,如果郎英的奏本中真的有什么实质内容,那父皇现在恐怕当真想要弄死她。   出轨尝鲜这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在踏出第一步后,她便对尝鲜这事乐在其中,无可自拔。   她喜欢不仅好看的,还本身具备一定实力和官位的,且越是难以征服的男人,她品尝起来就会格外美味。   如果说一开始,她确实是打着尝鲜的主意,但是后来,在发现这种做法的好处后,她就开始有意识地往拓展自己的人脉网方向发展。   这份人脉网在不少时候,很是为她的胞弟三王爷,提供了不少方便。   那现在,她是完了吗?!   几位老太监和嬷嬷站在不远处,拿着名册将超出四品公主数量的宫人带回宫中,随着一个个名字被念到,宫人们一个个站出。   三驸马等传旨太监离开后,才缓缓起身,看着跪在地上痴痴看着圣旨的三公主,嘴角扯出一丝嘲讽的笑容,而后径自挥袖,转身离开。   废太子府。   阴郁寡言的青年在石桌的棋盘上敲下一枚白子,他看着棋盘上已经能够看到希望的白子,语带讥讽:“曾经欠了我的,现在一个个的,都要给我还回来。”   在他身后,身形干瘦的老太监静静垂首,一言不发。   半晌,一位小太监在院落门口向老太监打了个手势,老太监马上会意,低头轻道:“主子,婉婉姑娘过来了。”   周攸彦手上的动作一顿,唇畔的讥讽迅速收起。   再次抬眼时,眉宇间只剩下了一分阴郁,两分落寞,衬着他有些苍白的面色,仿似个病弱的小可怜一般。   苏婉婉端着厨下刚刚做出来的枣子糕进了院子,对周攸彦规规矩矩地福了福身,轻手轻脚地将枣糕食盒置于石桌的一边。   见周攸彦只默默地盯着棋盘怔怔发呆,全无动那枣子糕的心思,她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声。   多年在宫中受到的苦楚告诉她,宫中的主子重视规矩大于天,在没有主子的允许下,不能私自开口。   然而她想了想之前七皇子帮她给家中传信,帮她请大夫,之后每每她出言关心他时,他都会来上一句已经很久没有人关心过他之类的话,又有些惴惴难安。   苏婉婉深呼吸一口气,在心中想着一件该问的事作为兜底,轻声呼唤:“主子爷。”   周攸彦缓缓抬头,他的面色是苍白的,眼神却是空茫且脆弱的:“是婉婉啊,怎么了。”   见他没有生气,苏婉婉松出一口气,弯起眉眼笑道:“主子爷,这枣子糕是厨房刚刚出炉的,您要不要尝尝看。”   周攸彦注视着她面上的小巧酒窝,怔了一下,而后低头看着食盒中还散发着热气的枣子糕,语气似是迟疑:“这个,好吃?”   见他有些心动,苏婉婉连忙大力点头:“好吃好吃,特别好吃。”   “主子爷奴婢和您说,刚刚这枣子糕还未出炉时,厨房外面养着的那两只大白和二白,弯着脖儿的就要往厨房钻,当时还是奴婢在旁边,废了好一番力气才将它们给赶回栅栏里面关好,真的是香飘四里,勾得人馋虫都动了。”   “现在这枣子糕虽说稍微凉了些,但是温度可刚刚好。”   她的语气轻快,表情愉悦。听着她在旁边说话,仿若能身临其境,将之前厨房发生的情景在眼前又重现了一遍。   周攸彦缓缓垂眼,尝试地将糕点放入口中咬了一口。   他看着面前笑容甜美,仿佛生活中的点滴都能发现快乐源泉的姑娘,恍惚间与其年幼时的影像重叠起来。   “真甜。”他优雅地将口中的枣子糕咽下,开口。   “是吧是吧,厨房的李大厨说了,这枣子糕可是他家的祖传秘方,传男不传女,都已经好几代了,肯定有其独到之处……”   在少女清甜的嗓音中,周攸彦不自觉地,便将那枚香甜的枣子糕一口口地用完,旁边苏婉婉适时地端来一杯热茶。 第138章 解决   见她站在旁边停了下来, 不再说话, 周攸彦抬头道:“你怎么停了?”   苏婉婉一怔,迟疑地绕了两下手上的帕子:“诶?能说吗?”   周攸彦思及她在与他失去联络那些年的经历,点头:“能说,听你说话时,心情会很好。你说,我听。”   苏婉婉展颜一笑, 眉眼弯弯,响亮地诶了一声,又欢快地像是一只百灵鸟一般,开口为他说着方才厨房的趣事。   在她欢快的讲述声中,周攸彦的眉梢缓缓舒展。却又在思及她明年将要出宫的事情,不悦地皱了起眉来。   今年距离明年,只剩一年。   苏婉婉是想要出宫的, 他知晓。   她一直惦记着她的家人,而且据他所知,她的家人也一直惦记着她。   甚至苏家她兄长嫂子侄子侄女那边, 现在不仅早已为她相看起人家, 还为她耗费大半家资, 筹备出来的丰厚嫁妆。   虽然那些人家以他的眼光来看, 总是能挑出各种各样的毛病。   但与他们相比, 一直被困在废太子府中、连街市都去不得的自己,却缺点更甚,毛病更多。   所以, 他要放她出宫吗?   周攸彦坐在石桌前,看着面前欢快地诉说着厨下趣事的姑娘,眼底快速闪过一丝迷茫,却又在下一刻,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起来。   他这莫不是被关了几年,就被关得失去了野性?   他想要的,就算拼劲一切也要得到。   如果武力不行,那就智力凑。   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也要将他想要的握在手中。   “主子爷,您也感觉很好笑,是吧是吧。”   周攸彦施施然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轻笑颔首:“确实好笑。”   “嘿嘿,奴婢当时也是乐到不行……”   周攸彦站在阴影下,看着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女子狠狠地眯起眼睛,那目光仿若是一只被憋久了,终于准备舒展筋骨、即将进行猎食的猎豹,暴烈且凶残。   她说她会陪着自己。   既然年幼时的她已失约,那之后她便要将之前欠他的全部补回来。   至于剩下的这一年,他会将原本属于他的东西,原原本本的全部夺回来!   丝毫不落!   *   黎府,当苏满娘听闻三公主被贬斥的消息时,已经是事情发生后的三天后。   她有些诧异地看着旁边正在为自己剥桃子皮的黎锐卿:“这么巧?”   她之前刚和黎锐卿告了三公主一状,三公主这就倒了?!   黎锐卿向她无辜眨眼睛,见她怀疑,无奈叹息:“我是准备对她做些什么,但是你相信我,我根本还没来得及去做,她就被人搞了,谁知晓她又得罪了谁。”   苏满娘被他用银签子叉过来的蜜桃块堵住了嘴巴,慢条斯理地嚼了嚼,又道:“你最近怎么这样闲。”   之前在辛图城时,他几乎都是忙到中午不能回来吃饭,晚上有时也都很晚回来,怎么到了京城之后,反倒还闲了下来。   不仅中午能够按时归家,甚至晚上都能按时回府。   这样看,岂不是说京城这边的职务要比辛图城那边轻松很多?!   黎锐卿眯起眼:“初来乍到,先不用急着表现,不过最近马上就要忙起来了。”   最近闻筠的胎像也安稳下来了,或许他也该回去处理那几个给他添堵的小耗子了。   苏满娘见他神情轻松,不以为意,心也跟着放松下来,转而说起其他:“明天我为霜姐儿和雪姐儿寻来的女先生也该到了,这次还多亏了上次来咱家参加乔迁宴的那位吴夫人介绍。”   “吴大人他人也不错,她俩最近如何?”   苏满娘想想两人最近来请安时的状态,开口:“雪姐儿倒是一如既往,霜姐儿前一阵好像有心事,心情一度低迷。”   “但是在四季园归来后,她心情又重新恢复了,小姑娘果真还是出去和同龄人一起玩玩比较好。”   “哦?”黎锐卿眯起眼睛,食指敲了敲桌面,将此事记在心里。   清芷院中,黎霜趁着午睡的时候,整个人窝在床帐里面。   她看着手心中一枚小巧的翠绿色翡翠蛐蛐,想着之前在赏花宴上遇到的那位少年,稚嫩的面上现出一抹怀揣着小秘密的兴奋,口中无声低语:“竟然是位世子吗?”   之前给黎锐卿在官场下绊子的,是陈吉信那四位纨绔,他们身上均挂着家中给买的武官虚职。   难得等到仇人的他们,自从黎锐卿进了京城后就摩拳擦掌,要给自己报一报之前深仇大恨。   只是这件事,在上次他们与黎锐卿谈过话后,便不再像是原先那样乐衷了。   虽然讨厌依旧是讨厌,但是现在,祁凡和印卓第一讨厌的人已经变为了印卓姨娘的庶弟,那位私自动用印家的人脉,将他的红珊瑚生辰礼给更换了主人的罪魁祸首。   最近印家是一团乱。   印父虽然比较偏宠他那位姨娘和她生下的那位庶子,但对于嫡子之前有多喜欢九公主也是知晓的。   听嫡子说了这件事后,虽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年,往事不可更改,但还是将那庶子给关在家中闭门思过。   并且还认真检讨了自己一下,他确实对于这位庶子有些过于偏宠,这才养大了他的胆子,敢用家中的人脉胡作非为,毫不尊重友爱嫡子。   为此他直接停了原本准备庶子买个虚职加身的计划。   虽说这个结果印卓并不满意,但看印父的模样,明面上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等几人忙过这一阵,又凑到一起相聚时,才想起之前给黎锐卿找麻烦的第三计划早就已经执行。   祁凡询问:“那咱们还继续找他麻烦吗?”   印卓神情低落,没有说话的兴致。   他虽说定了亲,但是对方姑娘家在定亲不久之后,便父亲去世,这亲事也就耽搁下来,暂时还没有成亲。   因此,他对于九公主的感情虽说淡了,但乍然知晓其中的阴差阳错,心中还是难受的。   柯浩和陈吉信面面相觑。   最终陈吉信道:“你们两个的仇算了,我们两个可没有轻易算。最多之前的计划一和计划二暂时终止,至于这已经实施了的计划三,看他自己能耐。”   柯浩想想最近他一不在家,就凑在一起讨论黎锐卿的表妹和妹妹,赞许点头:“是男人咱就不搞阴的,暗地里咱们可以收手,但明面上的困难,还需要他自己解决。”   真解决不了,他还能拿这事儿回去和表妹、妹妹好好说一说,看男人不应该光看脸,还应该看实力。   对此祁凡没有意见,只多问了一句:“那他最近那边有什么动静没?”   柯浩回忆了一番,迟疑道:“没什么动静,好像是他夫人最近查出来怀的是双胎,怀相不大好,每天早早就下衙回去陪伴夫人了。”   所以,好像他们给对方的使的这点绊子还刚好帮助了他?   四人:……   就在四人这番讨论过去没有几天,就听闻他们之前拜托的叔伯给他们传话。   说黎锐卿那小子真是不错,原本以为他之前的实力都是传闻,没想到,他家中夫人的身体状况一好,便回来将他们这些老骨头们给一锅端了。   他们现在很喜欢这个小白脸,之前他们拜托他们的事便从此作罢,哈哈哈。   四人:……   一转眼时间来到了八月,今年的八月是三年一度的举人考试时间。   七月时,苏润允和苏润臧便包袱款款地回了辛图,准备参加举人考试。在两人离开京城没多久,苏满娘就收到了苏母送来的信。   当时她正与黎母一起在花园中散步,自从诊断出她怀了双胎后,她就对自己的身体情况越发在意,每日都会趁着凉快,在花园中早晚各走一会儿。   黎母听闻后,也每日都来花园与她凑凑热闹,娘俩儿还能凑在一起说说话。   至于聊天的话题,则大都是六巧在旁边讲述的京城最近时兴八卦,黎母和苏满娘全程听得津津有味,一边听一边走,偶尔再评价两句,感觉都不会累了。   苏母的信件便是在这时被送了进来。   黎母看看天色,今天下午走得时间已经挺长了,便拉着苏满娘到旁边树荫下早已经准备好的绣墩上坐下:“闻筠你先歇歇,走路这事也不能一蹴而就,咱们要慢慢来。”   别看苏满娘现如今是孕妇,她的体力可比黎母好太多,经常苏满娘走到微微出汗时,黎母已经累到不行。也因此,她总是劝苏满娘要慢慢来。   苏满娘也没有拂逆婆母的好意,被彩霞扶着来到一个绣墩上坐下,便裁开信封,展信阅读。   黎母气喘吁吁地捶着自己久未活动的老胳膊老腿,见苏满娘表情惊喜,询问:“怎么?可是亲家那边有什么喜事?”   苏满娘将信纸上的内容读完,对着婆母笑道:“是我娘家的二弟妹,之前被查出来有孕,现在时间满了三个月,与我说一声。”   黎母也跟着笑:“这可是大喜事,亲家这下也该喜坏了。”   “是啊,”苏满娘想了想,对黎母道,“不若今儿个咱们便先走到这里,母亲也回去歇歇。”   黎母并无不可。虽然最近的体力仿佛比之前好了挺多,但还是挺累的,而且,她恨听儿媳的话。   “那也行,你回去给亲家备些礼,礼别薄了,多送一些哈。”   当初那个小刘氏进门以后,根本没有为她黎家生下一儿半女,还成天气她欺负她,就这样还成天往娘家扒拉东西。   现在她看着挺着大肚子、做起事来却格外有序守礼的苏满娘,就觉得哪儿哪儿都满意,只觉得当初给亲家的聘礼送得太少了些。 第139章 举人   回到主院后, 苏满娘又将信纸抽出来重新看了看, 半晌,提笔写下回信,又开始拟定礼单。   她现在府中适合孕妇吃用的东西是真不少,稍微匀出一些她感觉比较好的,便能凑上一车。   六巧观她神色,笑道:“夫人您现在可是该放心了, 苏家二少爷这也马上要有子嗣了。”   苏满娘确实是开心的,她抬头看向六巧,目光温和:“六巧也是大姑娘了,黎府中规矩,丫鬟们满了十八岁后,便可以说亲了。你在黎府住了这么长时间,可确定了钟意人选。”   六巧歪了歪头, 一向大大咧咧的面上显出几许羞涩:“有的有的,夫人,六巧看上一个傻大个, 又高又大还又傻。”   苏满娘想起上次去青桥山泡温泉时, 从山顶往下看时的那个护卫:“可是姓冯?”   六巧嘿嘿笑了两声, 用帕子半捂着脸, 连连点头。   “夫人你怎样知晓的?我都没怎么和别人说。”   苏满娘并不是很想提自己是怎样知道的, 只是抬手轻敲了下六巧的脑门:“已经确定了,怎么也不见和你和我张口?可需我为你做媒?”   六巧扭捏了一下,却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先不急, 这事儿总不能我一个姑娘家先开口,我看看那傻蛋能忍到什么时候。如果需要夫人帮忙,奴婢一定不会客气。”   苏满娘被她难得害羞的模样逗笑:“那也好,只你可要抓紧时间,据我所知,那位冯护卫可是有些抢手。”   六巧胡乱点头:“嗯嗯嗯,奴婢晓得的。”   苏府,苏母接到女儿的礼单和回信后,喜滋滋将信件展开。   苏满娘的字迹一向温婉大气,苏母每每看到女儿的字迹,心间就是一阵子的舒畅。   苏满娘的信间,大部分写的都是恭贺和祝福之言,言语诙谐,让苏母的笑意始终噙着,没有落下。   只在信件最后,她看到女儿说的,老大媳妇心思敏感,自尊心强,现在比她晚进门的老二媳妇有了身子,恐她会多思多想,让她去宽慰一番时,心中略有犹豫。   苏母想着,女儿这应是想多了,此事她之前已经安慰过,欣玉那孩子应该不至如此。   但当她将礼单上适合孕妇吃用的东西,都打包送到了老二的小院,看望完任研后,想了想,还是转了个弯去了老大的院子。   这一去,便看到冯欣玉正懒洋洋地半躺在软榻上,抚着自己的小腹怔怔地发着呆,神情落寞且忧郁。   苏母:……   两个儿媳妇,虽说在做事能力方面,老大媳妇面面周全,能力手腕样样不缺,但她还是更加喜欢老二媳妇一些。   不为其他,只是因为老二媳妇的心思更加简单,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   不像是老大媳妇这般,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心思,都闷在心里,让她总是摸不着、触不到。   虽然她也能理解老大媳妇养成现在这般性子的因由,但是偶尔还是会憋气得慌。   苏母叹出一口气,轻敲了两下房门,踏入了冯欣玉的寝房。   不知为什么,都是身边都是伺候关心她的晚辈,她的闻筠在家中时,她就要过得比现在有两个儿媳妇在家中陪伴时要轻快地多。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   半个多月后,辛图城那边传来信件,苏润允和苏润臧双双上榜。   苏家连庆三天。   苏满娘虽说因为身子重,怕被鞭炮和人群冲撞,没有前往,还是高兴地为娘家备上了厚礼。   这桩喜事宣布没多久,冯欣玉那边也终于有了喜讯,苏家可谓三喜临门。   就在苏家这边喜事连连之时,朝堂之上的局势却越发紧张。   自从皇帝派暗卫将三公主的床上人脉查清楚后,他就隐约感觉自己现在屁.股底下的皇位不稳。   就连他偏爱的女儿都是如此,更遑论那些本来就有继承皇位资格的儿子呢!   于是,他很不放心地将他剩下的几位皇子和皇女这些年在私下里的情况都查了个遍。   然后这一下子,就捅了马蜂窝。   在他膝下的那些儿子们,除了现在正圈禁在废太子府中的小七以外,剩下的都已暗自发展了不少势力,而且几乎每一个成年的皇子,都有一撬他皇位的野心与能力。   女儿们的情况虽然好些,但大都也有了站队的偏向,只除了小九那个喜欢悲春伤秋、且对这些兴趣不大的小丫头以外。   一番调查下来,最让他安心的,反倒是被他关在废太子府中的小七。   不仅是因为废太子府外,他早已用重兵把守,小七在里面即使想要做些什么,也完全做不了。   更因为,他在这一次彻查皇子的临时起意行动中,还发现了几年前,这群皇子和皇女们众志成城一起栽赃刚刚进入朝堂的小七,将小七拽下马的大部分行动过程。   皇帝一口气梗在喉间,上不去下不来,差点没将自己噎死。   他这都养了些什么玩意儿?!   虽然当年他确实察觉里面有猫腻,但为了将小七废掉,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细查,却没想到,他那么多皇子和皇女,竟有志一同地一齐出了手。   当他们想要废掉太子时,一齐出手成功了。   那当他们想要皇位时,一齐出手还会不成功吗?   康元帝拿着废太子府中小七近几年修身养性的生活记录看了一眼,又干脆放下。   这个儿子他本来就不喜欢,如果不是他是皇后生下来的嫡子,当初也根本不可能在朝势动荡时,立他做太子。   他现在在里面养着也好,免得他看到他那张与皇后相似的脸心烦。   而且,成者王,败者寇。   当初他既然被人拉下马,那就是他无能,坐不了太子这位置。   至于他剩下的这些个儿子们,康元帝看着桌上的一沓沓资料,眼眸深邃而危险。   半晌,他又将刚才被他丢下的小七生活资料拾起,拧眉陷入深思。   便是在朝堂的这种紧张氛围下,又过了一个多月,九公主她足月生产了。   苏满娘在听闻这个消息时,难得紧张了一下。   恰在这时,她的腹中传来一阵明显的胎动,苏满娘低呼了一声。   闵嬷嬷连忙凑了过来:“夫人,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苏满娘又细细感觉了一下,那阵胎动又消失不见了,只好笑道:“没什么,只是刚才肚子动了一下。”   说罢,她又轻抚着肚子,柔声道:“你放心,娘现在还不知晓你性别,肯定不会这么快给你定下娃娃亲。”   这样说完后,她肚子里的孩子又明显地动了两下。   六巧欣喜地蹲下来,看着她肚子上明显的胎动,笑道:“哎呀,小主子真聪明,这动的时机刚刚好。”   苏满娘也高兴地抚摸着肚子刚才动的位置,半晌,又逐渐转为忧愁:“你说她这动的这么频繁,是赞成呢,还是反对呢。”   六巧:“……奴婢也是不知的。”   九公主那边生产的消息传过来没多久,便又有小丫鬟跑回来报告说,“夫人,九公主已经成功产子。”   “这么快?”苏满娘惊愕了,“她不是刚开始生吗?”   “回夫人,咱们听闻消息时,便已经生了有一段时间了,现在九公主府外已经悬挂上了小弓箭,已经是产完了。”   苏满娘垂下眼眸,唇瓣微抿。   挂起弓箭,意为产子。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皮,也不知是想盼望自己腹中是有女儿好,还是没有女儿好。   儿子女儿她都喜欢,只是想想这小家伙还没怎么与她相处,就要定到别人家去,她就分外的舍不得。   傍晚,最近重新恢复到忙碌状态的黎锐卿回到府中,听到苏满娘的烦恼,好笑道:“反正现在孩子已经在你腹中,烦恼这些并无意义。”   “再说,指不定当时九公主只是随口一句,等她生完儿子之后,就该忘记这回事了。反正,我最近并未接到九驸马关于这方面的示好。”   苏满娘想着当日四季园中九公主的表现,拧眉嗔道:“你又逗我,只九公主那日的表现,她根本不像是随口一说。”   只心中却又想着,或许这只是九公主单方面的想法,九驸马作为京城闻名的才子,或许并不愿意与她们这个武将门楣结亲也不一定。   之后,苏满娘随着大流派人往九公主府送去了稍显厚重的洗三礼和满月礼,九公主府那边果真不再有人来说结娃娃亲一事,苏满娘也就逐渐地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肚子越来越大,行动也越发迟缓,黎母每天早晨醒来,便是到主院,看着苏满娘今天又顺顺当当过去了,才能放心回到院中安眠。   据说,怀有双胎的妇人最早的可能会在七个多月时生产,因此,黎府自从进入十月份开始,主院中的下人们便进入了紧张的备产状态。   苏满娘这一胎虽说刚开始时怀相不大好,但等进入四个月的稳定期后,就没再怎样折腾她。   到后期更甚,一众主院的下人们从夫人孕期进入七个月开始小心准备,一直等到了八个月,眼见着胎像一天比一天安安稳。   就在大家以为,说不定夫人这一胎能够坚.挺到九个月时,在她孕期八个月刚过半,羊水不期然地破了。   那一天,京城的天空中飘飘扬扬的下着小雪儿。   苏满娘原本一到冬日便体寒,喜欢将自己裹成一个球,但是今年这个冬天,她过得格外舒服。   身体热乎乎的,就好像体内揣了一个小火炉。 第140章 生产   见到天上下雪时, 她还饶有兴致的与闵嬷嬷道:“这可是今年冬天下的第一场雪, 等下得厚了, 我要取些雪来,在院子中间堆个雪人。”   闵嬷嬷却不是很赞同:“夫人现在身子重, 如果真想看雪人,到时让院子中的丫鬟们一起堆垒几个, 保准夫人想看什么样儿的, 什么样儿的都有。”   苏满娘站在窗边,低头看了眼自己已经大得看不见脚尖的肚子,抬手拢了拢身上的斗篷, 惋惜点头:“也对。”   她并不是一个不顾及大体的人,即便现在身上再热乎,但有身前这大得不行的肚子在,也不会毫无顾忌地出去玩闹。   再说, 即便她想, 就她现在的身形也蹲不下.身,更遑论是堆雪人。   言罢,她微偏了偏头, 开口:“又有些饿了, 嬷嬷我想用些面条。”   “好好好。”闵嬷嬷连忙转头, 叠声吩咐下去。   与黎府的这位夫人相处了几个月, 她很喜欢苏满娘的性子, 因此这几个月间, 主仆二人相处地很是不错, 在言谈间,也很为苏满娘着想。   察觉苏满娘在窗边站得时间有些长了,她又出声提醒:“夫人可需回去坐着歇息一会儿?”   苏满娘刚想点头,又皱了皱眉:“我先去趟净室,顺便帮我催下厨房。刚刚还不怎么饿,现在这一察觉到饿,竟就是有些饿得狠了。”   闵嬷嬷连忙点头应声,边与小丫头吩咐,边扶着人往净室方向走。   等一通忙活,出来净了手后,苏满娘半靠在软榻上,轻抚着肚皮,神情有些迟疑。   “夫人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闵嬷嬷总感觉苏满娘今天状态不是很对。   苏满娘又感觉了感觉,轻轻摇头:“稍微有些不舒服,但应是饿的,想吃。”   闵嬷嬷舒出一口气,又让小丫鬟去厨房催。   等厨房的面条终于端上来了,苏满娘面色松快地拿起筷子,刚往口中吃了一口,便感觉腹中开始一阵疼痛。   她含着面条,捏紧筷子,发出一声痛呼。   闵嬷嬷赶紧拉过苏满娘的手,将手指搭上她的脉门。   半晌,等苏满娘终于痛过这一阵,她用帕子给苏满娘擦了擦额间的汗,镇静道:“夫人,您这是该要生了。”   苏满娘小口小口地喘着气,平复着呼吸:“算算日子,也确实该差不多了。”   她对于今天的状况早有预料,因此也没有太过惊慌。   只是想着苏母给她普及的生孩子需要的时辰,又看看面前这一小碗面条,平静开口:“那应该还有些时辰,告诉厨下再给我弄些吃的,我怕待会儿我该痛得吃不下。”   几个丫鬟已经有些慌了,闻言彩霞马上应声:“好嘞,奴婢现在就去。”   她刚想转身,却听苏满娘又道:“我还有些想吃红烧肉了,要颜色红、味道重,还好吃酥软的那种。”   “可是夫人,红烧肉做起来的时间会有些长。”   “无事,我能等。等生了以后,指不定我又不爱吃它了。”   对此彩霞自然无有不应:“是,夫人。”   黎锐卿听闻家中夫人开始生产时,时间已经过了小半天。   今日他在城中执勤,家中的下人们出来寻他,却绕了京城大半个圈子没找到,最后还是让一个之前与他们相熟的小兵帮忙找人,间接带回来的消息。   黎锐卿听闻消息后,身子当即一僵,心头不可抑制地开始发慌。   理智上他明白,家中母亲虽不顶事,但到底有几个嬷嬷在,问题应该不大,但还是慌到不行。   他状似镇定的与身边的校尉说了一声,又交代墨砚去值上帮他牵马,便转头往家中赶。   在他身后,校尉和一队士兵还在后面喊:“大人,尊夫人一定能平安生产,你不要着急。”   黎锐卿向身后摆手:“多谢吉言。”   只他这话说得镇定,脚下脚步却越来越快,直到最后,已经小跑了起来。   等黎锐卿跑远,剩下的几个人还围在一起感慨:“都说黎都尉与其夫人伉俪情深,原先看都尉面上温文尔雅的,我还有些想象不出,但是现在,却能想象得出来了。”   “嘿,我说你这小子,人家夫妻的事情,哪里是你一个还没成亲的小子能够想象的。”   “不过都说黎都尉的夫人怀的是双胎,我还没见过双生的娃娃呢,黎大人真是好福气。”   “咱们黎都尉不仅武力值高,相貌好,还重感情,合该有福气。”   ……   黎锐卿最后是跑着回到府上的。   他怕自己上马后,会忍不住在闹市中纵马奔驰,届时不仅违反规定,兆头也不好。   回到府中,他气还没喘匀,听闻消息过来的蔡管家就赶忙道:“亲家夫人已经过来坐镇,老爷不用担心。”   黎锐卿深深喘出一口气,略整理了一番衣衫,便继续向主院飞奔而去。   此时的主院内,除了有些忙乱,产房中并未传出动静。   黎母披着大氅守在产房外嘤嘤嘤地哭泣,一边哭还一边向着产房内喊:“亲家夫人,不行我还是进去看看吧,我这不看着,我实在有些担心啊呜呜呜……”   她身边的孙嬷嬷努力安慰:“老夫人,夫人还在里面留着力气准备使劲儿呢,您这进去把夫人的劲头给哭散了怎么办?”   黎母:“呜呜呜,可我就是忍不住,忍不住啊,我的闻筠啊……”   “而且,钱嬷嬷和闵嬷嬷都在里面,老夫人您千万别哭了,万一给府上未来的小主子招不来喜气就不好了。”   这守在产房外面哭,说真的,确实有些晦气。   亲家夫人没有暴躁到马上翻脸,那都是涵养好。   黎锐卿裹挟着一身风雪跑到主院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情景。   他有些头疼的示意孙嬷嬷将黎母搀扶下去整理,起码也别还没怎样呢,就堵在产房门口哭,太不吉利。   他喘匀了一口气,拽住一个刚出来的婆子询问:“夫人情况怎样了?”   “回老爷的话,稳婆说还需再等一会儿,产道还未开全……”   正说着,就见一个小丫鬟用棉被包着一个食盒小跑进院,见到黎锐卿后,她忙福身行礼,刚起身就听黎锐卿问:“可是夫人要的吃食?”   “回老爷,是的。夫人说饿了,想吃卤鸡蛋,厨房那边刚做好。”   “那便快去。”   黎锐卿站在产房门外,听着里面的情况,感觉自己这心情非但没有丝毫缓解,反倒更加焦灼。   想了想,他还是使人进去唤闵嬷嬷出来。   没一会儿,闵嬷嬷便走出来与他汇报情况:“到现在为止一切顺利。可能由于夫人怀的是双胎的缘故,宫口开得比较快,应不用多长时间就会生产,老爷稍安勿躁。”   “嬷嬷你一会儿尽量保证夫人的生命安全。”   妇人生产如过鬼门关,他不希望她有任何意外,一点儿都不行。   闵嬷嬷恭敬垂首,应声:“是,老爷。”   等待的时间,煎熬且漫长。   当天色渐暗,黎锐卿将黎母送至主院前厅用膳后不久,产房内苏满娘的痛呼声逐渐大了起来。   不再像是之前那般低不可闻,小声的闷哼,仿若还在能够忍耐的范围内,而是逐渐高亢了起来。   黎锐卿的薄唇紧抿,他身姿挺拔,站在产房外一动不动,就仿佛是一根木头一般。   只是当产房门打开,从里面端出来一盆盆血水时,才微动了动眼睛,侧头看上一眼。   当昏暗的夜色完全笼罩大地,天上的雪花由白日间的芝麻大小,升级为鹅毛大雪后,伴随着一声高亢的呻.吟,产房内终于传出一声稚嫩的婴啼。   黎锐卿眉梢一松,前厅听到声音的黎母也从里面小跑了出来。   “生了,生了,玉清,你膝下有子嗣了。”   黎母今日由于哭了太长时间,模样很是狼狈,但这并不能影响她的喜悦。   她紧紧抓住黎锐卿的手,嘴唇一抿,眼泪又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玉清,你终于有孩子了。”   黎锐卿轻轻拍着她的肩,目光却依旧定在产房门外,稍寸不离:“娘,府中已有不少孩子了。”   黎母却一个劲儿的固执摇头:“不一样的!不一样的!那些都不是你的亲生骨血。”   说罢,她又用帕子抹着眼泪鼻涕,呜咽着盯着紧闭的产房,“也不知道这一个是男是女,哪怕是个小孙女,我也是极喜欢的。”   没过多久,里面便有一位婆子出来报喜:“恭喜老夫人,恭喜老爷,夫人方才产下了一位小公子。”   黎母先是怔了一下,而后马上恢复笑颜:“好好好,真是太好了,你快进去,告诉她们,千万不要把我小孙孙抱出来,外面雪大,仔细冻着了,一会儿我自己进去瞧。”   婆子响亮地诶了一声,又迅速跑了回去。   等人进去后,黎母睁着她那双今天已经被哭得快肿成核桃的眼睛,欣喜地双手合十:“老天保佑,保佑闻筠待会儿要生的下一个是一个小孙女,是一个小孙女。”   她现在还惦记着,由于自家儿子和儿媳长相俊秀,所以九公主早早的就提出了想要与自家定下儿女亲家的想法。   不过自家因为不确定闻筠腹中是否有女儿,暂且拒绝了。   在黎母看来,自从苏满娘有孕后,那是越长越漂亮。   一开始她甚至都怀疑会有两个小孙女,现在第一个生出来已经是孙子,那另一个肯定是孙女无疑。   产房内苏满娘的痛呼声再次响起,只不过这一次,对比之前的痛呼声明显要弱上很多。 第141章 黎霜   黎锐卿的脚步没忍住向前迈了两步, 却又在即将踏上台阶时, 硬生生止住。   他双手在袖中紧攥成拳,粘着雪花的长睫扑扇了两下, 又半阖着眼睑, 掩住眼底视线的焦灼。   黎母也似乎被吓到,她将湿帕子递给身后的丫鬟,又另取了一块干的,一边抽噎着擦拭眼泪, 一边哽咽着念念有词:“苍天保佑, 闻筠无事!苍天保佑,孙女孙女!苍天保佑……”   听到黎母的祈愿,黎锐卿似乎是低笑了一声, 只他的嘴角有些僵硬,弧度不像平常那般轻松自然, 仿佛是强自勾起的一般。   他的眼眸幽深, 似乎在想些什么, 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在想。   只是面色随着产房内的痛呼,越发苍白,眼神也越发地黝黑且深邃。   当又一位丫鬟端着血水出来时,他直接将人拦住:“里面夫人情况如何?”   小丫鬟条件反射性想要抬头, 却又在下一刻生生制止住了这种欲.望,快速答道:“回老爷, 里面夫人状况暂时很好, 闵嬷嬷说, 夫人的体力远比她想象中的要更加充足,让夫人悠着些使力,不要太着急,免得伤到自己。”   黎锐卿:……   他松开拦住小丫鬟的手,等人跑远了,才看着产房方向,露出一抹清浅的笑纹。   是他刚才想多了,差点没自己吓住自己。   那可是一位能将他这位鹰组首领都征服住的女人,她又怎会是一般人?!   感觉上,第二个孩子并未等待上多长时间。   起码黎锐卿注意到,刚刚被他拍打干净的肩头,还没有落上多厚的雪花,产房便传来了第二道稚嫩的婴啼。   黎锐卿松出一口气,他顽固地站在产房门外,等待里面收拾妥帖后,让大夫进去为苏满娘检查身体。   “恭喜大人,恭喜老夫人,夫人产下的第二个小主子是一位千金,男先女后,龙凤呈祥。”   黎母在旁边乐歪了嘴巴,一边抽噎着一边笑:“我的小孙女,我终于有了一个亲生孙女。”   院墙外似有声响传来,黎锐卿目光不动声色滑过院墙方向,又平淡地收回。   “夫人情况如何?”   “回老爷,稳婆正在帮夫人产下胞衣,还需稍待一会儿。”   黎母:“快快!去门口将准备好的小木弓和帨都挂上,我黎家这次龙凤呈祥!”   ……   黎霜披着宽厚的斗篷站在主院的高墙之外,她听着主院内祖母抽噎的声音,心因为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而变得仿若是这冬日里的雪花一般寒冷。   她今日本是因为听闻继母正在产子,生了一天还未有消息,心下担忧,这才临时起意,往主院这边走走,想要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她也知晓,正常情况下,未婚女子不应该出现在主院内,如果她去了,恐父亲与祖母都会不喜。   所以一开始,她只是想在主院这边略站上一站。   毕竟自从继母进门以来,对她着实不错,现下她心下着实担忧,难以成眠。   却未想到,她竟会在这主院的院墙外,听到这番消息。   什么叫做“不一样,那些都不是你的亲生骨血。”   什么叫做“哪怕是个小孙女,我也是极喜欢的。”   什么叫做“我终于有一个亲生小孙女了。”   黎霜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觉得自己的手指已经被冻到僵硬,且没有知觉。   自从跟随继母和女先生习了字,会写自己的名字以后,她就时常在想,她名字里的霜,到底是哪个霜。   是“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的傲霜,还是“风霜高洁,水落而石出”的洁霜。   但现下看来,竟是“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的流霜。   没人在意她,也没有人她能看到她。   她缓缓抬头,面色苍白,眼神脆弱而无助,看向身边陪伴着她的何妈妈无声询问。   何妈妈默默低下了头,没有言语。   黎霜胸间积蓄已久的恐慌唰的一下冲破桎梏,化作泪水,在这寒冷的冬夜中,毫无阻挡地落了下来。   这泪水,彻底融化了落在脸上的鹅毛大雪,却冻僵了她周身的血液,让她现在的每一丝呼与吸,都仿佛带着钻心彻骨的疼。   昏暗的雪夜中,主仆二人相对而立。   “妈妈,你在骗我。”黎霜哽咽着,无声开口。   何妈妈叹息一声上前,拉住小主子早已被冻得毫无温度的手,再次尝试着拉着她往清芷院中行去。   而这一次,她终于拉动了。   小主子在固执地守在主院门墙外站了小半个时辰后,终于愿意挪动了步伐。   此时隔着主院的围墙,她们仿若还能听到院墙内,仆妇奴婢向院中的主子和老夫人贺喜,恭贺主子膝下再添龙凤双胎,气氛整一个欢欣喜庆。   而院墙外,何妈妈看着被她拉着、表情空白的小主子,只觉得以她的接受能力,这苦楚才刚刚开始。   *   苏满娘最后是被生生疼晕的,最后生第二个孩子时,她实在太疼,使得力气太大,所以好像一不小心有些撕裂了。   在她意识消退的最后时刻,好像还能听到,闵嬷嬷着急地呼喊:“慢!慢!夫人你慢些!不要着急……”   苏满娘:……   力气太大,看来有时候也不尽都是好处。   等他再次恢复意识,睁开有些沉重的眼睛,便发觉自己已经被从产房中挪出,躺到了产房旁边的月子房内。   身下垫着的,是她眼熟的红色月事被。   旁边趴着的,则是一个眼熟的脑袋。   苏满娘张了张嘴,呼唤:“玉清。”   声音有些嘶哑,几不可闻。   马上,那床榻上的脑袋就抬了起来,他的眼神似乎是清醒的,神情却是迷茫的,而且,苏满娘并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黎锐卿的眼角似乎都有些发红。   瞬间清醒过来的黎锐卿看着苏满娘苍白的面颊,眼底闪过细碎的心疼,他垂首在她额上吻了一下,轻声道:“怎么?可是口渴?还是饿了?”   苏满娘自己感受了一下,无力低语:“都有。孩子们可都好?”   “都好,一儿一女,儿女双全。闻筠,谢谢你给为夫带来的好福气。”说罢,黎锐卿赶紧起身走了出去,让丫鬟去为她端吃食。   他自己则从桌上捧过一盏热水,重新走入屏风内,将她小心扶起。   苏满娘此刻身子一动,还疼得厉害,她小声地吸着气,半倚在黎锐卿怀中,捧着杯盏小口小口将热水喝完。   黎锐卿见她眉梢舒展,才接过空杯,将她小心放下躺平:“你最近一段时间的吃食有很多讲究,早早就让厨下炖着呢,一会儿就给你端上来。”   说罢,他见苏满娘神情疲惫,又继续道:“你这到底是生了两个孩子,大夫说坐一个月月子就行,只我总感觉不放心,不若咱们多坐一阵子,坐上四十天,闻筠你说呢?”   苏满娘差点被他这话逗乐:“大夫都说一个月了,你怎么还往上私自加日子。”   “我不放心,闻筠。”   “咱们再加加,为夫总是希望你身体好的……”   苏满娘看他那红彤彤的眼睛,心头莫名一软,柔声开口:“三十五。现在马上就要到年底了,妾身还得留出时间学习宫中的规矩,不然年宴上就该丢人了。”   “四十!咱们不急,闻筠你学得快,实在不行,到时还有闵嬷嬷和母亲在旁边陪着你呢。”   苏满娘看着他难得执着的模样,到底是没再与他争辩,默认了这个结果。   反正现下天儿冷,卸掉了身上两个火力壮的娃,她不觉得自己还能从容面对这寒冷的冬季,多窝在床上一段时间也好。   只是,“我身上出了一层汗,里衣都湿了。”   “那是产褥热,都是虚汗,你稍等一下。”   没一会儿便走进来一位丫鬟和一位婆子,帮她更换了衣衫和下面的月事被。   在更衣的过程中,苏满娘注意到自己右手手背上,在她生产时,由于过于疼痛而被她咬出出来的齿痕,已经被细细地涂抹了清凉的药膏。   左手的小拇指和无名指上断裂的指甲,也被人细细地修剪好,涂抹好了膏药,此时已被用玛瑙红的舒适棉布紧紧缠绕起来。   等丫鬟和婆子退下去后,黎锐卿再次走入屏风后,便见到她正在对着自己的手指发呆。   他眉梢微扬,上前将她的左手重新放回被窝里:“最近左夫人受伤,你不要欺负它。”   苏满娘挑眉:“左夫人?这些都是你处理的?”   黎锐卿点头,他将她的右手接过,饶有兴致调侃:“右夫人也被你啃毁容了,夫人你下嘴真狠。”   苏满娘抿唇,将唇角弯起温婉的弧度,虚弱揶揄:“不得不说,右夫人它口感不错。”   “都是用金贵药膏保养起来的,口感哪里会差,可惜我都未能尝上一口……”说到这里,屏风外响起几不可闻的脚步声,黎锐卿闭上了嘴,起身接过丫鬟递来的汤面,细心并温柔地喂她一口口吃下。   等用完,见她神色再次疲惫,黎锐卿将她放下,重新掖好被角。   在意识迷迷糊糊再次陷入昏睡之前,苏满娘才记起方才忘记问他,怎么会进来她的月子房。   不是说女子产后的月子房,男子不应进入、避免晦气的吗?   但是这时,她的意识已逐渐昏沉,犹豫了不到一秒,还是放任自己的意识归于深沉。   至于那问题,等睡醒之后再询问也不迟。   看苏满娘虚弱地再次陷入沉睡,黎锐卿一直轻松的神情才重新归于严肃。 第142章 洗三   他轻抚着她潮热的额头, 一边琢磨着如何将她在月子期间喂胖的方法, 一边在心中喟叹:还好没有失去她。   将床帐拉下,黎锐卿转身,让大夫再进来给苏满娘把了一个脉,确认她的身体真的并无大碍后, 才彻底放松下来。   “还请大夫在我府上先略住上一阵, 待满七日即可,在此期间,府上给大夫的诊金翻倍。”   “大人客气,是小老儿之幸。”   这位夫人身子除了虚弱一些,并无大碍,现在主人家只是让他在这里好吃好喝好睡地住上七天, 还有双倍诊金拿,他犯傻才会拒绝。   主院旁边的房间中,黎母看着两位奶娘将两个小乖乖喂饱,高兴地抱过其中如意纹红布包裹的那个襁褓:“哟, 祖母的小孙女, 你看看这眉眼,长得可真像祖母,孙嬷嬷你说是不是?”   孙嬷嬷看着黎母怀中的小女婴, 虽说其年龄尚幼, 五官长相还看不分明, 但, “夫人与大人的外貌都不差, 老夫人您的相貌也好,想必小小姐一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黎母不厌其烦地上下颠颠颠,很快便将怀中的小女婴给颠睡着了,又转头看向一旁的小男婴。   小男婴的长相与小女婴的长相不一尽相同,两人只有五分相似。   但男婴的眉眼却明显更与苏满娘的眉眼相似,温温柔柔的,当然,也可能是还未长开的缘故。   黎母笑得合不拢嘴,颠完了这个,颠那个,颠得根本停不下来。   一边颠还不忘一边和孙嬷嬷感慨:“嬷嬷你瞧,这两个一看就是我儿亲生的,身上随便哪儿,都能瞧见我儿的模样。”   即便昨天她在苏满娘产房外,狼狈无措地哭肿了眼睛,直至此时都没能消肿,但此时她的面上,却满是欢欣的喜悦。   “真好,我有亲孙孙了。”   孙嬷嬷闻言也忍不住跟着笑:“恭喜老夫人得偿所愿。”   清芷院中,从何妈妈口中听闻当年她出生时,黎府所发生事情的前后经过,黎霜果然如同何妈妈所预料的那般,直接哭肿了眼睛。   何妈妈也没有一味的上前劝,只是等她哭累了,为她递过一盏温茶,温声劝说道:“现如今小姐已经与府上其他主子们的关系都处得不错,可千万不要在夫人刚刚生过产下龙凤胎的节骨眼上,哭丧着脸出去,到时老夫人又该生气了。”   何妈妈猜测,黎府当初之所以会留下霜小姐,虽然不知是否有其他原因,但是,霜小姐身上与老夫人出自同族的血缘关系,却绝对是其中重要的一点。   “小姐可千万不要惹老夫人生气。”想了想,她又认真叮嘱。   黎霜用湿帕子擦了擦眼睛,听到这话,又没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一边哭,还一边使劲儿地摇头哽咽:“妈妈,你骗我!我怎么可能不是父亲的女儿?!怎么可能?!”   她想,刚才那些话应该只是祖母不喜她,习惯性地将她的存在给忽略忘记,这才随口一说。   就连嬷嬷口中的话,她自己也说是猜测,没有任何证据,当不得真。   母亲对她这样好,她怎么可能会不是黎府的亲生血脉?!   父亲哪怕对她算不上多好,但从小到大也吃穿不愁。   上次父亲过生时,她送给父亲荷包,给父亲弹奏曲子,父亲还对她笑了……   她怎么可能不是父亲的亲生血脉!   不可能的!   不期然地,她想起那枚被外祖父送来的墨玉同心扣,之后被何妈妈用了好几层锁给锁了起来。   黎霜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敢出口询问外祖家之前的家境。   但即便没问她之前也隐约听说,外祖家在她娘嫁进来之前,只是一家子泥腿子,并无什么奴仆使唤。   若真是如此,那刘家当初又怎么可能买得起那般昂贵的墨玉同心扣,还是一枚男款?!   黎霜晃了晃脑袋,拒绝就这个问题深想。   她只是反手从被褥下摸索出手镜,看着里面自己与祖母有三分相似的脸庞,哭声更大:她就是父亲的孩子,这一点无论谁说都不能改变!   第二天清早,清芷院另外一边的屋子中,李妈妈悄无声息地走进屋子,看着已经早早起床,正坐在窗边,就着窗缝里的光线缝制小虎头帽的黎雪,小声道:“刚刚老奴经过旁边霜小姐的屋子,她还在哭。”   黎雪有些讶异:“从昨晚哭到今早?”   李妈妈颔首:“并未在主院中被说骂,老奴让人打听过,霜小姐昨晚压根儿就没有进过主院。”   没有进过主院,却从昨晚哭到现在,该不会是见主院产下龙凤胎,气氛喜庆,又为她自身悲伤,怀念起她的生母吧。   黎雪轻抿了抿唇瓣,皱眉看向窗外。   这几个月,两人同住一间院子,再加上有之前几年相处的基础,感情相处得还算不赖。   她私心里想要去安慰,理智却告诉她,她现在黎府中也只是养女,不应该掺和进这些是是非非,这对她并无丝毫好处。   她低头看着手中还未彻底完工的两顶红色虎头小帽,半晌,叹息一声,又重新拿起针线。   “也罢,只当我……不知道吧。”   被说冷血,也总比生活再次出现波折和意外好。   鉴于黎府的双生婴孩儿出生后,体重均比正常的单胎婴孩要轻,体质也更弱,再加上苏满娘也要坐双月子,因此,黎府的洗三和满月都举办地相当低调。   去参加的,只有苏府一众人,再加上黎锐卿的一些同僚及其女眷。   然而,虽过程举办得低调,但九公主却每一次都派人送来了重礼。   黎母看着九公主府送来的礼单,咂了咂舌:“这贵重的,九公主该不会还惦记着咱们的霖姐儿呢吧。”   在这个月间,黎锐卿已经将两个孩子的名字取好。   男孩儿叫做黎川策,女孩儿叫做黎川霖。   美其名曰,既然是男女双胎,这名字便应起得工整对称。   对此,几个孩子都非常兴奋,夸赞黎锐卿的名字选得好,让黎雪诧异的是,就连黎霜对此也没有丝毫想法。   她不由疑惑,如果黎霜当真对两个弟妹的身份毫不介怀,那她前一段时间,又是躲在房中哭些什么。   满月宴后,等来参宴的客人们全部离开,黎府的几个孩子凑到一起,看着襁褓中两个娇娇软软的小婴孩儿。   黎川智以一种比较僵硬的姿势将霖姐儿抱起,他有些惊叹得看着怀中娇娇软软的小女婴:“霖姐儿长大以后,肯定会很漂亮。”   黎川忱站他旁边附和:“你也不瞧瞧咱父亲和母亲长得多好呢,就这,霖姐儿以后能不漂亮吗?”   黎川猛点头:“大哥二哥你们这段时间一直在青山书院,所以不知道,九公主看上咱们霖姐儿了,早在霖姐儿在母亲肚子里时,就说想要结娃娃亲,这两次洗三、满月送礼,次次没有落下。咱们祖母这段时间简直乐得合不拢嘴。”   黎川智迅速从脑海中调取出九公主的相关资料,半晌道:“那倒还是不错。”   九公主那人除了娇弱了一些、爱哭了一些、爱晕倒了一些,也没什么毛病,比较适合当婆婆。   黎川猛点头,他小心地晃了晃怀中的小男婴,对旁边几人小声说:“我说你们也别重女轻男,怎么也不见你们都围过来看我们策哥儿。”   黎川忱看了他一眼,好笑地抬脚向他走了过去:“没办法,谁让霖姐儿这小模样太可爱,看得我们移不开眼了呢。”   黎雪也跟着点头附和:“好看到连眼睛都舍不得移开。”   黎霜凑在一旁,仔细地观察着霖姐儿的眉眼。   纵使尚在襁褓中,黎霜也能从霖姐儿身上看到许多与父亲眉眼的相似之处,而旁边策哥儿的嘴巴也同样是这般。   黎霜的目光在霖姐儿身上逡巡了一圈,最终挪到霖姐儿的耳垂上,她感觉自己和霖姐儿的耳垂形状很是相似,都是浅浅的一个小半圆,下面还有一个小浅窝,瞧起来分外可爱玲珑。   看完之后,她又走到策哥儿身边,策哥儿长得与苏满娘更相像些,黎霜感觉,两人除了头顶上都有一个璇儿,寻不到更多相似之处。   她眨眨眼,又走回霖姐儿身边,瞧向她的眉毛,细声道:“霖姐儿的眉毛好细,和我一样呢。”   黎川智看了一眼她的眉形,笑:“你们这应该都是柳叶眉,小姑娘长这种眉形的,都漂亮。”   黎霜闻言便忍不住抿着唇儿笑,她很是高兴地应了一声,抬手轻抚了抚自己的眉尾,心情喜悦到冒泡泡。   她就说,之前的都是传言,祖母说的也是气话。   她可是霖姐儿的亲姐姐,她们的长相肯定是相似的。   “诶诶诶?”   就在这时,黎川忱突然发出一声惊喜的呼声,“你们快看!快看!”   几人向他投过去目光。   就见策哥儿正探出一只小手,牢牢地抓住了黎川忱方才骚扰他的食指,面对黎川忱惊喜的反应,他只是睁着双乌溜溜的眼睛,忽地收紧了手中的力道,小嘴中发出无意识的喟叹。   黎川忱的表情瞬间由惊喜转为扭曲,他赶紧低头,呲牙咧嘴地想要将自己的手指抢救出来,连连求饶:“我的个小祖宗,你这个手劲儿是真大,咱放开!放开!二哥这手指头快要断了断了……”   其他几人见他模样,纷纷大笑:“装得差不多就行了,再装就过了啊。”   “浮夸!赶紧收收!”   “别闹。” 第143章 月子   黎川猛调整了一下抱襁褓的动作, 好笑地上前帮黎川忱抽出手指,有点费劲。   他眉宇凝了凝:“诶?”   “怎么了?”   “哈哈, 猛哥儿你不会也要配合着演?!”   黎川猛又加大了几分力道, 等好容易帮黎川忱解脱出来了,他又亲自上手感受了一下,也跟着变了脸色:“这力道。”   两人面面相觑。   黎霜见他们二人的神情变化, 迟疑地探出手指,伸向霖姐儿的小手:“这力道怎么了?小孩子的力道能有……”   下一刻,她还未出口的话便被霖姐儿陡然抓住的力道给噎了下去,唰的一下红了眼眶:   “呜……大哥大哥, 帮我, 疼!呜呜……”   黎川智急忙腾出一只手, 帮忙掰开, 未果,最终还是黎川猛将策哥儿塞到黎川忱手中,过来帮忙,才帮黎霜抢救出来她那根手指。   这时,黎雪等人也看到她手指上明显的红痕,再看着两个襁褓中的小娃娃,面带惊奇。   黎锐卿掀开帐帘走入暖阁时, 看的便是几个孩子面面相觑的惊叹表情。   “怎么了?”他询问。   黎霜垂着头, 啜泣声渐小, 黎川猛嗷嗷地上前将刚才两个弟弟妹妹方才的表现说了一遍。   最后, 他还抓起黎川忱的手:“父亲你看二哥的手, 真是使了老鼻子的劲儿,都差点没抽出来。”   黎锐卿眉梢上扬,嘴角现出一丝和煦的笑意:“啊,看来是遗传了我的体质,不然你们以为像我这般年纪,没有两把刷子,是怎么这么快升到正四品都尉的。”   曾经有幸看过他们养母单手捏碎小木船的黎川智三人,看着黎锐卿的目光一言难尽。   他们感觉两位弟妹身上这种神奇的力道,应该是遗传自他们的养母。   但看着他们养父那洋洋得意的模样,再想想力气大对于女子而言并不是什么好名声,纷纷闭着眼点头:“对,父亲说的对!”   “策哥儿和霖姐儿果然不愧是小人精,小小年纪都知道挑着父亲的优点遗传。”   “就凭他俩这力气,长大后,肯定不会有人能欺负得了他们。”   与三位隐约触及到事情真相,却没有开口戳破的兄长情况不同,黎霜和黎雪却是完全信了。   两人一脸惊奇地看向黎锐卿,再次看向两位弟妹,眼中均是惊叹。   只不过,在这种表象下,黎雪的心情是欢快和惊奇的,黎霜却是苦涩的。   她想想自己好似小鸡崽子般的柔弱力道,以及走上几步便会娇喘无力的体质,刚刚坚定起来的信心再次动摇。   她缩在袖中的手指缩了缩,手指几乎要掐破掌心。   “对了,你们三个给策哥儿和霖姐儿准备的长命锁,为父很喜欢。你们之前预支的月例给你们一笔抹消,回头记得去账房将之前没领的月例都给领了。”   黎川智三人瞪大眼睛,不由喜上心头。   “父亲,你真好。”黎川猛兴奋大叫。   “那父亲,我们最近的双倍晨练,是不是也可以取消了?”黎川忱才不关注什么月例,他只关注晨练啊晨练。   黎锐卿瞧了他一眼,大方点头:“取消了,但原先的数量不可缺减。”   “嘿嘿,谢谢父亲,那是当然!”黎川忱兴奋地抱着孩子上下颠颠颠。   黎川智敛眉沉思了一会儿,开口:“父亲,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当时预支月例的目的?”   黎锐卿勾起唇角,他意味深长地走上前,拍了拍他经过锻炼、最近宽阔了不少的肩膀,斯文浅笑:“多锻炼锻炼身体也是好事,你不要瞎想。”   黎川智:……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还让他们怎样不去瞎想?!   这分明是早就知道他们预支月例的用途,却仍吊着他们去双倍训练的吧。   虽然这个表面因果也没错,但是,这也太恶劣了。   他知道因为最近几个月的锻炼,他身上都长出多少肌肉了吗?越长越健壮,与他理想中的斯文书生形象越来越远。   黎锐卿好笑地看着三个臭小子呆滞的脸庞,在转身离开前,突然回头看了低头缩在角落的黎霜一眼。   或许是因为现在膝下有了亲生血脉的缘故,今日他对她的态度难得比较温和:“你今天表现还算不错,以后出门行事时,也要像今天这般落落大方,不要总是委委屈屈缩在后面,丢了我黎府的脸面。”   黎霜表情一怔,她缓缓抬头,看向黎锐卿。   见他对她的表情温和,一如她曾经幻想得那般,黎霜的嘴唇动了动,尽量大声开口:“我会的,父亲。”   她的声音依旧是细声细气的,表情也比较怔忪,但这种敢于直视他的态度,已经让黎锐卿比较满意。   等黎锐卿转身离开暖阁,黎霜还在怔怔地看着门口的帐帘,直至它们停止晃动,才缓缓垂眼。   她嘴角的笑意控制不住地上扬,半阖的眼睑下,笑意却逐渐偏执。   父亲关心她了!   她肯定是父亲的亲生女儿!   这一次,一定不会错了!   在月子房坐月子的日子,是枯燥且无聊。   一整个月的时间,也就洗三和满月时,月子房内进了几回娘家人,之后的日子就是一成不变。   苏满娘甚至有些后悔自己答应黎锐卿坐的双月子,将这枯燥的日子又多延长了十天。   但眼见着黎锐卿眼底的坚持,她还是将反驳的话给咽了下去。   也罢,权当是让玉清安心。   坐月子期间,苏满娘打发时间的最大乐趣,除了逗弄两个刚出生的子女外,就是听六巧绘声绘色地说着府内的八卦。   这日,苏满娘等六巧的八卦又讲完一个段落,突然开口:“老爷和我说,冯护卫已经向他表达了求娶你的意思,你可愿应允?”   六巧怔了一下,脸上笑意控制不住地扩大,再扩大,然后用帕子捂着脸,羞涩地直晃身子:“哎呀奴婢当然愿意,嘿嘿嘿,也不枉费我等了这么久,嘿嘿嘿嘿……”   苏满娘被她那娇羞的模样给逗得一下子笑了出来:“你个促狭鬼。去将黄历拿过来,咱们看看最近可有什么好日子。”   六巧轻快地应了一声,连忙小跑着去旁边主屋取黄历。   等拿回来,还不忘说:“晚一些不要紧,之前我追他追得那么勤,难得他肯服软,让他再等等,最好再多等一段时间,奴婢这才算是足够矜持。”   苏满娘好笑地用指头戳她一下:“这种大事上都能闹脾气,也是惯得你。赶紧成亲,然后生个胖娃娃,到时无论男女,都能到霖姐儿或者策哥儿身边,让他跟着一起识字,总会比你出息。”   六巧想想自己废了大力气才认得的那些字,却也仅限于认得,根本不能下手写,一写就是傻粗黑,又不好意思的抿着唇儿乐:   “那我感觉这事儿可能有难,因为冯护卫那一手字,写得还没有我好看呢。”   苏满娘:……   六巧又用帕子捂着脸嘿嘿直笑:“可他身手是真的好,高,还有肉,嘿嘿嘿嘿。”   “噗!”   开开心心地与六巧对着黄历挑选了会儿日子,因为六巧脸上不自觉的喜气,苏满娘的心情也跟着轻快了不少。   直到天色渐暗,她的心情才又低沉下来。   月子房中烧了地龙,室内温度并不算冷。   但由于苏满娘体质怕冷,再加上产后身子还常出虚汗,每日晚间都睡得不是很舒服,一日日地呆在这间枯燥且封闭的月子房,让苏满娘一向平稳的心境,都不由染上了几许烦躁的阴霾。   偶尔她半夜醒来时,也会感觉身边热乎乎的。   依稀中,还能闻到被褥中仿佛残留着黎锐卿身上独有的味道。   却又在问过丫鬟和婆子后,确认昨晚无人进来过,让她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被闷出了错觉。   直至今日晚间,苏满娘被一梦惊醒,醒来后便感觉周身暖融融的,在她身边躺着的,则是周身暖融融的、正将她紧紧揽在怀中的黎锐卿。   此时,她身上的虚汗已经再次将她的里衣浸湿,身上笼着层细细的汗水,整个人潮乎乎的,黎锐卿却没有丝毫嫌弃。   他反复且耐心地用一块干棉布帮她擦拭着身上汗水,无视她已经许久没有沐浴过的事实。   苏满娘的意识还有些模糊,她低低喃噫出一句:“玉清。”   黎锐卿马上将她揽在怀中,轻声低哄:“没事儿没事儿,睡吧睡吧。”   苏满娘翘起唇角,感觉心中一下子安稳了许多,就连这段时日只能困在床上不停地出虚汗,却又哪里都去不了的不愉快月子生活,都似乎没有那么难熬。   当苏满娘沉沉地睡着了之后,黎锐卿在她潮湿的额上印下一吻,将短短时间便再次被浸潮的棉布丢到一旁,又重新取过来一块干的,为她重新擦拭。   又十天后,苏满娘终于出了四十天的月子期。   当天,她让厨下准备了许多热水,痛痛快快地洗了好几遍澡。洗完直至感觉身上都轻了十几斤后,才算罢休。   从浴室出来,彩霞在她身后用棉布不停给她挫着头发,等她头发不再往下滴水,将她扶着到熏笼上躺着。   在等着头发熏干的过程中,彩霞坐在一旁的绣墩上与苏满娘闲聊:“现在主院都说两位小主子遗传了老爷的天生神力,未来肯定大有所为!”   “夫人您别看两位小主子现在年龄小,但他们的力气啊,据说就连一般的婆子都不能轻易掰开,还是夫人挑的两个奶娘力气大,现在还算勉强能应付得来。”   苏满娘有些尴尬,她心知关于两个孩子力气大这一点,黎锐卿是为她背了黑锅。   事实上,从这两个孩子生下来后没多久,她便发现了他们的不同。   为此,她还特意嘱咐让两个奶娘喂奶时,不要离开自己身边,生怕到时她们被骤然来临的疼痛给刺激的,直接将两个孩子甩出去,没有补救的机会。   索性后来苏满娘经过观察发现,策哥儿和霖姐儿的这两位奶娘确实体健力大,能够轻易地将两个孩子攥紧的手掰开,她才松出一口气,暂时放弃了全天候不离眼的紧迫盯人想法。   “策哥儿和霖姐儿醒了没?”   马上有一位丫鬟走向旁边的暖阁,不一会儿便回转回来:“回夫人,两位小主子还没醒,可需抱过来?”   苏满娘想了想,点头道:“我这边已经梳洗地差不多了,把他们再抱回屏风后吧。”   “是,夫人。”   很快,两位奶娘便将两个襁褓抱了过来,送入寝室的暖炕上。 第144章 病气   苏满娘将已经基本熏干的头发简单挽起, 嗅着身上终于清爽了的味道,心情舒畅地走到屏风后。   此时,策哥儿已经睁开乌溜溜的眼睛醒了过来, 看见苏满娘进来, 还慢条斯理地吐出一个小泡泡。   经过一个多月时间的成长, 曾经红红瘦瘦的小猴子,已经逐渐长开,有了些许白面团子的模样。   相对于刚生下来体重便瘦瘦小小、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的霖姐儿, 策哥儿则明显要壮实许多。   苏满娘将他轻轻抱起,用手指轻轻逗弄着他的手指, 看他条件反射性将她的手指紧紧握住, 翘起唇角:“小家伙, 力气还是挺足的嘛, 哦?”   策哥儿循着声音,看向她的方向, 发出一声奶气的喟叹。   苏满娘勾起唇角, 漾起一抹温和的宠溺笑意。   不久,黎母用过早膳, 便带着黎霜和黎雪赶了过来, 很快,主院中再次热闹了起来。   “哎哟, 快让祖母瞧瞧, 祖母的策哥儿和霖姐儿想祖母了没。”黎母一进来, 便低声笑道。   对于这熟悉的声音, 策哥儿的反应是往黎母方向侧了侧脑袋,霖姐儿则是连醒都未醒。   黎母走入屏风后,一看到暖炕上的两个小襁褓,便忍不住地乐歪了嘴。   她看苏满娘一身刚刚梳洗过的模样,用手探了探她发丝的湿度,发现是完全熏干的,才满意笑道:“这个时候可不能马虎,若是现在受了冻,以后可有的你要受罪的喽。”   苏满娘弯起唇角:“还要多谢娘之前的提醒,否则我铁定熏到七八分干就起来了,哪里还能磨蹭到现在这种干度。”   黎母眉宇又是一阵舒展。   等婆媳两人寒暄过后,黎母转身,便看到黎霜和黎雪正小心翼翼地凑到暖炕前,轻声逗着床上的策哥儿。   她目光浅淡地略过黎霜,落到黎雪身上,温声道:“现在冬天日冷,一会儿你们便到外面的那间暖炕上将之前钱嬷嬷教你们的绣法温习一下,待下个月过了年,你们便又长了一岁,该是大姑娘了,姑娘家该会的东西,都要尽快掌握好才行。”   黎雪恭顺笑:“我们知晓的,祖母。我们肯定会努力学好,在外面不堕了黎府的脸面。”   过了年,她就是十一岁的大姑娘了,这些姑娘家的基本技能,只要是有学习机会的,她肯定会比谁都要放在心上。   黎霜站在黎雪身旁,也跟着连连点头。   见两人这番乖巧的模样,黎母神色稍软。   随她们在床榻上又与策哥儿多玩了一会儿,便坐下一旁的绣墩上与苏满娘说着闲话:“闻筠,你刚才可听见府外有些吵闹?!”   苏满娘颔首,不过那个时候她正在沐浴,便也没那个好奇心去多问一嘴。   “可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儿?”   “听说是大将军王刁海潮败了。今天上午,猛虎营的李将军将他的尸身带回了京城,刚才府外之所以会吵,是圣上发话,将其尸身悬于南城墙外,所过之处,城中的百姓都在雀跃欢呼呢。”   苏满娘若有所思点头。   大将军王刁海潮啊,听闻他是在五六年前拥兵造反,想在江南一带自立为王,却被朝廷带兵强势镇压,溃败后偏居一隅的枭雄。   却没想到,竟会落到一个悬于城墙警示众人的下场。   关于这个消息,苏满娘的心绪是淡淡的,听过便罢,并未在心间留下多少痕迹。   但是对于黎府中的另外一人,这道消息却仿若有些惊雷一般的效果。   黎川智在听闻这个消息时,正在书房温书,眼见距离过年还有不满一月,青云书院早早便放了假。   听到府外吵闹,他当即便让竹西出去打探。   彼时他心中不以为意,却未想到等竹西归来后,竟给他带回来一个惊天大消息。   “……大将军王刁海潮已经伏诛,尸身已被猛虎营的李将军带回了京城,圣上发话,将其尸身悬于京城南门之外一月,以儆效尤。”   黎川智闻言,脑袋不自觉地便嗡了一下。   他缓缓抬头,神色似乎并无变化,声音中也只是带了些许惊讶:“竟然是他?”   竹西并未察觉他的复杂心绪,仍在兴奋开口:“是啊是啊,现在城中的好多百姓都在追着他的尸身往他身上扔臭鸡蛋、烂菜叶,场面非常热闹。就是咱们府外的街道,稍后清扫起来,可能会有费劲。”   黎川智按在书桌上的手指紧了紧,他垂首看着桌上的书本,为难叹息:“也罢,我还要温书,便不出去凑这个热闹,竹西你帮我出去瞅瞅,这位赫赫有名的大将军王,长得到底是何模样。”   竹西响亮地诶了一声,又从旁边的小火炉上取过水壶,给他添上热茶,才轻快地关上房门,欢快地小跑了出去。   直到竹西的跑步声渐消,黎川智平静的面上才现出几许裂痕。   他抬手轻抚着自己的面庞,想着之前在辛图城时,那位来寻自己的暗卫所言的,他与刁海潮的相似,他按在书桌上的手背便青筋凸起。   为什么?!   他在生前便没有给他任何庇护,嘲讽,杀母,物尽其用……就连死后,也要到京城来转一圈儿,打扰他好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   脑海中快速滑过一幅又一幅画面,黎川智的心中不期然地升起一阵毛棱棱的冰凉恐惧。   若刁海潮当真与他面容相似,那是不是代表着收养他的黎府也会受到迁怒,受到圣上惩罚?!   抑或者,他尊敬的养父,温和的养母,以及刚刚出生的两位弟妹,都逃不过一死的命运……   这般想着,他便忍不住后悔起自己想要科举入仕的天真想法。   此时他的脸已经在京城许多人的面前露过,现在就连想要掩饰的可能都无。   他起身来到书房的内室,从里面取出一枚母亲之前给府中每个子女都发的一枚小巧西洋手镜,仔细看着镜中自己的眉眼。   原本他还感觉自己与记忆中刁海潮那粗犷的面容并无多少相似,但现在却越看,越感觉自己的眉眼、鼻子、甚至嘴唇紧抿的弧度,都与刁海潮一般无二。   黎川智的呼吸忍不住急促,就连额上也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就在这种胶着状态下,他的视线甚至滑过一侧的匕首。   若是他现在“不小心”划花自己的脸,也不知会对这既定结果有多少挽回……   当天中午,黎锐卿回来用午膳时,没有第一时间回主院,而是先去了黎川智和黎川忱居住的湛清院。   在黎锐卿进去没多久,便有小厮从里面出来,快跑着去请大夫。   苏满娘半躺在炕上,一边逗弄着刚刚醒来的小小一团的霖姐儿,一边听闵嬷嬷为她讲述入宫的规矩。   还有不到一个月,便是新春。   鉴于今年的宫宴是黎锐卿作为京官后参加的第一场年宴,而届时她也出了月子,她并无甚逃避的可能。   凡是五品以上命妇,如无大事报备,均需入宫参加年宴。   苏府那边由于苏父如今官职仅为正六品,苏母等人并无出席年宴的资格。   而黎府这边,苏满娘和黎母则早早就在宫宴的名单上。   黎母从很早之前,便在两位嬷嬷的教导下学了起来规矩,只当时苏满娘身子沉重,一开始便只是听着,现在一出了双月子,便开始慢慢捡起来。   只是她今日刚出月子,两位嬷嬷也不敢让她练得太狠,暂且还是以理论知识,和京城女眷介绍为主。   听得嬷嬷汇报说,黎锐卿一回府便先去了湛清院,她还有些诧异:“可是智哥儿和忱哥儿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婆子回答说不知,苏满娘若有所地地点头。   虽然好奇,但她想想自己这刚出月子的身子,到底没有出去吹冷风,而是坐在榻上边逗弄着霖姐儿,边等着黎锐卿那边的消息。   没过多久,黎锐卿回到主院,苏满娘让丫鬟传膳。   席间,苏满娘询问:“可是智哥儿和忱哥儿那边怎么了吗?”   黎锐卿点头:“忱哥儿最近有些咳嗽和着凉,我去问问他是不是最近早晨演武场去得少了,身体素质下去了。”   苏满娘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黎府的这三位养子,如果说,黎川猛是因为对文一窍不通,和对武有着格外的偏爱,才去学的武,那么黎川智和黎川忱,则完全是被黎锐卿给逼迫去学的武。   而在这两人中,黎川智虽说是文人,却在武之一道颇有天赋,黎川忱则是一位纯粹的四肢不调的现世文人。   每次让他去演武场训练,都能从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处毛孔瞧出他对练武的拒绝。   黎川忱平日里,更是对演武场绕得能有多远就有多远,生怕离那里一个近了,就会被在演武场训练的黎锐卿给逮回去蹲什么马步、练什么武。   之前是因为预支月例,每天早晨双倍晨练,现在这一取消,估计又恢复了原先的老样子。   可能还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是病得严重?怎地我没听到下面人报上来,去请大夫?”说罢,苏满娘又笑,“这还是晨练任务做少了,一放松,身子板就又脆弱下去,看来还得练。”   黎锐卿嗤笑一声点头:“没错,这小子就是练得少了。忱哥儿身体还好,只是些微的咳嗽,自己偷偷地让小厮去抓了药,避免我知道。”   苏满娘弯起嘴角,只是想想便能分析出黎川忱这般逃避的心理:“这还真像是他会做的事。”   “若只是这般也就罢了,”黎锐卿一声叹息,“但他这般生病,还直接带累了智哥儿。现在湛清院中的两个人一起躺下了。”   “智哥儿那边病得稍微严重些,那也是个憨的,想跟着一起瞒着,如果不是我去,都没能发现。”   苏满娘停下笑意,轻声叹息:“都这么大人了,还是不省心,一会儿我再让知鸟过去看看,免得他们两个病得时间太长,错过了过年时节的热闹。”   黎锐卿却似对这两个对他练武命令阳奉阴违的从文养子很是不满:“最近这段时间就罚他们吃上一个月的萝卜、白菜、咸菜疙瘩,也给这两个喜欢偷懒的小子好好长长记性。”   苏满娘想想,也并无不可。   总归生病期间应该少食荤腥,最多她再为他俩多添上一些蜜果、豆腐和银耳干菇之类的东西补一补。   明面上的记性还是需要长一长的。   很快黎府上下便都知晓,因为二少爷偷懒没去演武场,身体状况下滑,不仅自己生病了,还将一向体格壮实的大少爷给带累病了。 第145章 养病   老爷很生气, 找来大夫给两人看过身子后,罚两人之后啃上一个月的萝卜咸菜。   已经自己偷偷喝了三天苦药汁子的黎川忱:……   他一口气将碗中刚熬好的苦药汁子给灌了下去,本就难看的面色,在看到没一会儿被小厮端上来的一水儿白菜萝卜,更是皱成菜色。   “拂柳,你家少爷苦啊。”   拂柳也很无奈:“小的就说和老爷耍这种小聪明,风险太大的嘛。”   摊上这么个早晨起不来床, 更不想去演武场的主子, 他能有什么办法。   黎川忱想想父亲刚才撂下的练武惩罚,一瞬间,脸色就更苦了。   他这刚刚从双倍晨练的任务中解脱出来,怎么就又给加倍回去了呢?!   他也知父亲让他去强身健体,是为了他身体好, 但他这体格, 还真是家族遗传。   想他当初还未家破人亡前,全家都是这样一副不爱动弹的死宅样子。   反正只要学问做得好,即使你骨瘦如柴,浑身没有半块肌肉, 上街照样会香囊手绢砸面,会友照样能受人敬仰,上朝依旧能喷得那些武官们面如土色,怀疑人生。   他的这种“懒”, 是即便生存不下去, 在外流浪的那几年, 骨子里都没能改正过来的恶习,时不时地就会复发一回。   想到这里,他又不斯文地擤了下鼻涕,将自己裹得像个球似的,去了院子东侧黎川智的寝房。   一绕过屏风,便看到黎川智正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还在昏睡中。   黎川忱这心,一下子就更虚了。   他裹着厚厚的大衣,侧头又打了一个喷嚏,迟疑地问旁边的竹西和松南:“大哥怎么还在睡?!是昏睡?!”   他其实只是受凉咳嗽而已,大哥这身板儿这么强壮,怎么表现得却比他病得更加厉害。   “回二少爷,确是昏睡。”   “怎么回事?”   松南敛眉,恭敬答道:“我家少爷一开始只是有些轻微的咳嗽,但今天上午温书时,他突然感觉头沉,不是很舒服,起来时太急,脚一歪撞到书架上晕了过去。”   “刚刚大夫过来看过,说是着了凉,后续还可能会发热,得喝上一段时间的药才能好。”   黎川忱:……   这撞到书架上晕倒和他有几个铜板的关系,这锅他背得冤枉啊!   竹西似乎也知晓黎川忱在想什么,又开口补充:“老爷说,都是二少爷您带了一个不好的头,拉低了府里去演武场训练的风气,这才让大少爷这随便撞了一下,都给撞晕了去。”   这锅,他得背!   黎川忱:……   他一下子就悟了。   谁让他在武之一道上天分太低,不讨父亲喜欢呢,这锅他不背谁背?!   黎川忱欲哭无泪。   之后,他又在黎川智房中呆了一会儿,原本还想着等黎川智醒来和他聊聊天,但由于他坐在那里一直咳咳咳得没个安生,最终被松南给委婉地请了出去。   黎川忱离开不久,黎川智就悠悠地醒转过来。   他的意识飘忽了一会儿,才回想起自己晕倒之前的场景。   他当时刚刚听闻消息后极度惊恐,想到了毁容续命,还拿起了匕首,正在思忖犹豫呢,颈后就突然一痛,眼前一黑,随即晕了过去。   黎川智疑惑地眯起眼睛,看向床边的松南询问:“我这是怎么了?”   松南连忙恭声回答:“回少爷,您不小心晕倒了。刚刚大夫已经过来看过,说您撞到了头部,刚醒来会有些晕眩,最近需吃得清淡些,再喝一段时间的药,多卧床休息。”   竹西点头补充:“老爷说,都怪二少爷生病传染了你,罚你们两个最近啃一个月的萝卜白菜。”   黎川智:……   他感觉他经历的和松南口中描述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心下有些迟疑,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被松南给扶着起来,喝了几口温水,才半倚在床头,看向竹西,不动声色询问:“你上午出去看热闹,瞧得怎样?”   竹西被问到这个,不由一阵眼晕,连连摆手:“除了感觉有些吓人,其实没什么好看的。”   黎川智的心此刻砰砰砰跳得厉害,语气却平静无波:“有什么好吓人的,胆子真小,可瞧清楚他长得是何模样,威不威武?”   竹西面上遗憾更甚:“别说了,脸都青白了,还有好多道特别深的伤痕,除了能大概分得清鼻子眼睛,其他的,根本就瞧不清楚长得什么模样。”   “不过都说这位大将军王之前是一位有名的威猛男子,看他那身形,倒确实是了。”   黎川智:……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正随着竹西的回答忽停忽快,即便他努力压制,语气还是有些上扬:“就一点也看不清五官模样?”   竹西点头:“脸上的皮肉都外翻地厉害,我感觉可能是哪个和他有仇的人干的,专门划脸,啧啧啧,是真的惨。”   黎川智认真地多看了竹西一会儿,心想,若是连与他相伴了数年的竹西都无法从刁海潮的面上看出丝毫熟悉感,那别人想必就更加不能。   而且,这些问题他能想到,那么已经知晓他身份的养父肯定会想到。   以养父做事滴水不漏的行事风格,刁海潮脸上的伤痕就是他让人割的也说不定。   如此想着,黎川智心神乍然放松,却觉得身体热度开始上涌,脑袋也晕眩得越发厉害了。   感觉自己又想沉睡,黎川智强撑着心神最后询问:“父亲和母亲之前可有来过?”   竹西点头:“夫人今天刚出月子,没有出门,派了知鸟姑娘过来询问过情况,让您好好养病。”   “老爷在中午时来过,还说您和二少爷一样,都是太过专注于学习,不听他的话去演武场锻炼身体,身体才会这样脆弱。罚您和二少爷在春节之前,吃上大半个月的清粥白菜,好好醒醒脑子。”   黎川智点头,嘴角缓缓勾起。   他确实是该好好醒醒脑子,遇事一点既不沉着,也不稳重,二弟是受他连累了。   “我似乎发热了,你帮我看着些,到吃药的时候叫醒我。”黎川智轻声说完,便忍不住地又逐渐坠入黑甜的昏眠。   只是在意识溃散的前一秒,他心中恍惚升起一个荒诞的猜想。   父亲让他吃大半月的清粥白菜,不会是变着法子的让他去给那个男人守一阵子的孝吧。   不过,应该不会。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冠过那个男人的姓,之前姓云,现在姓黎,那个男人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守孝,根本不存在的。   是夜,当黎锐卿下值再去湛清院看黎川智时,就发现他的情况对比白日时已经好了很多。   热度虽尚在,但温度却并不高,而且,也有了起身吃白粥的力气。   见到黎锐卿进来,黎川智连忙坐起身,想要行礼,却被黎锐卿随手一巴掌给他拍了回了床上,直挺挺躺在床上不能动弹。   黎川智感受着养父这随意拍下的一巴掌,再一次窥到武学在生活中的魅力。   “父亲。”他喃喃开口。   黎锐卿嗯了一声,挥手让竹西和松南退下,便坐在床上一下又一下地叩着他的肩膀,每扣一下,黎川智的肩膀就会麻上一分。   “听说你今天白日差点做了傻事,我来问问你当时都是怎样想的。”   黎川智咬牙忍耐着肩膀的酸麻,羞愧地垂下眼睑。   “儿子当时就是头脑一热,被吓得有些不清醒。”说罢,他还不忘抬头与黎锐卿确认,“父亲,我与他长得像吗?”   黎锐卿撇了撇嘴:“哪里像?!你若真和刁海潮长得有四五分以上的相似,我当初就不会给你捡回家当养子,最多给你送到外面的某个地方先藏起来也就罢了。”   黎川智感受到他言语中的嫌弃,不自禁咧开嘴笑:“对的,我也感觉我和他一点儿也不像。”   当初他就是因为和刁海潮找不出几分相似之处,所以刁海潮总是怀疑是他的母亲偷了人,不愿意承认他是他的子嗣。   “那之前在辛图城中遇到的那个黑衣人,还说我现在长开了,一看就是他主子的亲生骨血是个怎样的情况?”   黎锐卿嗤笑,毫不客气地又敲了他两下:“情人眼里出西施,忠狗眼里出神奇。你好好一个正常人,平白去揣摩他们的奇怪想法做什么。”   “之前我听你说过后,还特地让人上去绘制了一幅刁海潮的画像,没有什么相像。当时那人之所以会这样说,应是因为你们的特定表情,在特定角度看着相象。”   “像是这种似是而非的相似度,只要你自己不心虚,那别人最多心里嘀咕两句,不会有人怀疑。”   黎川智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那兴奋的表情,没有半分平日里冷面大哥的稳重模样,一下子多出不少孩子气:“父亲说得对,是儿子想多了。”   黎锐卿感觉时间差不多,又一下下将他刚才敲下去的穴道解开。   黎川智瞬间感觉身上一阵暖融融的暖意从脚底板升了上来,仿若就连身上的沉珂也在这股暖融融的热流冲刷下,尽去了不少。   “不过,那尸身上的脸,是在活着时被划花的。我猜,他要么是感觉求生无望之后,愣是在临终前自己划开了自己的脸,可能是在为你谋划;要么就是替身假死。”   “我不认识他,分不清是哪一种,你以后有空可以去看看,也提前也做个准备。”   黎川智:……   他原本带着笑意的表情逐渐僵硬,而后变为冷漠,最终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第146章 温存   “就算真是他自己划花的, 也不可能是为了我, 指不定他外面还有与他更相似的血脉, 嗤, 真是可笑。”   黎川智根本不信, 曾经信誓旦旦了数年自己根本不是他亲生儿子的刁海潮, 会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至于替身假死, 我也感觉不像是那个男人的风格, 不过我会去看的。”反正那人的尸身会在城墙外悬挂百日,等他养好病再去看也来得及。   黎锐卿点到即止, 很快就略过这个话题, 转而笑着打趣道:“不过我现在倒是有些后悔你被救下,如果之前你将脸毁了, 走不成文路,之后跟着我转走武路该有多好?!”   黎川智的脸一下就黑了, 果断求饶:“父亲,儿子错了, 儿子以后做事一定三思而后行,再也不会莽撞行事。”   是夜, 黎锐卿回到主院,原本脚步按照惯性地往苏满娘的月子房方向走,等行进了一段距离, 察觉到那里的一片昏暗后, 才猛然记起, 今日苏满娘正式出了月子。   现在她人想必已经从月子房里搬了回去。   这样想着, 黎锐卿原本沉静的眼底便陡然跃上几抹明亮的色彩。   甫一踏入他最近独居了一个多月的寝室,便听到一阵熟悉并轻盈的呻.吟。   “轻、轻点,嗯……”   黎锐卿面上一凝,动作一顿,脚步轻盈无声地踏入寝室的花开富贵屏风后。   然后便看到床榻之上,苏满娘衣衫半解地趴在热炕上,身上大部分地方都盖着棉被,只露出一截玉白的腰身,此刻正被闵嬷嬷大力地揉按着。   察觉到身后投来的粗长影子,闵嬷嬷一回头,就见到了面色古怪的黎锐卿。   她急忙起身行礼:“老奴见过老爷。”   黎锐卿眸光闪了闪,斯文摆手:“夫人这是怎么了?”   “回老爷,夫人是在为一月后的皇宫年宴学习规矩,因为刚出月子,身子还比较虚的缘故,现下身体酸痛,老奴正在帮夫人按捏。”   黎锐卿颔首,从屏风后拖过来一个绣墩,翘着二郎腿半倚在床柱上,向闵嬷嬷微扬了扬下巴:“那你继续。”   闵嬷嬷又行了一个福礼,又重新坐下帮助苏满娘按捏。   而原本还感觉通体舒畅的苏满娘,在察觉到身后男子灼热的扫视目光,只觉得喉间溢出的呻.吟,都莫名地让她感觉羞耻起来。   她静静地趴在暖炕上,将闷哼含混在喉间,转而询问:“今日回来得有些晚,可是已经在外面用过膳?”   由于身体正在被按捏,她的声音听起来一顿一顿的,即便她已经尽力让自己听起来足够正经,但效果却并不显着。   黎锐卿看她半侧在枕上的面庞逐渐染上一层诱人的桃粉,幽深的眼眸逐渐变得深沉。   “已经和同僚在外面用过了,刚刚还去湛清院看过了智哥儿。”   苏满娘嗯了一声,垂眉还想再继续问上两句,就见黎锐卿突然起身,退出屏风:“我先去看看策哥儿和霖姐儿,一会儿回来。”   苏满娘:“……夫君慢走。”   直到听到脚步声渐远,苏满娘一直紧绷着的肌肉才缓缓放松下来。   刚刚那一会儿,她感觉自己在他的灼热目光下,身子都要酥软了,这种突然涌上来的情愫悸动,让她格外的羞涩。   闵嬷嬷一直在认真地为苏满娘按捏腰部、肩膀、手臂和腿肚子,仿若对方才两人间暧昧的气氛没有丝毫察觉。   直到按摩完毕,她才用热烫地毛巾,将苏满娘身上的药油悉数擦拭干净,才与她行了一个礼,端着水盆和毛巾离开。   等闵嬷嬷一走出屏风后,苏满娘便急忙将里衣重新整理好,直到确认身上并无不妥,才舒出一口气。   闵嬷嬷之前便与她说过,她应该尽量将同房时间后移。   以她现在的身体情况,不应间隔过短的有第二次身孕。   事关自己的身体,苏满娘一直牢牢记在心里。   她缓缓压下心间的紧张,正半阖着眼睛漫无边际地思索,就感觉身边的被褥往下陷落了一下,紧接着,便有一股熟悉的气息向她靠近。   苏满娘睁开眼睛,看到黎锐卿不知何时已经褪掉了身上的外衣和中衣,只着了一件里衣半歪在暖炕上,映衬着他身后从芙蓉色床帐外映射过来的烛光,显得格外的魅惑且具有侵略性。   “闻筠……”   他的声音低哑而干涩,苏满娘禁不住在他的呼唤中抬眼与他对视,下一瞬,就被他粘稠的视线俘获胶着,被他面上的渴望而勾起渴望,被他眼底的火热而染上火热。   “闻筠,好闻筠……”   苏满娘发现,黎锐卿似乎格外深喑以声惑人之道。   起码每一次当她意志坚决时,他都能轻易以声音诱惑她的思想,改变她的意志。   “不行。”她干咽了几口唾沫,“大夫说我现在最好还是不要,不过若是你想的话,我可以用手……”   黎锐卿突然一下子翻身,压在她柔软的身体上。   即便经过他一个多月的悉心喂养,出了月子的苏满娘依旧没有胖上很多,却好歹是比怀孕初期要圆润上一些。   此时在黎锐卿眼中,无论是哪种体型的苏满娘,都充斥着一股别样的魅力,让他心痒难耐。   “不想只用手了,加上之前你在孕期,我已经素了快一年。”   说到这里,他不禁趴在她的颈窝中低低喘息,婉转的哼声,粘腻的鼻音,将他原本就格外具有磁性的声音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如此极致的嗓音诱惑,苏满娘的身子一下便软了。   “可是……”   “乖,我不进去。”   “可你若办不到……”   “乖闻筠,你要相信,为夫比你更在乎你的身体。”已经有两个小崽子了,鬼才想这么快要第三个。   苏满娘:“噗!”   ……   一夜春暖,房内回春。   久违的激情运动,第二日毫无例外的,两人都起来得有些晚了。   索性这日休沐,并不耽误黎锐卿上值。   苏满娘醒来时,整个人是趴在黎锐卿怀中的,那种熟悉的暖融融温度,很好的暖和了她一到冬日里就寒冷的手脚。   黎锐卿见她睁开眼睛,自喉底溢出一丝低沉的笑音。   他将苏满娘纤细的手指从被窝中拉了出来,凑到唇边细细吮吻:“闻筠,你真好,真棒。”   苏满娘面颊微红,一抬眼,正对上黎锐卿满眼的期待。   她略怔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轻声回捧:“玉清也很好,很棒。”   黎锐卿唇角勾起:“哪里好,哪里棒?”   苏满娘:“……声音好听,特别棒。”   黎锐卿将她环在怀中低低笑了两声:“我就知晓闻筠你喜欢,你放心,以后为夫每天都会哼给你听。”   苏满娘:……   如果他天天这样在她耳畔低吟浅哼,她恐怕承受不住,得提早寻摸起方子,给自己补起肾了。   她张了张口,刚想要拒绝,就听到隔壁两个小崽子的房间中,猛然传来熟悉的奶声哭嚎。   瞬间,不论原先有床帐中多少暧昧,也被那两个小崽子给哭到烟消云散。   黎锐卿和苏满娘怔了一下,而后相视一笑,纷纷起床更衣。   黎锐卿这边的穿衣速度比较快,他先去旁边两个孩子的房间,查问了下情况,等苏满娘穿好衣裳正对镜梳发时,就见黎锐卿已经抱着一个襁褓走了进来。   苏满娘对着铜镜向黎锐卿那边的方向温婉浅笑:“那是霖姐儿?她怎么了?”   “霖姐儿尿了,小脾气特别急躁,刚尿完便开始嚎。”   说完,他默默看了苏满娘对着镜子慢条斯理梳发的模样,咂摸了两下下嘴:“这点应是像我。”   苏满娘看着他笑:“瞎说,你哪里急躁了。现在天气冷,孩子尿了便哭,又和急躁能沾上什么关系。”   黎锐卿也不解释,只是默默掂着怀中的小丫头笑。   若他性情当真不急躁,当初便不会在临参军之前,也要将那两位对他下春.药的小舅母杀之而后快。   他现在之所以根本看不出曾经幼年时急躁的痕迹,不过是被生活磨砺地多了,渐渐学会将它掩于心底,不再愿意示于人前罢了。   他伸手,细细摩挲着怀中这位长相与他分外相似的小千金:“可惜都没有学到我好的方面。”   他生平最烦自己这张脸,和那急躁的臭脾气,可惜都被这丫头继承了完全。   恐怕之后他要好好教导教导这丫头武力,免得之后像他那么倒霉,被色狼欺负了去。   霖姐儿尚不知此时抱着她的父亲,在这一刻都做出了什么决定,正看着黎锐卿露出无齿的稚嫩笑容。   苏满娘对镜整理完发髻,一回身,看到正相视而笑的父女俩,不由也跟着露出和煦的笑意。   出了月子之后的时间过得很快。   苏满娘只觉得一眨眼,除夕便越来越近。   经过半个多月紧锣密鼓的练习和恶补,苏满娘总算是在除夕的前几天,将所有该学该记的东西,都学了个大概。   这其中不仅包括进宫礼仪,进宫后可能面对的突发状况处理,还有京城中命妇们的身份、品阶以及部分不可得罪的命妇名单等等。   因时间尙短,之后的名单背景之类,苏满娘只了解了个大概,相信之后只要行事低调,应也不会出上什么岔子。   与苏满娘相比,已经提前半年多开始学的黎母,则表现得颇为轻松。   见苏满娘又被闵嬷嬷拉着去按摩,她还在旁边安慰道:“不用担心,闻筠你学得已经挺快了,比我原先学得要快多了。” 第147章 除夕   苏满娘诧异地看向黎母:“母亲, 您似乎一点也不紧张?”   黎母脸上笑眯眯的, 一副有孙子孙女万事足的模样:“娘现在当然是不紧张的, 得亏闻筠你是赶在年前出的月子,否则真要让我自己去,我可能就得自己将自己折腾病, 直接报病了。”   独自一人去参加这种规格的宫中年宴, 黎母只要想想就一阵心虚腿软, 索性她的小金孙和小孙女体逊她, 早早就出来了,否则她真可能会愁白了头。   苏满娘:……   学习宫规礼仪的间隙, 苏满娘趁着年前将年礼什么的都送完。   因家中的亲眷大都在辛图城那边, 黎府光往辛图城那边押送年礼的马车就装了十多辆, 为此, 黎锐卿还专门派了一队护卫往辛图城那边走了一趟。   裁新衣、置办年货、祭灶、除尘, 一通节前习俗走下来,苏满娘感觉自己自从出了月子,就没有闲过。   即便大多数压力都有几个嬷嬷帮她分担了,每天仍旧累到不行。   除夕这日,黎川智和黎川忱在啃了快一个月的白菜萝卜后, 终于在这天中午吃到了一顿肉食, 两人热泪盈眶。   这真是,差点没将白菜和萝卜给吃到吐。   黎川智一边夹着桌上的“鸿运当头”, 一边道:“就是这个味儿, 这一个月可差点没让我想死它。”   黎川忱则往嘴里狠咬了几口“八方来财”, 激动地和黎锐卿表决心:“父亲,儿子和您保证,以后身子不舒服,一定会及时报备,练武再也不敢偷懒了。”   他现在估计很长时间都不想吃萝卜和白菜了,连它俩做成的咸菜都不想。   黎川猛也在旁边连连点头:“不敢了,绝对不敢了。”   作为这一个月中两位哥哥零嘴的主要偷渡者,黎川猛自从被黎锐卿发现后,也跟着吃了小半月的萝卜白菜,真是吃到眼睛都绿了。   父亲真狠,一下子就抓准了他的命脉,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他是真的不敢了。   除夕团圆饭,中午一顿,晚上一顿。   只不过晚上,黎锐卿、苏满娘和黎母要去宫中赴宴,因此今晚是只有他们几个小的一起过,中午一家人就凑在一起先热闹了热闹。   黎锐卿看着桌上的黎川智几人道:“智哥儿你过了今年就是十四岁的大少年郎了,今晚我们不在,门户你便暂时顶起来。”   “最近京都有些乱,配合孙嬷嬷和蔡管家,照顾好弟妹,不要让家中出了乱子,可能做到?”   黎川智面容一肃:“能,父亲!您就放心好了。”   黎锐卿又将目光放到其他几个孩子身上:“今晚我们会晚些回来,你们在家配合你们大哥,将门户照应好。”   “是,父亲。”   几个孩子被委以重任,一个哥哥眼睛都亮晶晶的。   黎府本就是寒门矮户上来,黎锐卿这一脉也没什么近亲,因此,在这般过年的日子里,别人府中都是好几房人聚在一起,即便有诰命和有官职的要去宫中赴宴,府中还有其他大人支应。   只黎府中人丁凋零,关键时候,离了几个主子,竟再连一个大人都无。   这也是黎母一开始那般心心念念惦记着开枝散叶的原因。   现在,黎母看着桌上的几个半大小子,再想想主院中还在睡觉长奶膘的两个小孙孙,心中第一次涌出对这几个孩子的真切喜爱。   养子便养子,既然已经冠上了她们黎家的姓,那便也算是她们黎家开出去的枝。   否则像这种日子,家中只留在她的两个小孙孙自己在家,她这得有多担心。   下午用过午饭后,黎锐卿三人略略休息了一番,便开始沐浴洗漱更衣,准备去赴宫中的年宴。   黎川智几人则与蔡管家和孙嬷嬷接洽了一下府中除夕的准备进度后,纷纷对于府中的准备工作来了兴致。   黎川忱和黎川智摆开书桌,在裁好的红纸上,一张又一张地写着福字和对联。   黎霜和黎雪,跟着身边的妈妈和丫鬟学习剪纸,剪完了,便每个院子送几张。   至于黎川猛,很闲的他则去顺手帮着府上的小厮们一起,糊了几个大红彩纸的灯笼。   等苏满娘她们准备妥当,略微用了些吃食准备出门时,府内的灯笼已经全都高高挂起,对联福字鞭炮也都准备妥当。   黎川智三人得到消息,还出来送了三人一段。   苏满娘看着他们几个面上的沉稳,欣慰地对黎锐卿道:“智哥儿过了年都十四了,今年还不用给他说亲?”   十四岁才开始说亲,已经不算早了。   黎川智低头,难得有些羞涩:“母亲,不急,等到儿子考上秀才再说。”   黎川忱也跟着笑:“对对对!那时我也考中了,母亲到时可以给我俩一起说。”   黎母在旁边听着,没忍住笑了出来:“好好好,到时肯定给你们说个好的,温婉大方,还是活泼可爱,你们自己可要提前想想清楚。”   黎川猛闻言一下子窜了起来:“母亲,我我我!还有我!我喜欢会武,彪悍,嗓门大的!儿子感觉这样的很不好找,您一旦遇到这种类型的,可千万要给儿子看住了。”   说完,还眨着眼,向苏满娘疯狂暗示。   然而苏满娘却没有接收到他的意思,只是用帕子捂着嘴,笑到不行:“好好好,一定会给你看住了,可别逗我,将我妆笑花了,看我一会儿怎么捶你。”   黎川猛得到承诺,笑得眯起眼睛:“那就好,那就好。二哥他喜欢弱柳扶风的,有类似的,母亲也给他留意一下。”   黎川忱脸色一变,连连摇头:“不不不,弱柳扶风还是算了,我最近改审美了,只要是才女就行,其他的母亲您顺眼的都可以,儿子相信您的眼光。”   黎锐卿意味深长看他一眼,笑:“好了,时间不早了,该留意的肯定会给你们留意。智哥儿你等想想自己喜欢什么样儿的,抽空与你母亲说说。”   黎川智抿唇,笑得有些为难,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儿的。   但他现在年龄也到了,有些事情也确实该早早思考起来:“儿子晓得了。”   与三个少年又叮嘱了一番,黎锐卿三人才前后上了马车,往皇宫门口而去。   苏满娘身姿挺拔地坐在马车上,一边在心中复习着之前学过的宫闱忌讳与礼仪,一边将手边的糕点碟推向黎锐卿道:“你先用上一些,免得过会儿宴席上光饮酒了,伤身。”   年宴之上,武将们敬酒和饮酒最凶,这点闵嬷嬷和她提过。   虽说她也了解黎锐卿的酒量,但是空腹饮酒对身子并不好,本来这人身上就一层新疤叠着旧疤,等身体再喝出些问题,那可有他哭的时候。   黎锐卿低头,修长的手指在糕点碟子上略晃了一下,从中挑拣出一块元宝形状的豌豆黄,道:“这个模样做得倒是喜庆。”   他们平日里用的豌豆黄都是长方形的,这种元宝形状的,倒是第一次见。   苏满娘瞧了一眼,笑道:“新的一年都要图一个新彩头,这个厨子有心了。”   黎锐卿看着那元宝形状的豌豆黄目光闪了闪,又将东西放下,拉过苏满娘的手低笑道:“你不用担心我,我用这些甜食并无多少兴趣,我袖袋中还带了一包肉干,饿不着。”   苏满娘用手指勾勾他的手背,见他眼眸上翘,看着她的目光幽深,还带着股暧昧的挑逗笑意。   她面上也跟着放松下来,仿若方才一直盘旋在心间的紧张都在他这丝打趣的笑意下,烟消云散。   苏满娘抿了抿唇,冲他展颜一笑:“那便好,妾身可不喜欢你将自己饿瘦了,那样手感会不大好。”   这下子,原本黎锐卿只是浮于眼表的灼热,仿佛有了沉入眼底的趋势。   苏满娘却已经垂下视线,轻轻拍了拍他手背,轻声低语:“真好,玉清,有你在身边,我仿佛一点儿也不紧张了呢。”   黎锐卿噗嗤一声,刚才眼底的灼热瞬间消散。   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笑道:“不用紧张,你一会儿便与闵嬷嬷一起,不会有问题。”   苏满娘轻轻点头。   在与闵嬷嬷相处的这段时间,她已经发现她的一些不同。   不仅在妇人生产、怀孕方面懂得颇多知识,还知晓宫廷内院礼仪、京城内各大命妇的忌讳,对各位后宅女眷的爱好缺点如数家珍,就连身手武艺方面都颇为不弱。   这样一位全才的嬷嬷,也不知黎锐卿是从哪里请来的。   看看外面景色,马上就要抵达宫门之外,她也就将这个疑问暂且按下,只略略整理了下身上的衣衫斗篷,重新检查了一下.身上是否有不合规矩之处,马车便开始逐渐减速停下。   黎锐卿先一步跳下马车,苏满娘紧随其后。   她搭着黎锐卿的手,踏着车旁的下马凳走下马车,很快,之后那辆马车中,黎母也走了下来。   苏满娘缓步迎了上去:“母亲。”   黎母紧紧握住苏满娘的手,声音中带着几分紧张:“闻筠,娘一会儿就跟着你了。”   苏满娘镇静颔首:“娘您就放心好了。”   虽说她心里也没底,但是面对黎母,她只要这样说就对了。   果真,听到她的承诺后,黎母神情轻松了不少,仿若是一下子就有了主心骨一般。   黎锐卿向皇城门口的守卫出示了自己的身份玉牌,带着苏满娘与黎母几人一起,在两位小太监的引领下,向着皇宫中举办宫宴的地点行去。 第148章 宫宴   今年宫宴举办的地点位于东朝殿。   大臣与外命妇们的席位并未安排在一起, 一个在前殿, 一个在后殿。   前殿中,皇帝将带着大臣们君臣同庆;后殿中,贵妃则与其他几位内命妇一起, 与外命妇们欢畅宴饮。   苏满娘一行人在即将抵达东朝殿外时, 就被小太监给带着分走两路。黎锐卿向黎母和苏满娘略颔了颔首后,便随小太监往前殿的方向行去。   黎母的身子往苏满娘身边靠了靠,苏满娘借着搀扶她的动作, 握住她的手,与另一位小太监一起,前往东朝殿后殿。   甫一踏入东朝殿后殿,苏满娘便感觉周身暖融融的。   这殿内的地龙被烧得很旺,进来一会儿,身上便略有汗意。   她与黎母被一位宫女引着走向正四品外命妇的席位坐定,便将身上的斗篷褪下,交到身后的闵嬷嬷和钱嬷嬷手中。   她们来的时间还算偏早, 此时后殿的上首位置都尚未有人落座。   苏满娘粗略估量了番上首席位留下的数量,缓缓垂下视线。   康元帝膝下共有公主十三位, 皇子十位,子嗣颇丰, 但是同样的,因为康元帝的子嗣颇丰, 所以皇子们之间的争斗也相当厉害。   即便是是苏满娘这样一位对于朝堂局势了解不多的内宅妇人, 仅凭入京后从六巧口中听闻的一个个相关八卦, 就知晓如今朝堂上的大臣们大多已早早站好了队伍。   除了现在已然被废的原太子、现七皇子殿下外,剩下的九位皇子,即便是年龄最小、现如今只有十三岁的十皇子,身后都各有一票的支持者。   “敢问夫人是哪位大人府上?”这时,刚刚落座于苏满娘身边的一位四十来岁妇人探过头来询问。   苏满娘收回心神,友善地向那位夫人回以微笑:“外子乃折冲府折冲都尉。府上姓黎,我们今年刚刚入的京。”   那夫人恍然大悟:“怪不得我瞧夫人有些面生,我夫家姓柳,外子乃太常少卿……”   这位柳夫人比较善谈,苏满娘则比较擅于倾听,没过一会儿,两人便谈到了一起,连带着黎母也偶尔凑上几句,气氛一时相当融洽。   等又一个多时辰,外命妇们都已到齐,内命妇们才姗姗来迟。   苏满娘不动声色地用眼角余光瞧向上首,到场的皇子妃数目为六人。   从七皇子开始,下面的几位皇子并未有皇子妃。   关于七皇子,早在知晓小姑姑就在废太子府上时,她就打听过他。   七皇子在刚入朝那一年,康元帝便已经为他指了婚。   只七皇子刚刚入朝半年后,就就因为一桩响彻朝堂的巫蛊案被康元帝直接废掉,太子.党中的大部分势力,也均在此次事件中被康元帝下狠手拔起。   之后没多久,原准七皇子妃在一次在湖边散步时,失足落水,没有等到嫁入七皇子府,便香消玉殒。   自此之后,康元帝也像是忘记了他有过这样一个皇子一般,只是让人给他赐过去一沓侍妾,便对他不闻不问。   这一过,便是七年。   也就是在七皇子被废除掉太子之位没多久,大将军王刁海潮在江南那边举兵造反。   听闻刁海潮当时举兵造反的理由是,康元帝对兢兢业业扶持他上位的皇后娘家穆家一直怀恨在心,为了让曾经穆家的势力土崩瓦解,康元帝先是弄死了皇后,后又想了个办法废掉了太子,现在就连当初扶持他上帝位的穆家都没留下几个血脉,康元帝心胸狭隘,忘恩负义,不堪为帝……之类云云。   如此口号,简直是直接将康元帝的脸皮剥下来,放在地下踩。   自那之后,康元帝对七皇子越发不管不问。   而原本就已经被重兵把守的废太子府,更是被看守得严严实实,连苍蝇都不许飞出来一只,更遑论信件。   也是因此,苏婉婉在被人陷害,调到七皇子府中当差后,直接与家中断了联系。   想到这里,苏满娘不由叹出一口气,心下惋惜。   七皇子还没被放出,想必今年能在宫宴上看到小姑姑的可能性相当渺茫。   叶贵妃落座后,看向下首坐着的一众内外命妇,温柔颔首,优雅地举起杯盏:“庆我大周年岁昌隆,五谷丰登。”   众内外命妇齐举杯盏:“庆我大周年岁昌隆,五谷丰登。”   与此同时,在东朝殿的前殿中,却是与后殿的热闹景象完全不同的鸦雀无声。   众大臣看着在上首位置落座的前任太子,现七皇子殿下,面面相觑。   有人疑惑,有人吃惊,还有些曾经在废掉七皇子太子之位时添上了好几把火的大臣面上平静,心中一个劲儿的忐忑和不安。   几位皇子看着已经连续有七年宫宴没有出现的七皇子,甫一出现,便落座在他们的上首,表情都有一瞬间的错愕。   心中也跟着升起一丝不服与危机。   曾经,老七因为是太子的缘故落座位置在他们上首,他们无话可说。   但是现在,老七明明已经被废掉了太子之位,甚至现在还只是一个光头皇子,他凭什么还落座在他们之上?!   大皇子安王拨弄着自己手上的墨玉扳指,对周攸彦慢条斯理开口:“哟,老七,真是好久不见。这几年大哥没有去你府上看你,你可千万不要介意。”   周攸彦看着他唇边的假笑,优雅地轻划了几下茶盖,轻笑:“无事,反正即便大哥你想见,以你的本事也进不来。”   大皇子一噎,呵呵得假笑了两声,举起杯盏,没有多言。   他如果真想,当然能够进去。   这些年,他手下可是暗藏并且训练了不少的私兵,可以保证,只要父皇最后的皇位没有传给自己,他就能挥兵直上京城,将那至高无上的帝位抢过来。   只不过,老七还没到他能够为了他暴露身份的地步罢了。   三皇子康郡王笑意盈盈,端的是斯文儒雅:“七弟在废太子府上被关了几年,还是这样伶牙俐齿。”   周攸彦也跟着翘起唇角,曾经阴郁的气质,经过这几年的废太子府幽闭生涯,似乎变得更加的平和,就连之前常年郁结于眼角眉梢的狠厉气质,都在不知不觉间被什么东西给抚平,变得更加气度雍容,从容大气。   “本性难移,真是不好意思。弟弟倒是听闻三哥这些年府中收入了不少美妾,真是恭喜三哥。”   三王爷与三公主这对姐弟一向花心,之前众位弟兄们还都想着,他俩这应是一脉相传,所以才喜好四处留情。   但等三公主的事情爆发后,众兄弟再将三王爷这些年在私下里留情的人数和方向查了一查,只觉得两人不愧是姐弟,他们这些年都是在下好大一盘棋。   索性三王爷到底是考虑到他自己未来继承皇位的可能,这些年虽说外表花心,留情的人选却一律是闺阁女子,并没有传出他去睡过谁家夫人的消息,自污名声。   否则,他们还真需要去好好调查一番,这些年三王爷睡过的夫人的关系网,那威力只要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三王爷面上笑意收敛,他淡淡地轻哼了一声,就又收回视线。   周攸彦则笑意渐渐缓,垂眸看着手中茶盏的目光逐渐冷凝。   周攸彦之所以会有此一问,却是因为,就在周攸彦那位被赐婚的七皇子妃失足落水不久,三王爷府上便进了一位与他那位未婚妻长相一般无二的女子。   而且,那女子入府之后没过上五六个月,便生下了一位足月的男婴。   这件事,哪怕三王爷掩饰得很好,但康元帝却在深查下,发现了其中的端倪。   那一瞬间康元帝甚至怀疑,老三是不是为了掩饰他将未来的七皇子妃给睡过、并且珠胎暗结的事实,才会联合其他几位兄弟,那样着急忙慌地废掉老七的太子之位。   但之后,当他看完几位皇子这些年做下过的事后才发现,像是这种私睡闺阁女子、拉拢她们背后家族为己的,还根本都是小儿科。   现在最关键的是练兵、练兵和练兵。   他膝下的几个皇子中,除了被他用重兵圈禁的老七名下没有私兵外,其他几位皇子名下,那是一个比一个多,一个比一个厉害。   康元帝甚至感觉,只要他们想,他屁.股底下的位置就能马上易主。   因此,在他百般犹豫下,还是在今年大年三十封笔之前,亲自派亲信到七皇子府发了一道圣旨,宣已经淡出京城众人视线数年的七皇子进宫参加年宴。   “皇上驾到。”   前殿两侧中和韶乐响起,宴席上的众位大臣皇子,纷纷离座行叩拜大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元帝行至自己的主位前,站在高阶之上,看着下方一片对着自己叩拜的大臣,心中心情激动且满足。   “平身。”   “谢皇上。”   康元帝坐在金黄色的软椅上,看着身下最靠近他位置的周攸彦优雅起身,又重新落座回上首,眼底快速闪过一丝精光。   七年未见,小七的改变很大。   七年前,周攸彦给他留下的印象还是一只凶狠且不知掩饰自己爪牙的幼虎,七年后,他却发现他有些看不透他了。   那盘踞并且纠结在他眉宇间的阴郁和狠厉在不知何时已经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平静和矜贵。   康元帝眉角微扬,七年的幽闭时光,当真能将一个人改变至厮,将一只幼虎关成一位淡泊的隐士?!   他半眯的眼底闪过一丝凛冽的精光,面上笑意盈盈:“小七,几年未见,你可怪过父皇?” 第149章 信物   周攸彦连忙跪下行礼:“回父皇, 儿臣未曾怪过。儿臣一直相信, 父皇能够查清儿臣身上的清白。”   康元帝眸光微闪。   他将他放出来,只是为了让他出来做一下挡箭牌,可不是为了还他清白。   事实上, 刁海潮说得对, 他就是小心眼,所以,他对这个与皇后长相有七分相似的中宫嫡子不喜到了骨子里。   之前周攸彦的太子之位能够被废除得那般轻易, 也是因为他只愿意相信他想相信的,关于那件事更深入的内情,他连查都不愿多查。   不过既然对方提到了清白,康元帝的心思在千回百转间,还是哈哈大笑道:“好!好好!不愧是朕的小七,朕当然查清楚了你身上的清白,快快起来。”   言罢,他叹息一声, 向着宫宴上的文武百官高声道,“今日朕高兴, 朕唯一的中宫嫡子七皇子,出现在了宫宴上, 这些年,朕亏欠小七良多。”   百官连忙出声应和。   虽心思各异, 面上却都笑盈盈的, 一副康元帝说得都对的真心模样。   只一部分人在心中默默祈祷, 希望康元帝千万不要将之前七皇子为何遭遇不清白之事翻出来,否则恐怕他们的官位恐将不保。   或许是这部分人的祈祷起了作用,之后康元帝果真没有再提。   乐曲奏响,舞姬齐上,在一片花团锦簇中,仿若之前帝王看向他们的危险眼神都是错觉。   黎锐卿与几位同僚坐在一起,目光不动声色滑向跟在七皇子身后伺候着的杏眼姑娘。   她虽然低眉顺眼,但言谈浅笑间,两颊边的两枚小巧酒窝却若隐若现,甜美非常。   黎锐卿观其眉眼,能够看出她与苏满娘有一两分的相似,心中确定,这位便应是被自家小胖媳妇一直挂在心尖的小姑姑。   他又似不经意地看了她身前气质淡然的七皇子一眼,之后便垂下目光,掩住眼底的惋惜。   随着舞娘轻转,丝竹清扬,在欢声畅谈中,宴下百官酒兴正酣,年宴也逐渐进行到中段。   当众人几乎已经将先前康元帝将七皇子放出来的因由暂且忘记时,却不想,当一轮笙笛渐息,下一场的舞姬还没有上场,陡听康元帝开口:“难得朕今个儿高兴,不若便来上一场双喜临门。”   “邹丞相,听闻你家中的嫡次女还未许嫁,不若今日朕便为你家中的嫡次女和小七赐上一场姻缘,你意下如何?”   康元帝这话音刚落,宴间百官又是一阵寂静。   在场对邹丞相稍微有些了解的,都知晓,他家中那位现今还没有许嫁的嫡次女,根本就是为了八皇子而留下的。   邹丞相最近两年和八皇子娘家走得比较近,眼见现在八皇子现如今已经十六,已经到了可以赐婚的年纪,两家几乎已心照不宣,就差到圣上面前去请明旨了。   却未想康元帝会在宫宴中突发奇想,临时来了这么一杠子。   邹丞相头上渗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他连忙出列,跪伏于地,在这短短的几息之间,他在接受和想理由推拒的两个抉择中反复琢磨,等到行完礼后,他已恭恭敬开口:“老臣多谢皇上赐婚。”   拒绝这事儿,不应由他这个臣子开口。   之前八皇子的母妃淑妃明明早就透出话来,说已经将他家嫡次女与八皇子之间的婚事,在康元帝跟前透过口风,提前进行过报备。   就这样,康元帝现在还说出这种话,邹丞相一瞬间心都是砰砰乱跳的,不知康元帝是对他们邹家心怀不满,还是对几位皇子有心试探。   但无论如何,作为一位“忠心耿耿”的老臣,此时他绝不能开口反驳。   皇子席位上首,在八皇子紧绷的难看面色下,周攸彦眉梢都没颤动一下,他平静地离开席位跪拜行礼:“儿臣多谢父皇赐婚。”   康元帝哈哈大笑:“好好好,将有新妇进门,我儿一定要为我皇家早早开枝散叶。”   “儿臣谨遵父皇之命。”   康元帝目光滑过上首位置上这群神色各异的皇子,心中满意不已。   为了给其他几位皇子以警示,他直接将小七以嫡子身份的理由,放到了皇子们的上首,现在又将原定给小八的未婚妻赐给了他,相信接下来,他一定会四面受敌。   接下来,小七就只需做好挡箭牌,为他吸引住几个儿子的火力和视线即可。   而他则将在小七被这几位儿子玩坏之前,将几个儿子私下的势力逐一瓦解铲除。   至于现如今被他赐婚给小七的邹丞相嫡次女,他也不担心这会给小七增添筹码。   早在之前他在将周攸彦从废太子府中放出来之前,他便让人给他下了绝嗣药,保准他翻不出什么大的浪花。   虽说依照他看,小七自己的身体指不定就有什么问题,这才在被关在废太子府六年间,府中并无一个子嗣诞生,但总归那药要下了之后,他才放心。   他现在年龄还不大,他感觉他还能再在皇位上待二十年。   这群都不盼着他好的逆子!   周攸彦身后不远处,跪伏在他身后的苏婉婉看着周攸彦欣然接受赐婚,心中也为他的境遇改变而欣喜。   至于心中那隐约冒头的不舒服,苏婉婉认为,这是一种女子在面对优秀男子时的正常萌动。   就像是她幼时,听闻邻家大哥哥定亲时,心中冒出的小酸水一般,虽说有些小难受,但是只要笑上两天,便全都忘了。   等见周攸彦行礼谢恩,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定后,苏婉婉的目光继续往下面瞧,与身边的小宫女询问:“你刚才说的,可是下面穿着紫色官服、长得最好看的那位武官?”   小宫女年龄尚小,并无深宫中惯会踩高捧低那一套,闻言连连点头:“就是那位,苏姑姑。”   苏婉婉看着那位一身紫色官服,眉宇精致,昳丽非凡的绝色男子,只觉得心脏突了一下:“那位便是黎锐卿黎大人?”   一瞬间,她甚至有些怀疑,嫂子信中所说的那位对侄女不错,还能顺便关照她的侄女婿,只是嫂子对她的安慰之语。   事实上,侄女和嫂子该不会是担心自己,所以故意找了这么一位能够关照到自己的侄女婿,私下里指不定受了许多委屈吧。   只观这位黎大人的出色相貌,可不像是一个能守得住的、桃花缘浅淡的男子。   今天刚刚能够出废太子府的苏婉婉,还并不知晓她侄女婿之前在京城中闹出来的那些风言风语和浪漫传说。   只是一个走神间,她便看到黎锐卿突然扭头,看向她的方向。   并且在对上她的视线后,向她展颜笑了一下。   苏婉婉:……   感觉上这确实是一个善意的微笑没错,但是,这笑也有未免太好看了些。这样的一位侄女婿,她那温吞的小侄女真的能守得住吗?   心思百转千回间,苏婉婉也向对方回了一个礼貌的微笑,之后两人便不约而同地收回目光,仿若从未相识一般。   等宴席进行到尾声,苏婉婉与身边从七皇子府同来的刘太监知会了一声,前往后殿更衣。   东朝殿后殿,虽然前殿和后殿还有一段距离,但前殿的消息却并非完全封闭。   在前殿中七皇子露面没有多久,后殿中的女眷便零零散散从伺候的宫女们口中得到消息。   相对比殿中的高官夫人而言,苏满娘是听说得比较晚的那一批。   “七皇子真的在今年的宫宴中出席了?”苏满娘面上诧异,心头砰砰砰直跳。   “当然。”九公主柔声低笑,“这还是我的大宫女刚刚给我带回来的消息,我的大宫女可厉害了,她什么都会,什么都懂,什么都能探听到。”   苏满娘:……那真是好厉害一大宫女。   “上次见面时,我与黎夫人说过的定亲事宜,不知黎夫人考虑得怎样了?”九公主与苏满娘说完八卦,又转而说到正题。   苏满娘眸子轻垂:“公主,虽说臣妇也确无不可,只咱们现在说这事会不会早了些,毕竟两个孩子现在年龄还小,这万一将来……”   九公主赶紧摆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父母说得算,他们小孩子家家的想法都算不得准,反正我肯定会对我们霖姐儿好的,黎夫人你只管放心。。”   苏满娘:……这样的话,还是得未来女婿对她说,她才更放心。   “咱们两家是不是私下里,等先见上一面再说?”   她总要见见这位未来的女婿,确认对方相貌堂堂,不是歪瓜裂枣,这亲事她才给女儿订得不心虚。   九公主想了想,略一颔首:“那也成,那便等天气暖和时,我带着辞哥儿去你们府上拜访,顺便见见我未来儿媳。不过为了防止人捷足先登,咱们这定亲之物可是要先交换好。”   苏满娘无奈笑:“公主多虑了,迄今为止到臣妇面前提出结亲的,也只公主一人。”   “那是其他人都还没来得及。”九公主态度坚持,“信物,黎夫人你这次信物带了没。”   苏满娘也并无不可。   毕竟这门亲事婆母和黎锐卿都已同意了的,她仔细思忖后,也没寻出太大问题,遂从荷包中取出今日特意带在身上的红翡玉佩。   “这枚玉佩是与策哥儿和霖姐儿的出生玉佩的同一块玉中掏出来的。”   因为那块红翡块头不小,总共能够掏出四枚玉佩大小,她与黎锐卿便寻思着,策哥儿和霖姐儿一人一枚,另外的两枚可用来做两人未来的定亲信物。   因此,四枚玉佩的样式各不相同。 第150章 宴毕   眼下苏满娘手中这枚, 则是一枚三春报喜红翡,雕工精湛, 样式喜庆。   九公主听到这枚红翡玉佩的来历, 激动到眼眶都要红了,她身子向后仰了仰,身后的宫女们马上上前帮她拍胸理背顺气。   苏满娘不自觉地将手中的玉佩往回缩了缩, 却被九公主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了过去。   她将玉佩握在手中,并坚强地理顺过来气息道:“这真是太有纪念意义了。”   说罢, 她赶紧将手中的冰蓝色玉镯塞到苏满娘手中:“那这亲事咱们现在可就定下了,等来年春日渐暖,我便带着辞哥儿到你府上,咱们两家立下婚书。”   苏满娘打量着手中的这枚冰蓝色玉镯, 见九公主并未有解释的意思, 开口询问:“不知这枚玉镯是……”   九公主马上回神, 轻笑道:“那是我驸马的祖母传给他的,据说已经往下传了好几代了。祖母让驸马将这镯子传给驸马以后的大儿媳, 这手镯年头久, 水头也足,合该给我们霖姐儿戴上。”   苏满娘原本单手拿的动作, 改为小心翼翼地捧。   那这意义还真的非同一般。   两人又略聊了一会子, 苏满娘才与九公主告别, 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黎母早已盯了九公主那边许久, 见苏满娘一回来, 忙不迭探头过来询问:“怎么样?九公主说什么了?”   苏满娘凑在她耳边, 将刚才的话说了一遍,最后还将那枚冰蓝玉镯取出来给黎母看,黎母果真笑得合不拢嘴。   “好!好好!还是我霖姐儿有福!不愧是我的小孙女!”   苏满娘笑盈盈地附和了两句。   方才在和九公主笑谈时,她还没有多大感觉,但是现在又重新坐回自己位置,想着方才在九公主处听闻的七皇子的消息,她的心思又开始浮动起来。   她尽量维持住面上的平静,心中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回身看向身后抱着她斗篷的闵嬷嬷:“嬷嬷。”   闵嬷嬷似知晓她想要说出口的话,向她缓缓摇头。   苏满娘动作顿了一下,略抿了抿唇,又重新坐了回去。   也罢,今日宫中年宴,人多眼杂,就算闵嬷嬷去看过小姑姑在前殿又如何,她们也见不到面。   而且,以小姑姑之前在废太子府中的待遇,她也不一定会被带来参加年宴。   如此想着,苏满娘又默默地计算了一番小姑姑能够出宫的日期。   还有半年多,最多半年,等到下一个金秋时节,小姑姑便可以出宫了。   另一边,自后殿宫女们的小解处更衣归来的苏婉婉,正站在东朝殿的后殿门外远远向里张望,她想象了一下可能正在里面赴宴的侄女,唇瓣便忍不住露出几许轻快的笑意。   还有半年,最多半年多点,她就要出宫回家了。   回家,真好!   她只要想想与亲人的即将团聚,就觉得现在的每一天都充斥着无尽的喜悦。   从后殿门外离开,苏婉婉噙着欢快的笑意,低头向着宫人们进殿的小门而去,却在一个转身间,撞入一个充满檀木香的男子怀中。   她心中一个突突,垂头看着身前质地面料非同一般的袍角,连忙躬身请罪:“奴婢失礼,还望大人恕罪。”   “无事,”那清雅的声音淡淡的,满是矜贵自持,“你是哪个宫里的?”   当除夕宫宴进行到尾声,叶贵妃等内命妇们纷纷退席,后殿中的外命妇们也开始相继离开。   苏满娘在与黎锐卿进入皇城前便已约好,宴会散后,自行出宫,无需等待另外一个。   免得误了时辰,双方错开。   苏满娘与身边今晚相谈甚欢的几位夫人告别,披上来时的玛瑙红斗篷,便搀着黎母一起往后殿门口走去。   在临开东朝殿一段距离后,她还回头远远地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宫殿遥望了一眼。   现下夜色已深,想必这时叶贵妃她们应已与皇上汇合,开启他们皇族间的小宴。   也不知这些人里面是否有七皇子,而七皇子的身后,又是否有她的小姑姑。   如此想着,苏满娘心中又是一阵低落。   抬手略抚了抚袖袋中九公主给霖姐儿的定亲信物,她将这丝失落暂且放下,深呼吸一口气,与黎母一起,踏入黑沉浓重的夜色中。   此时天空中已经飘飘洒洒地下起了小雪,雪势并不大,却在道路两遍昏黄的地灯映衬下,有着一种别样的旖旎和浪漫。   通往皇城门口的道路,早已被小太监们打扫干净,命妇们行走其上,并不用担忧沾湿鞋面。   苏满娘腰姿笔挺了坐了一晚上,现在一出后殿,周身便涌上一股难言的疲惫。想是刚出月子时间还短,身子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的缘故。   若是之前,就这种程度,她绝对不会感到疲惫。   黎母走在苏满娘身边,唇畔是掩不住的兴奋笑意,边走边与苏满娘低声念叨着:“我们霖姐儿是咱家长得最好的,不仅长得像玉清,也像我。我年轻时,那也是远近闻名的美人。”   “不仅长得好,还聪明有福气,她这一生下来,我就知道她不会平凡……”   苏满娘闻言忍俊不禁:“娘,她小小年纪哪能看出什么不平凡。”   “能的能的!不过这话不能常说,免得折了霖姐儿的福气,我就只说这一遭,以后一定不说……”   苏满娘:……   行走间,苏满娘感觉身后有急匆匆的脚步声靠近,她扶着黎母往旁边靠了靠,给对方让路。   却不想,还没等那人走近,便先听到熟悉的嗓音:“娘,闻筠。”   苏满娘惊喜回头,看着发丝上沾染着丝丝融化水珠的黎锐卿,展颜笑:“玉清。”   “今晚你们在后殿如何?”   “还好,没出什么大岔子。”   说罢,苏满娘又将自己已经与九公主交换过定亲信物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道,“九公主说,等天气暖和些,会带小公子到府上来与咱们相互见见,届时会立下定亲婚书。”   黎锐卿并无不可:“孩子怎么样无所谓,总归如果他们自己管教不好,我也能替他们管教,只要婆婆性子好就行。”   关于这位女婿,他从来不会像苏满娘那样想东想西。   总归女婿能力不行,他能给他锻炼好;女婿性格不行,他能给他磨砺好,女婿对女儿不好,他能给他好好“教导”好。   至于苏满娘最怕的,女婿心不在女儿身上,或四处花心、处处留情,或心慕其他白月光?!   黎锐卿表示呵呵。   打断他第三条腿再接上,他保管这位女婿以后再也不敢将眼睛再随意乱飘。   苏满娘:……   黎母并不知黎锐卿这话语下暗含的深意,闻言笑着抚手:“玉清说得对,那九公主看着脾气就不错,以后一定能像娘这般和儿媳相处融洽。”   苏满娘:“可是,九公主的子嗣如无意外,走的应是文路。”   玉清是一个武官,这又该怎么管教。   “无事,不论文人还是武将,都要学习骑射,讲究强身健体,他迟早会栽在我手里,闻筠不用担忧。”   苏满娘想想,黎锐卿在这方面很有分寸,只观府中智哥儿和忱哥儿的身体状况就知晓,也就不再说什么,只转而低声询问:“玉清今日在前殿时,可有注意到七皇子身后伺候的宫人?里面可有我小姑姑?”   黎锐卿垂首,看着苏满娘眼底显而易见的希冀,点头:“看到了,我观她精神状态不错,脸色也是红润的,闻筠不用担忧。”   说着,他又为苏满娘细细描述了下苏婉婉今日在前殿之中的表现,看她彻底松开了眉梢,才笑道:“总归还有大半年就要见到了,不要着急。”   黎母对于苏满娘那位早年入宫的小姑姑也有所耳闻,跟着劝慰道:“大半年时间过得很快的,闻筠你现在也生完孩子,可以再多在京中寻摸寻摸好人家,给你小姑姑备上。”   苏满娘面上的笑意忍不住柔软:“备着呢,我早几个月就开始拖夫君打听了。”   等几人出了宫,坐上了马车,黎锐卿将面色疲惫的苏满娘往自己身边揽了揽,让她靠在自己肩头:“今日辛苦你了,先略眯会儿眼,等到家为夫叫你。”   苏满娘低低地嗯了一声,没一会儿就沉沉地阖上了眼帘。   马车抵达黎府时,时间已经快到子时。   苏满娘和黎锐卿先回的主院,将身上的官服和诰命服脱下,换上家常的衣裳,这才带着人前往澄心院。   两人到时,正在澄心院守夜的几个孩子忙热热闹闹地起身,奉上早就准备好的热茶,七嘴八舌地询问起宫中年宴的情形。   苏满娘见众人好奇,就挑了几件后殿中发生的趣事与几个孩子说了一遍,最后突然一拍手:“对了,今年宫宴中七皇子出席了,他不仅来参加了宫宴,还得到了圣上的赐婚,赐婚的是邹丞相家的嫡次女。”   下首座位上,黎雪、黎川忱和黎川猛不禁手指微颤。   他们抬起头,看向苏满娘的方向。   苏满娘见他们似在好奇,倒是想要多说一些,可惜她了解得也不多,现在说的这些,也不过是在后殿中听闻得的只言片语。   “更多的我便不知晓了,毕竟今晚我是在后殿,对前殿中的事所知不多。”   几个孩子马上看向黎锐卿,黎锐卿轻飘飘瞟了他们一眼,几人立马一个个安静如鸡,迅速收回了视线。   黎母这时也更换完衣裳,被孙嬷嬷扶着走了出来,咧开嘴角笑道:“还有啊,咱们霖姐儿的亲事已经定下了,你们母亲已经和九公主交换了定亲信物。” 第151章 见面   黎川智几人挑眉, 虽然早有预料,但真正听到,还是难免喜悦。   “那可真是太好了。”   “咱们霖姐儿年纪小小, 就已经有了婆家,还是一位公主婆家, 真好。”   苏满娘轻揉了揉黎雪的头发:“雪丫头过了年之后,也十一岁了, 待得天暖,母亲便带你出去多参加参加宴饮,争取在这两年, 为你相看一个好婆家。”   黎雪眼睛亮晶晶的, 她羞涩地低下了头, 情不自禁笑了起来:“多谢母亲。”   黎锐卿看向黎川智:“你呢?可想好要定下一个什么亲事?”   黎川智拧紧眉梢, 神情有些迷茫:“儿子也不知晓, 总归母亲和六巧姑姑验证过的,应该都不差。”想了想又补充, “得等我考中秀才以后。”   众人想起六巧那个爱好挖掘八卦的性子,纷纷笑了起来。   “那你可要快些考,免得到时候好姑娘都被人订走了。”   黎川智想想自己的学识情况, 信心十足:“快!一定会很快!指不定就是今年。”   黎川智不急,过了年以后刚刚十二岁的黎川忱就更不急:“我考得也很快。”   黎川猛急急跳出来:“母亲,我我我!我喜欢有个性的姑娘, 如果是能爬树的就更好了。”说罢, 他又直勾勾地看向苏满娘, 继续疯狂暗示。   苏满娘这次接收到了他的眼神,却不是很明白,只以为他在搞怪,遂含笑一一应下。   最后,她看向年纪最小的黎霜:“霜姐儿今年在女工方面进步也很大,明年继续加油。”   黎霜小心翼翼抬头,看着旁边父亲和祖母面上的笑意,乖巧地展露笑颜:“我知道的,母亲。”   当时至子时,皇宫的方向窜起明亮的漂亮烟花。   几个孩子兴奋地站起,仰着脖子来到院中雀跃欣赏,就连方才的瞌睡虫都仿佛随着这烟花的绽放而一起飞走消散。   苏满娘与黎锐卿相视一笑:“今年,该是一个好年头。”   “那是必须的,今年年景一定会更好。”   午夜时分,黎府众人凑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顿团圆饺子,才各自散开,回到自己的小院休息。   一路上,几人面上均带着满满的笑意。   黎川智听着京城中仿若下饺子一般的噼里啪啦地远近鞭炮声,思及前几日去城门外看过的那具悬于城门外的尸身。   真的完全看不清人脸的具体模样。   虽然不知刁海潮是真死,还是假死,但想必之后,他与他是真的再无交集。   黎雪今天是第一次听到母亲提及自己未来的婆家,虽亲事未定,但母亲说那句话时明显的善意,却让她的心越发安定下来。   她走在路上,都控制不住嘴角的笑,与李妈妈兴奋低道:“妈妈,我今天真是开心死了。”   李妈妈也笑:“小姐您对夫人好,有孝心,能解忧,夫人自然会投桃报李,不会亏待您的。”   黎雪重重点头:“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孝顺母亲的。”   黎霜回到清芷院后,先去了她的小隔间。   行至蒲团前,她并没有跪下,而是直直盯着被摆放在桌案上的牌位,眼底神色明明灭灭。   半晌,她的面上展露出一抹怯怯的笑意,从旁边取过香,到烛火上点燃,插入香炉中,细声细气道:“娘,您一定是一个如我一般的好姑娘,没有做过对不起父亲的事情,对吧。”   牌位前香烟袅袅,逐渐腾起。   黎霜面上笑意逐渐灿烂:“我就知道是这样,娘您放心,有些传言真的很不好,女儿一定会好好为您澄清的。”   言罢,她低头看了眼摆放在桌案前的蒲团,那曾经是她跟着春喜学的,一点点编出来的。   她轻轻歪头,而后毫不犹豫地抬脚踩了上去,转身离开。   黎霜寝室不远处的下人房中,何妈妈仰头看着头顶上的床帐,低声叹息:霜姐儿已经一个多月不理她了,甚至连话也没有与她说上一句。   也不知道,她现在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次日,大年初一,所有人在醒来后,都有志一同地穿上新衣,新年新气象。   早间,黎府众人凑在一起热热闹闹地用了个早饭,饭后,六巧神神秘秘地凑到苏满娘面前:“夫人,奴婢发现了一件怪事。”   “什么事?”   “之前府上厨房不是来了一位做糕点很好吃的师父吗?夫人您之前还夸奖过,说他做的那元宝形状的豌豆黄特别讨喜。”   “结果刚刚府上的下人们来主院贺喜讨喜钱时,奴婢没看到他,便顺嘴问了厨房的张婆子,你猜厨房怎么说?”   “怎么说?”   “厨房说,那个厨子昨晚不知怎么地,连夜和蔡管家报备后,自己出府了。他们还纳闷,到底是多大的事,竟会然等到天亮和大家告别都等不到,非要连夜走。”   苏满娘不期然地想起之前在去皇宫中赴宴时,那枚被黎锐卿拒绝了的元宝形状豌豆黄,脑海中快速闪过什么,垂眉道:“各人家中有各人家中的难处,既然已经离开了,那便不用管他,总归我吃着府上其他厨子做出来的糕点,味道也不差。”   如此,这事便被轻飘飘放了过去。   只是自那之后,苏满娘对府中下人们的身份与举动更加关注,也查得更加仔细。   自从年宴过后,苏满娘就一直关注着原废太子府、现在的七皇子府上动静。   果真,在除夕宫宴后的次日,七皇子府外用来看守的重兵便全部撤离。   一夕之间,七皇子以一种高调的方式,重新回归到京中官员和百姓们的视野。   苏满娘当晚便尝试着与黎锐卿提起,想让府中下人去尝试一下,是否能在解禁后的七皇子府中联系到苏婉婉。   但黎锐卿听闻她的想法后,却笑道:“闻筠你莫要着急,之前咱们进京的消息,我已经想办法传给了她。如果她真的想要联系你们,自会与你或岳母传讯,你们并不知其中的形势,暂时不要随意往里传讯,现在只需等待她的消息即可。”   苏满娘微抿了抿唇瓣,却也承认他所言在理。   于是又按捺下蠢蠢欲动的激动心思,继续在府中耐心等待。   之后没过几天,苏满娘就接到了苏府传来的消息,说是苏婉婉给苏母传讯了,正月十五元宵那一天,她能出府,到时想要出来与苏母见见面。   苏满娘当即就激动了,与黎锐卿道:“那那一天我便与母亲一起去见小姑姑,玉清你届时自己去逛?”   黎锐卿差点没被气歪了嘴。   他伸手将某个明显没有自觉的女子揽入怀中亲香了一口:“这段时日你整个儿心思都扑在策哥儿和霖姐儿身上,难得咱们有时间一起出去走走,还想抛下我自己出去独美,想都不要想。”   苏满娘就噗嗤噗嗤直笑:“只是见上一面,说说话。如果玉清不介意,到时可在旁边为我们掠阵,反正我小姑姑也该见一见你这侄女婿。”   黎锐卿这才满意了,他拧眉仔细想了想,半晌道:“那倒是不用,估计到时在场的都是你们苏家人,和一堆女人家,我在现场也不是很好,打扰你们说体己话。”   “这样吧,到时我估摸着时间去接你,届时再见一下你小姑姑。”   苏满娘心下感动,她小心地左右瞧了瞧,见并无他人,便迅速将他的脖子揽了过来,在他形状优美的唇上印下一吻。   还不待撤离,黎锐卿已经眼疾手快地将她抱回,趴在她肩头吃吃地笑:“你个小没良心的,难得与我这般亲热,为的竟是别人,你也不怕我吃醋?!”   苏满娘不好意思地将手松开,尝试着轻推了两下没推开,她也没再使力。   只是笑道:“妾身有良心着呢,最近每日劳作,手都是酸的。”   黎锐卿眉梢一动,环着她腰身的力道不由加大,将鼻尖凑到她的耳边,压抑着的激动低喘:“你在招我。”   苏满娘:“……妾身冤枉。”   “既然要招,就招得彻底一些。”   “……诶?哪个?怎么招?”   “让为夫的两个宝贝,再劳作一番。”   苏满娘有些迟疑:“现在还是青天白日……”   “闻筠,闻筠,好闻筠……”   苏满娘:……   讲真,这种声音诱惑,是真的难以抵挡,也是真的招人!   正月十五元宵节这天,黎府的晚膳用得很早。   晚膳之后,黎母与几个孩子一波,苏满娘与黎锐卿一波,便各自往京城最近的花灯闹市区行去。   黎锐卿将苏满娘送到苏家在泰和酒楼预定好的包厢,与苏家人打了声招呼后,便先行离开。   见到苏满娘,苏母神情还有些激动,她上前拉住苏满娘的手:“闻筠,娘马上就要见到婉婉了,现在还激动到手在发抖。”   “一会儿娘要是没有控制住情绪,哭出来了,你一定要劝着娘一些,今天咱们要带着你小姑姑开开心心地出去玩一场,可不能光在这包厢里哭了。”   苏满娘连连点头,温声安慰:“娘您便放心吧,就算我劝不住你,小姑姑也肯定能劝住你。”   苏母闻言,忍不住笑着颔首:“对,我的婉婉笑起来特别甜,看到她我的心情就会特别好,肯定不会哭。”   她这话说得很满,但等到苏婉婉推开包厢房门走进来后,情绪就马上崩不住:“婉婉。”   只这两个字,一行热泪便控制不住地涌了下来。   就连旁边,一开始说好会好好劝着的苏满娘也没能崩住,直接流下两行清泪:“小姑姑。” 第152章 强留   印象中,小姑姑在离开前, 还是一个整日甜笑着的小丫头, 每天早晨起来后,只要看着她在那里甜甜笑着, 又说上几句左邻右舍发生的什么趣事, 便能让人心情好上一整天。   也是因为小姑姑爱说话爱热闹的性子, 在小姑姑离开后, 祖父和祖母越发郁郁。   后来, 苏母才买下了六巧, 刻意地让她去多学些家长里短的趣事回来,为祖父祖母排解寂寞是一方面, 缓解二老对女儿的思念之情又是另一方面。   苏满娘与苏婉婉自小便一起长大, 很少分开, 却未想难得分开一次,却是长达十几年的久别。   曾经纤细的没有怎么长开的小丫头, 已经成为了二十五岁的大姑娘。   她笑起来还是甜甜的,两颊边有两枚讨喜的小酒窝, 只是气质却从曾经的天真烂漫, 转为如今的娴雅和稳重。   苏婉婉看着包厢中她熟悉的亲人,展颜甜笑了起来, 只是这笑容还没勾到一半, 又在苏母和苏满娘的哭泣中被带动了情绪, 忍不住跟着低声哭泣。   苏母忙上前将人揽住, 苏满娘也跟着上前拉住她的手, 感受着她手心的粗糙茧子,不自觉垂头看了一眼,就见到她手背上几块积年已久的大块烫伤疤痕,眼泪更是扑簌簌地停不下来:“小姑姑。”   苏父用袖角擦着泪水,上前看着抱在一起哭泣的三人,颤声道:“婉婉,是大哥对不住你。”   苏婉婉摇头,她想说自己这些年过得都挺好,并没有受到什么委屈,想说自己这些年联系不到家里时,还攒下了不少银钱,但在此刻汹涌而来的泪水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她想家了,真的好想好想。   从离开家门的第一天起,做梦都是想回家。   最终,这围在一起哭泣的几人,还是被苏润兴和苏晏娘劝住了。   在场这些人中,只苏润兴和苏晏娘对这位早早为了家进了宫的小姑姑印象不深,因此,也只有他俩更能控制住情绪。   等一行人渐渐止住了哭音,苏婉婉看向已经长大成人的苏润允和苏润臧笑道:“允哥儿和臧哥儿已经长得这样大了,你们的夫人呢?”   苏母在旁边一边用帕子拭泪,一边道:“老二媳妇眼看就要在这两天生产,老大媳妇肚子也有快八个月了,今儿个外面人多,嫂子便没让她们出来。”   说罢,她又没忍住拉住苏婉婉的手,轻抚着她手上的疤痕,强忍着心中的酸楚,笑道,“等婉婉你出宫,她俩都该生完了,让你好好和她俩见见面。”   苏父也在一边道:“家中你的房间早早就布置好了,一切都不用担心,都有你哥嫂呢,嫁妆什么的都只多不少,人选你嫂子也早就准备好了长长好几张纸。只是我们不想你嫁得太早,咱们在家中多住上一段时间,再嫁,可好?”   苏婉婉连连点头,一边擦拭着泪水,一边忍不住展颜。   在兄嫂的承诺中,她感觉自己一直飘忽不定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真好,她的兄嫂是世上最好的兄嫂。   和以前那些出宫归家、被家人草草嫁掉的姑姑们都不一样。   苏满娘此时也整理好心绪,在旁边笑道:“我那里还有好几张单子的单身武将,只娘说小姑姑肯定喜欢文人,还将我埋汰了一通,小姑姑,你快给我评评理。”   苏婉婉被她的委屈模样逗笑:“还是满娘疼我,嫂子你可不许欺负满娘。”   这熟悉的话,瞬间就将众人拉入曾经苏婉婉还未离家时的情景,熟悉并且透着股子的怀念。   众人一下子便笑了起来。   在苏家的包厢隔壁,周攸彦听着对面苏家众人的对话,神色阴沉。   在他对面,黎锐卿慢条斯理地自己喝完了一壶茶,见周攸彦没甚胃口,又将手伸向了小几上最后一枚糕点。   周攸彦的视线一下子向他凌厉地甩了过来,黎锐卿权当没看到,只是将这最后一块糕点捞到手,塞入口中咬了一口。   那模样,倒是与他平日里在家中主院中表现得一致,吊儿郎当。   周攸彦恨恨看向他,低声道:“你回去看好你夫人和丈母娘。”   黎锐卿摇头:“我家我夫人说得算,你看我身上?”   说罢,他撩开袖子,向周攸彦展示了自己胳膊上明显的青青紫紫,表情相当沉痛:“我听我媳妇的,实在是管不住她。”   周攸彦喉间一噎。   别以为他不知晓这货胳膊上的这些伤痕都是怎么来的,最多就是些床事痕迹,他竟还在他面前大大咧咧撩开卖惨,也不知晓脸红。   他恨恨地收回视线,眉宇阴沉而烦躁:“苏婉婉今年不会出宫,你让苏家人别等了。”   黎锐卿叹息一声,没有说自己应还是不应,只是道:“主子您这做法太得罪人了,随口一句话,就毁了我那便宜小姑姑这十几年的期盼,毁了她能够宫中坚持生存下去的唯一信仰。特别是在现在,她已经看到了光明曙光的前提下。”   周攸彦的神色再次一顿,他深深地看向黎锐卿,见他慢条斯理地将餐碟上的糕点全部吃完,又从袖袋里掏出两枚荷包,从里面倒出来一些肉干继续啃。   他面上的神色逐渐收敛,眼神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他侧头,听着旁边苏家人的欢欣讨论,垂下眼睑:“说吧,你有什么想法?”   黎锐卿将盘子中的肉干往周攸彦的面前推了推,讨好笑道:“当然是让她得偿所愿,然后自己判断出,对比那堆名单而言,您的优势更明显。”   周攸彦嗤笑一声,别开头。   起码对比其他人而言,他就不会给她一个正妻之位,而且生活也是悬于刀尖之上危险与不安稳,哪里有什么优势可言。   他现在只想强留!   哪怕她最终会恨他,也要强留!   黎锐卿却仿佛并不知晓他那一声嗤笑中的含义,继续道:“这大概是属下的一点子心得,因为当初属下便是凭借着这一点,从岳母大人那一整个册子的公子名单中,脱颖而出的。”   关于这一点,周攸彦倒是没有查得很细:“你将你当时的情况与我说上一遍。”   *   黎川智今日并没有和祖母、弟妹几个一起逛花灯。   他早就想办法托父亲给外祖母去了一封信,想要邀请对方一起逛花灯,只是被外祖母回绝了。   他坐在这早早预定好的包厢,看着桌上的马蹄糕,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心下有些忐忑。   不知祖母是因为他生父的缘故,连带着对他有了不好的观感,这才没来赴约,还是天气渐冷,身子又病了,不愿让他知晓,故而没来与他赴约。   事实上,要真当论起来,他对这位外祖母的感情是肯定没有对黎府中人多的。   即便知晓她与他之间存有血脉关系,但他这一辈子最浓烈的亲情,便在他自小相依为命的生母身上。之后的情绪,一直都无法太过浓烈。   现在对待这位外祖母,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所以此刻,他被外祖母拒绝,虽有些失望,却也不会太过失落。   他只是半撑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看向窗外,神情慵懒。   可以说,自从一个多月前,他知晓一直悬在他头顶上的利剑刁海潮以毁容的方式死亡后,他就一直像是这般,提不起多少劲头。   他就这样坐着,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他看向下方的眼神一亮。   抬手,从碗碟中拿起一小粒花生米,向下面掷了过去。   “哎哟。”   圆润的小丫头捂着肩膀,看着从她身上滑下去的花生米,抬头向对面酒楼方向瞧,就看到正噙着淡笑,向她摆手的黎川智。   苏晏娘瞪大眼睛。   在她心中,她这便宜大外甥一向是个冰山冷面少年。   按照她和他相处的经验,黎川智见她时,要么是在皱眉,要么就在板着脸准备皱眉的路上。   现下他在烛光下远远瞧着她浅笑的模样,眉目活泼,笑意灿烂,倒真是少见。   这样想着,苏晏娘面上也禁不住露出笑意,一窜一窜地向着黎川智方向摆手:“大外甥,你怎么在那儿啊,下来咱们去看花灯啊。”   黎川智放下茶盏,大声回道:“好,等我一下。”   说罢,便迅速起身,小跑着下楼结账。   走在前方的苏满娘和苏母闻声回头,看着苏晏娘那兴奋的小模样摇头轻笑。   苏婉婉疑惑:“大外甥?刚刚那个少年,莫不就是满娘你的养子?”   苏满娘颔首:“确实,那便是我家的大儿子,黎川智。”   苏婉婉诧异地点了点头,回头看着不远处迅速从茶楼跑出来的黎川智,略微端量了一会儿,展颜笑道:“眉眼长得真好,快到能说亲的年纪了吧。”   “是啊,”苏满娘忍俊不禁,“但这孩子偏说要等考上秀才以后再说亲,我想了想,感觉男子也不急,这两年便随他再霍霍一阵。”   苏婉婉最后瞧了眼黎川智的眉眼,莫名感觉好像是在哪里瞧过,却又想不起来,只能摇头作罢。   转身,苏婉婉与苏满娘一起,分别站在苏母的左右两侧,笑嘻嘻地向着花灯街的深处行去。   远远地听着身后苏晏娘与黎川智的对话,感受着独属于少年人的青春气息,她唇角也不由跟着弯了起来。   “大外甥,你看我瘦了没?”   “……并未看出来。”   “什么?你再认真瞧瞧。”   “……小姨母,我感觉你这体型,能保持现在这样就可以了。至于瘦不瘦的,你感觉你减了这两年,有成功过吗?” 第153章 黎霜   反正黎川智是真不认为苏晏娘能成功瘦下来, 实在是这丫头是太爱吃肉了。   “浑说!大外甥你小瞧人, 你瞧我大姐姐瘦下来多漂亮, 等我瘦下来以后,肯定也会成为一个人见人赞的小美女。”   “那,愿汝成功?”   “那是必须成功!”   ……   茶楼对面的酒楼二层, 半开的窗户后面, 栖霞大长公主看着难得显露出活泼笑意的外孙, 也跟着露出了笑容。   一阵夜风吹过, 她垂首低咳两声,询问身边人:“那个小丫头是谁?”   “回主子,那位是小主子养母的同胞妹妹,苏晏娘,现年九岁。”   “是她啊,”栖霞长公主话语喃喃, “看来智儿确实与他养母家中相处得不错。”   “是的, 小主子的养母脾性很是不错,对待家中的儿女们还算尽心,一直以来并无苛待与偏见。”   栖霞长公主颔首,她就坐在窗边, 眼看着黎川智进入苏家的人群中, 与其中几个妇人行礼打了招呼, 之后一行人便远远离去。   直到他们走得再也看不到人影, 她才恋恋不舍地关上了窗户。   她身后的嬷嬷马上为她奉上热茶, 又递上一枚止咳的枇杷糖, 低声开口:“主子既然这样惦念小主子,当初又何必拒绝见面。”   栖霞长公主将糖含入口中,又热茶小口小口地抿完,半晌才叹息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自从之前三公主的事情爆发后,康元帝就不仅对他膝下的皇子和公主进行了彻查,还对京城中所有的皇室成员进行了查探,并且直到现在,还都保持着监控的状态。   智儿如果是一个普通身份还好,她随时都能与他见面,但偏偏他的生父是刁海潮,那个现在还悬在城墙上示众的反贼。   那个让她每提及一次,就恨不生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的畜生!   自从年后,小七被放出了府,重新进入朝堂以后,京城的局势就越发紧张。   狂风将至,暴雨欲来。   在这种敏感的时刻,她哪怕心中再想,也不会冒险与黎川智见面。   枇杷糖的甘甜缓缓滑入喉间,将本来麻痒难以抑制的咽喉点点滋润。   等到确认自己喉间的痒意逐渐退却,栖霞长公主的唇角才略略放松。   她遥遥看向七皇子府所在的方向,低声轻语:“除了当初在发现智儿身份后,还义无反顾地为我保下他一命的小七,没有人能帮我认回他。”   没有人。   *   苏满娘与苏家人一起走了一段路程后,便看到前来接她的黎锐卿。   黎锐卿今日穿的是件鸦青色长袍,这种往往年纪稍长一些的人爱穿的衣裳颜色,此时穿在他身上却不仅不显老气,反倒更显他唇红齿白,芝兰玉树。   一路行来,为他吸引了诸多爱慕的视线。   昏黄的花灯下,苏满娘提着一只刚刚猜谜赢来的嫦娥奔月走马灯,看着他走来的方向展颜轻笑,转头与苏婉婉道:“小姑姑,那便是你侄女婿。”   苏婉婉跟着抬眼,便看到背衬花灯街景走来的黎锐卿,端的是昳丽无双,姿容艳绝。   她心中担忧又起,但看着侄女面上欣喜的笑意,也未说扫兴的话:“与我们满娘很是相配。”   苏满娘面上飞来一抹红晕,她的目光随着黎锐卿走来,也上前迎了几步,笑道:“玉清。”   黎锐卿虚握住她的手,感觉她手温渐凉,不由又紧握了一下,这才有礼放开,上前与苏父苏母以及苏婉婉见礼。   苏父苏母忙将他扶起。   “不用多礼,难得今日花灯节,闻筠你便与玉清到随便走走,我们也再在附近随便逛逛,也就该到散的时候了。”   苏满娘笑吟吟应了一声。   京城不同于其他城镇,京城中是有严格宵禁的,只不过今日花灯节,圣人开明,才略略放开了几日。   将宵禁的时辰从卯时,挪到了子时。   临行前,苏满娘给苏婉婉手中塞了一沓的银票,与她低声道:“小姑姑,最后这半年,如果你在七皇子府中受到了什么委屈,便用这些银票打点着给我们传消息,千万不要在里面硬撑。”   苏婉婉连忙推拒,苏满娘却将她的手心紧紧攥住:“我等小姑姑早日出宫,到时咱们一家团圆。”   苏婉婉看着她想笑,却到底没笑出来,她一边抽气,一边叠声道:“满娘,小姑姑晓得了,你快松手松手,被握得手疼。”   苏满娘:……   她唰得一下将手松开,看向苏婉婉手背上多出来的红印子,又懊恼又心疼:“忘了忘了,真是该死,小姑姑,我真的是不小心。”   苏婉婉将手随意地揉搓了两下,便好笑道:“我还以为自己这些年力气已经长进了不少呢,没想到这一到你面前就还是不够看,不过,这种感觉也是真的很怀念啊。”   苏满娘嗔她一眼,与她对视着,而后相视一笑。   此时时间已经不早,苏满娘与苏母等人辞别后,便带着黎川智,与黎锐卿一起往黎母和孩子们闲逛的方向行去。   一路上,由于黎锐卿容貌太盛,不少女子在远远看到黎锐卿时,目光便会忍不住在他身上逗留。   苏满娘转身,对身边的知鸟吩咐了一句,知鸟点头,转身离开。   没一会儿,她便带着两枚花狸猫的面具回来。   苏满娘将面具接过,看向黎锐卿。   黎锐卿会意的取过面具,笑看了苏满娘一眼:“未想到夫人醋劲儿竟如此之大,连看都不许别人看一眼。”   苏满娘取过另一枚戴上,嗔他:“都是夫君惯得好。”   黎锐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煞有其事点头:“夫人说得对,确实是为夫惯得好,以后请继续保持。”   苏满娘被他笑得有些羞恼,再加上最近半年被黎锐卿宠爱得脾性也确实大了些,她在两人下垂的宽大袖角间,没有忍住地,每隔一会儿就捏他一下。   捏到最后,黎锐卿面具下的脸红润润的。   他侧头,呼吸略显粗重地在她耳边低语:“闻筠,这大庭广众的,真刺激,为夫有些激动得受不了。”   苏满娘也被他独特的声线和喘息频率诱惑,语气轻柔:“受不了便靠在妾身身上,妾身力气大,将玉清扶回去。”   “闻筠,好闻筠,你真好。”   苏满娘不自禁舔了舔唇,看向眼前的花狸猫面具,眼眸幽深,蠢蠢欲动。   如果说,京城的花灯街比起辛图城中有什么不同,那便是花灯的种类更繁杂,样式更精巧,规模更盛大。   黎霜带着春喜和春鹃走在几位兄长和姐姐的身后,左瞧右看,不时惊叹地小小哇一声,感觉自己的眼睛都不大够用。   黎雪这时已经在黎川忱的帮助下,猜中一个灯谜,得以用极为低廉的价格,买下自己喜欢的四角宫灯。   她喜悦地看着这盏宫灯上精细地雕纹和花开四季群芳图,感激道:“多谢二哥。”   黎川忱摆手:“小意思,你选的这盏花灯,那下面的灯谜我刚好会,你如果换成其他的,我还真会挠上一会儿头。”   黎川猛这时已经和黎母商量好了要哪盏灯,回头大呼:“二哥二哥快来,又到你出马的时候了。”   “来嘞!”黎川忱应了一声,就拎着灯笼往黎母那边跑。   黎雪回头,看向一边还两手空空的黎霜道:“霜妹妹,你选好了没?”   黎霜回头,向她展颜一笑:“还没呢,这里花灯太多,雪姐姐你让我再选选。”   黎雪看她那副专心模样,也便没有催促,转头看前面黎母那边黎川忱已经开始研究起了字谜,想了想,拎着花灯也跟了上去。   黎霜站在原地,又看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决定好自己应选好哪一个,叹息一声,咬着手指,有些忧愁。   “噗!”   有些熟悉的笑声从身后传了过来。   黎霜的身子僵了一下,她连忙将手指从口中放下,回身看向身后。   就见之前曾经在三公主四季园中偶遇过的那位世子,正在她身后不远处站着,笑看着她。   黎霜眨眨眼,她注意到今日的周锦程穿了身低调的浅青色锦服,身后也只跟着两位小厮,奇怪道:“你怎么自己出来玩了,不跟家中的兄弟姐妹一起吗?”   周锦程闻言,没忍住歪了歪嘴:“那还是算了,人生很美好,我还想多活一段时间。”   就他那加起来大四十来号的兄弟姐妹,和他们走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冷嘲热讽的、明言暗语的,他感觉自己能减寿十年。   就现在大家各逛各的,他离队单独出行,还每走一段路,都能遇到一个。   简直阴魂不散,让他心塞不已。   “小丫头,你看中了哪一个?我帮你来猜灯谜赢到这折扣。”   黎霜怯生生地摇了摇头,细声回绝:“不用了,其实我现在还没挑好,等一会儿挑好后,让我二哥帮我猜就好。”   周锦程顺着黎霜指的方向看去,视线落在那两位被小厮和婆子环绕的少年身上,略眯了眯眼睛,便脱口而出:“那位是黎都尉家的养子,看你年龄,莫非你就是黎都尉家的嫡女?”   黎霜攥在袖子中的手紧了紧,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   周锦程看她模样,面上方才的严肃一下子消弭不见,好笑道:“我不过是猜出你的身份而已,你紧张什么?!你放心,就你这还没长开的小丫头片子,本世子还没有那么饥不择食。”   黎霜静静看了他两眼,缓缓垂下了头没有言语。   周锦程好奇:“怎么了?” 第154章 不舍   问完, 他陡然后退了两步, 警惕道:“我和你说,这次如果你再哭,和我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上次因为他的突然出现,把这丫头吓得哭泣不止, 最后没办法,他舍了一个刚得的翡翠蛐蛐, 逗了她挺长时间, 才让她破涕为笑。   现在他身上可没有第二个翡翠蛐蛐。   见黎霜寂静无声,周锦程轻咳了一声,将手从狐毛袖套中抽出, 随意扯过头顶一枚花灯下悬挂着的灯谜红纸,就准备破解, 就听身边的小姑娘声如蚊讷道:“我问你,如果有一件事, 你特别想知道答案, 但是这答案, 你又怕自己承受不起, 那你会问吗?”   周锦程怔了一下, 因为花灯街上人声嘈杂,一瞬间, 他还以为自己是幻听。   他低下头, 看着身边用手指不断绞着帕子的黎霜, 又抬头看向头顶的灯谜, 轻念:“十口之家均为女,相互拥挤窝草下。”   黎霜以为对方是没听见,微抿了抿唇,似有些轻松,又似有几分失落。   若对方没听清,她也提不起再问一次的勇气了。   “这个字谜倒是有意思。”周锦程转身对身边的小厮道,“菇!去告诉老板,然后付钱将这枚灯笼取下来。”   “是,主子。”   吩咐完,周锦程转身,看着黎霜低笑:“小小年纪,烦心事儿倒是挺多。”   “小丫头,你要清楚,无论什么时候,逃避都不能解决问题。该问就要问,但是主动权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黎霜抬头,不是很理解,认真求问:“怎样掌握主动权?”   都已经要准备问了,指望着对方给自己答案,又怎么能掌握主动权?!   周锦程想想康郡王府中,自己从小到大与那些兄弟姐妹们斗志斗勇的经验,唇畔现出一丝狠厉的笑:“当然就是站在道理的制高点,无理也要搅三分,这样,最终不仅能够得到答案,还能因为对方的愧疚获得不少好处。”   他在康郡王府中这些年就是这样干的。   有些事情,如果主动开口去问,就会显得自己弱势。   他一般都会寻一个契机,让父王看到自己与一众兄弟争吵,虽最后力压群雄,却仍旧不忿,最终他不仅能够得到答案,还能获得父王的其他赏赐或好处。   其实这样想来,好像他这些年在郡王府中学到的勾心斗角也不少,也没有比他那些姐妹们少闹腾到哪里去。   “无论何时,都不要让自己处于弱势地位,这可是我的人生经验。”   黎霜似懂非懂。   这时,小厮已经与摊主过来,他用撑杆将周锦程头顶上的那盏桃花灯给取下来,满脸喜气地递给周锦程:“祝小公子前程似锦,觅得桃花良缘。”   周锦程轻笑着道了声谢,将这盏桃花灯举至眼前仔细打量了一番,询问黎霜:“好看吗?”   黎霜跟着抬眼看去,轻轻点头:“好看。”   周锦程将花灯递给她:“给,喜欢就拿着。”   烟粉色的桃花灯下,映着少年本就如玉俊秀的面庞,笑容更加柔和淡雅。   黎霜怔了一下。   即便她现在年龄还小,但是花灯节中男子向女子赠送花灯的含义,她还是知晓的。   “这个……”   “给你就拿着,成天战战兢兢的,想你也没办法在询问中占据主动权,这个就权当提前给你的安慰礼好了。”   言罢,周锦程便强势地将手中花灯塞到她手中。   黎霜看着对方手掌离开的方向,又低头看着手中的花灯,一瞬间脸有些红。   私收外男的东西,算上上次那枚翡翠蛐蛐,这已经是第二次。   她现在好像变得胆子越来越大了呢。   黎霜半垂下眼睑,掩住眼底半隐半现的兴奋。   此时,黎母那边,黎川忱已经帮黎母猜得了灯谜,黎雪在摊主用撑杆取花灯时,回头看了一眼。   就看到手中已经拿了一盏桃花灯的黎霜,正在与一位俊秀少年在攀谈。   她拧了拧眉,想了想,还是没有上前,而是回头对身后的丫鬟怀真道:“去叫一下二小姐,就说祖母让她过来看花灯。”   怀真会意地颔首,马上向黎霜小跑过去。   在黎母身边,一直陪着黎母的孙嬷嬷转头,看向黎霜和周锦程的方向,若有所思。   等到几人逛到尾声,苏满娘、黎锐卿和黎川智也赶了过来。   众人汇合,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黎母询问苏满娘今晚与她小姑姑见面时的场景,听得一切顺利,她欣慰地拍着苏满娘的手安慰:“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这下闻筠你就不用太过担心了。”   苏满娘的神态也相当轻松:“儿媳知晓的,谢谢娘关心。”   黎川忱和黎川猛则围在黎川智身边询问:“大哥,你不是去和你那位笔友见面去了吗?怎么样?”   黎川智笑意微敛起:“对方失约了,后来我遇到了母亲,就和苏家人一起走了一段。”   “啊?那还真是可惜。”   “不知是不是另外有事,大哥你再等等,看看对方有没有后续解释。   黎川智颔首:“我之后会再去信询问她的。”   等黎川智与两位弟弟聊完,便回头看向黎霜和黎雪:“你们两个今晚如何,玩得可还开心?”   黎雪点头:“我是很开心的,谢谢大哥关心。”   黎霜也跟着晃悠了一下自己手中的灯笼,秀气笑道:“特别开心。”   黎雪顺着黎霜的动作,再次看向她手中的桃花灯,眸光轻闪。   另一边,直到苏满娘与黎锐卿走得远了,苏婉婉才将手抬起,看着手中厚厚的一把银票,眼带迟疑。   刚准备开口让苏母再转交给苏满娘,就见苏母也取出一枚鼓囊囊的荷包塞给她。   见她想要推拒,温声规劝:“好孩子,外面人多眼杂,快快收好,既然给你了,那你之后遇到什么困难也不要憋着,只管给我们传递讯息,不要让我们听到你出事了,才跟着担忧心疼。”   苏婉婉这时也察觉到周围似有若无的目光,连忙点头,忙不迭将银票小心收好。   她理解自己不在家中这几年,家人对自己的记挂和愧疚,因此,对于他们这些想要塞过来的东西,她也没有推拒地太狠。   只是等东西装好后,她重新举起自己的拳头,对苏母撒娇道:“嫂子你看,满娘现在的力气还是好大,不过是一攥,我的拳头都红了。”   苏母看着苏婉婉手背上的红印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可能是闻筠太过激动了,她都已经好些年头没使过这么大的力气了。”   苏父看她撒娇的模样也是一脸怀念:“前面有一个猜灯谜赢花灯的台子,咱们去看看,大哥给你赢一盏漂亮的琉璃灯回去。”   苏婉婉也被他调动起情绪:“好啊好啊,那咱们现在就去挑盏最漂亮的。”   苏润允和苏润臧看着前面的大台子,一脸意气风发地凑过来:“小姑姑,你待会儿先看,看好哪个就和我们说,我们一定能给你赢到手。”   “那一会儿可就麻烦三位侄子了。”   “不麻烦,不麻烦。”   一行人很快就走到花街中心的巨大花灯台子下。   苏婉婉见苏家人的目光都停留在自己身上,举目望了望,而后伸手一指,笑得眯起了眼睛:“那个那个,那个吹箫引凤的琉璃灯。”   苏父往那个方向看了看,摩拳擦掌:“婉婉你等着,大哥这就给你赢去。”   苏润允三兄弟也跟了上去:“小姑姑,你就瞧好吧。”   苏婉婉看着大哥带着三个侄子斗志满满地到了台上,倚在苏母身上偷乐:“嫂子,大哥和侄子真好。”   “哎哟,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你这傻丫头,可真容易满足。”   苏婉婉侧靠在苏母肩头,抿起唇甜甜的笑。   这样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苏晏娘站在旁边,歪头想着吹箫引凤的典故,慢半拍地拍手道:“小姑姑,晏娘最近在学画,等我为你多画几幅吹箫引凤,保准小姑姑会有一个好姻缘。”   苏婉婉就用食指轻戳了她一下:“那就多谢晏娘了,哎哟,我小侄女真好。”   苏晏娘嘿嘿了两声,拉住苏婉婉的手,高兴地不行。   最终,苏父还是与身边的三个儿子一起拿下了那盏吹箫引凤的琉璃灯。   当四人一脸兴奋地先后从台上跳下,在昏黄的灯光下,苏父喜气洋洋地将琉璃灯递到她手中时,苏婉婉看着灯光下四人如出一辙的笑脸,与他们眼中能够瞧见的真挚感情,只觉得这是她人生中最开心的时刻。   她小心翼翼地将琉璃灯接过,感受着这盏灯沉甸甸的分量,一如她的家人对她真切地喜爱和思念。   苏婉婉不自觉笑了。   她笑得很甜,带动着苏家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个花灯节,苏婉婉和苏家人一起在花灯街上逛到很晚,心情一直极度兴奋。   直到被苏父苏母一家人送到七皇子府门口时,她还有些依依不舍,但想想即将到来的团聚,她的心情很快又轻快起来。   “大哥,嫂子,你们带着侄子侄女回去吧,咱们很快就会团聚的。”   苏父站在最前面,看着苏婉婉纤细的身影站在那陌生的高大门楣下,就仿佛是站在一张黑漆漆的巨兽之嘴边缘般,让他莫名地有些发慌。   他强压下心间突然涌上来的莫名情绪,开口:“婉婉,你先进,大哥在外面看着你。”   苏婉婉眼睛有些红,但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大哥你真是,咱们再不舍,也不能就这么站在这里看到天明不是?!” 第155章 破碎   苏母看着她脸颊边的酒窝, 心间也是酸楚得厉害, 温声哄道:“婉婉你去吧,哥嫂想看着你进去。”   苏婉婉不舍地看着几人,半晌低下头,脆生生应了一声:“好嘞, 那我就先进去,哥嫂侄子侄女, 你们回去时也小心些。”   苏家人相继应声。   他们站在七皇子府的门前, 看着苏婉婉头也不回地走进那道黑黢黢的角门,心中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   半晌,苏父轻咳了一声, 抬手用袖子擦了擦有些红彤彤的眼眶:“走吧,再过半年多婉婉就要回来了, 用不了多久了。”   他这话既像是说给其他人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苏母用帕子捂着眼睛, 哽咽点头:“快了, 快了。”   和七皇子府的门房打过招呼, 并登完记, 苏婉婉就拎着兄长给她购买的吹箫引凤琉璃灯, 脚步轻快地向自己的侍女房走去。   一边走,她一边回忆着今晚自己与家人团聚时的点点滴滴。   一开始, 她还是有些伤感的, 但是当她低头, 感受着手中琉璃灯那沉甸甸的重量, 心就一下子安定了下来,愉悦的回忆,让她连唇角的笑意都带上几许飞扬的欣喜。   苏婉婉提着琉璃灯脚步轻快,口中不自觉地低喃着今晚见到的亲人:“大哥,大嫂,满娘,允哥儿,臧哥儿,兴哥儿,晏娘……”   那股子激动的兴奋劲儿,就像是生怕自己会在下一刻将他们给忘记了一般。   就这样,当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愉悦的思绪中,走过一处回廊的拐角时,却陡然被前方自黑暗中照出的人影吓了一跳。   “啊!”   苏婉婉低呼一声,迅速后退两步。   等到隐在拐角中的人影缓步走入琉璃灯的照射区域后,苏婉婉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也顾不上安抚自己被吓得失了序的小心脏,她连忙蹲身行了一个福礼,惊魂未定道:“奴婢见过主子爷,给主子爷请安。”   周攸彦垂首,看着面前蹲身行礼的苏婉婉,想着方才一路上她唇畔漾着的幸福甜笑,平声开口:“起来吧,今晚出去可还开心?”   苏婉婉起了身,因为刚才惊吓而消失的笑容再次回到脸上,她笑眯眯点头:“开心的,多谢主子爷开恩,让奴婢们能够在今晚出府瞧瞧。”   周攸彦垂下眼帘,掩住眼底奔腾的情绪,语带失落:“没什么,总归也是因为我的缘故,让你们几年都未曾出过府门一步。”   苏婉婉连忙摆手:“主子爷说的哪里话,作为宫女,一直呆在宫中没有出去的机会才是常事。能够出去一次,便是主子爷给我们的天大恩典。”   周攸彦眼底快速闪过什么,静静站在原地没有开口。   苏婉婉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觑着周攸彦的脸色,迟疑询问:“主子爷可是有什么不开心的?您今晚出去看花灯了吗?”   周攸彦抿了抿唇,摇头,声音低沉:“正月十五,是人月两团圆的日子。我并未有真心拿我当亲人的人,又怎有心情出去看花灯?!”   苏婉婉懊恼地眨了眨眼,为自己刚才似又说错了话,连忙出声安慰补救:“主子爷不用担心,等皇子妃进府之后就好了。皇子妃一定会一心一意待您,以后你们每年都能一起出去看花灯。”   周攸彦认真地看了她半晌,见她眼底是真诚的祝愿,目光微闪。   一低头,他看到她手上提着的那盏琉璃灯:“吹箫引凤?”语气似有些微妙。   “是的,这是奴婢兄长和侄子一起帮奴婢赢来的,这盏吹箫引凤琉璃灯还是奴婢亲自选的呢。”   “亲自选的?也是,等你出宫后,也是该马上婚娶了。”周攸彦的语气微妙感更甚。   苏婉婉嘿嘿笑了两声,脸上有些羞涩。   年纪小时,一谈及嫁人她就想避开,现在成为老姑娘以后,竟然感觉谈论一下也还好。   “应该没有那么快,奴婢兄嫂说,还想留奴婢在身边多待一段时间。”她落落大方回道。   周攸彦站在阴影处,沉沉地看着她,情绪低郁,没有说话。   在这般尴尬的寂静氛围下,苏婉婉面上的笑意逐渐回落,直至在他那般寒凉的目光下,不自在地动了两下。   苏婉婉感觉自己已经是一个比较乐天的人,但是对待她这位好像心间积郁了无数晦涩的郁黯情绪的主子爷,却总有一种苦手的无力感。   她真的很少会遇到像是七皇子这般,无论她怎样努力调节气氛,都在大多数时候调节不起他心情的人。   反而还会有时候在说多的时候,不知道戳到他哪里的爆点,让他莫名其妙对自己发了火。   就比如现在,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刚才都说错了什么。   在开口询问劝慰,和闭口之间犹豫半晌,苏婉婉想着宫外还在等候自己的家人,最终还是默默闭上了嘴巴。   临近出宫之际,她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要再轻易张口,免得惹怒主子爷为好。   然而,往常她有时说话多时,他会生气,今日她选择安静如鸡后,他却再次莫名生气。   苏婉婉眼睁睁看着周攸彦落寞的面上,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怎么不说话了?就连你也不想和我说话了吗?”   苏婉婉瞪大眼睛,连忙摇头:“不是的,主子爷……”   周攸彦却根本不想再听她多虽说,他感觉胸腔中焚烧的怒火已经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既然不想说,那便别说了。”   说罢,他在苏婉婉惊恐的目光下,三两步上前,将被吓得浑身瑟瑟发抖的女子紧紧揽在怀中,深深印上她柔软的唇。   她的味道,一如他想象中那般的甜美。   苏婉婉霍地瞪大眼睛。   想要挣扎,却被周攸彦大力制住。   手臂挥动间,原本被苏婉婉握在手中的那盏苏家父子费力赢来的琉璃花灯,“砰”的一声摔落在地,发出一声琉璃摔碎的清脆声响。   在苏婉婉的低低的呜咽声中,里面忽明忽灭的烛火在冷光呼呼地吹拂下,顽强地挣扎了两下。   然后,灭了。   *   黎府,主院内寝中,一场酣畅淋漓后,黎锐卿轻抚着苏满娘的背,轻声道:“闻筠,如果有件事,为夫已经尽力了,却最终没有为你做成,你会怪我吗?”   苏满娘还有些迷糊,听到他的话,迟疑地抬头,嘟囔道:“什么事。”   黎锐卿吻了一下她头顶的发丝,将她按在自己怀中,不让她看到自己的眼睛。   “只是假设,刚刚酣畅时的猜想。”   苏满娘认真想了想,回道:“如果你真的确定自己尽力了,那妾身自然不会怪你。毕竟人力有穷尽,又哪能事事如意,妾身也不是那般无理取闹之人。”   黎锐卿垂下眼睑悠悠叹息,又是一吻落在她发丝上:“为夫就知道闻筠对我最好。”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   黎锐卿沮丧地闭上眼睛,低沉开口:“原本想来三次的,但是今天突然发觉腰有些酸,闻筠你不要怪我。”   苏满娘羞恼地啊了一声,用手捂住了他的嘴,低斥:“你怎么这么不正经,不许再说。”   黎锐卿身子动了动,又动了动,半晌叹息一声,猛地睁眼,整个人如饿虎扑食一般迅速将在他身上作乱的女子按在身下,笑得得意又苦恼:“被你蹭得好像又可以了,要不咱们再试一下?”   苏满娘:“……啊你快闭嘴!”   ……   是夜,黎霜看着挂在房间中的桃花灯,眼神有些怔怔的,睡不着。   这枚桃花灯的制作并算不上多精美,只是最外面的粉红布帛上,画面比较精巧灵动而已。   在粉红色的光晕下,黎霜的眼神逐渐僵直,胆怯又兴奋,微妙又诡异。   她现在既想得到答案,又想得到主动权。   到底应该怎样做,才是最好的呢?   元宵节期间,京城的花灯节一连开放三天。   正月十六晚上,黎府的大人们没有再去,只让黎川智带着几个孩子出去,玩得痛快。   黎霜和黎雪都很兴奋,作为姑娘家,她们一年能够出门的机会实在不多,即便今年外面花灯节的热闹程度远不如昨日,她们也更愿意出去走走。   黎川智昨日没有陪大家多久,今日大家一起出去玩,他也很是乐意。   在逛花灯、猜灯谜的过程中,黎川智注意到一行人中最小的小妹妹黎霜,今晚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他趁着其他几人都围过去猜灯谜的时候,走到黎霜身边询问:“二妹妹,你怎么了?”   黎霜怯怯地抬头,动了动唇角,在黎川智鼓励的视线下,询问出与昨日一模一样的问题:“大哥,如果有一件事,你特别想知道答案,但是这答案,你又怕自己承受不起,你会问吗?”   黎川智怔了怔,恍惚间,他感觉这问题有几分耳熟。   略为思忖,才思及这分明是前年时,他正在为自己身份惶惶不安时,问竹西的那个问题。   当时竹西是怎样回答的来着。   “当然会去问,因为如果不问就永远不知道答案。再说,有些事也不是不去问,就可以当做不知道的。”   这个答案,是曾经竹西回答他的,也是他现在给予黎霜的。   黎霜嘴唇动了动,低头颔首。   她感觉大哥的目光太过清透,仿若看清了她心中的所思所想,让她不敢直视。   “我知晓了,谢谢大哥。”   黎川智看着黎霜的头顶,看不清她的表情,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开口多言,而是温声叮嘱:“跟上来吧,不要掉队。虽然这里是京都,但是小姑娘如果走散了,还是挺危险的。” 第156章 发现   黎霜又点了点头, 直到黎川智已经抬步走到前面, 她才重新抬起头,缓步跟了上去。   不远处,一个年龄比她略小些的男孩儿正指着头顶上的一盏飞虎灯,哭着喊着让他身边的壮实汉子买。   那位父亲被他哭得头疼, 抬手就狠狠地拍了他两下,将人提溜着就往前走。   那小男孩儿的哭音非但没有停止, 反倒越来越大, 越来越大,直至最后发展为嚎啕大哭的架势。   再然后,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男人似实在受不了他, 抬脚又狠狠踹了男孩儿一下,烦躁地走回那盏飞虎花灯下, 付了银钱,让摊主将花灯取下。   “给给给, 真是个讨债的臭小子。”壮实汉子故作凶狠地将那盏飞虎花灯塞到男孩儿手中。   “谢谢父亲, 父亲您真是太好了!”   “别嘴甜, 老子不吃你这套!”   “哦太棒喽, 飞虎灯!飞虎灯……”   随着那对父子走远, 黎霜的眼睛越瞪越大。   半晌,她神情微妙地歪了歪头:这就是主动权?!   花灯节过去后没几天, 苏家苏润臧的妻子任研足月生产。   苏满娘得到消息后, 有些担忧。   按照规矩, 外嫁女除非有大事, 否则不能常常回娘家。   她想了想,让闵嬷嬷带上东西为自己跑上一趟,并在闵嬷嬷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尽量多帮着些,务必保她们母子平安。”   闵嬷嬷平静地应下了:“夫人只管放心,老奴自当尽力。”   任研这一胎折腾的时间比较晚,苏满娘得到消息时,已经是正午时分,但闵嬷嬷一直等到晚上宵禁,却没有回来。   当晚,苏满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担忧地有些睡不着。   黎锐卿翻身将她整个儿的抱到自己身上,低声哄道:“闻筠今天既然精神旺盛,不若多在为夫身上使使,免得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玉清你别闹,”苏满娘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妾身现在正在担忧着呢。”   黎锐卿轻轻含住她的耳廓,用他独特的喑哑声线开始低低地喘息诱惑:“反正现在宵禁,消息也传不回来,你担心也是一晚,快活也是一晚,闻筠你选哪一样。”   在她耳畔喘息的喑哑声线喘出了上扬的尾音,哼出了难耐的春意。   苏满娘眼睫轻眨。   黎锐卿继续诱哄:“你要相信闵嬷嬷的实力。那可是我花费了大代价请回来的,有她在,就算你那弟媳一脚踏入了鬼门关,她也有能耐将她一把拽回来。”   言罢,他的唇舌开始出动,口中低低哼着:“闻筠,闻筠……”   苏满娘挣扎着自黎锐卿劲瘦的胸膛上起身,看着身下面色绯红、仿若是要任她采撷的昳丽男子,无奈叹息:“乖,真的别闹,烦着呢。”   黎锐卿愣了一下:“你放弃今晚的快活?”   “放弃,咱们来无趣一晚上试试。”   黎锐卿:……   他诧异地抬手,抚摸了下自己的脸:“莫非我已色衰爱弛?”   “以色交者,华落而爱渝,不若咱们今晚探讨探讨内在。”   黎锐卿噌地一下翻身而起,兴奋地向内在进发:“喏!”   “你……”   “嗯?”   “混账!”   次日,天色刚明,闵嬷嬷便让一位小丫鬟来黎府报信,说苏家二太太这一胎耗时比较长,开了一天,还没完全开好。   但是胎儿本身问题不大,让苏满娘不用担心。   苏满娘皱了皱眉,问钱嬷嬷:“我上次好像也并未用这么长时间吧。”   她记得她上次从有痛感到生完,好像连午夜都没过,当天就全部生完,怎的任研会耗时这般长?!   “这是正常的吗?”   钱嬷嬷颔首:“妇人初次生产,用时长短不一,有的时间长的,甚至能痛上两三天也不一定。”   “夫人您上次生产之所以那样顺利,也是两位小主子在怜惜你,不忍您遭受太多苦楚。”   苏满娘眉梢略松,但还是忍不住担忧:“可我还是想回去看看。”   钱嬷嬷忙将人拦住:“夫人您稍安勿躁。您现在已经外嫁,再说苏家还有亲家太太坐镇呢,万没有外嫁女儿回娘家给弟媳妇产子坐镇的说法。”   苏满娘握紧双手,心下惴惴。   她心知钱嬷嬷说得有道理,而且自己即便回去苏家,能帮上的也有限,她的孕产经验远不及闵嬷嬷丰厚。   “我只是太担心了,嬷嬷你说得对,我不应该太意气用事。”   说完,苏满娘便唰得一下站起身,在室内又踱步了两圈,去旁边屋子看过还在沉睡着养奶膘的两位小家伙,最终决定给自己找些事情做,“我们去清芷院看看霜姐儿和雪姐儿吧。”   有些事分分神,她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焦躁不安。   黎府为两位小姐延请的女师傅从腊月间便请假归家,再来黎府教学估计得出了一月以后。   因此,这段时间对于黎府的两位小姐,便是放假的休闲时间。   每日里,黎霜和黎雪除了早晨请安之外,其他时间都可以自由安排。   苏满娘抵达清芷院时,院中正一片寂静。   她制止了门口想要通传的小丫鬟,向着传来两人欢声的暖阁方向走去。   “……然后呢?然后你将这盏花灯拿了回来?”这个比较惊讶的女音是黎雪的,“你可知晓,外男送给姑娘花灯代表什么。”   花灯,灯同“丁”,送灯,即为送丁之意。   若是外男送给未婚姑娘,那便是存了求娶之心的意思。   虽然黎霜现在年龄还小,对方可能也并非是那个意思,但是这事儿说出去,总也不好听。   外人会传她小小年纪不知矜持,外男所赠之物随意收取,甚至于她以后的婚嫁都会有妨碍。   “我也感觉不好,但是当时这盏灯笼到我手上之后,他人就走了。而且这盏花灯我又实在是喜欢到不行,就拿回来了。”黎霜小声反驳。   苏满娘来到暖阁门口的脚步一顿。   她凝眉想了想,正月十五那天回来时,几个姑娘和小子手上都拎着一盏花灯,甚至就连陪着几人出去的丫鬟和小厮手中都各有一把。   当时时间太晚,她也没有没有注意,莫非当时黎霜手中的那盏,竟是外男送她的?   可是黎霜现年才只有九岁啊,这个年龄会不会太早。   就这一停顿的功夫,暖阁之中黎雪已经小声规劝道:“可是霜姐儿,你现在毕竟已经九岁了,这种事对你的名声不好,以后可不要这样做了。”   黎霜小声地咕哝了一声什么,暖阁内半晌无言。   苏满娘停在台阶上的脚步略顿了一会儿,确定两人不再说话后,才加重脚步,进了暖阁。   掀开暖阁的门帘刚走进去,就见到里面半靠在暖炕上绣花的两姐妹神色有一瞬间的凝结。   见到苏满娘后,两人连忙下了暖炕请安。   苏满娘此时已经整理好心绪,让两人起身,她坐在暖炕上,随手拿起黎雪正在绣的一朵小蔷薇,赞道:“雪姐儿最近绣工大有长进,这链针和卷针已经做得相当纯熟。”   黎雪面上漾起笑意:“多谢母亲夸奖。”   苏满娘接着伸手,拿过一旁黎霜的正在绣的手帕,看着绷紧的布面上已经有了纹理的雏菊图案,那深深浅浅交错在一起的绚烂的黄,虽说针法上还颇有疏漏,但也能瞧出其间所花费的不少功夫。   “霜姐儿今儿这个花样子也选得不错,除了这几处黄的色泽搭配上略有跳脱,整体对比之前也大有进步。”   说罢,她看着黎霜战战兢兢坐在一旁的紧张小模样,叹出一口气,“方才母亲在外面已经听到了,霜姐儿,不如咱们就方才的花灯问题好好谈谈。”   黎霜霍地睁大眼睛,看向苏满娘。   她抿了抿唇,迟疑开口:“母亲,女儿就是在花灯节时,遇到了一位之前在赏花宴上见过的一个相熟公子,他在见到我之后,便不知怎地,塞给我一个花灯,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苏满娘垂眉,瞧着黎霜有些心虚的用手指不停捻着帕子的小动作,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还有呢?”   黎霜愣了一下,身子僵硬。   苏满娘唇角紧抿,没有丝毫退让地直视了过去。   从小,她的母亲便有教导过她,在现今这个时代,女子即便是动了春心,也不能萌动太早。   除非双方早早定下亲事,否则这对男子而言,最多是年少无知,对女子而言,却是祸非福。   她示意李妈妈将黎雪带了出去,眸色严肃地看向黎霜,准备与她展开一场深入的交谈。   *   当时间临近正午,苏满娘才神情冰冷地离开了清芷院。   在她身后,清芷院黎霜的房间中,传来小姑娘稚嫩的嚎啕大哭。   苏满娘回到了主院,先是看了眼钱嬷嬷拎回来的桃花灯,又反手将手中的木盒打开,看着里面放置在柔软纯白布料上的翡翠蛐蛐,面色凝重。   这枚蛐蛐的雕工精湛,用料晶莹清透,一看便是价值不菲的好物。   这可不像是黎霜口中所说的,看她不开心,随手赠给她的逗趣之物。   钱嬷嬷见此,面色也有些不大好:“夫人,您说霜小姐口中那位世子说的话,不会是真的吧。”   什么叫做“东西给你,那你这人我便是要订下了”。   这话根本就不是大家公子会说的,反倒是外面那些穷酸书生经常写在话本中的意淫之语。   而且,霜小姐现年才九岁,就连身量都未长成呢,也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心思,竟然跑到霜小姐面前说这些话,撩拨她的春思。 第157章 百日   “莫不是小小年纪, 就将其父的花心毛病给都学了?”   三王爷的花心大名,京城人可是如雷贯耳。   苏满娘思忖半晌, 缓缓摇头:“那位世子都十好几岁了,眼见着这两年就会被赐婚, 霜姐儿即便真与他有缘,也要等到六七年后, 到时那位世子估计孩子都至少六七个,我不同意!”   皇家宗室,正妻、侧室、侍妾都有定例, 随便抓出一个数一数,身边女子都至少有十数人之多, 多得像是那位三王爷,据说他后院的姬妾都达到了上百个。   “能做正妻、当家做主,又何必要去给人做小。霜姐儿是我黎府的嫡女, 万没有将嫡女送去给人做小的规矩。”   “若当真这般,那让她前后的两位姐妹又该如何立足?!”   钱嬷嬷跟着颔首:“左右霜小姐还小, 有些道理她或许一时半会儿还不明白,但只要掰碎了给她讲解清楚, 她总会明白夫人的苦心。”   苏满娘沉下眼睑。   霜姐儿年纪小,脾性也柔弱, 但是今天这一通交谈下来,她却发现她竟有点认死理。   除非将她的“理”全部击垮, 否则她根本不会放弃。   这才是今日最让她头疼的。   主仆两人还在思考对策间, 主院外便有下人小跑着进来通传:“夫人, 闵嬷嬷回来了。”   “情况怎样?!”苏满娘方才一心沉浸在霜姐儿的事情上,还真差点将这事儿给忘了。   “闵嬷嬷说二太太喜得千金,母女平安。她因身上有血气,先下去梳洗一番,再来与夫人汇报。”   苏满娘眼角眉梢也跟着染上几抹喜意:“平安生产就好,平安生产就好,母亲一定很开心。”   那婆子躬身笑道:“回夫人,闵嬷嬷说亲家太太很高兴,让夫人洗三那天过去看看。”   苏满娘连连颔首,如此一番喜讯听下来,她感觉自己刚才晦涩的心情都愉悦了不少:“那是当然,我那日会早早去的。快,碧庚,拿单子来,我先来选几样洗三礼。”   去苏家参加洗三礼的前一天,苏满娘又去清芷院看过黎霜。   黎霜这两日哭得比较凶,眼睛都是肿着的,仿佛顶着两枚粉色的小核桃一般。   原先她情绪还比较平静,等到见到苏满娘后,整个人便又忍不住地开始哭泣,抽抽噎噎,无法停止。   苏满娘:……   如果不是知晓,她根本没有怎么着她,还真以为自己是个恶毒继母。   只是,哪怕她并不恶毒,现在看着继女这副模样,也开心不起来:“最近半月你也不用出门了,在屋内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黎霜怯怯地看着苏满娘,哽咽点头:“女、女儿知晓了。”   苏满娘叹息一声,起身之际,忽然嗅到黎霜的内寝中,有一股淡淡的檀香气息。   她眉梢微动,循着味道,走到了黎霜内寝中的小隔间。   在那里,苏满娘看到了被摆放在空荡荡桌案上的小刘氏牌位,以及牌位前的香炉。   苏满娘静静看了一眼,而后转身退离,对守在旁边战战兢兢的何妈妈道:“你是小姐身边的老人,小姐如果想不开,你便多劝着些。”   何妈妈连忙点头应是。   等苏满娘前脚一离开,床榻上的黎霜哭泣声逐渐放开,且还越哭越大。   那声音,就仿若是哀嚎的孱弱小猫儿一般,让还没走出清芷院的苏满娘脚步一顿,又神色莫名的回头看了一眼。   闵嬷嬷也从钱嬷嬷那里听闻了关于这位霜小姐的事,当即劝慰:“夫人,您别生气。”   苏满娘镇定地摇了摇头:“我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感慨。”   府中的五个孩子,四个都是乖乖巧巧的,这猛不丁地来了这样一个叛逆的,还有些新奇。   事实上,这种情况早在最初答应与黎锐卿成亲时,她就考虑过发生的可能。   继母难为,更何况她一开始答应的还是五个孩子的继母,这其中又怎么可能会一点儿没有摩擦?!   既然高攀了一门婚事,就要承担起这门婚事背后带来的冲突和麻烦。   只是之前两年一直好好的,她便以为不会发生,却未想到,不是不会,而是延迟。   而且,这个摩擦还是发生在一向性子最弱的黎霜身上。   苏满娘又站着听了那哭声一会儿,才再次抬脚:“走吧,不过是比耐心而已。”她可以。   黎霜内寝,何妈妈看着窝在床榻上一个劲儿地大声哭泣,仿似就是哭给刚刚离去的夫人听的霜小姐,心间一阵疲累。   她发现,自从霜小姐与她产生隔阂后,她就越来越看不懂她了。   次日一大早,苏满娘便带上黎雪一同出门,去苏府参加洗三礼。   今日的苏府,上下奴仆皆是一片喜气。   苏母见到苏满娘带着黎雪过来,还有些奇怪:“霜姐儿呢?”   苏满娘镇静笑道:“最近天寒,她有些受凉,我怕过来给小侄女过了病气,便让她在家好好休养。”   苏母哦了一声,又转而叮嘱她:“霜姐儿是你之前那位留下的,虽说只是一个女儿,那位也被休了,但在相处上的度你可得把握好,千万不要落人口舌。”   苏满娘颔首,表示了解:“娘,女儿并非是刻薄的人,您就放心好了。”   “也别一味纵容,让自己吃了亏。”苏母想想,还是不放心,又道,“既然你已是她们的母亲,那为人做事也要教导起来,毕竟是你教导出来的女儿,在霖姐儿长大之前,她们就代表着你的教导水平。”   “女儿明白,我心里有数着呢。”   这日,苏满娘等观完洗三礼,又和二弟妹、大弟妹聊了会儿子话,用完洗三席面后,便带着黎雪回了家。   路上,黎雪想着黎霜近两日不同寻常的阴郁,没忍住开口:“母亲,您可是还在生霜姐儿的气?”   苏满娘转头看向她,轻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现在的问题并不是母亲会生她气多久,而是她自己要用多久才能从那个死理儿里走出来。”   提到这个,黎雪也不作声了。   这件事,连她都知晓黎霜做得不对。   而且,黎霜在做完后,连错误都没有认识到,她又如何能帮她浇熄母亲的怒火。   不过,此时的苏满娘和黎雪心中都想着,这道理很好懂,黎霜应是用不了多久,就会想明白。   因此,两人的心态都放得很稳。   就连苏满娘叮嘱黎雪,闲来无事时,可以多去黎霜那边看看,与她好好分说分说之类的,也都被黎雪一一应下。   只两人原以为,最多三五天,黎霜就应想明白,却不想这事一拖,竟一直拖到了策哥儿和霖姐儿的白日宴开启,都未等到黎霜的主动服软。   自从元宵节过去之后,黎锐卿那边不知道在忙什么,每天早出晚归,很是疲惫,因此,苏满娘也便没拿黎霜的事过去烦他。   只是算着龙凤胎的百日宴日子将近,与两位嬷嬷一起投入到百日宴筹备的细致工作中。   策哥儿和霖姐儿的洗三和满月都没有大办,因此这次百日宴的规模对比之前,要更加盛大些,邀请的人数更多。   这日一大早,九公主便与九驸马一起来到黎府,在与苏满娘打过招呼后,便说要去见霖姐儿。   苏满娘让奶娘将两个孩子抱了上来,人才刚到,九公主就被指引着抱起霖姐儿的襁褓。   当她掀开柔软的襁褓,看着里面一身奶香味儿的嫩白小丫头后,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霖姐儿长得可真好。”简直就是挑黎锐卿和苏满娘的优点长的。   相信等她长成后,一定会比曾经的黎锐卿好看得多得多。   九公主不住地深呼吸,压抑住心底的激动情绪,转头感激地看向身边的大宫女,心想:秀儿真好,果真她说什么都对。   如果不是秀儿劝着自己,让她婚后赶紧生儿子,现在这样俊秀漂亮的小丫头就要被别人家抢走了。   秀儿:……   难道公主感激自己的点,不应该是她帮她维持了与九驸马之间的感情和谐,传承了子嗣,并且还与婆家和睦相处吗?   试问有哪个婆家不喜欢一个成天把生儿子挂在嘴边的儿媳妇?!   但是九公主显然并不理解。   秀儿垂下眼睛,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襁褓中的五官精致秀美的小丫头,心脏停跳了一拍。   这般好看,完全是按照她之前瞎掰的话里长的,黎府的这位小主子未免也太捧她场了。   这样想着,秀儿看向霖姐儿的眼神便不自觉的柔软:她就喜欢捧她场的。   九公主上手将霖姐儿的襁褓小心抱住,上下左右地稀罕了好一会儿,又探头过去看了一眼旁边的策哥儿,满意的收回目光:“娘的霖姐儿长得最漂亮,来给娘亲香亲香。”   暖阁内的其他女眷:……   娘?   这是什么情况?   众人看向苏满娘,苏满娘倒是对今天这种状况早有预料,向众人温婉笑道:“之前在宫中除夕宴时,曾与九公主一见如故,因此两家便有了结下儿女亲家的意向。”   一些之前没有听说过两家结亲的人家听到这里,还有些诧异。   感慨这都距离除夕宴一个来月了,黎府竟然一点儿也没往外传出消息,这可真能忍得住。   “那还真是恭喜黎夫人,黎小姐这般钟灵毓秀,小小年纪便是一个有福的,定下了一个好夫家。”   九公主所嫁的芮家三郎,虽然只是一位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但芮家除了芮三郎之外,剩下的都是武人。   芮家老太爷现在还任兵部尚书,官居正二品,比黎府这正四品的武将门楣,还要高出不少。 第158章 黎霜   “九公主也是下手早,这般好看的姐儿, 我方才还在寻思着该怎样和黎夫人开口, 为家中的小孙子定下呢, 这便让九公主抢了先。”这是另外一位正与黎母一起说话的老夫人,一片拍桌一边惋惜。   “真的是钟灵毓秀, 小小年纪就这般好看, 待长大了, 更将是风华绝代, 九公主眼光可真好。”   “哎哟, 那咱们现在是不是现场见证了一场娃娃亲,哈哈,咱们都是好运气。”   ……   面对众人的羡慕和恭喜, 九公主面上的喜悦更甚。   她看着怀中的小丫头,脸上肉嘟嘟的小奶膘, 奶白奶白的, 越看越是喜爱到心坎里。   “我早早在我霖姐儿在她娘肚子里时,便想定下娃娃亲了,只是当时黎夫人不同意,说腹中的也不一定有女儿, 非要等生下来以后再说。”   “我当时便说, 肯定会生女儿, 这不我霖姐儿就出来了。”   其他夫人:……   在别人怀孕时, 一口断定对方腹内肯定有女儿, 这是有多大仇、多大怨?!   黎夫人能在这种前提下, 还同意与九公主结亲,也是好脾气。   在人群最后方,黎霜站在黎母的身后,听着在场夫人们对嫡妹的夸赞,她抬眸怯怯地往霖姐儿襁褓处看了一眼,又垂下眼帘,眼底飞快闪过一抹黯色。   黎府前院,九驸马看着正带着家中三个养子,在人群中穿梭地满面春风的黎锐卿,不动声色抬手摸了摸自己这两年已经认真保养开的脸,心中一阵无力。   比不过,就是比不过。   但是想想黎卿这张脸,以后也会遗传到他孙子孙女的脸上,他的心情又莫名好了不少。   这亲定得好啊,简直是优化他芮家一家子的糙汉基因啊。   想想家里自小就因为嗓门太大,一哭就将妻子吓得一个激灵直抚胸口的蠢儿子,九驸马就是一阵庆幸。   眼看黎锐卿走到自己附近,九驸马连忙端起酒杯,热情呼道:“黎都尉,来来来……”   黎锐卿扬眉,饶有兴味地走了过来:“芮少卿。”   “咱们两家的儿女既然能得如此缘分,以后可一定要走得近一些,方不辜负咱们未来亲家的身份。”   黎锐卿颔首:“芮少卿放心,辞哥儿那边你教文,我教武,一定能给他教成一个文武全才。”   九驸马面色喜气更甚:“好好好,那我家辞哥儿以后可就麻烦黎都尉了。”   至于芮家本身就是武将世家这一点,九驸马给选择性地忽略了。   辞哥儿来黎府是学武艺的吗?   那是来培养小儿女感情的,这事儿即使他爹反对,他也不会更改。   一场热热闹闹的百日宴过后,黎府很快就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直至次日,清芷院那边传来下人的汇报,说是霜小姐方才从澄心院请安回来后,晕倒了。   苏满娘被惊了一下:“晕倒了?怎么就晕倒了?知鸟,快让人去请大夫。”   下面的春喜面色为难,开口阻止:“夫人,奴婢感觉应是不用请大夫。”   苏满娘:……   闵嬷嬷这时也已经瞧出其中的猫腻,正色道:“怎么个情况,你详细地给我们说个明白。”   春喜心下惴惴,但这事提前说出来,和等大夫来府上后,被大夫把脉把出来,那其中的后果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因此,她胆子一横,闭上眼睛道:“霜小姐已经四五天没有正经儿地吃上一顿饭了,奴婢猜想,应是饿晕的。”   苏满娘:……   一向好脾气的她,这下子也被气乐了。   “我竟不知,咱们黎府竟然会苛待府中小姐至如今程度,竟让府中的小姐给饿晕了。”   这如果不是春喜阻止了一下,等被大夫把脉把出来,出去再一宣扬,那她在京城女眷圈中要怎样做人?!   室内的婢女们纷纷恭敬地垂着头,不敢言语。   这个时候想也知晓,夫人肯定特别生气。   苏满娘深呼吸一口气,平静了下自己的情绪,抬手让两位奶娘抱着两个策哥儿和霖姐儿先下去,略整理了一番衣衫后,便带上闵嬷嬷与钱嬷嬷一起去了清芷院。   湛清院中,现在青云书院还未开学,黎川智和黎川忱两人基本一有时间便相约在书房中温书练字,直至这日黎川猛神秘兮兮地闯了进来。   “大哥,二哥,你们知晓黎霜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吗?”   黎川智不是很想理他,黎川忱却已饶有兴致地放下了书本:“发生了什么事?黎霜最近不是挺好的了吗?说话做事也不太畏畏缩缩了,该学的东西也都学起来了。”   他很难想象,那般小胆子的黎霜会做出怎样让黎川猛感兴趣的事。   “今早黎霜去澄心院给祖母请安过后,还没能走到清芷院呢,便晕倒了。”黎川猛像是做贼一样,将两个哥哥拉到身边,小声说道。   黎川忱有些讶异:“晕倒?可是生病了?”   黎川智也放下手中的书册,向黎川猛看了过去。   “不是不是,万金和清芷院的一个小丫头关系比较好,据说是因为黎霜最近吃不下东西,自己把自己饿晕了。”   黎川智与黎川忱:……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而是据说,黎霜会将自己饿晕的原因,与母亲有关。”   这话黎川智两人倒不是很信,就他们母亲那个性格,这几年他们也算了解不少,脾气大多都是宽和好相处的,一般很少生气,对待他们也并未苛责,该有的一样都不少。   就这样的性格,她何必去为难黎霜那个九岁的小丫头片子。   说到了重点,黎川猛自己先激动到拍腿:“这原因我也疑惑,于是我就让万金再深入打探了一下,结果你猜那小丫头怎么说。她说母亲前些日子去了清芷院,很生气的从黎霜房间中带走了一个花灯,和一个木盒子。”   说到这里,几人面面相觑,甚至隐约有了猜想。   黎霜那个花灯到底怎么来的,那天黎川智与苏家的队伍一起,不是很清楚,黎川猛和黎川忱却是知晓得清清楚楚。   那盏桃花灯,他们之后还问过,黎霜只是说,是一个之前偶然认识的友人送的。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黎雪站在一旁,表情好似略有微妙,莫非那位黎霜口中所谓的友人,是男非女?!   “就为这事儿自己把自己饿晕?!母亲即便知晓了,也肯定会以掩饰为主,不然咱们这些日子也不会一点儿也不知情。”   “她安静下来也就没事儿了,现在多余折腾这一番是为何?”黎川忱表示自己对这位二妹不是很理解。   黎川猛抠抠耳朵:“大概是自己把自己吓的吧,让我说,霜妹妹的胆子可真小,多大点事儿。”   黎川智低垂下眼帘,却感觉并非如此。   不期然地,他想起正月十六那晚,黎霜询问他的那个问题。   莫非,她当时想问的,是她能否与那个不知名的外男在一起,所以才不敢询问?!   黎川智扼腕捶头:早知如此,他当时就不该劝说她问的。   失策!   苏满娘是当真没有遇到过这样轴得姑娘,把自己饿到晕倒,竟只是让她不要将灯笼和翡翠蛐蛐还回去。   那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如果不是她知晓自己,还真以为她对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但是黎霜就如她一开始所预料的那般,就是认了死理,即使她将道理掰开揉碎与她讲,却都是不听。   只是在她说完之后,哽咽许久,再抽抽噎噎来上一句:“可是我答应他了的,再说父亲是正四品都尉,即便做不成正妻,侧室也行。”   “等到六年后,即便是侧室位置,也肯定都已经满了。”苏满娘再次重申这个观点,“黎府不会让府中的嫡长女去给人做妾,这个道理,霜姐儿我希望你能懂。”   而且,苏满娘也很不明白一点:“你与他满打满算也只见过两次,母亲很不明白,你对他执着的点在哪里。”   黎霜抿紧嘴巴,不想说话。   “你现在年龄还小,母亲如果一味的任由你,本身便是害你。这件事你最好自己能够想明白,反正我是不会松口,等你好了之后,将女戒女则都抄一百遍。不抄完不许出屋……”   黎霜在床上躺着,泪水濡湿了枕巾,怯懦了下嘴唇,哽咽道:“可是母亲,女儿感觉自己也并不像府中的嫡长女……”   “女儿在府中,祖母不喜,父亲不爱,生母还被休弃,待遇表面上与雪姐姐这位养女一样,但得到的喜爱却比雪姐姐还不如。”   “如果母亲嫌我给黎府嫡长女丢人,便只是将我当做一个养女又有何妨?!”   苏满娘:……   关于这一点,苏满娘闲暇时候也有想过,只是她曾经尝试着与黎锐卿提及时,都被他避了开去,她之后也就没有再提。   至于心中那点隐约的想法,苏满娘感觉若真是如此,那就还是不要去戳黎锐卿伤疤的好。   但是现在,面对着眼前这个似在拐着弯要答案的继女,苏满娘有些犯了难。   *   黎锐卿今晚回府时,时间照旧有些晚了,最近京城气氛紧张,他也很是忙碌。   刚进府门,蔡管家便上前将今天白日里发生的事向他小声禀报了一遍。   听到最后,黎锐卿差点气笑了。   “该说不愧是那个女人的孩子,这脑子,还真是一脉相承的愚蠢。”   黎锐卿松了松身上的大氅,嗤笑嘲讽:“她以为,这府里的嫡长女真是谁想当就能当的?!” 第159章 掐住   如果不是当初他因休牌位一事被参, 不得不写了自辩折子上去, 让黎霜这个外八路的皇室血脉在老皇帝面前过了明路, 他早就想将她扫地出门,扔回刘家去了。   现在既然享受了他黎府的一切,又不准备给他好好维持好黎府嫡女的形象,她当真以为, 他黎府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不成?!   黎锐卿垂眸活动了下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指,听着骨节发出的咔咔脆响, 笑意凉薄:“走, 让我现在过去亲自瞧瞧。”   清芷院中, 蜡烛已经熄灭, 黎霜并未拉上床帐。   她直挺挺地躺在粉蝶百花锦被下,侧头看着窗外朦胧的夜影,怔怔地发着呆。   那双肿得好像核桃般的眼内,神色忽明忽暗, 或期待,或森然。   她静静地攥着床上的被褥,心跳时快时慢, 等待着今晚可能会出现, 也可能不会出现的人。   正这般静静地想着,突然,只听耳畔“砰”的一声剧响, 她的寝房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黎霜一下子从床上弹坐起来, 她缩成一团, 期待却又诡异地看向门口,唇角想要勾起笑纹,下一刻,又被更为深刻的恐惧盖住。   黎霜的寝房门口,黎锐卿正一身苋红大氅,目光诡谲地看向她。   那种眼神,与她之前得到他夸奖时的温和眼神完全不同。   如果说那个时候的黎锐卿仿佛是她曾经在心中幻想了千百遍的父亲一样,那眼前的黎锐卿,则是她从未见过的嗜血妖魔。   “父、父亲。”她的牙齿禁不住咯咯咯地开始上下打颤。   黎锐卿讥笑一声,三两步走上前,粗糙的大手唰地一下探出,单手掐住黎霜的脖子:“你不用叫我父亲,我可生不出一个像你这样愚蠢的女儿。”   黎霜瑟瑟发抖,虽然对于这个结果她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听到后,她的眼泪还是唰得一下流了下来。   黎锐卿手上力道加重,眼眸森寒而凛冽,嗤笑:“你不是想知道,你母亲为什么那么不近人情,不同意你和三王府的那位世子来往,并且这个决定在你恬不知耻地想要抛弃黎府嫡长女身份、去给人家做小,都没有松口吗?”   黎霜的眼睛睁大,她的双手抓住黎锐卿掐住自己脖子的大手。   这一刻,她仿佛嗅到了死亡的味道,浓烈的刺鼻血腥气正从父亲的粗糙大手上,盘旋向上,猛烈熏击着她的鼻孔。   她张了张嘴巴,想要说话,最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无意义声响。   黎锐卿唇角勾起危险的弧度,他眯起眼睛,低头俯身,对上黎霜的视线,声音低沉而危险:“因为,那小子是你的亲生兄长!”   “你信不信,如果我将你就这么丢到三王府,还不用等那位世子与你相宿相栖,三王爷自己转头就会将你弄死。”   他看着黎霜眼底的震惊和惊恐,声音越发危险而鬼魅:“原因吗?当然是他早就知晓你的存在,却根本不想认你。”   黎霜直直地看着他,瞳孔一阵激烈颤动,眼神期盼而恐惧。   然而,黎锐卿却并未改口,反倒直接出言,将她心中的幻想残忍撕裂:“所以,你只是我的表外甥女而已,让你占了我府上嫡女的位置,不过是因为刘家不要你,三王府不收你。”   “你如果真的不想在这儿待了,我现在让人给你送到三王府,可还满意?!”   说罢,黎锐卿手上力道收紧,在黎霜面色转为灰败之前,嘭的一下将人甩到床榻上。   黎霜狼狈地趴在床上,不停喘息咳嗽,在察觉到黎锐卿的目光后,抖着手指抓过旁边的被子盖在自己身上,仿佛这样,自己就能更加安全一些。   黎锐卿看着狼狈趴在床上不住咳嗽的稚嫩小丫头,往前走了两步,见黎霜将身子往后猛缩,他面上的讥讽更浓。   “我不管你是真的喜欢那个世子也好,还是纯粹闲着没事儿想给自己折腾出点儿事儿好,但黎霜你要记得,再有下一次,如果我见到你母亲因为你的缘故生气,我便亲自剥夺你的姓氏,将你丢到三王爷府,如你所愿,去给你的好哥哥做妾。”   黎霜惊恐地瞪大眼睛,连忙剧烈摇头。   她的身子颤抖到极致,牙齿合在一起上下打着战,想要说些什么,却因为声音过于嘶哑,而什么也说不出口。   “还是说,你现在就想去?!”黎锐卿却似未能理解她的意思,转头漫不经心做出决定,“既如此,墨砚,你现在就去准备马车,将二小姐……”   “不!”黎霜霍地睁大眼睛,她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发出嘶哑的抗议,不知从哪里来的胆子,直接抓住了黎锐卿的袖角。紧紧攥住,不肯稍松。   她的嘴唇哆哆嗦嗦的,发出的声音又快又含混不清,“父亲,女儿错了,霜姐儿错了,你不要赶霜姐儿走,不要赶霜姐儿走,父亲,霜姐儿以后再也不敢了……”   黎锐卿不发一言,眯起眼睛垂眸静静地看着她。   黎霜喉间低低哽咽着,面上的泪水涟涟而下,却连抬手擦拭都不敢擦一下。   口中一直含混不清地低喃祈求:“父亲、父亲……”   一阵寒冷的夜风从敞开的门外吹了进来,吹散了寝房内的热气,也让黎霜的心底越发寒沉绝望。   许久,就在她以为今日就是自己的死期,她马上就要被赶出黎府时,就见黎锐卿一把将自己的袖角从她手中抽出,冷眼看着黎霜被抽得身子晃了一下,寒声道:“机会只有一次。”   甩掉一个不想要的包袱的方式,他有千万种,即便现在老皇帝还在位,也是一样。   如果她还不清醒……   黎霜屏住呼吸,眼含希冀。   黎锐卿的目光闪了闪,低头恐吓:“以后你都给我老老实实的,懂?!”   黎霜恐惧地连连点头。   “不要再惹你母亲生气,明白?”   黎霜哭得涕泗横流,点头的频率却不敢稍停。   “你要记住,只有关心你的人,才会包容你。”   “你让你母亲对你寒心,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最近的所作所为,真是愚不可及。”   黎霜:……   她缓缓地眨了眨眼,许久,再也忍不住地哇得一下哭出声来。   她想,她之所以敢在母亲面前耍性子,使心眼儿,便恰恰好是因为她知道,母亲是这家中最关心自己的人中的一个。   她会包容她,体谅她。   若是易地而处,面对父亲或祖母,那般做法,她是万万想也不敢想的。   原来,她一开始自认为的□□无缝的行事计划,竟是这般愚蠢的吗?!   黎锐卿嫌弃地看着黎霜脸上的狼狈,取出方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   半晌,他轻嗤了一声,转身就欲离开。   却走到一半,又忽地转过身子,看着正在床上用帕子胡乱擦着鼻涕的黎霜,恶劣地翘起唇角:“对了,你母亲说的抄一百遍,我感觉很不够,一千遍!不抄完不许出屋,否则……呵!”   黎霜对上黎锐卿的视线,哭音乍停。   她反射性将自己身子往床帐内一缩,却因为过于畏惧,并不敢让眼睛脱离对方视线,哆哆嗦嗦地含泪点头。   直到黎锐卿走远,呼呼地寒风从大敞着的房门外吹了进来,黎霜才恍然有了知觉,连忙整个人钻进被褥中,一边小声啜泣着,一边瑟瑟发抖。   她的面色是涨红色,嘴唇却是发白的。   此时当屋内空无一人,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后背渗出一层冷汗,她牙齿战战地将身体蜷缩至一处,浑身抖若筛糠,咬着被角又低低地呜咽起来。   何妈妈一直等黎锐卿带人走远,才敢跑进黎霜寝房。   她一走到屏风后,便看到整个人抖得仿若是小鸡崽子一般的黎霜。   何妈妈忙上前点上蜡烛,将手探入被子,发现黎霜身上的里衣已经开始潮了,又从衣柜中取出一套新的里衣帮她更换,边换边道:“霜小姐,你以后可千万别这样了,真闹起来,最后吃亏的还是你。”   她想说,怎么之前便没有看到她会有这样大的胆子,现在这胆子一大起来,就能把府里的两个主子都气到呢?!   该说,真不愧是与老夫人出自同脉的啊。   不爆发则已,一爆发吓人。   黎霜抖抖索索将自己紧紧包裹在厚厚的被褥里,边无声哭泣,边牙齿战战回应:“不敢了,不敢了,妈妈,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何妈妈看着在历经了几个月后,第一次唤了她的黎霜,心中激动且复杂。   她取过一方干帕子,帮她擦拭额上的细汗,半晌欣慰叹息:“不敢了就好,小姐你年岁还小,咱们以后好好表现还来得及。”   另一边,黎锐卿带着风寒之气离开了清芷院时,心中还有一股郁气:“没有老夫人的命,就别作老夫人的死。”   他娘这辈子唯一爆发的一次,是为了他这个儿子,弄死了小刘氏这个给他戴绿帽的女人。   当时他已经接手了一部分鹰组的势力,在离开辛图时,便留下了一部分人在家中守卫看护。   在发现异常后,鹰组的成员直接将当时的人证物证全部销毁,让人查无可查。   黎府的老人可能知晓,那一次老夫人发了狠,发卖了不少奴仆,但其实,那些都是鹰组的成员假传老夫人的命令而为之。   他的母亲当时难得发完一次狠,让人给小刘氏换了药,却在得到小刘氏的死讯后,就直接自己给自己吓得病倒在床,人事不知。 第160章 坦诚   但那是他的母亲, 他有义务和责任去护着她。   至于黎霜, 她有什么权利在他面前作这种大死?!   是凭她那个根本不认她的爹,还是凭他这个甘当接盘侠的便宜父亲,抑或者是凭借闻筠的好脾气?!   嗤!   回到主院后,黎锐卿先去了浴房, 洗净了身上晦涩的血气,之后才掀开床帐,看着床榻上已经铺上月事被陷入熟睡的苏满娘。   黎锐卿掐指略算了下日期, 发现自从生产后,苏满娘连续几次小日子的来临日期, 确实对比怀孕之前发生了改变。   他将这个日子默默记下,轻手轻脚地上了床, 将人揽在怀中。   察觉到他这个火炉的靠近, 苏满娘冰凉的双脚无意识地往他身上贴去, 这种突然来临的刺激感, 让黎锐卿禁不住发出满足的喟叹。   他将手心放在苏满娘的小肚子上, 为她暖了暖腹部, 果真没一会儿, 就见她眉梢舒展。   黎锐卿发出低低的笑音,怜惜地在她额上印下一吻,也跟着沉沉地陷入了睡眠。   次日,苏满娘从黎锐卿怀中醒来后, 先是眷恋地在他怀中略磨蹭了一会儿, 才小心翼翼地坐起, 看了眼身下的月事被,轻手轻脚地去了趟净房。   等更衣归来,刚准备披上衣裳去旁边看看两位儿女,就听黎锐卿道:“黎霜那边我昨晚过去了一趟,她已经想通了,抄写遍数也从一百遍,提升到了一千遍,什么时候等她写完,你再什么时候放她出来。”   苏满娘有些诧异:“你是怎样和她说通的?”   她之前简直是把自己能想到的道理都说尽了,却愣是和她说不通,最终只能想出抄书体罚这一对策。   “一千遍会不会有些多?”   黎锐卿看着她刚刚净过的手,伸手将人重新拉入床帐内坐着,俯身从床榻下的小抽屉中,取出一盒护手脂乳,垂眉为她精心擦拭:“是你的法子太温柔,我昨晚过去掐着她的脖子恐吓了两句,她就什么都不敢了。”   苏满娘:……   好吧,强还是他强!   他这一招确实厉害,她也确实学不会。   就她这手劲儿,她怕一不小心就将人给直接掐没了。   “霜姐儿变成这般,是不是故意的。”苏满娘想了想,温声试探,“我怀疑她好像在瞎想些什么,之前她还和我说,反正她不像是府中的嫡长女,待遇与雪姐儿一样,不若便将她的名分直接变更为养女之类的话。”   关于黎霜的待遇,她是在嫁入黎府后的次日,特地问过黎锐卿的。   之后,她也一直按照他所说的,将两个女儿待遇相同,并未给予黎霜太多优待,却不想,她竟这般在意。   “要不……”   “不用。”黎锐卿摇头,他将瓷瓶重新盖上收好,仔细地帮她将手上的脂乳抹匀,“还有,她那也不是瞎想,我昨晚已与她说清,本来就不是黎府的血脉,就不要想着要比谁高贵。”   苏满娘:……   她曾经隐晦地设想过,却没想,竟都是真的?!   被上任妻子戴了绿帽,也确实算不得多光彩,怪不得黎锐卿一直对她三缄其口。   话说到这里,黎锐卿也就没打算隐瞒,干脆开诚布公地将黎霜的身世与苏满娘说了一遍。   说完,黎锐卿又漫不经心补充:“她应该是确实知晓了什么,才想出这种蠢办法来试探。不过,无论是什么因由,人就该为自己曾经年少无知时犯下的错误负责,现在知晓也好,免得她之后做事不知轻重。”   当然,若她想着要攀高枝,看上了皇室那些与她有血脉关系的姻亲,就更不好了。   “所以这惩罚闻筠你也不用感觉重,孩子不听话,关上她们一段时间就好。等她出来以后你再看,保准脱胎换骨,再不敢有那些小心思,去整什么幺蛾子。”   他曾经在少年时便曾设想过,她娘这副脾气,肯定是他外祖父没有教导好,但凡他将他娘教得好一些,稍微能立起来一些,之后也不会苦了他。   现在有了一个脾气、性格、就连行事方式都和他娘很是相似的便宜女儿,他对于自己这次的威吓效果,很是满意。   相信再多吓几次,黎霜以后就肯定长不成他娘那模样。   苏满娘见他唇角微勾,神情慵懒,只以为他是因为解决了一件事后,心情舒畅,遂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还是玉清厉害。”   黎锐卿将鼻尖往她手上又凑了凑,眯起眼睛享受道:“闻筠,你可以更用力些。”   苏满娘:……   她将手放下,探入他的腰间:“脸面之上,还是不用随意动手比较好,免得你出去以后无法见人。”   黎锐卿想想最近朝中的局势,和自己的任务,也跟着点头:“还是闻筠对我好。”   说罢,他餍足的目光瞟过床上的月事被,笑得意味深长:“今晚我会回来得晚一些,之后还需在前院书房处理一段时间的公务,你不用等我。”   苏满娘颔首:“你辛苦了,可用为你送汤?”   黎锐卿笑意吟吟的:“今儿个厨下是不是要为你炖五红汤?!到时我便让墨砚去厨下领上一碗。”   离开了主院,黎锐卿便直接去上了值。   自从年后七皇子回归后的这一个多月,朝堂上本来就已紧张的局势现在越发紧绷,仿似暴风雨前的宁静。   当然,在除夕宫宴上,被康元帝亲口赐婚给七皇子的那位邹丞相的嫡次女,也是这紧绷局势下最重要的一根引绳。   七皇子自从回归朝堂后,便被圣上丢到了六部之中最重要的户部,监管一国财政大权。   这样重要的位置,注定会被其他皇子嫉妒。   事实上,七皇子也确实在上任后,遭遇了众位皇子和大臣的有志一同下绊子,但是此时的他,早已与几年前的年少气盛大不相同。   面对重重阻碍,堆堆麻烦,周攸彦全程举重若轻,轻描淡写地便将手头的事务处理完毕,甚至做到更好。   重新进入京城视线的周攸彦,展现出了他那绝佳的能力,更是做出了远超出众人预期的成绩,也让原本一直隐在暗处观察他的皇子与大臣们,更加忌惮。   康元帝看到这里也是心绪复杂。   看到这个被他推出来当挡箭牌的儿子如此能力卓绝,他一方面是感到欣慰,一方面是感到不安,最后一方面是感到庆幸。   欣慰于他的能力,同样也不安于他表现出来的能力,这会让他怀疑对方是不是同样对他屁.股底下的位置有企图。   至于最后的庆幸,当然是庆幸于他早有先见之明,在将这个儿子拎出来当挡箭牌之前,便让人给他下了绝嗣药,即便他最后对他产生了威胁,最后坐上他这位置,也不会是柳家的血脉。   没有知晓,他对自己的皇后,对曾经一手将他扶持上皇位的柳家有多么痛恨。   痛恨到,即使他只剩下周攸彦这一个孩子,也不会心甘情愿将皇位交给对方的地步。   恨!   恨意滔天,如影随形!   京城之中,如果说,其他皇子以及其麾下投靠的臣子,因为七皇子所表现出来的能力以及康元帝为他钦点的强有力岳家而百般揣测、心有顾忌,那便还有一些人对他心绪复杂。   其中一位,便是三王府中的季侍妾。   那位曾经被康元帝赐婚给周攸彦,却又在赐婚圣旨发下后没到半年,在周攸彦被其他几位皇子联合搞下去以后,失足落水而亡的、上任未过门的废太子妃。   季侍妾抚摸着自己刚刚隆起的肚子,听着巧娟报回来的消息,嘴角轻飘飘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她堂堂二品大员之女,如果但凡有选择,又怎么可能会放弃去做堂堂正妃,非要假死,跑到三皇子府上去做侍妾。   哪怕她被嫁入废太子府中,那好歹也是一个正妻的身份,总好过因为假死,弄得原本身份已经消亡,甚至因为身份来得并不体面,直至现在也无法被上玉牒。   她原本高高在上的二品大员之女,现在还要每日给一些她根本看不上眼的侧室之流请安,其中的苦楚,又有几人能知?!   若非她曾在赐婚下来的两个月后,在上山拜佛途中马车被惊,摔下山坡,恰被在山坡下的等待多时的三王爷所救,又因为家中庶妹在她身上香囊上做下的手脚,燥热发情,又怎会在大婚之前,便被污了身子,珠胎暗结。   当然,之后她才明白,万事都没有绝对的巧合。   在三王爷与家族中达成了交易,她被以这种屈辱的身份送入三王府后宅后,她便用自己低调发展出的势力,将事情的经过调查了个一清二楚。   这分明就是三皇子早早就为她设计好的圈套。   最重要的是,这份圈套中其中最重要的一环,还是她那位从小一直被尊敬着的、她从未防备过的好父亲!   现在重新听闻到七皇子回归到京城视线的消息,季侍妾心绪复杂。   她恨!   恨这满府之中看她目光嘲讽的莺莺燕燕,恨毫不犹豫抛弃她的家族,更恨设计她、玷污她清白三王爷。   她垂下眼睑,轻抚着手下圆滚滚的小腹,半晌,抬眼对巧娟盈盈笑道:“告诉你背后的主子,他的要求我答应了,希望事毕后,他会兑现他所承诺的。”   巧娟恭敬向季侍妾行礼:“主子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高兴。据奴婢所知,合适的身份和生活地点,主子已经为您和您的孩子挑选了至少三处,事毕后会马上将您和孩子们送到您所选择的地点。” 第161章 刺杀   季侍妾轻轻颔首, 对于这位七皇子的承诺, 她还是放心的。   将巧娟挥退,她眯起眼睛看向三王爷书房的方向,半晌柔柔地笑出声来。   作为曾经被家族倾尽全力培养出来的嫡女,三王爷当真以为她的能耐只有生孩子吗?   只要她想, 即便身后没有家族的支持,她照样可以将整个三王府颠覆于手掌之中。   三王府的前院书房中,正展信阅读的三王爷蓦地打了一个冷战。   他迟疑地想着自己方才骨子中的森寒, 蓦地生出股不好的预感。   将三公主写来的信件递到烛火之下轻飘飘烧掉,半晌, 他轻声开口:“你说父皇都已经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这次的风寒会不会根本挺不过去。”   公孙谋士摇头:“据张太医所言, 陛下不过是偶感风寒, 用不了几日就会康复。而且, 现在陛下对身边的防卫力度抓得很紧, 并非动手的最佳时机。”   在没有完全准备的前提下, 先动手的人, 需要承担最大的风险。   一旦出了岔子, 就会被其他皇子抓住小辫子,提前踢出夺嫡战局。   三王爷表情恨恨:“也不知父皇是怎样想的,对老七总是尽是偏爱。”   “之前在他没有被废前,给他赐婚的是季家嫡女, 现在更狠, 直接赐婚了邹丞相家的嫡次女, 那可是老八努力了许久,才终于将邹丞相那只老狐狸给磨到松口的尤物。”   结果父皇轻飘飘一句话,便打废了老八布置了许久才布置好的棋。   虽说在听闻这个结果时,他是有些爽快的,但是因为捡到便宜的是老七,却并未爽快到哪里去,反而心里越想越梗得慌。   而这种心梗,往往只有到季侍妾身上才能得到些许纾解。   于是这日,在与公孙谋士商谈后,三王爷当晚便又去了季侍妾的屋子。   至于季侍妾现在还怀着身子?   反正他现在这府中是既不缺儿子,也不缺闺女,季侍妾生不生的下来不重要,让他心情舒爽了才最为要紧。   邹家,邹靖淑面无表情地将八皇子给自己的信件压入茶水之中,用毛笔轻轻地搅了搅,直至信纸上的笔迹完全被水泡污,看不出痕迹。   她面容严肃地看着已经被茶渍几乎泡烂了的纸张,款步行至铜镜前,看着镜子中大红艳妆气势凌厉的女子,嘴角半挑,发出一声嗤笑:“莫非我好像很蠢?!”   圣旨已下,她现在就是未来的七皇子正妃,八皇子与她已是毫无干系。   现在写信过来与她陈述情意,莫非他以为自己会为他一个连面都未曾见过几次的皇子去反抗康元帝?!   至于八皇子信中所说的得登大宝,他能登便登,登上了他也不能随意处死她,所以关她鸟事?!   思及上一位被赐婚的七皇子妃的下场,邹靖淑眯起眼睛,对身边的丫鬟吩咐:“将我院中的所有人再重新梳理一遍,我不希望再有闺房中凭空多出一封信的事情发生。”   “是,小姐。”   “还有,将这件事告诉一声父亲,让他将我这青芳苑的守备防护力量,再多加一重。马上就去。”   小丫鬟恭恭敬敬向她行了一个礼,而后转身就向屋外跑去。   留在屋内,邹靖淑眯起眼睛,慢条斯理把玩着手中的毛笔,唇畔逐渐勾起笑意。   “七皇子吗?”   是夜,寒风萧瑟,月朗星稀,京城宵禁之后,几乎无人再在外走动。   然而,京城衙门、步兵司和大理寺却正是忙乱的时候。   京郊的一处别院中,刚刚发生了一起恶劣的刺杀事件。   他们在接到消息报案后,纷纷点好兵器人马,向京郊飞奔而去。   众人甫一进入别院,便看到地上倒得歪七扭八的一堆堆尸体。   从别院中的痕迹可以判断,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打斗,不仅这别院中死亡的人多,这打上门来的一方,来的人更多。   而且,最重要的是,凭借这别院中尸体的装备以及武器判断,这处别院中死亡的,应是不知哪位胆大的贵胄私下豢养的私兵。   各个年轻力壮,装备精良。   大理寺的一位下属官员蹲下.身,在倒在门口的一具尸体身上轻触了两下,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尸体温热,人应未走多远。”   步兵司马上派出士兵对周围进行搜查,剩下的人则纷纷躬身,对倒在地上的尸体一一碰触,半晌,众人汇合在一起。   “无一活口。”步兵司的方统领率先开口,“而且,我们步兵司接到的报案消息是在一个时辰前。来报案的是,是一个老汉。”   “大理寺这边也是,”谭大人面容严肃,“一个时辰前,报案人是一个乞丐,还问我们讨要了两个馒头。”   “衙门这边也是一个时辰前。”   然而事实的真相时,当他们接到报案,整集人手,骑马赶来偏远的京郊,这处别院中的命案才刚刚结束不久,甚至都可能不到一刻钟。   按照今日这般冰寒的雪天温度,能够让他们赶到时,尸体还未完全冷却,落在尸体脸上的雪珠都已融化了大部分,可见,对方是先派人去通知的他们,之后这边别院中的刺杀才将将开始。   “这是挑衅!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方统领被这推断气坏了,恨恨捶墙咬牙。   这时,大理寺在别院中到处搜寻的官员也小跑着赶了过来,凑到谭大人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谭大人面色马上变得严肃起来。   “怎么了?”京城衙门的京兆尹严炳华询问。   谭震向那位官员点了点头,那位官员道:“我们大理寺在书房和其中几个卧室中,搜查到了练兵计划,以及他们与其主子的通信信件,据不完全推测,这处别院背后的主子应是一位皇子。”   其他几人面面相觑。   严炳华背后另有其主,心思不定,但方统领和谭震一向中立,是妥妥地帝王心腹。   “查!”谭震毫不犹豫地下达命令,“证据搜集齐全,咱们一会儿就回去,进宫面圣。”   *   当圆月西移,寒风渐狂,黎府前院,黎锐卿慢条斯理地抖了抖身上的斗篷,推开书房门,与守在门口的墨砚低语了一句,便抬脚向主院行去。   主院寝房内,因为黎锐卿之前的叮嘱,苏满娘原本并未打算等他。   只是今日下午小憩时睡得有些多,因此,黎锐卿归来时,她还未完全睡着,她一歪脑袋,眉宇轻拢,敏锐地嗅到裹挟着凉风而来的淡淡血腥味儿。   苏满娘:……   缓缓睁眼,她抬手撩开床帐,正对上轻手轻脚走进来的黎锐卿的视线。   苏满娘思及自己身下铺着的月事被,和黎锐卿早晨离开前话语中的意味深长,差点要被气笑了:“过来脱吧。”   黎锐卿周身肌肉紧绷,他看向正单手撩着床帐的清丽女子,眼底快速滑过一抹心虚,又马上被他掩饰起来。   他缓步走至苏满娘身边,帮她将一侧的床帐子挂好,温声道:“闻筠你还没睡呢,晚睡对身体不好。”   苏满娘淡淡瞟他一眼,既然知晓晚睡不好,那之前天天磨蹭着她一晚上这样那样,不让她睡觉的又是哪一个?!   但是现在,明显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她穿上绣鞋,便下地要为他解衣。   黎锐卿的身体不自然往后缩了一下,但看到苏满娘眼底只有晚上拧他时,才会浮现的独特深邃眼神,又不禁有些软脚。   几番犹豫下,黎锐卿还是选择乖巧地站在原地,看着苏满娘一件件地将他身上的赭红长袍解下。   此时他手臂上之前被草草绑好的布条已经在往外渗血,苏满娘从黎锐卿被解下的外袍袖袋中掏了掏,掏出一瓶金疮药,让黎锐卿坐在屏风后的绣墩上,为他将渗血的部位重新撒上药粉。   又从衣柜的角落中,取出一匹纯白的棉布,裁好需要的长度和大小,为黎锐卿将伤口重新包扎。   等全部处理完毕,苏满娘也没问他今晚都去做了什么,只是道:“这次是例外,下次可要小心些,不然这会让我理解为,是我没有满足你,你才会自己跑出去挨刀。”   黎锐卿爱死了她这板着脸幽深看着他的小模样,只觉得这一刻,他连呼吸都灼热急促了起来。   “闻筠,我有些想……”   苏满娘却并未理他,将房间中他换下的那件沾染了血迹的里衣包好,让他明日带回书房让他的贴身小厮去清洗,又走至桌前吹熄了蜡烛,放下床帐,淡声道:“睡吧。”   黎锐卿:……   小胖媳妇这般冷淡的强势态度,越发让他感觉身上像是有一堆虫子在爬一般,酥痒难耐。   他故意荡漾地轻哼了两声,环住身边的女子,灼热的气息喷吐在她的鼻尖耳畔:“闻筠,闻筠,好闻筠……”   苏满娘怕碰到他的伤口,没有下狠劲儿挣扎,眼皮子淡淡撩了撩,只是看了他一眼,又重新阖上。   她发现,自己并非是对黎锐卿的声音没有抵抗力,而根本就是,当时的她心里也想,所以才会没有抵抗力。   就像现在,当她铁了心要让黎锐卿吃一下教训,便会真正的心如止水。   黎锐卿有些烦躁,若是往常,他大可以直接欺将上去,肆意征伐,保准苏满娘会恼羞成怒,在他身上这样那样,和那样这样。   但是苏满娘她现在来了葵水……   黎锐卿感觉,按照今晚他这“欲.火”难耐的程度,以及苏满娘对他的心硬态度,如果他得不到满足,他可能会将自己活活燥热至死。 第162章 乱斗   他难得小心地保护着自己受伤的肩膀, 轻轻地附在苏满娘的身上,在她唇畔一边悬门临点, 一边低声呢喃:   “闻筠,想了,痒了, 闻筠……”   苏满娘淡淡抬手,略用了点力气,将他从自己身上抱了下去, 径自翻过身去, 表示不受干扰。   黎锐卿唇角崩了崩, 不自觉又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 怀疑自己色衰爱弛。   他抬手将苏满娘的手按在自己腰间的软肉上, 揉搓了半晌,见她仍旧不为所动后, 眸光闪了闪。   半晌,黎锐卿叹息一声,终还是顺着苏满娘的意说出承诺:“不会了, 我以后能不受伤,就绝对不会让身体多流出一滴血。”   暗色的床帐内,苏满娘唇角缓缓勾起。   她缓缓侧身, 与黎锐卿面对面, 柔软的指尖从下轻滑至他的面部, 在他的耳畔大力揉搓。   听着他舒畅的低.吟, 苏满娘眸色幽深:“夫君, 此话可是当真?”   “真!肯定当真!若我下次再犯,闻筠你只管渴着我。”黎锐卿声音激动到轻颤。   “你能记住就好。”   苏满娘缓缓自被褥中直起身,在他灼热的呼吸声中,稍微给自己的指尖按了按摩,而后在他渴求的目光下,向他探去指尖……   次日,等苏满娘起床时,她身边的位置已经凉透了,黎锐卿显然已经离开很久。   她思忖着昨晚他归来时身上的伤口,在坐在铜镜前梳妆前,询问六巧:“最近在府中日子着实有些无聊,最近京中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六巧早在两月前,便在苏满娘和黎锐卿的主持下,与那位被她早早相中的冯护卫成了亲,现如今已经挽起了妇人发髻。   听到苏满娘询问,她略略迟疑了一下,开口:“最近天气太冷,奴婢都没怎么出去过,不若一会儿奴婢出去探听探听?”   苏满娘便笑:“你可以让冯护卫陪着你,一会儿你便去书斋为我买几本最新的游记回来吧。”   “哎,好嘞。”提及她最爱的八卦事业,六巧也是兴致勃勃。   等在旁边帮苏满娘梳好发髻后,六巧便拿上银钱,与冯护卫一起出府,往京城这边最近的书斋而去。   等到六巧再次回府,时间已近午后,此时她的面上满是八卦的兴奋笑容。   一进主院,在与苏满娘请过安后,六巧便在苏满娘推过来的绣墩上坐下,与她细细诉说今天她打听到的八卦。   在开说之前,六巧还不忘先例行地给苏满娘吊吊胃口:“夫人,说真的,京城最近的大事是真的多啊。奴婢都有些后悔自己最近因为怕冷,往外面跑的次数少了。”   之后她也不等苏满娘催,直接开口道:“要说最近最惊爆京城内外的大事,便是昨晚,京城郊外的别院里,死了四百七十个壮硕男子。”   “因为这个事儿过于刺激,奴婢今天中午还特意找了个讨论这事儿最热闹的一个饭庄,在里面吃了一顿饭,旁听了一中午。”   说罢,六巧便将她今天中午在饭庄中听到的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京城中人虽然并不知晓昨晚那件案子的具体经过,但是一个别院中死的全是青壮年,还整整四百七十余口,随便一猜,便能猜能十七八种蹊跷,杜撰出百八十种经过。   特别是在今早早朝时,康元帝因此大发雷霆,着大理寺尽快查清幕后凶手以及别院主人,步兵司尽快抓住凶犯,这件事更是在今天散朝后,传得人尽皆知。   “据说还有人不信邪,跑到义庄去看望那堆尸体,真的都是青壮年,身上的伤痕大都以刀伤和剑伤为主,现在外面传得可邪乎。”   六巧瞪大眼睛,将外面那些人的表情学得惟妙惟肖。   “有的说,这是遇上了杀人狂魔;有的说,是女鬼出没,专寻青壮年吸血,再伪装好现场,让他们死于仇杀;还有的说,是仇家上门寻仇,那别院中的青壮年,不知哪个没扫干净首尾的贵人豢养的私兵……”   苏满娘摩挲着手中的香熏球,眼眸幽深。   之后六巧又说了京城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许多八卦,苏满娘却都没有心思认真倾听。   直觉告诉她,黎锐卿身上的伤肯定和昨晚的这场刺杀有关。   甚至还有可能,黎锐卿根本就是杀人的一方。   想至此,她缓缓垂下眼帘,半晌又重新抬起。   外面的事与她并无干系,男人们在外拼搏前程事业,女人们只需管好内宅子女。   至于后果,或许她可以打着为家中三个姐儿存嫁妆的名义,为家中人留下一两条退路。   *   三王府中,三王爷自从昨晚接到别院那边的求救传讯之后,整个人的心情便糟糕透顶。   这间接导致了他在收到消息前,在季侍妾那边根本没有纾解到尽兴。   在得到后续的消息后,更是连纾解的心思都提不起半分。   昨晚他派去救援的手下抵达别院时,大理寺、步兵司、和京城衙门三方人都已到了现场,他们连进去检查一下,是否有相关讯息残留都来不及。   更甚至,如果不是他的手下们机灵,撤退得快,现在已经被步兵司的人马给逮住,当成了嫌犯给处理。   虽然现在仍是有几个手脚不利索的被逮住了,但他们大都在被逮住前,自己抹了脖子。   最初接到这个消息时,三王爷是不信的。   大理寺他们那群人的办事速度他还会不了解?!   就这样他们还能赶至他的人之前到达,他豢养的人都是吃白饭的?!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残酷,这根本就是针对他设下的一个局,对方在动手之前,提早了半个多时辰通知了京城的那几个办事部门。   “是谁?!”三王爷自从晚间出了季侍妾的屋子后,便一宿没睡。   今日下了早朝回到书房,听到最新消息后,更是被气红了眼。   “是谁坑我?!”   公孙谋士整合着各府探子传递上来的消息:“暂且未可知,但这所有人中,八皇子最可疑。”   他抽出一张传讯纸条,递到了三王爷面前。   三王爷拧起眉梢,面上先是隐怒,而后疑惑:“可是我与老八好似并无仇怨,他为何要这样搞我?”   公孙谋士身穿大氅,拍拍折扇:“谁知道呢,如果真是八殿下,那么想必他应是想着王爷您目前在几位皇子之间,势力最弱,他又恰好不知从哪里探来的那处别院地点,便想着要将您提前踢出战局吧。”   见三王爷双拳紧握,公孙谋士垂下眼睑补充:“当然,也可能并非是八殿下,属下最近再详细探查探查。”   三王爷紧咬牙关,半晌吐出一句:“查!给我狠狠地查,如果让我知晓是谁,那最后即便是我栽了,我也要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像是这次被发现的郊外别院,他还有至少还有五处,光只数目而言,他磨都能磨死他!   三王爷后院,季侍妾慵懒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她半靠在软榻上,看着三皇子前院书房的方向,露出一抹快意的笑容。   这样便生气了吗?   好戏才刚刚开始。   随着京郊别院惨案的发生,本就气氛紧绷的京城之中,更是仿若乌云罩顶,气势阴沉。   而作为大雨开始淅淅沥沥落下之前的第一滴雨滴,三王爷果真被从那处别院中翻找出了相关痕迹,康元帝大怒,罚他在府中闭门思过,写思过折子。   没有允许,不许踏出府门一步。   三王爷狼狈地跪在朝堂之上,看着站在皇子们最前方的周攸彦,他没想到,曾经被他们设计着加诸于周攸彦身上的命运,现在竟也被他自己体会了一番。   不过没关系,只不过是一处别院而已,他还有底牌,他还没有输。   等三王爷被御前侍卫押走,站在皇子们最前方的周攸彦,半垂的眼底快速滑过一抹快意。   这抹神色消失地太过迅速,现场唯一能直视到他面孔的康元帝,正在忙着发脾气,未能发觉。   在三王爷被关在府中思过后没多久,八皇子名下也紧跟着曝出三处以搜集消息为主要用途的茶楼、酒馆和饭庄。   于是没多久,八皇子也倒了霉,被康元帝当朝训斥。   当最先头的两滴雨水落下,之后的雨水便噼里啪啦地一齐跟着落了地。   京城瞬间陷入到皇子势力相互倾轧的内斗之中,朝堂上每逢议事更是乱成一锅粥。   在这个过程中,七皇子周攸彦也遭遇了几次暗杀危机,身上多多少少流点血,受到了点伤。   鉴于七皇子的势力和追随者,早在六年前康元帝废太子时,便被其一手拔起,因此,作为所有皇子中,唯一没有暴露出背后势力的皇子,他明面上最大的依仗邹丞相,这段日子可谓是过得焦头烂额。   又是一天下朝后,邹丞相静静坐在书房中,思忖着这段时间朝中的乱象,半晌,悠悠发出一声叹息:“如果真的是他,那他也太能忍了。”   当天气慢悠悠转暖,百姓们身上的衣衫开始变薄,朝堂之上的几位皇子都互有过招,略有损失。   作为原本准备打压儿子们、好让自己安心在皇位上再待二十年的康元帝,已经不怎么能安心了。   虽说在这几个月间,儿子们的势力都略有缩减,但是如今朝堂上的乱象,也并非他所求。   在深思熟虑后,康元帝决定让这种相互损耗的内斗趋势,暂时平复下来。   然而,事情发展到现在,却已根本不是他将几个儿子们一起召见过去,调个停就能结束的事。 第163章 定亲   表面上, 在康元帝的一通语重心长后, 几位皇子是都答应了。   但私下里, 大家却将各自的仇记得死死的, 不仅将自己的势力调整得更加隐蔽了, 顺便加大了对其他兄弟势力的调查力度。   反正仇已经结下,不弄死几个兄弟,难道等着对方登基以后, 弄死自己吗?   涉及到皇位, 这从来都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没人会心慈手软。   而在这短短五个多月的皇子内斗中,最先被斗得丢盔弃甲的九、十两位皇子,则率先退出了皇位竞争,分别选择与大皇子和五皇子结盟。   再加上其他私下里结盟、未在明面上表露的,让京城的局势越发扑朔迷离。   大地回暖, 初春乍临, 苏家冯欣玉也终于迎来了她的产期。   她这次的生产比任研那次要顺利, 不仅耗时短,且还是头胎产子, 让苏母高兴得挺长时间都合不拢嘴。   在小侄子洗三和满月时, 苏满娘也过去看了,大弟的这位长子眉眼与冯欣玉更加相似, 但自鼻子以下, 却与大弟一般无二, 可以想见, 这小男娃未来必是一副斯文俊秀的好相貌。   或许是初为人母的关系,此时的冯欣玉眼底已经阴霾尽去,尽是慈和与温柔。   苏满娘眼见着她心态上的变化,真正地在苏家扎下心来,心中也对娘家放下了最后一丝担忧。   当迎春花渐败,春日里逐渐有更多的花朵开始绽放时,九公主带着她的宝贝独子,与九驸马一起,驾马来到黎府,进行年前早就商定好的定亲事宜。   主院中,苏满娘正逗弄着软榻上的两个小胖娃娃,此时两个孩子已经有六个多月,浑身软绵绵、肉嘟嘟,再加上还学会了翻身,正是好玩的时候。   策哥儿的脾性比较沉稳,虽是兄长,但论活泼和调皮劲儿,却完全不及霖姐儿。   “还记得霖姐儿刚刚出生时,就像是只瘦弱的小猫仔子一般,当时又哪里想到,她会像是发胀了的面团一样,这样快便变成现在这副粉雕玉琢的可爱模样。”苏满娘晃着霖姐儿抓住她手指的小手轻声感慨。   霖姐儿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被她攥住的苏满娘的手指,嗅着上面独特的松香味儿,不争气地流下了渴望的口水,又惹得苏满娘轻声笑了起来。   “小孩子都这样,越长越开,霖姐儿肯定会越长漂亮,哦?”黎母在旁边一边逗弄着策哥儿,一边往霖姐儿那边凑脑袋,“小丫头长得真漂亮,比玉清小时候长得可好看多了。”   苏满娘眉梢轻动,不予置评。   她虽没见过黎锐卿小时的模样,但却见过黎锐卿被众多女子钦慕围观的风采。   她觉得对容貌这东西,恰好即可,若是太盛,只怕并非幸事。   所以,或许黎锐卿一直念叨着的,让女儿学武、熟练掌握刀剑鞭斧戟钩叉,也是可以考虑的。   婆媳两人闲谈间,便有仆妇喜气洋洋地小跑进来通报,说九公主已经进府了。   黎母马上端正了坐姿,拿起一旁的布老虎一边逗着霖姐儿,一边看着在榻上的小丫头笑得仿似朵花儿一样:“小丫头,你未来婆母要来了,一会儿握住你未来婆母手的时候,力气可一定要记得收着点。”   不然,很不好说九公主会不会在临要定亲时,突然反悔。   虽然黎母有时也会想着,黎锐卿幼时,好像并没有霖姐儿和策哥儿这般的大力气。   但是既然玉清都说两个孩子是遗传的他,那想必应是她给忘了。   时间一晃二十多年过去,曾经的记忆早已褪色,模糊成泡影,她现在就连她早逝夫君的相貌就已经给忘得差不离了。   霖姐儿用小胖手抱住大红的布老虎,兴奋地咧开嘴角,露出口中两颗小小的仿若白米粒儿一般的牙齿,咯咯咯得笑个不停。   九公主被引着来到主院时,便听到一阵奶声奶气的咯咯笑声,她心头便当即忍不住一软。   还没等进去,便与身边的大宫女秀儿道:“这一听到我来便笑成这样的,肯定是我儿媳。”   秀儿含笑点头:“霖姐儿必是和主子心有灵犀。”   说罢,她目光瞧向主子怀中那位自从出门开始,便活泼得不行的小主子。   可惜无论他怎样咿咿呀呀的呼唤,他的母亲都不会分给他一丝目光。   因为九公主的心思,早就飞到了他未来儿媳妇的身上。   进入主院花厅后,九公主一眼就瞧见正在榻上抱着个大布老虎玩耍的霖姐儿。   她面上的笑意当即变得温柔,将怀中的辞哥儿往大宫女秀儿怀中一塞,柔柔地走到榻前,向床上抱着布老虎的小胖丫头张开手:“来,霖姐儿快来娘这边来。”   在大宫女秀儿怀中的辞哥儿,听到自己母亲自称娘这个字,马上条件性反射地咧开嘴角,向九公主的方向张开手。   然而九公主却理也未理他,只是轻柔地将榻上软绵绵的小丫头抱在怀中,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几个月不见,可把娘想坏了。”   霖姐儿:“咯咯咯……”   辞哥儿左瞧瞧右看看,愣是没等到他娘过来抱他,只看到他娘在那边抱着小丫头在不住地亲香,他嘴巴一撇,当即就仰着头嚎啕大哭起来。   那突然响起的嘹亮嗓门,让厅中的女眷们都被吓得一个激灵。   黎母抚着胸口回头瞧,马上喜气洋洋:“哟,这便是我那孙女婿吧,这嗓门,一听就是个有精神的聪明小公子。”   九公主抓着霖姐儿软绵绵的小胳膊,轻抚了抚自己的胸口:“真是,被他这一天一吓的,最近心脏都强韧了不少。”果真儿女都是债。   想当初,她那一天至少能晕过去三遍的身子,现在被这臭小子动不动一嗓子嚎的,都已经能够坚.挺面对更多风吹浪打、苦难波折。   榨干驸马时,再也不用担心喘不上来气了。   苏满娘自从辞哥儿进来后,便一直在打量他,见他小小年纪五官周正,就先满意了几分。   至于未来,玉清不是说会由他亲自出手调.教的吗?   那她便更是没有什么能不放心的了。   “来,让我来抱抱辞哥儿。”苏满娘温声笑道。   秀儿将辞哥儿递给苏满娘,低声叮嘱:“辞哥儿手脚力气大,蹬一下很疼,黎夫人小心。”   苏满娘颔首:“多谢,我会注意的。”反正再疼也不会有她姑娘给她杵了一肘子更疼。   九公主嫌弃地瞅了那个张嘴啃拳头的蠢儿子一眼:“所以我才要更喜欢我们霖姐儿,辞哥儿这小子劲头太大,随便一拳头下来,都能让我疼上老半天。”   她感觉她这辈子没受到的打,全在这小子身上受了。   坐在旁边的黎母闻言神情有些紧张,默默将漫天佛祖菩萨求了个遍,只希望今个儿霖姐儿能够掩饰住自己的大力气,免得被她未来婆母嫌弃。   索性,霖姐儿似乎也知晓黎母所想,今儿个一整天都表现得相当乖巧,一直都甜甜地笑着,讨喜到不行。   而被放到榻上与策哥儿一起玩的芮向辞,心情却根本没有欢快起来。   他躺在榻上蹬着腿儿干嚎了一阵,见娘没有理他,又干脆地闭上了嘴。   撇了眼旁边连爬都不会,只是“懒踏踏”坐着的小弟弟,连搭理的心情都没,只一个劲儿的向九公主摆手,想让母亲抱。   策哥儿好奇的转头看着他,伸手向他抓了一下,没有抓住,被辞哥儿一巴掌挥开。   那清脆的巴掌声,在室内清脆回响。   策哥儿被这一下打得没能坐住,歪扭扭地向旁边倒去,在临要倒地之前,他小腿噌的一伸,向芮向辞的小肉腿上蹬去。   芮向辞没个防备,身子也向旁边的软被上歪了歪。   辞哥儿:……   疼!   从未经受过的钻心的疼!   他扁了扁嘴,酝酿了下情绪,就要嚎啕大哭,旁边黎川策却已经抢他一步,率先委屈地“呜呜呜”低声哭泣了起来。   芮向辞:“嗷嗷嗷嗷嗷啊……”   他这陡然放开的嘹亮一嗓子,把室内的苏家几人给惊得直接一个激灵。   秀儿、嫣儿等一众宫女见怪不怪,她们熟练地将哭得震天响的小主子给揽在怀中,轻声安慰。   九公主:……不要问,问就是嫌弃。   刚才那情况具体是怎样的,她也不是没看见。   是她家臭小子先过去打了黎家哥儿那么清脆的一下子,人家哥儿在倒下去之前,就小肉脚不小心蹬了他一脚。   结果,比他更疼的策哥儿都只是在低声哭泣,就这臭小子自己哭得仿若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般。   让谁说,一个十个月都会爬的男娃娃,被一个六个月的刚会坐的男娃娃踢哭,都不会有人信。   九公主不好意思地对黎母和苏满娘道:“我家辞哥儿可能有些娇气,亲家你们可不要介意。”   苏满娘连忙摇头:“不不不,也是我家策哥儿力气有些大,这都是遗传自他父亲。”   有句话说得好,谎话说上一千遍以后,就像是真的一样。   现在苏满娘的心态就是如此,“而且,男孩子中气十足是好事,这嗓门一听到就能想见,辞哥儿未来肯定是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将小主子抱在怀中的嫣儿将小主子刚刚被踹的位置撩开来仔细看了看,确实连点红印子都有,她又迅速将小主子半露出来的小肉腿给掩上。   这种情况,配上这个嗓门的哭声,就有些尴尬了。   只有黎母抱着怀中三两下就哄好了的策哥儿,看着嫣儿怀中哭得直打挺的未来孙女婿,露出歉意的眼神。 第164章 地龙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为什么她会有一种, 未来孙女婿会常常为她家两个孙儿孙女背锅的微妙预感。   如此想着,黎母便将已经安静下来的策哥儿往榻上一放, 一边说着心疼的讨喜话儿, 一边从秀儿怀中接过哭得直打挺的芮向辞:“好了好了,辞哥儿不哭, 是策哥儿坏,祖母给你打他。”   说罢, 她还往辞哥儿方向作势拍了两下。   既然未来孙女婿这样可怜,那她一定要多疼疼他。   芮向辞看着老太太的动作,嚎啕大哭的动作一顿,逐渐放缓, 他看着榻上睁着一双乌溜溜大眼睛, 似乎“没有反应过来”的黎川策,转啼为笑,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九公主府来的其他人:……他们小主子果真在记黎府小主子刚刚那“轻轻”一脚之仇。   黎府的下人们:……想必芮家小少爷, 确实是被他们小主子给踹疼了。不过他们小主子的脚劲儿也是真的大。   在九公主怀中的黎川霖咬着手指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漂亮的桃花眼眨了眨眼,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一日芮黎两家见面,交谈得相当愉快。   在九驸马芮清平与黎锐卿正式定下定亲文书,并双方签字后,黎芮两府便结为亲家。   确认亲事已定, 黎母率先松出一口气, 等九公主一行人刚刚离开后, 就忙不迭地给府中的下人们下了封口令,说府中遗传了老爷天生大力体质的是小少爷,与小小姐无关,以后可不许瞎说,胡乱讨论。   黎锐卿和苏满娘对黎母的小心谨慎并无异议。   反正现在霖姐儿是年纪还小,还不会很好的掌控自己的力道,等她长大了,学会收敛了,就不会再轻易被人发现。   就一如苏满娘小时候那般。   湛清院院中,被通知到的黎川智与黎川忱两人面面相觑,而后一齐笑了起来。   “我怎么感觉咱们这位小妹与咱们的母亲命运,有异曲同工之处。”   黎川智摇头:“那一定是你的错觉,咱们小妹她性情柔弱,温文清婉,力气柔弱到不行,怎么可能会与母亲相似?!”   说罢,两人又笑了起来。   不过自此之后,两人便将小妹妹的这点子“小缺点”埋在心底,再也不曾与人提起过,顺便做好以后为小妹随时背锅的准备。   当时间逐渐进入夏季,被关在清芷院中一整个春天的黎霜,终于将她被罚抄写的女则、女戒部分全部抄完。   事实上,她还可以抄得更快一些。   但在被黎锐卿掐着脖子威胁后,黎霜被吓得生生病了一场。   等到病好后,她心里也没有完全想通,又整日地坐在窗边,发了一个多月的呆。   直至进入三月间后,才终于拿起毛笔,一笔一笔地,像是在认真练字一般,将黎锐卿给她布置的抄书任务一点点完成。   在她被关禁闭抄书的这几个月中,黎霜也曾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让何妈妈出去帮她打听一下三王府的相关消息,府中成员多少,子女多少,三王爷和三王妃为人如何等。   因为那天晚上,黎锐卿在与黎霜说话时,是蔡管家和墨砚亲自守的门,所以何妈妈并不知黎霜生父为谁,只以为她现在还在对三王府的那位世子念念不忘。   在百般规劝无果后,何妈妈最终还是在黎霜的请求下心软,出去帮她打听了。   最终带回来的消息,让黎霜静默了许久,之后便再未提起。   三王府中,共有一位王妃,四位侧妃,数量一百起步的通房侍妾。   三王爷的子嗣,到这个月为止,已有儿子二十一个,女儿二十七个,真的是既不缺女人,也不缺子女,更何况是流落在外的她。   自此之后,黎霜将她原本有些浮躁的心思全部收起,刚刚升起的叛逆之魂被黎锐卿狠狠一攥,直接给攥成了飞灰,再也不敢冒头和萌芽。   她只一门心思地窝在清芷院中抄抄书,练练字,偶尔累时弹弹古琴,绣绣花,给两位小弟弟小妹妹制作些小物件,日子也算过得清闲。   等到六月底,黎霜终于抄完女则女戒出来后,她整个人的气质对比原先,更加沉稳娴静。   如果说,原先的黎霜,就好像是一只瑟缩而胆小的兔子,那么现在的她则更是是一汪平静的溪水。   这种改变,就仿似是一只躲在壳中的稚嫩幼兽,在瑟缩着经历了外界的风雨,在一番痛苦的挣扎后,终于成长和进化了一般。   不仅个子长高了,似乎就连心性就坚韧了不少。   黎霜出来后,她便将自己禁闭这几个月亲手缝制的两双小虎头鞋拿出来,递给苏满娘,并向她恭敬行礼:“之前是霜姐儿不懂事,还请母亲见谅。”   苏满娘接过何妈妈递上来的两双小鞋,针脚细密,绣样繁复,可见确实是花费了不少功夫的。   “有心了。”   说罢,苏满娘将两双小鞋放到一旁的小几上,看着眼前沉静了不少而二女儿,叹息一声:   “虽说我并非是你的亲生母亲,但一直以来,我也并未有与你为难的意思。你只需在黎府做姑娘期间,将该学的都学好,之后母亲也会为你挑一个保你后半生无忧的好人家,也不需你报答我们什么,只望你出门在外不要堕了我黎府脸面,只这一点,你可能做到?”   黎霜深深地垂着头,勾起唇角想要浅笑着应声,一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几分颤抖:“女儿能的,多谢母亲。”   苏满娘凝眉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见她应是确实想明白了,也跟着舒出一口气。   无论何时,家庭和睦才是最根本的,她本不想与人为难,自然也不希望有人将她的家庭搅得一团糟。   她抬手,轻轻拍了两下黎霜的头。   手心中独有的温暖触感,让黎霜再也忍不住的泪水崩流而出,她哽咽着喃喃低语:“对不起,母亲,对不起,霜姐儿也不想哭的……“   苏满娘点头表示理解:“这可能是遗传自你祖母,你不要担心。”   黎霜想着祖母的性子,以及她身上唯一遗传自与黎府有关的一部分血脉,再也抑制不住,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一场痛哭后,黎霜感觉自己之前心间的负累与阴霾都似被哭了出去。   很快,她的禁足命令便被撤销,只每日与黎雪一起去上女先生的课。   日子仿若与之前过得没有什么不同,却又仿佛有了很大不同。   今年的京城,天气热得比较早。   刚至七月,黎府内便有些热得受不了,燥热且闷,温度还高。   苏满娘早早地给府上的大小主子们都分配了冰盆,只不过,考虑到今年的夏季可能对比往年略有延长,因此,她一开始拨给大家的数量量不多。   黎锐卿自从身上的伤势养好了大半后,每日便又是早出晚归,将府内的事情完全交托给了苏满娘。   苏满娘也并未辜负他的信任,一直以来,府内从未出现过纰漏或者拖他后腿之事。   这日,黎锐卿正在折冲府中,与手下们一起商讨接下来京中士兵的训练计划,就陡觉一阵地动屋摇。   众人坐在原地还有些懵,黎锐卿却已噌的一下站起,大声呼喊:“地龙!地龙翻身了,大家快往外跑。”   在屋内与他议事的本就是一堆武将,听得他呼喊,众人当即窜起,反应格外迅速地向外狂奔。   连晃带爬间,大家相继跑出了议事大厅,听着身后老旧的议事厅随后发出的轰隆隆房顶塌陷声,在飞扬的尘土间,众人被硬生生惊出一身冷汗。   此时,折冲府前院中跑出来的士兵和武将越来越多,其中也伴随了不少的惊呼与求救声隐在半塌的房屋角落。   众人面色惊恐,不敢妄动,蹲坐在空旷处等待。   直到脚底下的震动声停止,大家还没松出一口气,就见皇宫上空陡然发出的红色集结烟火讯号。   黎锐卿霍地抬头,眯起眼睛。   这是他们京中护卫军中的强制集合讯号,显然,这烟火不仅他看到了,其他武将和士兵们也看到了。   黎锐卿看向门口安然无恙的墨砚,向他点了点头,见他小跑着离开后,大声道:“京都地龙翻身,本官知晓大家都担心家中,所以,现在给大家一点时间,身边有小厮的,均可以往家中派人去报平安,剩下的,随本官进宫救援。”   “诺!”   黎府,地龙翻身时,黎母正在花园中与苏满娘一起,一人抱着一个孩子,拿着朵去过刺儿的月季花逗弄他们。   “霖姐儿你瞧,这个便是花,月季花。”   霖姐儿咯咯咯地从苏满娘手中接过那朵漂亮的渐变粉月季,小肉手一抓,将花瓣薅下来大半。   旁边黎母怀中的策哥儿,也接过黎母手中的被精心减掉了刺儿的月季,开始“哦哦哦”地扯花瓣玩。   黎母现在看着两个小孙孙都是自动美化,只觉得他们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可爱。   此时见他们将花瓣扯得满地都是,忍不住地便咧开嘴笑道:“哎哟,咱们策哥儿力气可真大,这花瓣扯得比妹妹都要快。”   策哥儿:“哦哦哦。”   霖姐儿:“咯咯咯。”   便是在这时,几人陡觉脚下的地面开始震颤:“地龙!地龙它翻身了!”   黎母脚下一软,抱着策哥儿便要往地上坐,索性他们现在站着的地方周围并无高大房屋,现下只是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危险不大。   但即便是这样,苏满娘还是单手拎着脚软走不动路的黎母后领,往远离这石桌石凳和大树的空旷处走去。 第165章 卡住   “都走!往前走!”闵嬷嬷在旁边扶着苏满娘, 向身后被吓得花容失色的丫鬟们大声喊道。   地动发生得很快,苏满娘等人反应过来后的行动也不慢。   即使黎母脚软地几乎走不动路, 但旁有钱嬷嬷将她扶住, 上有苏满娘将她拎住,几人还是顺利地离开了原先的阴凉处。   而就在她们离开那树荫没不久, 那颗大树便向下歪了歪, 黎母低呼一声, 直到见那大树的树身又往下落了落,却没有完全倒下,才松出一口气。   几人在花园中相互扶着又呆了一会儿,地动才逐渐停止。   一行人面面相觑, 惊魂未定。   黎母的手被吓得颤颤巍巍的, 她小心低头, 看着即便她脚软得走不动路时,也紧紧抱着没撒手的策哥儿,手臂上的力道松了松, 轻轻拍了他两下背:“我们策哥儿真棒, 这样都没哭!”   策哥儿有些兴奋地举头四处看了看, 看周围不再晃了,弯起嘴角又继续拍手:“哦哦哦……”   黎母勉强笑着笑着。   她回忆着自己逃生的经过,好像除了钱嬷嬷扶住自己的力道外,帮助她最多的, 还有她后脖领子上揪住她的力道。   黎母抱着突然兴奋起来的策哥儿, 迟疑地向身后瞧, 便看到霖姐儿一个小拳头正紧紧攥住她的衣领,将她一下一下地往上提。   见黎母回头,还高兴地咧开了嘴巴,流出了绵延的口水,仿佛感觉这样很好玩儿一般。   黎母心脏还在砰砰地乱跳,面上却柔软得一塌糊涂。   她忙将策哥儿递给旁边的钱嬷嬷,从苏满娘怀中将霖姐儿抱在怀中,一阵亲香:“还是祖母的霖姐儿好,不枉祖母这么疼你,好霖姐儿,祖母从今天开始就为你攒嫁妆。”   劫后余生的喜气,让黎母对霖姐儿的喜爱几乎达到最高。   将黎母从头拎到尾的苏满娘,则含笑看了祖孙两人一眼,深藏功与名。   苏满娘又略等了一会儿,确定地动已经停下,便转头对钱嬷嬷道:“我现在和闵嬷嬷一起,去看看府中其他地方情况。你们在这边再待一会儿,我怕会有余动,保护好老夫人和两个小主子。”   “是,夫人放心,老奴等一定会尽力保护好老夫人与两位小主子。”   黎府其他地方,地动发生时,黎川猛反应最迅速。   他当即就拎着他正在练的大刀从演武场中跑了出来,还顺手将旁边腿软的小厮万金给一起拖了出来。   等到地动停止,万金后怕地抱着黎川猛的小腿痛哭流涕:“少爷您真好,您对小的简直就是再生父母,从此您让小的打狗,小的一定不去撵鸡!”   黎川猛嫌弃地踹了他一脚:“行了行了,把你的马尿收一收,我得去后面母亲那边看看,你去找蔡管家了解一下情况。”   “是,少爷。”   作为府中前院剩下的唯一一位小男主子,黎川猛越往后跑,看着府中倒塌的部分墙垣房屋,心头就越慌。   庆幸的是,他还没等抵达主院,就看到了匆匆疾行的苏满娘一行。   他忙跑步上前与苏满娘行礼:“母亲,您没事吧,策哥儿和霖姐儿呢?”   苏满娘见他周身完好,也是心头一松,她镇定摆手:“他俩都没事,现在和你们祖母一起在花园那边呢。”   “猛哥儿你来得正好,你父亲现在不在家,智哥儿和忱哥儿现在也在书院,前院那边的情况你一会儿都支撑起来。”   “是,母亲有事,但凭吩咐。”   “你先去寻蔡管家,与他一起统计一下,府中的下人们可有人员伤亡,以及各处房屋的破损状况。再派人去青云书院那边看看,如果书院中的学子可以离开,便将你大哥、二哥先接回府里,免得书院那边人多杂乱,最后误伤。当然,大夫还是要尽快去请。都完事后,你再与蔡管家来寻我回话。”   “儿子明白,我现在就去。”   等黎川猛离开,苏满娘又让彩霞和六巧先回主院:“你们去主院我寝室下面的床柜中看看,那里我之前搬家时,存了不少的伤药,都拿出来准备好。这个时候大夫难请,蔡管家那边发现的伤员,你们一会儿便带上几个丫头婆子一起,去帮他们处理一下伤势。”   “是,夫人。”   ……   一连串的吩咐下达完毕,苏满娘便与闵嬷嬷继续向清芷院方向快行而去。   还未等接近清芷院,便听到一阵忙乱嘈杂声。   苏满娘皱起眉梢,抓住一个抖抖索索瘫在地上的小丫头询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小丫头如梦惊醒,连忙颤颤巍巍地起身行礼:“夫人,是霜小姐她的腿被压了。”   苏满娘:……   她与闵嬷嬷对视一眼,疾行两步,进入清芷院,就看到院内西侧半趴在地上哭声嘶哑的黎霜,   此时,她的左腿正被一根粗壮的桂花树压在下面,抽也抽不出,动也动不了。   一群丫鬟和婆子围在她身边着急地想办法,却拿那棵刚好卡在门框上的桂花树没辙。   见苏满娘过来,何妈妈擦了擦眼角急出来的泪水,带着哭音上前禀告:“夫人,老奴已经派人去外院寻人了,现在这树太重,我们根本搬不动。”   霜小姐现在难得肯沉下心来,学习各种知识,眼见心态越来越好,这万一以后成了个跛子,这未来可怎么办啊。   何妈妈越想越心焦,急得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苏满娘轻轻颔了颔首,挥开人群,仔细端量了下这株桂花树卡住的位置,回身对众人道:“你们都散开些,去树的另一边撑着去。”   清芷院中的众人虽不明所以,却依言后退,行至桂花树的树冠处帮忙撑着。   只是他们的这点力气杯水车薪,对被压在树根处的黎霜没有多大用处。   苏满娘回身与闵嬷嬷道:“嬷嬷,便麻烦你了,我们在旁边与你搭把手。”   黎霜趴在地上,哭得泪眼婆娑,沙哑呼唤:“母亲,母亲……”   她感觉自己的小腿被压得都快没有知觉了,“我不要成跛子,霜姐儿不想变跛子……”   苏满娘忙安慰了她:“不怕不怕,马上就好了。”   说罢,便挑了一个靠近数根的位置站定,与闵嬷嬷站在一起,见众人都已经准备完毕,开口:“开始用力。”   院中的奴仆们一齐使力。   原本她们以为,这次也会像是之前尝试时那般,毫无效果。   却不想下一刻,她们就眼睁睁地看着这株之前她们无论使了多大力气都挪不动的桂花树,竟被轻飘飘地搬起,就连原本卡住树冠的门框,都喀嚓一声,被顶出一道裂纹。   旁边早有准备的何妈妈和春喜,忙眼疾手快地将黎霜从树下拉出。   随后那株被轻飘飘搬起的桂花树又被轻轻放下。   清芷院中的众丫鬟婆子,此时再看向闵嬷嬷的目光如见天人。   虽然她们早就知晓,主院中那位被老爷高价买回来的闵嬷嬷身上有点武艺,却未曾想,她竟会有这般厉害!   果然人不可貌相!   全程感觉自己没使多大力气的闵嬷嬷淡定地向众人颔了颔首,背下了这个美名。   苏满娘此时却并未注意到这些,她正半蹲在地上,轻轻捏动观察黎霜的小腿与脚踝位置。   小姑娘之前虽做过一点蠢事,却并不严重,她可不希望她成为瘸子或者跛子。   “母亲,我的腿怎样了?”黎霜抖着嘴巴,一边哭泣一边不停小声吸气,满脸的绝望,“母亲我不要成为一个跛子。”   苏满娘连忙安慰:“不急不急,应该没有大碍,闵嬷嬷再来看看?”   闵嬷嬷低头,伸手脱掉黎霜的绣鞋,在她的脚腕和小腿上摸索了一番,半晌道:“问题不大,脚踝错位,可正,小腿我摸着骨头可能有裂,但应没有其他损伤,一会儿等大夫过来看过再确认一下。”   苏满娘松出一口气,随手点了一个清芷院中的小丫头:“你去外面问问,蔡管家他们去请大夫了没?催一催。”   “是夫人。”   等人走了,苏满娘又看着黎霜这暂时不能移动的腿脚犯了难。   闵嬷嬷果断开口:“若夫人放心的话,老奴可以先为二小姐正一下骨。”   苏满娘想着如今地动之后京城大夫的难请程度,一咬牙:“那便麻烦嬷嬷。”   如果说,这场突如其来的地震,让黎府很是忙乱了一通,但损失情况还在可以控制的承受范围内的话,那么皇宫之中的混乱,便是另外一番场景。   地龙翻身时,康元帝正在与御书房与兵部的几位官员议事,发现地面开始震动时,康元帝直接蒙了。   即便他再怎么标榜自己岁数不大,还能在皇位上再坐二十年,但今年也是有快五十岁的高龄,跑起路来肯定没有年轻人那般利索。   在场议事的兵部官员们倒是有很多个中好手,想要拼上一把救驾之功,然而这人数一多,场面便有些混乱。   等众人最后好容易连滚带爬地钻出了御书房,康元帝也被几个糙汉给带着在御阶上摔了好几个跟头。   他揉着几乎已经痛到没有几乎已经发木的膝盖和手,两股战战,面色苍白。   自古以来,凡是地龙翻身,帝王都要向天下百姓发布罪己诏。   想想他最近都干了啥?   先是给唯一的嫡子下了绝嗣药,又因为想要剪除几个儿子的势大羽翼,间接导致了不少人的死亡,包括这半年多来,那些莫名被各种刺杀死在深山、别院、村庄中的私兵,加起来都有一千多人,还都是青壮年…… 第166章 余动   然而即便如此, 康元帝也没觉得自己做得有多过分。   自古以来,帝王想要坐稳帝位,都是要踏着鲜血, 沐浴着哀嚎。   现在不过是死上几个人而已,别说这里面还没有自己的儿子,就是真有他的儿子又何妨?!   成大事者, 不拘小节,史书永远是由胜利者书写。   他刚这样想着, 就见御书房房角上经常修葺的谛听兽, 猛地一歪, 从御书房顶上掉了下来,摔到整齐的青石板上,砰溅出一块块碎小的石块块。   有的飞溅到旁边官员的身上,让人发出小声的抽气,还有的,则更是溅到人的脸上, 流出丝丝血迹。   康元帝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痕,瞪大眼睛: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他这想法莫非有哪里不对不成?   当地动终于停止, 康元帝连忙抬手, 向不远处一直保护他的侍卫统领打出手势。   侍卫统领马上会意, 当即放出红色烟火讯号,召集京城内的其他京卫军来皇城善后救急。   康元帝有些腿软, 还想要再坐一会儿,但想想自己威严的帝王形象, 还是顽强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对身边的几位武官道:“你们也去吧, 帮京城兵马司维持一下京城百姓的秩序, 统计一下各处的损失情况,孙爱卿,你顺便再帮朕去几位皇子那里看看。”   看看有谁死了,或者受伤严重,到时他会考虑一下,将之后那份罪己诏的罪名推到谁头上。   康元帝对此信心满满,但最终上报上来的结果让他很失望。   只除了年纪最小,还未上朝参政的十皇子在奔逃过程中崴到脚以外,其他人都顶多受到点皮外伤,并不十分严重。   再往下,各府中的女眷子嗣倒是各有损伤,情况最严重的要属老三府上,由于儿子多,闺女也多,损伤也不少。   其中最严重的,是有一个正在睡觉的襁褓中婴孩儿,直接被头顶上掉下来的横梁压扁,血肉模糊,当场死亡。   但由于老三府上的子嗣数量多,所以少那一个两个,他也不见心疼。   康元帝将汇报资料反复看了几遍,板着脸将人挥退,独自坐在宫人为他临时搭建的帐篷中,闭目思忖着他这罪己诏该如何书写。   三皇子后院,季侍妾听着不远处隐约可闻的嚎啕大哭,将自己的两个孩子揽入怀中,六岁的大儿子,和三岁的小女儿,每一个她都损失不起,都是她的掌心宝。   “姨娘,你别担心,我们没事的。”大儿子乖巧的安慰她,看她情绪有些激动,还将手抚在她微鼓的肚皮上:“姨娘你不要太激动,这对小弟弟不好。”   季侍妾过了许久,才略微放松手中的力道,她等自己情绪逐渐平缓,才撑起笑容:“无事无事,杰哥儿真是贴心,有你安慰姨娘就突然不怕了。”   小男孩儿不由挺起胸脯,严肃拧眉:“杰哥儿现在长大了,已经能够保护姨娘和妹妹了。”   季侍妾闻言笑了笑,看着儿子这副早熟的小模样,眼底闪过一抹酸楚。   没多久,等三王妃派人过来传信,让王府后院所有女眷和孩子都到后花园集合时,季侍妾已经整理好情绪。   她缓步走出她居住了七年的院落,突然抬头往天边看了一眼,嘴角撑起一抹心有余悸后的诡异微笑:“巧娟,今天天公作美,或许是个好日子。”   在她身后,巧娟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她一样,垂眉应声。   而后缓缓后退两步,离开了大队伍,不知是做什么去了。   地龙翻身这一天,是当朝官员们上值的日子,所以皇子们都在官员们的相助下,并无损伤。   事实上,也没有官员敢让他们有损伤,生怕帝王因此一怒,将当时在皇子周围的他们给迁怒治罪。   也是因为康元帝上位之后特别喜欢迁怒的小心眼,让他在最希望他膝下有哪个儿子有损,来给自己顶锅时,没有听到一个“好”消息。   也不知道,如果康元帝知晓这个理由后,是会悲还是会喜。   周攸彦在地动完全停止后,有些担忧地回头,看了眼七皇子府所在的方向,心下虽有担忧,但想想他现在最应该做的事,还是放下了心中的那点子儿女情长,专心致力于公务之上。   统计全国各地灾情,提前准备好要拨付下去帮助百姓修缮房屋的银子,皇宫修缮,京城灾况,原本已经为迎接使臣准备好的居住宫殿塌陷,还要拨银……户部的一桩桩,一件件,根本就离不开人。   至于苏婉婉,他想,他身边的人都应该知晓他的意思,肯定不会让她出事。   如果出事以后会怎样,这个时候的周攸彦根本不愿去想。   而另一边七皇子府中,苏婉婉也确实没有受伤。   经过最近几个月周攸彦对苏婉婉的特别关注和优待,虽然大部分府中的人都被周攸彦很好地隐瞒了下来,但还是有主院的一小部分人看清楚了什么,对待苏婉婉的态度越发恭敬。   就连曾经一起在冬日里瑟缩在一起烤火的宫女姑姑们,看向苏婉婉的目光都满是钦佩,说些什么还是她手段高,不用担心出宫以后被家人嫁到不知哪户人家,去做什么劳什子的继室,给别人抚育子女,还要担心自己之后无子送终的问题。   现在什么样的人家能有七皇子好?!   这可是皇家啊,即使是做一个不知名的妾室,也比嫁到外面劳心劳力、前途未卜要来得好。   事关七皇子,苏婉婉在听闻这些羡慕的话语时,也不能说什么。   但是在她私心里,还是存着自己再过几个月便能出宫的想法,反正七皇子也似是有顾虑到她的想法,并未破她的身,她想着自己出去的路应还未被完全堵死。   算算时间,现在距离金秋十月,只剩下四个月,她感觉自己还可以再努力一番。   今日地龙翻身时,她便在屋外阴凉处纳凉,按照周攸彦之前的吩咐,给他缝制里衣。   地面一有动静,苏婉婉便被院中的宫女太监们团团环绕围起,全程没让她受到丝毫伤害。   地龙过后,她怔怔地抱着笸箩站在院中,惊魂未定。   “苏姑娘,你怎么样,可有受伤?”   “苏姑姑,你将那笸箩给我,我帮您拿着。”   “苏姑姑……”   在周围人的关心声中,苏婉婉缓缓回神,笑道:“无事,我无事,大家不用担心,你们怎样?”   “当时咱们院内的都在外面,没什么事,就是不知外面怎么样。”   “我方才好像隐约听到外面有房子塌了,也不知有没有压到人。”   “啊,我养的花,我当时为什么要手贱放在墙头,直接摔破了。”   ……   苏婉婉跟着众人一起放松微笑,探讨起来,突然,她好似是想起了什么,拎起裙摆就往自己的房间方向跑去。   在宫中和皇子府做宫女这几年,她确实攒下了一些家当,放在房间的隐蔽处,但这些都不是她现在关心的。   她一打开房门,就看到之前被她妥当放在置物架上的琉璃灯,因为这场地龙翻身,整个地摔在了地上,碎了个彻底。   这盏兄长在花灯节时为她赢得的琉璃灯,在拿回来七皇子府后的当天,因为七皇子突然印下的一吻,已经被摔裂了一次。   之后她用往年存下来的树脂胶水给一点点粘了起来,虽有裂痕,但她每日瞧着,也是一份慰藉。   但是现在,经历过这场地动之后,这盏灯却是整个儿的都碎成了渣渣,再也粘不起来了。   苏婉婉眼眶一热,缓缓蹲在地上,莫名有些想哭。   想想花灯节时,兄嫂亲切的笑容音语,再看看地上已经碎成琉璃碎渣的花灯,苏婉婉突然有些心慌。   她感觉,她之前希冀了许久的期望,仿若就如这盏琉璃花灯一般,被整个儿地摔碎。   再也没了希望。   当夜,等周攸彦终于得空从忙乱的皇宫归来后,就先召来属下汇报苏婉婉今天的情况。   当听闻她之后对着那盏破碎的琉璃灯哭泣时,周攸彦的眼神完全阴沉起来。   出去,他是不可能放她出去的。   死也不可能!   或许他就不应该再为她保留下童贞,应该一并取走了才是。   当夜,一身疲惫的周攸彦推门进入了苏婉婉的房间,寒凉的月光下,他注意到原本被放在置物架上的那盏琉璃灯,被小心妥帖地放在桌上的一个木盒子里。   木盒旁则放着一小罐子树脂胶水,证实了之前这里的主人之前都在桌前做些什么。   只可惜,这盏灯已经碎得太过彻底,起码到现在,还未拼好一半。   他轻手轻脚地行至苏婉婉床榻前,掀开面前的烟紫色床帐,周攸彦静静地看着床榻上呼吸清浅的姑娘。   他目光先是落到她在睡梦中无意识拧起的眉梢,又落到她放在被褥外被棉布细细包裹的手指上,神色深沉,复杂难辨。   许久,他轻轻眨了眨眼,眼底的晦涩,逐渐转为掠夺的灼热。   他优雅地抬手,缓缓解开了自己华贵的繁复衣袍,随意丢到旁边的屏风上,撩开床帐钻了进去……   次日,天色还未大明,星稀月寒,周攸彦便已按时睁眼,轻手轻脚地起身下了床。   此时他的眼下青黑,容色不佳,显然最近连日来的劳累,让他休息不佳。   但他此时的情绪却是亢奋的,心情更是难以言喻的好。   昨夜虽有两次轻微余震,但他还是将该干的都干完了,而且,还因为第一次表现不佳,强忍着疲累,多表现了几遍。 第167章 监国   从此以后, 他相信她应是再也逃不掉、走不脱。   周攸彦俯身,在苏婉婉唇上轻轻印下一吻,轻抚着她昨夜哭得有些水肿的眼睛,展颜轻轻笑了起来。   这抹笑容中, 没有阴郁, 没有狠厉, 而是少见的柔和与欣喜。   “乖婉婉。”   出门之后, 周攸彦吩咐了下人们不要打扰里面苏婉婉休息,便坐着马车前往皇宫上朝。   在昏暗的夜路上,一位不起眼的小厮拦下了车驾。   “何事?”周攸彦懒洋洋询问。   “回七殿下,奴才主子乃邹三姑娘,这里有一封邹三姑娘让奴才转交给您的信。”   周攸彦拧了拧眉,却又跟着舒展。   当初赐婚后没多久, 康元帝便为两人补发了赐婚圣旨, 一并连两人的婚期都写在了圣旨上。   原本的赐婚日期是在一个半月后,现在因为这场突然到来的地动,邹靖淑想必是在担心是否有变。   周攸彦接过信封, 展开, 等读完后他略想了想,向那位等在旁边的邹府小厮点头:“回去告诉你家姑娘,本皇子会按时赴约。”   “是, 殿下。”   七皇子府中, 醒来后的苏婉婉神态平静地梳洗完毕,便将几个被周攸彦调过来伺候的宫人赶了出去, 一个人坐在桌前怔怔地发呆。   突然, 不远的窗棂外传来敲打声。   苏婉婉怔了一下, 歪头去瞧, 窗棂外却再无动静,只是有一封书信被人从窗户的缝隙中插了进来。   苏婉婉强忍着身体的酸疼,快速起身,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外面空无一人。   她目光闪了闪,又眉眼平静地将窗户关上,抽出信件。   这封信是上次在年宴时,她意外撞到的那位年轻大人送来的,言说听闻她即将出宫,想要约她出去见面。   苏婉婉扯了扯嘴角,她并非无知少女,在京中这般的混乱局势下,还想要把她往外约的,谁知道是人是鬼!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再也出不了宫了。   她心中有些荒芜,连带着看着手中信件的目光也便淡淡的。   苏婉婉在将信件烧掉还是转交给周攸彦之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信留了下来。   既然敢算计她,那就要有承担后果的胆量。   她现在心情很不好,如果算计她的人心情更不好,那她就高兴了。   黎府中,黎锐卿一整天都没回去。   苏满娘生怕地龙之后还有动作,便安排着大家在室外点了驱蚊香,对付兑付了一宿,夜间果真又有两次轻微余震。   次日醒来后,大家的精神都不大好,但还是在府中几位主子的安排下,除了做饭的厨子,以及养病的伤号,剩下都将动员起来修葺房屋墙垣。   苏满娘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两位小厮,也很快相继回来汇报。   苏府那边,在苏母和两个儿媳妇的一力掌控下,并未出现什么不可预估的损失。   冯欣玉和任研的孩子还小,特别是冯欣玉的长子,刚刚两个来月,晚上在外面睡觉时,都需得小心些,不能吹到夜风。   索性这次地龙翻身是在夏季,不是在冬季,否则这个时候,小孩子的身体更是经受不住。   九公主府那边,九公主、驸马以及小公子都未有损伤。   如此,苏满娘也算是安了心。   她转头,看着正抱着霖姐儿喜爱不够亲香的黎母,对六巧道:“最近京中局势不稳,让蔡管家不要因为地动的缘故,就放松巡逻值守。”   “是,夫人,奴婢现在就去。”   等一切都安排妥帖,苏满娘才来到黎霜躺着的软榻前,与几个孩子一起说着话。   黎川智道:“昨日我们归府时,好似隐约听闻京郊那边有火.药的爆炸声。”   黎川忱也跟着点头:“当时步兵司和大理寺都派人去那里查看情况了,我和大哥怕惹事上身,就没有去看。今早听拂柳说,京郊外发现了一处隐蔽的火.药库,昨天地动之后,也不知是哪里出的问题,竟然直接爆了一部分,这才被人发现。”   黎川猛对这种事最是好奇,他激动地搓搓手:“如果那一堆火.药都爆了,估计效果就和再来一次地龙翻身的效果也差不离了。”   黎雪拍了他一下:“别瞎说,这是对地龙不敬,万一真引来什么就不好了。”   黎川猛吐了吐舌头,忙双手合十嘟囔了两句,又继续道:“也不知道,这次是哪个皇子的私房暴露了出来。”   苏满娘眸光闪了闪,想想最近京城的混乱局势,她直觉皇上又该吐血了。   事实上,康元帝还没吐血,三王爷就先吐了血。   他差点没被呕死。   但在康元帝质疑的扫视目光下,他还只能挺起胸膛,用怀疑的目光扫视向其他几个兄弟。   仔细想想他的那处火.药库,里面应该没有什么会暴露他身份的讯息留下,想到这里,他看向其他几个兄弟的质疑目光就更加理直气壮。   至于心中的憋闷和心疼,他准备等回府后,找几个侍妾好好发泄一番再说。   现在根本就不能想!   不能想!   周攸彦站在人群中,目光不动声色扫向坐在上首的康元帝。   昨日康元帝刚刚出了罪己诏、心情正极度不爽,现下又因为这处眼皮子底下突然冒出来的火.药库,而差点没被气到心梗,正脸色铁青。   现在就气成这样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   至于剩下的,周攸彦的目光滑过面容镇定的八皇子,眼底最快滑过一抹暗光,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诡笑。   敢派小白脸勾引他的婉婉,他死定了!   这一场地动,虽然没让京城明面上彻底乱起来,但因为这场地动,今天暴露出谁家的火.药库,明天暴露出谁家的刀剑器械坊,这一桩桩,一件件,让之前康元帝好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又重新窜起。   康元帝本来就因为地动受了惊,之后又强忍恶心写了一份罪己诏,再加上底下儿子们层出不断的手段,没过两天便再也挺不住,怒火攻心,惊吓过度,倒在了床上。   他这一倒下,本来只有四五分心思的几位皇子,心思更是升至了七八分。   康元帝这半年多,大肆提携老七,打压并剪除他们羽翼的事,即便做得并不明显,却也并非无迹可寻。   本来他们还心下惴惴,纵使自己实力不弱,但一个合适的天时难寻。   而现在,显然这天时就要到了。   至于,谁先动手,谁后动手,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谁能在这最后一博中笑到最后。   作为最近实力损伤最为惨重的三王爷,他在保险和一博中寻思良久,又与几位幕僚百般商议,他最终决定,手还是要动的。   但是由于他现在仅剩下的实力问题,他应更多放在智取上,也就是捡漏。   最先动手,对他毫无优势。   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耐心地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然后一击必中。   在之后的一个月中,繁重的灾后公务,以及京城的紧绷局势,让本应安静养病的康元帝,愣是拖拖拉拉地没有好起来。   每天拖着个病体,处理完大半公务,也不愿意放权。   最终,还是几位太医无奈苦劝他说,若他再不好好休养身体,恐对他接下来的寿数有碍,康元帝这才无法,准备放权。   是夜,他将自己手底下的几个儿子思来想去,觉得只有被他下了绝嗣药的小七最让他安心。   于是次日便一道诏令下去,原本在户部晃荡的周攸彦,便在康元帝养病期间,直接擢升至监国。   其他几位皇子:……凭啥?!   他们倒是想卯足了劲儿在周攸彦监国期间,给他找些麻烦,以奏请康元帝更换监国人选。   奈何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也不知周攸彦背后站着的到底是怎样一位高人,还是邹丞相就真的那般给力,他们给周攸彦无论布下怎样的障碍,都能被周攸彦一一化解。   不仅没给他们寻到什么好处,反倒让朝中众臣对周攸彦刮目相看,就连一些老臣的反应声音,都弱了不少。   就在朝廷百官对周攸彦的感观越发好起来时,大皇子最先掀起旗帜,光明正大地造反了。   并且他这次的造反理由,扯出来的还是七皇子的大旗。   直接言说七皇子他幽禁了康元帝,逼迫对方给予了他监国的权利。   至于这个消息是康元帝自己在早朝上宣布的,大皇子已经不再在乎。   反正最终的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   只要他取得最终胜利。   苏满娘在黎府听闻了消息后,便立马让府中小厮和护卫守好大门,晚间加强巡逻。   黎锐卿自从京城地动后,要么就是歇在折冲府,要么就是早出晚归,少有与她见面的时候,可以想见,最近京城的局势都紧张到了什么地步。   京城中,即便只是她一个妇道人家都明白,并不是几个皇子不想动,而是他们没有找到理由动。   现在大皇子已经动了,名头已有,那接下来,想必剩下的几位皇子都不会放过这难得的机会。   这一夜,京城外面兵马战斗声喧天,黎府之内更是灯火通明。   黎锐卿并没有出现在府中,众人虽说担忧,但府中已有男丁,年龄最大的黎川智,今年都已十四,众人也不会六神无主。   这天夜间,外面也有兵马尝试趁乱攻打黎府,但是由于黎锐卿明面上并未投靠哪位皇子,也并未有太多政敌,因此,那些人马大都在尝试过无果后,纷纷撤离,向着其他府门攻打而去。   在又应付走一拨人后,苏满娘舒出一口气。 第168章 局定   她转身对黎母道:“娘, 您先去休息,这里有儿媳呢。”   黎母胆子确实小,而且她年纪也大了, 熬不得夜, 想了想, 便道:“那我就在旁边躺会儿,有事直接叫我。”   苏满娘点头应允, 又看向黎霜:“霜姐儿你还有伤, 不若也先去休息。”   黎霜紧紧攥着身边黎雪的袖子, 摇头, 细声并坚定道:“母亲, 女儿不想去睡,而且反正我现在腿疼得也睡不着, 在这里与大家一起等等, 也是正好。”   这是她的家,她要坚守在这里,不想离开。   苏满娘见黎霜态度坚决,便也不再去劝, 只是坐在前厅中与其他几个孩子一起等待结果。   当天色将明, 几人熬了一夜, 精神都有些萎靡。   苏满娘派人去给连夜值守的护卫和小厮们煮上一份热腾腾的鸡汤面,与几个孩子也随便吃了几口。   之后, 她又向皇宫方向望了一眼,转头看着见孩子们面色疲惫, 出言道:“你们累了, 也先回去歇息一会儿, 现在天亮了, 想必外面那些人应不会太过猖狂。”   黎川智等人担心地看着她。   这个时候,大家也担心黎锐卿的情况,但是有苏满娘在,几个孩子并不会说出来让她担忧。   “母亲,你们先睡吧,昨晚我和智哥儿眯着眼睛睡了一会儿,咱们轮流来。”黎川忱提议。   “对,上午我们先守着,下午你们再来。”黎川智附议。   苏满娘看着两个面上坚毅的小少年,笑着弯起眉眼:“也好,那便辛苦忱哥儿和智哥儿了。”   黎川智拍了拍两位弟弟的肩膀,作为家中的男丁,他们必须分开批次,那这次便由他先去休息。   等苏满娘与黎母等人都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各自的院子,黎川忱才担忧地拧起眉梢:“你说父亲现在怎样了?”   黎川智想着黎锐卿在演武场时,常年看他的似笑非笑嘲讽眼神,抽了抽嘴角:“父亲很厉害的,二哥你不用担心。”   说罢,他又瞧着黎川忱认真补充:“父亲是你这种文人身板,永远也理解不了的那种厉害。”   黎川忱:……   理虽然是这个理儿,但这小子的话,怎么听起来就那么不顺耳呢。   “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   京城中的这场夺嫡动乱,一直持续了四天。   苏满娘一行人窝在府中,已经由最开始的担忧到难以成眠,到后来的镇定自若,面不改色。   原先他们还没觉得,现在这动乱一起,他们才发现,黎锐卿给府中留下的这些侍卫和小厮,武力水平是真的高,个个都是奇才。   尤其是六巧的夫君,那位冯侍卫,更是其中的一把好手。   有这群侍卫和小厮护卫着府邸,他们黎府虽说算不上固若金汤,但也能做到不让人轻易进入,大大提升了府内众人的安全感。   这日,黎府的几位主子聚在一起,一边吃着瓜果解暑,一边拧眉闲谈。   “这都四天了,差不多该出结果了吧。”   “天宇年间的那场动乱,才持续了三天,咱们这次都四天了,可谓见证了历史了。”   “我猜最多五天,不能更多了。”   “最晚明天就会出结果?!”   “也不知玉清现在如何了。”黎母晃着怀中的小孙女,愁眉感慨。   她这话一落,其他人也跟着安静下来。   一连四天了,府中一直未能收到黎锐卿的消息,他们的心中也是难安。   只是在现在这种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苏满娘静默了一瞬,又弯起眉眼,刚准备说些什么宽慰宽慰黎母,却动作陡然一顿,霍地抬头,看向皇宫方向。   “当!当!当……”   沉重的钟声自皇宫方向敲响。   众人心神一震,纷纷严肃面孔,遥遥看向东方。   心中默默一齐数着:一下、两下、三下……数到最后,整整八十一下。   “是八十一?”黎川猛噌地一下站起。   “确是八十一下!”黎雪点头。   “皇上崩了。”苏满娘轻声开口。   众人面面相觑,神色紧绷:“只是不知最终坐上皇位的,会是哪位皇子。”   “是哪位皇子与咱们府上也没有关系,咱们父亲又没有站队。”黎霜轻声道。   黎川忱、黎川猛和黎雪默默看了眼她,没有说话,黎川智倒是隐约察觉过什么,但在最终结果出来之前,他也没准备发声。   苏满娘坐在原地又稳定了会儿心神,而后迅速站起,沉声吩咐:“皇上崩了,你们现在全部回去换素净衣服。彩霞,你去通知蔡管家,全府重新布置。”   “是,夫人/母亲。”   等孩子们都小跑着离开,苏满娘回身看着还呆呆坐在石凳上无措的黎母,低声安抚:“母亲,你也回去更衣,咱们要去哭灵了。”   等黎府内全部布置完,苏满娘和黎母也更换完素服准备出府时,黎锐卿也终于派了人来黎府传讯。   “禀夫人,黎都尉让在下转告府上,七皇子将登基为帝,现在外面一切安全,府上暂时可以不用太过警戒。”   苏满娘面色有些古怪,没有想到最终的赢家会是最近半年刚刚异军突起的七皇子,但是此时她也并未多想。   毕竟她一没见过七皇子,二与七皇子也并无太大交集,唯一一个有交集的地方,便是自家小姑姑。   而小姑姑今年也会出宫,也就是说,这唯一的一点交集也很快就要消弭。   “多谢,辛苦。”   苏满娘让人给报信人送上了辛苦费,询问了对方可需用膳,被拒绝后,蔡管家亲自将人送出府去。   黎母高兴地握住苏满娘的手,喜极而泣:“玉清没事就好,玉清没事就好。”   至于谁坐皇帝,在黎母看来,和她全无干系。   苏满娘勾起唇角,眼见着黎母虽在哭泣,却肉眼可见的多出不少精气神,轻快笑道:“玉清很厉害,都说母亲你之前是白担心了。”   “闻筠说得对,闻筠说得都对……”   “那咱就将这泪水先省省,现下进宫……”   等苏满娘与苏母乘坐马车,进宫哭灵,黎府听闻这个消息的黎川忱、黎川猛和黎雪三人却偷偷地钻回了各自房间,红了眼眶。   七皇子登基了,可惜他们的家人再也看不到了。   康元帝于奉先殿停灵二十七日,迁葬皇陵。   三日后,七皇子周攸彦登基为帝,定年号“昭宁”。   等到之后几天,京城中的气氛渐松,众人相互走出家门打探消息,苏满娘才知晓那四天到底都发生了怎样的腥风血雨。   康元帝共有十个皇子,在那一夜的血雨腥风一战中,直接陨了六个。   少少剩下的四个皇子,一个是最终的胜利者,先皇后留下的唯一嫡子,也就是如今的争斗胜利者七皇子周攸彦;   一个是三皇子,据说他因为实力被废得差不多了,一直苟到了最后才出现,才苟到了一条小命,不过即便这般,还是被乱刀战斗下,错手挥断了命根子;   剩下的两个,一个是年纪最小的十皇子,他本身便没多少势力,胆子也不大,早早便与大皇子结了盟,大皇子兵变,他也没有出现,藏到最后,留下一条小命;   至于五皇子则是直接被一剑砍晕了过去,藏在死尸堆里,混得了命,却在脸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直接被毁了容。   这几场连番的变化,让京城众人听得浑身一阵寒凉。   原本那些都是高高在上、需要他们跪趴在地上仰望的贵人,现在说死就死了,而且,还是扎堆死于利刃之下,让人听到不免唏嘘,感慨这天下独一无二宝座的独特魅力。   黎锐卿因为在这场救驾战争中立下了不少功劳,官职直接从正四品升至了从三品,黎府众人一片欣喜。   但在如今大丧未过期间,如此喜事也只能低调按下。   只是一个个私下谈论着,等到出了大丧,该给门楣如何升高扩建,该如何好好庆贺一番。   皇帝崩后,文武官员及所有百姓一百天之内不准作乐,四十九天内不准屠宰,一个月内禁止嫁娶。   直至百日之后,天气逐渐变冷,京城的气氛才逐渐喜庆起来。   眼见着时间已经快到十月,苏满娘便催着黎锐卿去帮忙查查,苏婉婉现在是还在原先的七皇子府,还是已经被调往了皇宫,她会在什么时候出宫。   黎锐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半晌叹息:“我可以帮你查查,但你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苏满娘动作一僵,神色肉眼可见的紧张:“什么意思?”   在之前的那场混乱后,苏婉婉便给她和母亲都送过报平安的讯息。   既然不是身体缘故,那难道是……苏满娘的脑海中快速晃过某种答案,但她拒绝去想。   “玉清,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   她的手紧紧攥住黎锐卿的手腕,其力道之大,让黎锐卿一瞬间有种想要呻.吟出声的冲动,但他心知现在并非最好的时机,因此,硬是强压下到嘴的哼声,颤声道:“之前为夫有在陛下面前探过口风,陛下的意思是,小姑姑已经是他的女人。”   苏满娘瞪大眼睛:“不可能!”   上次花灯节后,她还询问过闵嬷嬷。   当时闵嬷嬷说,小姑姑并未破身,怎么现在……   黎锐卿享受地晃动了两下手腕,果真见苏满娘将他的手腕攥得更紧,佯装呼吸平稳的回答:“据我后来查探所知,就因为那段时间,小姑姑表现得对出宫太过兴奋与向往,所以陛下……”   一个气愤,就将人给办了。 第169章 再孕   周攸彦从来都不是一个大度的人, 或者可以说,周氏皇族都有一脉相承的小心眼。   只不过相对于康元帝而言,周攸彦小心眼地有理智, 有分寸, 且能让他小心眼的人或事数量也不多。   很不幸, 他的这位便宜小姑姑便占据了其中一个。   苏满娘:……   她深呼吸了两口气,嘴唇颤了颤, 还是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思及花灯节那天, 小姑姑提及出宫时欢快并向往的眼神, 苏满娘心中忍不住一酸, 为她留下泪来。   “小姑姑, 真是太苦了,如果那个时候是我进宫……”   黎锐卿马上低头, 以唇封吻, 堵住了她接下来的话。   直到苏满娘将话咽下去了,黎锐卿才直视着她恨恨咬牙:“这话可不许乱说,没有那种可能!”   若是她早早进了宫,那他当年便早已饿死在那片荒山中, 再无存活的可能。   他们的缘分早已注定, 不允许以她的意志为转移。   “而且, 小姑姑在宫中也不算孤立无援,我在宫中也趁着这次帝位更迭, 发展了些人脉,到时我会多支应些她, 不让她受到欺辱, 不让她凄惶无助。”   苏满娘咬了咬唇, 虽心知这也是目前为止最好的做法, 只是泪水仍旧难以抑制地涟涟而下。   小姑姑这一生太苦,是她们对不起她。   黎锐卿见她这副悲伤的模样,忍不住叹出一口气,伸手将他的小瘦媳妇揽入怀中,咽下了接下来本想说的话。   也罢,今日闻筠心情这样不奥,剩下的那件事便等明日再说罢。   然而,黎锐卿计划得很好,老天却没有给他再次诉说的机会。   第二天上午,新任的昭宁帝便派天使到黎府发了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昔闻黎府大公子黎川智芝兰玉树,文武双全。现经钦天监八字测算,得其与栖霞大长公主八字相生,现将黎府大公子黎川智过继于栖霞大长公主膝下,赐名景川智,钦赐。”   黎府众人:……   “草民接旨。”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苏满娘眼睁睁地看着黎川智神情微妙地接完圣旨,眼睁睁地看着蔡管家给宣旨的天使递上荷包,直到人都送出去了,她神情还有些晕晕乎乎。   她疑惑地转头看向黎锐卿,轻声开口:“为什么?就是因为八字,就把智哥儿过继走了?”   她感觉现在的这任帝王一点也不好,无论是小姑姑,还是智哥儿,他的做法都让她接受不了。   一般像是过继这种事,不都应该是双方家庭商议过后再决定的吗?   他这说也不说一声,直接一道圣旨过来,是来抢人孩子?   想到这里,苏满娘的神情突然一顿,看向黎锐卿:“你知道?”   黎锐卿轻轻点头,因在人前,他只能矜持地拍了拍她肩膀:“圣上昨日与我知会过,昨晚本想与你说的,但你一直在哭,所以就暂时往后放了放。”   谁能想到,昭宁帝会这样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苏满娘看着不远处抱着圣旨、乖乖看着她的黎川智,眼睛又开始有些发酸,她抬手就着握着他手的姿势,狠狠掐了一下:   “知会你就答应了?就不能缓和缓和?!还有,为什么要选我们家?!”   黎锐卿唇瓣轻抿,他垂眸思忖了一会儿,在苏满娘耳畔低声说了一句。   苏满娘的动作微顿,她抬起头,对上黎锐卿的眼睛。   见他神态认真,并无一点开玩笑的意思,唇瓣不自觉抿了抿,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也不知为何,她最近的泪水特别多。   昨晚哭过一场后,或许激动的情绪还没有缓和过来,现在又悲从中来。   但想想这对黎川智而言也是好事,她强忍着悲伤开口:“那也挺好的,智哥儿到那边也能承欢于栖霞大长公主膝下……”   另一边,黎川智抱着这刚到手上的圣旨,也是百感交集。   他设想过很多外祖母的身份,却未想到,她竟会是曾经是栖霞长公主,现在的栖霞大长公主。   怪不得之前他多次与她相约见面,她都会那般小心谨慎,基本全部回绝。   只是,他确实想过要奉养这位他所剩的唯一亲人,却没有想过,要离开黎家,要被过继出去。   而且,还直接通过发圣旨的方式,直接给他赐了外祖父的姓氏,这般强硬方式的离开。   生恩不及养恩大,他对黎府有着很深的感情,这般天降的圣旨,让他心里非常不舒服。   黎川智看着前方正被养父半圈在怀中安慰的养母,将圣旨放到竹西手中,噗通一声跪身在地,向不停哭泣的苏满娘和黎锐卿深深地扣了几个响头。   “儿子多谢父亲和母亲这些年的教诲,是儿子不孝,未能回报父母,反倒惹得父母伤心垂泪。父母多年的栽培养恩,我一定铭记在心,时刻不敢或忘。”   “快快起来。”   栖霞大长公主那边,在收到圣旨后便派出了几辆马车过来,来接他们未来的小主子。   苏满娘虽然伤心,但面对有些急切的大长公主府仆人,也没有耽搁,盲让小厮麻利地将黎川智房中的东西先收拾出一部分,带上马车。   剩下的,等之后府中再给他收拾好送过去。   至于随后的将黎川智名字从族谱中划掉,也只能等改天重新选个日子,让黎川智重新回来一趟。   栖霞大长公主府那边的老嬷嬷歉意道:“大长公主那边又病了,圣上也是为了大长公主的身体,才想出这种方法,如有失礼之处,还望黎大人和黎夫人不要介意。”   黎锐卿连道不敢,关心道:“大长公主现下.身体状况如何?”   提起这个,老嬷嬷又是一阵忧虑,她拧眉回道:“老毛病了,因为之前心神损耗过巨,又病倒了,最近不仅不见好,还有些严重起来。”   栖霞大长公主之前自觉自己时日无多,原也不想让黎川智过继,她觉得黎川智在黎府现在生活得就很好,她无所谓名声,只是想着以后能够光明正大地见面。   只是最近,大长公主的身体实在不好,甚至因为圣上皇位已定,心神一松,日渐昏迷。   圣上昨日在出宫探望过大长公主后,实在担忧,这才想出了冲喜一法,有了今日这一出。   黎锐卿大概知晓,栖霞大长公主之前因何事心神损耗过巨,也便就此略过不提。   等到黎川智在大长公主府那边仆从的催促下,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黎府的主子们站在门边看着他们远去的车马背影,一时心情低落。   直至车马背影拐入另一条街道,消失,苏满娘才抿唇收回视线。   她侧头看向天边已经完全升起的朝阳,突然感觉眼前晕了晕,她疑惑地晃了晃了脑袋,却不知是不是晃得力气过大,莫名地一个晕眩,歪倒入黎锐卿的怀中。   “闻筠!”   “母亲!”   “母亲晕倒了,快去请大夫。”   苏满娘的晕倒,让黎府中又是一阵的忙乱后。   待到稍后,大夫被请来府中给苏满娘把过脉后,府中原本有些低沉的气氛,就一下子欢悦起来。   苏满娘又有身孕了!   而且已经怀了一个多月!   马上的,主院中还未醒来的女主子,再次被人层层保护了起来。   黎锐卿离开主院后,脸上还保持着半苦恼半欢欣的奇特的表情,等他在小厮的指引下,在后花园中找到并排坐在凉亭中发呆的两个少年时,神色才渐有收敛,好笑道:“怎么,你们俩也想被过继出去?可以,我没意见。”   黎川忱和黎川猛闻言,连连摇头。   “父亲,你可别瞎说吓人,我们两个的八字哪里会与别人的八字合上?!”黎川猛扯着嗓门叫道。   “我们这不过是因为大哥离开了,一时心里伤感罢了,父亲,我们对您的孝心,日月可鉴。”   黎锐卿打量着两人的表情,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黎川忱二人面面相觑,此时也反应过来黎锐卿应是在打趣,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   半晌,黎川忱看向黎锐卿,小心翼翼询问:“父亲,我们还有家人活着吗?”   黎锐卿摇头:“猛哥儿那边是肯定没了,忱哥儿那边倒是有一个庶妹,如果你想要见她的话,我可以为你们安排。”   至于再收养就免了,那个女孩儿可不是一个善茬,远比黎霜这种掐一下就能怂回去的要难缠得多了。   黎川忱闻言表情僵了僵,连连摆手:“别别别,可千万别。”   如果是别人就算了,至于那个庶妹,只观父亲面上那意味深长的表情,他都能想象得出她现在会成长什么模样。   那人从小便与她那个姨娘一般,学得掐尖要强,嫉妒心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他感觉府中现如今的气氛很好,不需要改变。   然而,黎川忱和黎川猛都想着不要改变,刚刚继位的昭宁帝却不这样想。   在黎川智被过继出去的次日早朝,昭宁帝便下令给当年的废太子案翻案,不过短短几天,便先后公布出几十位无罪赦免名单。   流放的,可回城做官,已亡的,后人将不再是罪人之后,可以参加科举武举,报效朝廷。   而这批无罪名单中,便有黎川忱、黎川猛和黎雪所在的三家。   当天,黎川忱、黎川猛和黎雪听闻消息,大喜不已。   他们相约着去城墙上看朝廷最新贴出来的公示,一起站在挤挤挨挨的人群中,虽形状狼狈,但眼神却一眨也不眨的,心情激动下,几乎喜极而泣。 第170章 宣旨   “无罪了, 终于无罪了,可真好啊。”黎雪欢喜地用帕子捂着唇,小声啜泣着。   曾经家族亲人的容颜, 她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但是那种毫无保留的疼爱与欢欣的热闹气氛, 却一直记在她脑海中,不曾忘却。   “父亲说, 我家族中人的尸骨早已收敛好了, 等我过阵子和父亲赊点钱, 就回去给他们迁迁坟, 修缮修缮。”黎川忱低落开口。   “那你可惨了, 你和父亲赊钱,他保管让你每天早晨演武场训练加倍, 作为条件。”黎川猛眼眶有些红, 但还是大大咧咧地笑着,活跃气氛。   黎川忱被他这话梗了一下,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加倍就加倍,反正你到时候也得陪着我一起。”   在训练上, 黎锐卿从来不厚此薄彼。   黎川猛挠头想了想, 迟疑道:“既然都得练, 那我便也先赊上一回?”   三人相视一眼,而后会心一笑。   之后三人一边往黎府方向走, 一边轻快地相约着次日一起去普济寺给佛祖还愿,虽之后的日子仍将与之前没有什么不同, 但他们却再也不用提心吊胆自己的真实身份被发现, 连累家中了。   走在热闹的街道中, 虽秋风微凉, 他们的心头却火热一片,自此之后,他们一直掩在心底的最后一丝阴霾,也因为这份无罪公示的出现,而彻底烟消云散。   苏满娘是在公示出来后,才从黎锐卿口中知晓府中几位养子养女的身份。   她躺在床榻上看着头顶上的床棚发了一会儿呆,转头看向黎锐卿:“玉清,你说忱哥儿、猛哥儿和雪姐儿也会被过继出去吗?或者……认祖归宗?!”   失去了一个养子她就已经有些难受了,如果连剩下的三个都一起失去,她可能得缓挺长时间,都不一定能缓过来。   黎锐卿眯起眼睛,想了想情报消息中昭宁帝最近在做的事,叹息:“不会的,闻筠你放心。”   哪怕会发生一些波折,但昭宁帝却是肯定不会再给他发什么过继圣旨的。   大概是由于昭宁帝在百日孝期后,刚在朝堂上铲除了一批异己,手段刚硬且铁血,正是需要树立仁名的时候。   在给之前废太子案中受到他牵连的大部分官员都翻了案后,没过半月,在黎府的大少爷黎川智接到了过继圣旨离开没多久,黎川忱,黎川猛和黎霜也都收到了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钦赐黎府养子黎川忱,即原太傅岳澜之嫡幼子岳宇涵,宅邸一座,东珠一斛,白银千两……,钦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钦赐黎府养子黎川猛,即原都统山紫炜之嫡幼子山衡,宅邸一座,东珠一斛,白银千两……,钦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钦赐黎府养女黎雪,即原礼部尚书成昶安之嫡幼女成琼,东珠一斛,锦缎十匹,白银千两……,钦此。”   黎母紧紧抓住苏满娘的手,一瞬间竟有些晕眩,她不是很明白现在的局势。   她将这些养子养女们培养成才,昭宁帝这是都要给他们原先的家族都要回去,她这是都白培养了?   等黎府众人叩首接完圣旨起身,黎母低声问苏满娘:“闻筠,圣上这是什么意思,是要将忱哥儿他们也过继出去?”   苏满娘嘴角扯出一抹笑容,安慰道:“娘,没事,只不过是对曾经有功之臣子嗣的赏赐而已,并未过继。”   黎母又反复与苏满娘确认了几遍,这才松出一口气。她心里嘀咕着,她这都已经将这几个孩子当成自家开出去的枝,散出去的叶了,可不能让他们轻易地被过继走。   以后一定要对他们更好一些。   等送走了黎母后,苏满娘面上的笑容才耷拉下来,与几个孩子面面相觑。   圣旨的意思他们都听懂了,对朝中局势略有了解的黎川忱、黎川猛等人也知道,昭宁帝这是在肯定他们已逝亲人在昭宁帝被废太子时,所做下的努力。   现在给他们赐予珠宝等物,表示他并没有忘记一切当初为他流过血丢过命的老人。   虽说他们听到圣旨后,确实感动没错,但现在等心情平静下来,却怎么想怎么觉得现在这颁旨的时机有些微妙。   朝堂上的异己还未被完全铲除,就先将黎锐卿立起来做靶子,这不是想要让其他还想趁着昭宁帝帝位还未坐稳、搞上一把事情的幕后之人,确立了目标吗?   黎川忱几人看着手中的圣旨,又看着堆积在前院中的满当当东西,看向黎锐卿的目光中暗含担忧。   昭宁帝这是什么意思,想要卸磨杀驴?!   黎锐卿却暂时未看向他们,只是看着苏满娘有些苍白的脸色,轻声安抚:“好了,皇上不过是赏赐了孩子们一些东西,无论他们曾经到底是什么身份,不都是我们的子女吗?”   “可是……”苏满娘还是觉得这事儿有些隐隐不对。   如果昭宁帝当真对黎锐卿满意,为什么对他的功劳只字不提,反倒是在这种敌火未熄的时刻,将府上孩子们的身份说出来。   说到底,这些事儿哪怕是真的,在现在这刚出了国丧的敏感时刻,也有些不合时宜。   黎锐卿轻轻拉住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不动声色捏了一下,苏满娘立即会意,看向旁边一脸忧色的孩子们,露出温和笑意:“那可能确实是我多想了吧,这对你们是好事儿,不要担心。”   黎川忱几人连忙颔首:“母亲不用多虑,圣上这顶多就是给我们赏赐了些东西,其他的都不会有改变。”   黎川猛也点头:“就是就是,就是多了点小金库,其他的都不会改变。我还等着母亲为我找媳妇呢。”   黎雪拉着黎霜一起走过来,笑吟吟地拉住苏满娘的手:“我观母亲神色苍白,不若便由女儿们先陪母亲回主院休息休息。”   苏满娘感觉有些好笑,心中却也跟着熨帖了不少。   她心知黎锐卿现在应还有话要与两个养子说,便也随着黎雪的意,任由她和黎霜一人一边牵住她的手,往主院行去。   等苏满娘离开,黎锐卿面上的笑意才稍缓,看着面前两个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长大的少年,叹息一声:“走吧,跟我去书房。”   黎川忱和黎川猛连忙颔首。   他们连院中那些由圣上赏下来的金银财物都顾不上管,抬脚就跟着黎锐卿往书房走去。   等一进了书房,将小厮全部赶到书房外守着,黎锐卿才慵懒地半瘫在宽手椅上,舒出一口气。   见他这模样,黎川忱与黎川猛心态也跟着先放松了几分。   “父亲,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可是圣上他对您有什么误会?!”政治嗅觉比较敏感的黎川忱询问。   “就是啊,他突然在这个时候,选咱黎府做赏赐的头一头肉羊,到底是什么意思。”黎川猛也跟着说。   最关键的是,即便黎府被选做了赏赐这波的第一头肉羊,黎锐卿本身却没有得到多少好处,唯一得到的那点好名声,根本及不上此次圣旨昭告带来的弊端。   黎锐卿敲敲手指,笑道:“你们放心,圣上对我应是没有什么误会。”   他可是鹰组的现任首领,他拿谁开刀,也不会选择他开刀。   “我估计,他之所以这样做,原因可能有二。其中之一,便是你们想的,用赏赐你们东西,昭示你们身份这一点,为他树立顾念老臣的形象。”   黎川忱和黎川猛连忙点头。   “至于第二点,则是一种逼迫。”   “逼迫?”两人不解。   黎锐卿垂下眼帘,抬头看了眼窗外皇宫的方向,轻声道:“你们应该知晓,你们母亲有一位小姑姑,自小进了宫,原定今年就该要出宫了。”   黎川忱和黎川猛颔首,关于母亲的那位小姑姑,他们都有听说过。   之前去苏家做客时,也有听苏润兴说,苏母又去采购了什么东西,准备给他小姑姑添加到嫁妆里面之类。   那嫁妆的分量之重,几乎耗用了苏家的大半家资,但他们家中从上到下,却并无一人有怨言。   可以想见,他们对于这位小姑姑尽快归家的热切期盼。   “可是那位小姑姥姥出了事?”所以圣上想借此来敲打黎家?   不过若是苏婉婉当真在宫中犯了什么事儿,敲打不是也应该敲打苏家吗?   黎锐卿先点头,后摇头:“你们这位小姑姥姥想出宫,回家嫁人,圣上不愿放。现在整这么一出,我猜不过是想逼迫她留在宫中罢了。”   “你们便等着瞧好了,一旦她松口答应留在宫中,不仅我这边的封赏要到了,宫里你们那位小姑姥姥的位分也该有了。”   黎川忱和黎川猛默然不语。   他们想了很多,却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   直到两人离开黎锐卿书房后,神情还有些恍惚。   黎川猛咂嘴:“怪不得父亲将母亲支走,母亲现在怀着身子,受不得这刺激。”   黎川忱也叹息:“咱们那位小姑姥姥这一生,实在是太不容易。”   幼年时,为了苏家自愿入宫小选,为家中换来最关键的八十两银子,随后更是每年往苏家送银钱,支撑家中的药费。   现在眼见年纪大了,好容易熬到能够出宫了,又被一个身份一转,已经登基为帝的男人困住。   作为与苏家走得颇为亲近的两人,他们可是知晓苏家对于这位小姑姥姥的回归有多么的热切和期盼。   甚至早在在京城买好宅子后,就单独为她留下了一间闺房。   现在,这一切都将戛然而止。 第171章 两年   另一边, 黎雪在看着苏满娘困倦地躺在睡着后,才从丫鬟口中得到黎川猛给她传来的消息。   乍然听到这个消息,她的神情是有些惊的, 不过这种惊讶, 却并未维持多长时间。   她回到自己的小院,看着李妈妈整理好的圣赐物品的单子,羽睫轻垂, 半晌轻嗤:“有权者, 又有几个是能不滥用权力的。”   这种事情, 连高高在上的圣上都无法免俗。   只是可惜了那位她还颇有好感的小姑姥姥, 想来她应是无法与她见面了。   那种心思柔软的女子,在一国帝王的威胁下,应是坚持不了多久,只希望那位帝王能够待她有两分真心吧。   是夜,巍峨皇宫中的一处精致宫殿里, 苏婉婉蜷缩在床榻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周攸彦挥退伺候的宫人, 缓步走了进来。   此时的他一身龙袍, 明黄加身, 短短数月, 一身威仪对比之前更加深厚浓重。   苏婉婉听到脚步声, 红肿着眼睛抬头看了他一眼, 而后身子一撇,继续埋头哭泣, 看也不看他一眼。   周攸彦叹息一声, 眉宇放柔, 三两步走了过去, 坐在榻上将人抱住轻哄:“乖婉婉, 不生气了,恩?”   苏婉婉用帕子捂着眼睛:“奴婢就是想回家待几天,多见见兄嫂,住一住兄嫂特地为我留下的闺房,看看侄子侄女,住完了再回来都不行吗?”   周攸彦眯起眼睛:“不行。”   那种感觉,他只是听听就感觉一定很美好,他很怕她回去之后就会越发不舍得回来。   有些感情,只有从未拥有过,才会不贪恋;一旦拥有过,再想舍弃,那种感觉痛入骨髓,太难!   一如他对苏婉婉的感情,也一如苏婉婉对亲情的贪恋。   苏婉婉哭声更大:“你真是太坏、太坏了!”   周攸彦揽住她的力道更紧,在她颈边落下颤抖地吻:“乖婉婉,朕只对你坏这一次,以后都对你好,都对你好。”   苏婉婉:“呜……”   之后,果真没两天,昭宁帝便为黎锐卿补发了一份圣旨,将他的官职从从三品下都尉,升为正三品中都尉。   与此同时,宫中还传来另外一个消息,那便是昭宁帝将身边的一位贴身宫女,赐封为晴嫔。   这也是至今为止,昭宁帝赐封的唯一一位后妃。   剩下的那些他进宫之前的侍妾,则均只得了一个答应的名分。   关于这些,朝臣其实是有些意见的。   但对此,昭宁帝一句后宫家事,你们这些外臣不便伸手,便给直接打发了,之后无人再敢言语。   邹丞相府中,邹靖淑听闻这个消息时,正在重新整理自己的嫁妆单子。   按照原本的婚期,邹丞相为她准备了一份皇子妃分量的嫁妆,但随着婚期将临之前,康元帝薨,未婚夫登基为帝,她转眼从未来皇子妃,变成了未来皇后,那么,在钦天监最终测算出来的日期之前,他们就需尽快准备好一份符合皇后规格的嫁妆。   当然,宫中的一系列规矩,她也要重新学一下。   小丫鬟见她全程并无多少表情,有些诧异,小心翼翼道:“小姐,您就不生气吗?”   邹靖淑连眼神都不给她分一个:“我为什么要生气?!对于一个后宅主母,未来的皇后,只要她遵守规矩,不来挑衅我,那么我便也不会为难于她。”   “再说,作为一国帝王,他未来注定三年一选秀,后宫女子无数,我若挨个生气,能生完吗?”   说罢,她低低轻笑了一声,也不管小丫鬟是否理解,侧头看着不远处铜镜中眉眼张扬的女子影像,勾起唇角。   从小母亲便教导她,作为一个合格的后宅主母,最先做的,便是要能够守住自己的心。只有这样,她才会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男人是哪一个,于她而言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左不过肯定没有她漂亮,没有她皮肤白皙,没有她更会疼爱自己。   所以,关注那些个无所谓的,没有必要。   反正不过是一个能为她带来一个或几个子嗣的床事执行者,仅此而已。   一年半后。   当年的腥风血雨已经过去,周攸彦自从登基为帝,就显露出了他未曾展露过的铁血手腕。   就在朝中众臣心下惴惴,对自己屁股底下的位置担忧不已时,周攸彦又将手段全部都停止了下来。   说到底,这满朝文武,大部分都曾经战队到了他其他几位兄弟的身后,如果全杀,是肯定杀不完的。   因此,在之后他的政令往下推行,不再遭遇阻碍后,周攸彦便暂且对这些臣子松了松手。   只要他们日后能够认清楚谁才是坐在他们头顶上的帝王,那他不介意睁只眼、闭只眼。   此时,苏满娘已经产下了她的第二胎,霓姐儿。   虽说这一胎不是儿子,黎母稍微有些失望,但在家中已经有了策哥儿这一个儿子的前提下,黎母倒不是很急。   她现在看得很开,她儿子的亲生骨血,即便是姑娘,那也都美着呢。   这将来一家有女百家求的盛景儿,她肯定要好好体会体会。   当然,这次可不能再像之前霖姐儿那般,定下得太早。   没错,随着与霖姐儿的日夜相处,黎母现在看她简直哪儿哪儿都是完美的。   她现在已经开始飘了,已经开始感觉自己当初和九公主定下的亲事太为仓促,有些委屈了霖姐儿,放到现在,她完全可以再多挑一挑。   这日,景川智来黎府拜访。   自从他被以承重孙的名义,被过继到栖霞大长公主名下,随栖霞大长公主夫家姓景后,便时常来黎府拜访。   一年半过去,现年已经十六岁的黎川智仍旧没有定亲。   苏满娘让下人们接过他送来的一篮子冰镇荔枝,没忍住地跟他念叨:“你当初说你要等自己考上秀才以后再说亲,现在转眼就已经十六了,大长公主那边可是已经为你相看了起来?”   景川智点头:“已经相看起来了。因为我之前说过想要先考上秀才的大话,祖母说最多容我拖到明年六月的秀才院试,如果那时还考不过,她就干脆帮我定下亲事。”   事实上,这两年他在栖霞大长公主处,栖霞大长公主虽然不想他为他那个所谓的八竿子打不着的生父守孝,但因为此事已经在新帝面前过了明路,也不好做得太过。   饭食都是荤素搭配的,但只婚事一点上,还是决定三年期满后再订,免得给新帝心里留下太多疙瘩。   “那便好,那便好。”有些话,现在两人之间身份已经改变,再说也不合适,只不过,“忱哥儿现年已经十四了,猛哥儿和雪姐儿也都十三,我正在为他们相看亲事,到时你可不要落到他们后面。若是提前参加弟妹的亲事,就不好看了。”   景川智闻言,一向沉稳的冰冷面上,也难得露出几丝笑意:“怎么可能?!我这边一旦定上了,就能成亲,他们想要成亲还要等到十五以后呢。”   苏满娘便也跟着笑:“没到最后,话可不要说得太满,指不定我为忱哥儿的婚事定下来的早,明年他就能赶在你前面成亲。”   黎川忱早在去年就已考得秀才功名,今年可是有一整年的时间来参加各类年轻男女的赏花宴。   景川智嘿嘿了两声,忍不住挠头。祖母最近也确实为他的亲事发愁,只是他都感觉淡淡的,栖霞大长公主就直说他还没开窍,让他多出来走走,看看喜欢什么类型的。   等年尾出孝日子一到,她就给定下来。   但是这一年多他出去走下来,还真没遇到一个能让他心动的类型。   看望完曾经的祖母和养母,次日景川智又去了苏府,为苏润臧刚刚出生的长子补送上贺礼。   之前,他被栖霞大长公主安排到她名下的各地铺子走了一圈,苏润臧长子出生时,他正巡视到蜀地,还没有接到消息。   现在一回来,便要将各种礼数都补齐。   苏润臧看到景川智一年半未见,身材越发高壮,与曾经记忆中的瘦高小竹竿完全判若两人,不由笑道:“都说女大十八变,你小子也不遑多让,瞧这身高,多壮实。”   黎川智唇角轻勾:“出去走上一圈,总要有所成长。”   祖母她老人家对他饭食盯得贼紧,所以他若还想像是之前那样保持瘦削的身形,还真挺困难的。   “臧叔身形倒是不改当年。”   苏润臧便笑着摆手:“你叔我现在还年轻着呢。”   等两人寒暄完后,苏润臧便出言邀请:“兴哥儿还在那处你们经常一起窝夏的凉亭中温书,你可以去看看他,一会儿中午记得留下用午膳。”   黎川智连忙颔首应下。   苏家在京城中的宅子,曾经他也和忱哥儿来过几次,毕竟是养母的舅家,他们还与苏润兴是同窗。   与苏家在辛图城中的宅子一般,在这处京城的宅子里,后花园深处也有一处柳树林子,他们夏日来苏家做客时,时常在那边柳林下的凉亭中温书。   远远地,刚刚踏入柳林,他便看到正在凉亭中翘着二郎腿高声温书的苏润兴,他嘴角笑意刚刚浮起,便突然似察觉到什么一般,霍地抬起头。   不远处柳林的上方,一位身着翠衣的纤细小少女,正惬意地躺在一处在几根粗壮树杈上搭起来的木板软垫上,侧脸睡得正香。   景川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那熟悉的五官,与记忆中很有几分相似,不用多想,便知是苏晏娘。 第172章 赏花   他先是惊愕于曾经胖墩墩的小胖妞, 不过两年未见,竟真的瘦了下来,而且还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 出落成为一个清丽的小少女。   后又转为好笑,几年不见, 他这位曾经的便宜小姨母还是受不了夏日的苦楚,改不了她这一到夏天就往树上钻的毛病。   不过好歹现在她知晓在树杈上铺软板了, 应是不会再有从树上掉下来。   这般想着, 他没有忍住又往那树杈上酣然浅眠的小少女看了一眼,才轻手轻脚地往凉亭方向走去。   至于他心中那刹那颤动起来的心房, 他并未深想。   苏润兴见到景川智后,果真很高兴, 他将手中的书本一扔,便缠着他询问他这一路在各地游历的经历。   景川智挑了几个他各地遭遇的一些有趣风俗,与苏润兴说了说。   等到他又讲完了一个段落,再次抬头往柳树林中望时, 那原本在树上软板上浅眠的少女, 却早已经在不知何时没了踪迹。   只余下一块铺着软垫的木板还留在树杈之上。   景川智抿了抿唇,心中蓦然升起一阵怅然若失。   夏日炎热,苏满娘很少在天热时去参加一些宴会。   但由于今年家中的几个孩子都有待婚娶, 于是这日,她在接到了九公主递来的帖子后, 略一思忖,便应了下来。   “去让人和几个少爷小姐都说一声,三天后的赏花宴, 都准备妥帖些, 到时我带他们一起过去。”   “是, 夫人。”彩霞出声应下,想了想,又出声询问,“包括霜小姐吗?”   黎霜今年年纪尚小,还不到金钗之年,一般大户人家,很少会带出去参加这种性质的赏花宴。   苏满娘摆了摆手:“无碍,都通知,到时一起带上。”   十一岁,距离十二岁的金钗之年也不差多远了。   这次的赏花宴,霜姐儿是纯粹去作陪玩耍的,霖姐儿是九公主特地叮嘱一定要带过去的,雪姐儿、忱哥儿和猛哥儿才是她赴宴的主要目的。   一大早,苏满娘便去了清芷院中,黎雪的闺房。   她到时,黎雪已经换好她之前为她定制的兰香色撒花烟罗裙,头上戴的是时下京城少女们流行的惊蝶颤翅簪。   因为这簪子会在女子走步时,翅膀轻轻摇摆,簪到发上特别灵动好看,广受京城女子们的喜爱。   “雪姐儿今日可真漂亮。”苏满娘真心夸赞。   如今已经长成的黎雪,身姿窈窕,步态婀娜,不言不语时,气质清冷芳浅,待凝眸浅笑时,却又目中含情,乍暖迎春,吸引人得紧。   苏满娘取出一对晶紫色的镯子,为她套在手腕上,温和笑道:“这身衣衫,配这镯子,也是真心的好看。”   黎雪对着镜子抿了抿唇,羞涩一笑:“多谢母亲。”   当初的赏赐圣旨下来后,于她和两位兄长的生活,可以说没有什么改变,毕竟生活与之前的并无什么不同。   也可以说,有了一些改变。   曾经无罪公示贴出来后,他们三人只是暗自里高兴一下,也没有更多人知晓。   但是圣旨一下来,却是有越来越多的人跑到黎川忱与黎川猛面前询问他们,要不要认祖归宗。   虽说生恩不及养恩大,但到底之前的家族已经断了脉,他们为人子女血脉的,不能太过不孝之类云云。   说上一遍还好,等到每隔一段时间都有人说一遍,那就让人着实心烦。   到后来,黎川忱、黎川猛便与黎锐卿一起商议着,等以后有了子嗣,会给原先家族多过继出几支,不至于让曾经家中断了血脉。   黎锐卿并无不可,时下人讲究香火供奉,只道那是他们自己的子嗣,由他们自己处理。   黎雪在当时听闻两位兄长的决定后,半夜坐在窗边望着天上的圆月思考了许久。   她其实也想为曾经的成家,过继一位子嗣过去,给他们传承一份血脉,不至于断了供奉与香火。   她知晓,她本身就是黎家养女,身后并无多少亲眷支持,身份虽说得到昭宁帝证明,但总有些尴尬。如果再添上这一附加条件,恐于婚事上会更加艰难。   但是,很莫名的,这个念头自从滋生后,便再也停不下来。   直至最后,黎雪鼓起勇气与苏满娘商议,苏满娘的答案是,虽说会艰难些,但只要她确定了,也不会后悔,便无所谓。   总归黎府现如今已是正三品府邸,即便因为这个条件挑选到最后,让她稍微低嫁一些,也不会低到哪里去。   至此,黎雪一直彷徨忐忑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她永远记得她当时说的那句话:“女儿不会后悔。”   所以,无论有多难,她都不会后悔。   黎霜站在旁边,看着今日认真收拾打扮的黎雪,眼中也滑过一抹惊艳:“雪姐姐今儿个真是太好看了。”   黎雪向她弯了弯唇角:“霜妹妹今日也不差。”   苏满娘左右打量了两人一番,确定并未有什么问题后,才展颜笑道:“好了,都不用恭维了,咱们走吧,你们祖母也该等急了。”   黎霜和黎雪相视一笑,带着身边为她们收拾好备用衣衫的小丫鬟,与苏满娘一起,向前院走去。   黎川忱和黎川猛如今也是大龄少年,到了要着急婚事的时候。   一大早两人就被各自的小厮给挖了起来,梳洗收拾一番,站在二门外,等着母亲与两个妹妹收拾完毕出来。   黎川忱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松香扇,有些无精打采:“又是赏花宴,这半年来,我参加赏花宴已经快要参加吐了。”   黎川猛与他的状态却截然不同:“主旨嘛,可以不放在赏花,而是放在交友上。你看我这几趟出门,不是便认识了不少同道之人?!”   以前窝在府中练武,能够认识同道中人的途径便是跟着父亲出去访友时,认识认识主人家中的公子。   现在去参加赏花宴才发现,原来京城里的公子哥儿们也不都是文人,还有像是他这种习武的同道可怜巴巴的混在里面。   黎川忱闻言嗤笑一声:“那些人说得好听些是在习武,说得不好听,根本就是纨绔。你在外面交友则罢,可千万不要学了一堆陋习回来,到时小心父亲抽死你。”   黎川猛急忙摇头:“不不不,我虽然肌肉发达,但好歹还有脑子,不会惹祸让父亲抽的,大哥你便放心好了。”   说到这里,他又一声叹息,“你说智哥年纪比咱俩都大,为什么他就不去参加赏花宴,反倒是咱俩跑在前头。”   黎川忱倒是对其背后的理由有几分猜测,不过看着面前憨乎乎的弟弟,也没有多说:“大概是智哥他外祖母心中已有人选,只是等时候到了,直接上门提亲,根本不用参加吧。”   黎川猛低落地垂下脑袋:“真好。”   说罢,他左右看了看,小声道,“其实我也有个人选,就是不知道母亲若是知晓我那么小年纪便开始惦记人家闺女,会不会捏我。”   就母亲那徒手捏木船的手劲儿,即便他没有亲身体会过,但这两年逗弄策哥儿和霖姐儿时,有时被他俩无意识地捏了一下,都会疼得呲牙咧嘴,更遑论是进化版的母亲。   黎川忱想想二弟口中那个比他小两岁的小丫头,歪了歪嘴。   “母亲可能不会捏你,会捶你。”   “嘶!”   两人又闲谈了一会儿,苏满娘与黎母便带着人走了出来,与两人汇合。   一见面,几人便开始互相例行吹捧:   “雪妹妹和霜妹妹今日真漂亮,风姿如雪,清雅如霜!”   “对的对的,大哥说的都对!”   “大哥和二哥今日也是玉树临风,丰神俊朗。”   “对的对的,雪姐姐说的都对!”   霖姐儿懵懂地眨了眨眼睛:“对对对!都对!”   黎母与苏满娘听着他们的话,没忍住直笑:“你们这些促狭鬼,都别吹了,准备上车,猛哥儿你这次去玩闹归玩闹,形象可一定要注意好,听到没。”   上次赏花宴回来,这小子直接和人比武比得玉冠都歪了,也不知都被多少人看到过,气得苏满娘回来就和他连着掰了一下子的手腕子。   黎川猛缩缩脖子,连忙摆手:“不会了不会了,母亲您就放心好了,今日我让万金全程注意我的形象。”   “你记得就好。”   因为今日黎府去的人比较多,所以黎府总共派出了三辆马车。   苏满娘、黎母和霖姐儿一辆,黎霜和黎雪一辆,黎川忱与黎川猛一辆。   在前往九公主府的路上,苏满娘抱着霖姐儿,逗她说话。   此时已经两岁半的霖姐儿,该会说的话已经基本都会说了,虽然有时候会坑坑巴巴,却也比策哥儿说得流利得多。   苏满娘拿着一块桂花糕,逗弄着在马车上不停乱蹦的小丫头:“娘和你说,一会儿见到你公主伯母,可不许叫娘了啊,咱们现在还没有到可以叫娘的时候。”   黎川霖睁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兴奋地直蹦高:“要叫娘!要叫娘!”   黎母也在旁边也跟着劝说:“哎哟,祖母的霖姐儿哟,不能叫,不能叫。现在叫娘还为时尚早。”   黎川霖歪着小脑袋,迟疑道:“可是娘说,叫她娘,以后给我吃不完的糕糕、肉肉、果果和面面。”   苏满娘板起脸:“那你叫她娘,叫我什么啊。”   “是娘!都是娘!”小丫头毫不迟疑地大声说出答案。   说完,她还认真地拍了拍苏满娘的膝盖,仿佛是在安慰她。   苏满娘肩膀一耷拉,有些哭笑不得,黎母却笑得直不起腰来,安慰她道:“罢了罢了,左右霖姐儿还小呢,等以后知事了就好了。”   苏满娘却感觉这事儿有些不靠谱,在她看来,两岁半,也差不多该记事了。   于是又不厌其烦地教导她,却直等到马车驶到九公主府,都没能让她改口。   下了马车,苏满娘看着将头整个儿埋在钱嬷嬷怀中,不理会她的霖姐儿,心累地叹出一口气。   在门房处递上请帖,一行人进入九公主府,苏满娘一行与黎川忱、黎川猛两人分开。   九公主之前也是刚刚产下一子,现在好容易出了月子,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就马上又闲不住地举办了这次的赏花宴,让府内彻彻底底地热闹一番。   苏满娘被引着去见九公主时,就发现她的身材对比之前她来参加百日宴时又纤细了不少。   她先与九公主见了礼,待起身后,才看着她温和笑:“公主您这身材恢复得可真快,感觉也没过多久,身材便又纤细了一些。” 第173章 男女   时下女子以瘦为美, 称赞女子身材纤细,是很能得女子欢心的夸奖言语。   九公主听完这话,心情果真很愉悦。   她用帕子捂着唇角, 柔声轻嗔:“闻筠,你说话还是这么好听,驸马之前还说我有肉也好看。”   苏满娘展颜轻笑:“那是因为我说得一向是实话。”   九公主笑看她一眼,一转头, 看到钱嬷嬷怀中的小丫头,忙起身伸出去手:“哎哟娘的小乖乖,可把娘亲想坏了, 快到娘怀里来。”   霖姐儿小眼神一亮,连忙张开两只短短的小胳膊, 大声叫道:“娘。”   九公主立马笑得眉不见眼。   苏满娘:……   九公主边将霖姐儿往怀中抱,边道:“还是霖姐儿乖, 我现在生的那两个臭小子, 简直就是天生的讨债鬼,手劲儿一个比一个大, 嗓门一个比一个嘹亮, 每天差点没烦死我,我看驸马也是柔柔弱弱一文人, 应不该如此啊。”   苏满娘思及芮家满门武将, 只出了九驸马这样一个文人,便忍不住露出笑意。   显然,九公主也心知几个小子调皮的根源, 惆怅地叹息一声:“怎地也是自己生出来的, 也不能塞回去。没法子, 每当这个时候, 只有抱抱我的娇娇软软的小乖乖,本公主的心情才能舒爽。”   霖姐儿在九公主怀中,乖乖巧巧眨了眨眼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拳头,将拳头缓缓张开,又虚握,小心翼翼晃动了两下,奶声道:“娘,霖姐儿乖。”   “哎,娘的乖宝宝,走,娘带你到后面吃糕糕,一会儿中午你再陪娘去午个睡……”   眼见九公主已经熟门熟路地将霖姐儿越抱越远,钱嬷嬷和一个小丫头熟练地抬脚跟上。   苏满娘看向身后的两个娇俏小姑娘:“你们便往姑娘家待着的区域自去玩吧。”   时下女子相亲,都进行地比较隐晦,如果对哪家的姑娘有意向,才会到姑娘们的玩耍区域观察。   再有意向,才会上前与她故作不经意地搭上几句话。   这种性质的赏花宴,苏满娘从去年年底出了月子、并再次养好身子后,便带着黎雪出来参加过几次。   只是当时黎雪年纪也不大,询问的人并不多,大多都是随口一问。   今年黎雪已经年满十三,确实应该抓紧着一些,毕竟女孩子家韶华有限,还是越早定下越好。   并不是每一个晚定亲的姑娘,都会有像她这般的好运气。   苏满娘眼看着两人进入姑娘家们的人堆中,黎雪清雅端庄,黎霜我见犹怜,各有各的美处,如此,眉梢便也跟着舒展了起来。   大概家中有女初长成,便是她如今的这般心态吧。   九公主府的前院中,今日受邀出来参加诗会的少年公子们,正相聚在一起讨论诗文。   由于芮家除了九驸马之外,剩下的都是武将,故而还有不少习武的少年出现在这次赏花宴上。   不过这些公子们文武双方泾渭分明,少有几个两边都能混得开的。   若真能两边都得到认可,那定能得到不少青眼。   而显然,黎川忱和黎川猛则都是这一挂。   哪怕黎川忱这般懒惰的文人,都在黎锐卿几年如一日的演武场训练后,有了不错的身手,黎川猛则在被按着头读书认字的时光中,跟着黎川智学过几首歪诗。   “时候已经不早了,听闻后面的花园已经开放了,不若咱们一起过去看看?”   “也好,听闻九公主府有一株三十年树龄的牡丹,这次咱们便以这株牡丹为题,来作诗几首,一较高下。”   “甚好甚好。”   ……   文人少年们打着作诗的借口,率先进入了花园,习武少年们根本不用找什么劳什子理由,呼朋伴友便紧随其后。   一方嘲笑一方粗鲁,有辱斯文,一方嘲笑一方虚伪,装腔作势,黎川忱和黎川猛走在中间,偶尔调和上两句,也算相处融洽。   周锦程走在最后,看着前方的人群,有些意兴阑珊。   他身边的好友看着他的模样,鼓励道:“锦程,你做什么这样低落,总会遇到一个合适的姑娘,你别忘了你可是宗亲,再怎样也能娶到媳妇。”   周锦程向他歪了歪嘴,他对于自己现如今的情况,已经无力吐槽。   宫变发生那年,他才十三,或许娘亲是想要为他精心挑选一个好的,也或许是她心中还存着父王能得登大宝的念想,也就没急着给他说亲。   哪里想到,这政事说变说变。   两年前,地动发生没多久,大皇叔直接逼宫造了反,当时几乎所有的皇叔都参与其中。   之后更是直接陨了六位,他父王倒是大难不死,却在那场逼宫战中被去了势,直接没了威风。   现在新皇登基,虽说对他们没有铲除,却也绝对算不上厚待。   父王好色,即便威风不再,遣散了一部分无子的姬妾,后院中姬妾数目仍旧不少,甚至还自己开发出了新玩法。   他每日看着母亲对着府中的账务发愁,跟着心有戚戚然。   本来三皇子府中收入就为了支持父王得登大宝挪用走了不少。   剩下的些许金银,这些年要嫁出去二十几位姐妹,还要给十几位兄弟留下一笔分家银子,最后还要给父王被豢养的那部分每天被折腾地伤痕累累、需要养伤的姬妾请医问药,基本上就是一个大写的入不敷出。   现在这京城中几乎人尽皆知,他那个能够镇得住满府姬妾和子女的母亲,脾气并不是特别好,手段更是了得,他那个血缘生父更是给世人做出了一种他们一家都可能是花心大萝卜的绝对错觉。   稍微了解一下他家情况的人家,都不会将女儿推入他这个火坑。   以致于他今年虽然十五,却还要随母亲出来参加这种相亲性质的赏花宴。   次数越多,他越是没有信心。   魏瀚奕想想好友府内的糟心情况,也跟着叹出一口气,   劝解无法,只能道:“想开一些,打起精神头儿,总能遇到一位好姑娘。”   周锦程深深地吐出一口郁气,强自打起精神,颔首:“也对,作为一个合格的宗室,纵使里子是丢人的,在人前也得是光鲜的。”   少年们步入花园,便在花园中四散开来,各自赏花。   九公主府中的花朵大都是外面少见的稀有品种,再加上夫妻两人都是颇有格调的文人,花园中的布置很是清新秀雅,错落有致。   如今这个时节,正是百花绽放的好时候,此中景色更是秀丽得让人流连忘返。   花园中间,有一弯潺潺的小溪,是九驸马特地吩咐人从府外引来的活水,横贯花园中间位置,将花园一分为二。   男客们可在花园北侧赏花,姑娘们则在花园南侧玩耍。   站在溪水两边,相互说话也能听得见。   再不行,小溪之上还有两座白汉玉九曲石拱桥,胆子大的姑娘公子们还能到桥上交流。   可以说,九公主已经为这些单身男女们,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魏瀚奕陪着周锦程一起,在花园中随意逛了两圈,便往小溪方向行去。   透过潺潺的流水,两人站在一处生机蓬勃的蔷薇丛后,向小溪对面瞧。   “感觉每次来参加赏花宴,看到的姑娘们都是同一批,”赏花宴老手周锦程有些无力,他透过花枝空隙往对面瞧,半晌顿了顿,又道,“大概这一次是九公主主办的,所以来这里的姑娘们家世都很不错,倒还真有几个之前没有见过的……诶?”   魏瀚奕挑眉:“是哪几个?莫不是年纪还小,最近刚出现在京城交际圈?”   魏瀚奕为现任礼部尚书家的嫡三子,现年已有十五。   他现在之所以还未定亲,是因为家中之前在忙活着二哥和两位庶姐的婚事,眼见着这三桩婚事全部操持完,他母亲才松出一口气,就拎上已经逍遥了几年的魏瀚奕出来参加赏花宴。   眼见着他母亲那模样,仿似是恨不得能一鼓作气将他亲事定下,赶紧把姑娘娶进门,好再办下一个一般。   魏瀚奕其实心里也是有点怵的。   这样想着,他便顺着周锦程的目光往小溪对岸瞧,逡巡一圈后,目光乍然凝住。   半晌,他回头对周锦程笑:“没想到锦程你眼光不错,那位姑娘确实不错。”   不仅长得漂亮,最重要的是气质出众,周身一股让人舒服的书卷气息,气质清雅,韵味悠长。   周锦程愣了一下,迟疑道:“哪个那个?哦不是,我刚才是好像看到了一个熟人,只不过两年前我见她时才□□岁,现下再见,陡然发觉她好像长大了,应该是十一还是十二来着?”   魏瀚奕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心知应是自己弄错了,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尖:“那咱们说的便不是一个人。”   说罢,他目光又在那位姑娘面上停留了半晌,回身对身后跟着的小厮低语了两句,小厮向溪水对岸瞧了一眼,点头小跑着离开。   周锦程察觉到他的动作,吃惊得很:“怎么?你这么快就有了中意的姑娘?”   魏瀚奕自得地摇摇手中的扇子:“不过是让他去与母亲问问身份罢了,这赏花宴办得一次比一次的无聊,有这功夫,还不如回去读点书自在。”   见好友感觉无趣了,周锦程也有些不好意思:“那咱们便往那边走走,那边好像在玩曲水流觞,看看咱们能不能有幸通过不见面的方式,只从字迹诗文中,觅得一知音。”   魏瀚奕想想,也却无不可,无论怎样,总比在这里干站着赏花强。   另一边,黎川猛看黎川忱要去参加什么劳什子的曲水流觞,拧得眉毛都快打结。   他伸手,当即将人拽住:“大哥,你看你这也已经跟着父亲练了六年多的身手了,不若咱们去我那边,找几个人过过招去。”   黎川忱感觉有些无力,对他重申:“阿猛啊,你大哥我是个文人,根本不愿习武。”   如果不是父亲几年如一日的看着他,他真的宁愿一整天窝在书房中连门都不愿意出。   黎川猛点头:“对对对,大哥你是文人。那我先陪你去玩一会儿曲水流觞,你再陪我去玩掰腕子和对角。”   “我以为,我们完全可以分开走。”   “不不不,大哥你要两方面展示,才能得到更多姑娘的亲睐。”   黎川忱:……   他不想得到姑娘家的亲睐,他只想让哪位姑娘得到他母亲和六巧姑姑的亲睐,这些年的京城八卦听下来,他都已经不大敢娶妻了。 第174章 攀谈   苏满娘今日来赏花宴是怀揣着任务过来的, 家中三个孩子,要寻摸两个合适的姑娘,一位合适的公子。   然而今天的进度, 却是一如既往的不太顺利。   问得最多的, 便是忱哥儿。   忱哥儿即便被昭示了原本的身份, 但他文武双全,学问不差,小小年纪,身上便已有了秀才功名。   但因他原本家族中的亲眷一应皆无,现在也只是黎府养子,所以为他询问的几家姑娘身份均不是很高。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身份不高, 只要其他条件尚可就行。   然而这些人不是被养得畏畏缩缩的三四品官员家中庶女,就是本身脾性就有些嚣张跋扈的嫡女,且不论文学上是否达到了忱哥儿的才女要求,只品性上苏满娘便有些看不上, 更遑论是忱哥儿。   至于猛哥儿,那就更别提了。   会武, 彪悍, 嗓门大!   这三个条件哪一个都不算好找, 更何况是三个一起,也不知道猛哥儿的审美为何会这么奇葩。   一通交谈下来,苏满娘感觉站得有些累了, 略一抬头, 就见不远处站着一位端方的夫人,正往姑娘们玩耍的方向瞧。   苏满娘也跟着她的目光瞧了过去。   仿若一支支含苞待放花骨朵的姑娘们,或在玩曲水流觞, 或在谈论诗文闲聊,还有的则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玩投壶,整一个百花齐放的好景象。   此时,雪姐儿正在与几个姑娘一起,离开了诗文谈论队伍,行至溪边,与公子那边一起玩起来了曲水流觞。   霜姐儿则难得有些活泼,害羞腼腆地排在投壶的队伍中,与几位姑娘一起玩投壶。   苏满娘记得,霜姐儿的投壶水平不错,有时连雪姐儿都赢不了她,也就淡笑了两下,移开目光,在这些人中寻找,可有其他合适的姑娘家。   不得不说,这里面还是很有几位气质、举止、性格都不错的姑娘,只是她方才也隐晦地去与她们的母亲探听过,听说家中两个养子的身份后,都拒绝地比较委婉。   大都是想着黎川忱与黎川猛只为黎府养子,万一之后黎府分家,女儿们嫁过去亲族无靠,会受到苦楚。   但苏满娘想,她们家也算是相处比较和睦的人家,也不知这种她好像有多尖酸刻薄的印象是怎么来的。   但再仔细想想时下姑娘们都想高嫁,公子们都想低娶的习俗,她也表示理解。   毕竟能被她看中的那几家,身家地位都不算低。   敛眉叹息间,苏满娘便察觉有人向她走来。   她缓缓抬头,有些惊奇地发现,正是方才她注意到的那位端庄夫人。   她心下一动,向对方露出温和笑意:“这位夫人,请这边坐。”   端庄夫人举止落落大方,带着丫鬟和婆子走了过来,坐到苏满娘对面的石凳上,与她笑道:“打扰,外子乃礼部尚书,夫家姓魏。”   苏满娘颔首:“外子乃中都尉,姓黎。”   魏夫人观苏满娘神情温和,眉眼疏朗,也跟着眉梢舒展开来:“敢问方才那边那位兰香色裙衫的姑娘,可便是夫人家的那位养女?”   苏满娘眼睫轻颤,轻轻点头:“确实,那是我家的大女儿。”   嘴上说着,心中却已再次叹息。   没错,公子们愿意低娶,所以,以雪姐儿的品性条件,她原本的行情不应该这样差,但是想想她所说的过继条件,苏满娘看向对面的魏夫人,心下迟疑。   之后两人一番深入交谈,果真见到魏夫人面上的笑意淡了,没多久便起身告辞。   苏满娘:……   她看着那边还玩得开心的黎雪,再一次体会到当年母亲想将自己嫁出去、又嫁不出的忧愁。   自身条件是真的不差,只不过有些要求太拖后腿罢了。   *   赏花宴散后没两天,苏满娘接到了辛图城那边沈雅送来的信件。   沈雅信上说,她夫家那边最近升迁,也将调往京城,想来不日将能见面。   苏满娘心下欣喜,却不想今年不知是不是一桩幸运年,好事接连发生。   在接到沈雅那边的信件没多久,她的两位手帕交,宗梦诗和徐萱的信件也都到了。   今年正是吏部官员三年一述职的时候,因之前昭宁帝在京城中的一番官位变动,所以现在原先属于其他几位皇子党派的臣子,很多都被派往了外地,而相应的,许多外地的之前并未参与站队的官员,则被调往了京城。   而恰好,沈雅、宗梦诗和徐萱三人的夫家,在那场皇子混战发生前都没有站过队,都是兢兢业业的保皇派,再加上他们本身能力并不差,如此方能有这番进京的好机缘。   这可是她今年,接到的最好的消息之一。   之后没不久,沈雅三家便相继来了京城。   等到三家安顿好后,并相继来黎府拜访并叙完旧后,苏满娘与黎锐卿和黎母商议过后,最终决定在自家府邸举办了一次诗茶会。   总归她家中现在有三位有待婚娶的孩子,再加上还有三位等着融入京城圈子的朋友,她现在举办一场诗茶会为三人打开在京城的社交圈,也很是应该。   因为并未有举办过这种相亲宴的经验,苏满娘还先去九公主府拜访过,之后才与几位嬷嬷一起,将这场诗茶会一步步地操持举办起来。   黎府的这次诗茶会规模并不算大,起码比不上之前九公主举办的那次赏花会规模,但因为此时黎锐卿已是正三品官员,规模也不容小觑。   黎锐卿知晓她最近在忙些什么,好笑道:“忱哥儿和猛哥儿找不着就算了,到时就让他们之前的大哥智哥儿给找,很不用你这般忙活。”   苏满娘眉梢一挑:“长兄如父?”   “没错,我看他最近也是闲着,有些责任也很该承担起来。”   苏满娘便笑:“哪里有将找媳妇的任务推给同龄人的,瞎说。”   黎锐卿眼瞧着她眼底的欢欣,轻笑着将人揽入怀中:“这不是看不得你最近这样忧心嘛。”   苏满娘也不理他,只是向着门外喊了一声,让丫鬟将桌上这几件裁缝铺子新送来的衣裳给几位少爷送过去,又拎起一件绛紫色的锦纹长袍:“你试试这件,看看怎么样?”   黎锐卿将衣裳抖落起,撇嘴:“整得这么好看,你也不怕到时我太好看,将在场所有小媳妇、小姑娘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哭着喊着往我怀里来。”   虽说两人早在入京之前,黎锐卿便放话出后院不再进人的决定,但这两年随着黎锐卿的官途稳定,又相貌姣好,专情如一,投怀送抱者也不少见。   即便他弃了鲜艳的红色系衣衫,改为喜欢老成的鸦青色,这种现象依旧屡禁不住,谁让他天生便长着一张祸水的脸?!   就这样,他夫人也依旧没有放弃打扮他,可见她是多么的没有危机感。   苏满娘纤手轻轻滑过他的腰侧,温婉笑:“如果你敢的话。”   黎锐卿的腰身不自觉轻颤了一下,他捧着衣衫,看向眼前清丽窈窕的女子,声音喑哑:“用力。”   苏满娘却已经抽回了手,继续整理桌上的首饰:“乖,别闹。”   黎锐卿眯起眼睛,他根本就没闹。   想罢,他将唇贴向苏满娘的耳廓,低声浅哼:“闻筠……”   苏满娘现在已经能老神神在在,毫无动容,抬手将颈窝里的脑袋拍开:“乖,现在忙着,晚上再陪你玩。”   黎锐卿抬头看看天色,估摸着现在距离晚上并未有多长时间,于是弯了弯唇,乖顺地移开身子,心满意足。   他将衣衫试穿过后,确认没有什么可更改的,便又脱下放在一旁:“那你先忙着,我去看看忱哥儿和猛哥儿。”   最近精力实在有些旺盛,他决定先找府上的两个小崽子切磋一番。   在离开寝房前,他的目光扫过最里间的小书房,恍惚间思及他很久之前的构想,目光略过正在认认真真挑拣首饰的苏满娘,唇畔勾出一抹意味深长。   是夜,夏风乍暖,蝉鸣阵阵。   主院里间的小书房中,断断续续传来阵阵男女呜咽声,久久不绝。   三品中都尉黎大人府中将要举办诗茶会,这个消息在京都的女眷圈中逐渐传扬开来。   关于那位黎夫人举办诗茶会的目的,京城的夫人们都心知肚明。   黎府的养子和养女,虽然看情况,应是黎大人奉昭宁帝曾经的命令收养,但是这些孩子们,经过最近一年在京都圈子中的露面,都能看出教养不差。   老大黎川忱去年便已经考中了秀才,现在已经转入国子监求学,年少有为。   老二黎川猛虽说是走得习武的路子,但武艺不差,听闻黎大人原先准备他谋个职位,但他本身更想去边关磨砺一番。   养女黎雪更是诗文才情无一不差,被多少人都称赞过。   最重要的是,黎府中的这两位养子均允文允武,只除了原本身上上已经并无亲族,于黎府只是养子,将来恐怕分不到多少财产,其他的并不差什么。   礼部尚书魏大人府上,魏瀚奕听闻母亲的转述,并不以为意:“不过是为她原本家族过继一个子嗣,留下一脉香火罢了,这个要求有何紧要。”   魏夫人却摆手不同意:“这好好的一大家子,突然整出一个外姓的生活在一起,你现在还小,不知道。”   “等将来真到那时候,整不得孩子还得怨你,闹得一大家子不合。凭什么他被过继出去,而不是别人,何苦?!”   “那姑娘虽说也不错,但黎府于她毕竟是养父母家,亲缘关系可能都没有庶女亲近。之后万一你们小两口遇到困难,黎府也不一定能为她给你帮上忙。”   “我儿这般优秀,娘完全可以给你找一个更好的。”   魏瀚奕眉梢轻拧,脑海中那位清雅少女的倩影再次一晃而过。   他虽说还想辩解,但到底对黎雪只有一面之缘,并未有太深感情,也犯不着为她与母亲不合,最终只能叹息一声,就此作罢。   只是想着之前在九公主府上曲水流觞时得到的诗文,也不知周锦程为他打探清楚,那位留下诗文姑娘的名讳了没。   等到黎府的诗茶会召开时,魏瀚奕与好兄弟周锦程一起登门赴宴。   在赴宴之前,魏夫人耳提面命让他再看看有没有其他中意的姑娘,若是没有,那她便为他定下了。   魏瀚奕对此并无意见,他几个嫂子都是母亲亲自挑选出来的,嫂子们进门后相处下来,都是贤惠知礼,落落大方,可见母亲的眼光并不差。 第175章 诗茶   给门房递上请帖, 一行人进入黎府。   黎府对比之前的九公主府,肯定精致不足,华美不够, 但因为黎府主人的偏好, 整体风格比较疏朗大气, 细节布置处又不失温馨,身处其中, 不知觉间便能放松身心。   魏瀚奕见周锦程眉宇稍松, 不由笑道:“这黎府夫人看来也是个伶俐人。”   之前坊间传闻说, 黎夫人只是小门小户教养出来的,不过是因幼时与黎大人有救命之恩,这才得以嫁入黎府, 看来其中大多都是酸话和嫉妒之语。   周锦程颔首, 思及一事,突然转头对他打趣道:“对了, 你上次拖我打听的事,我给你打听清楚了。当初你手中那首诗文的作者,便是这黎府上的养女。你想想,这是不是便是缘分?”   魏瀚奕一怔:“竟然是她?”   周锦程没有察觉他的心绪, 漫不经心点头:“没错。都说黎府大姑娘颇有才名,原先还觉得传言夸大,现在看来,盛名非虚。”   说罢, 他目光便不由往女眷姑娘们所在的方向瞧去。   三年前, 他因在家中被一群掐尖好强的姐妹们烦扰,去参加赏花会时,在一处假山下瞧见了捂着脸哭泣的小姑娘, 他当时本着玩笑和逗她开心的心思,赠予了对方一枚翡翠蛐蛐。   当时他还想着,这般娇弱的小姑娘,与家中的姐妹们很是不同,如果日后他父王得登大宝,他或许还能将这位娇娇怯怯的小姑娘迎回府做个侧室之流。   彼时他想着,自己届时指不定已经是太子,对于这想法很是理所当然。   却不想风水轮流转,三年之后,他落魄了,黎府崛起了。   曾经那位在他心中或许能够施舍一个侧室之位的小丫头,已经足以成为他的正妻。   虽说看年龄,小姑娘年龄还小,但以他现在的情况,便是多等几年又何妨?!   总归他感觉,再等上几年,他也寻不到合适的高门贵女。   想要攀上他这门的,大都是些破落户。   现在他落魄,她生母早亡,或许……也不是没有可能。   *   黎川猛从今早起来后就很激动。   他之前还在犹豫,应该怎样将自己的心思与母亲言说,没想到没多久,就听闻童家大人调职进了京,升任五品大理正。   他今天就偷偷看看当年气势爽利的小姑娘现在是何模样,相中之后就马上让母亲去提亲。   如果对方嫌弃他也不要紧,左右小姑娘现在年龄还小呢,他马上就能准备出发,去边关混上一发军功再回来重新商议。   黎川猛越想就越激动,想到最后,干脆激动得满面通红。   黎川忱:……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默默移开视线,这种莫名的亢奋表情,真是有些辣眼。   沈雅家有三个孩子,其中的大儿子现年也有十三,这次也来参加了赏花宴,剩下的便是大女儿童婳,今年十一,过来与黎府的两个养女来联络联络感情。   宗梦诗家和徐萱家的孩子年龄都还不算大,未满十岁,这次便未带来,两人只是单纯来进入一下京都的后宅夫人圈子。   苏满娘与三人聊了一会儿后,便亲自带着她们几人到她比较相熟的几位夫人面前,将她们引荐了过去。   三人本身脾性便不错,学问才学更是其中翘楚,没过多久便与几位夫人谈到了一处。   童婳被婆子引到了黎霜和黎雪处。   几年未见,曾经眉眼如画的小姑娘已经长开了眉眼,变得凌厉且冷艳,她见到黎霜和黎雪后,眼底闪过一丝惊艳,之后展露出喜悦笑意。   仿若冰雪初融,和风拂面,早早拉着黎川忱一起躲在花丛后,等着童婳出现的黎川猛,感觉自己的小心脏都要窜出了胸口。   他紧紧抓住黎川忱的手,屏住呼吸低声急道:“看到了没,看到了没,那个一定是婳婳。”   黎川忱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半晌又神色莫名地看向身边肌肉健硕的蠢弟弟,抽了抽嘴角:“原来你喜欢那种类型的。”   “怎么样怎么样?”   “好看是好看,但人家小姑娘浑身一股文雅清冷的书卷气,你确定她能看上你这个武夫?”   说到这里,黎川猛就不满意了:“武夫怎么了,武夫吃你家大米了啊。再说,不试试怎么知道,我感觉,可能还差不多。”   毕竟他不仅会爬树,还会打架耍刀舞棒掏鸟蛋,小姑娘为什么不能喜欢他?!   黎川忱头疼地抚额:“既然你喜欢这种的,为什么要和母亲说,你喜欢会武、彪悍、嗓门大的,你知道你列出来的这三个条件,让母亲给你相看姑娘相看得有多辛苦吗?”   黎川猛:……   他眨眨眼,有些心虚地咽了咽唾沫:“我、我也没说错,婳婳就是会武、彪悍、嗓门大。”   黎川忱深呼吸一口气,他现在都快被他这标准给气死,更遑论是母亲。   “你就等着挨骂吧,我可救不了你。”   黎川猛:……   童婳今日与这几年一直书信联络的朋友相遇,心情很是不错,不知不觉的,茶水便喝得有些多。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与两位朋友知会了一声,便由一位黎府的丫鬟带领,中途离席前去更衣。   还没等走到地方呢,就见前方树丛中猛然窜出来一个肌肉结实、满脸通红的少年,对方三两步走到他面前,一脸羞涩:“这位姑娘,我……”   童婳柳眉倒竖,袖间霍地甩出一道鞭影,斥道:“滚开!”   黎川猛身子一个急闪,躲过鞭影,感受着那鞭子挥到地上时的力道,他眼中欣赏之色更浓,抬头刚想说些什么,就见到童婳已经麻利地将鞭子重新缠回手腕,步履优雅地离开了。   离开了!   黎川猛:……   在不远处被他指使着望风的黎川忱,远远看黎川猛那一副蒙圈的傻样,再也忍不住地捧腹大笑起来。   黎府这次的品茶宴,举办得相当尽心。   就连茶水,也是景川智特地提供的今年蜀地刚刚采摘下来的新茶。   作为主人家,苏满娘没有偷闲的时间,全程都或陪在女眷们的席间,或见见现在年轻的小姑娘,几乎没有偷闲的时候。   在女眷们的活动区域边缘,一位举止端庄的中年妇人站在一棵苍翠的柳树下,远远地看向年轻姑娘们玩耍交谈的方向。   她看着上首位置始终从容优雅、言笑晏晏的清雅少女,眼底闪过一丝怅惘的怀念。   又在原地驻足观看了半晌,她才恋恋不舍地转身,在黎府丫鬟的带领下,行至苏满娘所在的席间。   眼见这女眷这边的交谈告一段落,她上前一步,先与苏满娘见了一礼,温和笑道:“黎夫人可能并不认得我,我夫君今年刚被调来京城,接任的是京都府尹一职,夫家姓胡。”   苏满娘眸光微闪,迅速将这人与六巧最近说的八卦传闻对上号,笑吟吟地起身还了一礼:“胡夫人,您好。”   “不知黎夫人现在可曾方便,请允我些时间,咱们单独谈上一番。”   客人的要求算不上过分,苏满娘自无不可。   等两人行至僻静处,胡夫人才道出来意。   原她是黎雪母亲曾经的闺中密友。   八.九年前,京城这边的废太子一案牵连甚广,废掉了不少名门大族,其中便有黎雪曾经的家族,原礼部尚书府上。   当年胡夫人听闻消息时,也曾想要出手寻找,但因为胡家老太太的强硬阻止,最终未能成行。   后来,等胡家老太太丧了,她再想要寻找时,所有的消息却已消失得干干净净。   两年前,昭宁帝登基为帝,之后给黎府先后下了五道圣旨,其中一道是过继,三道是给府上三位养子养女,也便是曾经的功臣遗孤赐封,剩下一道是给黎大人的封赏。   那个时候,她才知晓,曾经的手帕交并不是血脉全无,而是尚留有一丝血脉在人间。   这次有幸来到京城黎府,她便想询问一下苏满娘,黎雪是否有定亲。   若是没有定亲,看看他家幼子如何?   苏满娘唇瓣微抿。   新任京都府尹家的幼子自然是好的,她之前听六巧说起过的今年京城中的新增才子,这位小公子便名列其中。   见苏满娘犹豫,这位胡夫人又急切地补充:“我与她娘珊榕是手帕交,雪姐儿如果嫁入我胡家,我肯定会护着她,不许任何人欺辱她的,黎夫人尽可放心。”   苏满娘轻轻颔首,对此却没有置喙。   左右无论这位胡夫人说得多么漂亮,她私下里都会让黎锐卿再查证一番。   “我理解夫人的关切之意,夫人不用着急。”苏满娘柔声安抚,“不知夫人家的幼子是哪一位,我可能见见?”   胡夫人忙不迭颔首,忙让身后丫鬟去花园深处叫人。   没过多时,一位身姿笔挺的少年公子便被引了过来。   那公子眉宇温和俊雅,举止矜贵有度,甫一出现,便吸引了女眷这边的视线。   等到众人看到他是向此间主人黎夫人走去时,心中都不由思及黎府中适龄的养女黎雪,明白了用意。   曾经也心动想要为家中儿子聘娶黎雪的几位夫人不由心中叹息。   这黎雪的品性姿容是当真不差,只那要求过继子嗣一项,有些愁人。   有些人是她们自己感觉还尚可,但府中的老人或者夫君不同意,弄到最后只能作罢,另行相看。   现下看到黎夫人接见了这样一位年轻公子,哪怕众人面上不在意,眼角余光也不由多关注了几分。   另一边,魏瀚奕自从知晓了上次在九公主府上曲水流觞中得到的诗文,竟是黎雪所做之后,便有些神思不属。   终于在又一次走神后,他不由放下手中茶盏,抬脚向姑娘们行诗作画的地点走去。   那里,清丽端庄的少女正手执一杆毛笔,与几位小姐一起对着院落间的一丛芍药作画。   虽离得有些远,但只观其微微抿着唇的动作,却能够想象得出,此时能被她落于笔下的,会是怎样一幅脱俗好画。   魏瀚奕心间微动了两下,有些心动,又有些失落。   之前放下的心思此刻又被重新拾起,他想着自己今晚回去后,该以怎样的理由去说服母亲。   为曾经的家中过继子嗣,尤其成家已经断了血脉,此事本就无可厚非,这恰恰证明黎雪姑娘的重情重义。   刚将腹稿打到这里,魏瀚奕便见到一位小丫鬟从远处小碎步快跑过来,行至黎雪身后,对她轻声低语了两句。   少女面上明显露出些可爱的惊讶,但还是将毛笔放下,与周围几位姑娘含笑知会了一声,便起身随着那位丫鬟离开。   魏瀚奕皱了皱眉,心间莫名生出些不好的预感,他回头询问身后的小厮:“你可能询问到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黎雪这行进路线,明显是往后宅女眷夫人们的方向行走。   也不知是哪家夫人想要见她,他甚至现在有些后悔,之前放弃地太过轻易。   这万一被人捷足先登……   小厮想了想,笑着答道:“后面小的肯定是进不去的,不过小的可以让人去唤夫人身边的芙蓉姐姐出来询问看看。”   魏瀚奕颔首,半晌又叮嘱了一句:“你让芙蓉转告母亲,如果可以,我还是想的,让母亲再考虑一下。”   小厮连忙点头,向着后院二门急速行去。   魏瀚奕站在原地,心中先是有些欣喜,之后又是一阵心虚。   也不知晓,以母亲的脾气是否会将他的话当真,再或者,干脆认为他在无理取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禾。ye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6章 世兄   后院中, 魏夫人听到芙蓉转达的魏瀚奕的话,果真以为他是在无理取闹。   早晨还答应得好好的,让她全权决定, 现在又改了主意, 哪里来的那么多能朝令夕改的美事。   而且最重要的是, 魏夫人又抬眼看向不远处黎夫人跟前的一双俏丽小儿女,她私心里觉得, 黎雪的终身怕是要定了, 她那儿子用不了多久就能完全死心了。   这样想着, 她便只专心地与身边另外一位夫人攀谈,不时地夸赞对方女儿几句。   等黎雪和胡萧离开后,胡夫人再次看向苏满娘。   苏满娘有些犹豫, 在抛却还未查证过胡家这一点之外, 只单看胡家的这位小公子,确实能够感知到他性格不错, 五官俊美,最重要的是,虽然今年才刚刚十六,但已然是少年举人, 颇具才华。   要知晓,就连她家中的忱哥儿,也是去年刚刚考中的秀才。   当然,这其中也有他之前在外流落了几年, 被黎府收养后, 很多知识又重新学了一遍的缘故。   但即便这般,这也不能否认这位胡家小公子的优秀。   这般人选,即便是她也有些心动了。   半晌, 苏满娘抬头对上胡夫人的期盼目光,还是轻声将黎雪的要求说了出来。   说完后,她见这位胡夫人没有太大反应,先是松出一口气,后心又跟着提了起。   “嗐,我还以为是怎样呢,”胡夫人摆手,“不过是这事儿,我允了,没问题。”   “本身我那手帕交家中也只剩下她这一支骨血,雪姐儿为成家过继一点子血脉,我那手帕交最后也能算是后继有人,得人祭祀,这我又怎么可能会有不同意呢。”   苏满娘眉眼舒展:“既如此,那剩下的,我还需与家中外子商量一番。”   如果调查情况确实并无不妥,那这于雪姐儿而言,确实是一个好姻缘。   胡夫人听出她的言外之意,面上神情也松快了许多,连声道好。   另一边,胡萧将黎雪送至姑娘们的行诗品茶处,对她略一行礼:“妹妹先进去吧,小心着些。”   黎雪轻轻颔首,应了一声。   在临行前,她又忍不住好奇地抬头看向对方,不期然地,便对上一双盈满温和笑意的乌黑眼瞳。   她的心跳蓦然一顿,而后故作无事地向对方行了一礼,清声开口:“世兄告辞。”   之后便提起裙摆,带着丫鬟向着回廊深处行去。   胡萧站在原地,回忆着方才小姑娘眼底瞬间闪过的惊慌,眼底笑意逐渐放大。   这位母亲将他婚事硬生生压了两年,也要来京城来见的姑娘,确实一如母亲描述中那般美好。   再一次的,他在心中对自己的母亲感激起来。   如果说这一边,胡萧的心情是美好而疏朗的,那么另一边,魏瀚奕和周锦程的心情便是晦涩和糟糕的。   魏瀚奕那边自是不用说,虽说现下心上的姑娘并未定亲,但仅凭黎夫人将她叫过去,与另外一位公子见面的举动,就能够知晓,黎夫人必是已经心动的。   “那位公子是谁?”   “回公子,是新任京城府尹家的嫡幼子,胡萧胡公子。”   魏瀚奕沉下眼帘:“刚来京城的吗?走,我们去会会他。”   他就不信,如果他能在诗文方面将他打败,黎夫人还会对他印象颇佳?!   周锦程则转悠了许多地点,就在他已经有些丧气时,终于在一处花丛拐角,“偶遇”到了那位好容易堵到的小丫头。   他面上忙挂上温和的笑意:“黎姑娘,你可记得在下?”   黎霜刚刚去更衣回来,便见到面前拦路的年轻公子,有些陌生,又似有些脸熟。   事情已经过去了两三年,按理说,她已经不大能想起来。   但是,她当时因为将对方拿出来当挡箭牌,之后不仅得知了自己的身世,还被狂怒地父亲给掐住脖子威胁了一通,最后更是在屋内关了将近半年的禁闭,想要完全忘记还挺难的。   因此,黎霜只是稍微回忆了一番,就将周锦程与记忆中的少年公子对上了号。   在将人回忆过来的第一瞬间,黎霜就面色惊惶地往后一跳。   “你你你……”   周锦程有些诧异对方的反应,但也没有多想:“现在周锦程,是三王府中的世……”   然而黎霜根本连听他说完的胆子都无,带上丫鬟转头就跑,边跑边还颤音惊呼:“妈呀!”   真是太吓人了。   她好像又被吓到有些尿急,不若再回去更一回衣!   周锦程:……   虽然他很喜欢她战战兢兢得仿若小兔子一般的模样,但是这个时候,难道不是应该害羞吗?   *   这一日,黎府举办的诗茶顺利结束,等苏满娘送走最后一波客人,才有些疲惫地瘫软在软榻上,被彩霞一下又一下的按摩着有些酸疼的身子。   主院外,黎雪想了想,还是没有进去拜见母亲。   如果这件婚事能够成,她想,母亲最后肯定会与她说一声,即便不成,母亲也会告知她理由。   因此,她的脚步便只在主院外驻足了一番,请了一位婆子帮她转达了问安之意,便带着丫鬟向清芷院回转。   在路过清芷院西厢房外时,黎雪恍惚听闻厢房中又传来熟悉的嘤嘤嘤哭泣声。   她有些迟疑,脚下一转,便又转了过去,经过丫鬟通传后,缓步踏入黎霜的闺房。   屏风后,她看着黎霜整个人像是受了惊的小耗子一般,整个儿人都埋在被褥中,嘤嘤嘤地哭泣,神色一厉:“霜妹妹,你是怎么了?可是今日受了谁欺负。”   床上的一坨被子晃了晃,黎雪猜测她这应是在摇头。   黎霜面色一松,疑惑询问:“那你这是怎么了?”   “嘤,我这就是被吓坏了,好、好容易客人都走了,赶紧将泪水放出来,等我哭、哭完就没事儿,呜呜呜……”   黎雪:……   这个理由很新奇,她表示有些不能理解。   作为主人家,陪陪院子里的年轻姑娘们一起玩耍,就会被吓成这样吗?   她有些好笑地隔着被子拍了拍她:“你胆子这般小,以后怎么做当家主母?”   被子又左右晃了晃:“我、我胆子不小,就是喜欢哭,真的一、一点儿也不小,呜呜呜……”   差点可没吓死她!   *   等黎锐卿在前院送完今日府中的男客,回到主院后,就看到已然沉沉睡在软榻上的苏满娘。   在她身旁,策哥儿和霖姐儿正一人手中拿着一只大扇子,慢悠悠地给她摇着风。   两个小人儿身后,两人的奶娘和丫鬟正蹲在一旁,看着他们有些累了,就想要将扇子拿下,却被两个小人儿固执地摆手给否了。   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黎锐卿到来。   见到黎锐卿,丫鬟们纷纷悄无声息行礼,策哥儿和霖姐儿则眼睛一亮,一把丢开扇子,欢笑着向他扑了过去。   “爹爹。”   “爹爹。”   两个小人儿一人一边,各自抱住黎锐卿一只腿,仰着头睁着双与他和苏满娘极为相似的眼睛,兴奋地看着他。   黎锐卿向两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俯身将两人抱起,转身去了主寝旁边的侧屋。   那里,两位奶娘正用布老虎逗弄着刚刚睡醒的霓姐儿。   两个小家伙看到软榻上圆嘟嘟的正在努力蹬腿儿乱爬的霓姐儿,欢快道:“霓姐儿好笨,爬得这慢。”   “你看她挪了半天,才挪动了那么一丁点儿距离。”   “我们来帮帮她。”   “爬这件事我可拿手了。”   ……   两个小人儿在黎锐卿怀中挣扎地要下去,要去霓姐儿的榻上。   黎锐卿给两人将鞋子脱下,道:“你们两个以前学爬时,可没有我们霓姐儿利索。我记得当初策哥儿学爬时,脸都涨红了,都挪不动身子。霖姐儿稍微好一些,但开始学爬的时间比霓姐儿要晚上半个多月。”   策哥儿和霖姐儿两人一齐扭脸看向黎锐卿,异口同声道:“胡说!”   黎锐卿嗤笑一声,给两人一个挑衅的讥讽眼神:“你们知道的,作为你们的父亲,我从来不说谎话。”   策哥儿和霖姐儿面面相觑。   策哥儿开口道:“那都已经是老黄历了。”   “对!老黄历!”   “父亲你说的我们完全没有印象,所以不算不算。”   霖姐儿跟着点头:“对!不算不算。我我觉得我们要重视当下,所以……”   黎锐卿挑眉:“所以?”   “所以,我们再重新比一次。”   “不比别的,免得霓姐儿说我们以大欺小,就比掰腕子。”   “这个约定永远有效,等她长到多大都行。”   并没有遗传到苏满娘天生大力的霓姐儿终于爬累了,半趴在榻上,歪头看向两个哥哥姐姐,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黎锐卿:“不能耍赖,换点别的……”   等黎锐卿再次回去时,苏满娘已经醒了。   这种诗茶会,自己主办和作为客人去参加,其中的劳累度根本是两个层次。   最重要的是,作为京城中的三品命妇,苏满娘暂时还没有九公主那般的底气,自己举办赏花宴,却转头将一切留给几个嬷嬷和姐妹打理,她自己抱着小霖姐儿去后院逗趣、睡午觉。   苏满娘这次因为惦记着家中三位养子养女的婚事,可谓是严严谨谨的将这场诗茶会跟到了最后。   见到黎锐卿进来,她缓缓起身,将身上盖着的小薄被取下,慵懒道:“玉清。”   “可是对他们的婚事有了眉目?”   苏满娘伸出一根手指:“有两个姑娘,我还想再看看,但雪姐儿的亲事却是有了些眉目,还需夫君帮我查查。”   黎锐卿闻言来了点兴致,他搬了个绣墩坐在苏满娘对面,询问:“你说说看。”   苏满娘便将今日发生的事与黎锐卿说了一遍,说到最后,她又总结道:“哪怕不是看这背后的关系,那个小公子也是真的优秀。你看我家大弟和二弟考中举人时已经多大,他考中举人时年龄才多大。”   对于这位新到任的京兆尹,黎锐卿也有些印象:“那位胡大人为人还算方正,家风也还不错。至于其他的,你先不要急着应下来,我让人去他们之前任职的地方详查一下,事关雪姐儿未来的亲事,稍微麻烦些也无妨。”   “那就麻烦玉清了。”   “不麻烦,今日闻筠才是真的辛苦。”   晚膳间,因为年龄还小,迄今还没有搬出主院的三个小娃娃都上了桌。   策哥儿和霖姐儿已经可以用勺子慢腾腾地往嘴里送,霓姐儿却是被奶娘直接抱着喂糊糊。   黎锐卿看着身边的娇妻幼子,眉眼微扬,展露出些许幸福的弧度。   小半月后,黎锐卿收到了京兆尹胡大人的调查讯息,他在书房中将手中的资料反复看了两遍,当夜回到主院后,见资料递给苏满娘。   等她看完,黎锐卿轻笑开口:“为人还算不错,坦荡正直无污点,这门亲可结。”   于是,当魏瀚奕还在给他娘敲边鼓,说服他娘与黎府结下这门亲时,就听闻黎府的养女已经和京兆尹的嫡幼子定下了亲事。   魏瀚奕有些无力地坐在宽背椅上,怔怔的发着呆。   魏夫人看他着那丧气的表情,很是不满:“你那都是什么表情,不过就是一个只见过两次的姑娘,这还没进门呢,就能为她给我甩脸子,这以后等进门还能得了?!”   在魏夫人身后,她亲自相看回来的两位儿媳妇正一个端茶的端茶,一个顺背的顺背,看样子,对此颇为赞同。   魏瀚奕默默垂下了眉眼,恭恭敬敬地和与魏夫人行了一个礼,之后也不再说什么,便转身离开。 第177章 完结   深秋时节, 在黎府中霓姐儿的周岁宴举办过后没多久,皇宫中晴妃皇长子的周岁宴也到了。   这一次,黎府和苏府全员受邀入宫。   在席位间, 当今皇后的庶妹不知怎地, 全程主动与黎雪为难, 处处寻她麻烦。   从作诗、聊天,到最后的化解尴尬, 连给黎雪设下三个局, 均被黎雪轻而易举化解。   女眷夫人们看向黎雪的目光纷纷投以赞赏, 魏夫人看向全程从容,举重若轻控制住局面的黎雪,面色僵了僵, 询问身边夫人:“那位黎府的姑娘是怎么得罪了邹丞相家的庶女?”   旁边夫人向她挤眉弄眼, 小声道:“听说邹家姑娘原本是相中了京兆尹家的嫡幼子的,那胡家的小公子年纪不大, 长得却好,身上还早早有了举人的功名,本就是各府良配的人选。”   “结果邹丞相那边派人往胡家递话,胡家没有应, 没过多久,就传出黎家养女与胡家公子定亲的消息,你说邹家的小姑娘她气不气。”   魏夫人不自然点头。   确实该气。   那可是邹丞相家的庶女啊,现在邹丞相家地位超然, 已是大周朝的国丈, 就这样胡家都拒绝了与对方结亲,而选择了黎府养女。   若是往常,她还可能会感慨一番, 胡家人的脑子是不是不好使。   但在今日,她看着那位黎家的养女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了邹家庶女几次三番设下的陷阱,这种心思又有些淡了。   或许当真是她对她心存太多偏见了吧。   苏父在经过这三年的正六品太常寺主簿任职之后,现在也往前进了一步,擢升至从五品郎中。   原本这在京城中,只是一个算不上多高的官职,但由于他有一个正三品大员的女婿,还有一个在宫中颇为受宠的妹妹,所以平时即便在官场,都没人会故意与他麻烦,一般稍有眼力劲儿的,都待他颇为和气。   在这场宫宴中,苏家人和苏满娘终于得以见到了自从三年前花灯节后,就再也未曾见过的苏婉婉。   如果说,最开始黎家那接连四道圣旨下去,苏家人和苏满娘还不能很理解其中契机,那么,等到苏婉婉的册封旨意,与黎锐卿的提位旨意相继下达,众人便都大概明了了其中缘由。   这些年,苏满娘时常忧心苏婉婉在宫中过得会不会不好,受了委屈会不会无人诉说,还后悔当初在花灯节时,给小姑姑塞的银票太少。   圣旨发下来后,因为苏满娘孕期尚浅,不好随意走动,她还央求黎锐卿亲自去了趟苏家。   虽说只是嫔位,但两家还是竭尽全力为苏婉婉补了一份“嫁妆”。   黎锐卿亲向昭宁帝去讨要了恩典,允许苏家人送进宫去两箱东西。   一得昭宁帝应允,两家人便比量着箱子尺寸的大小,全给凑了些银票、金银锞子、以及首饰等物,将这两箱的空间给压得满满当当。   直让前来抬箱子的小太监,差点走不动路。   只东西送进宫后,苏婉婉便已是帝王妃嫔,她们短时间内想要再见却是难了。   因为这,苏母和苏满娘回去后,还小病了一场。   却未想到,时隔了两年,她们竟又有了见面的机会。   在小宫女的引领下,一行人顺利进入了晴桓宫。   殿中正堂,苏婉婉穿着一身轻软的樱红银罗绡纱宫裙,头顶的云近香髻上斜插着支镏金点翠步摇,对比之前,多出一身贵气与优雅。   此时,她正眉眼弯弯地逗着奶嬷嬷怀中的小男孩。   小男孩儿小脸圆圆的,脸颊边一边有一个浅浅的酒窝,看起来颇为可爱讨喜。   听到宫女来报,她连忙起身,想要先迎上去,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停下脚步。   她看着厅中按照规矩给她行礼的嫂子、侄女和侄媳妇,眼底泪光闪烁。直到几人行完礼后,才轻道:“快请起。”   之后便再也忍不住,投入苏母的怀中。   “嫂子。”   苏母有些心疼的揉着她的发髻:“婉婉别哭,你现在可是宫里的妃嫔主子,你在这里哭泣,对你不好。”   苏婉婉连连摇头:“无碍的,我这只是喜极而泣,谁也不会说什么。”   言罢,苏婉婉便将厅内其他人都挥退出来,只留下那位抱着小皇子的奶嬷嬷,道:“嫂子快看,这便是晟儿,晟儿,这便是舅母,可要好好记住脸。”   小皇子认真地歪头瞅了瞅苏母,和厅中其他几人,咯咯咯地笑起来。   随着小皇子无邪的笑音,苏母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她取出帕子,擦拭了下眼角,小心地将小皇子抱过,惊喜道:“刚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小皇子两颊边的酒窝,竟然与婉婉你的一般无二。”   苏婉婉也跟着笑:“他也就这两颊边的酒窝长得像我,其他地方,可没看出与我有半分相似。”   “哪有哪有,”苏母只觉得这孩子怎么瞧怎么心喜,“我看着小皇子的眉眼也与你很是相像着呢。”   “是吗?”苏婉婉有些怀疑,“他这眉眼我看着几乎都是照着他父亲扒下来的,哪里长得像我,嫂子你可不能唬人。”   “不唬人,不唬人。现在不过是孩子还小,没有长开,像得不明显,等长大了你再看?!你小时候就是嫂子带过来的,嫂子还能骗你?!你小时候的眉眼也长这样。”   听得这话,苏婉婉也不由开心起来:“那感情好,我就希望他照着我一个模子扒下来,我长得多讨喜啊。”   “又调皮,”苏母伸出手指点了她一下,“当今圣上英武不凡,与圣上相似才是更好看的。”   苏婉婉嘟了嘟嘴巴,见苏母眼含担忧,又马上灿然甜笑起来:“没错,嫂子说得没错,圣上是最好看的。”   冯欣玉和任研站在苏母身后,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三年前那次花灯节,苏家人要去与小姑姑见面,当时因为任研已经接近临盆,冯欣玉也有了七八个月身孕,不好去花街中人挤人,两人便没有前去。   今天,是两人与苏家小姑姑的第一次见面。   一番观察下来,两人发现,她们的小姑姑真的是一个很爱笑的女子,说起倒霉的事情在笑,说起高兴的事在笑,好像生活中,便没有什么值得她伤心失望的事情。   怪不得圣上会为她独赐“晴”这个封号,还将此间宫殿名改为“晴桓宫”。   她确实有一种能让人的心情不知不觉明媚起来的独特魅力。   宫妃能够与家人见面的时间很短,前后感觉并未过去多长时间,半个多时辰便过去了。   他们过来时,已经是参加过宴席后的午后,之后还要赶着宫门下匙前离宫,所剩的时间已是不多。   眼见离别在即,苏婉婉又忍不住伤怀起来。   她让宫人将为几人准备的礼物呈上来,又亲手给两位侄媳妇送出见面礼。   冯欣玉和任研连忙推辞,苏母也道:“婉婉你在宫中,我们也帮不上忙,这些东西你便自留着。咱们家现在啊,什么都不缺,啊?”   苏婉婉却亲密地挽着苏母胳膊道:“嫂子,我这里也不缺什么,有你们当初给我送进宫里那沉甸甸两大箱子东西,我现在可富有着呢。”   苏母还想推辞,却被苏满娘拍了拍手,笑语道:“总归是小姑姑给侄媳妇的见面礼,娘你再推辞,小姑姑该伤心了。”   一见苏满娘那难得一见的俏皮打趣表情,苏婉婉连故作个伤心的表情都没能够,捂着肚子便眉不见眼地笑了起来。   苏家人离开没多久,昭宁帝来到了晴桓宫。   “心情可是舒畅了?”他将苏婉婉揽入怀中。   苏婉婉攥着手中苏母亲手绣的帕子,笑得眉不见眼:“舒畅!舒畅!多谢琥诚。”   周攸彦神态稍松:“舒畅就好。”   当初康元帝给他下的那份绝嗣丹药,他是真真切切地吃下去过,虽然事后催吐过,却到底是对身体造成了些影响。   原以为,自己此生恐怕无缘子嗣,这才将没有对剩下几个兄弟斩尽杀绝,却不想,竟是在绝处逢生时,由他的婉婉给了希望。   周攸彦看着苏婉婉步态轻松地走到小皇子身边,调皮地做着鬼脸,逗弄得他的皇长子咯咯直笑,不由好笑:“都是孩子的娘了,还这样小孩子心性。”   嘴上说着嫌弃的话,面上却满意到不得了。   苏婉婉只当自己没听到,反正如果她哪天表现得文文静静地,他肯定是第一个着急,探问她今日为何心情不好。   “今儿个高兴,琥诚,我们晚膳点道醉鸭吧。”   她倒是也想点,但是制作这道醉鸭特别费事,需要用的鸭子也有特别的讲究,只能出现在皇帝的菜谱中。   因此,她每次想吃时,都得和周攸彦耍乖卖巧。   昭宁帝眸光一深,他不自觉地舔了舔唇瓣,轻笑颔首:“可!朕允了。”   是夜,晴桓宫中震颤半宿的床榻终于恢复安静,昭宁帝将面颊醉红的迷蒙女子揽入怀中,粗糙地指尖轻抚过她眼角无意识流出的泪水,恍惚间,似乎又看到两年前做出放弃出宫、接受他册封决定的苏婉婉,哭得梨花带雨,无声无息。   “婉婉,你现在幸福吗?”他低声在她耳畔询问。   迷蒙的女子似醒非醒,睡梦中随意哼出一个短暂的音节。   虽音节尙短,却让昭宁帝欣喜若狂。   “好婉婉……”   “真乖……”   虽圆月高悬,是夜已深,但对于晴桓宫中的二人而言,却是刚刚开始。   坤宁宫中,一身雍容富贵的皇后娘娘正拿着手中的一张药方怔怔发呆。   “娘娘。”她身边的婢女见她神色不对,出声询问。   邹靖淑恍然回神,她又垂首看了眼手中的药方与注解,优雅起身,将药方放到烛火下点燃,丢到笔洗筒中。   “无事。”   既然是皇上的身体有问题,而不是她的,那她也就不用再折腾自己。   而且,邹靖淑突然展颜笑道,“让女人与孩子喜欢我,可比让皇上喜欢我容易多了。”   昭宁帝那就是个油盐不进的棒槌,还是晴桓宫的小酒窝,更讨人喜爱。   *   新的一年过去没多久,一出了正月,黎川猛也不知受到了什么刺激,在与黎锐卿谈论过后,便背上行囊,前往了边关。   苏满娘知晓时,事情已经成为了定局。   她伸手大力掐到黎锐卿的腰上:“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提前和我说?”   黎锐卿感动地摩挲着她的手,激动地眼眶都红了:“因为他知晓,说了以后,你肯定会阻止。”   苏满娘:……   她当然会阻止,明明黎锐卿都已经说过,等黎川猛满了十五岁以后,便给他在宫中安插一个侍卫职位,虽然一开始品阶会不怎么高,但怎么也比去边关流血和人拼命强!   “如果他来问我,我肯定会与他说,连掰腕子都掰不过我的人,谁给他的胆子去边关?!”   黎锐卿欣然颔首:“所以他跑了。”   苏满娘:……   “他知晓你会生气,这是他留给你的信,听他的意思是说,让你帮他看住了他未来的媳妇,别被别人提前订走了。”   苏满娘有些诧异,更有些惊喜:“他有相中的姑娘?怎么不早说,这样我现在便只需给忱哥儿挑选姑娘就好了,省得我到处按照他那奇葩的标准的划拉……”   然后话语便戛然而止。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信笺上的名字,又回忆着黎川猛之前与她定下的标准。   想想黎川猛曾经对未来妻子的要求是什么,会武,彪悍,嗓门大!   结果他在信上写的是什么,写的是婳婳!   “得亏猛哥儿现在没站在我面前,否则我肯定将这封信拍在他脑门上!婳婳那是会武、彪悍、嗓门大吗?”苏满娘差点要被他这两套标准给气笑了。   婳婳那是多标致文静的一个小姑娘,照着黎川猛之前给她的标准,她划拉一辈子,也划拉不到童婳的头上。   黎锐卿忙给苏满娘顺气:“那就是个没有文采的,惯常话都不会说,闻筠你不要与他生气,最后气到自己。”   苏满娘还犹在气愤:“这件事忱哥儿肯定也知情,你们就瞒着我。”   黎锐卿突然俯身,在她耳畔轻笑:“其实,那小子现在还没有跑远,我让人偷偷扣下了他的路引,他估计今晚还得回来拿,闻筠你若是还生气,咱们就顺势将人扣下,再教训一顿。”   苏满娘抬眼瞪他:“你就是这样欺负自己儿子的?”   黎锐卿:……   眼见着自己这左右都不是,他干脆将人打横抱起,转移阵地,前往床榻上解决。   房间门口,知鸟几个快速将蹲在门口听墙角的黎川霖和黎川策抱起,小跑着离开。   黎川策很淡定地看向旁边被抱着的妹妹:“你听到没?”   黎川霖点点小脑袋:“听到了。”   “二哥今晚要回来拿东西。”   “他偷跑,还惹娘生气。”   “咱们一起去抓他!”   “好!”   是夜,偷偷在黎川忱小厮的掩护下,从后门回府拿东西的黎川猛,一回到自己院落,就被从暗处窜出来的两道小身影给抱住了腿脚。   “呔,二哥你竟然敢偷跑?!”   “今晚就给我留下来!”   黎川猛:“腿腿腿腿腿!小祖宗们松松手,我腿要废了!”   “呔!”   “你说你还跑不跑?!”   “你们是我祖宗,咱们小点声!”   接到小厮通知后,刚刚赶来飞羽院的黎川忱见此,则不禁捧腹:“策哥儿、霖姐儿,给他手下留腿哈哈哈……”   苏满娘与黎锐卿远远地,就听到几个孩子们充满活力的笑声,忍不住眉梢一松。   黎锐卿转身轻轻握住苏满娘的手,眼神柔软:“今晚所有人都听你的,你来决定。”   苏满娘伸手在他腰间重重捏了一下,看他兴奋到颤抖,轻哼一声:“也包括你?”   “当然。”黎锐卿回答得毫不迟疑。   “那便好,”苏满娘点头,“那你今晚便和那小子多切磋切磋,切磋到他没力气站起来为止吧。”   “遵命。”黎锐卿兴致盎然地活动了下手腕,“所以,是就不让他走了?”   “也不一定,等他明天能站起来,我再与他好好谈谈心。”苏满娘笑意温婉,“反正不辞而别,我绝对不能接受。”   黎锐卿颔首:“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当时就扣下了这小子的路引。”   “算你识相。”   ……   黎锐卿与苏满娘在飞羽院外又站了一会儿,直到里面的几个小的闹腾够了,才抬脚走了进去。   夫妻两人的背影,在烛光的映射下,竟似有某种相似的特质。   随后,刚刚消停下来的飞羽院,再次响起哀嚎。   哀嚎中又透着些欢快,与幸福的吵闹。   听闻消息后慢了几步赶来的黎母在院外多站了一会儿,满是皱纹的脸上尽是笑意。   充满了活力的热闹,将她曾经独守黎府时的晦暗记忆全部驱散。   这些都是她黎府的枝桠与幼苗,而他们也将在她们的庇护下,越长越好。   (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正文到此,便已经正式完结了。   番外我仔细思虑了一下,准备再添两章智哥儿的部分。   至于其他的番外,原本还想写很多,就连穆洪杰X季侍妾这对我在大纲中早就列好的冷CP都想写一写。   但是后来又想了想,现在这样留下一部分发散的空白,已经足够。   ^_^   感谢一直以来追到完结的小天使,今儿个在24小时内,于本章下留言的所有小天使,通通发红包。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倾力支持,爱你们,么么哒。   *   最后再带一下自己的预收《痴宠令》。   已经在整理了,大概两周后开文,有感兴趣的小天使,可以提前收藏啊~~O(∩_∩)O~   《痴宠令》文案:   京城人尽知,瑾郡王有一位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不知样貌,不知才学,不知性情,自小在边关长大,还是出身半个武将世家。   不少人对其私下诋毁,肯定貌丑无盐,不知规矩,五大三粗。   直到身姿窈窕、面若芙蓉般秀美的沈精羽出现在众人的视线。   身家优厚,父母宠爱,出息的兄长子侄,位高权重的未婚夫,而且,她还特别的好运气!   啊,老天不公平!简直嫉妒到让人发指!   *   沈精羽有一个秘密,那就是她有一身能够实现愿望的“法力”,只要她在四下无人时,将她的愿望反复说出,不用多久,她的愿望就会被实现。   ——让大哥的官途顺畅,顺利做到官职交接吧!   然后大哥这个被算计接手的官职,就一路有惊无险,顺利做到交接。   ——让欺负侄女的渣男贱女都倒大霉吧!   然后渣男贱女翻来覆去倒大霉,侄女顺利完成退婚。   ——让未婚夫不许再对我说谎话呀!   然后她就被闻胤瑾压在花丛中,狠狠地听了他一顿真心剖白。   沈精羽:……法力有时尽,尴尬时有无,她习惯就好。   *   作为未婚妻的“法力”提供者,闻胤瑾兢兢业业完成着未婚妻的一切小愿望,执着并病态地收集着她的一切讯息,一切物品,一切喜好,坚持宠着她,惯着她,将她宠成心肝上的娇娇。   直到:   ——让我未婚夫明晚洞房花烛夜时睡着吧,不要洞房了,听说太疼了。   闻胤瑾:……   他缓缓眯起眼睛:这个愿望,恕他不能接受!   多智近妖·病娇郡王男主 VS 美艳聪慧·护短小机灵女主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3555217 10瓶;一条小小河、柚子味的糖 5瓶;冰璃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