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媚》 作者:赫连菲菲 第1章 长夜1   永和十五年,冬。   年关将近,这天却没半点转暖的迹象,北风夹着鹅毛般的雪片,吹在脸上刀割似的疼。   承恩伯府门前,世子苏煜炆下了轿,饶是两手一直拢在皮毛捂子里头,仍是冻得指节微僵。下来时脚上不知是因白天跪的太多还是因着地面太滑,皂色官靴在落雪的砖块上踉跄了下,几乎跌在地上。给小厮水墨扶住了身子,“大爷,可慢着点儿。”   苏煜炆不说话,推开小厮迈上台阶,里头早有人迎门出来,一行人拥簇着他往里去。   在福禄苑的门前定住,苏煜炆正了正帽冠拂了拂袖子才垂头走进去。   丫头打了帘子,一屋子热气夹着浓浓的迦南香味扑面而来。   屋里坐着说话的几个妇人都站了起来,其中一个身穿鸦青色缎面底子绣蟹爪菊纹,头戴白金镶碧玺朝凤冠的正是他夫人,承恩伯府世子夫人林氏。   “娘乏了,杜鹃才扶着进去躺下。”林氏行了礼,朝他走来,从丫鬟手里接过拧过热水的帕子亲自递到他手上,“宫里可有消息不曾?”   苏煜炆抬眼瞥了眼屋中人,没答她的问话,淡淡道:“老五家的没过来?”   林氏叹了口气:“没来,镇日的哭。丫头说没就没了,心里怎会不怪罪我们这些人?”   屋里没外人,她堆积了许久的坏情绪,小小地寻了个出口倾吐出来。也只说了这么一句,苏煜炆已经面色不善地瞥了她一眼。   林氏垂下眼睛,待苏煜炆在炕沿坐了,方坐在他身边抹了抹眼睛:“娘娘可还好?你今儿进宫,去瞧了一眼没有?发生这样的变故,她那身子骨怎么受得住?”   旁边一直不曾说话的两个妇人也跟着抹了眼睛,却是宽慰她道:“想是不必咱们太忧心了,娘娘福泽深厚,又有太医们照料着,定不会有事的。”   苏煜炆叹了口气,丢开巾帕接过侍婢递来的茶,浅浅啜了一口,深重的轮廓被茶烟氤氲了几分,听他怅然地道:“过两日你递个牌子进宫,开解开解娘娘。”   一屋子愁云惨雾,好久没人再开口。只闻侍婢们在外轻手轻脚的添炭挑香。   三天前,怀有六个月龙胎的苏家九姑娘苏婉月在御书房门前跌了一跤,眼看落地的胎儿没保住,自己也因失血而殁了,苏家上下悲痛异常。苏九姑娘的亲爹娘苏五爷和苏五奶奶固然伤心,更受打击的却是如今中宫那位正主。   苏皇后进宫十三年,在头一年诞下光华公主后便伤了身子,后面几年不是自然流产就是诞下死胎,身子亏损得不成样子。随着年华渐逝,恩宠稀薄,病况愈重,苏皇后只得接受了娘家的劝说,准许自家的姐妹们入宫为自己固宠。   先是送了苏家最出众的三姑娘苏婉宜进宫,哪里料想却在刚入宫的第一年就染病死了。九小姐进宫后,苏家上下忧心了三年余,终于盼来了个好消息,天子后宫多年不曾添龙裔,陡然闻知苏婉月有孕,当天就拟旨连晋她两级份位。   可这晋位的旨意才下没多久,就发生了这样的意外,外头已经开始流传,说是苏家女命轻,享不起那泼天的权势富贵。   苏煜炆近来深锁的眉头就一直不曾舒开。   可苏家已经再也没有合适的姑娘可以送进宫去。前两年因着苏婉月颇为受宠,家里一时安定下来,又逢几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上门求亲,就给家里的几个适龄姑娘都订了亲事。   如今余下的几个,不是样貌太平常,就是年纪太小,没一个适合进宫。为这事,苏煜炆已经烦恼了两天。   后头暖阁里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苏煜炆抬头,就见苏老夫人身边的杜鹃从里走了出来:“大爷,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老夫人醒了,叫大爷和大奶奶过去。”   苏煜炆和林氏连忙跨步过去,外头二奶奶和三奶奶互相打个眼色,苦笑着重新坐了回去。   里间,地龙烧的极热,苏老夫人头上勒着赤金镶琥珀抹额,穿身绛色暗纹夹棉衫子,面色微霜,从杜鹃手里接了茶道:“娘娘如何?”   苏煜炆将适才和林氏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娘娘定是要伤神,好容易盼来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苏老夫人冷哼了声:“老五家的惯来娇养那丫头,除了一张脸皮子过得去,哪哪儿都不见福相。她这是随她娘,没那化凤凰的命!”   转头盯着苏煜炆道:“你可有打算?宫里头,可不能扔着娘娘独一个儿,买来的终不可信,不姓苏的靠不住!家里头余下的丫头,不论定亲的没定亲的,趁着这回进宫瞧娘娘,一并带进去给娘娘掌掌眼。”   林氏心内酸涩,嘴角轻抽,将满肚子的话吞了回去。   苏煜炆道:“娘,如今家里的姑娘,适龄的都嫁了,略拔尖的就只儿子膝下的婉云,和二弟的婉妍,可年岁都太小……”   苏老夫人明白这话的意思。年纪太小,身子没长开,若是有了身孕,很有可能生不下来。可若是等个几年再进宫,皇后娘娘的身子骨可等得了几年?   他们赌不起。   听及丈夫提及自己闺女的名字,林氏眉尖颤了颤,不等老夫人说话,她就猛地抬起头来:“娘,我倒是想起个合适的人。”   母子俩的目光登时都转移到她面上,林氏硬着头皮挤出一抹笑来:“三弟早年那个外室……”   才起了个头,苏老夫人的眉头就蹙了起来:“你怎想起她来?没得晦气!”   苏煜炆也不赞同地瞥她一眼,打眼色示意她不要惹老夫人生气。   林氏笑道:“娘,三弟原有个闺女,一直养在咱们家的庄子里。不是到了这非常时期,媳妇还想不起来。那孩子前几年老崔去收租子时遇着一回,回来和我说,那孩子生得水灵俊秀,活脱脱从三弟模样上扒下来的。算算年纪,今年刚满十五,正是说亲的年纪。”   见老夫人一味的蹙眉,林氏顶着丈夫不赞同的眼光勉强笑着道:“如今娘娘的身子最要紧的,咱们这些人便是如何去劝,也难解娘娘心结。娘娘病这一场,为的是什么?”   见老夫人脸色明显有了松动,她续道:“那孩子从小养在乡下,大字不识一个,空生了一副好样貌,最是容易教导。”   这教导一词便大有深意了。   进宫为皇后固宠,样貌才情还是其次,最紧要是能生孩子,还要听话。一个不识字,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子,陡然过上那富贵日子,还不感恩戴德的为娘娘效命?又没有外家撑腰,最是容易掌控不过,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岂不比从家里再填进去一个金娇玉贵的嫡女划算?   苏老夫人眼珠一转,看向长子:“你怎么看?”   苏煜炆心里没底:“这……还得问问三弟的意思。”   苏老夫人一巴掌拍在炕沿上,冷声道:“他懂什么?除了走鸡逗狗,他还能知道什么?”   伸手指向林氏,道:“派个车,先把人接进来,等我看后再论!”   见林氏似乎松了口气,苏老夫人不无嘲讽地笑了下:“你也不要一心只扑在那丫头身上。没见识的野丫头,到底登不上台面。圣上什么出众的没见过?我看你还是早些请了教引嬷嬷进来,从今儿开始教云丫头宫规才是。”   林氏浑身打个冷颤,垂头低低地福低身去:“是,娘。”   走出暖阁,她脚步虚浮,身边的大丫头碧玉一把扶住了她。靠近了才发现,自家大奶奶额头手上,一层的湿汗。苏煜炆留在福禄苑等候苏老伯爷回来商议正事,林氏妯娌几个联袂从内告辞出来。   三奶奶一双秀目在林氏身上打量一番,抿着嘴道:“嫂子,这是怎么了?可是娘说了什么?”   林氏头也不抬,无力的任碧玉扶着:“是我太乏了,这一天天的,太多事了。里外就我一个,哪像弟妹们这般福气……”   怼得三奶奶半个字都说不出,待与林氏散了,回房与自家丈夫苏三爷苏煜扬抱怨道:“同样是一个娘胎里生的,你怎就这般没用?自己不受爹娘待见便罢,还累你妻房在人面前矮一头!不就是管个家吗?不就是长子承爵吗?谁稀罕!我王莲芳比她林美珠差在哪了?惹恼我,这日子我不过了!”   苏三爷只是笑,斜眼睨她道:“这有什么好比的?说什么了,气得你这样?”   与此同时,与乳娘孙嬷嬷生活在清溪县的福姐儿正在树下瞧人挂灯笼。   她生就一张巴掌脸,杏核眼,嘴边一对小梨涡,一头秀发乌黑发亮,简单地束成两根辫子垂在肩头。   那时她还不知,那是她人生中最后的自由时光。   灯火将她小巧的五官映得透亮,淮生一垂头,就对上一双澄澈晶亮的眸子。望着树下那个纯真秀美的姑娘,他胸腔一阵阵鼓噪发疼。   过了年,他就要去县里赴试了,一走就要一个来月。   那刻骨的相思,也不知自己受不受得住。   而眼前的姑娘,也会一样的思念他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写了本不萌的正剧文,这本我可能会被骂的更惨,但请你们相信,我是真诚的在写每一个字。也是真诚的希望你们能喜欢。   宠爱菲菲吧,各位娘娘。   爱你们。   每天中午12点更新,欢迎入坑。 第2章 长夜2   “喂!”突兀的嗓音打断了江淮生的思绪。   孙乃文站在树旁不远处,两手抄在袖中,冷眉冷眼地看着树上树下的两人。   他朝福姐儿不耐地扬了扬下巴:“娘喊你回去!”   说完,也不理二人如何反应,转身就走。   福姐儿朝淮生吐了吐舌头:“淮生哥,我待会儿再出来瞧灯笼。”   江淮生点点头,坐在枝桠上目送福姐儿一蹦一跳地去追孙乃文。   他在心底叹了声。   ——孙乃文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若他也能和福姐儿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不知要有多欢喜呢。   福姐儿搓着手进了屋,脸蛋被风吹得红扑扑的,孙嬷嬷一见,赶紧丢下手里的活计去给她找衣裳。将件厚棉袄披在她肩头,才拉着人坐下道:“这么冷的天儿咋穿那么少?”   福姐儿不及答话,就听见外屋孙乃文幽幽地埋怨:“多大个人了,还要娘操心。”   福姐嘻嘻一笑,挽住孙嬷嬷的胳膊:“娘,我不冷!”   孙嬷嬷含笑抚了抚她头发,昏暗的油灯下,过早爬上脸庞的皱纹舒展开了,声音里透着无尽的疼爱,道:“姐儿越发好看了。”   福姐儿皱了皱鼻子,娇憨地倒在她怀里:“那还不是因着我长得像娘?”   一句话说得孙嬷嬷眼眶湿了。好半晌才忍着心酸抹了抹眼睛:“姐儿,娘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福姐儿抬眼,撞进孙嬷嬷情绪复杂的眼眸中。她心中没来由地一跳。隐隐觉得,有些秘密再也藏不住了。   “姐儿知道,娘其实不是你亲娘……”   福姐儿抿住嘴唇,想挤出个笑来,像以往一样和她撒个娇。可不知怎地,话到嘴边,喉咙却涩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生得极出众,和孙家人没一点相像的地方。   孙乃文恨她恨到骨子里,从不肯对她和颜悦色。   每个月底,都会有个穿戴颇贵气的男人赶车进村,给他们家送来许多衣食物产。   她娘孙婆子对她疼爱里带着敬重,从来只喊她“姐儿”,更不曾打骂过她。   她单纯无害的面容下生就一颗敏感的心,她一直都知道,她家和别人家不一样。   纷纷乱乱的出现在她梦中的一些场景,也似乎在努力地预示着一切。   直到此刻,她努力粉饰着的,刻意扮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被孙嬷嬷生生撕破。   孙嬷嬷的眼泪漫了出来,哽咽地将话说下去:“今儿你崔伯伯过来了。他这回不是来给你送吃食的。他要带你回家。”   怕福姐儿听不懂,孙嬷嬷又解释道:“是回你自己的家。你本是千金小姐。你爹不是为谋生死在外的村汉,你娘也不是我。姐儿,你是承恩伯府苏三爷的亲闺女!”   她抹去眼角的水光,强行挤出一抹笑来,安抚着面容僵住的小姑娘。   “姐儿,你别怕,承恩伯府很好,老太太、各位爷和奶奶们,他们都盼着你呢。是接你回去过好日子的,比咱们家好千倍万倍……”   福姐儿不语,她怔怔望着眼前的妇人,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她没问“我能不能不走?”也没问“他们为什么这个时候才来认我?”   她心思敏感,比同龄孩子早熟得多,她知道这件事既然已经摊开来,就再也不是孙嬷嬷能掌控的了。而承恩伯府亦不会突然兴起,无故带她回家。   孙嬷嬷抬起粗糙的手掌,替她抹眼泪:“姐儿别哭,三爷定会十分宝贝姐儿,比我对姐儿还疼……”   终是说不下去了。多年的情分,分别就在眼前,此生不知还有没有再见之日,孙嬷嬷一把拥住福姐儿,放声大哭。   屋外孙乃文垂着头,两手紧紧捏着,手臂上暴起一条条的青筋。   心里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他一直想赶她走,希望自己娘亲不必再为这不相干的人操劳。可真到了眼前,却又有种难以言喻的滋味在心头,苦的酸的,刺激着鼻腔,难受得不知怎么才好。   屋里的哭声到子夜方低了去。福姐儿在帐子里抱着腿,坐在炕里睁着眼睡不着。眼睛哭肿了,头发都沾湿了贴在两颊。   这一天还是来了。未知的前路让她害怕极了。承恩伯府,她的家?那算什么家啊?   陡然地,她思绪一顿。   差点忘了,淮生哥还在外头等着她呢!   她一边胡乱地穿鞋下地,一边拿起炕边的夹袄往身上套。   几步走出小院,往河那边飞快地跑。   远远就见树上坐着一个少年,正用双手护着灯笼里的火苗。   听见脚步声,江淮生转过头来,冻僵发白的嘴唇立时绽开一抹笑:“福儿妹妹,你来啦?”   话没说完,就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福姐儿难受地跺了跺脚:“傻哥哥,你等我这么久干嘛呀?外头多冷呀?”小河都结了冰,他这么瘦削的身子,硬生生在冷风细雪里扛了一个多钟头。   “没事儿。”他捧着那盏灯,朝她咧嘴笑。   “只是可惜了,一树灯笼只剩这盏还亮着……”他为她扎的几十盏小灯,终究没能照亮这清冷的夜。怀里最后一盏灯中的火苗惨淡的强撑着。   福姐儿仰起脸,哑着嗓子道:“淮生哥哥,明儿我就……”   话说到一半,就咬住嘴唇不再说下去。   何必告别?   何必两厢里泪眼难分?   就让这风雪孤树,残焰清影,在记忆中留下最后的温情。   福姐儿扯开一抹笑,似春风拂开了漫野的花,道:“淮生哥哥,来年,你还给我做灯吗?”   **   年关近了,家家户户都忙碌起来,街头摆摊的贩子却少了。外地来京做买卖的都早早回去乡间,陪伴父母妻儿在家里过年。   福姐儿身上穿件崭新的银红海棠花纹夹袄,手里捧着盏梅兰竹菊八角珐琅手炉,颈子里围了条翻毛领子,下头穿的是同色的夹棉缎面裙子。车里烧了炭盆,听风声从车帘簌簌吹过。   她强忍着没伸手去撩帘子朝外看。   嬷嬷教过,京城不比村里,女孩子随意抛头露面,这名声便不好了。她从今以后便得循规蹈矩,做个合格的大家姑娘。不能给她爹苏三爷抹黑,更不能给承恩伯府抹黑。   车子驶过长街,转过巷子,福姐儿胃里翻江倒海,捂住嘴强行抑制住呕意。   她坐不惯马车。也穿不惯这裙子。头上戴的珠花扯得头皮痛,耳坠子太沉了,好想摘下来……   车终于停了,面前一亮,崔管事掀了帘子,一个微胖的体面妇人屈膝立在车前,垂头递过一条手臂来,“姑娘,请随奴婢来。”   簇新的羊皮靴子才落地,就有顶小软轿停在面前,妇人搀着她坐进轿子,眼前帘子放下,再次被隔绝在狭小的空间中。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承恩伯府后门是何模样。   轿子行的轻巧平稳,行有约莫一盏茶时间停了下来。   那微胖妇人搀着福姐下了轿子,跨过一道月洞门停在回廊照壁前。   “姑娘稍待,”妇人含笑有礼,“奴婢回禀一声,稍后领您去给老太太磕头。”   福姐垂头应了,小小身子立在雕花照壁前,目不敢斜视,口不敢胡言。   一走入这院落,似乎就有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压力排山倒海般朝她兜头涌来。   不知候了多久,传来几声说笑,适才那妇人身边伴着两个年约二十的大姑娘,朝福姐儿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身穿碧绿衣裳的姑娘上下打量了福姐儿一遍,才抿嘴笑着曲了曲膝盖:“十姑娘安好?老太太早上多用了两个糯米丸子,这会子身上不大爽利,姑娘请先随奴婢去后头厢房歇息片刻,梳洗过后再过来给老太太请安”   福姐儿垂了垂眼,低低“嗯”了一声。   这无疑是个很有效用的下马威。喊了她来,又要她重新梳洗过才准进去。是提醒着她的身份,终只是个乡间长大的泥腿子,要攀这高门,务须矮着身子把自己卑微到泥土中去。   见她话不多,眼睛也不乱盯着人看。倒也不似适才众人在屋里猜测的那般“胆小畏缩”、“上不得台面”。碧绿衣裳的姑娘不由朝另一个打了个眼色,笑着请福姐儿往后头的厢房折去。   杜鹃顿住步子,没随他们一块儿走。转身回到老太太屋中回报,“……瞧着挺文静,模样出挑,十足肖似三爷……”   苏老夫人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许久才道:“晌午饭前喊进来磕头。”   **   福姐儿垂头往里走。   身边立着许多个人。穿红着绿,香风扑面。   她吃不准是些什么人,也不敢抬头去看。   有人掀了里头的珠帘,伴着珍珠相撞的清脆声响,足底踩在绵绵的宝相团花地毯上头,她听见自己胸腔内剧烈的心跳声。   福姐儿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屈膝跪了下去。   “孙女儿福儿,给老太太和太太们请安。”   额头触地,地毯厚而软,一点都不疼。脸上却似火烧似的,心里说不出地委屈。   头顶寂寂无声,似乎过了一生那般漫长。   她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冷漠地道:“抬起头来。”   福姐儿捏住袖角,舌尖抵住牙关仰起面容。   梦里那张可怖的面容和眼前这张脸清晰地融合到一处。   十年前,这张脸,这间屋子,这个声音……   “秦氏,你若还有些微的自尊心,你便自尽吧。”   娘亲,在她眼前,血溅三尺……   他们以为她不记得了。   将她抛在外头十年,又施舍般地将她接回来。   福姐儿垂下眸子,唇边挂着微僵的笑。 第3章 长夜3   座上年迈的妇人面容瘦削,不需出言便从周身传递出重重威压。没有因为面前只是个被遗弃在外多年的稚幼少女,而生出半点温柔和气。   她斜靠在大理石山水围屏的榻上,眼眸略一挑,将福姐儿从上至下打量一番。   “叫什么名儿?”   那声音似从渺远的虚空处传来,音调极沉。心跳和呼吸在这压抑的气氛底下变得清晰可闻。迦南香的气味萦绕整间屋中。福姐儿深深吸了口气,连额头都逼出一层濡湿,双手摊在地板上头,深深垂下头去,答道:“孙女儿小名福儿。”   她亲娘早逝,父亲是个形同虚设的存在,连苏家的姓氏她都不配冠,又何尝有人认真替她取个名字?   苏老夫人肃穆的面容透了一丝淡淡的嘲讽。   福姐儿,福姐儿,可不是个有福的?   原本被弃在外头的一个野种,因沾了苏家的血缘,竟有得以侍奉天子的运道。   苏老夫人又道:“这些年,家里没接你回来,你是如何想的?”   这话一问出口,屋中人的目光登时都朝福姐儿看来。   苏老夫人这是在考这姑娘的心气儿。若对苏家带着恨,藏着怨,如何放心送她进宫?   福姐敏感察觉到有束目光,灼而烈地刺在她头顶。   她是苏三爷的闺女,却是苏三奶奶的眼中刺。如今接了她回来,还不知是为的什么。孙三奶奶会毫无挂碍的接受她,任她在自己眼皮底下杵着吗?   今后她的前路就在此处,她要如何答?若太热情虚假,谁又信她?机滑太过,他们怎放心她在身边?   抑制住想要抓住袖子的冲动,她明艳的眸子挑了挑,朝上首的苏老夫人露出个稍嫌羞涩的笑。   “小时候有回高烧,烧糊涂了,原来的事儿都不大记得。只听乳娘说,是因着我体弱,才不得已在外头静养。”   福姐儿声音清脆,面容透着几分不好意思的娇憨,见老夫人不置可否,自顾自地接着道:“家里对我一直挂念,时常派人送东西过去。乳娘对我悉心照料,从不曾亏待我半分,想也是家中嘱托的缘故。如今身子大好,总算轮到福儿回报家中,孝敬老太太和太太们了。”   她年岁尚小,鹅蛋脸上还透着几分稚气,双眼扑闪发亮,似乎想抬头看看众人又不敢放肆,说话有些拘谨,又有些腼腆,一番话虽说得不甚漂亮,却也没有能指摘出毛病的地方。   这些年苏煜扬暗地里托嘱崔管事照料福姐儿,本是瞒着家里的,大奶奶林氏打听知道了,也只暗中知会了老夫人。这丫头张口就说了实情,没因三奶奶王氏在场而遮掩,倒叫苏老夫人心里稍稍安慰,——至少是个心机不深的。   福姐儿一走,苏老夫人就朝林氏等人道:“你们瞧着如何?”   三奶奶王氏手里捏着手绢,凑在嘴角抿了抿:“如何?自是好的。三爷当年那外室可是名扬苏杭的江南美人儿,我瞧丫头似足了她娘的作态,狐狸精托生的,还怕拢不住爷儿们的心?”   这话别提多酸了。苏老夫人拧了眉头,朝她斥道:“人进来了,好歹拿你嫡母的风范出来!你们王家就是这样教你做人媳妇、做人娘的?”   林氏忙打圆场:“丫头眉清目秀,又颇识礼,倒不似乡里长大的。到底是咱们苏家的血脉,好生教导一番,定是可塑之才。”   苏老夫人如何不知林氏打得什么算盘,当即冷冷一笑:“倒也不至于好成那般。不过是张皮子过得去,你莫一心往她身上扑,只怕这外头长大的终是不堪大用。你着紧着婉云婉妍姊妹俩才是。”   林氏心里一片惶然,勉强勾个笑容出来应“是”。   老夫人又道:“这回请的嬷嬷,听说是娘娘亲自挑的?”   林氏道:“正是,媳妇儿跟娘娘说了家里的意思,娘娘是赞成的,只是这回九儿到底是带着龙胎去的,皇上这心里头,只怕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   老夫人叹了声,从杜鹃手里接了茶:“也好。几个丫头都不成器,需时教导。这些日子旁的事你且先放着,盯着几个丫头,务必要教出个样儿来。”   一边说,一边厉色朝众人一一看去,一字一顿地道:“谁耽搁了这头等紧要的大事,我定不轻饶!”   三奶奶冷冷一笑,转过头去翻了个白眼,嘴里不甘不愿地同二奶奶一块儿应道:“媳妇儿们知道的了。”   转过头,却在苏煜扬跟前哭湿了几条帕子:“这是故意要戳我的眼,堵我的心!生怕旁人不知你从前的风流韵事呢?还是生怕我王莲芳这脸丢得不够彻底!你可得意了?父慈女孝团圆你们的!”   苏煜扬给她气得哭笑不得:“姑奶奶,您别找茬。丫头接进来可不是我的主意,不是你们婆媳几个商量出来的?娘问你意愿你也没说不行啊?这会子却拿我作伐子出气,你占个贤惠媳妇的名儿?哪有这样的道理?”   王氏恨得伸手捶打他,哭得满脸泪珠,“你娘的性子你不知道?她做主的事儿,谁能左右?我不同意管用么我警告你,别想我给那小妇养的蹄子好日子过。叫我知道你再敢偷着拿我屋里的东西孝敬她,别怪我跟你翻脸!”   适才若不是那丫头将苏煜扬偷偷叫人给她送东西的事儿扬出来,自己还傻傻的被枕边人蒙在鼓里呢。敢情这家里头人人都知道,单只瞒着她,那些个妯娌不知怎么在背后捂着嘴笑她呢。   气得王氏眼泪直掉,随手抄起一只绣喜鹊登梅纹样的腰垫朝苏煜扬掷了过去。   苏煜扬随手接住垫子,笑着摇头:“你这泼妇!”跳下炕从侍婢手里接过帽子一面朝外走一面道:“你放心好了,迎面撞上我都认不得她,你不喜欢,我不见就是,做什么气的自己如此,仔细自个儿身子……”   话未完,就见帘子一晃,一个衣裳颜色鲜亮的貌美丫头掀帘走了进来,与苏煜扬迎面遇上,眉目微挑,与他打了个眼色,方端步往屋里走,对王氏道:“奶奶,大奶奶那边叫人陪十姑娘过来给您跟爷磕头了。”   这是苏煜扬的通房大丫鬟秋兰,也是王氏的陪嫁,自小在王氏身边服侍,与三房夫妻俩感情颇深。这等触霉头的事旁的丫头自是不敢过来禀报的,只有她来,还能劝王氏几句。   王氏下意识地就朝苏煜扬看去,他本正要离去,却因秋兰的几句话而停住了步子。   王氏立即竖了眉头,掐着手指甲恨道:“来得真是巧!她爹正想她想得心急火燎,巴不得好生亲热一番呢!还不叫进来!”   苏煜扬焉能不知妻子是什么性子。这番话说得咬牙切齿,只怕待会儿丫头进来了免不得要受些排揎。   苏煜扬心内一叹,面上扬起个苦笑:“瞧你,小气成什么样?我何时哄过你?”   转头朝秋兰打眼色:“去把十姑娘撵出去,说这会子屋里不得闲!”   王氏本委屈着,听他说什么不得闲,登时一张玉面涨得粉红,“你胡呔呔什么?”   大白天的不得闲,还不叫人想左了?   再有,丫头头回来磕头,她就摆脸色不肯见,岂不给人递话柄?   心中再是万般不快,也只得将苦如黄连般的委屈咽下。叫丫头拾了铜镜和热水过来,重新匀了妆才叫人喊福姐儿进来。   苏煜扬亲自给她簪了头发,在她耳边低低道:“过去是我对你不起,你只管打我骂我,我没二话。我说不见她,自不见她。家里的事有你,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声音温柔缱绻,窝心得叫人险些又落了泪。王氏扬眉白他一眼,见他已重新戴上帽冠,掀帘自去了。   步出屋子,廊下积了薄薄一层雪。福姐儿身边跟着彩衣和秋燕,直挺挺立在门廊下头。见有人出来,急忙垂头欲礼。   十年,他和自己的亲骨肉十年未见。   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缘,中间却隔着重重险阻,连毫无芥蒂地说句话都不能。   苏煜扬心里不知想些什么。   他脚步只是顿了一息,面上温和的笑甚至都不曾凝滞。越过廊前那瘦削的身影,阔步朝外走去。   秋兰亦步亦趋跟在后头,手里捧了一张皮毛衣裳,“三爷,奶奶叫穿上大氅,外头可冷呢!”   几步跟到他身侧,在他耳畔低声道:“奴婢打听了,十姑娘如今歇在清芬轩。”   奶奶叫她看着三爷,她不能不从命。可三爷也是她的郎君,她也不是不心疼。   苏煜扬脚步微顿,朝身后屋中和福姐儿一行三人看了一眼,见没人注意,才回手一把箍住秋兰的腰,灼热的呼吸贴着她耳畔,声音压得低沉又暧昧:“还是卿卿疼我。”   秋兰脸色涨的通红,飞速从他臂弯中挣脱,一退三尺远,道:“恭送三爷。”   苏煜扬嘴角微扬,快步走出院落。   风卷着细碎的雪花,纷纷乱乱飘在窗前。福姐儿身体笔直,垂头望着地上被踏污的雪。   适才彩衣和秋燕行礼那人,是她生身父亲。   她只来得及捕捉到他半片用料奢华的衣角,连他面容都不及看清。   明知她来叩头请安,他却走得没有半丝犹豫。   福姐儿面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   雪吹在脸上,并不觉得凉,因为心里的冷,已经将她冻得麻木。   重回承恩伯府,她再也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乡间姑娘了。从此她要在这锦绣堆成的日子里,把自己变成一个能讨人欢心的人。苏嬷嬷含泪的训教,她一字一句记在心上,一句也不敢忘。   秋兰送走苏煜扬,终于回过身来,脸上带了疼惜的笑:“瞧姑娘脸蛋儿都冻红了,快进屋,奶奶等着呢。”   福姐儿腼腆一笑,在阶前抖落了一身细碎的残雪,帘子掀开,一室香暖扑来。她毫不犹豫地跨过门槛跪下去。   一字一句道:“孩儿给母亲请安。”   作者有话要说:  苏三对福姐儿不得不远着。   这卷主要内容围绕福姐儿的母仇。   下一卷是进宫。   争取让渣皇早点出来,见识见识我们福姐儿的惊人美貌。   日常向的小说始终没有苏爽甜文来得受欢迎,但菲菲总是相信着,也会有喜欢菲菲这一款的小天使愿意陪伴左右。   娘娘们吉祥,小菲子给您请安啦!   欢迎娘娘们给菲留言,告诉菲你们喜欢想看啥。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起跃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甜恩小二 2个;屋里的星星、越来越帅的铁锅、妮妮妮妮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画七、雪落蒹葭、咩咩、李逍瑶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起跃、懒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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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忙碌紧张的日子叫福姐儿那颗不定的心越发难以静下。   苏家到底想要她做什么?   没缘故十年不理不睬突然就念及骨肉亲情接到身边。   父亲至今避而不见,嫡母脸色难看毫不遮掩,祖母严肃得没一丝亲热劲儿,这样的一群人,会是因为挂念才接她回来?还特地费这么大周折教她认字读书学本事?   眼看年关,苏府上下强打精神办年宴,外任的苏二爷和苏四爷也携家小回了来。其实早就动身上路了,自打噩耗传来,就递折子进宫,请求回京。这件事对苏家的打击太大,对皇上的打击也太大,可家里老辈人健在,迎来送往的交际也不可免,这个年终还是要过。   清晨福姐儿捧着手炉往福禄苑走。地面结了一层冰碴子。前儿回暖了两天,一地的雪都化成了水,夜里一降温,就结成了滑溜溜的冰面。她距离上房远,不得不早出门,这会子宅子里的仆从还扫不到她这边的僻静地儿,彩衣扶着她小心翼翼地朝前走。眼看到了福禄苑门前,院子里从人们各司其职,见到福姐儿纷纷蹲了安,杜鹃亲自打了帘子,笑盈盈地道:“老太太□□着姑娘呢。”   福姐儿还了半礼道过谢,将彩衣留在小厅自行走到里头。苏婉云和苏婉妍竟都先一步到了,两个教规距的教引嬷嬷端了绣墩陪在下首。四房奶奶都在,大丧过后一直不曾露面的五奶奶陈氏也破天荒出来见人了。   福姐儿隐隐感知到屋中气氛不一般,规规矩矩行了福礼喊过人,杜鹃端了小杌子让她坐。就听林氏笑道:“福儿来得正好,眼瞧着就是年关,你十五妹妹他们也从西北回了来,娘娘在宫里头挂念你们,昨晚叫储公公进来递了信儿,叫你们几个都进宫说话儿去。”   福姐儿心里一怔。怪不得清早这些人比她还早到。原是有事要安排。   进宫?她才学礼仪写字一个多月,连府里各处的院门都还没认全,就给她机会进宫去见苏皇后?   这般严苛,又这般重视,若不是隔着旧日那些纷扰,怕她就要以为这家里对她当真是十足的疼爱。   她仰起脸微笑答话,眉目一派纯真腼腆,“大伯母,福儿见识浅,会好好学着妹妹们行事,不给人家笑话。”   心里头惴惴的,始终觉得不安。   府里头已经规矩大过天,福姐儿自进了宅子没一刻敢松懈下来。如今要进宫面见皇后,陪皇后说话,她该说些什么?   每当透不过气的时候,她都想念乡里孙嬷嬷的那间小院,想板着脸冷冰冰的孙乃文,想陪她玩耍哄她开心的淮生哥。   可她知道,回不去。   课后,福姐儿身后跟着彩衣,抱琴往清芬轩走。   回廊上远远瞥见一个穿淡浮光蓝锦缎狐裘的人影。   四周杂役一个不见,那玉立人影斜靠在廊柱上,见福姐儿走来,并没有避开的意思。一挥手,却是屏退了彩衣。   福姐儿整个人怔住,知道自己该蹲身下去,嘴甜地请个安。   膝盖却似僵住了,一下也动不得。   苏煜扬立在距她两步远的地方,抬了抬手,“不必行礼了。”   福姐儿抿住嘴唇,抬眼看向面前容颜清俊的男人。   苏煜扬声音微涩,温文一笑:“怎么傻了似的?我听说你明儿进宫,特来嘱咐两句。”   福姐眼底一片热意,快速垂下头去,低低地应道:“是。”   苏煜扬道:“娘娘不喜姑娘拔尖儿卖弄,行事说话不必太殷勤。你长在乡间,许多事不懂,莫要逞强……”   福姐茫然看他,父亲与大伯母的嘱托,意思大不相同,甚至相左。   苏煜扬胸中酸涩不已,却苦不能言,见福姐儿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朝自己怔怔相望,十分出众的巴掌脸上依稀有旧人的影子。他伸出手去,想揉揉她的发顶,那手却千斤般沉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最终化成淡淡一道叹息,他越过福姐儿,只道:“你记着我说的,我总盼着你好。”   回廊空空的,有风裹着寒意拂过。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好像要改改。你们觉得呢?   其实这是第四版了,改文改到头秃。   性感作者,在线秃头。   娘娘们,明儿福姐儿进宫啦。渣皇即将上线。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画七、李逍瑶、雪落蒹葭、两点加水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雪落蒹葭 2个;荔枝很咸、勤奋小冬冬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越来越帅的铁锅 4个;小庄周、柚子 2个;君恒、22362337、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桃之南山 94瓶;laurah 20瓶;李逍瑶 10瓶;不思进取随遇而安 9瓶;86529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长夜5   腊月二十五,苏府五位未嫁姑娘同乘车马,跟在林氏和苏大姑奶奶的车后,天未亮就从角门出发,一路往皇城而去。   家里昨晚就张罗几人的穿戴,一个个盛装打扮先给苏老夫人过目,福姐儿换了两回衣裳,才算在苏老夫人处过关。今儿出门,林氏还特地将她招到一边,将一串红珊瑚钏子推到她手腕上头,低声嘱咐:“娘娘肃静惯了,喜欢喜气的小辈儿,你在跟前殷勤些,婉云几个年小,还得你多看顾着。”   福姐儿含笑应了,坐上马车,听婉妍婉云几姊妹笑笑闹闹的,她嘴角勾着浅笑,安安静静地坐在对面,捧着手炉的掌心一片濡湿。   她回想大伯母嘱咐的那番话,还有昨天苏煜扬特地提醒的“藏拙”,这些人究竟唱着什么戏,她隐隐觉得,真相就要揭开了。   车马停当在宫门外,早有苏皇后安排的小黄门侯在前头,沿途引路。   宽阔的宫道上早已扫清了积雪,唯红墙碧瓦之上,犹落了点点晶莹。福姐儿走在砖石路上,脚底踩着步步生莲的石头纹样,分明是第一回 进宫,却有种茫茫不能拨弄的惶然。   好似这巨大而寂寂的四九城,便是能吞噬了残生的一张大网。   那时她还不知,命运早在厚重而古老的宫门开启那瞬,就已替她写好了结局。   她垂头跟在后头,能听见前方林氏与黄门的低语,似是在打听娘娘近来的饮食和身体。身后宫人内侍行走不闻半点声息。只有晨光落在人身上,又映在地上的影,告诉福姐儿身后还跟有人。   巍峨的坤和宫,远看那檐翼像遮天的鹏翅,九重兽脊高高坐落在黄色瓦顶。朱廊之下,宫人一字排开,见众人进来,自觉分出路来,训练有素地齐齐蹲身请安。   “苏大夫人,何少夫人,娘娘一早就盼着您们了。”苏皇后身边最得脸的长史岳凌亲自侯在门前,怡人绵远的沉水香味扑鼻而来。   遍地金大红底毡帘内,是壮阔大气的中宫正殿。踏过镶金铺绒的厚毯,福姐儿一路不敢抬头乱看,直直随着众人一块儿跨过大殿移步东门廊道。皇后没在东西暖阁,自苏九姑娘去后,皇后就犯了旧疾,如今人歇在寝殿。岳凌含笑解释:“娘娘本是要出来迎着的,晨起起身许是太急,昏昏的没力气,太医再三嘱咐,不叫娘娘操劳。”   林氏不免忧心,脚步加快了些许,“娘娘费心这些做什么,都是自家人,小辈儿们进来磕头,娘娘床上歪着就是……”   说话间,里头已经掀了帘子,嬷嬷张氏笑道:“夫人和姑娘们快请进,娘娘急盼着呢。”   林氏与她寒暄两句,还了半礼。珠帘之后,六尺黄花梨木架子床上,重重帷幕下坐着一个雍容妇人。头上简单插了只赤金凤翅步摇,明显是为了显得气色好而匀了面脂,身穿秋香色凤袍,里头裹着明黄中衣,声音虚弱而沙哑地唤:“嫂子,婉璧!”   林氏不免红了眼睛。她嫁给苏煜炆的时候,苏皇后还待字闺中,姑嫂感情极深,即像姐妹又是挚友。苏皇后这些年的不易,她一一看在眼里。心中何尝不想替苏皇后做些什么,可要让她拿尚未长成的女儿来换,又如何狠得下心?   “娘娘!”   林氏跪在床沿,将手覆在苏皇后掌心,苏皇后蹙眉拉她:“快起来,还顾着这些子虚礼作甚?”   林氏抿唇含泪,哽咽道:“礼不可废。”回眸示意身后一众姑娘,福姐儿立即随着众人一道跪了下去,口称:“请皇后娘娘金安。”   苏皇后一一地瞧过去,地上跪着一水儿的鲜嫩娇花,苏家姑娘颜色好,哪个不是百里挑一的人物?不由又想到早逝的婉宜婉月,年纪轻轻,性命都葬送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可恨自己肚子不争气,她一个人进了这牢笼也罢了,偏连累这些孩子跟着她一道受罪。   一时悲从中来,丧气地道:“你们不该来。我们苏家,非把闺女都填进这冰窟窿不可么?”   这话说得不详,几个姑娘连带苏婉璧在内没人敢胡乱回应,林氏握住苏皇后的手,眼泪受不住地往外溢:“娘娘说的什么话?家里都盼着娘娘凤体康健,惦念娘娘呢。孩子们进来磕头,是他们对娘娘的孝心。”   张嬷嬷和岳凌不免在旁宽慰了几句,苏皇后这才抹了眼泪,重新梳洗了,叫人看座给苏家诸位,林氏含笑指着福姐儿道:“娘娘,这就是老三那个闺女,如今身子大好了,在庄子里养得结实康健,眼看及笄,最是乖巧伶俐。娘娘看看,模样似不似她爹?”   福姐儿骤然被点名,立即从小杌子上站了起来。   苏皇后含笑朝她招手:“叫什么名儿?过来,坐本宫身边。”   福姐儿心内没来由地一阵紧张,林氏的嘱咐,苏煜扬的告诫,苏皇后刚才的那番话,苏婉月的死,那个据说已经成型的龙胎,家里请来的那几个教规矩的嬷嬷……   她心里烦乱极了,脚步沉重地往凤塌前移步。脑子里无数个人的说话声,无数张脸,纷纷乱乱吵闹不停。   一只极冰冷的手,戴着尖长的玳瑁镶宝甲套,覆上她的手背。   福姐儿抬眼,看见脂粉掩饰不住的暗黄无光的苏皇后的脸。   绝美的容颜镌刻了岁月的痕迹,在一个女人最成熟娇艳的年岁,她过早地挥别了青春。   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生于勋贵之门,高居最尊崇的凤位,她却是如此憔悴苍老,虚弱不堪。   苏皇后等了片刻,没得到回应,见面前青葱水灵的姑娘只是惶然望着自己,甚至她能从那张明艳出众的脸上,看到浓浓的恐惧。   福姐儿向来乖巧,别说不会问话不答,就是面对家里的侍婢,也不会如此无礼地盯住人的面孔猛瞧。   林氏骇然低喝道:“福儿?娘娘问你话呢!”   心里忍不住要斥:真真是乡野出身,如此当不得抬举!   福姐儿似吃了一惊方回过魂来,忙慌里慌张地扑跪在地上,“娘娘恕罪,我……我……”狼狈慞惶,全无半点世家女子的大气沉稳。   苏皇后笑叹了口气:“不妨事,你快起来。是叫福儿么?第一回 进宫,又从不曾见过我这个当姑姑的,是不是有些紧张?”   福姐儿懦懦不敢言,几个苏家姑娘都忍不住蹙了眉头,林氏无奈打圆场:“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小。”   对福姐儿道:“这是娘娘,可也是你姑母,她疼你还来不及。抬起脸来让娘娘好生瞧瞧。”   福姐儿嘴唇抿了抿,正没奈何,忽然外头帘子一掀,伴着屋内外急急的行礼声,“万岁爷...”   一道明黄身影,隔着珠帘停在外头方厅,明朗悦耳的男人声线隔帘传来。   “郑太医说,皇后又心口疼了?”   林氏等人忙起身,苏皇后就着岳凌的手从床上强撑着站了起来。“皇上……”   林氏眼角微扬,垂下头去。   皇上爱重皇后,听说皇后病了,朝服来不及换下就闯了进来。   可宫里的事,哪有那么多的巧合。恰巧今日心口疼得起不了身,恰巧皇上又“情急”之下“忘了”皇后宫里请了她娘家人?   林氏余光瞥向福姐儿,只恨这解铃人,还浑然不知自己的角色。今日诸般表现,可真真辜负了苏氏一族的期盼。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雪落蒹葭 2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越来越帅的铁锅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路人池 5个;朵慕、阿斯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86529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今天有事,发晚啦。   这两天短小,对不住娘娘们。   渣皇来啦,现在福儿妹妹还不想进宫呢,不能让他那么容易得到,对不?   夜深露重,娘娘们要保重凤体,多睡美容觉哦。菲答应跪安啦。 第6章 长夜6   赵誉负手而立,头上宝冠沁了雪点,明黄九龙袍服上携着屋外的凉气。他本是匆匆闯进来,脚步骤停在帘外,见内室跪了许多人,金堆玉绕,香风扑鼻。耳中听得几个娇稚的声音,道“皇上万岁。”   赵誉唇边勾了淡笑,温声开口:“都起来吧。苏夫人在啊。”   林氏忙笑道了声“是”。   赵誉点点头:“皇后有客,朕便不扰了。傍晚朕再来,皇后不必送。”   眼见皇帝要走,苏皇后急唤他:“皇上!”   她左侧扶着岳凌,艰难地下了地,待要走出去追赶皇帝,却是脚步虚浮不能前行。张嬷嬷才要上前扶住她另一侧手臂,林氏已飞快推了福姐儿一把,低声道:“快扶着娘娘!”   福姐儿跪在地上,本距皇后最近,被林氏一推,就势撞在皇后脚上。   好在在场皆是有规矩的,没人惊呼出声,苏皇后讶然看了福姐儿一眼,温柔的眸中陡然厉光微现。却只一息,便了无踪影。皇后依旧是慈爱温厚的皇后。   一切只在电光石火间。   皇后手指搭在岳凌手臂上,虚弱地迎了出来。张嬷嬷在后扶起福姐儿,一垂头,就撞上一段洁白如玉的手腕,及上头极是鲜艳夺人的珊瑚钏子。张嬷嬷不免多瞧了福姐儿一眼。入目杏脸桃腮,秀目长眉,精致明艳,张嬷嬷心中明了,收回目光,暗道:怪不得!   那边赵誉携了苏皇后的手,扶她在旁坐下,“你有什么事,等朕晚上过来再说?”   声音温文,透着无尽的耐心和宠溺。   苏皇后心头微酸,仰起脸来端详面前这张朗俊无双的脸。   她不是昔日那个容颜绝丽的她,而他,十三载后,仍浑似当年那个英气勃勃的少年……   苏皇后垂了垂眸子,唇边携了浅笑:“皇上,臣妾身子没事,您日理万机,夙夜为国事操劳,后宫的小事,就不要挂在心上了。”   赵誉背对众人,俯身轻轻将她指尖一根根收进掌心,眉目间温柔无限,“皇后的凤体,和国事一般重要。好好歇着,嗯?”   苏皇后眼眸中浸了热意,感激又欢喜地笑着:“多谢皇上。皇上待臣妾好,臣妾更要加倍地报答皇上的恩情。”   赵誉深深地望她一眼,从那张虚弱的脸孔看见坚持,看见乞求,看见希冀。   眼睫垂下,他松开手,似叹息般低低地道:“好。”   赵誉站起身,黄门在后替他披了九龙缎氅,屋中人齐齐跪低身子,道:“恭送皇上。”   一场机锋,在苏皇后的坚持和皇帝的妥协下落幕。   林氏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免惶惶地朝福姐儿看去。   **   赵誉几步跨出坤和宫,他近身大内监黄德飞气喘吁吁跟在后头。   “万岁爷,上辇?”   赵誉摆摆手,道:“走走吧。”一口浊气堵在胸腔,郁结难舒。   苏皇后、苏瀚海苏煜炆父子,他们到底当他赵誉是什么人?   这皇子非苏家不可出?   皇位要不要拱手送他们一半?   黄德飞甚少见圣上如此气急败坏,他向是个有耐心的人,尤其待苏皇后。   赵誉却想,当年苏冷秦林四家的襄左之功,到底还要拿捏他到什么时候?   虽隔着珠帘,他亦不动声色。可内室的情境他还是分明瞧见了。   林氏的动作做得隐秘,可那少女表现未免太明显了。   竟倒在苏皇后鞋上?   是想故意叫他知道是苏家强逼她出头?还是以这种粗鄙法子吸引他的注意?   赵誉长舒一口气,越发觉得是后者无疑。   当年他与苏皇后最蜜里调油的时候,曾暗写了一首小诗赠与。“……云堆雪就冰肌骨,一抹红痕点凝霜。”   他赞过苏皇后戴了红玛瑙珠串的腕子,如今那少女,便也学了那模样,扑倒之时,袖子翻飞,一截皓腕着红挂宝,是要东施效颦?   苏皇后再不济,也是堂堂正正从正阳门迎进来的正位中宫。她算什么?   苏家是觉得,自己堂堂帝王,会中意这样一款野趣?   黄德飞大气儿不敢出,屏息在落后半步的位置跟着。抬辇的黄门和一众亲随侍卫放缓步子在后行走。赵誉浑似不觉,待行至甬道尽头,立在红墙透出来的一树松针叶下,他微仰起头,见有鸦鸟从枝头掠过。   这冬日再长,终是要作别而去。眼瞧是新春了。苏嫔殁去,来年三月又是一轮选秀。人人皆道他富有四海,享尽艳福,只他自己知道,他所求的,其实从不曾得到。   坤和宫里,地龙烧的过热,福姐儿鼻尖都渗出了湿意。   林氏示意她扶着苏皇后一道出去面圣那瞬,……越发确定了她心底的猜测。   她能做的,唯有假作不懂。   苏皇后不好怪责,林氏也羞于再频频夸赞于她,一时间,福姐儿陡然轻松了不少。   她和婉云婉妍等坐在外头吃酥酪,只留了苏婉璧和林氏在内伴着皇后。   喁喁低语,在外无从听清。福姐儿攥着帕子抹了把嘴,一抬头,却见一对晶亮亮的眸子正盯着自己看。   十五姑娘苏婉然手捧酥酪碗,挑眉朝她笑道:“我这碗也给你吃?”   福姐儿怔了下,继而露出个笑容来:“好呀!”   一旁岳凌忙吩咐人再去添了一碗:“还有许多呢,姑娘们慢慢用。”   苏婉然看了眼内室,趁岳凌不察,凑近福姐儿身边:“你猜出来了?”   福姐儿眸光微闪,没有答话。   苏婉然吃吃笑道:“可你这招未免太……”   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无论怎么修饰,那个词都绝不会好听。   福姐儿是有自知之明的,并没有追问。   两人心照不宣地闭了嘴。   侧旁坐着的婉云婉妍姊妹俩却有些笑不出来。   ——这位新来的十姐姐,也太给他们苏家丢脸了,连他们都跟着面上无光。   巳时末,苏府女眷才从宫中出来。   苏皇后换了身轻便衣裳,散去头发任张嬷嬷替她推拿。   美目裹了疲惫,沉沉地垂下去。长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化成长长的叹息。   张嬷嬷知道她心情不可能好。任谁愿意往自己的丈夫身边推人?若非没奈何,何苦如此委屈自己,又惹皇上厌弃?   张嬷嬷劝道:“娘娘,那闺女年岁样貌,都是最合适不过的。大奶奶虽有私心,却也是为着皇后着想。”   苏皇后撩开眼睫,目光微冷:“可你瞧不出,那丫头不愿呢!”   张嬷嬷低笑:“愿与不愿,哪有能自个儿做主的?还得瞧皇上的意思。”   岳凌送客归来,屏退宫人,直入内室。   苏皇后朝她看去,听她道:“娘娘,皇上打坤和宫出去,没乘车辇,在御花园遇见淑妃赏梅,这会子,一道往长宁宫去了。”   苏皇后眸子凝了凝,指尖扣在身下的榻沿上,沉默许久,才从口中溢出一抹轻笑,“罢了。”   岳凌凑前蹲跪在她跟前:“娘娘,不能等了!来年三月还有选秀。苏嫔娘娘去后,外头已经传出苏女不祥的流言……”   苏皇后垂下眼,嘴角笑容无奈虚弱。指节抓得泛白。   岳凌再要开口,苏皇后陡然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别说了!”   泪珠子一颗颗地从凄绝的美目中滚落。   “难道我不知道么?难道这一切是我造成的吗?”   她举起手掌将脸埋入掌心。肩膀剧烈地抖动着,伤心得不能自已。   张嬷嬷朝岳凌打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伸手揽住苏皇后的肩膀,低哑地哄着:“娘娘别难过,娘娘是有福之人……”   夜深了,承恩伯府内园已经落钥。福姐儿在苏老夫人的佛堂里头,已经跪了两个时辰。晚饭没吃,这会子饥肠辘辘,想起早上在皇后宫里吃的酥酪和点心,不免有些后悔,早知道那时就该多吃几个,这会子也不至这般难熬。   正胡思乱想着,身后的门被人推开。   杜鹃含笑行了蹲身礼:“十姑娘,老太太嘴硬心软,这会子心疼了,叫奴婢赶紧接姑娘去呢。”   福姐儿笑着道了声谢,随杜鹃往外走。苏老夫人歪在临窗大炕上,下首陪着几房奶奶。苏婉然立在四奶奶身后,朝福姐儿挤了挤眼睛。   福姐儿上前行礼,未及开口,苏老夫人不耐地摆了摆手:“你回去。”   林氏笑着道:“福姐儿,这眼瞧着过年了,你从小没离开过你奶嬷嬷,怕你心里孤寂,老太太开恩把你嬷嬷接进来了。”   福姐儿面容一怔,抬起头来看向林氏。   林氏嘴角挂着浅笑,眼中透出几许疲惫:“如今人在你院里了,你回去瞧瞧。”   既然她劝不得福姐儿,自有能劝得的人。   一个人若是一无所有无牵无挂,确实不好拿捏。可若有呢?   林氏垂下眸子,狠心按下那一丝丝怜悯。“彩衣,扶你主子回去歇着吧。”   福姐儿心中凉凉的,走出屋子,踏在外头的青砖石路上,整个人都涩涩地抖起来。   他们怕她不听话,如今把孙嬷嬷也扯了进来,做个人质,逼她做那替人争宠的傀儡。   他们要皇长子出在苏家,然后呢?替皇后孕育了子嗣的人,最终会是什么结局?   若进宫的是婉云婉妍,还可后妃相扶,共育皇子,可她?   她无根无基,和这个家没有任何感情,她是他们耻于提及的私生之女。抛在外十年不理不睬的多余的那个!   福姐儿垂头茫茫地往前走,身侧彩衣低呼了声:“三爷!”   福姐儿抬头,前头松树下立着个穿织锦夹棉长袍的男人,玉容朗朗,皎若明月。   福姐儿恨意陡生,咬紧了银牙。   苏煜扬朝她招手:“你过来。”   福姐儿负气转身,往与他相反的方向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什么鬼,我竟然忘记给存稿设定发表时间。   没蹭上玄学,还发迟了,呜呜呜。   皇上对福姐儿:嫌弃,哼!   福姐儿对皇上:才不稀罕呢!   几年后,皇上:福儿,你对朕笑笑呗,总冷着脸做什么?小心朕哭给你看哦。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起跃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屋里的星星 2个;雪落蒹葭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庄周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萧寒玦脑残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咦!没有营养液,哈哈哈。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长夜7   苏煜扬怔了下,见那小人儿绷着一张小脸,扭头避开自己,似乎是在赌气。他并没见怪,反而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跨出长腿几步撵上那丫头,伸手想扯住那只细白小手,到底觉得生疏难堪,咳一声将手收了回来,脸上摆出冷冰冰的表情,喝她:“站着!”   福姐儿依言顿住步子,两泡泪花晶亮亮地蓄在眼底,扭过身来,腮帮子气鼓鼓地,“三爷何事?”   无礼张狂,说话带刺,简直与前两天那个腼腆乖觉的模样判若两人。   苏煜扬心底满溢融融的暖,将手负在身后紧紧攥住自己衣裳后摆,才算忍住了想刮一刮对面小人儿鼻尖的冲动。   雪面反衬着月色,纵是寒凉长夜,亦有浮光掠动在眼前。再亲昵不过的血缘,微妙的化成胸腔里甜丝丝的热意,苏煜扬终还是忍不住,伸出手虚虚拂了下她头顶,声音放得柔和低醇。   他说:“做得好。”   福姐儿一天的紧张情绪,被这简短的三个字重新煮沸了、翻腾起来。   他们要她做了孤女,她本不记得了那些事,无忧无虑地只将一切当作一场虚幻的梦,这辈子她也能糊涂而快乐的过下去。   可他们突然又不肯了。非将她心底最恐惧的那角落血淋淋撕开,残忍的告诉她那本就是事实。隔着母亲的血海深仇,要她委曲求全替他们做个祭品。凭什么?   面前这人,十年来背着人对她偷偷看顾,任他们把她诳了回来又暗自来示意她不可认命,又是为什么?内疚?后悔?补偿?   多少恨,多少怨,只福姐儿自己知道。如今人在屋檐下,孙嬷嬷也扯了进来,她又能如何?   福姐儿抿住嘴唇,按下心底的嘲讽,仰起脸,对着苏煜扬嘟起朱红的嘴唇:“明儿老太太再要罚,我把三爷供出来!”   苏煜扬“嗐”了声,忍不住曲指敲了下她额角,“胡闹!”   自是不能说。这懦弱的男人当着人连自己骨肉都不敢认,又如何敢明目张胆地坏了家里的大事?   左右逢源,好人都被他当了。福姐儿只觉讽刺。朝他曲了曲膝盖:“嬷嬷来了,我得去瞧瞧。”   苏煜扬点点头,他自是知道的。心里万般不舍,喜欢丫头在他面前这娇纵模样。只恨自己不能揽她于怀,痛诉这些年心底不尽的遗憾。   万般滋味,凝成唇边一抹复杂的涩意,声音柔缓夹着不舍:“去吧。”   福姐儿行礼回头,听他又在身后道:“遇事不能解,可着彩衣去寻秋兰……”   福姐儿应了声,快步朝自己院落方向走了。   彩衣随在身后惴惴不安,三爷背着三奶奶屡屡来寻十姑娘,避着旁人单没避着她。三奶奶要问,她不能不答。可也不能得罪了三爷。她该怎么办?   昏暗的小院在前,檐下挂了两只摇曳的风灯,在茫茫夜色中,显得有些寂寥虚弱。   火苗似乎要熄了,在北风呼号中挣扎着,仅一点残焰照亮了门前等候的人。   福姐儿心头一颤,眼睛先一步湿润了。   “娘!”   她娇娇地喊了声,伸出手去想像从前一样扑在孙嬷嬷怀里。   孙嬷嬷在冷风中候了许久,嘴唇冻得有些发青,在福姐儿喊“娘”的瞬间,她的眼睛也跟着红了。可她不敢上前去回抱那小姑娘。   孙嬷嬷后退一步,僵硬地蹲下身子,“老奴给姑娘请安。”   抬起脸,泪花点点在眼底熠熠闪现,“姑娘向来可好?”   视线飞快地就着微弱的光线打量面前的人。   穿戴华丽,有婢相扶,她的福姐儿终是回到了本该属于她的世界。只是那张明艳的脸蛋似乎疲惫了些。   福姐儿扑出去的手掌落了空,她眼睁睁看着最亲的人在她面前弓下身子。   刹那北风呜咽,拂得心尖凉透。   是了,那梦里的痛楚才是真的。他们再也不能回到从前。   一步之遥,中间隔着身份之别,主仆之份。   “嬷……嬷嬷……”幼年,她也是这样唤她的吧?   孙嬷嬷含泪“哎”了声,侧过身让出路来,请福姐儿先行。   终于屏退旁人,内室里福姐儿扑跪在孙嬷嬷腿上放声痛哭。   “……不许我玩……镇日背书,弹琴,学规矩……一个错处,教引嬷嬷用藤条把小腿都抽紫了……想我进宫……那宫里不知如何可怕,苏家已经死了两个姑娘在里头……”   “福儿想家,想回咱们的家……”   她心底控诉哀求着,仰起脸无声地呐喊着。可望见孙嬷嬷那张布满沟壑的脸,那一肚子的委屈,竟一个字都说不出。   “嬷嬷,”她艰难开口,“你怎会进府里来?”   孙嬷嬷伸手摩挲她头发,动作轻柔得像是怕将她揉得坏了,“说姐儿在府里挂念我们,食不下咽,老奴心想,姐儿莫不是吃惯了老奴整治的饭菜,猛一换口味怕是不适应。怕姐儿为此消瘦,急巴巴收拾两件衣裳就跟了来。”   福姐儿垂头,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原来嬷嬷不知。   他们怎生想的?有个人质在手,敲山震虎,提点她罢了?   听孙嬷嬷絮絮叨叨地道:“这府里什么都有,可老奴就是忍不住牵挂,想着姐吃的如何,睡得如何,得不得老太太欢心,奶奶待不待见……”   惊觉这些话,自己这身份并不合适出口,呐呐地自责了两声,住了口。   福姐儿满腹心事不能言,说什么也不肯放嬷嬷去下人房歇着。孙嬷嬷便陪坐在她床沿,等她睡熟了,方替她掖了掖被角悄声走了出去。   门从外掩住,发出“咯”地一声轻响。福姐儿秀目晶亮,掀睫看向帐顶。   随着她在府中日久,旧年回忆越发清晰。   她跪过的佛堂,她亲娘披头散发地在其间跪过。   指尖点点殷红,不及裙下那湿透外渗的深浓的血色惊心。   美艳无双的面容,泪珠涟涟,伸出沾满血的手向外哀求:“救救我,瞧在我腹中怀的是三爷的孩子……”   当年小小的她,蜷缩在佛堂一角,耳中嗡鸣一片,听不清娘亲的哀求,也听不清那些不堪的辱骂……   她只有五岁,如何能懂大人们的事呢?娘亲整个人滚在血污里,她永远记得那个样子,太狼狈,太可怕了……   **   清晨,宫里来了数名礼官。   说是昨日皇后见过家眷高兴,精神便好起来,皇上龙心大悦,下旨赏赐府中几名姑娘。   福姐儿被叫去正厅,和姊妹们一块儿谢了赏。得了一对玉如意,六只缂丝荷包,并一匣子宫花。   另有许多赏赐送去了苏老夫人院里。   苏家荣宠,从不断绝。黄门熟门熟路地一一与各房奶奶们寒暄,动作敏捷地从袖底遮住接过来的荷包……   福姐儿不动声色,磕了头便欲退去。那黄门眼尖,含笑提声喊住了她:“十姑娘留步。”   福姐儿蹙了蹙眉,众目睽睽下无从放肆,敛眉低首走了回来:“公公有何见教?”   黄门笑道:“可不敢当,皇后娘娘有几句私话,叫带给姑娘。”   一时所有目光都朝她看来。黄门放低了声线,“想必姑娘也知道,苏嫔去后,娘娘就发了旧疾,皇上虽关切,却不能丢开政事时时陪着。娘娘上回见了姑娘,觉得投缘,想趁下回宫宴,留姑娘在宫里住两天。”   福姐儿猛地抬起眼。   不敢信,这话是堂而皇之从皇宫里有头有脸的大监口中说出来的。   代皇后递话?   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假装看不见宫人八千,非挺身而出挤进宫里去给皇后侍疾,住上几日?   届时,外头会传成什么样?会有人信她清白?他们根本不管她是不是情愿,直接就替她做主了余生!   那黄门意味深长地拱了拱手:“姑娘好福气,这等风光,旁人可还不曾有。”   **   苏煜扬匆匆朝三房的沁芳园走。身边没带小厮,也不叫人服侍,下午秋兰递话给他,说丫头有事相求。   他几乎立即推了所有事,马不停蹄地往家赶。   这个时辰王氏定在书房督促幼子写字,苏煜扬抬手制止了小丫头们的问安,几步登上台阶走进屋中。   秋兰迎上前,拉住他袖子与他往内室躲。   “三爷,今儿宫里下了赏赐。娘娘定了心,只怕姑娘这回,非去不可的了。”   秋兰推推他,劝道:“您总不过是留不住,若不进宫,依旧要回清溪,难道您两头牵挂一辈子?”   苏煜扬听不进去,握住秋兰的手,急不可耐:“她是如何说的?哭了不曾?是不是委屈极了?”   秋兰摇头:“只说想见一见三爷,奴婢怕三爷一时心软,惹恼了伯爷和太太……”   苏煜扬转身就朝外走,秋兰忙攀住他胳膊:“三爷!您管不了!皇上跟前已经露过脸,家里与娘娘举荐过了,还能如何?”   苏煜扬不理会,甩开秋兰直往外冲。   忽地面前门扉被人用力推开,王氏讥诮地立在眼前,金丝大绒氅衣华丽耀目。只是目光阴冷,浑若腊月寒潭,嘴角挂着个讥讽的笑:“哟,大白天的,关起门儿来做什么呢?”   苏煜扬顿在原地,秋兰立即松开了抓住苏煜扬胳膊的手。   王氏冷笑道:“刚才那般黏糊,这会儿站那么远干什么?”   苏煜扬下意识地堆笑:“夫人……”   王氏看也不看他,直接从他侧旁越过,扬起手,一巴掌打在秋兰脸上。   “吃里扒外的东西!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主子?”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只有两条评论?娘娘们不爱菲菲了吗?   自我怀疑中……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落蒹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长夜8   秋兰自小在王氏跟前伺候,是王氏最看重的心腹,陪她嫁入苏家,是王氏安排她做了通房。   这些年她替王氏管着许多事,上上下下都敬重她,隔帘瞥见外头还立着几个小丫头,正偷眼往里瞧,秋兰捂住面颊,窘得脸色通红,泪水在眼里打转,强忍着没哭出来。   王氏向来嘴上厉害,说话不好听,但伸手打人这还是第一回 ,况打得还是秋兰。苏煜扬忙把秋兰护在身后,“莲芳,你这是做什么?”   王氏咬牙切齿,不服气地瞪着苏煜扬:“我管教我的丫头罢了。怎么,连这点权力我都没有了?爷存心要护着她,下我的脸么?”   苏煜扬怎可能是这个意思?他“嗐”了声,握住王氏手臂把她往屋里头引,“你莫说这些气话,我有事问秋兰几句话罢了,何苦闹闹嚷嚷给别人看笑话。”   王氏眸中冷光幽幽:“是么?问几句话?问话还需专调了小丫头替你们守着门儿?苏煜扬,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做过什么?”   苏煜扬叹了口气,袖子一甩,在旁边椅上坐了下来。   王氏看不得他这泄气模样,咬牙骂道:“你镇日一副菩萨样,供着个好名声。恶人都叫我做了尽。你想见你那私生女,你只管见便是,何苦在我面前赌咒发誓说些狠话,转头又避着人偷偷去亲近。你叫人怎么想我?”   “是我不许你见人了?是我不让你认闺女?当年那秦贱人,是我不许你接进门?”多年来的委屈沉甸甸的压在心头,王氏泪珠子一粒粒往下滚,“你叫我白白做了恶人,你倒好,你没错处!”   有些话是不能说的。有些人是不能提的。言语好似一把长刀,稍往前一递,就能把人心豁得鲜血淋漓。   苏煜扬沉默不语,手在袖中捏成拳,又舒开。又紧紧捏住。   秋兰咚地一声跪在地上,膝行凑前抱住王氏的腿:“奶奶!您别生气,三爷是爱重您,在乎您啊!”   王氏冷笑出声:“在乎?爱重?”   夫妻之间,有些隔阂外人看不见,只有自己知道。苏煜扬处处周到体贴,是个挑不出错处的人,自己自打嫁入苏家,从没见他红过脸发过脾气。什么人才能永远笑着?   王氏心头一派悲凉。   她转过头,泪眼朦胧地望着沉默的苏煜扬,苦涩不已地道:“但凡他肯和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这辈子,都没什么好抱怨的了。你问问他,他肯么?”   苏煜扬知道自己该说句软话,可此刻,他真没心情。   秋兰搂着王氏劝:“奶奶,三爷是个重情义的人,有些事他不说,也是不想奶奶跟着忧心……”   王氏一把推开秋兰:“你住嘴!”   居高临下望着秋兰跺脚:“你善解人意,你是他的解语花!他什么事你最知道!你们何苦偷偷摸摸顾着我?明儿就给你抬了房做姨娘成么?”   回头连带苏煜扬一起骂:“待我给你们专收拾个院子出来,你们二人亲亲热热在里头说你们的体己话儿,莫在我跟前添堵!”   弯腰去推秋兰:“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秋兰给她扯着领子往外推搡,情状狼狈不堪。苏煜扬抬眼,见帘外好几个小丫头伸头往屋里瞧,不免面上挂不住,当即喝道:“够了!”   王氏哪里理他?苏煜扬站起身,几步走到王氏身后,一伸手,从后抱住她腰,“莲芳,你闹够了没有?”   双手顺着她手臂按住她指头,将秋兰从她手底下解了出来。   “秋兰,你先出去。”   苏煜扬声音低沉,依旧是温和的。秋兰抹了把脸,不放心,却又不能不走。   王氏不许他抱着自己,剧烈挣扎道:“你给我放开!”   若在从前,苏煜扬定然扭住不放,笑嘻嘻地说几句俏皮话逗她开心。   可没想到,她话音才落,苏煜扬当真就松开了手。   王氏愕然回首,见苏煜扬垂着眼,面无表情地走到窗边。   他伸出细长的指头,轻轻拨开窗,站在日暮的暖黄光线底下,萧索地道:“是我对不住你。”   王氏喉咙似被哽住了般,分明想讥讽几句,却说不出话来。某种不详的预感,在心里幽幽地升起,她陡然不安起来,两手攥住袖角,肩膀微微发颤。   苏煜扬仰头迎着光,慢慢闭上眼睛。   他声音听来依旧是那么动听,温厚的,低沉的像说情话时的呢喃。   “今日事,不怪秋兰。”他道,“我毕竟也是她主子,叫她在你和我之间受夹板气,也是我对她不起。”   王氏抿住嘴唇,忍下满腔涩意:“你娘要把你闺女送进宫,难道你还能反了你娘不成?你大嫂的闺女才十三,余下那两个葵水都还没来,除了她,还能是谁能替皇后生孩子?我不是不叫你管,你也得有个章程,有个轻重!”   苏煜扬转过头来,朝她轻轻一笑:“多谢你,我知道你待我的心,一心是为我好。”   他朝她走过去,立在她跟前一步之遥,抬手覆住她的手背。   “好生歇着吧。”   **   腊月二十九,明儿就是新年。   孙乃文装了一车时令土产,自己套车要往京里送。   顾淮生站在他家院外,已经踯躅了许久。见他赶着驴车出来了,忙上前一把攥住辔头。   孙乃文冷着脸道:“顾淮生你干什么?”   顾淮生道:“文子,你真忍心不告诉我,她的去处?”   孙乃文嗤笑一声:“告诉你做什么?她临行都未曾与你辞别,你就当明白你在她心里,根本没什么好在乎的。再说,”他讥笑道,“人家是去攀高枝过好日子去了,你当人家还愿意和咱们这种泥腿子说话儿?没得辱没了人的身份呢!”   顾淮生摇头:“我不信!她不是这样的人!乃文,一开春,我就要赴考去了,短说也要走一两个月,我求你告诉我,她如今到底在何处?我只想瞧她一眼,一眼就是了。知道她过得好,我也能安心上路。”   顾淮生待福姐儿如何,孙乃文不是不清楚。   他沉着脸,许久不出声。   顾淮生扯住他衣摆:“乃文,你不说,我就赖着你,烦着你,直到你说了为止!”   孙乃文“嗤”了一声:“真的?非知道不可?”   他拍拍身后的车厢,“来,上车!我这就带你去!”   清溪距京城大半日车程,两人出门早,临近新年街上行人又少,一路走得顺畅。   车马缓缓驶入宝源巷口。   过了繁华的金燕角,往北渐渐萧肃下来。入目高阁重檐,碧瓦流光,朱门金钹,明显不是寻常人家。顾淮生隐隐觉得不安,他出身寒门,祖祖辈辈都在清溪种田狩猎为生,到他这辈,才出了他这么一个秀才。   在清溪,他是远近闻名的才子,人人敬他赞他,家中以他为傲,盼着他考取功名,出人头地。先生说他是自己教书几十年来最有才情的门生。   他也曾为自己骄傲过。但他也清楚,不是他天资聪颖过人,只是他没有选择,不得不比别人刻苦罢了。   父亲年轻时打猎伤了腿,哥哥顾水生小小年纪就当了家,地里的活儿全靠哥哥一人担着,他娘替别人编草鞋和缝缝补补贴些家用。妹妹才六七岁就开始替人家割草拾柴火。只他一个不用做事的,偶尔早起喂个鸡也要被催促:“快读你的书去吧,你这双手是要写文章的,哪能干这种粗活。”   渐渐的这样的声音多了,他好像就与清溪人格格不入起来。很多时候别人见了他,会不自觉的拘束,好像生怕自己说错了话给秀才老爷笑话。那功名像是一道囚笼,将他与人隔绝开来,也将他的后路都截住,再也不能弯下腰回去踏踏实实过祖辈们过过的日子。   因此他才觉得福姐儿难得。   他在树下看书,福姐儿敢和他说话。不会因他穿了洁净的白衣裳,就不敢求他爬树帮忙摘果子吃。   他所有放松的自由的时光,几乎都是和福姐儿一块度过的。因着福姐儿的缘故,他和孙乃文也成了朋友,孙乃文脾气不好,说话不好听,但人实诚,会板着脸关心人。   福姐儿走后,他几次找孙乃文打听,孙嬷嬷三缄其口,只说福姐儿去了亲戚家住段日子,可他觉得不是。   福姐儿若是要出去玩,早就乐呵呵地说给他听了,岂会这么突然,连告别都不曾,说走就走?   孙乃文将车往宝源巷里拐时,他着实有些心惊。京城他来过,金燕角往北都是勋贵地界,寻常百姓是不会住这里的。   宝源更是几个王爵的府邸所在地。   福姐儿自小长在清溪,她会有这样身份的亲戚?   他陡然想起,孙婆子年轻时,似乎是在某个贵人府里做下人的。莫不是,福姐儿也走了这条路?那么出众的一个人,给人递茶添饭,打扇捶腿,甚至……叠被铺床?   孙乃文不肯告诉他,难不成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心里凉凉的一片,隐约觉得自己猜测的可能便是真相。   驴车停在巷后第二座府邸的后门。没有匾额,一个黑漆门前,几个仆妇模样的人在择选货郎送来的山货。孙乃文下了车,上前报了姓名来意,没一会儿,便出来个穿着颇体面的丫鬟,“崔管事叫进去等着。”   孙乃文点了点头,朝淮生一挥手,俩人一前一后走进里头。   转过山水照壁,一排青砖墙红瓦头重檐飞翼在前,隔墙几棵参天古树,伸枝招摇,似挥臂往九天揽月。照壁后一个十步宽窄的天井,里头几个干活的人无声做着手上的功夫。一路穿廊过巷,越过两排罩房,才是一大排宽敞的厅堂。   崔管事在窗口算账,听见人声朝他们招了招手,“文子,你娘这几天还托我去看看你,她说临时走得匆忙,怕你一个人过年孤寂。你送了什么来?今年可没听府里要重收你们的租?”   孙乃文垂头进去行礼,“崔伯伯,如今福姐儿已经不在我们家了,从前照应她,才厚颜收了三爷不少赏赐。如今该怎么怎么,免得人以为我们家挟恩求报。”   他说话向来冲,崔管事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转眼瞧见淮生:“这是?”   孙乃文道:“这是我们清溪唯一的秀才老爷,也是我和福姐儿在乡下的先生。他挂念福姐儿,想来看看昔日的学生……”   这话的语气有些怪异,淮生隐约从中听出了几分讥诮。   他不及多想,忙行礼答道:“不请自来,叨扰先生。我与孙家乃是邻近,年节将近,特来探望孙伯母和福妹妹。”   乡里乡亲,男男女女都在外干活,免不得要碰面,家家户户相互扶持过日子,男女大防没那么森严,且顾淮生又说,是来探望孙嬷嬷,顺便探望福姐儿。崔管事却变了脸色。   他肃容打量了顾淮生一番,见这寒门学子穿戴虽差些,却收拾的干净体面,且说话温文,礼数也挑不出错处。不像是莽撞无礼之人。   不由深深瞥孙乃文一眼,不知他为何要隐瞒戏弄这后生。   温声开口:“孩子,你想见你孙伯母,我叫人把她喊出来跟你说话儿。福姐儿……”   “只怕不方便见你了。”   顾淮生心下一沉。最坏的可能他有预想过,莫不是福姐儿给大户人家做了妾?   “为……为何。”   艰难地问出来,目光紧紧盯着崔管事,心内还存有点点侥幸,希望自己所想不是真的。   崔管事按下手里的账本,心内叹息了一声。这少年,免不得要受些打击了……可有些事,确实不能含糊。   “乃文许是没和你说?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是谁的府邸?”   顾淮生艰难地摇了摇头,听他道:“这是御赐的承恩伯府。”   “你是姑娘幼时启蒙的先生,按说,当回禀了三爷留先生用餐饭。不过明儿就是三十儿了,府里事多,恐三爷忙不开。我就私自做回主。”   说着,招呼小厮捧了一筐冻梨过来,好说歹说塞给了顾淮生。   顾淮生机械地跟在孙乃文身后朝外走。   孙乃文车上的货已经卸清了,用袖子拍了拍满是尘土的车厢,“上来吧,顾先生?”   顾淮生站在那黑漆大门前头,背光而立,他仰起头,张望里头看不到边际的重檐屋宇。   孙乃文过来拉他,一抬眼,见他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   孙乃文顿住了。心想自己是不是做过了。可是要让淮生死心,还有什么旁的法子?   顾淮生垂头抹了把眼睛:“文子,我知道你是好心。也知道……我根本就配不上……”   风声簌簌,从院外吹拂入院里。   福姐儿在床上躺着,孙嬷嬷拿着柄扇子,替她轻轻扇着面孔。   福姐儿难受的伸手想抓下巴,被孙嬷嬷一把揪住了手腕。   “姐儿,可使不得!”从旁边拿药给她抹在下巴处,劝她,“不能抓,一抓就要留疤了。”   福姐儿转过脸,娇嫩的肌肤上头星星点点,生了好些疹子。   “嬷嬷,明儿就是三十儿,我听说各院都会给下人们赏几桌酒席,到时候你只管去吃,别单顾着我。”   孙嬷嬷笑笑没说话,如今她还哪有心情吃喝。府里主子们的意思她约莫也能猜出来些,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姐儿接回来,许是要给姐儿说亲了。   看看福姐儿的脸,不由叹了口气,好好地美人儿,不知吃错了什么,眼见过年要参宴见人,偏生了一脸疹子,这岂不触老夫人的眉头?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后面加了点顾淮生的事。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4773148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长夜9   福禄苑,林氏手上拿了几本礼单册子与苏老夫人说话。屋里来回事的婆子都退下了,林氏欲言又止,苏老夫人与杜鹃打个眼色,后者会意,带同屋里服侍的都退了出去。   苏老夫人斜歪在炕上,头上勒着金珠抹额,林氏取了条羊毛团花毯子给她盖在腿上,犹豫地道:“娘,您说那十丫头……”   抬眼打量苏老夫人神色,见她并没阻止的意思,才敢继续说,“年初二就要进宫随我一道去宫里请福,偏生这时候出了岔子。府里给几个姑娘的吃食用具我都是加倍小心看顾着的,专人打理他们日常能接触到的东西。哪里来的热毒之物,叫她毁了容貌呢?”   久浸后宅,掌事之人,不会无缘无故在婆母面前说这种抱怨的话,苏老夫人眼皮一抬,“依你说,是谁搞鬼?”   林氏抿唇笑了下,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娘,许是媳妇儿多心,依稀三弟不大赞成福姐儿进宫一事。那孩子自己也不大情愿,许是有旁的想头……”   “嘭”地一声,苏老夫人手掌重重拍在炕桌上头,细长的眼睛厉色芒芒,“什么叫她不情愿?如今是我们家抬举她,给她机会为我们苏家效力,难不成她还想一辈子窝在那山沟里种田?”   林氏垂眸道:“娘,您别生气。您瞧这件事,若真和三弟有关系,咱们是不是先问问三弟究竟是什么想法?强扭的瓜不甜,毕竟是给娘娘送助力,不是想结仇啊。因着婉宜婉月的死,会不会大伙儿如今都有些忌讳?”   苏老夫人冷笑:“有什么忌讳?丫头们命轻,压不住那滔天的荣华,命里合该如此!难道因着死了两个不值钱的,便要断了苏家的前路?”   苏老夫人话说得凉薄,只听得林氏心惊。若她也将闺女送进去,有个三长两短,是不是也只配被斥一句“没福气”?   她十月怀胎险象环生诞下的闺女,如何能给人这般的作践?   苏老夫人瞧她脸色就知她在想些什么,唇齿中发出一声嗤笑,“老大家的,你就是想不开。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今苏家势头渐弱,你爹你丈夫在朝中步步艰难,你身为当家掌事之人,不思为苏门谋利,只顾些小儿小女眼前那点子事儿,成何体统?”   林氏被劈头盖脸的申饬,不敢顶撞,起身在炕前跪了,低头道:“娘教训得是。”   苏老夫人淡淡道:“你起来。”   语气略放的和气些,道:“老三,我会找时间敲打一番。至于那丫头,毕竟是乡野长大的,没见识!你即为主母,也不当一味的慈爱好欺,家里发生这等乱规矩的大事,不杀鸡儆猴将来谁来服你?这些话,原不该我这个老东西来提点,你已经当了二十来年的家,这点小事都拿捏不得么?”   林氏面红耳赤,连连致歉。   苏老夫人敲打得差不多了,便端了茶道:“初二入宫请福,带着婉云。”   林氏张大眼睛,震惊地看着苏老夫人,“娘?”   苏老夫人俯下身,将手搭在她肩头,沉沉道:“美珠,你还有儿子。你儿子是苏门长房长子长孙!”   林氏呼吸滞住,眼泪一点点漫了上来。她何尝不疼惜儿子?难道当真没法子,苏家的前程,必须用女儿的肚子来换么?   某个瞬间,她也曾怨怼过,恨苏皇后不争气。   若非她无能,怎至于连累阖族为她的肚子百般奔忙?   她心思复杂地退了出去。立在福禄苑狭长的回廊上,她抬头看了眼天色。   明儿就是三十儿,新春到了,这天却没一丝春的和暖。   重云低低压在屋顶,沉闷得叫人喘不过气。她贴身的管事娘子上前来回道:“奶奶,十姑娘屋里服侍的,都已经在院子里绑了。”   林氏面色沉了沉,良久,才勾起了一抹凉笑。   “去吧,也该教教丫头,如何处置不听话的下人。”   清芬轩小院外头,次第跪了一排人,哭着闹着喊冤,林氏不曾露面,只适才与她回话的那位黄婆子领了人,在院中摆了把椅子,坐在那儿面目表情地听满地的人哭诉陈情。   福姐儿人在屋里,背对窗台坐着。孙嬷嬷一脸疼惜,瞧福姐儿气得不轻,伸手替她捋着后背,劝她别急。   福姐儿如何不知,这是惩治她院里的人给她瞧呢。   那些人说是她的下人,其实不过是老太太和大奶奶林氏指派来,短暂服侍她、监视她,免她行差踏错。   院里的声响清晰地透窗传进来,是那黄娘子说话了。   “奶奶把人交给你们服侍,是对你们的抬举,你们竟敢粗心大意,包藏祸心,故意叫姑娘接触那些危险东西?刁奴害主,你们有几条命来担这罪名儿?谁害的姑娘,谁自己站出来,莫叫我一个个用刑,闹得大伙儿都没脸面!”   只听一片哭喊,争抢着道:“不是我!平素姑娘只有彩衣和孙嬷嬷能近身,我们这些人,在姑娘跟前话儿都说不上,又如何给她递东西?”   又有道:“姑娘好好的,才进府几天?我们都是府里的老人儿了,在主子们跟前伺候了半辈子也不曾出过这等事,我们做什么要和姑娘过不去?做什么和自己过不去?”   “黄娘子,我闺女是您瞧大的,她是什么人您最是清楚。如今姑娘出事,我闺女是贴身侍婢,首当其冲受了怀疑,可苍天日月明鉴,这事儿实在不是我们做的,我闺女已经为此绝食了两日,难道真要逼得她没了命,才算了么?求黄娘子代大奶奶还我家彩衣一个清白!”   说话的是彩衣的亲娘,大奶奶林氏院里掌苗圃的周婆子。她在林氏面前素有体面,是林氏最为信任的亲侍之一。   她一开口,黄娘子不得不谨慎处之,当即道:“大伙儿都说自己无辜,彩衣姑娘更觉自个儿冤枉,难道这事还弄鬼了?不是你们这些个胆大心毒,倒是姑娘自个儿害了自己?都别哭了,一个个的家法下见真章!”   说罢,朝旁喝道:“请家法!”   便有几个小厮抬了条凳进来,两个粗实的嬷嬷捧了荆条,从地上拖起一个人来,就往那条凳上按。   那被拖起来的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吓得眼泪鼻涕一齐流了出来,大喊冤枉,“不是我,不是我害了姑娘!不是我!”   凄惨的叫声伴着荆条挥起的破空声,和抽在皮肉上的声响一齐从未闭严的窗缝中传入屋中。   福姐儿坐不住了。   那丫头比她年纪还小,平素爱笑爱说话,对她很是热情客气。她何尝忍心。   明知这是人家设给她的套儿,她却不能不钻。   她竟忘了,这门子里的人,惯会玩弄人心。   不打你不骂你,单叫你心里扎着疼,又偏说不出什么,憋闷着难受,只等你自己受不住,甘心自投罗网。   福姐儿捏了捏拳头,站起身来,提步朝外走。   堪堪触到室门,就听一道女声从外传来。   “行了!别打了!”秋兰带着两个小丫头,施施然步入院子。   “事儿是我做的,是我瞧不惯姑娘,待会儿我自去奶奶处请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朝歌如梦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长夜10   黄娘子和周婆子等人簇拥着秋兰往大奶奶院中去。   秋兰是自首,且是三爷的房里人,比一般侍婢不同,黄娘子等人都很客气,不敢绑不敢搡,客气地往院里请。   丫头一掀帘子,秋兰原本面无表情的脸陡然僵了几分。   三奶奶王氏陪林氏坐在炕上,正拿帕子抹眼睛。黄娘子原本就要冲口而出的话,给林氏一个眼神止住。林氏挥了挥手:“你们且退下。”   伸手招呼秋兰道:“好孩子,你过来坐。”   屋里服侍的大丫鬟玉蕊端了小杌子过来,秋兰心里没谱,小心翼翼瞥一眼王氏脸色。   她是甘心替三爷认了这罪,把三爷从这事里头摘出来。可有些话,奶奶在,她不方便说。   王氏面色不虞,看也不看她。用帕子揩了揩鼻子,道:“我总是心里堵得慌,想起那些事儿就气。”   林氏堆笑宽慰她:“都是女人,嫂子明白你的心。可这事儿不是小事,关系到娘娘,关系到家里,也关系到老三的前程,你们瑞哥儿的将来。这是年节到了,娘她不好计较,换做旁的时候,出这种岔子,谁能得了好去?”   林氏见王氏赧然不语,知道敲打得差不多了,转脸看向秋兰,“秋兰姑娘是个稳重的人,你奶奶偶尔脾气上来,你得劝着。你奶奶跟你三爷爱重你,你更该多替他们考量,接十姐儿回来是太太和伯爷的意思,你们从中捣乱,你奶奶跟三爷固然受排揎,你能从中摘出来么?”   主子有错,仆从受过。这般大罪真要论起来,秋兰小命不够赔的。   在场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说太直白。秋兰压住心底的疑惑,乖觉地认了错。   林氏命人送了主仆俩出去,廊下,秋兰挽住王氏胳膊,小声地道:“奶奶怎么会在?”   王氏冷笑一声,一把甩开她手臂:“你算什么东西?三爷闯祸,你替他收拾烂摊子?你想用这点子小恩小惠换他对你的不一般?真真是痴情啊!”   秋兰面色一红,赧然道:“奶奶,奴婢不曾想过那许多,只盼能给咱们三房解忧,姑娘的事儿既被查了出来,总得有人担这个责任,所以奴婢……”   “所以你挺身而出,为他牺牲去了?”王氏满面讥诮,看也不看秋兰。   秋兰泪水凝在眼眶里,上前一步重新挽住王氏胳膊:“奶奶,您嘴硬心软。秋兰哪能不知,您是为护着三爷和秋兰,才自己送上门来认罪,替我们将罪责担了。”   王氏冷酷的面容有一瞬松动,旋即重新露出个讥讽的笑,一把甩开秋兰的手,“你算什么东西?我做什么护你?”   秋兰忍泪道:“旁人不知奶奶性情,秋兰还不知么?奶奶怕我人微言轻,在大奶奶和太太跟前说不上话,怕我给治了罪,三爷要内疚不安。您一心为了我们,苦了您自己!您暗中替三爷做的,三爷不知情,可秋兰都是清清楚楚地瞧清了的!”   王氏嘴角始终噙着冷笑,边走边喃喃地道:“我看你是是失心疯了。好好的福我不享,我做什么替旁人考量。胡言乱语,我瞧你是越发没规矩了……”   她一味朝前快步走,秋兰盯着她的背影,缓缓地跪了下去。   “奶奶……”   福姐儿伤损面容一事,就此揭过去了。   新年如期而至。   民间各种热闹庆祝,四处喜气洋洋,宫内也并没因为苏嫔母子的离去而沉寂下来。   清晨天坛祭祖仪式过后,赵誉接见了几名重臣,赏了御笔亲写的福字,赐了宴席。午后率后妃宫嫔一道去给太后请安,又用了家宴。大好的日子,赵誉格外和颜悦色些,朝臣和嫔妃们敬酒都很给面子的陪饮了,到傍晚,方觉酒意上头,有些困倦。   佳节必是歇在皇后宫中。是规矩习俗,也是皇后的体面。赵誉闭眼倚在凤榻枕上,任宫人替他脱了靴子,皇后在厅外,嘱咐岳凌去传醒酒用的汤茶。   依稀有人靠近过来。   赵誉鼻中嗅见一抹淡而宜人的香味。   像是茉莉栀子的混合体,十分纯净。   来人渐渐靠近,声音颤颤的,羞涩中带着恐惧,喊他,“皇……皇上请用茶……”   赵誉张开眸子。   坐拥九州,天威赫赫,他睁开眼,眸光困顿不掩凌冽。   苏婉云撞上那目光,陡然吃了一惊,脑中一片空白,只怕得想退后。   左脚绊着右脚,她捧着茶碗仰头朝后栽去。赵誉横臂将她手腕扯住,茶水扬洒到金丝团龙袍上,留下点点水痕。   苏婉云几乎要哭出来,她距赵誉只一寸,几乎整个人跌在他身上。   稚嫩的容颜浮上一抹粉霞,她又羞又怕,睁大一双杏眸,胸口剧烈起伏,想哭又不敢哭。   外头静的蹊跷,苏皇后和宫人竟这么久不曾到来。赵誉立时想到了什么,眸光微冷地松开手,低沉而短促地斥道:“出去!”   陡然失去钳制,苏婉云脚步发虚,两腿软得直颤,哆哆嗦嗦捧着茶盏,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苏皇后进来时,见赵誉端坐在榻上,领口扣子松了一颗,身上满是狼藉的水印子。她头皮发麻,看也不敢去看赵誉。岳凌和董冰上前替赵誉更换了常服,屋里气压低沉,许久不曾有人开口。   往年三十儿守岁,赵誉兴致不错时,会传几个与皇后亲近的嫔妃一块围坐在坤和宫东暖阁炕上,跟她们联对子饮酒,一块儿玩到丑末才歇。   今年坤和宫冷冷清清,赵誉似乎没那个心情。因着适才苏婉月的冒失,苏皇后面上无光,说了好些话没得到回应,也只得赧然沉默下来。坤和宫内死寂一般,连外头侍奉的人都跟着提心吊胆。   皇上向来温厚,待皇后尊重和气,这般甩脸子,还甚少见。里间发生过什么,外头无从知晓,可依着适才苏家十二小姐哭泣的样子,许是在皇上面前吃了排揎?   亥末,御膳房送了一桌酒席过来,果子点心各十二样,另有凉热菜三十六种,是皇后早前吩咐好的。   赵誉似乎歇够了,听见外头的响动,伸个懒腰站起身来。苏皇后眸子一亮,跟着起身,赵誉却朝她摆摆手:“皇后歇着,朕酒多了,出去散散。”   苏皇后脚步一凝,嘴唇轻启想出口挽留。赵誉看也不看他,扬声喊了黄德飞。   苏家宅内,苏婉云被宫里连夜送了回来。林氏等才从上房散了各自回院,未及松口气,就被老夫人又喊去了福禄苑。   一家人坐在气氛沉重的屋中,没半点新年该有的喜气。   苏煜炆苏煜扬兄弟几个坐在旁默默不语,听老夫人和几个媳妇商量女孩们的事。   “……终是难堪大用!给皇上递个茶,能将番贡的玲珑夜光杯砸了……御前失仪,这是年节,图吉利,皇上才不怪罪……龙袍给她泼污了,皇后都吓得变了脸色……”   苏老夫人抬脸瞪着林氏:“张嬷嬷叫人来与我回这些话,臊得我这张老脸没处放。你们是如何教导闺女的?一个个便是这样抹黑我们苏家?”   几个媳妇儿无人敢言。苏老夫人斥了几句,目光落到王氏身上,“此番再有人敢从中作梗,扰乱家里大事,别怪我行事不留情面,叫你们吃不了兜着 !”   扬声唤杜鹃上前,令道:“从今儿起,几个姑娘全迁来我院子住,两个教引嬷嬷和教琴先生针黹师父一并都来福禄苑讲习。”   目光冷冷晲向一众人:“你们可有异议?”   几个儿媳自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触霉头,心里再如何不快也只有自己忍耐。   新年夜的苏府格外沉郁。天上无月,后半夜雪粒子窸窸窣窣地飘了下来。   巍峨的紫宸宫外,赵誉漫步在幽深不见尽头的宫道上,身后一众提灯捧炭的宫女、抬辇随侍的黄门、御前守护的侍卫,浩浩汤汤数十人,各个屏气敛声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免惊动了皇上。   赵誉停下步子,伸手去接那纷纷洒洒的莹白。   他身为帝王,原是这世上最尊崇不过的身份,他们偏生仗着他的宠信,故意给他难堪。   推一个一团孩子气的姑娘到他榻前,是想他趁着酒意理所当然的留下?   雪花在温热掌心中渐渐化去,留几点晶亮的水光在上。赵誉缓缓攥住手掌,从薄唇之间溢出一抹苦笑。   黄德飞迟疑地上前,躬身劝他:“皇上,今儿三十儿,若不在坤和宫,恐又要传出些什么。如今外头乱……”   他是近身伺候多年的,有些话却也不敢说得太明。皇后抱病多年,体弱无子,各家早活了心。仗着承恩伯府上下三代积下来的功劳,才勉强把主张废后的折子都压了下来。   皇上在前朝顶着无嗣的压力,皇后在后宫又如何好过?帝后若又龃龉,还不知要给那些言官御史什么把柄说道。   赵誉点点头,面无表情地道:“回吧。”   坤和宫重新添了灯焰,一派热闹祥和。   苏府清芬轩内,福姐儿睡不着,孙嬷嬷替她又抹了遍药膏,叹道:“姐儿这脸比昨儿轻多了,也不知十五灯宴能不能去上。”   福姐儿伏在枕头上头,心里头有些闷闷的难受。   苏婉月被从宫里送出来了,年初二入宫请福,多半也不会留在宫中。若苏家不歇要送人进去的心思,早晚还是要推她出去。   轮年岁容貌,她确实是唯一合适的人。这番苏煜扬助她小施诡计,虽有些末效用,却给家里立时查了出来。再想用这旧法子是不可能了。   难道当真只有入宫一路?   作者有话要说:  渣皇眼光还是不错的,寻常美人不大瞧得上。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牛牛超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惠 20瓶;王瑞昌的大宝贝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长夜11   转眼就是上元节。   福姐儿的面容已经好了许多,只留下浅浅的疤痕,用脂粉遮了便不十分明显。   自年初五搬来了福禄苑,杜娟专负责管着几个姑娘的吃穿,福姐儿的药是单备着的,便如何不想好,有不吝价高配来的美颜膏养着,也必有好的一天,肤色比才进府时还白细了几分。   便在这年节时候,几个姑娘的课业也未曾停,几个师傅嬷嬷轮流带着他们,苏老夫人但凡不待客,便叫人搬张椅子在讲习的屋子外头坐着,每天过问功课。   上元节这天,即将启程要回西北的苏二爷替几个姑娘求情,准了半天假,去赴隔邻镇远侯府晚上的灯宴。福姐儿尚没参加过这种宴会,听苏婉然说得那样有趣,心里也是有点期待的,孙嬷嬷又百般的劝她,希望她也能结识一两个相好的手帕交。   福姐儿便应了婉然的邀约,姐妹俩手挽手上了软轿,跟在婉妍婉云几个姐妹后面,带着仆从侍婢一块儿去了隔壁。   镇远侯府与承恩伯府一墙之隔,与承恩伯府一般,都是当初在夺嫡之争时坚定支持赵誉的一派。永和三年,承恩伯府长女被册立为后,镇远侯世子冷睿尚了赵誉的姐姐洛阳公主,如今冷睿承爵为侯,家中几个闺女与婉妍等年岁相当,两家走得极近,这样的日子,也不拘那些礼,几个闺女专开小院宴他们的客。   福姐儿和婉然走在后头,还未跨入聚宴的小院,就听一阵笑语,里面侍婢簇拥着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婉然扯了扯福姐儿的袖子,低声道:“红色衣裳的是长宁郡主。”   福姐儿会意,等那群姑娘说笑毕朝他们这边看来,便规规矩矩行了福礼。长宁郡主是洛阳公主的嫡长女,深受宠爱,出生那年边境战乱平息,捷报频传,“长宁”二字乃是赵誉御笔亲赐的封号,在座女孩儿以长宁郡主为尊,在小院亭中备好的桌案前准备入座。   婉然出言介绍了福姐儿,长宁微微一笑,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原来你就是苏家十姑娘。”   福姐儿垂头答“是”,长宁朝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厅中已经坐了两三个姑娘,约莫是其他府邸过来参宴的姑娘,因是闺中少艾的小宴,请的人不多,除他们以外,便是婉云婉妍分别坐在长宁所在的主位旁,另有几张圆凳摆在下首,福姐儿与婉然对视一眼,两人相携往座上走去。   福姐儿敛眉低首,第一回 出来见客,并不想惹出什么乱子。她假装看不到那些肆意打量、毫无礼貌的目光。她的出身摆在那里,苏家以她母亲为耻,隔邻的冷家兴许也是知道当年事的。她连庶出都算不上,是没名没分的私生女。而在座的这些女孩子,或是皇亲贵胄,或是功勋嫡脉。   原是她不曾多想。此时才恍然忆起,这种日子,苏家庶出的十一姑娘苏婉清便没有跟过来赴宴……   福姐儿面不改色地往前走,登上台阶,才要落座,忽听那长宁又道:“慢着。”   众人诧异地看着长宁,见她大红色翻领披风上头金丝花纹熠熠生辉,一张清秀的面容染了些许酡红,白嫩嫩的指头对着福姐儿一指:“听说你从清溪来的?”   福姐儿嘴唇微抿,见婉然朝她轻轻摇头,知道这长宁许是性子跋扈,轻易惹不得,按捺下心中不悦,淡淡道:“正是。”   长宁嗤笑:“常听人说,清溪小调颇有意趣,今儿佳节,不如烦请十姑娘助兴一曲,也叫我们见识见识十姑娘的风采。”   朝座中其他人道:“你们觉着可好?”   往常聚宴,或有歌舞,或有折子戏,今儿灯会,虽挂了满园的灯,热闹却比往常差了些许。众女这才意识道,原来长宁早有这一出戏等着上演了。却不知这位十姑娘如何得罪了长宁。   可连她自家的姐妹苏婉妍和苏婉月都不曾开口替她解围,旁人自不会平白为她惹怒长宁。   当下微笑附和了几句,把福姐儿赞的天上有地下无,都断定她必有余音绕梁的本事。   苏婉然蹙了蹙眉头,她随父亲外迁,每每年节才回来,年纪又小,与家中几个姐妹感情不很深厚,对长宁也不及旁人熟识。往年她来参宴,只觉得热闹有趣,哪想到这些姑娘竟会故意给人难堪。福姐儿是她带来的,她不能不替福姐儿说话。   当即站了起来。   “郡主,我姐姐养在清溪庄子上,那是养病去了,又不是听曲享乐去了。你想听曲子,不若请了歌姬过来,便没有歌姬,我院子里伺候的山茶丫头会唱小曲儿,我叫她来唱给你听?”   上前搀住福姐儿笑着朝众人道:“你们别乱开玩笑,吓着我十姐姐啦,是我告知她今儿赴宴的都是最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她一心想见识一下诸位风范,这才陪我来呢。”   拖着福姐儿落座:“姐姐,郡主她们爱开玩笑,你别理他们,快坐。”   长宁哼了一声,笑道:“瞧把十五这张嘴忙的!都是自己人,唱个小调怎么啦?好像我们怎么欺负你十姐姐了似的!罢了,歌女本郡主家里有的是,不听就不听!”   一场风波就此揭过。不知是为了给苏婉然面子,还是长宁当真只是开玩笑,福姐儿入座后,再也没人提及唱曲子的事了。   酒过三巡,隔院便有侍女来传,说冷家二爷叫人送了爆竹烟火过来,给姑娘们助兴。   这是今晚最重头的一个环节,姑娘们雀跃着都出了亭子,几个婆子推了辆小车过来,上头放了各色花炮。   为观赏效果更好,长宁招呼众人登了小楼,婆子从人在下置了炮架,只等长宁一声令下便点燃火信。   小楼上头位置稍挤,福姐儿落后一步立在最角落。适才宴席上她几番想拂袖而去,念着自己前路艰难,才苦苦忍了过去。姑娘们三三两两凑在一处说笑,她像被隔绝了一个世界,只她孤零零的不属于这个氛围。   她陡然念起淮生送她的那一树花灯。   一盏盏,都为她一人燃亮。   有人待她若珍宝。有人弃她如敝履。她却不能选择自己留在谁身边。   火光重重,无数的星火在天空中纷洒而落。伴着那喧嚣的破空声,一声声爆开照亮黑夜的火点。琼花飞鹤在天,是绝美的画面。瞬息凝绝,抓不住,摸不着,只在心底留下绚烂的一笔。   喧闹中,福姐儿感觉到有人重重的扯住她的衣带。回眸去,火光映照长宁年轻稚嫩的脸。她冷笑着贴在福姐儿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就凭你这种庸脂俗粉,当真以为自己算是个人物?”   “我舅舅想要什么美人儿没有,用得着你自毁容貌来躲避入宫?”长宁不屑地道,“别以为沾了苏家的关系就能麻雀升天,你这种乡野村姑,我怕你没命享受宫里头的富贵!”   话落,福姐儿就被一股大力朝楼梯推去。她站在人群外,距楼梯是最近的,这小楼虽不甚高,若栽落下去,恐也有断腿断手的危险。   福姐儿惊惶回头,侍婢们都站在楼下,苏婉然被苏婉月揽着,指着天上的烟花笑得明媚。   她便呼救,这时也来不及了!   福姐儿来不及想太多,栏杆抓不住了,距她最近的就是长宁。   她回手一扯,一把拽住了长宁身上的狐狸毛滚边领子,长宁惊呼一声,被她扯得一歪。福姐儿回手一带,将自己和长宁对调了位置。   烟花怒放,喧嚣漫天,没人注意这头。楼下连侍婢都失了主职,没注意主子们的情形。   长宁身子后仰,眼看就要被推跌到楼梯下面,尖叫掩在众女兴奋的呼声中,她脸色惨白,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竟有人敢在她的家里对她动手。   身体失重,就要跌下去了!   长宁紧紧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接下来的疼痛。   腰上的衣带忽然给人扯住。   刚刚甩开她的福姐儿,反手攥住了她的宫绦。   只是小小的一个收势,长宁跌下去的力量暂缓。福姐儿快步跨前,伸臂过去抵住了她的背。   随着一声爆破声起,一朵富丽的巨大牡丹,在天空中绽开,将整个院落照得亮如白昼。   长宁惨白着一张脸,看向朝她轻笑的福姐儿。   后者凑近她,笑着说道:“从小我长在乡下,旁的比不得你们这些娇小姐,胜在反应快,力气大。我不管你出于什么由头对我下此狠手,但凡你再有下回,我定不会将你拦住,让你掉下去摔断腿才好呢!”   长宁面容僵住,待反应过来,气得嘴唇都抖动起来,咬牙切齿地推开福姐儿,怒道:“你给我等着!我长宁还收拾不了你一个村姑!”   那牡丹从空中消逝,兴奋的女孩儿们略有些惋惜,这会子静下来,发觉长宁不知何时竟不在身侧,这才朝两人看过来,苏婉然快步走到两人中间,“说什么呢?郡主什么时候蹿过来的?刚才那花儿真好看,十姐姐你看见没呢?”   好好的花灯宴,却闹了许多不愉快的事。福姐儿初来时的期待和喜悦半点都没剩下。   她和苏婉然先一步告辞出来,意兴阑珊地往回走。   刚走进福禄苑,就见大奶奶林氏身边的玉蕊迎了上来:“姑娘回来的正好,奶奶叫姑娘赶紧收拾几件衣裳,明儿一早,就跟奶奶一块儿进宫给娘娘侍疾。”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到家,稿子在电脑里,今天出去一天,没能发表。抱歉亲亲们,你们给我留言,我给大家发红包。   明天福姐儿就要进宫了。渣皇和福姐儿要正面遇上啦。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庄周、君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牛牛超人 39瓶;:)□□il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长夜12   十五佳节,宫中设宴。   宴是家宴,只宫中高位嫔妃共几位在京的亲王郡王携王妃伴在帝侧,欢饮于御花园。宴毕,赵誉传了两名亲王至御书房议事,傍晚时才摆驾往后宫走。   今儿十五,按习俗是要歇在中宫,赵誉从不会在这等小事上头拂皇后的面子,引后宫多思多虑,不得安宁。远远望见坤和宫高大的殿檐,透过重重宫墙巍峨盘踞于暮霭沉沉的半空,鸟翼似的覆盖了一块广袤的空间。   赵誉抬手命停了辇,他步下来,负手立在甬道上,默默凝望前方蓝底金漆的匾额。   有许多时候,他抗拒走入那间殿宇。   其间充斥着沉水香浓重的馥郁亦掩饰不住的苦冽药味。   和日渐失了生机的那个人。   赵誉踯躅不前,黄德飞暗暗焦急,想近前劝上两句。今日上午捷报传回来,林家在南边剿了红毛鬼,苏林乃是一派,皇上不能不念大体……   赵誉抬眼,将黄德飞焦急的神色看在眼中。他扯出一抹苦笑。   连内监都明白的道理,他岂会不知?   可笑他贵为天子,竟不得不为旁人掣肘,连自己的憎恶喜好都不能在人前表露分毫。   赵誉提起步子,朝坤和宫走去。   身后,有小宫人一路小跑而来,黄德飞回眸一瞧,见是淑妃宫中的红杉,当即面色一凛,偷觑了眼赵誉神色,才板起脸斥道:“成何体统?”   红杉气喘吁吁,跪地叩头告罪,脸色却是喜气洋洋的泛着粉红,仰头道:“万岁爷,是淑妃娘娘命奴婢速来报信,万岁爷大喜!”   **   坤和宫内,苏皇后早已闻知御驾将至,特整理了一番装饰,引着阖宫宫人内监至殿外相迎。   小黄门从外头跑进来,脸色为难,苦哈哈地道:“皇后娘娘,万岁爷打咱们宫前转了会儿,给淑妃娘娘宫里的红杉叫走了。”   苏皇后垂了垂眼眸,手掌在袖中紧紧攥住。   岳凌怕她心中不快,忙凑前将她扶着:“娘娘,许是贤妃娘娘有急事,今儿十五,万岁爷说什么都会回来的。万岁爷最是注重规矩,娘娘安心稍待……”   朝侧旁的董冰打个眼色,示意她去探探消息,自己扶着苏皇后回到殿中,取了靠枕给她垫在腰下。屋中只余张嬷嬷在侧,宫人都留在了外面,岳凌这才与皇后低声道:“近来淑妃频频动作,丝毫不将皇后放在眼里。娘娘,再这么下去,宫中若人人效仿于她,岂不乱了规矩?”   苏皇后默默无言,仰靠在枕上,手里握着靠垫上坠的金黄色流苏,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着。   张嬷嬷朝岳凌摇摇头:“皇后娘娘已经够累了,强撑身子置办了苏嫔和小皇子的丧事,紧接着又是年节、元夕,娘娘还病着呢……”   岳凌抹了下眼角水光,倔强地道:“是,奴婢如何不知娘娘的辛苦?可如今人家就要打到脸上了,娘娘难道还要继续贤良淑德地忍下去么?皇上会承娘娘的情么?人家只派个宫女传个话,皇上就巴巴地跟了去了!”   苏皇后陡然睁开眼睛,手里提着那流苏穗子连带枕头一齐朝岳凌抛去:“谁纵的你?”   她气得身子发颤,声音都跟着抖起来:“确是我太好性儿了,纵得你在我跟前,连皇上的不是都敢编排!”   张嬷嬷忙上前替她顺气,连声道:“娘娘不急,不急,慢点儿……”   岳凌双膝跪地,朝苏皇后叩了三个响头,泪珠子从腮边一粒粒地往下滚,抬手随意抹了。   “娘娘,岳凌从小在您身边。旁人不替您打算,岳凌不能不替娘娘打算!如今淑妃不过协理六宫,就已不将娘娘放在眼内,皇上素来心慈,待妃嫔温柔和善,焉知不会被淑妃几句枕头风吹迷了眼?娘娘细想,除了佳节正日,皇上可还曾主动来瞧瞧娘娘?上回大奶奶入宫,皇上急的直冲寝殿,里头几分真,几分假,为的是什么,娘娘您当真不知么?”   苏皇后抬手,指尖颤颤地指着岳凌:“好啊,你……本宫……本宫管不了你……”   还要再说,突然痰气上涌,剧烈地咳了起来。   岳凌见苏皇后动了真怒,不敢再继续说下去,跟张嬷嬷一左一右把皇后娘娘扶着,扬声唤人进来,“快,把娘娘的锦玉枇杷茶取来!”   来得更快的却是个董冰,她快步冲进来,双目红彤彤的,一入内就跪在团花毯上:“娘娘!长宁宫方才传了太医,贤妃宫里的徐贵人有喜了!”   剧烈咳嗽的苏皇后,因呼吸不畅而涨红的脸陡然变得惨白。   她颤颤悠悠地站起身子,朝董冰走去。   堪堪只走了一步,身子就软软地跌了下去。   岳凌和张嬷嬷吃了一惊,张嬷嬷急道:“快,还不传太医?”   **   正月十六的清晨,雾霭和阴云模糊了整个天地。   卯初福姐儿就被拉起来妆扮一番,跟在林氏身后坐上了入宫的车马。   她远远瞧见孙嬷嬷在人群后目送她。   这一去,不知出来时又是何时。   车帘放下,车内漆黑一片。福姐儿揪着怀里抱着的包袱角儿,心里有不甘,有埋怨,也有恐惧。   苏家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轻易地将她接回来送入宫。是没法子,是穷途末路,不得不行此险招。   他们甚至不在意她的心,究竟是不是和苏家向着同一个目的。   越是如此,福姐儿越清楚,她的未来不会有好的结局。   身侧林氏叹了口气,伸臂揽住了福姐儿窄细的肩膀。   “福儿,伯母知道你乡下早有意中人。”   福姐儿抬头朝她看去,沉沉紫霭透不过那密封的窗。   林氏在她眼里只是一个极模糊的轮廓。   林氏道:“此番入宫,你认命也好,不甘也罢,你须知道,你没有选择,我们也没有选择。”   “你是苏家的闺女,这是你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斯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672067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长夜13   走在狭长静谧的宫道上,这是第二回 了。   两侧红墙高耸无言,引路黄门如屏住了呼吸般沉默。   福姐儿听见自己腕上珠串碰撞发出的些微声响,在这沉默幽暗的空间中,显得异常清晰。   林氏走在她身侧。   方才车中一番劝慰,林氏告诉她,人得认命。   苏婉云在长宁郡主跟前露了口风,苏家送人进宫的事已经尽人皆知,若最终不成,福姐儿就会沦为笑柄。知道皇帝对她不喜,将来谁还会来上门提亲?最终她兴许就只剩下家庙一条归宿。   林氏这番话中,几分劝慰,几分威胁,福姐儿是听得明的。   苏家终于不再掩饰将她接回的用意,终于不再用骨肉亲情来打动她的心。   福姐儿觉得这样也好,撕破了面具,两方都轻松,从此她亦无需再装乖做巧去努力适应别人。   无言走在青砖道上,福姐儿想事情想得出神。身侧的林氏突然猛拽了她一把,福姐儿抬头,见甬道那头,浩浩荡荡一队仪仗。   肩舆上高坐着一个穿烟霞丝质宫装的美人儿,目不斜视,下巴微扬,百无聊赖地摆弄着尾指上的镂金甲套。   林氏拽着福姐儿一同避让在道旁,深深地弓下身去。   引路的黄门早已训练有素地跪下去,以头触地,姿态恭谨。   肩舆在距福姐儿两步之遥的地方停住。   上头坐着的美人儿摆手叫停,居高临下地道:“可是苏世子夫人?”   林氏浑身一僵,只得上前,重新施了拜见之礼:“回娘娘的话,臣妇正是。”   那座上美人轻笑一声,朝身后服侍的宫人摆了摆手:“红杉,还不快把苏夫人扶起来?”   美目如电,掠过林氏看向福姐儿。   福姐儿低垂着头,犹感知到一道灼灼目光投到自己身上。她正在被打量,猜测。   福姐儿也猜测着对方的身份。宫中情形教引嬷嬷略略讲过,为免她们入宫后不小心得罪了人。虽说皇帝雨露均沾,对后宫一视同仁,但私下里谁都清楚,如今势头最好的便是淑妃温氏。   在潜邸之时,她位居侧妃,赵誉登基后,因发妻莫氏早亡,温氏曾是呼声最高的后位人选。只是如何都算不到,苏璇会横空杀出,直接被迎入中宫册立为后。   “这位是?”淑妃凤目微眯,靠在身后的软垫上,颇感兴趣地打听起福姐儿的身份。   林氏咬了咬嘴唇,答道:“这是臣妇的侄女福儿,福儿,还不拜见淑妃娘娘?”   福姐儿挪动步子,垂头跪了下去。   “臣女跪请娘娘金安。”   “呵!”淑妃笑道,“小包袱都带着进来了?是打算陪你姑母住在坤和宫了?”   涂了大红蔻丹的细白指头掩住嘴唇,淑妃笑得肩膀抖动。那笑声毫不掩饰,里头多少揶揄轻蔑,窘得林氏抬不起头。   许久,淑妃终于笑够了,扬扬手命福姐儿起身:“罢了罢了,你们忧心娘娘,本宫不耽搁你们了。娘娘这回病发,确实需添几个知冷知热的人儿好生料理着,去吧。”   林氏和福姐儿躬身叩谢了,垂头待淑妃仪仗在面前经过,直到宫道上再也不见肩舆的影子,方起身抬头。   林氏挽住福姐儿手臂,在她耳畔幽幽道:“福儿,你可瞧见了?入了宫,你走的便是一条锦绣路。人人要向你卑躬屈膝,你想笑便笑,想说就说,还有什么比这更自在?”   林氏没有告诉她,若是不得宠呢?若是杀母留子,若是嫌她碍眼了呢?   福姐儿抿唇一笑,没有说话。   **   苏皇后从昨日晕厥发病,至此刻,已有□□个时辰。   外头天色已透亮,坤和宫里却仍是黑漆漆的一片,窗帘皆闭着,台上燃着宫灯,凤座铜台之上的瑞兽炉中烧着常年不息的沉水香。   岳凌眼睑红肿,昨儿哭得很厉害,又不曾睡好,出来迎过林氏二人,不好意思地道:“奴婢自作主张给夫人送信,娘娘尚不知情。”   林氏拍了拍她手背:“你是为了娘娘,也是为了我们苏家,我都清楚。”   岳凌摇了摇头:“待娘娘醒了,还不知要如何责罚奴婢。可奴婢从小在娘娘身边,看着娘娘一路走到今天,娘娘如今有难处,奴婢不能坐视不管。夫人,您劝劝娘娘吧。再如何贤惠,也比不得人家子嗣傍身……”   林氏瞬时一惊,手上不自觉地用劲儿,攥住了岳凌的手腕:“你是说?”   岳凌点头,声音压得极低:“淑妃宫里的徐贵人有喜了。”   林氏身子一晃,目光紧紧望着岳凌:“宫里头讲究……这消息若爆出来,说明……说明……”   岳凌沉痛地点了点头:“正是,胎坐稳了,已满了三个月。”   林氏霎时红了眼睛,努力抿住嘴唇抑制着情绪。   她如何能不心焦,能不震怒?   苏家汲汲营营,为的是什么?   不惜连送了两个女孩儿入宫,生生将性命都丧在这宫里,可不是为了让别人诞育皇长子给苏皇后难堪的啊。   如今林家还仗着军功在朝堂说得上话,可待战事结束,四海清平,林家还有否用武之地?苏家已然被权力中心边缘化了,皇后再失帝心,苏家靠什么维系百年荣华?   岳凌知道此番劝慰亦是无用,她出于苏家,长在苏家,和苏家从来都是一条心,抬眼瞥见林氏身后的福姐儿,她眸子陡然一亮,抹了把眼睛勉强笑道:“夫人,不若先去瞧瞧娘娘?兴许娘娘见到咱们十姑娘高兴,病就好了呢?”   林氏回过神来,朝岳凌点点头。一行人朝屋中走去。   重重帷帐后,苏皇后面如金纸,虚弱地躺在里面。   张嬷嬷彻夜不眠,用手帕沾了清水,轻轻替皇后润着嘴唇。   林氏和福姐儿靠近,张嬷嬷举手示意不要出声惊动皇后。   林氏泪如雨下,用手帕紧紧堵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呜咽之声。   张嬷嬷取下金钩,将帘帐落下。轻手轻脚地走到帘外,将林氏从地上扶起来。   “娘娘折腾一宿,刚睡着。夫人外头坐吧。”   在帘外小厅榻上坐了,张嬷嬷与林氏说起皇后情形。   “饮食不能沾,喝口水都要咳上许久。昨晚太医开的汤药喂不进,……天亮才睡下,委屈夫人稍待……”   林氏抹着眼睛道:“娘娘受了大罪了……亏得嬷嬷在旁,细心照拂……太医怎么说?吃不进药,这病如何医治?”   张嬷嬷才要开口答话,就听里头传来苏皇后虚弱的声音:“是嫂子来了么?”   林氏急忙起身,几步奔入里头,伏在床榻边沿,握住皇后的手:“娘娘,是臣妇,臣妇来看您了。”   苏皇后无力地摇了摇头:“哭什么……本宫……本宫死不了……”   一句话说得林氏越发难过,紧握着她手掌劝道:“娘娘,您莫想太多了。福姐儿,我把福姐儿带进来了!虽是不合规矩,可您是皇后娘娘,您想念亲人,接个小辈入宫聊天解闷,谁敢说什么?”   抹了把眼泪,又道:“您贤惠半生,往后,您得为自己思量!”   回头朝福姐儿招手:“你过来!”   福姐儿缓步朝里走。   浓重的药味和沉闷的死气,如乌云一般,将她整个人笼罩其间。   这间深阔而幽暗的殿宇,每每走进,都叫她深感恐惧,心神不宁。   苏皇后艰难地睁开眼。   那少女缓缓拜倒在她床前。   脸蛋上泛着健康年轻的光泽,肌肤水滑发亮。一头秀发柔顺地挽成云鬟,本不需装饰,她只清清浅浅的立在那,本身就已是幅绝美的画。   苏皇后能在她身上,看见自己当初的影子。   她年轻时也曾娇艳如春花,快活度韶华。她曾满心欢喜,含羞在闺中待嫁。   她嫁给了世上最尊贵的男人,贵不可言。她为天下女主,看尽世人艳羡的目光。   可到头来,她华光尽逝,得到什么?失去什么?   谁能明白她的难处,她的不甘?   林氏拽住福姐儿,叫她靠近凤榻,与皇后道:“这孩子自幼长于乡间,从前未上族谱,也便不曾取名。从今起在娘娘左右听从差遣,侍奉娘娘驾前,福儿二字太过拙鄙,还请娘娘赐个大名儿,免叫她为人耻笑,损了娘娘颜面。”   苏皇后怔怔望着福姐儿,目光复杂,情绪在眼中不停变换。一时欣喜,一时忧伤,一时痛恨,一时艳羡。林氏的话语将她思路拉回,她垂了垂眼睫,再看过去时,目光中就只余怜爱。   她伸出枯瘦的手臂,朝福姐儿招了招手,福姐儿凑近些,将脸颊贴在她手掌上面。苏皇后抚触指尖那冰凉滑腻的肌肤,声音嘶哑地道:“你眉目清秀,性子温和,本宫很是喜欢。从今儿起,你便叫苏婉柔,婉之柔美,柔之和顺……你当得此名。”   林氏含泪拍了拍福姐儿的手臂,“还不谢过娘娘?”   福姐儿抿唇退后,跪地行礼:“婉柔……谢娘娘赐名。”   从此后,她再不是她自己。被装在这和顺谦恭的名字里,她只是个乖巧听话的躯壳。   是替皇后争宠献媚的棋子,是要为皇后孕育子嗣的替身。   谁说这是命?   凭什么她的命被旁人握着?   苏家想要牺牲她,用她的血肉来铺路,她难道当真就要乖觉地听从他们所愿?   是看她书读的少,见识不多,年纪轻,便以为可以肆意的拿捏她么?   他们就不怕,送入宫中,攀上帝王,她摇身一变,化成了将他们击溃的那把剑?   福姐儿在心中冷笑,面容却如新得的名字一般娇柔婉顺。   苏皇后似乎松了口气,顿下话头,便剧烈地咳了起来。   林氏目光示意,张嬷嬷便没有上前,福姐儿有什么不明白?艰难起身,从侧旁宫人端着的托盘中取了温水和手帕,上前坐在皇后榻沿,替皇后拭了拭嘴角,然后喂她抿了口茶。   林氏躬身退下去了。   她盼着福姐儿能留下。若再被遣送出宫,苏家难道真要把才十二岁的婉妍送进来么?如今旁人尚不知要如何笑话。   穷途末路,最终一搏,但愿那丫头如她名字一般,有些福气运道罢!   转念一想,自古红颜命薄……当年秦氏那般才色,最终血溅三尺含怨而死……福姐儿的未来会如何?   她的心亦是肉做的,含着几分歉疚,终无法如苏老夫人一般心肠铁硬……   赵誉早朝后摆驾坤和宫探望苏皇后,就在那凤榻前头,见着了低眉顺目的苏婉柔。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的贤妃都改成“淑妃”了。   梳理一下现在的后宫:皇后苏璇,有一个公主。淑妃温氏,无子嗣。怀孕的是徐贵人。目前宫中无皇子,设定的是皇后曾经生过男孩但没成活。   大叔渣皇29岁。   大伯母林氏就是才立了军功的林家女。苏家靠与林氏冷氏的旧瓜葛风光至今。苏家本身没有具有竞争力的权臣,所以才一心钻营,希望靠皇子维系将来的荣光。   娘娘们,11章的红包已发,你们收到了吗?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陌上菡 3个;小庄周、□□小怂、柚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不思进取随遇而安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黎明1   皇后抱恙,昨儿突然晕厥,任谁都猜得出是为什么。   赵誉心里沉甸甸的挂着前朝的事,却也不能不为后宫忧心。   苏皇后在位一天,便要给她一天的尊荣。是少年夫妻的情分,也是维系后宫安宁的必要。   院落依旧是静得没有一丝声响。苏皇后一生循规蹈矩,对下人约束甚严,规矩到有些刻板。   只是这刻板之人无路可走之时,也难免会做出一些惊人的出格事。比如……   宫人掀了帘子,赵誉甫一走进,就看见一个梳缳髻的少女,身上穿了一袭淡天青色宫装,似乎才梳洗过,身上透着股清爽的薄荷香。   回眸瞥见他,那少女似乎吃了一惊。手中捧的瓷盅微微一晃,忙不迭扑跪在地行礼,嘴里低低地道:“请皇上金安。”   赵誉恍惚觉得在哪儿见过此人。   垂下眸子,目光掠过她细白的手腕,腕首环玉相叠,翠色凝在那雪肤上头,似雪面上莹莹一汪泓泉。   心底里忽然就跃出当日她跌撞在皇后脚上的模样。   赵誉蹙了蹙眉,掠过她,几步行至凤榻前。   皇后扶着张嬷嬷的手便要起身,赵誉坐过去按住她肩膀:“皇后免礼。”   目光移向一旁的张嬷嬷,问道:“皇后今儿怎样?用药不曾?”   他声音低沉温润,一如往日。只是朗俊的面上,染了凛冽之色。他终与旧年的他不一样了。   威严日盛,胸怀四海,他目光所及,已再也不是她所能瞭望得到的。   苏皇后有些心酸地垂下头,轻轻握住了赵誉的手。   张嬷嬷道:“娘娘才进了半碗碧粳粥,又有婉柔姑娘在旁陪着说话解闷,比昨日好了许多。”   赵誉料想那“婉柔”便是外头遇着的姑娘了,“嗯”了一声没有多问。   反握住苏皇后的手,劝她道:“好生养着,莫操心旁的。”   起身就要走。   苏皇后急道:“皇上!”   赵誉回过脸来,目光落在苏皇后蜡黄枯瘦的面上。他不着痕迹的别过头,笑道:“前朝还有事,大臣们在御书房等着呢。”   苏皇后便再怎么想留住他,也不能不懂事地耽搁他前朝的事,只得十分惋惜地点点头:“皇上慢走。”   待赵誉行出几步,听苏皇后又道:“婉柔,你替本宫送送皇上。”   外头有仪仗,身侧有大宫女岳凌,和赵誉近侍黄德飞,他何须旁人送?   赵誉顿了顿步子,想到苏皇后的病态,拒绝的话在唇边打了个转,终是没有吭声。   福姐儿连忙放下手上的东西,快步撩起帘子,轻声道:“皇上请。”   赵誉几步走出来,福姐儿无声跟在他后头。   殿中无数双眼睛朝她看过来。   福姐儿半垂眉眼,没有抬头看。   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将如何唾弃她,猜忌她,轻视她,骂她不要脸,骂苏家急功近利,骂苏皇后不择手段。   一个未出阁的女孩,送到这深宫里来,在帝后身边伺候,不管怎样,她这名头,终是污了。   福姐儿不是自怨自艾的人。她试图抗争过,既无力对抗,只能顺应大势。无论是什么绝境,无论前头有怎样的艰险,她相信,只要固守住本心,她还是她自己。   福姐儿还是有些紧张的。   久在高位的人,便不言不语,也能从周身散发出叫人不敢轻忽的威严。赵誉在前,于她,便如一座随时即将倾覆而来的巍峨高山,叫她不敢掉以轻心,步步胆寒。   她规规矩矩地跟在落后赵誉半步的距离,或撩帘引路,或低声提醒。始终眉目低垂,并不打量赵誉的神色。   如果她这时抬起头,就能发觉赵誉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她的手腕。   广袖中忽隐忽现的一截皓腕,坠着上好的一对碧玉镯子。苏煜扬不曾亏待她,自小送入乡间的吃穿均是不吝价高的好东西。这两个月来,苏家更用无数进补珍品将她养的比从前更细白几分。   侧着的面孔,犹有几分稚气,只是媚骨初成,小荷才露,光华已现,浅裙轻饰,掩不住夺目颜色。   赵誉心中叹了声,不需回头,他知苏皇后必派人跟在后头,观察他对这少女的态度。   赵誉试图将声线放低柔些,到底心里意难平,出口的话不免有些尖酸刻薄。   “年节未远,皇后又在病中,如何穿得如此浅淡。皇后未曾赏赐新衣?”   既推了此人近前,是为媚色惑主,苏皇后已经如此算计,怎会不用其极?   他料想不错,初入宫中,福姐儿是被家中细细打扮过的。   林氏一走,苏皇后短暂休憩了一会儿,张嬷嬷替她收拾了房间,是她自行换了这套素淡的裙子。   福姐儿垂下头去,低声道:“九姐姐和小皇子如今尚未出百日。因长辈在前,又入宫侍奉,不敢着素服,仅以浅装聊表心意。”   她咬住嘴唇,眸中滑过一抹哀色,屈膝朝他行了一礼。“皇上既不喜,臣女今后再不敢了……”   赵誉容色一顿,眉目凝起。注视面前那双半垂的星眸,有淡淡凄愁盈在其间,浅笑中,携裹一抹悲悯。   他的女人故去了,同时带走了他企盼多年的子嗣,可他是帝王,照常上朝理事,照常抚恤六宫。   他没资格悲伤,甚至不能在人前提起,以免宫中惶恐不安,以免数不尽的“安慰”要送来面前。   他尚要顾念皇后,顾念她是不是伤怀,伤身。苏嫔在他眼底下一尸两命,他尚要抚慰苏家,免前朝肆意揣测,流言四起。   人们顾着哄他高兴,怕他沉湎于哀伤耽搁国事,于是纷纷来劝谏,要大办年宴,要筹备春季的大选,要把一个又一个的新人送到他身边,让他顾不上旁的,便如没有感情的动物一般,不断的去孕育新的生命。   只是从来没有人想过,他是真龙天子,可也是个活生生的有感情的人。   这是第一回 ,有人在他面前,说还记得苏嫔母子未过百天。   赵誉眸光波动,却也只是一瞬。   他是清冷睿智的帝王,岂会瞧不出后宫那些女人的粗劣把戏。   面前这女子的背景早有人打听了告知于他,是苏煜扬在外私生的女孩儿,被苏家遗弃十载,是在苏嫔殁逝后才被接回京城。   她甚至没见过苏嫔几面?会有什么姐妹情谊?   为苏嫔服素?   是想打感情牌,让他以为她重情重义,因此对她另眼相看么?   赵誉眉目陡然变得森冷。   天威难测,雷霆在前,福姐儿身前的空气陡然冷了几分。她瑟瑟抬眼,赵誉眸中含怒,嘴角讥诮地挂着冷笑。那座高山终是倾覆而下,阴影笼在上空,……福姐儿心里不是不恐惧的。   苏婉云被送回家中,有林氏护着,又是自小长在苏老夫人膝下,苏家再不高兴,也不至如何责罚。可她不同,她和她们有何情分可言?她被接回来,本就是为着这一使命。   苏家会容她么?以苏煜扬对她那点可笑的怜惜,又足以让他替她扛住所有的为难么?   他们会如何对她?   随随便便将她嫁出去?   会将她送回乡下?——念头一起,她已然在心底否决。她不堪大用,便是废子,浪费苏家一番苦心筹谋,他们岂会让她好过?岂会还她自由,让她去过回从前的生活?   他们会毁了她!一定会!   福姐儿毫不迟疑地跪了下去。   天已透亮,阳光从屋檐折射下来,明黄华盖在赵誉面容上投下半边阴影。   他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看着面前的女孩子,薄唇轻启,讥讽地道:“这是做什么?”   福姐儿以头触地,目光所及处,只见一片金丝云海图纹的衣角。   青砖上头还有雪融后的湿意。她顾不上。低声地道:“皇上不喜,今后臣女不会提及。”   赵誉嘴角冰凉的笑意绽开来,面容有几分回暖。   “如此,你为讨朕欢喜,怎么都成么?”衣裳可以为他换,说话可以顺他意,以为这样,便可虏获了圣心?   福姐儿不知如何答。这答案显而易见,只是她没勇气认。   旋即,面前那衣角轻轻晃了下。   赵誉凑近一步,冷声道:“抬起头来。”   福姐儿心中一窒,屈辱地闭了闭眼。一咬牙,将芙蕖花般明艳的脸抬起几分。   她睫毛轻颤,像受惊的蝴蝶挥动翅膀。长睫覆下小扇子一般的阴影,映在雪光潋滟的脸上。   秀眉清浅而狭长,是不需施黛描画的妍丽。琼鼻如小山玉挺在中,如被上天精雕细琢过的形貌。嘴唇轻轻抿住,似乎紧张,似乎害怕,又有几分豁出去般的倔强。他在这个角度,微微遗憾无法直视她的双眼。   这样出众的颜色,难怪苏家宁背着骂名耻笑和质疑猜忌,亦不吝一切要将她推入宫中。推到他身侧。   赵誉双手负在身后,左掌摊开,将右手攥住。   忽然觉得心头微涩。   他这是做什么?   明知这一切非是这少女可选择的,明知这亦不是闹脾气给人机会猜度他心思的时候。   赵誉垂眸笑了笑。俯身虚扶了她一把。   “朕说笑的,你起来。”   福姐儿咬住嘴唇,许久才找回声线谢了恩。   不过在皇上跟前说了两句话,她背心处已经汗湿一片。   宫路难行,步步难行。   福姐儿不知自己是如何目送了赵誉上辇离开,又是如何回到殿中应付苏皇后的探问。   一个漫长的无眠之夜,是她在宫中度过的第一晚。   第二日才刚收拾好自己准备去苏皇后处请安,就听门外宫人含笑的说话声。   “姑娘,快出来。皇上送了许多赏赐过来,娘娘叫姑娘快出去谢恩呢!”   作者有话要说:  当当当当~第一回 说话。渣皇的小脾气闹得,福姐儿都没眼看。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果儿 50瓶;慢慢飞的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黎明2   昨日头回相处并不愉快,故而福姐儿饶是听说如此,也未将这赏赐之事与自己联系起来。   走入坤和宫后殿,苏皇后已经起身,穿一身常服,坐在小厅的榻上。   下头立着一排内监,手捧明黄绢布垫着的托盘。   来传赏的是黄德飞的干儿子黄兴宝,一见福姐儿走来,满面堆笑。等福姐儿给皇后请了安,苏皇后朝她招手道:“丫头你过来。”   福姐儿上前,坐在皇后下首的脚踏上头,抬眼瞧了下那些赏赐,有十二样东西。衣裳首饰,珠宝珍玩,不一而足。   黄兴宝笑道:“贺喜姑娘。皇上念姑娘侍奉皇后娘娘尽心尽力,孝顺仁义,特赐珍品十二样,请姑娘接赏吧!”   说着,取出礼册子扬声唱道:“赐——苏氏婉柔宫装六套,簪花十二朵,缂丝纨扇四面儿,镂金宝石步摇一对儿,和田玉摆件儿一对儿,玉如意两柄,青玉手镯一对儿,赤金镶百宝臂钏儿一对儿,番贡龙涎香四两……”   朝福姐儿笑道:“姑娘,快谢恩吧?”   苏皇后眉目温柔,抬手道:“傻孩子,呆了不成?快谢过皇上。”   福姐儿呐呐地跪下去,朝御书房方向叩首:“臣女婉柔,谢皇上赏赐。”   苏皇后朝岳凌打个眼色,岳凌上前,递了个丰厚的荷包塞在黄兴宝袖子里,“有劳黄公公跑一趟。我们姑娘确是个孝顺柔婉的,公公在御前,代为转达姑娘和娘娘的感激之情……”   这话里的意思,便是要黄兴宝多替福姐儿美言几句了。   黄兴宝笑道:“这是自然。姑娘福厚,娘娘仁德,皇上今早专程命内务府挑了这许多精巧东西,叫送来给苏姑娘……姑娘孝顺皇后,皇上自是高兴的。”   福姐儿琢磨这话里的意思,皇帝这是给皇后的面子,这些东西与其说是赏赐给她的,不如说是赏给皇后和苏家看的。   前儿遣送回去一个苏婉云,苏家战战兢兢,惶恐不已。如今是要借由她来安抚示好,宽慰苏家的心呢。   送走黄兴宝,苏皇后叫人把东西送去福姐儿房里。福姐儿推却了两句。“皇上是念着与娘娘的情分,才赐下厚赏,福儿不敢独占……”   苏皇后含笑温和的面容微顿。   岳凌立在侧旁,冷笑:“姑娘不必客气,娘娘难道会眛下皇上给姑娘赏赐的东西么?”   福姐儿只得应“是”,从董冰手里接了茶,蹲身奉给皇后,便退在一旁垂头恭立着。   苏皇后面容和缓了几分,朝她招手:“傻孩子,皇上给你东西,那就说明皇上喜欢你。皇上乐于抬举你,给你长脸面,你就得加倍的回馈皇上一番厚待才是。”   见张嬷嬷捧了药碗进来,问道:“今儿皇上忙么?待会儿递话去御书房,跟黄德飞告一声,就说福姐儿想去给皇上磕个头谢恩,瞧皇上什么时候得闲。”   福姐儿心中一阵挣扎,想到那个高高在上,冷峻如冰,心中还颇看不起她的男人,她就心中一派惊惶,比对着苏家众人和苏皇后更叫她紧张难过。   张嬷嬷应了命,转头招了个机灵的宫人前去递话。早膳就在小厅里摆了,福姐儿立在桌前给皇后布菜,吃了小半块芙蓉糕,苏皇后就吃不下了,推了碗道:“赏了婉柔罢。”扶着岳凌的手回去内室休息。   福姐儿蹲身谢了恩,立在桌前端起碗,眼泪流不出,满腔的委屈化作喉咙里咽不下的涩意。   这些精心烹制的美食,嚼在嘴里,竟品不出半点味道。   膳食撤下去不久,各宫来请安的妃嫔便到了。   皇后宫里接了个闺女进来的消息,六宫已经传遍。   这一大早各宫不少人抱着来瞧一瞧新人的心思,比往日来请安殷勤得多了。   苏家是有前车之鉴的。从前的苏婉宜,后来的苏婉月,进宫后没多久就得了宠,有皇后替她们铺路造势,拔除阻碍,她们的后宫之路走得要多顺畅有多顺畅。只是苏婉宜身子太弱,不知是否命格太轻,享不了福,竟才入宫一年就病死了。后来的苏婉月倒是争气,承宠不过两回就有了身子,从此金娇玉贵地养在宫中,赏赐从不断绝,不知招了多少人艳羡。   只可惜……苏家似乎真就没有诞育龙嗣的命。   前有苏皇后,后有双苏姐妹,没一个能顺顺当当生下龙子。   眼前又招了一个进宫,虽说还未过明路,打着侍疾的旗号留在宫里。可眼瞧着春季选秀在即,苏家早早把人弄进来,不就是怕被旁人抢夺先机?   苏皇后知道,这些人是专程要来瞧笑话的。她坐在妆台前,从镜中瞥见福姐儿立在后头为她簪鬓。白嫩柔细的素手洗的干干净净的,没有留指甲,也不曾施蔻丹,手里捏着一朵艳红色宫花,细致地替她别在鬓后。   而福姐儿手边是她失去了光泽的头发,和那张不再年轻的脸。   苏皇后闭了闭眼睛,摆手叫停替她打扮的福姐儿和众宫人。   “去传话,便说本宫身子不好,未能起身,叫他们……都回吧。”   苏皇后的心情有多复杂,只有她自己知道。   一方面盼着这个年轻女孩儿能代她生下皇子,叫她有个盼头。一方面又哀于自己现状,不舍与皇帝的夫妻之情。她再能干,终究只是个有血有肉有情的女人……   可她还是得笑着,护着羽翼下的这株小花。得为她创造机会,去接近自己的丈夫。得为她扫清障碍,让她躲避一切为难陷害顺顺利利怀上孩子……   有谁问过她的心情如何,有谁考虑过她也会难过?   自打做了这皇后,只听人不停在耳畔告诉她,要得体,要衬得上皇后的尊位。要大度宽容,和睦六宫,要替皇上分忧,要代皇上尽孝。娘家要靠她来提携,无数的人要求她争气,要顾念苏家前程,要在皇上面前替家族争颜面。   她这个皇后,谁明白她的苦?   福姐儿小心地扶着苏皇后往榻上躺。用枕头给她好好地垫在脑后,整理好披盖的薄衾,正要退下,苏皇后伸出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福姐儿回头,见苏皇后双目微红,拉着她低声道:“咱们姑侄俩说说话儿?”   福姐儿焉敢不从。她蹲下身,用并不舒服的姿势靠在皇后榻上,小声地喊了句“姑母”。   苏皇后目露柔光,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   “婉柔,你还记得你娘么?”   这话题于福姐儿来说,着实有些意外。   这十年,她娘犹如一个可怕的禁忌,在她身边,无人提及。苏家接她回来,口口声声道她是苏煜扬的血脉,说她貌似父亲,她的母亲恍如被从所有人的记忆中抹去,从来没人在她耳畔说过半句。   福姐儿甩开旧年那些晦涩难当的记忆,抬手指了指额头,道:“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许多事都不记得了。长到十岁,一直以为孙嬷嬷便是我亲娘。后来她一点点告诉我,说我娘得病死了,我是苏家三爷的孩子,所以吃穿都比乡里其他的孩子好得多,也不用干重活……”   苏皇后淡淡一笑,叹了口气。“可惜了。你娘……”在唇边顿了会儿,才找到合适的描述,“是个可人儿。”   抬手蹭了蹭福姐儿的脸蛋,笑道:“你生得极似她。她也是你这样的眉,你这般的眼,叫人看一眼就忘不掉,心生怜爱,只想捧着全天下的好东西来搏卿一笑……”   “你比苏家旁的姑娘,都要出众。否则,以你祖母祖父的固执,他们怎么会肯……”   “娘娘。”身后,岳凌适时打断了皇后的话。苏皇后似乎醒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下,“瞧我,病糊涂了……”   岳凌几步走上前来,微微屈膝道:“娘娘,秋霜打听回来了。黄公公说,皇上今儿召了献王睿王进宫,心情不错。叫姑娘傍晚传膳前过去……”   苏皇后眸光一亮,看了眼福姐儿,见少女紧咬嘴唇立在那儿,虽没表现出不情愿来,可那模样也绝不是欣喜的。   苏皇后想到自己待赵誉的那份心,若得多见一面,自己不知高兴成什么模样……登时心里一阵冰一阵火,要多煎熬有多煎熬,替自己不值,又对福姐儿有气。   可她做个温柔和善的人做久了,有时连脾气都发不起来。眸子黯下去,勉强撑起精神吩咐福姐儿:“待会儿叫董冰给你好生装扮一番,穿着皇上今儿赏的宫装过去,要乖巧懂事,万勿惹恼了皇上。”   本已没了力气,却又不得不多劝慰两句:“皇上九五之尊,睿智超凡,莫在他跟前耍小聪明,他叫你做什么你只管应着。莫多嘴多舌,若问起家里的事,一概只说不知,听见了么?”   福姐儿一一应了,回到自己住的暖阁,将脚上鞋踢掉了,整个人扑在榻上。   心中好生难过。   这才一日,她就要熬不下去了。   晚上还要去单独与赵誉会面,可怎么办啊?   作者有话要说:  福姐儿:晚上要去见姑父,该说啥?在线等,挺急的。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过往烟云DH 2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黎明3   黄德飞传报“苏姑娘求见皇上”时,赵誉正在御书房写字。   平时若得了闲暇,总喜欢细细地临一张贴,舒泛舒泛紧张的身心。   黄德飞提及苏姑娘,他一时没想到是谁。大脑还沉浸在上午收到密报的喜悦当中,下意识地,头也没抬就道了声“传”。   等到人从外头被引了进来,黄德飞率众黄门一一退了出去,关门声惊得他抬起头来,俊朗的眉目倏地凝了起来。   已到唇边的那句不耐烦的“你怎么来了”勉强没有出口,神色却是绝不欢迎的。   瞥一眼福姐儿身上的水红色宫装,又继续垂低头去写他的字了。   福姐儿跪下道了万安,上首赵誉久久不言。   他写字的模样极认真,一勾一画,走笔潇洒。   福姐儿不敢再扰他,自行从地上爬起来,垂首立在一旁沉默地等他回应。   过了好半晌。赵誉描完了一张宣纸,心中那点因福姐儿而生的郁气算是消了些,抬眼又瞥了一眼面前的人。比昨日的清爽纯净不同,今日的佳人又是另一番景致。   水红色丝缎紧紧包覆腰身,宫绦佩玉,长裙曳地。昨日那朵栀子花,似乎一夜之间就幻化成了娇艳的玫瑰,唇上抹着淡而润的口脂,嘴唇颜色便如刚掐下来的含着露珠的玫瑰花瓣儿,衬得一张粉面更明媚了几分。   那双眸子不察之下,骇然对上了他的视线。   是一汪泠泉。   原来有人,当真可以目含秋水。   前两次的照面均有些不愉快,今儿赵誉心情舒朗,不知是否因这心境缘由,竟瞧她没那般厌烦。   倒生起了几分耐心来。朝她点了点头,道:“你过来。”   福姐儿似给他的话下了一跳。面容陡然一僵。   过去?   她望着那立在案后的男人。   他身量颇高,从前带兵打过仗,身材挺拔强健。面容是刀刻笔走,细细雕琢的英朗。一对横眉斜飞入鬓。一双狭长凤目,如电如霜。唇薄而线条锋利,抿成一线,威严自显。   那是世上最尊贵不凡的一个男人。   是天下共主,是人中之龙。   福姐儿心下惴惴,一步一步缓缓凑前。   “臣女特来谢恩……”   行至距他十步之遥,她想跪下来说明来意。   赵誉似乎并不在意她是来做什么,大手一挥,朝她招了招,搁下笔,把桌上的纸拿了起来。   福姐儿硬着头皮行至他身边,至桌前,他倏然抬眼,眸中有璀璨的暖意,嘴角勾着抹淡笑,温声道:“你可识得字?”   福姐儿抿了抿嘴唇,若说识得,他考问她的学识,自己其实只是个半瓶水,只怕贻笑大方。   只得羞涩地摇了摇头。   赵誉有些失望。   苏家从前送进来的姑娘,无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情容貌双绝,才敢呈于御前求宠。如今当真是穷途末路,无可奈何了么?竟送了这目不识丁空有一张好皮囊的草包进来。   赵誉倒有些同情,指着上头的字道:“朕临的是魏碑。”   福姐儿“嗯”了一声,举目朝那字迹看去。赵誉见她看得认真,不由嗤笑了声。   “看得懂?”   福姐儿摇头,呐呐地道:“皇上写的好看。”   赵誉这一生,被人夸赞过不知几万遍。朝臣们日日“皇上英明”,后妃们时时“皇上威武不凡”,旁人用再绚烂的言语给他歌功颂德填词作赋,他都不见得扬一扬眉头。   此刻听面前这目不识丁的少女赞他一句“字写得好看”,不知怎么,心里突然就愉悦起来。从胸腔里发出一阵轻笑,他斜眸看着她道:“你瞧得出来?”   福姐儿脸上一红,知道自己正给人取笑。嘟着嘴唇眨了眨眼睛:“确实好看……皇上你……”   说话声戛然而止。   ——赵誉的目光,毫无遮掩地落在她面容上,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薄唇勾出淡淡一弯弧度。   蓦然撞上他的目光,两人视线在半空短暂交汇。   直面天颜,乃是不敬之罪。   福姐儿慌忙垂下头去,耳尖泛了一抹粉红。   见少女受惊小鹿一般,怕他怕得不行。赵誉轻笑一声,视线落在她腮边滴溜溜轻晃的细珠耳坠上头,略凝了一息,方指了指她鬓边那只珠花道:“怎不戴朕赏你的?”   赏的是彩凤镂金步摇,宫中各级妃嫔等级森严,衣裳首饰各有其制,福姐儿抿住嘴唇,两手紧紧扭在袖子底下不叫自己露怯,低声回道:“律法所定,无品级之外臣女,不得配凤翅步摇。”   少女站得颇近,一副含羞娇蕾模样,鼻中嗅得几许她身上浅淡的馨香,赵誉扬了扬眉头,笑道:“朕准你戴。”   这般颜色,若不得盛妆贵饰,未免可惜了。   赵誉负过手去,垂眼看了看自己的那张字。淡淡开口。   “这篇字赏你了。去吧。”   福姐儿如逢大赦,小心翼翼卷起那张凤翥龙腾的字帖,适才僵住的身子这才活泛起来,退后三步跪地谢了天恩,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   外头已经掌灯,因着适才福姐儿在内,黄德飞又有皇后事先嘱咐,才没进去点灯。福姐儿脚步匆匆地从里头出来,因行的太急,险些撞在黄德飞身上。   黄德飞身后跟着个眼生的太监,手里捧着巨大的一张托盘。上头一只只莹翠凝碧的绿头签,写有许多人的封号、名字。   黄德飞见福姐儿从里头出面,眸中闪过一丝困惑,但他很快笑了起来,“姑娘慢些,这便回么?候着姑娘的人都在茶房坐着呢,奴才叫黄兴宝喊人来迎姑娘?”   福姐儿机械地点点头:“有劳公公。”她的心很乱,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太害怕,太紧张,浑身脱力,这种情形下,她可不敢一个人乱走。   黄德飞扬声喊了人,朝福姐儿欠了欠身子,自行引着身后太监往殿内去。   赵誉负手立在案后,背对着大门方向。大殿中光线暗了下来,气氛有些冷凝。   黄德飞虚虚开口:“皇上,该翻牌子了……”   半个正月儿过去,皇上除摆驾皇后宫中,和去探望了一回徐贵人,再没召过任何妃嫔侍寝。太后已经过问了许多次,黄德飞这个做近身总管的,硬着头皮也得劝两句。   年节前碍于苏嫔母子的丧事,没传敬事房领事过来。如今已过了十五,皇上身边总不能一直空荡荡的。原想这位苏姑娘得了传见,今晚该是顺水推舟……哪知才开口要撵敬事房领事回去,那苏姑娘就从里头出来了。   赵誉转过头来,面容隐在暗影里,声音幽幽传过来。   “不必了。”   黄德飞张了张嘴:“皇……”   赵誉打断他:“摆驾长宁宫,朕去瞧瞧徐贵人。”   夜色笼罩了四九城。   连天大雾阴云,夜里起了风。   常宁宫东暖阁里,赵誉坐在榻上,手里端了只天青釉瓷盏,用盏盖轻轻拂去盏沿的茶沫儿,热气蒸腾的水面静静浮着几片碧绿的新茶,卷曲的叶子缓缓沁入水中,舒展开身躯,像少女身上的碧纱裙摆随舞步旋开。   赵誉的眉头渐渐舒展开,脊背贴靠在身后的大红毡垫上,斜眸看向下首陪着的人。   侧旁温淑妃身穿烟霞绛色轻纱罩衣,透着里头一件极鲜亮的石榴红湘妃裙,头上简单别着把金雀衔珠步摇,浓密的头发松松挽成髻,一张极艳丽的脸上带着明媚的笑,斜坐炕旁,媚眼如丝:“皇上,这是妾的哥哥从岭南带回来的新茶,喝着还好?”   赵誉垂下眼睛,声音透着几许疲惫:“淑妃素知朕的心意,岂会不好?”   温淑妃笑着驱前,将身子伏在赵誉膝边,伸出纤柔的指头轻轻按在他膝头,声音绵软地道:“皇上,那今晚……”   赵誉淡淡瞥她一眼:“朕来瞧瞧心凝,御书房还摆着一叠奏折等着批阅。”   温淑妃眸中光芒暗了下来,咬着嘴唇道:“若非心凝与妾住在同一个宫里,想来皇上今儿还不肯来妾身这儿坐一坐,妾身年老色衰,自是不及新人颜色好,皇上厌了也是理所应当……”   赵誉眉头凝了凝,话到唇边又默了下来。手中茶盏推到桌上,淡声道:“夜了,淑妃早些歇吧。”   说罢便要起身。温淑妃一把揪住他膝前的衣料,仰起脸看向赵誉,眸中带了哀求之意:“皇上,莹儿只想与您多耽片刻,就连这个,也不能允吗?”   赵誉唇角勾了勾,笑意却始终未能上达眼底,他眸子一派冰凉,伸出宽厚的手掌,将温淑妃下巴捏住,居高临下地俯身看她,话声低而沉缓:“淑妃……苏嫔母子在看着呢,合适么?”   温淑妃的面容陡然变得惨白,齿关微微发颤:“皇、皇上何意?”   周身空气瞬间变得冰凉刺骨,好像南边阁子里的窗被风撞开了,寒潮兜头灌入,温淑妃指尖都跟着僵了起来。   因下巴被托住,无奈地仰着头,对上眼前那道不带半点柔意的目光。   他时时语声温和,可里头到底没有半分情分。   赵誉松开了手,将膝头伏着的美人推开,他站直身子,看也不看淑妃,提步朝外走去。   她抿紧嘴唇想再说些什么,手腕伸出去,虚虚触到一片凉滑的明黄袍角,顿了一息,到底不敢再多纠缠。   满眼惊惶,满腔涩意,无可奈何地目送他远去了。   温淑妃跌坐在炕沿上,视线落在那杯他只饮了一口的新茶上面,碧绿的叶子优美地沉浮在水中,眼前忽然朦胧了一片浅翠。温淑妃戚然的表情陡然狰狞起来。挥起袖子,上好的天青釉瓷盏给她一挥在地。   伴着清脆的破裂声响,满地粉齑残渣。   红杉红绵立在殿前,迟迟不敢入内。   淑妃斜眸瞥见二人,声音尖利如狂:“滚!都给本宫滚出去!”   阴雾朦朦的天际不知何时飘来了几粒细碎的雪,正月已过半,这天气仍是如此的寒凉。赵誉乘了龙辇,顺着狭长的宫道去往御书房方向。   夜已深沉,偌大的紫禁城犹如一座死寂的荒漠。鸦声阵阵,凉风戚戚,赵誉的仪仗无言穿过半座宫城。他轻轻阖上眼帘,倦意袭来,戴着玉石扳指的手支住下颌,靠在辇背上小小地休憩片刻。   坤和宫殿侧暖阁里的窗被风吹开,福姐儿被惊醒了,爬下螺钿床披着寝衣哆哆嗦嗦摸去将窗关了。手停在窗棂上,发觉下了雪,裹着细白绸缎寝衣的腕子伸出去一截,无声接了片雪籽在掌心,却来不及细看,便已在摊开的手掌中化成一星晶莹的水点。   从御书房回来,苏皇后事无巨细地跟她询问赵誉的态度和反应。她拿着那张字帖交了差。从寝殿出来,隔帘听见苏皇后低低的叹息声。   张嬷嬷轻声劝:“慢慢来,咱们万岁爷不是那等眼浅的男子,隔年奏折堆积如山,正事还理不完……”   岳凌不赞同地驳道:“哪里是公务繁忙,转身就去了长宁宫……”   一阵凉风吹来,冷得福姐儿登时打了个寒噤,忙顺手将窗推严了,堪堪阖上眼,就听外头更鼓响了。   董冰一早侯在外头,说今儿公主风寒才好,欲往太后处请安,苏皇后示意福姐儿一同前去磕头。   福姐儿自打进宫,还不曾见过这位光华公主。早前在苏家便听闻,因皇后身子一向不佳,好容易养下这么一个天之骄女,帝后二人视作掌上明珠。如今长到一十二岁,也如她母后一般体弱,年前和几个玩伴趁雪游了回园子,就此染了风寒,连今年的除夕大典都不曾参加。细细温养了一个来月,这才能出宫见人。   福姐儿不敢马虎,在宫人打点下迅速穿戴好。   苏皇后这会儿正在梳妆。早前就知今儿光华要来,强撑着起身要妆扮一番,这些年苏皇后求子无门,又因病体不能服侍赵誉,除理六宫事外,便一门心思扑在光华身上。   福姐儿上前,从岳凌手里接了象牙梳子,轻手轻脚地替皇后梳顺头发,用一支长柄掐丝金凤簪别住发髻,上戴宝冠,两侧累垂凤凰衔珠金步摇。   苏皇后睁开眼,从铜镜中望见福姐儿不惹眼的打扮。分明是想温声嘱咐两句,到嘴边的话却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皇上准你戴凤翅,做什么不戴?”   福姐儿挑起无措的眼睛看向镜中肃容的苏皇后。   答案如此显而易见。她要去见的是太后,违制戴了不合身份的东西,太后不会怪责赵誉纵她,只会觉得是她不安分。   第一印象便不佳,将来……   可这话,福姐儿不能说。   她的前路几乎已经定下,人已入宫,还与赵誉有过了接触,除此而外,她再没任何旁的选择。可到底她还是个冰清玉洁的姑娘,如何与人分辩,说自己是为自己在宫里的将来考量?   福姐儿低下头去,垂手立在那里,只说:“福儿不敢。”   羽睫纤长,如此诺诺地说话也是惹人怜爱的模样,苏皇后听见自己心底惆怅的叹息。   总是要亲手推人到他身边去。何苦又来刁难这可怜的孩子?   苏皇后眸光柔和下来,张嬷嬷适时端了药进来:“娘娘,将来请安的娘娘们都遣了,奴婢叫人去琼霄阁瞧了眼,殿下这会儿已打点完备,约莫就要来了。”   气氛一经缓解,屋中似乎人人都松了口气。   福姐儿趁势退后数步,将自己掩藏在角落里。苏皇后用了药,用帕子沾了沾嘴唇,屋外一阵轻缓的步声,伴着环佩轻响,岳凌含笑打了帘子:“殿下到了。”   一个身穿碧绿宫装的少女匆匆奔了进来。   苏皇后眸子霎时蒙了层雾气。“光华!”   少女扑进苏皇后怀中,瓮声瓮气地道:“母后,孩儿听说您病了,几番想要过来瞧您?他们非拦着不准,说怕相互过了病气。孩儿担心死了!”   抬头细细打量苏皇后的神色:“母后,您可好了么?”   母女俩哭了一阵,张嬷嬷在旁劝了几句才止了泪。苏皇后招手唤福姐儿近前,指着她道:“这是你三舅父家的婉柔。”   光华抬脸瞧了瞧她,刚哭过的脸上染了几分羞意:“许久不见母后,心里实在太过忧心,一时失态,叫柔表姐瞧笑话了。”   福姐儿上前见礼,被她一把扶住了。光华挽着福姐儿手臂亲切地道:“我在宫里素来也没玩伴,柔表姐既进了宫,我今后定不会孤单了。”   眼睛滴溜溜望着福姐儿不放,笑嘻嘻地道:“柔表姐真好看。”   福姐儿本还担忧这位天之骄女不好相处,几句话下来,发觉她竟是个十分娇憨可人的孩子,两人只差两三岁,本又多了几分亲切感。福姐儿提起来的心稍稍回落,大大方方地跟她见了礼。   苏皇后不免嘱咐二人:“去了太后宫里,要乖顺些,要有眼色。太后喜欢伶俐的孩子,莫像个木头似的杵在那儿,什么都等着人吩咐,听见了?”   福姐儿和光华并肩朝外走,天色十分亮了,阳光洒下来柔柔地笼在身上。福姐儿低声问她:“去太后娘娘宫里,我该……”   话未说完,被光华挽住的手臂陡然被用力甩了开。   福姐儿错愕地看向她,但见光华稚嫩白皙的脸上带了一抹嘲意:“怎么,讨好我母后勾搭我父皇还不止,还想讨我皇祖母欢心?”   福姐儿怔怔地看着她。阳光下,少女脸上细细的绒毛都镀了一层光芒,她娇俏的面容却是如此狰狞,如此陌生。   与适才在屋中与她亲切说话儿,喊她“柔表姐”的少女判若两人。   身后的宫人似乎早已见怪不怪,纷纷垂头远远立在原地,只作听不见、看不见。   光华抱臂上下打量着福姐儿,嘴里发出讥诮的轻笑。   “你不是不乐意进宫伺候我父皇么?怎不做绝些,把这张狐狸精脸皮彻底毁了?乔张作致摆姿态,不过想要我父皇心痒难耐多注意你吧?你把我父皇当成了什么人?又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福姐儿已从一开始的错愕中回过神来。   眸子轻轻眯起,弯起好看的弧度。   鲜嫩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微启的唇瓣颤了颤,又轻轻抿起。   光华听见她轻轻叹了一声。   福姐儿瞥了她一眼,没再多说什么。   如今她所能倚仗的一切,不过就是苏皇后需要她。   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硬着头皮朝前走。   光华高高扬起下巴,不屑地越过她。   苏皇后指给她的宫人玉柳上前,有些不忍心地劝慰:“姑娘莫往心里去,殿下年纪小,定然不是存心的……”   **   一进慈敬宫,还未登上门前玉阶,就听里头传来一阵耳熟的笑语声。   一位慈眉善目的嬷嬷打了帘子,光华和福姐儿依次走入。   起居间大炕上坐着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身侧陪坐着一个十分文秀的贵妇人,下首春凳上坐着温淑妃。福姐儿心想,怪不得觉得这把声音十分熟悉。   近前规规矩矩地磕了头,道“太后娘娘万安”。听光华与屋中各人行礼,跟着喊了“淑妃娘娘、贤妃娘娘”。   陪坐在太后身旁的,是贤妃夏氏。她五官不及淑妃明艳,收拾得素净简便,颇为娴静亲切。福姐儿依稀记得,这位夏贤妃乃是太后娘家外甥女儿,当年与苏皇后一并被迎入宫中。在后宫诸人中最是年长。   太后与光华说了会儿话,话题就转到福姐儿身上来,并没有因她身份不高就冷落了她,叫人搬张小杌子赐她坐了,亲切地嘱咐:“……在宫里莫要拘束,想吃什么只管跟你姑母开口,有什么要求不好意思说的,叫光华替你带话,莫委屈了自个儿……”   福姐儿含笑一一答了,一旁温淑妃掩嘴笑道:“瞧老祖宗说的,人是皇后娘娘亲侄女儿,哪会有娘娘想不到的?这般金娇玉贵一个美人儿,别说皇后娘娘瞧着欢喜,就是皇上也不舍得叫她受半点委屈啊?”   一双美目移到福姐儿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嘴角噙了抹笑,打趣道:“听说苏姑娘一进宫就得了咱们万岁爷赏赐,还特特传召去了御书房说话儿呢!”   这话听来是说笑,可拈酸意味十足,屋里光华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太后未免怪她不顾场合,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   就听外头一阵齐刷刷的见礼声,嬷嬷进来通传,说:“万岁爷来了。”   太后忙坐直了身子,含笑道:“快请进来。”   话音一落,就见那明黄袍角从帘下闪了进来。   屋中人均站起身来,纷纷蹲身执礼。   光华笑着跳下炕,几步蹿到赵誉身前,笑嘻嘻道:“父皇!”   赵誉伸手戳了下她额角,佯怒斥她:“没规矩!”自行上前给太后行了礼,一双深邃的凤眸缓缓看向屋中诸人,视线最后落到温淑妃面上。   赵誉嘴角勾着一抹弧度,沉缓地道:“在外头隐约听见一嘴,淑妃适才说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肥来啦!终于被放出来了!发红包庆祝,留言吧亲亲们!随机发一波。   现在发新章据说要审核很久,为免通不过我将原本早六点的章节现在发出来吧。   ……………………………… 第17章 黎明4   温淑妃给他当众一问,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朝她看来,心里头别提多窘了。一张俏脸飞红,僵硬地挤出一抹笑来,“皇上,我们娘儿几个说闲话儿呢。”   赵誉眸光淡淡地扫过她,似乎不欲继续追究。   赵誉坐了夏贤妃让出来的位置,手上接了夏贤妃递过来的茶,浅啜了一口,眸子微眯:“母后近来身子可好?自打开年复朝,少了功夫过来孝敬母后,是儿臣的罪过。”   太后温笑道:“皇帝日理万机,不必顾着后宫这些小事。本宫身边有许多服侍的人,又有青珣细心料理着,太医们也来得殷勤,身子硬朗着呢。倒是皇帝您,可须得好生顾念龙体,这朝臣后妃、天下百姓,无不仰仗着您呢……”   青珣是夏贤妃的闺名。   赵誉点点头:“近来皇后病着,淑妃才学着理事,亏得母后把持大局,方保这年节顺利度过。跟着就是花朝、立春,内务府上报,说南边的别苑已经修葺得差不多了,母后若有兴致,大可去那儿歇段时候。”   去岁南苑重建,扩修了几片园林,从前每逢夏日,太后都会带同大批嫔妃、内外命妇前往避暑。赵誉在这个时候提议叫太后前去,乃是考虑到年前宫里出了丧事,太后为那个未落地的孩子伤怀许久,紧接着又是年关,宫里强打起精神置办各种庆典。赵誉自己被前朝诸事烦扰着走不开身,希望母亲能稍作移情,暂别这块伤心地。   太后深知赵誉心意,眉头微凝伸手抚了抚他袖口:“本宫知道皇帝孝顺,如今皇后卧病,后宫虽有淑妃照看着,毕竟她宫里还有个大肚子的人儿呢。我在宫中帮忙顾一顾,总好过她一人辛苦支应。”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眸光看向侧旁的夏贤妃。   “说及此,正有一事与皇帝商量。如今淑妃协理六宫,诸事缠身,每天回事的、询话的来回在长宁宫内外奔忙,徐贵人住在里头,多有扰烦。这一胎来得不易,不知皇帝可有打算?”   温淑妃在旁听了,这话依稀是责她兼顾不足?不由讪讪然站起身来,颇委屈地朝赵誉看了一眼:“皇上……臣妾对徐贵人……”   赵誉并没看她,指尖轻轻掠过案上那只茶盏,低缓地道:“母后可有两全之法?”   太后不会无缘无故提及这些事,况是当着温淑妃的面,若真没主意,怎会随随便便说这种叫人多心的话?   太后沉沉叹了口气。   “青珣是生养过的,又没旁的差事在身,平素她与徐贵人走得亦亲近,长宁宫地处西南,距我这慈敬宫也远了些,若皇帝允许,可否将徐贵人迁至青珣的集芳阁,一来便于我与青珣照看,二来集芳阁临近小花园,也叫徐贵人有个溜达解闷的去处。”   这一胎徐贵人养的极为小心,平素一味闷在宫里,生怕到处乱走叫人冲撞了肚子。集芳阁虽不及长宁宫奢华富丽,胜在临近内花园,倒是个妥当的去处。   赵誉慢吞吞地啜了口茶,并不急于表态。温淑妃却不能不急,徐贵人是她一手提携出来的,好容易有了龙胎度过了不稳定的前三月,如何能放心落在旁人手里?   今天太后字字句句敲打她,虽没挑她错处,却也绝没褒奖半句,原来早在这里等着。   她在宫中多年,比苏皇后在赵誉身边的资历还深,别说协理六宫,便是统领六宫也是没问题的,如何就成了他们口中的“兼顾不来”?   温淑妃勉强挤出一抹笑来:“太后折煞臣妾了。协理六宫以来,臣妾事事按章据典加以处置,但凡有拿不得主意的,即刻便回了皇后娘娘,不敢有半点怠慢。心凝早年进宫就与臣妾一块儿住着,里里外外都熟稔,臣妾虽不曾生养过,可事事都依足太医们的嘱咐料理,时至如今心凝母子都养得极好。贤妃姐姐自然比臣妾妥当,集芳阁也比长宁宫清净雅致。只是趁孕搬迁到底要劳师动众,心凝她又是个爱操心的性子,只怕她……”   “不必怕。”   低低的男声温温打断淑妃的一番陈情。   赵誉淡淡抬起脸来,直接下令:“淑妃操持后宫诸事,肩上担子着实不轻。母后所言有理,徐贵人母子,便迁往集芳阁由贤妃料理。至于春巡一事……”   他转过头温言与太后道:“母后可往南苑去散一散心,待儿臣忙完这阵子的事,便去接母后回来。”   他一片孝心,太后终不忍再拒,想他大抵也是很想暂时放下朝政去静一静吧?她若肯去,他也能有个借口去玩一两天……   太后便笑道:“是,都依皇帝旨意。”   赵誉便站起身来。   福姐儿在旁做隐形人做了良久,此刻站得两腿微酸。屋中诸人纷纷行礼恭送赵誉,光华笑嘻嘻地追着赵誉一同出了去。剩她一个在太后跟前,未免有些不合时宜。   适才两宫机锋她在旁尴尬地全程旁观,此时更不该留下惹眼。便羞涩地上前告退。   太后似乎有些累了,抬手含笑准她去了。福姐儿快步从慈敬宫走了出来,门前夹道上,宫人玉柳在翘首候着她,一见她便道:“姑娘,殿下适才留话,说想邀您往琼霄阁一块儿赶围棋子呢,叫奴婢引着您过去,玩一会儿再回坤和宫。”   福姐儿心里叹了声。这位光华公主适才的做派已然表明了立场,她本有一颗想要亲近的心,此时却已半分这般念头都不存了。想来光华便如那长宁郡主一般,都早将她视为敌方,她又何必上赶着去给人作践。   福姐儿抿唇一笑:“我心里记挂娘娘,还是先回去跟娘娘回了话再去吧。”   玉柳没料到她拒得如此干脆。光华在宫中威名赫赫,许多嫔妃都不敢与之硬碰,她深受帝宠,福姐儿与她对抗,必然是没好果子吃。秋霜便有些不忍,如今福姐儿的境况她是瞧在眼里的,皇后娘娘与她生疏,并没有多少亲情,苏家对她亦是所求大于所予,宫里头人人等着瞧她笑话,公主又有些针对她,这种事搁在旁的小姑娘身上,怕是要惊惧烦恼得崩溃了吧?   阳光下福姐儿身上的浅杏色宫装衬得她越发明艳端丽,这般容貌却注定只能做颗替人争宠的棋。玉柳涩涩地道:“娘娘那边有许多人照料着,适才殿下身边跟了嬷嬷,这会子想必已将诸事禀于娘娘知道了。姑娘实不必慌着回去,公主有邀,姑娘不若去凑一凑趣吧。”若给光华记恨,只怕将来日子更要难过。   福姐儿淡淡一笑,知她是好心,抚了抚鬓边的镀银簪子,笑道:“不了。我在宫里,是来侍奉姑母的,若只顾着玩,岂不有违家中对我的企盼?”   她是来做什么的,无人不知。她在帝后跟前不得不伏低做小,不等于随意遇见谁,都要让人作践一二。   太医这会子正在内殿请脉。明黄帘子里隐隐约约看得见苏皇后妆饰过的脸。   “太医,本宫身子如何?”   太医似乎有些为难,略迟疑片刻才道:“娘娘忧思太过,于病情无益,若能宽心静养,佐以药石,这才可见佳效……”   苏皇后苦涩一笑:“罢了……每回都是同一番话,你们做医者的无法,便要我们这些三灾八难的人从自己身上想法子……岳凌!”   岳凌便躬身请太医出门,行至廊下递了个沉甸甸的荷包过去。   “多累顾太医照料……”   顾太医缓缓摇头:“娘娘这病终是误了,早年不肯进药,如今虽肯了,唉……老朽这把骨头不紧要,娘娘若高兴,砍了便砍了。一心只盼着娘娘能好……”   他和岳凌都明白,苏皇后早年盼着能生育子嗣,一直不肯用药,以致耽搁了病情。待葵水渐稀,知道再无指望,身子却早已掏空了,如今用药也不大见得效用。加上苏嫔母子一去,她所受打击太大,这关,终是难熬。   岳凌进来时,眼眶微红。一掀帘子就见福姐儿在床前服侍苏皇后用药,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恨不得押着福姐儿将她送到赵誉面前,立即替皇后娘娘孕育个子嗣才好。   岳凌语气便不大好:“姑娘平素不曾服侍过人?娘娘这药苦得很,每每先要将蜜饯果子备几样,给娘娘佐药才是。”   苏皇后见她依稀哭过的样子,如何不知情由。多年主仆情谊早已加了几分亲情在中,朝她打个眼色,斥道:“本宫何尝那般娇贵?”   岳凌凑前替皇后挂好帐帘,蹲身替她把鞋穿了,见福姐儿喂完了药便退在一旁,不免小声嘟囔:“娘娘这边不缺人,有我们几个常年伺候的,哪里就要旁人代劳了?姑娘镇日闲极无聊,不若把心思往正途上使使。”   苏皇后见她说得不像话,连忙斥她:“何时轮到你给姑娘做主?”   怕福姐儿多心,宽慰她道:“甭听岳凌胡说八道。”   可这些话到底还是入了苏皇后的心。至晚间,又接到消息说赵誉摆驾长宁宫留宿在温淑妃处。   晨间太后稍稍抹了温淑妃的面子,晚间赵誉便亲至安抚。   于苏皇后而言,这等事早该是看惯了的。却总也做不到毫不在意。   午夜惊梦便喊了张嬷嬷进来。   昏暗的灯下,苏皇后一张脸蜡黄无光,缩在张嬷嬷怀里,咬着嘴唇道:“明儿给黄德飞递个信儿,打听打听皇上何时得闲,叫丫头过去一趟。你亲自送过去,路上仔细嘱咐一番……”   张嬷嬷扶着皇后,眼中闪过一抹不忍。   “娘娘啊,只怕皇上心里……”   强将人塞到皇上身边,皇上岂会不怨?仗着早年的那点情分,一次次强迫皇上宠幸苏家的姑娘,她都不敢去想,皇上是什么样的心情。   夫妻隔阂早深,又是何苦做得这样绝?   苏皇后眸中划过一滴清泪,苦涩笑道:“他固然等得及,人人等得及,只是本宫……只怕时日无多……”   她的病,她自己比谁都清楚。   如今不过用虎狼之药强撑着,顾太医冒死用重药保着她的命。能撑得几年?   赵誉如今这般纵由她,是为夫妻情分,还是只是同情可怜她?难道她真不懂么?   张嬷嬷沉沉叹了口气:“娘娘,奴婢知道了……”   第二日福姐儿晨起,就被带到苏皇后面前。   “昨儿你伯父献了几样新摘的瓜果进来,本宫亲自治了果羹,这毛病总也不好,怕过了病气给皇上。你替本宫走一趟……”   苏皇后开门见山,也不理福姐儿是何反应,招手叫秋霜等人近前:“给你们姑娘好生装扮装扮,如今天暖了,该换了春衫。皇上不是赏了新的纱衣裳?都拿过来给你们姑娘试试……”   福姐儿似个扯线木偶,机械的任人摆弄,待天色将晚,张嬷嬷和秋霜各捧托盘随她出了坤和宫。   夹道上偶有凉风拂来。   福姐儿望着眼前的路,心里已经明了自己这是要去做什么。   她进宫好些日子了,一直不曾有实质的进展。如今两妃都在争抢着料理徐贵人的肚子,淑妃与徐贵人乃是一体,贤妃身后站着太后娘娘,苏皇后所能寄于希望的,只有她……   张嬷嬷低声在旁嘱咐:“……皇上最是温和不过的一个人,平素待娘娘们都是温声细语的,……你伶俐些,便如伺候娘娘一般,殷勤点……那些东西,府里是教过的吧?也不必慌,……”   福姐儿红透了一张脸,恨不得寻个地洞钻了进去才好。   她没名没分,便要自己送上门去……   眼看前头就是巍峨的皇极殿,福姐儿脚步重似千斤。   到如今,她已不再做什么能出宫得到自由的痴梦。   但愿前途不要太坎坷就好。   但愿赵誉肯稍稍眷顾,与她一息生存之地……   她若无半点用处,想来,也只会成为苏家一枚弃子,任何人都不会予她半点同情。   福姐儿咬了咬牙,黄德飞推开殿前大门,伴着吱呀声响,她手捧托盘迈步而入。   案前,赵誉回过头来。   见那绝美的少女身穿茜色新妆,头上明晃晃坠着那对赤金宝凤步摇,一张明艳的脸蛋羞红了,低垂了长睫跪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批量发红包功能似乎出了点问题。昨天16章评论了但没收到红包的给我留个言,我再试试。   ………………………………………………   昨天和几个小可爱玩了一会儿脑洞游戏。   你是一名普通的大学生,你穿越了。   穿成承恩伯府遗弃在乡间的庶女。   承恩伯府一心想为皇后寻找代孕龙嗣之人,于是把你接回了侯府,严加教导,准备把你送入宫中。   这时你选择:   a.逃出侯府,带走一些首饰,天高海阔活出自己的精彩。   b.乖乖入宫,接受承恩伯府的一切要求。   c.假意应承,对所学规矩和技能应付了事,寻找其他能改变命运的突破口。   d.给乡间的情人写信,求他带自己走,宁做寒门妻,不做皇家妾。   (蠢菲自己代入福姐儿想一想,发现活着真的不容易呀)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茶茶呀 2个;牛牛超人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落蒹葭 8个;小绪 7个;越来越帅的铁锅 4个;懒言、酒 2个;朝歌如梦、李逍瑶、山茶不渣、2581384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艾微? 20瓶;只如初见 15瓶;小惠 10瓶;岚子 2瓶;北冥有鱼、鱼朵朵哎呀、慢慢飞的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黎明5   记忆回笼,赵誉想起今日午后在殿前洒进来的阳光下,苏皇后伏地朝他拜倒的样子。   她经年不见太阳,勉强眯起眼睛迎着光线仰望他。   “皇上……臣妾再没旁的指望了……婉柔容貌出众,温和顺从,是顶顶好的女孩子……”   “宫里头这么些年……臣妾一心顾着大局,顾着皇上,……皇上念在臣妾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允臣妾偿了心愿……瞧在苏嫔母子份上……再给臣妾一个念想……”   眼前,这少女与苏皇后有几分肖似。   苏皇后年轻时,亦有如此丰盈的秀发,柔细的肌肤。只是这少女比之苏皇后的秀美又多了几分媚意,一双眼睛水亮澄澈,嘴唇如樱,衬以华服美饰,美得不染凡尘。   赵誉敲了敲桌案,发出清脆的声响。“奉上来……”   福姐儿一双手臂早已举得麻木了,忙起身将托盘置于案上,里头几样精致糕点,佐以新酿的果酒。   赵誉坐回宽大的椅中,身子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抬眼轻瞥福姐儿,“这都是皇后做的?”   福姐儿慌乱地点了点头,赵誉的目光太凌厉,似乎要将她的面孔戳出个洞来。她避无可避,垂头低声答道:“是的。娘娘忙活了小半天,这酒是去年就埋在樱花树下头了,娘娘说,这微酸的口感与花果饼子最是相配……”   她说了不少话,对方却一直没有回应。气氛有些尴尬起来,身前的男人存在感不容轻忽,沉沉威压无声地朝她清晰传递而来。   她知道他在打量她。   上下扫视,估摸价码。   她在这宫中,便是物件、玩意儿一般的存在。   没谁在意她愿不愿,羞不羞。   一双清澈眸子瞬间蓄满了泪。强忍着不在他面前哭。   没人心痛她,没人在意她不值钱的眼泪。   小姑娘涨红了一张脸,垂眼不敢看他,硬着头皮斟了一杯酒,颤颤巍巍朝他递去。   赵誉没有接那杯果酒。   白玉杯子被一对白玉般的手捧着,顺着袖口露出的一截皓腕,看得到一串碧绿的翡翠镯子……   下巴陡然一痛。福姐儿身子巨震,手中果酒不由自主地泼洒出来。   赵誉捏住了她的下巴,稍稍用力,使她一双睁得圆圆的眸子迫不得已地朝他看去。   四目相对,福姐儿是惧。赵誉是怒。   苏皇后百般哀求,希望他施舍一个孩子给她,送来这细心栽培的一朵娇花,竟然哭给他瞧?   当他是什么?   他肯予之一顾,她竟还委屈上了?   这天下都是他的,他顾念他们,给他们脸面,他们却当他是什么?   赵誉一双眸子阴阴沉沉,隐有阴云席卷其间。   下巴传来清晰的痛楚,福姐儿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她咬住嘴唇,怕自己痛呼出声。   又隐约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   她何尝有立场在他面前任性放肆?   福姐儿假作看不见他震怒又不屑的表情,哑着嗓子道:“皇……皇上……酒冷了……”   无数阴云从赵誉眸中卷过。片刻后归于平静。   福姐儿无从知道赵誉在想些什么,只感觉到钳住她下巴上的那只手缓缓松开。   福姐儿并没有松懈下来,她身子僵硬极了,微微扬起头,水光潋滟的眼睛看向他。   他没什么表情,似乎适才的震怒,羞耻,心思回转,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他收回手腕,从她手里接过水波轻晃的半杯酒。指尖不经意掠过她的手背,是温凉滑腻的触感。点点滴滴泼洒出来的酒水像浅淡的樱花落瓣,落在她手背、袖子上。   赵誉将杯盏凑在唇边抿了一口,淡淡收回眸子不再看她,只道:“皇后费心了。”   福姐儿僵直的手脚终于重新听从使唤,她将托盘上的一碟果饼取下来,用金质小刀切成小块。她指头抖得厉害,不敢伸手去擦眼泪,只能将头垂得更低。   赵誉搁下手中的杯盏,轻轻瞭一眼她的手背和袖子。   福姐儿听到头顶上平静低沉的声调,对她说:“去洗洗。”   她才止了泪的眼睛猛地张开老大,惊慌地抬脸看向他。   赵誉一看她的反应就知道她是误会了什么。心里分明有些生气,嘴角却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去收拾一下,再来服侍。”   他目光落在她袖口,开口提点她。   福姐儿惨白的小脸这才回复了一丝生气儿。接着是更汹涌的尬尴朝她袭来。   十分勉强地朝他行了礼,接着举目慌乱地打量四周。   赵誉耐心几乎用尽了。   左手支在案上撑住额角,右手朝身后的内殿一指:“那边,屏风后头有新备的水。”   这话说完,连他自己也有些不自在起来。   万事齐备,只怕阖宫皆已传开,知他今将临幸这个苏氏美人儿。   小姑娘低低道了声谢,头低垂着,声如蚊呐如避蛇蝎般从他面前逃开。   赵誉推开面前的小几,从侧旁一堆奏折中随意取了一卷来看。   巧合的是,这奏折正是检举承恩伯府姻亲林氏在南陲拥兵自重笼络民心,不将他这位正统君王放在眼里……   赵誉伸手捏了捏眉心。   前朝后宫,太多事烦着他。要顾忌的太多,要克制得也太多。这个皇帝做起来,并没有大多数人想象的那么逍遥自在。他又是勤政恤下的作风,难免比旁人更累些。   里头传来极细微的水声。   小姑娘磨磨蹭蹭许久未曾出来。   赵誉不免心中自嘲。   赵誉啊赵誉,你妄自为君,竟落得这般境地。   福姐儿卷着湿湿的袖子,终于从后头走了出来。   金纹赭色重幕下,赵誉一手支颐,一手持卷,眉头微蹙,双目轻阖,竟是睡着了。   福姐儿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底又隐隐的不安。   她该如何,唤醒他,求他收容她?还是趁势逃避,回头跟皇后复命便说是他不肯宠幸?   大殿中沉静极了。   更鼓声悠悠的自深远的宫道外传来。   赵誉手臂发酸,轻轻动了下手腕。睁开眼,案前跪坐着一个极美的女孩儿。   嘴唇轻轻撅起,像和谁在置气。闭着眼,发出极低极浅的呼吸声。跪坐的姿势似乎不怎么舒服,头垂低到锁骨处又惊觉一般地抬起来。   福姐儿自己都不知自己是何时打起盹来,似乎对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灼目光有所感知,下巴上也不知多了个什么东西将她托着,叫她隐隐的不安。睫毛颤了颤,犹带着困倦之意的眸子张开,就看见面前一张放大的脸。   赵誉面目表情地坐在她面前,隔着一张小几伸手托着她的脸。   福姐儿瞪大了眼睛,理智回神,却没有第一时间跳开。   她已经被自己的愚蠢吓傻了。   她竟然睡着了,可能还流了口水弄脏了皇上的手……   皇上本来就嫌弃她,如今……   她不敢想下去了,一张小脸从白转红又转白。   “皇……皇上……”   不敢推,不敢退,受惊小鹿一般瑟缩着,语调里似有哀求之意。   赵誉淡淡收回手,休息了片刻精神好了许多,心情似乎也跟着放松下来。   他抬眼瞧了瞧外头天色。   “夜了,待会儿叫黄德飞送你回……”   话音未落,福姐儿猛然伏地拜了下去。   适才的惊惶不安,手足无措,都在他开口要遣她回去的同时消失殆尽。唯今余留在心的只有无尽的恐惧和无可奈何。   她得活下去呀。   面前这人掌握着她的命运,紧攥着她的生死。   赵誉手掌在袖子攥成拳,声调听来平静无波:“怎么?”   福姐儿忍着泪伏在那,喉头苦涩不已。“皇上……臣……臣女能否……”   赵誉身子靠后,斜斜倚在榻围上,闲闲地道:“你欲如何?”   福姐儿紧抿嘴唇,贝齿紧紧抵住牙关。   巨大的羞耻的无助潮水般涌来。   她当如何?她能如何?   赵誉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窘迫。话家常一般的口吻问她:“年岁几何?”   福姐儿咬着嘴唇,不知他问这个做什么。只得硬着头皮答话,道:“十……十五……”   赵誉似乎叹了口气。   福姐儿跪在那儿,飘摇如一具随时要被掀翻的小船。   静谧的大殿静得只闻烛花爆开的哔卜声。   他终于又开口了,“你……是想留下?”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好难写啊。两个不情不愿的人,急死我了。   …………………………………………   推个基友?是那种颇有沉淀感的文风。   《东宫嫡妾》by雪落蒹葭 世人皆知,中山王女仙姿玉貌、颖悟绝人,奈何中山国弱,王女之姿引得各路诸侯垂涎。   近年来,踞居北方的燕氏隐隐有雄主之势。   中山王有意结好,愿嫁以王女,却不想燕太子倨傲至极,扬言只愿纳中山王女为妾。   姜苒没想到一朝重生,她又回到了两年前与燕国议嫁之时。刚刚,那个扬言只愿纳她为妾的燕国新王带着燕国军队破宫,她的家人全部惨死在燕军的利剑之下,而他却拿着她本欲自尽的匕首,对她百般侮辱。   所幸重生,姜苒抑制住仍在颤抖的身子,对上左右为难的中山王:“儿臣嫁!”   初嫁东宫之时,姜苒对于楚徹深怀上一世破宫之时的畏恨。但渐渐的,姜苒发现,楚徹似乎与她印象中的有些不一样……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崽崽儿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果儿 72瓶;小列紫 5瓶;嘿`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黎明6   福姐儿脸颊滚烫,咬着嘴唇把心一横,闭着眼道:“求……求皇上恩准。”   头顶传来男人的一声轻笑。   她窘得恨不能钻到地缝中去。   赵誉心底生了一抹兴味,嘴角勾着笑意,拉长了话音道:“你要留下来做什么?”   福姐儿泪珠子噙在眼底,却根本没有立场去哭。   破釜沉舟,不想来日艰难,唯今只能撕了脸皮吧?   她叩了一个头,将掌心贴在地上,指甲紧紧抓住殿前金砖。   “臣女……臣女留下服侍皇上……”   分明怕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却硬生生要留下来,豁出脸面去哀求他,希望能有一息生存之望。   她也许不聪明,却是识时务的。   恰到好处的小倔强,倒不显得太过虚伪功利。   赵誉眉头轻轻凝了起来。   适才升起来的那点捉弄之心倏然淡了。   沉默良久,他方开口。   “你过来。”   剪短的三个字,似乎在这冰凝的气氛中点了一星微光,福姐儿可怜兮兮的面容跟着就亮了起来。   顾不得羞,顾不得怕,她须得紧紧抓住这个机会。   从地上慌忙爬起,垂头凑近他身边。   赵誉轻蹙的眉头舒开了,伸手敲了敲面前的几案。   “坐。”   福姐儿挑眼看了下四周,能坐的地方,唯有小几对面,他倚靠着的那张榻。   却没什么好犹豫了。这半晚时间都没能达成任务,并不是矫情害羞的时候。   福姐儿心脏噗通直跳,紧紧攥住袖角,小心翼翼地在他脚下让出来的一块儿空位坐了。   赵誉说:“朕问你,对于今晚的事,你是如何想的?”   福姐儿茫然看向他,心里头飞快猜度着他问这话的意思。   长宁和光华皆知她自毁容颜逃避进宫一事,莫非他也听说了?所以心里不乐意,不高兴?   若据实回答,说不想进宫……   福姐儿目光落在他身上的金丝团龙常服上,熠熠生辉的绣线,蜿蜒凑成栩栩如生的龙纹……他是帝王啊,哪里容得她来抗拒什么?   福姐儿垂下头,抿着嘴唇道:“皇上……知道臣女,出身山野么?”   赵誉没有答话,只是斜倚在榻围上,沉沉盯视着她。   灼灼视线足以叫任何人喘息艰难,福姐儿硬着头皮道:“其实我……我不大懂。嬷嬷说,叫我听家里的话。家里又……又说,叫我听娘娘……和皇上的……”   赵誉嗤笑一声。   听他的?   适才叫她走,她怎却不肯?   福姐儿见他神色,明显是不相信。   他身为帝王,什么阴谋阳谋没见过?什么手腕伎俩没经过?   福姐儿把心一横,身子笔直地坠了下去,膝盖重重跌在地面上头。   “求皇上给臣女一条生路。臣女……臣女……实在没法子了……后宫早就传开,说臣女……是进宫伺候皇上的……若皇上……臣女无颜……唯有……唯有抹了脖子一途……”   这确是不能再真的真心话了。   她顶着伺候过他的名头出宫,也只有孤灯佛卷一条路走。   这辈子活着刻了他的名字,死了烙了他的印。   赵誉点了点头。   “留下吧。明早再叫人送你回去。”   福姐儿抿了抿嘴唇,紧张得手心一片濡湿。   即将到来的会是什么,赵誉于她还是个极陌生的人,福姐儿闭上眼睛,缓缓伸出手去。   心想:“我应该先替皇上宽衣……”   颤抖的指尖被一只温暖的大掌罩住。   福姐儿睁开眼,眸子里凝了几许羞意。   对上赵誉清明的目光,她怔了怔。   赵誉嘴角噙着抹淡笑,将她伸出去的那只手放回她膝头。   “你先安置吧。朕还有奏折要批阅。”   福姐儿心中漏跳了一拍,这是何意?赵誉允她留下,却不准备碰她?   可赵誉话已出口,福姐儿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如何追问下去?   僵硬地应了声“是”,缓缓起身退开。   赵誉没再瞧她,从案上拾起一卷奏折垂头看了起来。   福姐儿在旁坐立不安。   赵誉叫她去睡,她真能安心的睡着么?   怔怔地呆立半晌,见赵誉下意识地去摸案旁的茶碗,福姐儿福至心灵,飞快沏了杯新茶无声地送到他手边。   **   御花园里,春花刚刚打了骨朵。枯朽了一冬的草木复苏,染了莹亮的嫩绿颜色。   温淑妃手里拿了柄玉如意,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对面坐着敛眉低首的徐贵人。   宫人们侍立在亭外,有悦耳的鸟鸣声不时从树木从中传来。   温淑妃靠在亭栏上头,兴致不大高。   “听说了么?苏氏送进来的狐狸精,昨晚留宿在了皇上的紫宸宫。”   徐贵人低低道了声“是”,一手持茶杯,一手轻轻抚了抚还不曾显怀的肚子。“清早听丫头们说的,集芳阁那么幽静的地方都听说了,想来这会子六宫都已传遍了。”   顿了顿又道:“约莫这两天晋位的旨意就该下来了……”   她语调有些惆怅:“万岁爷爱重皇后娘娘,爱屋及乌,定不会亏待了这位苏姑娘。”   温淑妃攥了攥手里头的如意,秀眉凝起来,指甲扣在如意的云纹上头,冷笑道:“自是如此。苏家抬进来的姑娘,哪个不是千恩万宠,有皇后娘娘在后撑腰,谁能不给几分颜面?”   徐贵人沉默良久,见案上茶冷了,忙叫人续了一壶上来。压低了声音道:“前番皇上来我宫里头,顺路就去瞧了眼夏贤妃,在里头耽了足有一个多时辰,还是黄德飞有事传报才请了人出来……”   温淑妃脸色沉了下来:“她?将你强行抢到她宫里头去,不就是为着能借用你来接近皇上?前些年装成一幅菩萨样,口口声声说她自己进宫只是想伺候太后,并非来与我们争抢皇上的宠爱,结果怎么着?宫里头如今膝下有皇子女的,不就她和苏皇后?最是看不得这般心机深沉之人……”   不免嘱咐徐贵人道:“你在那边住着,没我在旁护着你,自己需得加倍小心,饮食用具不经查验万万不可近身。皇上若去瞧你,想法子求他收回成命,叫你仍搬回长宁宫住……”   徐贵人一一应了,怕夏贤妃遣人来寻,早早地就告退而去。   红绵走进亭中替温淑妃续了杯茶,见温淑妃望着徐贵人离去的方向脸孔微霜。不由低声道:“娘娘不放心徐贵人?”   温淑妃冷笑:“放心?怎么放心?一个已经生了外心的狗,还能用它看家护院?”   红绵吃了一惊:“怎么会?贵人是娘娘一手提拔上来的,就是住在夏贤妃宫里,心中也还是向着娘娘您……”   温淑妃将手里的玉如意“啪“地扣在桌上,“迁宫之时,她在我这哭得梨花带雨口口声声说不愿离去,可旨意一下,可见她有半点犹豫?”   “在我面前一再提及苏福儿将来如何如何,这是想往我眼里戳钉子,搅混了后宫的水叫人没闲暇注意她!我虽是是个实心人,也不见得就蠢到连这点事都看不明白!”   红绵抿住嘴唇,想劝句什么,却听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击掌声。   温淑妃眸子一亮:“是皇上?”   从亭中站起身来,几步跨出去欲福身行礼。   却在瞧见御驾的一瞬,面容就沉了下来。   赵誉没有乘肩舆,仪仗远远缀在他身后。前方是黄德飞引着路,赵誉和福姐儿并肩走在青石小道上,赵誉不知说了句什么,福姐儿整张脸瞬时飞红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迟了迟了,怎么都改不好这章,要哭了。好急啊。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来来来了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黎明7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抱歉,我才把电脑里的存稿救回来。   实在很对不起大家,九点还有一章,给大家发红包补偿,鞠躬致歉。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ldl快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水中? 55瓶;屋里的星星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脚步凝了一息,温淑妃面上浮起一丝笑意。   上前蹲身行了礼,道:“皇上今儿难得有空来御花园赏景。”   似乎刚瞧见福姐儿似的:“苏姑娘也在啊?晨起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岳凌说娘娘头疼怕吵,还以为姑娘会忙得没空儿呢!”   福姐儿立在赵誉身后,神色有些尴尬。她进宫来是打着给皇后侍疾的幌子,皇后在病中,她自然不当出来游园子。小脸涨的通红,不知如何答这话才好。   好在温淑妃并没继续发难,含笑扬眉看向赵誉:“皇上今儿难得闲暇,妾正要去集芳阁瞧心凝妹妹,皇上可要同去?”   赵誉无可无不可地瞥她一眼,温淑妃就笑着凑近挽了他的手臂,两人视线在半空交汇,一个颇为无奈,一个满面欢喜。   赵誉回转头来,朝福姐儿点了点头:“梓童既发头痛,你便回去看看。”   福姐儿道“是”,退后两步躬身等二人走远。   福姐儿沿着小路缓缓往回走。黄德飞指派了两个小黄门送她回去,无言地跟在她后头。昨晚只打盹了半个多时辰,此时福姐儿眼眶微青,走路的脚步都是虚浮的。心里也暗暗佩服赵誉,看了半晚奏折,清晨洗了个脸就精神抖擞地上朝去了,然后还有精力陪妃子们游园子。看来皇帝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光是这份忙碌操心,就不是一般人能吃得消的。   福姐儿迈进坤和宫的大门,就莫名觉得压抑起来。   想到屋内镇日半遮半掩的帘子,浓郁的沉水香都盖不住的苦洌药味,还有苏皇后时而温和时而阴霾的脸……   昨晚的一切,要事无巨细的回禀么?   赵誉允她留下,是怜悯她,给她一条活路。可他明显对苏皇后的安排是不高兴的,他并没有碰她。   送她回来的小黄门到宫门前就告退了,福姐儿心思沉重地垂头往里走,廊下立着几个眼生的侍婢,玉柳朝她打眼色,低声道:“洛阳公主来瞧娘娘,娘娘叫姑娘回来了就进去见礼。”   福姐儿忙去换了身衣裳,重新洗了脸。董冰过来掀了帘子,就见正殿炕前坐了好几个人。   其中两个是福姐儿认识的。长宁和光华,一左一右围在苏皇后身边,侧旁坐着个带赤金百宝冠的妇人,正是洛阳公主。另有两个陪坐在旁的,均是年约二八,作姑娘打扮。   福姐儿上前施了礼,苏皇后笑道:“君瑜,这就是婉柔。”   君瑜是洛阳公主的小名,洛阳公主站起身来,拉着福姐儿的手上下打量一番:“怪不得得你这样疼她,真真是个可人儿……这模样,和你年轻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真是俊啊。”   洛阳比赵誉年长三岁,如今已是几个孩子的娘亲。她嫁给长宁的父亲镇远侯之前,有过一段为时两年的短暂婚姻,是个经历有些复杂的女子。   福姐儿只觉被一双十分冰冷的手箍住,无奈地被她拽到身前打量。苏皇后温笑道:“她最是腼腆,君瑜莫夸了。”   抬眼瞧了瞧福姐儿,见她容色有些憔悴,想到某种可能,苏皇后心底止不住地泛起丝丝酸涩,借由咳嗽掩饰了神色,朝光华摆摆手道:“光华,你带着姊妹们外头玩吧。”   又吩咐福姐儿:“替本宫好生看顾郡主。”   长宁和光华不情不愿地从里头出来,福姐儿落后一步,见两人径直朝外走,她颇为疲倦,其实不大愿意出门,但皇后有命无法不从,又有冷家的两个旁的姑娘跟着,总不好冷落了人,只得强打精神随众人一道往宫外头走。   长宁和光华嘀咕了几句,回头瞧瞧福姐儿,抿嘴笑道:“咱们不若去杏子园转转?”   杏子园就是集芳阁临近的那处小花园,先帝早年亲手种了两棵杏树在那,故有此称。福姐儿嘴唇轻抿,不及说话,身后那两个冷姑娘已经笑着过来揽她:“苏姑娘一道儿去吧,咱们也好说说话儿。”   福姐儿知道推拒不得,硬着头皮随他们朝杏子园走,一路频频回首,宫人们落后了一大截,像是有人刻意将他们支开了。   她心中警觉,面上不显不露,和那两个冷姑娘一路说着话儿,一路暗暗留心几人的小动作。   杏子园风光正好,春初的桃花海棠开得正艳。这处乃是后宫的小花园,不比御花园气派,胜在景致缤纷,又颇为幽静。正中一泓泉池,氤氲着一层缥缈的水气,隐有淙淙水流之声,恍若人间仙境一般。   花红柳绿,精工巧作,福姐儿是第一回 来,和那两个冷姑娘一般被美景迷了眼。   只一晃神的功夫,前头的光华和长宁就不见了。   回头看去,远远跟着的宫人竟也没了人影。福姐儿心中警铃大作,隐隐猜出他们这是在玩什么把戏。冷三姑娘急得快哭出来:“这可是宫里,咱们几个不熟悉路的如何能私自乱走?”   另一个冷五姑娘道:“不若就在花园四处寻寻,殿下和郡主年幼,身边没人看顾,万一磕了碰了,我们如何担待得起?”   不容福姐儿拒绝,两个一左一右拉着她就朝泉池那边走去。   福姐儿心下不定,被他们挽着朝桥上走,眸光掠过花树丛,隐隐看见水红色浮光锦衣一角。她道:“郡主在……那……”   话音未落,就听闻一阵极刺耳的尖叫。   “啊!那……那不是殿下的……服色吗?”   但见桥下池中,一片镶金绣彩的朱红,正是适才光华穿的那件宫装。   福姐儿回神的瞬间,身后冷三姑娘急道:“快救殿下!”跟着就传来一股极大的力量,有人推了下她的腰,将她朝那池水推了下去。   她心中一片雪亮,下意识一个转身,扯住了刚刚离开她后背的那只手。   冷三姑娘神色大变,尖叫一声,不受控制地被连手带人朝池水中拉去。   眼看两人就要双双入水,冷五姑娘大惊失色,高呼:“姐姐!”   却没听见入水的响声。   只见福姐儿一手扯着冷三,一手攀住小桥围栏,朝目瞪口呆的冷五姑娘喝道:“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人拉上去?”   冷五姑娘一呆,福姐儿不悦地道:“想不想她掉下去?我没多少力气!”   冷三吓得脸色惨白,下裙已经浸在水里,鞋袜都湿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不住地往外冒。   冷五终于回神,使劲拽住福姐儿的袖子将她往上提。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两人才爬了上来。福姐儿抚了抚被扯得乱七八糟的衣裳,黑着脸道:“怎么,不下去救殿下和郡主了吗?”   冷三惊魂未定,两眼犹含着一泡泪花,发着颤道:“你……你……你竟敢把我扯下水!”她裙子都湿了,半个身子浸在水里,穿着这湿裙子如何回去?   福姐儿冷笑:“不是你推我下去的么?我不过是想捞住那只推我的手,哪想到却是你?”   “你!”冷三又气又怕,泪珠子涔涔往下落。   “干什么呢?”   不远处,光华和长宁终于现身,一见三人的样子,露出愕然神色。   “你怎么弄成这样?”长宁瞪着冷三,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不由跺了跺脚,“给我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福姐儿冷笑:“无事,不过是当日元夕夜宴上发生的事又重复了一回。”她意有所指地看着长宁,道,“许是冷三姑娘不知,郡主该提点一句的,——臣女手劲有点大,和养尊处优的小姑娘不同……”   长宁脸色涨的通红,气得跺了跺脚:“你……你得意什么?”   福姐儿待要再说,却见光华和长宁陡然变了颜色。   光华脸色难看至极,长宁也没好到哪儿去。   福姐儿转过身来,见赵誉负手立在桥下,不知已在那站了多久。   黄德飞给众人打个眼色,示意皇上心情不佳。   福姐儿心中稍定。赵誉去了附近的集芳阁,只怕光华不知情。以为这园子隐蔽,才决定在这儿对付她。   光华的脸色只是僵了一息。随即换上了个十分灿烂的笑容,朝赵誉快步走了过去。   “父皇,您来得正好!”   福姐儿突然胸口一窒。隐隐觉得,像是有个更大的阴谋在前等着她呢。 第21章 黎明7   赵誉是临时起意决定来小花园转转的。   从集芳阁往这边走,是很短的一段路途,经由花园西南小道穿过来,阴郁的心情好了不少。   哪知下一秒,就看了一场姑娘们主导的乌龙。   这个后宫,看似清净,实则波涛暗涌,镇日不得安宁。   赵誉蹙了蹙眉,任由光华走近抱住他的胳膊。   “父皇!您要给光华做主啊!”   光华眉头一蹙,眼圈就红了起来。   赵誉眸中风云涌动,垂了垂眼,耐着性子道:“发生了什么事?”   光华看了眼福姐儿,似乎有些惧怕,又有点委屈。半晌扁着嘴默默流泪,似乎一肚子的冤情不知从何说起。   长宁等人飞快蹲身给赵誉请了安,不知光华另有什么安排,几人都不敢吭声。   赵誉长长叹了一声,伸指给光华抹了眼泪:“这么大的人了,不要总是哭。”   光华将他手臂抱得更紧了,低头不好意思地抹了把眼睛:“儿臣知道了,父皇。其实……”   抬头又看看福姐儿,咬着嘴唇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儿,柔表姐跟儿臣玩儿呢……”   看似轻描淡写的化去了风波,什么状都没有告,却又似乎什么都说了。赵誉下意识地朝福姐儿看去。   小姑娘嘴唇紧抿,一点都不含糊地抬着头,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们父女俩。   那边长宁似乎又有了主意,撅着嘴朝赵誉走过去,小声地嘟囔:“皇帝舅舅,这位新来的苏姑娘未免脾气太大了些,好好的说着话呢,说翻脸就翻脸。”   适才的争辩显然赵誉已经瞧见了,长宁也不傻,没有否认他们之间发生的争执,还借此倒打一耙,给福姐儿难看。   那两个冷家闺女哭哭啼啼,一副被人欺负了的样子,冷三涨红了脸,躬身行了一礼:“对不起皇上,御前失态,是臣女不好。臣女这幅模样,实在不敢在皇上面前……民女告退……”   福姐儿咬了咬嘴唇,上前一把拦住她去路:“冷姑娘,请将话说清楚。”   冷三脸色一变,回过头来委屈地蹙眉:“皇上,您看她……”   冷五搀住姐姐,怒道:“你到底想怎样?适才险些将我姐姐推进水里,她都这般模样了,你还想干什么?”   福姐儿冷笑:“原来我胆子这么大啊!公主和郡主也能被我欺负?”   福姐儿将目光落在赵誉身上,缓缓拜了下去:“臣女不敢担此污名,乞皇上明察!”   赵誉目光微冷,转头看向光华:“你将事情说清楚。”   光华美目一转,朝长宁打个眼色:“儿臣奉母后之命陪几位表姐前来游园,她……”   眼眸看向福姐儿,露出怯怯的模样,“她偏不和我们几个同路,要往那偏僻的地方走。我们想去找她,谁知就撞见她从身上掏出个人偶一样的东西,儿臣想跟她借来玩玩,哪知她突然大发脾气?不但推搡儿臣,还险些将冷三姐姐推进水里。父皇……儿臣本不想说的,都是女儿家打打闹闹的小事,真是羞于讲给父皇知道。可是柔表姐她……”   似乎不知用什么字句形容才好,话音儿咬在唇间,给人无限遐想空间。   赵誉肃眸朝众人看去,“当真如此?”   长宁点头:“正是!殿下所言句句属实!也不知她那人偶到底有多金贵,拼死了不许我们瞧。还要寻个无人僻静的地方,藏起来玩呢!”   这话听来只是小女孩儿不懂事的娇言娇语,可听在赵誉耳中,明显就严重了许多。   一旁的黄德飞脸色剧变,惊异地看向福姐儿。   人偶,还要在僻静处背着人拿出来!   难不成?   厌胜之术!   这可是极严重的大罪。   赵誉眸光扫向那两个哭哭啼啼的冷姑娘:“这么说,在场四个人都瞧见了,这位苏姑娘藏了人偶在身上?”   两个冷姑娘互视一眼,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艰难地点了点头。   福姐儿被他们气笑了。   怪道她总觉得适才那招未完,厌恶她,推她落水,又能伤她什么?总不如诬陷她施厌胜之术来得打击沉重。   适才在路上她一直警醒着,没给他们栽赃自己的机会。不过想也知道,他们口中的那个“人偶”必定就在不远处,只要赵誉下令搜查,就能很快“真相大白”,坐实了她的罪名。   哪怕她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毕竟证人可有四个,不是公主,便是郡主,最低阶的也是侯府的千金。她是什么?一介乡野出身的私生女,在这宫中孤立无援,谁肯替她的清白作证?   赵誉见她冷笑不语,眸子微沉,眯起眼睫,低声道:“你,可有话说?”   两人昨晚同处一室的情境好像还在眼前。赵誉不喜欢被人强塞一个女人在床边的感觉,但对于这样容貌出众性情温和的姑娘也难免有几分怜悯。   福姐儿扯了扯嘴角,道:“适才公主所言,臣女一个字也不会认,亦不敢认。罪名太重,请恕臣女担负不起。”   光华揪了揪赵誉的袖子:“父皇您看她,当着父皇您的面儿,还这样不驯,父皇不加以严惩,将来人人皆效仿于她,儿臣……儿臣哪还有容身之所?不若以后就住在母后宫中,和母后一块儿养病不出罢了……”   她说的委屈,到最后加了几丝哭音。   赵誉对苏皇后爱重,世人皆知,又如何能狠得下心委屈了他们唯一的孩儿?   光华这话看似无意,却暗中把众妃都编排了一通。好像苏皇后称病不出并非出于本意,而是无人将她放在眼里不得不如此一般……   且宫中最重规矩,光华长宁皆是天潢贵胄,如何能容一个外臣女肆意相待?   福姐儿心中压抑极了。她知道深宫生活不易,却未想到会惨烈到这种程度。从她入宫以来,她何曾敢得罪了谁?见面便是请安叩头,轻易不说话,生怕无形中得罪了人。早上才被温淑妃一番讥讽,如今又被扣上这样大一个罪名。如果她可以选,她何尝愿意入宫?她的立场再微不足道不过,为何他们一定要这样为难于她?   福姐儿转念又觉得光华太蠢。她是进宫来帮皇后争宠的,光华却第一个跳出来推给她这样大的罪名。苏家已然势弱,如今不过靠着旧时那点功劳勉力支撑。家里出了这样的罪人,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福姐儿替苏皇后悲哀。光华年纪也不小了,十二岁年纪这样冲动幼稚,对苏皇后来说绝非幸事。   赵誉久久不言,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长宁急得跺脚:“皇帝舅舅,您看她!如今就这样目中无人,将来若是……若是……”   显然她想说的是,若叫福姐儿做了宫妃,光华必然要受许多委屈。可她毕竟是未出阁的闺女,她不好意思说下去。   赵誉似乎没听懂她的话音儿,转过头来盯着她道:“若是什么?”   长宁抬眼,视线撞进一双深邃平静的眸子。赵誉面无表情,没有掌上明珠被人欺辱的怒,没有发现有人胆敢在宫中行厌胜之术的惊,亦没有平素待人温柔和煦的笑。   他整个人冷冷冰冰,连目光也不带一丝感情。   长宁只觉好像有一桶冰水从头到脚朝她泼来。从赵誉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她仿佛读出了……一个讯息。   ——他什么都知道!   ——谁真谁假,谁是谁非,他早就知情!   这一认知,叫长宁心慌意乱,脚下猛地踉跄了下。   光华不知所以地抬起头,没明白为何长宁突然脸色白得这样难看。她轻轻晃了晃赵誉的手:“父皇……儿臣所言是真是假,父皇一查便知。”   赵誉似乎从深沉的思绪中回过神来。顺势抽出了被光华扯住的袖子。不疾不徐地道:“黄德飞,送公主和几个姑娘回去。”   光华急得心底冒烟,上前一步又想扯住赵誉的袖子,赵誉已经走出数步。他低缓的声音传过来,“带苏姑娘回紫宸宫,今日事,朕亲自审。”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奉上。   光华很蠢,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   (主要还是作者太蠢,多想写点厉害的权谋,结果都是小孩子斗气,嘤嘤嘤)   我还发现了一个小问题,皇帝不能29岁,他应该33左右了,你们会不会嫌他老……   …………………………………………   说好的红包发一波,记得留言哦!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J858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In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黎明8   苏皇后接到信时,正和洛阳公主坐在临窗炕上说话儿。   洛阳公主对福姐儿不大看好,她和苏皇后多年姑嫂,便也不避讳,直言道:“模样太过了。皇上虽不是那等眼浅的庸俗之辈,可到底是个男人,我瞧那丫头也不是个没心眼儿的,万一她和你不是一条心,你抬着她上位,不怕是引狼入室养虎为患么。你想要个孩子罢了,生母是谁重要么?便是徐贵人如今肚子里那个,你想抱过来养在名下,皇上又岂会不同意?他对你多好,你是知道的。”   苏皇后笑而不语,饶是她的心思世人皆知,尊严仍叫她不得不闭紧了嘴巴,好似只要她不承认,这件事就不能被认定。她才能继续做个风风光光的皇后,而不是一个没有子嗣没有盼头的可怜人。   “你瞧我们家老三如何?”苏皇后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洛阳只得直言来意,“身子骨顶好的,年岁也相当。养护的太好,自个儿没什么主意,听话,胆小,不会生外心。将来若是有了,男的你养在膝下,女的给她自己带着,远远抬到别苑去住着‘养病’也行……”握住苏皇后的手,诚恳地道,“不比那半路接来的可靠些?”   苏皇后顿了顿,旋即回握住她的手:“这怎么好?外头传的如何本宫管不了,福姐儿如今在宫里伺候本宫,尽心尽力,至于君瑜你说的孩子……本宫真没想那么远,皇上若肯抬举,那是她自己的运道和福气。不然就这么在身边陪本宫说说话儿,本宫也承情。”   洛阳公主叹了一声:“你呀,连我都要瞒着,把我往外推,当我是外头那些人?我哪句话不是为了你?璇娘,我若有旁的心,直接将丫头打扮一番送到皇上宫里去,皇上难道会打我的脸不成?抑或一个月后悄悄送去选秀,冷家出身的闺女难道会落选不成?”意思再直白不过,是瞧得起你,看得起你,这才来和你商量。   苏皇后温婉笑着,伸手拍了拍她手背:“我知道你一心为着我好,可三丫头不是已经定了亲事么?怎好又反悔送进宫来?”   洛阳公主眼神瑟缩了下,强挤出一抹笑来:“嗳,没什么,什么能比你和皇上的事儿重要,这……”   话没说完,就见岳凌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皇后娘娘!”岳凌眼眶发红,走近在皇后耳边轻声说了来龙去脉。   苏皇后大吃一惊:“如今人在何处?”   岳凌神色尴尬地偷觑了眼一旁的洛阳公主,沉声道:“被黄德飞押送到了皇上的紫宸宫。”   苏皇后心里一急,当即就想站起身来,明黄袍服一闪,不及站直就跌坐了回去。以手扶额,虚弱地道:“去!去把光华给本宫传进来!”   洛阳公主关切道:“发生什么事了?”   苏皇后眼前发黑,掩着额头有气无力地无法应答。   不一会儿,光华和长宁携手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缩手缩脚的冷五姑娘。   洛阳公主问道:“三丫头去哪里了?”   冷五目光闪烁,长宁口快道:“三姐被那苏婉柔推到水里,裙子都湿透了,光华殿下叫人帮她更衣去了。”   转瞬便轮到洛阳公主眼前发黑:“你说什么?三丫头在宫里湿了裙子?可有人看见?”   长宁不明所以地看着洛阳,支支吾吾道:“看……看见?就我们几个,和皇帝舅舅……看见了啊。”   “噹”地一声,洛阳手里的茶杯握得不稳,直接从掌心掉了下来摔得粉碎。   这声巨响似乎惊动了苏皇后,不知她从哪儿升起一股力量,撑着炕桌站了起来。   “走,光华,随我去紫宸宫!”   光华疑惑地道:“去那里做什么?母后,这个时候,您还想护着她不成?”   苏皇后本已扶着岳凌的手走到她前头,听见这话,苏皇后猛地回过头来,扬起手,一巴掌狠狠地打在光华光洁的脸蛋上。   “蠢货!你还敢说!”   光华吓傻了,长宁等人也都傻了。岳凌扶着她,其他宫人都纷纷跪了下去。“皇后娘娘息怒!”   洛阳把光华护在身后:“璇娘,有什么事好好说。”   苏皇后转过头来,凝视着洛阳:“好好说?怎么说?说她给人当了垫脚石懵懂不知还沾沾自喜?还是说她自掘坟墓将我这个生母推入两难之地?洛阳,本宫今儿将话撂在这儿,别说冷三姑娘今天御前失仪不可能进宫,就是她有通天的本事能进来,本宫也能叫她接近不了皇上!”   洛阳公主闻言色变,当即不悦地道:“璇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皇后已经转过头去不再看她,扶着岳凌的手一步步朝殿外走去。“……只是希望有些人莫忘了,如今坐在中宫凤位上的,还是我苏璇!”   **   内殿换了幔帐,层层朱红色云纹纱委垂在地。雕梁画柱,粉彩碧绣。昨晚她本该歇在此处,替他宽衣铺床,他没给她机会进来。   今天却全然换了另一个情境。她是被提来待审的犯人,本是跪在外头大殿上头,因临时要与朝臣议事,赵誉打个手势叫她滚进这里。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   昨夜没能安睡,今早又闹了这么一场,她肚子还饿着,又累又困又饿,着实有些跪不住了。揉揉发痛发酸的膝盖,她回想着今日的事,深深替自己不值。分明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却一个两个的都来刁难她欺负她。好在她今儿反应快,不然给人退下了池子,弄湿了衣裳要闹笑话不说,说不准就在她更衣时把那什么“人偶”给她塞到身上来。届时人赃并获,她可就有理都说不清了。   不过现在的情况也并不乐观。四个人指认她,她一人独执一词,她要如何让赵誉相信她的清白?   厌胜之术自来都是宫中明令禁止的,前朝的皇后都能因这等罪名被扯下位来……   福姐儿思绪一顿。   某种可怕的念头浮上来,怎么也压制不下。   若今日这件事,并不是单纯的针对她,而是连皇后也一并被算计进来……   “咳咳……”   身后传来一阵有些刻意的咳嗽声。   福姐儿心里一紧,连忙重新跪好,转过身去行礼:“皇上……”   赵誉手里捏着一只布偶,颀长的身子立在她面前,遮住大片窗外洒下来的阳光。   那只布偶被扔过来,丢在她身旁的地毯上。   布偶上头挂着一张布幅,用朱砂写了几个大字,戊戌年腊月初十辰时一刻。   福姐儿仰头看向赵誉,迷离的大眼睛被晶亮的水光沁着,越发衬托得明眸善睐。   赵誉几不可见地攥了攥掌心,负手绕过她走到后头的榻旁坐了。   福姐儿膝行上前替他倒了茶,将茶杯举到头顶,小声地道:“皇上,臣女是冤枉的。”   赵誉接了那茶,目光落在她莹白如玉的一截腕子上。   手腕侧缘有擦伤,雪白的肌肤上渗着鲜红的血点子。   赵誉搁下茶,转过眼来,沉沉地看了她一眼。   福姐儿呼吸一滞。   手腕被扯住,一只宽大的手掌将她薄绸绣兰花的袖子掀了上去。   赵誉握住了她的手,将她腕子转过来,轻轻吹了下她的伤处。   福姐儿心脏漏跳了一拍,紧张得脸呼吸都忘了。   赵誉眉目深深,眸光幽黯不见底。   薄唇轻启,喷出温度灼灼的呼吸,那么近……   她的脸蓦地红透了。眸子似乎越发的水光潋滟。   半仰起头,低而娇怯的唤他,“……皇、皇上……?”   “疼吗?”赵誉伸指抹去玉腕上头的血珠子。   福姐儿整个人懵住了,忘了如何回答。   赵誉并不在意,面无表情地松开了她。拿起一旁的茶水轻啜,沉默了片刻,方道:“刚才皇后来过,说你小孩子不懂事,求朕不要罚你。”   作者有话要说:  渣皇开始了!   啧,男人!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桃子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黎明9   福姐儿收回手腕,上面犹似留有他掌心的温度。   因惊惧愤怒,适才并没有觉得疼。此刻才有火辣辣的痛感从手腕传来。   想来是攀住桥栏时受的伤?   袖子上面星星点点沾了血迹,她不大自在地用袖子掩住手。微微抬起脸来答赵誉的话:“娘娘身体抱恙,还盼皇上不要因臣女而迁怒于娘娘……”   她并没有资格去向赵誉求情,可在她的立场,她不能不时时表现出对皇后的忠心。   赵誉淡淡瞥她一眼:“这个时候,你已经自身难保,还替旁人求情?你可知罪?”   福姐儿抿了抿嘴唇,重新看了一眼那只丢在地上的布偶,咬着牙道:“皇上若要处罚,臣女并无二话,臣女只求做个明白鬼,想知道自己是因谁而死。——上头的生辰八字,不知是……是谁的?”   难道在他面前辩解罪魁祸首是他亲生女儿?即便她有十足的证据可证明是光华所为,只怕为了洗脱光华的嫌疑,他是不会介意叫她顶罪的。   赵誉蹙眉道:“你这是装糊涂?想要蒙混过关?上头乃是徐贵人的八字,你难道不是因妒才做了布偶想要诅咒徐贵人和她的孩子?”   “我……”福姐儿才刚恢复了平静的面色腾地又红透了。   她妒什么啊?她又不是他的谁……   赵誉以手掩唇,刻意地咳嗽了两声。一个就要掩不住的笑容悄悄归于平静。   “没话可说了吗?朕问你,此事是谁主使?说出幕后之人,朕可免你一死。”   福姐儿心中微顿,这意思是,要她攀扯苏皇后么?   这怎么可能?如今她在宫里唯一的倚仗就是皇后,若与苏皇后翻脸,无异于自寻死路。今天能为了一只布偶兴师动众的问罪,来日就能用更多莫须有的罪名处罚于她。自己在宫里的脚跟都没站稳,就处处树敌,先得罪了所有他在意的人,她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福姐儿紧紧咬住嘴唇,抬起脸来用一双水汽朦朦的眼睛看着他,“皇上,没人指使臣女,这布偶臣女未曾见过,求皇上明察。”   赵誉指尖摩了摩手上的玉扳指,好整以暇地靠在身后软垫上,侧过头打量着她。   “如何明察?如今人赃并获,人证物证俱全,叫朕如何相信你的清白?”   福姐儿咬住嘴唇不说话。   她要如何证明?要攀扯那几人出来,却苦无证据。   福姐儿视线落在那布偶上面。   抿了抿嘴唇,道:“上面字迹是用朱砂所写,皇上可以搜查臣女的住所,臣女并无朱砂。”   赵誉无可无不可地敲了敲榻沿。“梓童所用药物中,便有朱砂,你自不必一定藏在自己房中。”   这简直是无从辩解!福姐儿头上见汗,不敢去抹拭,垂头想了想,又道:“皇上可问询坤和宫看管药物的宫人,看臣女是否曾触碰过药材。臣女问心无愧,皇上英明神武,必不会错怪任何清白之人。”   赵誉冷笑一声:“坤和宫中皆是你熟识之人,又有皇后回护于你,他们的话岂可为证?”   忽然俯下身来,凑近于她,凤眸凝视着她道:“再说,给朕戴高帽子没用啊,朕也没你想象的那样英明神武……”   皇帝的面容近在咫尺,福姐而想躲却不敢躲,硬着头皮不叫自己动摇,咬牙道:“皇上……臣女,臣女……没立场去害人……臣女只是进宫伺候娘娘的,旁的纷争臣女从未参与过……”   赵誉抱臂道:“你可以是替旁人出头,也可以是为自己今后铺路。”   “我今后……”福姐儿陡然抬眼,她铺什么路啊?她连侍寝都不曾,妾身未明不尴不尬的在宫中存在。   福姐仰头,在对上赵誉戏谑的眼眸的一刻,心中狠狠震了震。   他……   他这是审案?还是只是逗着她玩?   后一种可能叫她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复杂的自我割裂中。一面想道,这不可能。一面又面红耳赤,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赵誉抱臂靠回软垫上,指了指桌上的笔墨道:“你写张认罪书,留在朕这里备案。将来若再犯错,便翻出来一并处罚。”   福姐儿怔了片刻,心底那个猜测不断的放大,湿漉漉的眼睛突然不敢再看他。羞涩的,紧张的,莫名的许多情绪纷杂在心底,说不出是个什么心情。她终于明白过来,从他初时走入这间屋子,他就没想过要追究今日之事。   逗她说了这么多话,却不知是何用意……   福姐儿莫名有些着恼,她跪在这砖石地上,膝盖都麻木得没知觉了,他倒好,坐在榻上居高林下的耍着她玩,看她又惊又怕快哭出来的窘样。   “皇上!”她两手攥住袖口,不赞同地看着他。哪有这样吓唬人的,她头上一层汗,后背的衣裳都湿了一层。   赵誉凝了凝眉头,脸色微寒:“怎么,朕暂不罚你,你不愿意?”   福姐儿心里那口气一松,语调里就多了几许娇意:“布偶不是臣女做的,臣女不能写那个……认罪书。”   赵誉低声笑道:“还由得你?”   敲了敲面前的小几,将上头的纸笔推向对面,“过来。”   福姐儿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挪着小碎步走上前。   赵誉扬了扬下巴,示意她提起笔。   福姐儿无奈拾起那狼毫,水眸望着赵誉一脸为难。今天写了认罪书,焉知不会成为将来的隐患?   皇上到底是真想放过他,还是另有旁的心思?   见福姐儿提笔迟迟不落,赵誉“嗐”了声道:“忘记你不识字。”   撑着绣榻站起身来,绕至她后头。   福姐儿脊背僵直,动也不敢动。   赵誉右手从她身后绕过,握住了她的右手。   福姐儿耳尖红透,男人的呼吸近在咫尺,耳后便是那灼灼热气。手指被不轻不重地攥住,像有一丝叫人心惊的电流从指端蔓延至全身,叫她动弹不得。   赵誉的侧颜几乎是贴在她腮边,男人低醇的嗓音就在耳畔。   “朕教你写。”   福姐儿的手完全是麻木的,僵硬的任他带着她在纸上走笔游龙。   脑海一片空白,心尖颤得厉害。脊背触及身后滑凉的丝质衣料,她紧张得连呼吸都屏住了。   难捱的时刻晃似一辈子那般漫长。   赵誉终于松开了她的手,含笑指着段落尾端的空白处道:“自己的名字会写么?写在这儿。”   几乎在他松开她的一瞬,她才恢复了呼吸,再耽搁片刻,只怕她就成了史上第一个因为紧张而窒息而死的人。   福姐儿恢复了几分清明,垂眼朝纸上瞧去。   陡然地,才好起来几分的脸色又变得古怪至极。   福姐儿抿着嘴唇,惊愕、不敢置信、恼怒、羞窘,诧异……行行种种无数样情绪在她脸上来回变换。   纸上跃然几行大字,铁画银钩,遒劲有力。   花明月暗笼轻雾……。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教君恣意怜(注一)……   她虽读书不多,可这种直白浅显的艳句她还是能明白的……   赵誉不知何时,已辗转到她身前,俯下身去,伸手勾住了她的下巴。   “怎么脸红了?你知道朕写的什么,对么?”   福姐儿抿着嘴唇,被迫仰对他沉沉的眸子对视。   泪光在眼底熠熠而动,启唇只说了一个“皇……”字,赵誉扯动唇角,凉凉地笑了。   “你分明识字,为何上回与朕说谎?”   他头顶上的双龙抢珠赤金冠在窗隙洒进来的光线下,是那样的刺眼。   福姐儿哑着嗓子道:“臣女……臣女是怕皇上,要考臣女的功课……”   赵誉着实未曾想过,竟得到这样一个回答。   小姑娘给他戏弄得面红耳赤,眼泪都迸出来了,樱唇微启,贝齿怕得直打颤。   一声轻笑,从他胸腔内溢了出来。   他忽然发觉,每次对上这个喜欢自作聪明的小姑娘,他心情就莫名地愉悦起来。   赵誉无意真将人弄哭了,眸光微闪,收回了手掌。   福姐儿整个人如泄了气的皮球,浑身脱力连笔都拿不住,“咯”的一声,那杆御笔掉落在地上,骨碌碌滚到了赵誉脚边。   赵誉回转身,手握成拳凑在唇上咳了一声,缓缓踱开两步。   “过两日,朕派人送你回家。”   福姐儿一怔,愕然看向他。他要遣她出宫?   赵誉没有去瞧她。他背转身去,福姐儿无从看见他的表情。只听他沉缓地道:“罢了,待朕与梓童商量。你去吧。”   福姐儿动作僵硬地站起身,勉勉强强行了礼,深一脚浅一脚地从殿中走了出去。   赵誉回眸,见小几上头,适才他握着她的手写字的那张纸,被风轻轻掀起一角。   鼻端似乎还萦绕着她身上浅淡的馨香。   赵誉摊开手掌,望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唇边渐渐沁了一抹苦涩的笑。   福姐儿回到坤和宫,就被苏皇后喊了去。   屋中暗极了,白日里也遮挡着重幕,苏皇后半倚在凤榻上,容颜给暗影遮了大半。   福姐儿跪在地上,垂着头道:“皇上瞧在娘娘面上,愿意放过这回……婉柔什么都没说……更不曾牵扯到娘娘半分……”   帐中伸出一只枯瘦的手,凉凉的贴上她的脸颊。   福姐儿抬起头,看见苏皇后神色冰冷的面容。   头顶传来的女声,沙哑而低沉,刀子一般刮在耳畔。   “你最好没有乱说什么。”   “……你记着,光华就是本宫的命……今日之事,你忍也得忍,不忍也得忍!……本宫能叫你接近皇上,也能叫你永远再没机会面圣……没有本宫,你什么都不是!”   凉凉的风从夹道灌进来,像宫墙深处,有谁在呜咽。福姐儿叩头从内出来,垂头抹了一把眼睛。   这一日,从生到死,她经了几回。   苦无根基,只能如浮萍般给人肆意磋磨,随意对待。   苏皇后情急的不是她受不受罚,是怕她乱说话,连累了坤和宫和光华。   岳凌上前递了杯茶,犹疑道:“娘娘,今日事难道真是洛阳公主指使?她是咱们万岁爷的姐姐,本就是天潢贵胄,何苦要把夫家的族女塞进宫,还做得这般难看?”   苏皇后紧捏着那茶杯,声音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   “冷家定然是有什么痛脚给人捉了,明日传苏夫人进宫!”   张嬷嬷不赞同地看了眼岳凌,上前替苏皇后掖了掖被角,劝道:“娘娘,您还病着,莫操心这些事了……”   苏皇后摇头:“人家都冲着我来了,我若不予回击,将来谁还将我这个皇后放在眼里?今天的事不论最后将罪名栽在光华身上还是那丫头身上,最终目的不都是为了攀咬我?我岂能忍下这口气?”   张嬷嬷叹了口气:“皇上圣明,自是知道娘娘的性情,不会让那帮人得逞……”   话音未落,就听得外头侍婢喜盈盈的传报:“娘娘!皇上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一:出自李煜《菩萨蛮》,此处引用之。   歪?幺幺零吗?这里有只大叔调戏小姑娘啦!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天书 3个;萧萧暮雨、阿斯比 2个;酒、水中?、Dream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牛牛超人 25瓶;加油向上 5瓶;dldl快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黎明10   清晨的坤和宫中,有几分与平时不同的热闹气氛。   一大早连协理六宫诸事缠身的温淑妃亦早早过来请安,一入座,众妃就昨日之事小声议论着。   温淑妃怎么也想不到,皇上竟会因为几个不懂事的女孩子之间的小小风波,就迁怒了苏家送来的那小姑娘,今儿一早听说福姐儿被送回了承恩伯府,别提她有多诧异了。   人偶一事倒没传出来,只知福姐儿是与长宁和光华有了龃龉。后宫众说纷纭。有说是因皇上恼了苏家做派,要给苏氏一个下马威。有说是因前晚福姐儿侍寝之时御前行事出错。也有说是皇上厌倦了苏皇后的下作手段,不准备再给苏皇后脸面。也有说是因光华公主不喜,皇上为后宫清净,才遣走了福姐儿。   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福姐儿的离开,都让后宫众人暂时松了口气。   哪怕这宫中注定新人永不断绝,那一天若能迟来些,也是好的。更何况福姐儿并非一般的新人,她容貌太盛,又有苏皇后在后支撑,谁能保证皇上不会被美色迷了眼……   岳凌从后掀帘出来,歉意地道:“今儿娘娘身体抱恙,才传了太医,无法出来见各位娘娘了。”   温淑妃与徐贵人交换个眼色,——福姐儿被遣送回家,皇后娘娘定然受了打击。毕竟苏家已经再没有能送进宫的合适人选了。等余下的姑娘长成受孕,苏皇后的身体能不能撑到那天还未可知,按资排辈,继后人选不可能是新人……   众妃温和地请岳凌传达了自己对皇后的关心,然后三三两两地结伴从坤和宫走了出来。   徐贵人和夏贤妃落后一步,相互搀扶着慢慢坠在人群后面。   春风暖暖的吹在人身上,徐贵人不由感慨,“冬日太漫长了,总算见了晴天。”   夏贤妃温文一笑,伸手抚了抚她的肩膀:“冬春交替,虽有规律,可天气无常。”   她仰起头,长睫微翘,凝眉怅然看向天空。   长空碧蓝如洗,有几只飞鸟从半空飞过。空气里夹杂着淡淡的花草香,沁入鼻端无比怡人。   夏贤妃却是轻轻叹了一声。   “今儿瞧这天像是彻底的放晴转暖了,可来日暴雨又至,哪有静心的时候呢?”   她语声低沉,徐贵人几乎没有听清,手上紧紧攀了下她的袖子,追问:“娘娘说什么?”   夏贤妃摇了摇头,朝她微微一笑:“没什么,年纪大了,在宫里的日子太久,难免容易伤春悲秋。你脚下慢些,待会儿回到集芳阁,再叫迟太医请个脉。如今你可是这宫里最金贵的人儿,可不能有半点闪失。皇后早免了你的晨昏定省,下回就不要随我一道来了……”   两人一面说话,一面缓缓地朝前走去。   宫人无声落在后面。狭长的宫道寂静无声,唯有坤和宫金漆匾额在烈日下幽幽反射着光芒。   **   福姐儿以为自己的使命注定完不成了。   在提心吊胆担心自己将被苏家如何处置的同时,又暗自松了口气。   短短几日的过程,她已经深刻地认识到皇宫着实是个可怕的地方。每个人都能左右她的生死,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立场和无奈。便高高在上如帝王,都不能完完全全的随心所欲,何况是浮萍一般的她?   可叫福姐儿不解的是,苏家对她回府这件事的态度,未免太奇怪了些。   自年前她被崔管事接回府中,从来没与她打过照面的祖父承恩伯甚至竟将她传了过去。   福姐儿身后跟着彩衣,慢慢地朝外书房去。   她在伯府生活两个月余,这还是第一回 踏足外院。   博海园,是承恩伯府最高掌权人承恩伯看书理事的地方。   福姐儿一进院子,小厮就匆匆走到里头通报,片刻,听得一个朗润的声音:“叫她进来。”   福姐儿心下一顿,没想到苏煜扬竟是在的。   书房陈设古朴,当先入目一座巨型的书架,足有两人来高,一旁斗室中设有炕席,上头一张小几,苏煜扬和苏瀚海父子正在对弈。   见福姐儿进来,苏煜扬飞快地上下打量她一番,露出微笑朝她招手:“过来,不必拘束。”   福姐儿只觉一束如电般锐利晶亮的目光投至她身上。福姐儿没有抬头,低眉顺目地朝炕席走了过去,双膝跪地行了大礼。   “福儿拜见祖父。”   苏瀚海下意识地蹙了蹙眉,不赞同地看向苏煜扬:“这是个什么名字?”   苏煜扬赧然一笑,解释:“她幼时身体不好,怕养不活,寻相士取的贱名,原还欲叫杏花,她母亲……那人说什么都不肯……”   这话本是笑着说的,带着几许陷入甜蜜回忆的满足感。不小心触及了那个不可提及的称谓,屋中三人皆是心中一沉面色一变。   苏煜扬改口改的极快,仍令苏瀚海不悦地抿了抿嘴唇。   福姐儿还是第一回 在苏家听见有人提及她母亲。   那些久远的模糊的回忆,纸屑般拼凑在脑海,连不成一线,却总能在不经意间突然明晰几片破碎的画面……   苏煜扬察觉到气氛冷凝,忙扯出一个故作轻松的笑:“如今得皇后娘娘赐名,已更名为婉柔,正月末上了族谱。”   苏瀚海显然并不关心福姐儿的事,淡淡地瞥一眼仍垂头跪在地上的女孩,瞧规矩礼仪模样行止倒过得去的,“嗯”了一声道:“起来吧。”   苏煜扬指着侧旁的椅子道:“坐吧,你祖父想问你几句话,不必拘束。”   幸有苏煜扬在旁,气氛才不显太过尴尬,福姐儿对这个未曾正眼瞧过自己的祖父并无亲近感,依言在旁坐了,听苏瀚海漫不经心的道:“娘娘可还好?”   每每家里入宫,苏皇后为免长辈操心,总是强撑着身子妆扮整齐,勒令下人不得将真实病情与家中提及。后宫前朝从来不曾割裂,苏皇后担负着苏家太多的寄望,她的事,就是苏家的大事,绝对不容含糊。   头顶上两束热烈的眸光射向自己,福姐儿缓了下气息,道:“娘娘身体抱恙日久,卧病在内殿不出,寻常待人接物还好,不时也陪着皇上在宫里头坐坐。”   苏瀚海眉头凝成了死结。   福姐儿说得委婉,可也把苏皇后的病况说清楚了。   果真就像家里担心的那样,苏皇后连理事和出宫都不能。陪皇上在宫里坐坐?只怕是……皇上不时来坐坐,以示安慰吧……   苏瀚海执棋子的手紧紧攥了起来。   苏煜扬勉强笑道:“福姐儿进宫后,宫里头可热闹了吧?光华有了玩伴,娘娘有了解闷的人,你一向可好?”   福姐儿抿了抿嘴唇,“甚好,劳父亲记挂。”   苏煜扬会如此说,显然上回人偶一事不曾传回苏家。   苏皇后怕长辈忧心有意隐瞒倒情有可原,赵誉遣人送她回府,为何不曾言明她的错处?手握苏家人的把柄,恩威并施,更容易叫苏家感激涕零甘心卖命不是么?   苏瀚海许久方从沉郁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他手里把玩着两颗黑色的冰玉棋子,淡淡地道:“年前听给你们讲习的先生言道,你虽不识经史,一手小楷写得尚算好。我这有本法华经,这一个多月你在家中,替娘娘抄几套这经书,来日供在坤和宫佛龛上头,算家里对娘娘的一点心意……”   福姐儿抬起头来,见苏煜扬在旁猛朝她打眼色,霎时明白过来,苏瀚海并非随意差遣她做事,而是要考验她的诚意和耐心,更要瞧她是否真心愿为皇后奉献,——常与书卷笔墨为伍的人,自是能从字中观察出一个人的心性和潜质……   福姐儿硬着头皮上前,双手接过那册经书,咬着牙跪地拜道:“福儿谨遵祖父之命……”   出得门来,身上一层的湿汗。皇宫叫人紧张,这承恩伯府也并不能让她轻松起来。   苏煜扬很快从后头追上了她的脚步,遣开彩衣将她扯到庑廊下,“你祖父不是好糊弄的人,这些日子旁的不要想,一心抄好这卷经书。”   福姐儿没有应答,反是抬起头来,用晶亮的眸子直视他双眼,“祖父说这一个月叫我为皇后娘娘抄经……难不成,我还要回到宫里?”   苏瀚海绝不是个闲来无事会传个不受宠的孙女过来话家常的人。他要观察她的行止,试探她的忠心,那便只有一个可能——她还是要回宫中去,为苏皇后献出一切,直到诞下一个有着苏家血脉的龙嗣……   苏煜扬不忍地攥了攥拳。少女脸上一丝笑容也无,眸子如波澜不兴的寒潭,叫他心头发涩,连扯个谎说个瞎话都做不到。   苏煜扬只得沉沉点了点头。   “娘娘和皇上商量,为免你入宫后给人诟病,也免咱们苏家给人耻笑,已决定送你参加三月中旬的选秀,届时皇上会正式点你入宫册封位分,届时……你便可光明正大地……”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少女唇边凉凉的讥笑叫他难堪至极。   苏煜扬一把握住她的双肩,眼眶微红,沉声道:“但凡我有一点可能不叫你受家中摆布,豁出命我都愿的。我知你委屈,我何尝不心痛?可是孩子……为父……为父独力难支,如何与整个家族抗衡?我固然可以带你走,可你母亲,你弟弟……你叔伯婶娘们,你兄长姊妹们,他们就要代我们受过……”   福姐儿嗤笑一声,指头回握住按在她肩头的那只手,一点点地掰开他五指,将他手掌甩了开去。   她眉目森森,噙着一抹冷嘲望着他道:“旁的事你做不到,答个话想必不难?”   苏煜扬按下悲伤,苦涩地道:“你说,你想知道什么,我定知无不言。”   福姐儿垂了垂眼睛,突然不忍心看这个在她面前努力表决心示诚意的男人。   冷酷的字句从她唇齿间溢出,叫苏煜扬陡然晃了下身形,不受控制地推开了两步。   她说:“你能告诉我,我娘是怎么死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节快乐!   七夕这样的大好日子里,让渣皇和福姐儿分开一下,哈哈哈,小别胜新婚,可以期待下后续哟~   快进入下一卷“晨光”啦。福姐儿将要正式受封,名正言顺侍寝啦,呜呜呜,舍不得……和渣皇的对手戏以及宫斗戏会慢慢多起来。   再有,我可能要V啦,亲亲们不要抛弃我,请一如既往的鞭策我指点我吧。我真的很想写个你们喜欢的故事。 第25章 黎明11   苏煜扬抿了抿嘴唇, 浅金色的光线穿过树隙洒进回廊, 廊下少女的鬓发镀了一层柔光。她微微仰着头,面容带了几分倔强,赌气般鼓着腮帮, 说出叫他无法回答的问句。   苏煜扬垂了垂眼睫, 下意识地启唇一笑。   ——他这人温文半生, 任何时候都是这样一副叫人倍感亲切的模样, 仿佛永远不会生怒, 任何事都无法破坏他的笑容。   福姐儿唇角的冷笑越发凝绝, 苏煜扬攥了攥手掌,抬起头来,注视着眼前这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姑娘。   “福儿, 都过去了……”   苏煜扬试图抚一抚她的头发, 手举到半空,对上她含怨的双眸,突然不敢随意触碰。   他艰难地道:“当年我没有照顾好她,今后我会好生照顾你,算是……算是一点微不足道的补偿……”   福姐儿冷冷笑着,眼眶不受控制地酸涩起来。   “你如何照顾我?你能把我留在身边么?”   “你能让我自由自在的过回从前的日子么?你能挽回我的名声,让我嫁给想嫁的人么?”   “你能不把我推去那火坑, 去给人肆意的折辱么?”   “你……”   “福儿!”苏煜扬喝止她的问话,痛不欲生地凝眉看着她,“我很抱歉,很愧疚……我也不想……”   答案早在福姐儿心中。她涩涩一笑, 轻声道:“那你就让开吧。我自己的命,自己负责。自己的路,自己走。”   她拂袖便欲离去。苏煜扬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她宽大的袖角,“福儿……你听我说,待你入宫后,若无家族助力,你一人如何在那深宫与人抗衡?如今并非意气用事的时候,你听为父一言,福……”   福姐儿猛地回过头来,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意气用事?”她咬牙道,“在你看来,我为我娘的死而介怀,便是意气用事?”   她一把甩开苏煜扬的手,“你自己认了命,顺从了那些人的意愿,你自己掉下泥潭就好了。不要来抱着我一起!既狠心把我推向了那条路上,就别再来扮出这份不忍心的模样吧!”   苏煜扬张了张嘴,心头苦涩难言。福姐儿别过头去,“你这般行事,只叫我觉得虚伪、恶心!”   苏煜扬眸中闪过一丝惊愕,旋即是受伤。   这女孩还未坠地,在她母亲腹中之时,他的心便已软成了水,盼她康健平安,和乐顺遂,盼她一生无忧,给人好好护在手心里长大……可这中间发生了太多事,多少无奈,多少悔疚,……如今她就在眼前,却终究难以靠近。   隔阂太深,父女之间,早已横亘了千里河川,任他拼尽气力,亦难以渡过……   福姐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博海园。   **   过了二月十二的花朝节,二月十九的观音诞,转眼就是三月。   这一个月来,福姐儿在清芬轩静静抄她的经书。一切尘埃落定,家中也不再迫她学规矩和琴棋书画,倒比从前轻松。   三月初,她应命随苏老夫人出了趟门,去往城外的白龙寺进香。   一行人迤逦入了寺中,众人在观音像前虔诚求拜,林氏在旁悄悄给福姐儿打了个眼色。   福姐儿随林氏至殿外,却被领至另一座殿中,堂前高高供着一座一人高的送子观音,林氏拉着她一块儿拜在蒲垫上头,听林氏小声祷祝:“愿菩萨保佑婉柔入宫后事事顺遂,一索得男……”   福姐儿窘得说不出话来。   两人堪堪起身,就有几个华服妇人联袂从廊外进来,其中一个惊喜地唤道:“苏夫人,真巧,没想到在这儿遇见您!”   林氏转过头来,见到来人先是一怔,想到对方可能前来的目的,不由眉目一深,微笑执了平礼,“原来是南夫人、郑夫人,真巧。”   “许久不见苏夫人,可得好好喝杯茶叙叙话,走走走,我们在南边设了厢房歇脚,苏夫人说什么都得赏面过去坐坐。”那南夫人就笑着来挽林氏的手臂,美目一横,瞥见了福姐儿,面上露出惊艳的神色,“这就是婉柔姑娘吧?哎哟,我还以为是观音座下的仙子下凡来了呢!”   林氏微微一笑,朝福姐儿打个眼色:“婉柔,过来给夫人们见个礼。”   福姐儿上前一一拜了,口称“南伯母,郑伯母。”   那南夫人笑道:“真是个好孩子。”说着就从侍从手上接过一只小小锦盒递了过来,“我们这些当长辈的,也不知你们年轻人喜欢什么,里头有两串手钏子,权当是个玩意儿吧。”   就朝福姐儿手中塞过来。   福姐儿目视林氏,见她点头方从容接过来,笑着道了谢。那郑夫人亦备了见面礼,一并送给了福姐儿。两人明显有备而来,绝不是偶遇那般简单。   南夫人朝身后跟着的姑娘招了招手:“玉屏,你过来,见过苏夫人和你婉柔妹妹。”   就见一个身穿鹅黄色衣裙的少女含羞上前,规规矩矩给林氏行了礼。一双眼睛扫至福姐儿面上,不动声色地将福姐儿打量了一番。   南夫人笑道:“郑姑娘今年也在候选之列,和婉柔姑娘着实缘分不浅。”   林氏已明其意,不咸不淡地笑了笑:“原来如此。”   南夫人就朝那郑玉屏摆了摆手:“玉屏,你与你婉柔妹妹后头走走,说说话儿去。”挽着林氏道:“听说承恩伯夫人也来了,我俩欲前去请安问候,不打扰吧?”   **   几位夫人带着各自的奴仆朝厢房去了,送子观音殿中就只余下福姐儿和郑玉屏二人。   两人并不熟悉,福姐儿也不知该与这些世家姑娘找些什么话题,一时气氛有些尴尬。   好在郑玉屏也不急于与她叙话,自行走至那蒲垫前,当着福姐儿面前就朝送子观音拜了下去,口中喃喃有词,不知是在祷祝些什么。未嫁闺女求拜送子观音,这事原是极不妥当的,福姐儿适才被迫拜下去,羞窘难当不知如何自处。不料这郑家小姐竟丝毫不以为意。福姐儿见她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蜜桃脸,杏核眼,长辈们在时,她一脸羞怯,如今与她两人独处,那羞涩之相便淡了去,通身显出娇矜的气度来。   福姐儿适才听南夫人提及,已明白这郑玉屏也是要进宫去的。她容色俏丽,家世亦不差,行事倒有几分飒爽作风……   不免又想,自己自小长在乡野,世人不知,缘何那位南夫人一来到便认出自己?口中唤她婉柔,似乎还了解她的年岁,命郑玉屏唤她妹妹。苏家送女孩子进宫固宠,这件事并不光彩,苏家固然不会到处去和人说起她这么个人物。南夫人会知道她,并了解她的情况,莫非是听宫里人说的?   这些世家夫人,本事当真不容小觑。   正胡乱想着,郑玉屏已从旁站起身来。   福姐儿抿了抿嘴唇,尚没想好说些什么,便听那郑玉屏道:“一同走走?”   福姐儿点点头,郑玉屏便与外头候着的侍婢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不必跟得太近。   两人并肩朝山寺后头的小树林走,福姐儿垂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儿,心里有些牵挂风寒未愈的孙嬷嬷,却听身旁人开了口。   “皇上看来是打算抬举你的。”   福姐儿讶然朝她看去,见郑玉屏淡淡注视着前方的翠树,语气笃定地道:“否则何必兴师动众,要费这番周折先把你送出宫来?”   郑玉屏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福姐儿一番,“今日见到你真容,方知传言不虚。你比苏家旁的的姑娘都要好看得多,给人感觉也没有平常世家姑娘那种装腔作势的骄纵,若我是皇上,亦难免要对你有些不同。”   福姐儿被一个同龄人以这种口吻评价,心情有些复杂,抿了抿嘴唇道:“我不知道郑姑娘在说什么,请恕婉柔愚钝……”   郑玉屏轻轻地笑了。   “你不必急着否认,我也不是故意说这些话来挤兑你的。”她顿了顿道,“相反,我其实是想向你求助。”   “论家世,郑家比不得温夏两家。论情分,徐氏已伴在御侧多年。论颜色,我大约只算中人之资。论才情,许多名门贵女自小就扬出了才名。可家里想要我入宫。”郑玉屏眉头凝起,眸子里染了一层雾气,“你虽出身承恩伯府,可我料想,你也有你的不如意。我现在即可对你表明心意,我无意与你争,与苏家争,我只想在后宫不显眼的活着,我可以做你和娘娘的臂膀。”   她抬起头来,紧紧的盯视着福姐儿,想从福姐儿口中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对这莫名而来的示好,福姐儿觉得挺诧异的。郑玉屏想寻个靠山免在后宫走弯路,便欲借她来搭苏皇后的线。郑家特地求了与苏府有些关系的南夫人出面,便是希望自家姑娘入宫后能得些庇护和指点吧?   可适才林氏不大热情的态度已经告诉福姐儿,苏家是信不过郑家的。很有可能这位郑姑娘一面对苏皇后表忠心示诚意,享受了好处和便利,一面却把苏皇后和福姐儿推上前来,届时所有人的目光只盯着福姐儿一个,她自可不费吹灰之力的踩着旁人向上爬……   福姐儿想通了其中关节,便笑了出来。   “郑姑娘一番诚意,婉柔会转告给皇后娘娘的。”   至于皇后愿不愿,却不是她能左右的事了。   自打进了京城,所遇到的人似乎人人都不简单,福姐儿觉得累。从前在乡间,她自由自在无忧无虑,根本不用防着这个,担心那个。从承恩伯府将她接回那日起,她就再也没有了那些简单的快乐。   **   很快就到了正式选秀的日子。   苏皇后因病没有到场。   赵誉也只是粗略地露了个面。   此番选秀的结果基本是早已内定出来的。福姐儿毫无意外的在入选之列。   镇远侯府的五姑娘冷碧华本来也参加了此次大选,撂牌子的瞬间,冷碧华一脸失落,接过赏赐的刹那泪珠子就滚了下来,抽抽噎噎地被宫人扶了出去。   叫福姐儿倍感意外的是,郑玉屏竟也留了牌子。在苏家明显的表示了拒绝之意后,郑家竟能不受影响的夺得一席位置,说明赵誉心里看重郑家,且做这个打算不是一天两天了。   与此同时,岳凌匆匆走入坤和宫内殿。   “娘娘,有结果了!咱们十姑娘点了贵人,另有郑家的姑娘赐了常在。皇上没选冷家五姑娘!”   苏皇后眸子微微眯起,嘴角噙了抹讥诮的笑,“看来这回冷长兴犯的事不小,皇上心里这是没消气呢。”   岳凌又道:“万岁爷说,几个小主的住所由娘娘来安排,娘娘您看,是不是就将十姑娘留在咱们坤和宫住下?一来方便十姑娘服侍娘娘,二来皇上也能常常顺便来瞧瞧娘娘……”   话未说完,便惊觉失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娘娘恕罪!奴婢有口无心……”   身为中宫正主,竟要靠别人的“顺便”来维系恩宠,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苏皇后面容有一瞬难堪,不过屋中都是她心腹之人,她的处境他们比谁都清楚。这两年宫前冷清,圣宠不再,便是这些人陪伴在她身边,为她不平,陪她落泪。   苏皇后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你起来。分宫一事,本宫还要与皇上参议一番再行定夺。你去给顾太医带个话儿,叫他从明儿起就开始给婉柔请平安脉配调养的方子……”   话到最后,化成长长的一声叹息。   “本宫隐约觉得,自己怕是等不得了……”   **   三月二十,福姐儿正式入宫,自苏家带了两名侍婢作为陪嫁,没有十里红妆,没有新郎来迎,所乘马车自皇宫西南偏门,悄悄地驶入宫中。   彩衣是苏老夫人赏的人,另一名侍婢是嫡母王氏所赐,名唤曼瑶。一左一右搀扶着福姐儿缓缓自宫道朝自己今后的住所走去。   祥福宫偏殿已经收拾出来,陈设皆是苏皇后替她选的,古朴雅致,不浮不燥。门前两名宫女和四个小黄门规规矩矩地侯在庑廊下头,齐刷刷向福姐儿请安:“贵人万福。”   福姐儿跨过门槛,心情复杂地朝里走。   这就是她余生将要耗尽时光的地方。   虽心中万般不甘,却不得顺从命运的安排……   她立在深阔的殿宇中,神色微现迷茫。   正出神的时候,听得身后一个低醇的声音。   “还满意么?苏贵人……”   福姐儿被从思绪中惊醒,回过头来,见适才服侍的宫人内侍皆不见了。   赵誉负手立在廊下,淡淡的阳光将他身上团龙金线明黄袍服笼上了一层光晕。   福姐儿连忙正色回身,朝他行礼:“皇上……”   话音未落,面前明黄袍角一闪,他已来到她面前。   宽大的手掌轻轻按上她的肩头,轻声道:“以后没外人在时,无需拘礼……”   福姐儿抬起头来,望住他深邃的眸子,心里头有个声音在说: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他这样高贵,许这一切已是最好的安排……” 第26章 晨光1   福姐儿耳尖泛了点点粉红颜色, 眸中水光波动。他高大的身影遮住门前的光线, 将她笼罩其间。   他手心的温度沁过轻薄的春衫,只是轻轻按在她肩头,就如过电般叫她紧张得难以动弹。   赵誉启唇轻笑了下, 移开手掌负过手去。挑了挑眉头道:“不请朕进去坐坐?”   福姐儿勉强找回了神智, 赧然地道:“是, 皇上请进来……”   自行走到廊下, 将站得颇远的几个侍婢招手唤过来。   福姐儿回转身, 一眼瞥见赵誉已坐在临窗炕上, 她迟疑地朝他走去,每一步都伴着如鼓的心跳声。   这次进宫,她不用再顶着给苏皇后侍疾的名头, 册封了六品贵人, 她便是他名正言顺的女人。   也不知他这个时候到来,究竟是一时兴起顺便过来瞧瞧,还是……   福姐儿脸上漫过一抹红霞,慢吞吞地移步到他面前。   赵誉一眼瞥见她别扭的模样,略一思索就知她在想些什么。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很快又抿唇掩饰住了。   正色敲了敲面前的黄梨木几案,道:“坐。朕有事问你。”   福姐儿挨着炕沿坐了, 垂头不敢去看对面那对深邃的眸子。   侍婢适时奉了茶上来,福姐儿亲手接过递了过去。   指尖微微蹭上赵誉的掌缘,才要避开,赵誉就势将她连手带杯一块儿攥住了。   福姐儿讶然抬头, 撞见赵誉戏谑的眸子,脸上烧得一片通红,赵誉将她左手一带,叫她立定不稳,手里那杯茶全洒了。   赵誉袍角沾了点点水痕,浑不在意。少女身子一晃,被他扯到了跟前。   福姐儿手里还握着那茶杯,不受控制地朝赵誉扑了过去。   身后端茶进来的彩衣登时脸色飞红,不敢抬眼去瞧前头那二人,匆忙地从屋里退了出来。   福姐儿撞在赵誉身上,又羞又恼,抬眼惊慌地道:“皇上……?”   赵誉低低笑了声,另一手从她手中夺开那空荡荡的茶盏,手腕回转,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   福姐儿脸颊滚烫,伸出手轻轻地推他,紧张地连句整句都说不出:“皇、皇上要……和臣女说……什么……”   赵誉眸子微弯,顺着她下巴轻抚她光洁的脸颊。   少女鬓边绒毛在光下如笼了层轻纱,诱人的樱唇娇艳欲滴,长睫轻颤,睁大一双受惊小兽一般湿漉漉的眼睛,澄澈的眼底映着他的影子。   赵誉的指头一路移向她唇边,心里莫名升起几许难耐,半是捉弄半是顺从自己微妙的念想,拇指蹭在她樱唇上面,轻轻地揉了两下。   水光弹软的嘴唇吃惊地张开,福姐儿心底羞耻已极,从小到大从没有与一个尚算陌生的男人如此的亲密过,一时之间什么皇权君威统统忘了,双手推出,用力从他钳制中挣了出来。   小姑娘模样娇小,力气却是不小,赵誉被推得一晃,脊背撞在桌案上头,带动得小桌跟着一震。脊骨微痛传来,赵誉不敢置信地看向这个胆敢对他动手的姑娘。   在位多年,任何人对他都是恭敬顺从的,别说动手这般无礼,旁的妃嫔连行事说话出个小错都要战战兢兢。   冷三姑娘在他眼前失了仪态,自此便被冷家雪藏起来,这回选秀另推了五姑娘出来,生怕他因当日事看轻了冷家。   眼前这位倒好,竟敢当着他动起手来?   堂堂天子,不怒自威,他不笑的时候,太过冷硬的面部线条不自觉便带了沉沉威严。   福姐儿凝眸看了他一眼,心底又是羞恼又有些后怕起来。   她人都进宫来了,还有什么可矫情作态的?   便他想要在这炕上当场幸了她,她也只有说句“谢主隆恩”的份儿……   福姐儿嘴唇一扁,委屈的眼泪蓄满了双眸。   双腿微微发颤,朝他跪了下去。   “皇上……臣女……臣女罪该万死……”   见小姑娘吓得不轻,以头触地可怜兮兮的讨饶。许是颜色太盛的缘故,泪凝于睫的模样格外的惹人怜惜。   赵誉眉头没有舒开,语调低沉地道:“你称自己是什么?”   福姐儿泪眸转了转,蓦地回过神来。   什么“臣女”,她已是他的贵人了……   福姐儿咬着嘴唇颤颤地道:“是妾……妾失礼了……”   赵誉曲指弹了下袍子下摆的水珠,冷着脸道:“还不过来?”   福姐儿顿了顿方明白过来,赶忙爬起身,从袖子里抽出手帕,凑前蹲在他脚下,仔细替他抹拭被茶水弄污的衣摆。   一双莹白如玉的手就在他膝头,垂眼可见那皓腕洁光如雪。淡紫颜色的宫装衬得容色雪晴光艳,头上步摇随着动作微微颤动,一头浓密青丝重重挽成低调的堕马髻……   赵誉掩唇咳了一声,移开眼,低声道:“朕有那么可怕么?”   福姐儿抿了抿嘴唇,收回手绢就要退后几步,赵誉余光瞥见,重新扯住了她的手。   福姐儿脸色通红,这回没有挣脱。任由他拉着她坐下来,垂头用空着的那只手紧紧捏着袖角。   本来不是个害羞怕丑的性子,着实赵誉给人的压迫感太强了些,加上初与男子如此亲昵的不适应,以及心底里那不可言说的委屈不甘,更有他的身份带来的天然恐惧,她如何能不退缩,不慌乱?   赵誉似乎没了耐心,松脱她的手,便从炕上站了起来。   福姐儿顿了下,见他果真迈开步子要走。今天自己无礼在先,只怕已经给他留下的很坏的印象。自己的身家性命如今全系在他身上,不抱住这棵大树她只怕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   福姐儿连忙起身,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   “皇上!”   赵誉垂眸不语。   见小姑娘触电般松开了他的袖子,绞着指头吞吞吐吐地道:“妾……妾初初进宫,什么都不懂……皇上天威深重,妾难免……难免紧张……”   赵誉冷笑一声,拂袖道:“你会紧张?你第一回 进宫就在朕跟前使手段,朕瞧你胆大的很!”   福姐儿讶然地望着他,她第一回 进宫……假意扮蠢,想苏皇后和他嫌弃自己,以求免于进宫……   心底腾地升起许多不安。   他……他当时就瞧出来了不成?   她身份低微,竟敢抗拒入宫伴驾,他那么骄傲,心里会如何作想?   却听赵誉冷笑道:“想尽办法想要朕注意你,如今可遂了你的愿?”   福姐儿茫然听着这话,顿了下才明白过来。听赵誉又道:“第二回 刻意妆扮讨好圣心,第三回假装自己不识字罪犯欺君,第四回在紫宸宫自荐枕席……”   “放眼后宫,朕想不到第二个如你这般胆大。”   福姐儿张口结舌,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原来自己种种行为,在他眼里就是这般的……   急切的讨取他的欢心?   她此刻的神态看在他眼里明显就是心虚,凝起的眉头不自觉地舒开了,伸手揉了揉她的额发。   福姐儿实在没经验面对这种令人尴尬的误会,直接用了最直接的逃避之法,非常生硬地转了个话题:“皇上不是有话对妾……对妾说吗?”   这一自称实在太别扭了,福姐儿咬了咬舌头,才勉强将话说清。   赵誉戏弄她戏弄得差不多了,心中那口郁结之气早散了去,诸事缠身,不过强挤出些许闲暇寻个乐子。此番来她宫中亦是探望太后过后顺路转过来的,当即负手道:“今年南苑的海棠开得极好,下个月朕送太后前往小住一段时日,太后喜欢热闹,朕想多几个人去服侍她,...你与皇后商议下,要不要去南苑陪侍凤驾。”   福姐不及说什么,赵誉便跨步迈了出去。   福姐儿犹如浑身散了架一样,退后几步倒在身后的炕上。   太难了。太难了!   在赵誉面前,她就仿佛一个手足无措的小丑,由着他百般相戏。   偏偏自己连说个“不”字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傻傻的,上赶着送到他面前任他捉弄。   福姐儿有想起自己适才的“逾矩”,赵誉当时似乎是有些恼的……   她可怎么办?在这手掌天下人生杀大权的天子面前,如何就掉以轻心的失态了呢?   福姐儿懊恼地捂住脸,听得外头传来彩衣的说话声,“贵人,皇后娘娘有请,叫贵人速去呢……”   福姐儿身上都是斑斑点点的茶水印子,忙打起精神换了身衣裳,重新梳了头发,携宫人朝坤和宫去。   宫里风声传的极快,赵誉造访祥福宫的消息不胫而走,郑玉屏正指挥宫人收拾殿宇,听得下人过来悄悄传了这事,眉目有一瞬冷然。   同日入宫,同是初搬入新住处,她门前冷清,只有自己的侍婢和宫人前后奔忙,别说圣上亲自到访,连一句叫侍从传过来的慰勉的话她都没得到一句。   侍婢雪晴见她怅然不语,约略猜到她的心情。“常在,那苏氏背靠承恩伯府,身后又有皇后眷顾,皇上会过去摆个样子,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未必见得就是对她本人多么在意……”   郑玉屏闻言摇头笑了笑,转瞬却板起脸来:“慎言!这是后宫,不是我们府里!皇上堂堂天子,可轮得到你一个奴婢揣度?”   雪晴慌忙跪了下去:“常在说得是,是奴婢忘了规矩!”   话音未落,就听门前传来一声轻笑。   郑玉屏抬眼看去,登时面色一凛,蹲身拜了下去:“贱妾拜见淑妃娘娘!”   温淑妃身后跟着红棉,含笑走了进来。见着地上跪着的雪晴,掩嘴笑道:“这是怎么了?奴才们犯错,郑常在可别和他们一般见识,若要气坏了身子,咱们万岁爷可是要心疼的。”   郑玉屏给雪晴打个眼色,后者叩了头就快步退了下去。早有宫人在侧备了茶水,郑玉屏将温淑妃让到上位,温笑道:“带进来的东西有些乱,还没收拾齐全,不知淑妃娘娘驾临,多有慢待,望娘娘恕罪。”   温淑妃笑着扯住她的手臂,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瞧你,客气成什么样子。什么淑妃常在,一般是伺候皇上的人,不必拘礼,本宫特地来瞧瞧你,缺什么少什么,可不要不好意思开口,只管与本宫说去。”   郑玉屏含笑应了,“淑妃娘娘对贱妾如此关心,贱妾感激涕零。”   温淑妃叫红绵捧了盒子上前,笑道:“本宫兄长前日往江南采买,得了几株难得的天山雪莲。本宫听说你郑夫人旧年患有咳症,一直不曾根除,特地拿来与你,郑常在可千万莫要推辞,是本宫的一番心意呢!”   郑玉屏客气了几句,温淑妃给得心诚,实在推拒不过,只得感恩戴德地接下谢过。   闲话了几句家常,温淑妃话锋一转,“听说今天上午皇上去了祥福宫,小坐了一会儿。不知那起子乱嚼舌根的人,就传出了皇上偏宠苏贵人的瞎话来!”   一双妙目微微眯起,凝视郑玉屏的面容,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笑道:“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皇上仁德慈爱,对后宫向来一视同仁,绝无慢待郑常在的意思……”   凑近了亲昵地揽住她肩膀:“你初入宫,还不熟悉皇上的性情,待本宫在皇上面前为你美言几句,......你知书达理,名门出身,哪里会被旁人比过去?”   郑玉屏客气地应了,温淑妃笑道:“你这里事忙,本宫就不耽搁你了,回头你去本宫的长宁宫坐坐,咱们姐妹再好生叙话。”   郑玉屏恭恭敬敬地将温淑妃送至宫外,转过头来,面上笑容登时如被冰雪融了去。   雪晴上前将她扶着,小声地道:“淑妃娘娘频频提及皇上偏心苏贵人,奴婢只怕她的目的……”   郑玉屏冷笑一声:“可惜我郑玉屏不是那会给人当枪使的傻子。”目视雪晴道,“才刚说完,不准没规矩妄议是非,就把我的话当成了耳边风吗?”   雪晴眼眶微红,道:“奴婢是怕常在被人……”   郑玉屏笑了笑,伸手戳了下她额角:“不要自作聪明,我没那么笨,还需你一个小丫头提醒不成?”   如今妍宝宫使唤的宫人内侍可全都是温淑妃安排下的,她又岂能一入宫就给人送了把柄?   这日赵誉并未再回后宫,及至到了第三日,政事刚刚理完,黄德飞领着敬事房领事太监笑着走了进来。   “皇上,该翻牌子了。”   赵誉正在喝茶,见那太监捧着硕大的托盘送上前来,上头一字排开数只莹绿的名签。   黄德飞怕皇上又要叫“去”,躬身委婉地劝道:“前儿太后娘娘见了新入宫的主子们,回头就传了奴才过去,问起皇上的事……”   先说了新入宫的人,又问了他的事,过问的还能是什么?   赵誉伸指捏了捏眉心,目光移向那摆的十分整齐的绿头牌上,一眼看到两只簇新的牌子,比旁的名牌都更显莹翠些。   脑海中陡然就闪现过一截戴了碧玉镯子的皓腕。   黄德飞见赵誉抿唇不语,眸光飞快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登时就明白过来,脸上堆笑,吩咐那敬事房领事太监道:“今儿摆驾祥福宫。”   那敬事房太监如逢大赦,松了一口气连连行礼:“奴才这就传话去,奴才这就去!”   自打开年,皇上留宿后宫的次数不足一手之数,太后忧心,皇后挂念,后宫无数人翘首盼着,压力都顶到敬事房来。今日皇上肯幸新人,这无疑是个好兆头。   后宫也着实太久没有新鲜血液了,温淑妃夏贤妃都是跟了皇上十几年的人,虽然风姿不减当年,到底年岁长些,不及小姑娘娇艳。皇后又是个身子不顶用的,皇上便是去坐一坐,也不过为着皇后的脸面勉强应付,徐贵人也已经进宫多年,如今又有身孕不能侍奉,旁的几个向来无宠。其实不光皇后焦急要送新人侍奉,连他这个做奴才的也跟着操了不少的心。   如今一颗石头落地,自己这顶帽子算是稳住了。皇上若再不幸妃,他们敬事房也可以裁撤关门了……   赵誉见那太监一脸感激,激动得恨不得跳上两跳,给他气的发笑,拍了下桌案道:“行了,滚!”   是夜,赵誉驾幸祥福宫。福姐儿接到消息时,整个人都有些发懵。前番赵誉来到,已在后宫掀起了一场风波,她俨然就成了人家口中的狐精妖怪,一入宫就得了圣驾的另眼相待。   如今风波才平,今晚就要侍驾。   紧张的同时,心里也有些恐惧起来。   这次是真的……真的……   戌时刚过,福姐儿沐浴罢,梳妆整齐,就坐在床前等候赵誉。   听得外头通传“皇上驾到”,她绞着袖子站了起来。   帘子掀开,明黄袍服一闪。   福姐儿听见自己如鼓的心跳声,福下身去,颤声道:“恭迎皇上……”   作者有话要说:   求宠爱啊啊啊啊,收藏我   明天大约还是中午12点,如果上午开会没回来就下午三点发,宠爱我吧,康康我多么可怜~嘤嘤嘤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九点寒烟、屋里的星星、无奈排第七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天书、屋里的星星 2个;水煮鱼、皮皮鲁呀、发如青丝、山茶不渣、懒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晴天娃娃 10瓶;圆圆的元、24647030、岚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晨光2   赵誉缓步跨入内殿。   苏皇后闻知今夜赵誉驾幸祥福宫, 早早拨了人手过来替福姐儿张罗置备。   从坤和宫小厨房弄了许多样精致小点, 另有两壶新酿的果酒摆在案上。   福姐儿穿了件藕荷色软烟罗交领宽袍,下衬一条细绫百褶霜白裙子,不穿制式宫装的她, 在灯下更显出几分鲜活娇艳。头发用赤金蝶翼钗固定成髻, 似是刚沐浴过, 发梢犹可见些微湿意。   赵誉坐在桌畔, 抬了抬手掌示意福姐儿平身, 福姐儿一步步挪至他身旁, 小声地道:“皇上您用过膳了么?”   赵誉示意她入座,接过彩衣递过来的银箸朝侧旁侍立的宫人扬了扬下巴。   宫人次第退了出去。   红烛燃亮的殿内就只余下福姐儿和赵誉二人。福姐儿垂头替赵誉斟了杯酒。玉手将甜白瓷盅递过,心尖儿发颤, 好生害怕赵誉又再故技重施将她拽过去……   少女眼中的戒备和慌乱赵誉看得分明, 唇边溢了抹轻笑,自己也说不清怎会特别喜欢瞧小姑娘出糗的模样。   赵誉接过酒盏饮尽了,凝眸看去,对面烛光映照下的少女双颊染了红霞,明澈的眸子在火光下更显清亮,小心翼翼地偷觑着他脸色,有些局促不安地在桌下绞着指头。   赵誉笑了声道:“你不陪朕饮两杯么?”   福姐儿缩着肩, 撅起嘴唇小声地嘟囔道:“我……妾……酒量不佳,怕无法陪皇上尽兴……”   “不要紧。”赵誉道:“这酒还不错,寻常旁的地方没有,是皇后身边的张嬷嬷的独门秘方儿。朕讨要多次也没讨过来。”   赵誉笑着摇了摇头。   福姐儿能从他简单的几句话里猜出大概。换做她是苏皇后, 手底下有这样的能人,做出能引帝王都赞誉的美酒,她定然也不肯把人和方子交出来,能用这东西引着皇上常常来自己屋里坐坐才是……   福姐儿道了声“是”,给自己也斟了一杯果酒,凑唇小小地抿了口,舌尖上那香甜的酒味炸开,在口腔中激起惊喜的回味。   福姐儿眸子越发亮了几分。这酒是甜的,说是酒,口感更像挤出来的樱桃汁,兼有淡淡的花香味,入口极是甜美。   福姐儿将酒盏微倾,一口气饮尽了杯中的果酒,面上带了几丝愉悦的表情,抬头对赵誉道:“妾再替皇上满上?”   赵誉无可无不可地瞧了瞧她。小姑娘没了适才的拘束,很开心地执壶又替两人都续了一杯。   赵誉堪堪将杯盏凑至唇边,便见对面的小姑娘一仰头又将酒饮尽了。   赵誉想要出声提醒,嘴唇半启,话到唇边又咽了回去。   福姐儿饮完两杯,不好意思再给自己添酒,见赵誉撂了杯筷,疑惑地问他:“皇上不再用些么?”   赵誉没有说话。   视线投在她娇艳的面容上,觉得这屋中半明半暗的灯火都旖旎起来。   福姐儿脸颊发烫,悄悄用微凉的指尖替自己降温。对面灼灼的注视叫她喘不过气,想到待会儿可能发生的一切,不由心跳如鼓。   气氛正好,红烛正艳。若两人是寻常夫妻,今晚该是美好浪漫的洞房花烛夜。   福姐儿迷离的眸子隐隐闪过一抹失意和落寞。她这辈子,注定不会有什么洞房花烛,更不会有琴瑟和鸣相濡以沫的婚姻生活。他是帝王,而她只是服侍他、要替他生儿育女的众多妃嫔中的一个……   不能撒娇邀宠,不能任性妄为,不能在他面前有半点出格无礼……   灯下,小姑娘迷离的眼眸中似乎有了泪意。当他想要辨认清楚时,她却垂下头去,长睫掩住了眸中满溢的水光。   福姐儿声音涩涩地道:“皇上要喝杯热茶,坐会儿么?”   着实不懂如何讨好于他,怕他觉得自己不够机灵,慌忙又解释了几句:“皇上您别生气,妾头回……头回伺候……怕皇上不如意,怪妾不够贴心……”   赵誉笑了笑:“无碍。叫人备清茶,取纸笔过来给朕,你且去忙你自己的。”   福姐儿微怔。她该忙些什么?今晚她的主要任务便是服侍他,他来到她的寝殿,却说要她去忙旁的?   福姐儿抿了抿唇,按下心底的不安,吩咐人撤下酒菜,在南侧书房备了笔砚。   赵誉走向书房,福姐儿挪动小碎步跟在后头,赵誉拾起笔来,在纸上写了几个小字,余光瞥见福姐儿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的椅上。   赵誉淡淡笑道:“要不你早些休息。”   福姐儿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皇帝在她屋里写字,她不在前服侍,却自己高床软枕地安睡?给她再大的胆子她也不敢啊。   赵誉见她不走,也不再多劝,信笔游龙在纸上写了密密麻麻许多字,落款处盖了随身携带的印鉴,取信封装好,用蜡油封了,扬声传黄德飞即刻送出去。   福姐儿瞧他神色恬淡,不像是前朝有大事发生,为何定要星夜写了信送出去,却不是她能推测出来的缘由了。   赵誉搁了笔,展眼又瞧了瞧她,语调中带了抹无可奈何,“要在这里盯着朕一晚上么?”   福姐儿扁了扁嘴唇,眉头凝成一个疙瘩,不大愉快地道:“皇上要写一晚的字么?”   赵誉闻言笑着朝她看过来,“怎么,朕欲做什么,还要过问你么?”   福姐儿有些丧气地想,该做的她都已做了,总不能自己上赶着去给皇上宽衣。上回在紫宸宫的丢脸记忆还犹在眼前,她都乞求要留下服侍了,他都没有对她动一丝绮念……   福姐儿叹了声,给赵誉行礼告退出去,快步走回内室,传彩衣替她打水洗脸。   赵誉其实并没有急事要处理。今晚能来后宫,也是为了舒泛身心。写信送信完全是一时突发奇想,心里记挂着朝中的某件事,一面练字一面在脑海中将前情后果梳理了一遍。   小姑娘已经许久未曾发出声响,赵誉搁了笔,负手一路行至她寝居,淡朱红色的纱幔放了下来,隐约可见一团倩影。   伸手拂开帐帘,芙蓉花般美好的睡颜就在他眼前。   长长的睫毛微微上翘,弯成极好看的弧度。完美得没有一丝瑕疵的脸,眉头轻轻蹙起,似乎睡梦中犹为着什么事情发愁。心弦像被谁拨动了下,赵誉食指指腹缓缓落在她眉间,爱怜地揉了两下……   赵誉蹬掉靴子脱去外氅,并头贴在她身畔睡下。   不知从哪里拂来一缕微凉的清风,将轻纱幔帐徐徐吹荡而起。赵誉闭上眼睛,屋中静了下去。   这一瞬间于福姐儿来说仿佛一生那么漫长,听得身侧的呼吸声平缓绵长起来,她睁开眸子,心思复杂地盯视着帐顶。   福姐儿思索着:“他究竟是不喜欢我,还是不想苏家的心愿达成……”同处一室两番,他从头到尾都不曾动她……可前些天他那些亲昵的举动又算什么。   她猜不透,实在不懂这个男人……   正胡思乱想着,身侧的赵誉突然有了动作。   他横臂过来,将她整个人搂了过去。   嘴唇几乎是贴在她耳畔,呼出温度滚烫的呼吸。热气喷薄在耳后,说不出的酥酥麻麻,听他暧昧地问道:“想什么呢?”   福姐儿屏住呼吸,大气儿都不敢喘,她睁大懵懂迷离的眼睛,透过微弱的光线想要看清楚他的模样。   娇美的小姑娘樱唇微启,面上染了酒后的酡红。赵誉心中一颤,手指移向她两瓣娇艳的红唇。   福姐儿没有躲避。确切来说她早就已经懵了。满心失落的以为自己不会获得圣宠,转眼却是这样……   不敢抬眼去瞧他,只觉那深邃幽黯的眸子有种致命的威压,她别扭而笨拙地紧抵着牙关,两手紧紧揪住前襟衣料。手心里头一片濡湿,隐约在他怀抱中战栗着。   赵誉手臂轻轻一勾,怀中的女子就朝他靠了过来,手掌随之捧住她的脸颊,拇指在光滑微凉的肌肤上轻轻蹭过。   福姐儿呼吸艰难,紧张地闭上了眼睛,长睫颤动如蝶翼,赵誉他伸手至她头顶,抽掉了束发的钗子,青丝柔柔披散而下,雪肤乌发,玉容娇颜,入目是人间难寻的绝色。   赵誉压住心头雀起的难耐,勾住娇人儿的下巴,嘴唇缓缓凑近。见福姐儿眼睛紧闭住,下意识地瑟缩,赵誉停在距她极近极近的地方,几乎是贴着她的嘴唇,似哄似诱地道:“别怕……”   福姐儿凝息一刻,听他语声温柔低回,心里那份不安无形中冲淡了不少。掀开羽睫,四目相对,彼此的呼吸近在咫尺,不足半寸的距离。赵誉朝她笑了笑,如光风霁月,霎时雨住风停,冰消雪融,福姐儿心头一涩,赵誉手臂收拢,将她拥得更紧了。   福姐儿咬住嘴唇,忍着战栗揪住了身下的锦被。   他覆上,俯首抿了下她的嘴唇,蜻蜓点水似的……   福姐儿意识纷乱,使劲睁大眼睛看着帐顶。   碧绿的流苏穗子坠在帐子上头不住地晃动,赵誉噙住她圆润的耳珠,柔声道:“你才要及笄,暂时……”   话未说完,便听窗外一道焦急的,刻意压低却足够惊动屋中人的说话声。   “……可是皇上已经歇下了,太医们都过去了就成,你难不成还想冲进去把皇上喊起来?”   是黄德飞。   福姐儿尚未反应过来,身上的人已经面沉如霜。   浓重的呼吸强行平缓下来,赵誉翻身而起,对着外头喝道:“何事?”   黄德飞跟在他身边多年,会在这种时候惊动他,说明发生的绝不是寻常小事。   门被轻手轻脚地从外推开,隔帘一个人影背转身立在外间儿,小心翼翼地禀道:“皇上,集芳阁的宫人来报,徐贵人……不大好……”   赵誉面色一沉:“什么叫不太好?”   黄德飞垂头,握紧了拳头:“说是……夜里睡前,见了红……太医们都赶过去了,不知如何惊动了太后,凤驾这会儿已到了集芳阁……”   赵誉从帐中站起身来,回眸瞥一眼拥被坐在里头的福姐儿,一个字也未说,扣回腰上玉带就大步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睡醒了就是小天使、起跃、一杯琉璃盏、李逍瑶、苜、Y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果儿 20瓶;晴天娃娃、雨天的太阳 10瓶;婉若星芒 9瓶;小列紫 6瓶;东东西西、万川之月、In 5瓶;N太甜了、素衣、罹槿 3瓶;晴天芷芷、35245060、朝歌如梦、久久雅 2瓶;kkkk、白衣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晨光3   福姐儿适才还沉浸在某种别扭又复杂的小情绪里, 赵誉在她耳畔说话, 只觉得热意灼人,根本没法子去注意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前一瞬他还满面温柔,温言哄慰, 转瞬他面色如霜, 毫不犹豫地就遗下她一个, 跨步走了出去。   福姐儿神智渐渐恢复清明, 许多种思绪在脑中纷纷闪过。徐贵人在这种时候出了事, 她如今乃是这后宫最金贵的人, 赵誉前去关怀无可厚非。今晚若是虚惊一场,赵誉必要留在徐贵人处关怀一番。可若是不幸,那胎儿当真遭逢不测, 赵誉震怒之下, 后宫必要卷起血雨腥风。   ——虽苏皇后和她身边的人含糊其词,可福姐儿也从零星听到的一点话音儿里头抽丝剥茧知道了一些事,去年苏嫔逝后,她住的飞霞阁上下二十几名随侍尽皆赐死……   后宫盼子嗣盼了这么多年,徐贵人腹中骨肉的安危早已不是她一个人的事。   赵誉急于前去探望自是无可厚非,可福姐儿越发觉得不安,白日里她和郑玉屏从太后宫中请安出来, 曾在杏子园外偶遇过徐贵人和夏贤妃,还曾一块儿在亭子里坐了片刻,当时徐贵人气色尚好,并无半点不舒服的迹象, 因怀有龙嗣,伺候的人加倍小心,太医们一日请两回平安脉,各色名贵补药从不断绝,料想并不会是照顾不当身体不佳的缘故。短短几个时辰过去,好生生的人如何就忽然出了意外?   偏偏这般巧,安然度过了胎气不稳的头三个月,又无恙地安度了选秀前后的那一个多月,偏偏在胎相最稳身子又不甚笨拙的孕期第五个月见了红……   若非是徐贵人自己不小心跌撞了,恐怕就是有着别的什么缘由在里面。   福姐儿觉得自己不能如此傻傻的等。无论今晚结果如何赵誉都不可能再返回她这里过夜。   今日是她第一回 被翻牌子侍寝,赵誉中途离去,于她绝不是件好事。   思索良多,其实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儿,赵誉已行至门前,福姐儿慌忙从帐中站起身来,扬声道:“皇上,请留步!”   赵誉下意识地蹙了蹙眉,转过来的面容飞速闪过一抹不耐,一旁黄德飞不赞同地瞧了眼福姐儿,——因她容色过人,又文静知礼,寻常谁见了都免不了心生几分欢喜,且她背靠着苏皇后,皇上又对她比较温和,黄德飞对她便多了几分好感。谁知这种关键时刻她竟出言喊住皇上?莫不是觉着旁人的命还不及争宠献媚来得重要?   福姐儿并没有出声解释什么,拢了拢凌乱的衣裙缓步朝赵誉走来,微微仰起头直视他的眼睛,“徐贵人有恙,妾亦心中难安,妾想和皇上一道前去探望。”   抿了抿嘴唇,轻轻扯了下他的袖子:“行吗……皇上?”   **   集芳阁东侧殿内,太医院三四名老资历的太医缩跪在屏风外的地上,屋里头烟火缭绕,一股浓烈的药味盈满整间殿宇。   苏皇后扶着岳凌的手,急匆匆步入殿内,气喘吁吁,头上见汗,脸色白得瘆人,顾不得理会朝她行礼的宫人和内侍,径直走到炕前噗通一声跪在太后跟前。   “徐贵人龙胎受损,备受惊吓,还劳动太后您老人家亲自出面主持大局,妾身为中宫,未能尽责护好龙胎,是妾的罪过,请太后责罚!”   苏皇后颤颤巍巍地拜了下去。   夏贤妃原陪坐在太后旁边,刚收了眼泪,眼眶发红,见皇后拜下,自己便不敢依旧在炕上坐着,忙起身退后了两步,将主场交给了苏皇后。   岳凌在后瞧着苏皇后拜倒时羸弱虚弱的模样,心里酸涩得难受。如今诸事都是长宁宫那位管着,徐贵人又住在夏贤妃宫中,于情于理这种错都轮不到她认。可名分地位摆在这儿,她是中宫,就不可能完全从这些糟乱事中摘出来。   太后慌忙喝道:“还不把你们主子拦着!”   凝眉叹了口气道:“皇后,你身子不好,合该好生在宫里歇养,本宫不叫人去传你,就是不想你奔波操劳,如今此处有本宫掌理,贤妃佐助,又有沈院判等看顾着,你不必要在这儿,快快回去歇着。”   这话听来是处处关怀,可苏皇后何尝听不出来,这是嫌她在这里碍事,怕还要拨出人手来照料于她。   苏皇后苦涩地笑道:“多谢太后关怀,妾的身子妾自己知道,这些日子渐渐有些精神,料想便快好了。”   宣了沈院判过来,问道:“徐贵人如今怎样了,龙嗣可有受损?”   沈院判道:“贵人动了胎气,腹痛见红,顾及龙嗣安危,不能用以重药,燃艾绒以灸之,有生温熟热之能,理气暖宫,止带下血崩,是最稳妥的保胎之法。”   苏皇后凝了凝眉,“情况是否严重?龙嗣……”   沈院判道:“龙嗣尚安。”   苏皇后放下心来,便欲走入里间去瞧苏贵人,才站起身,就听外头传报:“皇上驾到。”   赵誉率先跨入进来,见苏皇后竟在,面色微愕,旋即给太后行了常礼,方转过头来沉声喝道:“朕养着你们这些庸医有何用?”   沈院判为首,四个太医都伏地连连叩头,沈院判道:“贵人的脉案一直是微臣料理,如今出了差错,微臣难辞其咎。”   赵誉冷哼一声,转过头看着皇后:“怎么是你过来了?温淑妃何在?宫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掌理六宫之人竟懵懂不知?”   苏皇后扶着月凌的手勉强屈了屈膝:“长宁宫距离颇远,也许淑妃正在前来的路上。妾适才问过太医,徐贵人腹中龙胎安然无恙,只是苦了徐贵人,受了一遭罪,皇上可要进去探望?”   赵誉摆了摆手:“医女既在施灸,朕便不进去了,皇后身体抱恙,不若早些回宫休息。”   母子俩说了同样一番话,苏皇后苦涩地笑了下:“妾担忧徐贵人,想多陪一陪她……”   赵誉的目光滑过苏皇后鬓发,越过她看向她身后门前:“愣着做什么?进来!”   苏皇后和太后均是一怔,移目看去,福姐儿竟不知何时立在那里,屋里忙乱成一团,适才赵誉行走颇急,比她先几步进了殿内,众人忙于给赵誉行礼,一时竟谁也没注意到福姐儿随在圣驾后头。   夏贤妃目光微闪,含笑道:“苏贵人也来了?”   福姐儿上前行礼,尚未说话,里头的医女匆匆走了出来,禀道:“贵人醒了。”   赵誉提步绕过屏风走到炕前,但见帐中徐贵人满面泪痕,见他来到,轻启干裂的嘴唇,低低的哽咽道:“皇上,咱们的皇儿是不是真的没事?妾好怕,好怕他们只是为了安慰妾,糊弄妾呢……”   赵誉在炕沿坐了,半侧过身,温和地道:“你莫要胡思乱想,你腹中的孩子生来尊贵,哪会那么容易受损?这些日子仔细安养,切要小心。”   徐贵人噙着泪花乖顺地应了,侧旁侍立的宫人红锦眼眶一涩,咚地跪在了赵誉身前。   赵誉移目看向她,不耐地蹙了眉头。   徐贵人涨红了脸,颤声道:“红锦,你干什么?”   红锦跪地叩首,带着哭腔控诉:“万岁爷,我们贵人太苦了!这回出事,并非我们贵人自己不小心,是有人故意为之,想要谋害贵人和皇嗣,请皇上明察,万万不能便宜了那作恶之人啊!”   太后似乎早知其情,叹道:“正要请皇上定夺,适才本宫粗略审问过徐贵人身边服侍的人,亦与太医佐证过。”   赵誉深浓的眉毛紧紧凝起,心里猛地一沉。   后宫自古多是非,时有妃嫔为争夺宠爱而相互倾轧陷害,前朝屡禁不止,如今也并没有根除,虽他后宫已算得十分清净,却仍不能阻止这种事频频发生。   赵誉负手肃容立在内室正中,面沉如水。   太后转身目视沈院判,道:“呈上来请皇上过目!”   就见沈院判捧了一只黑漆大碗,里头放了小搓粉末,赵誉抿了抿嘴唇,苏皇后道:“这是什么?”   沈院判道:“是五石散。”   苏皇后心下猛地一沉。五石散乃是宫中禁物,有叫人迷失心智的效用,却是如何混入到宫中来,还被用到了有孕的徐贵人身上?   红锦跪地道:“这五石散常人吃了便觉发热难耐,举止癫狂,我们贵人怀有龙胎,沾染此物后,先是口渴难耐,下午小憩,只翻来覆去的睡不安生,觉得体内燥热,因太医说过,有孕之人会比旁人内火盛些,奴婢们便没想到那严重的方面。一直折腾到夜里睡前,是奴婢替贵人更衣时才发觉竟有血迹染在裙上,这才知道贵人竟是见了红了!”   移目看向沈院判,道:“奴婢们不知缘由,连忙奏请贤妃娘娘请了太医前来,沈院判依照症状有所怀疑,奴婢一回想,今日贵人便如往常一般只在集芳阁附近小范围活动,饮食也是御膳房单做的温补药膳,绝没机会接触到这种东西。只是……”   她顿住话头,似乎有些惧怕。赵誉眯了眯眼,喝道:“说!”   红锦便咬了咬嘴唇,“今日晌午,贤妃娘娘和贵人在园子里偶遇了苏贵人和郑常在,四人曾一同在亭子里头饮茶,亭子狭小,当时奴婢们都立在亭外阶下,许是就在那时,贵人饮茶的杯子里被人加了东西。”   不待赵誉追问,苏皇后已怒目喝道:“你的意思是,陷害你们贵人的,是夏贤妃等人?你有几个脑袋,胆敢胡乱攀咬嫔妃?”   红棉直挺挺跪在那里,泪流满面地道:“奴婢并没有说是贤妃娘娘所为。当时四人言谈颇欢,贤妃娘娘凭栏而坐,苏贵人和郑常距贵人最近,……奴婢便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胡乱指证主子们,实在是……实在是心痛我们贵人无辜受罪,奴婢甘愿冒死说出实情,只求皇上、太后和皇后娘娘主持公道,不叫那等阴狠邪恶之人得意下去……”   苏皇后听她的意思隐约是要攀咬福姐儿和郑玉屏,面容冷下来,咬牙斥道:“你一个小小宫人,无证无据,单凭你一个人的胡乱推测,就敢在御前状告宫妃,谁给你的胆子?谁指使做这种事的?”   “叫她说!”苏皇后两番打断红棉的话,太后早有些不悦,“听这贱婢说完,是真是假皇上自有决断,皇后你身子虚弱,还是不要过于激动的好。”   苏皇后焦急不已,却不好驳斥太后,不情愿地抿住了嘴唇,担忧地朝福姐儿看去。   福姐儿先前的预感得到证实,从红锦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她就知道今天这件事多半就是为了设计她而来的。   红棉续道:“沈院判来诊脉时,瞧出蹊跷,便询问我等今日贵人的饮食情况。奴婢忽然想起,娘娘和贵人他们从亭子里出来的时候,郑常在曾提示娘娘,说娘娘的衣裙沾染了花粉。那件裙子贵人换下还来不及送去浣衣坊,奴婢便寻了出来,沈院判证实,上头的粉末确实便是宫中禁物,五石散!”   沈院判适时上前,恭敬地跪在赵誉身前:“微臣行医半生,于药理上头尚算熟识,此物极为难得,骤然出现在宫中,微臣惶恐,不敢欺瞒,适才太后到来,微臣已先行禀过,亦有另外三位太医可证实,这些粉末的确便是五石散。”   赵誉眸子微眯,下意识地朝福姐儿看了过去。   夏贤妃将徐贵人接到自己宫里,担着料理她身孕的责任,绝不会自找麻烦陷害徐贵人。而依据红锦所言,郑玉屏走出亭子后曾出言提醒了粉末一事,若她是施药之人,必不会自行张扬出来打草惊蛇才是。   那么唯一可能给徐贵人施药的人,就只剩一个。   福姐儿身后抵着百花争艳纹绣屏风,与赵誉四目相对。   今晚原是他们的“洞房花烛”……,福姐儿心里头泛起酸酸涩涩的委屈。   赵誉面上一派寒霜,眸子直视福姐儿,咬牙道:“查!”   苏皇后蓦地打了个颤,“皇上?”   赵誉的表情一丝温暖也无,行至窗前疲累地闭上眼睛。   “吩咐下去,搜查集芳阁、长宁宫、祥福宫!”   “传温淑妃、郑常在!”   凉薄的字句从他颜色浅淡的唇中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   福姐儿心里揪成了一团,既对方有备而来,做足了功夫想要陷害,只怕此时她宫里,是真的藏有那所谓的禁物吧……   恰在此时,外头传来通报声:“皇上,淑妃娘娘和郑常在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们,谢谢看到这里。和大家推一推我的预收文,非常需要大家的支持。   从我作者专栏点进去,打开《心尖尖儿》一书,再点击下收藏键就行啦。(顺便收藏一下作者吧,嘤嘤嘤,宠爱我吧)   菲菲爱你们~   ………………………………………………………………   另外,明天的章节因为特殊原因只能在晚上11点后发,为了补偿,“老地方”请大家喝肉汤~   ……………………………………………………………………   《心尖尖儿》文案:元家二少要去打仗了。   为防意外家里决定给他留个后。   在一大片争先恐后抢着要嫁给他的人中,元二少随手一指,把一旁看热闹的罗星云点成了自家媳妇。   罗星云气歪了鼻子,那个恶霸,谁要嫁?   新婚当晚,元二少笑嘻嘻地爬进被窝。   “娘子,咱们该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了啊!   再后来,罗星云一听见元二少喊她,就忍不住腿打颤。   “心尖尖儿~~”   ………………………………………… 第29章 晨光4   赵誉脸色铁青, 道:“叫她进来!”   温淑妃和郑玉屏一走进来, 就察觉到屋中气氛比较冷凝。   两人屈膝行礼,温淑妃道:“这是怎么了?”   沈院判伏跪在地上,红锦满脸泪痕, 太后和皇上面色都不大好。徐贵人虚弱地坐在床沿, 一双妙目低垂, 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皇后道:“你来得正好!”岳凌紧紧搀扶着她, 由于适才太激动, 原本毫无血色的脸此时泛着不自然的红, 若不是岳凌搀扶得稳当,此刻身体已是摇摇欲坠的了。   苏皇后朝太后福了福身子,“太后, 愚妇身为六宫之主, 如今后宫发生这种事,愚妇身为皇后,有责任查出真相,维护后宫宁和。请恕愚妇僭越,想问温淑妃和郑常在几句话。”   太后有些担忧叹了口气:“皇后,此事已不单单是后宫之事,事关龙嗣, 乃是国之大体,是天下大事,你还在病中,莫要太过操劳了, 皇上已有主张,便依皇上所言吧……”   “可是……”苏皇后还待再说,却听侧旁一道冷冷的声音,“送皇后回宫。”   苏皇后陡然睁大了眼睛。   侧过头,见赵誉看也不看众人,负手立在窗前,背影笼了淡淡的银色月光,如淬霜挟雪,冷得不可触碰。   他从来顾念她的脸面,夫妻十三载,未曾在人前与她红过脸。今日徐贵人并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只是虚惊一场,他却如此的震怒,欲将整个后宫掀翻,还当众下了她的脸面,不许她插手审问的事……   其他人面色亦变得复杂起来。   苏皇后咬着嘴唇,颤颤巍巍地推开岳凌,艰难朝前走了一步,声音如含了沙子一般低哑。   “皇上……”   赵誉并没有回头。   “皇上!”如果她不在场,福姐儿独力难支,才刚进宫的人,哪里懂得这后宫的可怕?万一说错了什么话,万一旁人把过错都推给了她……她一人身死尚算不得什么,可她若是盖上了这顶谋害皇嗣的帽子,那自己这个皇后,和苏家的荣宠,可就全都到头了啊!   这叫她如何能放心离去?   “皇上,妾并非想要忤逆皇上,只是,温淑妃毕竟是众妃之首,是伺候皇上的人中,资历最久的人。如若真要搜宫,搜到了也还罢了,若是冤枉了淑妃,……岂不伤损淑妃颜面?”   她不敢直言替福姐儿开脱。徐贵人的肚子远远比一个刚入宫的新人来得重要。只得将火引往淑妃身上,希望赵誉莫要将此事张扬开来。   她浸淫宫中多年,岂会不知背后之人目的为何?   小小一个福姐儿,哪里值得人如此忌惮,宫里最不缺少的就是妙龄美人儿,每三年一次选秀,另有各处不断进献上来的美女,总有比福姐儿才情样貌出众的。说到底,他们不过是借着福姐儿这个靶子,来扳倒她苏璇和她身后的苏氏一族吧?   “皇后娘娘!”   不待赵誉答话,温淑妃率先开口。   “妾虽不知出了何事,但既然皇上已有成命,欲要搜宫,妾岂敢不从?”   上前一步,跪在太后和赵誉面前:“太后在上,皇上在上,今夜妾腹痛如绞,早听闻了消息,心里挂念不已,奈何身子不争气,匆匆请了太医院的王太医抓了个副药用了,觉着好点才强撑着过来。妾如今协理六宫,却叫徐贵人出了这等事,是妾的不是!妾虽不知皇上为何要搜妾宫,可妾知道,皇上一定是有自己的理由,只要皇上有命,妾无有不从!”   说罢,铿然磕了个响头。   郑贵人道:“皇上,淑妃娘娘所言不虚,妾适才在路上遇到王太医,关心了淑妃娘娘的病情,然后去探望过娘娘……这才一同前来……”   赵誉回过头来,抿唇看向屋中众人。   徐贵人苍白虚弱,皇后病重憔悴,太后忧心不已,温淑妃贤惠得体,郑贵人光明磊落……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屏风前。福姐儿静静的立在那儿,没有说过一句话。若不是这幅容貌耀眼,只怕会叫人忽略了她去。   赵誉开了口:“梓童,朕忧心你。”声音温和,似在劝服。   转而却突然沉着面孔,朝屏风外喝道:“都耳聋了吗?送皇后回宫!”   苏皇后浑身一震,适才因激动而涨红的脸霎时变得惨白难看。岳凌怕她惹恼皇上,连忙半拖半拽地将她搀过去,黄德飞从外头走进来,垂头立在苏皇后身侧,道:“娘娘请。”   苏皇后欲言又止,看看皇上,又看看福姐儿,最后撞上太后不悦的目光。   只得吞下满腹苦水,咬住嘴唇,低哑地道:“那么,妾告退了……”   苏皇后被搀扶了下去,太后抿一口清茶,看向地上跪着的温淑妃,道:“淑妃,适才宫人红锦说,清早你与徐贵人、苏贵人和郑常在一块儿在亭子里喝过茶?”   “回太后的话,是的。妾清早想去探望徐贵人,途中遇到两位新入宫的妹妹,便相约一块儿去亭子里坐了坐,可是有什么不妥?”看看侧旁哭得梨花带雨的徐贵人,道,“难不成此事与徐贵人伤胎一事有关?”   太后沉沉笑了笑:“那当时,细节如何,你可记得?”   温淑妃一脸疑惑,事无巨细地将早上的事说了,竟与红锦说的一丝不差。郑贵人亦在旁加以证实。   太后道:“可是如今红锦指认你们几人,说徐贵人此番吃错东西,乃是当时的茶中被人做了手脚,你以为如何?”   温淑妃有些讶异:“茶水有问题?这怎么可能?当时妾和徐贵人从集芳阁出来,宫人所带的茶点均是夏贤妃妹妹叫人备的,怎会有异?”   她睁大眼睛,无辜地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夏贤妃:“贤妃妹妹,难道你没和太后说么?如今徐贵人入口的东西,不都是妹妹亲自管着的么?”   说的夏贤妃面色微微有些尴尬,不自觉地看了眼赵誉。徐贵人搬来她宫里虽不是她主动要求的,是太后命她接管的,可在这件事上,她确实得罪了温淑妃。此刻温淑妃提及茶点有问题,俨然是提供了另一种可能的推测——也可以不是亭子里的人动的手,而是她事先就加好了料……   这么一来,适才红锦的推断就很有可能是弄错了方向。   夏贤妃连忙跟着跪了下来:“太后明鉴,如今徐贵人的吃食确实是由妾宫内的小厨房做的,太后娘娘还专门指派了宫里头最懂得做温补药膳的黄公公过来……,黄公公负责看管一应厨上的人,极是稳妥……,徐贵人等欲往园中晒太阳,茶点是从小厨房直接送到红锦房里的,妾只是过问了两句,并没有干涉其他……”   言下之意,是太后的人管着小厨房,难道太后的人还能谋害皇嗣不成?   太后不悦地抿了口茶:“淑妃,依你之意,你能保当时亭中三人皆无嫌疑?”   温淑妃眸中盈了汪委屈的泪:“太后娘娘,妾愚钝,确实没有发觉什么不妥,有无人暗中动什么手脚,妾却是不知了。既然皇上已经下令搜宫,妾以为不错,一来能还无辜者清白,二来也揪出那包藏祸心之人,予以严惩,好好治一治这股不正之风!”   温淑妃说着看向夏贤妃:“贤妃妹妹你说呢?清者自清,无需惧怕搜查的,不是么?”   太后“嘭”地一声拍了下桌案:“胡闹!如今是在查谋害皇嗣之人,在这个关头还不忘攀咬他人,斗一斗气,你眼里可还有本宫,可还有皇上?”   温淑妃伏地拜道:“太后恕罪。”   屋中人都跟着跪了下去,称:“太后息怒。”   夏贤妃道:“太后,既然淑妃姐姐疑心集芳阁,为示公正,妾愿接受查问,并无异议。”   太后还欲再说什么,一旁赵誉冷嗖嗖地道:“来人,搜查集芳阁后厨,审问当日经手过茶点的一干人等!”   赵誉走到床前,居高临下望着徐贵人道:“你这胎得来不易,自己小心看顾。”   徐贵人迎上一双深邃无波的瞳眸,见赵誉面沉如水,口中话说得甚为关心,可自他眼底并非寻觅出半点温情。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低低地道了声“是”。   赵誉回转过身,朝太后揖了一礼:“那么集芳阁这边,就烦劳太后处置。”   太后点点头:“皇上放心,本宫自不会放过任何可疑之人。”   是和赵誉表决心,说明即便凶手真出自夏贤妃的集芳阁,她也不会有任何偏袒徇私。   温淑妃泪眼涟涟地看向赵誉:“皇上,您亲自带人搜查妾的长宁宫,妾敢对天发誓,妾绝对不曾做过任何……”   赵誉径直经过她身畔,视线完全没有落在她身上,行至那屏风前,目光盯视着抿唇不语的福姐儿,淡漠地道:“搜察祥福宫。”   外头有内侍响亮地应了。   福姐儿微微抬起头,直视赵誉。后者抿了抿嘴唇:“苏贵人,随朕一道,去你宫里瞧瞧,如何?”   福姐儿垂下眼睛,低低地应了声“是”。   她看来平静非常,其实早已暗自灰心。   甫一进宫,就有这样一张大网候在头上,叫她完全意想不到,也没有招架之力。   身后传来太后温和的声音:“皇上,搜宫一事比较严重,为免几人颜面受损,依本宫看,不若悄声的搜……”   赵誉无可无不可地道:“就依母后。”   **   明月当空,风中偶然吹来几缕花香,宫墙内,浮华销骨,绮梦皆空。前半个时辰,福姐儿还羞涩的等待着自己和赵誉真正在一起的第一晚,她被他揽在怀中,柔声哄诱,化成了一滩水,几乎沉沦……   转眼,他负手行在前头,身后跟了一大批即将去搜寻她行凶罪证的侍卫……   福姐儿苦涩一笑。支走了皇后,没人再能护她。   旁人有意陷害,总能在她不经意的时候悄悄得手,她既没有自己的人,又没有得力的势,除了安然待宰,还有什么能耐……   胡思乱想之间,前头的男人忽然回过头来。   福姐儿差点撞在他身上,慌乱地退了半步,被他拉住手腕,重新扯了回来。   鼻头酸涩得要命,福姐儿突然就再也忍不住了,她揪住赵誉的衣裳,垂头委屈地道:“皇上,你信不信我?我没做过。”   赵誉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地揉了揉她发顶。   就这样牵着她的手,一路沿深长的宫道向前走去。   多年后,福姐儿总能忆起当时的月色。   两个人无言走在砖石路上,好像身后那么多侍卫都忽然隐匿了行迹。春风静夜,他的手掌宽大和温暖,好像有种能瞬间稳定人心的力量。   祥福宫正殿,赵誉坐在正中的玉围子黄梨木榻上,手里捏了杯茶,一口也没有饮。福姐儿不安地攥着袖子,不时偷觑赵誉面色。   他看起来十分平静,与适才在集芳阁时的怒不可遏全然不同。两人谁也不曾开口说话,侧旁殿中传来些许窸窣的声响。侍卫们得了严令,只许悄悄搜查,行动不敢声张,声音放得极低。   煎熬约有小半个时辰。有人走入大殿。一身锃亮铠甲,铿然单膝跪地:“回禀皇上,祥福宫内外皆已搜查清楚,并审问宫人四名,内侍四名,并无可疑。”   他说话的时候,福姐儿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听他说完,福姐儿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看向赵誉,眸子里噙了泪花,惊喜地道:“皇上!我……我是清白的!”   赵誉扬了扬眉头,瞥她一眼,并没什么欣喜或是不快的表情,似乎一点都不意外,朝那回报的侍卫统领道:“下去吧,待长宁宫、集芳阁和妍宝宫有了消息,再来回报。”   那侍卫退了出去,屋中又只剩余赵誉和福姐儿二人。   福姐儿小脸又是欣喜又是委屈,适才强忍住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泪水落了满襟。   赵誉朝她招招手,她假作不见,不肯过去。小模样依稀堵着气,怪他不肯信她。   赵誉轻笑一声,道:“过来!”   福姐儿犹疑半晌,拖着不情不愿地步子走了过去。   才一靠近,福姐儿的手就被他握住,手臂一进,将她带入怀中。   福姐儿陡然坐到了他大腿上头,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就想站起来。   赵誉按着她不许她离开,勾了勾她下巴,笑道:“小样儿,还与朕赌起气来了?”   福姐儿抿着嘴巴不说话。   赵誉伸手捏她脸颊:“今天虚惊一场,你也累了,早些安置吧。”   说罢,他就搂着她站起身来,弹了弹被她坐得发皱的袍子,道:“朕还有事。”   福姐儿眸中飞快闪过一抹失落。垂下眼睛,屈膝道:“恭送皇上。”   他几步跨出大殿,风从殿门外吹进来,福姐儿打了个寒颤,颓然坐了回去。   片刻有人凑近。福姐儿睁眼,见是家里陪嫁的曼瑶。   曼瑶蹲身行了礼,确认四下无人,方低声对福姐儿道:“贵人,今晚有人给奴婢送过信,说贵人屋里床下有东西。”   福姐儿脸色一沉:“什么意思?”   曼瑶道:“奴婢原是太太的人,是三爷命奴婢进宫,辅佐贵人。”   “今日送信的人,奴婢查过,是妍宝宫扫庭院的小太监。奴婢生怕有异,怕惊扰贵人,先行从床底将那包药粉取了出来,埋到了杏子园一颗树下。因皇上驾到,没机会将事情向贵人禀告,适才陡然有侍卫前来搜宫,奴婢才知事发。”   福姐儿惊疑地看着她:“你的意思是,是郑常在派人报信,救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一天没碰电脑,明天我再慢慢把前面的红包给亲爱的们发完哈。   福姐儿初初进宫,还有点稚嫩,她会成长的,放心。人前小可怜,人后黑心肝。哈哈哈、   ……………………………………………………   最近我认识了一个大神朋友,出版过好多书,还影视化了,写的特别好看,宝贝们可以去看看呢!   《所有人都想害我》作者:时久   作为彭国公府孙辈唯一的女孩、祖父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贵妃最疼爱的小侄女,贺绮瑶人生的前十五年说是长在蜜糖罐里也不过分。   除了第一次出去相亲一杯就倒,抱着柱子说了两个时辰的情话,还被祖父的死对头政敌全程围观脸面丢尽,没遇到过什么不顺心的事。   然而十六岁生辰前夕,生活突然对她这只小猫咪下手了……   一朝被蛇咬,忽然看透人心,所有人的鬼蜮心思都在她眼前活灵活现、无所遁形,只有那个掌握着她黑历史的死对头居然是朵神奇的白莲花?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起跃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雪落蒹葭 2个;无奈排第七、小庄周、茶茶呀、屋里的星星、妙利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毛毛、无奈排第七、君恒、咩咩、妙利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屋里的星星、咩咩 6个;雪落蒹葭 5个;越来越帅的铁锅 4个;柚子、伸出圆手 2个;倾音音、无奈排第七、汀洲梦月、37122748、梅若寒、李逍瑶、九点寒烟、小庄周、妙利、韭呀韭菜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不点、颜色可可 10瓶;N太甜了 4瓶;木槿 2瓶;喜欢看小说、Adaro、喵了个咪!、31142202、昭玉灵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晨光5   曼瑶道:“奴婢只能确认, 那小太监确实是妍宝宫的人。”   福姐儿沉吟片刻, 眉头蹙得越发紧。自打进宫,便有各种大小事缠烦上来,初进宫时赵誉顺路来探望她一回, 也被传的沸沸扬扬, 说得好像她是如何的受宠, 赵誉对她多么不一般。   如今又将谋害皇嗣的罪名栽到她头上, 究竟是谁这么急着给她扣上狐媚祸主、不择手段求上位的帽子?   这对其他人又有什么好处?   福姐儿蹙眉思索着, 曼瑶也不扰她, 在旁取了新茶递在她手上。   福姐儿垂头,见适才的碧螺春换成了安神茶,不由多瞧了曼瑶一眼。   “你适才说, 你是三奶奶的人?”   人是王氏为全她脸面送的, 依苏老夫人本意,带进宫来的两个人都该是老夫人信任的“稳妥之人”,一能规矩她的行止,二能按实汇报她的大事小情给苏皇后和苏家,不想临行前王氏不知从哪听说了她刻薄庶女的传言,回来哭着和老夫人抱怨,“合当都是我的错, 一天没在我身边孝敬过,倒得我殷勤地去操心人家……”,似乎为了堵住外头的嘴,就把身边一个不大受用又老实本分的粗使丫鬟送了给福姐儿。苏老夫人心想有彩衣在, 又有皇后身边的人时时看着,该当出不了错,这才同意下来。   可是王氏与苏煜扬两个隔阂已深,苏煜扬寻常相帮福姐儿只敢偷偷背着王氏,他又如何明目张胆的越过王氏收拢她的人?   曼瑶摇了摇头:“姐儿,奴婢说的是太太,不是苏三奶奶。”   福姐儿疑惑地道:“有何区别?”   曼瑶咬了咬嘴唇:“奴婢今年二十有一,十年前,奴婢在梧桐巷小院做扫洒丫头。”   她抬起眼,定定地看向福姐儿。   梧桐巷小院……   福姐儿脑中轰鸣,许多片段凌乱的浮现脑海。   她骑在苏煜扬脖子上追纸鸢……   菱花窗下苏煜扬握着她的手教她写自己的名字,“福”字旁不小心淋漓了一滴墨迹……   她被人牵着手去正房请安,隔帘看见两个人影紧紧依偎在一起,听见步声,其中一个慌乱地将另一个人影推开,……侍婢掀了帘子,她视线落上一张极秀美娇柔的脸,她听见自己甜甜的喊“母亲”……   福姐儿蓦地红了眼,目光灼灼地看向曼瑶。   “你是母亲身边的人?”   曼瑶含泪点点头:“梧桐巷被苏家发现后,趁三爷人在山西,太太身边贴身的人都被秘密处死了,太太和姑娘也被‘接’进了府里。奴婢当时年小,事发当日因太太害喜,说想吃些酸的,就给了奴婢一把钱,叫奴婢跑腿去街上买杏子脯……回来时小院已经被围住了。奴婢只是个粗使的小丫头,府里来搜人的人便没在意……这才保住一条性命……”   “奴婢当时隐约记得三爷说要去山西办差,就扮成乞儿,在西北城门外守候了几日……后来三爷将奴婢带在身边,瞒着府里头……这回姑娘进宫,三爷知道姑娘境况艰难,怕身边人对姑娘不诚心,便哀求三奶奶相助,借她的手将奴婢送到了姑娘身边……”   福姐儿早已泪流满面。这么多年过去了,没人在她面前提及过她娘亲,就连她生父,提起当年的事,也只有一句“今后补偿”。谁在意她亲眼看着母亲亡故时的悲伤,谁看见她幼年失恃,生父不详,在乡间给人欺负时的模样?她曾贪恋孙嬷嬷给予的短暂温暖,然而这条路,终究是要她一个人独自走下去。   曼瑶似乎明白她的心境,试探着伸出手去,握住福姐儿的指头:“姑娘如今已是贵人了,以后说不准还会向上走,奴婢会一直陪在贵人身边,辅佐贵人,陪伴贵人。今后贵人万万要警醒着,这十来年奴婢在苏家,眼里看了许多事,知道人心复杂。这回的事,有两处需要贵人细想。”   福姐儿朝她看去,曼瑶不甚美貌,肌肤稍嫌暗沉,但她说话时声音沉稳,眸色温和,意外的叫人信服,生出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曼瑶道:“一是郑常在在这件事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出手之人若是宫中妃嫔,除了郑常在和贵人您之外,其余皆是在宫里头许多年的老人儿。郑常在初来乍到,如何会知道有人对贵人动手,又怎会知道得如此详细,连东西藏在贵人床下也知?”   “二来,出手的人,目的究竟是什么。贵人初来乍到,今日才被翻了牌子,论恩宠,在宫中并不打眼。前番已有两名苏氏女子被送入宫,人人皆知姑娘不过是皇后娘娘用来固宠生子的棋。姑娘若被栽赃谋害皇嗣,牵连的必是皇后娘娘,谁有这样的胆子和野心,敢对六宫之主下手?”   曼瑶仰头凝视着福姐儿,柔声道:“这些不堪,三爷原本不忍叫姑娘知道,将您远远送走,希望您过着平静的生活。谁想到头来,姑娘躲过了苏家那一门阴鸷,却又涉入深宫,踏进这等油煎火烤之地……”   她怜爱地抚了抚福姐儿的指尖,看她养得极细白的肤质,轻声道:“不过贵人不用怕,以后贵人身边,有曼瑶了。当年太太将曼瑶从火坑里头救出来,曼瑶这条命是太太给的,姑娘是太太唯一的血脉,以后姑娘就是曼瑶的主……”   这几个问题福姐儿也是想过的。郑玉屏对此事如此清楚,当日又是她出言提醒徐贵人身上沾染了粉尘一事,若说这件事里头没有郑玉屏的手笔,她是不相信的。   而想要借由她的手来扳倒皇后的人,……苏皇后下台,最有可能的得益者有两位,一是长宁宫温淑妃,二是集芳阁夏贤妃,两人资历都比苏皇后来得深,一个是潜邸旧人,一个是太后族人,当年苏璇蓦然被点入宫,想来此二人心中早已不服……   而其他人也并非没有可疑。今晚徐贵人虽见红伤了胎气,到底是有惊无险,想来今后皇上对她的怜惜在意必会更多几分。而旁的无名妃嫔,也有可能是母族与苏家存有旧怨,因此想要铲除皇后一族。毕竟当年苏家得势之时,亦做过许多不可与人言的事,其中伤了谁的利益、动了谁的人,她一个小小稚女,又怎会清楚呢?   **   更鼓声自遥远的宫墙角下隐约地传入紫宸宫侧殿。   赵誉刚刚沐浴过,头发披散,发梢上还滴着水珠。身上刚换了件淡青色团龙直,手里捧了一本书,倚在和田玉嵌雕花围子金丝楠木榻上,面容平静无波,看不出什么表情。   黄德飞在旁小心地提醒一声:“万岁爷,天快亮了,您眠一眠?”   赵誉转头看了眼天色,才发觉已是丑末时分了。   赵誉撂下书,从榻上坐了起来。   “徐汉桥可有回话?”   黄德飞垂头道:“还不曾,悄声搜四个宫,不能惊动旁的人,行动多少要慢些,皇上不若先歇下,待徐统领回了话再……”   话音未落,听得外头响亮的通报声:“微臣徐汉桥前来回报!”   赵誉坐直身子,道:“叫他进来。”   片刻,徐汉桥卸了宝剑除去头盔走了进来,单膝跪地禀道:“启奏皇上,微臣带人将长宁宫、妍宝宫、集芳阁分别搜查过,提审集芳阁小厨房所有人等,未有发现。四个宫中皆未发现可疑之物。如今集芳阁小厨房的人和徐贵人身边的人都关押起来了,请皇上示下,是否要用刑审问?”   赵誉手指轻轻敲击身下的榻沿,似笑非笑地道:“徐汉桥,若是你毒害旁人,会否将证物藏在自己住所?”   徐汉桥怔了下,脸色涨得通红:“皇上的意思是?”   赵誉道:“只有傻子才会将能致自己于死地的东西留在身边。朕叫你搜查,不过是做个雷霆震怒的样子,小厨房的主管太监是太后亲自点的,你敢用刑逼供,就是在打太后的脸。”   徐汉桥汗如雨下,拱手请示道:“那依皇上,此事未有定论,抓不到犯事主谋,如何善了?”   黄德飞在旁摇了摇头,偷觑一眼赵誉脸色,见赵誉嘴角微弯,勾着抹不大真诚的笑,眼底一派冰冷,想是对这个刚提起来的侍卫统领不甚满意。   赵誉似乎察觉到黄德飞的目光,抬眼掠了他一记,“黄德飞,你说给徐统领听听。”   黄德飞心虚地行了一礼,清了清嗓子,道:“今日事乃是宫婢红锦一人之词,蓄意诬赖,逃避罪责,扰得后宫不宁,太后震怒。依律送入慎行司,从重处罚,以儆效尤……”   说罢,抬眼看了看赵誉的面色。   赵誉垂着眼,已经从新摸起了适才看的书。   徐汉桥不大清楚万岁爷这是什么意思,是满意黄公公的答话呢?还是不满意?他到底该怎么做?   见黄德飞朝他打手势挤眼睛,忙依从地叩头告退,走到廊下,转头对送他出来的黄德飞作揖道:“还请公公明示,卑职该当如何?”   黄德飞叹了口气:“适才不是跟你说了?此事是谁起的头,就由谁来结束。”   徐汉桥抹了把额上的汗,压低声音道:“可是这件事明显是红锦背后有人指使,若放过这个人,后宫如何真正得到安宁?皇上他……”   黄德飞对她比了个嘘声手势,把他拉到一边:“你悄声些!”   徐汉桥憨憨地点了点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黄德飞道:“后宫里头咋可能真正安宁?那么多个人,眼睛盯着同一个地儿……”   他叹了声,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深,只道:“你只需记着,天大的事也得往小里化。今儿这事只能封死在红锦一人身上,旁的干系自有皇上自己的法子,你就做好你的事儿,旁的不该你管,你也管不了!你是皇上心腹,这张嘴巴要严,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个字儿都别往外漏。御前当差,可和你在靶场子受训不一样,不是拼了命的较真儿就行,你可记住了徐统领!”   徐汉桥面色有些复杂,消化了一会儿才露出感激神色,朝黄德飞一揖到地,道:“多谢公公指点。”   从侍从手里拿回宝剑放回腰间,戴回头盔大踏步去了。   黄德飞摇了摇头,叹息着回到殿内。   赵誉手里捧着书,眼睛却并未盯在上面。黄德飞进了杯茶,瞧瞧天色道:“皇上,差不多要上朝了。”   赵誉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黄德飞道:“皇上,您还挂着徐贵人?”   赵誉叹了口气:“人在太后眼皮底下,尚出了这等事,难道我赵誉,注定此生无子?”   黄德飞惊慌失措,忙跪伏于地上:“皇上,万万不可说这种丧气的话啊!皇上天佑之人,万民共主,福泽深厚……”   “行了!”赵誉打断他,嗤笑一声,喝骂:“就你会阿谀奉承!”   黄德飞嘻嘻一笑,站起身来。赵誉瞧了眼天色,揉了揉眉心:“都吩咐好了?”   黄德飞点头:“回皇上,都嘱咐过了。”   赵誉点点头。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会怨天尤人多愁善感的男人,这一生遇到过无数次凶险危机,都靠着冷静的头脑和超于常人的意志力度了过去。也只在信任的人跟前随口抱怨句,果然就引起了恐慌。赵誉心底有些失落,面色未变,从榻上站起身来:“时辰不早,替朕更衣,上朝。”   黄德飞答应一声,手脚麻利地招了两个小太监过来,捧了簇新的龙袍和冠戴服侍赵誉。   紫宸宫外,有个小宫女焦急地跑了进来。圣驾居所,不容失仪,小宫女却顾不上了,头上都是急出来的汗,焦急地推撞着拦住她的守门侍卫:“叫我进去,叫我进去!皇后娘娘不好了,皇上,皇上!求求您快去瞧瞧吧!”   **   天色已亮了起来,宫里头扫洒的宫人已将宫道清扫得干干净净,连被风吹落的花瓣儿都未留一片。福姐儿早早就带了曼瑶出宫,沿着狭长的宫道往郑玉屏的妍宝宫走去。   有些事情,想来今日就能知道答案了。   福姐儿有些心焦,不知郑玉屏会如何解释呢?   ^_^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是服了这个网,每次都卡,害我总要晚两分钟,气死。   亲亲们,午安~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懒言、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噢烨烨耶 10瓶;kkkk、白衣、26893126、榆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晨光6   福姐儿被请入妍宝宫西配殿临窗炕下坐着。   手里捧着的玉杯里头, 漂浮着几朵花瓣样的茶叶片儿, 翠绿翠绿的颜色,鲜亮好看。   郑玉屏陪在旁笑着道:“这是岭南异族的茶,叫‘瓜瓞瓣儿’, 模样好看, 喝起来也清爽, 不过后劲儿有点苦……”   福姐儿嘴唇在杯沿浅浅地抿了口, 拾起帕子沾了沾嘴角, 漫不经心道:“前些日子在皇后娘娘宫里听娘娘们闲话儿, 好像齐国公府小侯爷前儿去了趟岭南?”   像是闲话家常,却挑起清亮的眼睛瞟了眼郑玉屏。   郑玉屏微怔了下,旋即露出个松了一口气般的笑容, “贵人真是聪慧。不错, 这茶是温淑妃赏的。”   福姐儿了然地收回目光,拢了拢堆叠的袖口,“郑常在与我同时入宫,倒比我先在宫里熟络起来。想必是我平素走动太少了。”   郑玉屏抿唇含笑,没有答话。   福姐儿转头打量了一番所在的殿宇,菱花窗上镶嵌着彩色的琉璃,阳光透进来, 折射出绚烂的柔光。内里墙上嵌着八宝阁,上头却未摆放什么古董物件儿,而是密密麻麻堆了许多书,有些颜色泛黄发旧还有破损, 瞧似都是有些年头的卷册。   福姐儿不免叹了口气:“我最是敬佩读书好的人。”转头看向郑玉屏,“读书人心思灵,讲道理,遇事总能引经据典,把前人的智慧用到眼前的事上来。昨晚的事,不知常在可有什么心得,又不知可否与我这个愚昧蠢笨的人说说?”   她一双晶亮的眸子在光下越发衬得熠熠生辉,头上招摇的赤金步摇挂坠三寸来长的水晶细珠流苏,随着说话时微小的动作轻轻摇摆着。一张粉面似雪莲芍药,清纯白静喜人。小小樱唇涂了淡红的唇脂,唇齿启合,莫名带了几分诱人的妩媚。   郑玉屏垂下眼,自嘲地笑了。   “贵人说笑了。贱妾不过附庸风雅,邯郸学步罢了。昨晚的事,贵人既直言问到贱妾头上,贱妾只好如实作答。不过在贱妾坦白之前,能否问贵人一事?”   福姐儿挑起眼帘,淡漠地问:“何事?”   郑玉屏手指攥紧了手里的帕子,似乎用了十足的勇气才终于开口。   “贵人可想过,若昨夜真在贵人房里搜出了物证,皇上会怎么做?”   福姐儿愕然蹙眉,眸光转了转方道:“会如何?搜出罪证,便可认定了凶手,小惩大诫,必是有的。”   这个问题她也曾考虑过,赵誉甚至根本不放心旁人来搜,非要亲自在她宫中坐镇,守住她的人,以免她趁机销毁“罪证”。   谋害皇嗣是大罪,不管是否造成重大的后果,光是这份歹毒之心,赵誉就不可能容忍。   她昨夜惶惶不安,苏皇后又被遣走,直觉那物件必被栽在自己宫里,定然死罪难逃。   对面的郑玉屏苦涩一笑,朝她摇了摇头。   “贵人不了解皇上。”   她叹了口气,眸中荡起隐隐的失意来。   “贵人未能明白皇上的苦心。”   福姐儿愕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知道皇上是如何想的?”   她也不过是才进宫的人罢了,难不成还比宫里的老人儿更了解赵誉?   郑玉屏苦笑道:“贱妾略略能猜出一点儿皇上的想法。”   “贵人初初入宫,皇上第一个临幸的就是贵人。”   郑玉屏攥了攥帕子,续道,“前番两位苏府送进来的姑娘,皆是在宫中直接受了封赏,继而安排在后宫成了皇上的人。皇上待贵人却不一样,先将贵人送回苏府,待选秀后光明正大地选进宫中陪侍,住所没有安排在皇后坤和宫的配殿,大抵是……”   她酸涩不已地看了眼福姐儿,咬唇道:“因为皇上想和贵人独处……”   福姐儿不料她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毕竟是年幼,脸皮薄,耳尖跟着泛了浅淡的粉色,板着脸道:“我只问你昨夜之事,你不必猜测其他……”   郑玉屏笑道:“皇上待贵人不同,昨晚搜宫之时亦有体现。夏贤妃处交由太后主理是无可厚非,贱妾的妍宝宫和温淑妃的长宁宫却是交由侍卫统领徐汉桥处置。皇上单只去了贵人的祥福宫……”   福姐儿打断她道:“昨夜红锦的证词中,事事都推在了我身上,皇上当我是重点嫌犯,固然要加倍紧盯。”   郑玉屏笑着垂了垂眼睛:“贵人心中大约亦有所感吧?贵人耳朵都红了……”   福姐儿捏住拳头,有些不满她的言行。郑玉屏忙止了笑,道声“得罪”,方续道:“皇上大抵早猜到贵人是冤枉的,这才亲自跟了过去。若物证当真就在贵人宫里被搜出来,皇上必会当着贵人面前毁之……”   福姐儿下意识地驳道:“这不可能!”   赵誉与她相处过的几回,她一幕幕都记得清清楚楚。他时而温和,时而含笑逗弄于她,待她尚算过得去。可若说他会为她掩饰罪行,不顾皇嗣安危一味回护她,她是不信的,赵誉怎可能是那种容易被美色所惑,不论是非黑白之人?若他是……只怕在她第一回 前往紫宸宫,他便会……   至今她还是清白之身,赵誉对她戒备非常,不肯碰她……   郑玉屏也不反驳,只自顾往下说:“皇上偏宠贵人,一则是贵人自己的能耐……能得君上欢心,二则贵人身后还站着皇后,皇上不想皇后的地位被任何事动摇,也不想苏家如今的风头被任何世家盖过。”   福姐儿眸色浓重起来,隐隐觉得,郑玉屏就要替她解开疑惑了。   郑玉屏呷了口清茶,慢条斯理地抚平了裙子上的褶皱,道:“皇上尚在潜邸之时,得苏冷秦林四家襄左,最终问鼎龙座,秦家在永和三年涉卖国重罪,阖族问斩,如今林家势头最劲,于南疆有守护之功。苏家与林家乃是近族,两姓多有交叠,是密不可分的关系。镇远侯府尚主后,前途已然停步。皇上在位十五年,前朝旧势逐渐肃清,新的世家崛起,隐有取代旧年四族之势……”   她不紧不慢的说着,福姐儿没有打断,认真的听她分析目前的朝堂形式。从来没有人与她提及过这些话,她也从来不懂政治的复杂。当年秦家是如何没落已成了众说纷纭的猜测,没人知道内里到底经过了什么。她不过是被苏家送来固宠的美人儿,说好听点,是皇后的助力。说难听点,不过就是代人生子,供赵誉寻欢的玩意儿。分明根本不曾信任她,当她是一家人,却在看过她这张过分明艳的脸蛋后,愿意冒险地将她送入宫里。对这样的人,苏家怎可能教导去看清形势?   她最好什么都不懂,最好大字都不识,最好未曾见过世面,愿意为了苏家画下的大饼许下的承诺而毫无保留的用这张脸,这个身子,去取悦赵誉。   郑玉屏缓声道:“偏宠贵人,就是偏宠皇后。一则,需念着林家的战功和苏家旧年的恩情。二则,需稳定后宫,不将现有的格局打破,因此非保下贵人和皇后娘娘不可。三则,贵人容貌昳丽,是宫中最拔尖的人,早已成了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保下贵人,做出偏宠之势,才能真正护住徐贵人腹中那个孩子。”   福姐儿瞳仁陡然放大了几许,白净柔嫩的面色微微变化。   赵誉为了不叫旁人在意徐贵人,所以有意偏宠于她,叫她做了那招人的靶心,以保徐贵人顺利生产……   福姐儿身子僵直,想对郑玉屏笑笑,嘴角咧了咧,却根本笑不出。   郑玉屏将茶杯朝她身前推了下,凝视她双眸,浅淡地笑道:“现在,贱妾可以回答贵人的问话了。”   “贱妾之所以知道贵人床下有物证,是因为,贱妾参与在此次诬陷贵人的行动中。当日贱妾提醒徐贵人裙上有粉尘,是受人指使,不得不从。”   她神色坦坦荡荡,没半点做下阴鸷事该有的愧疚不安。福姐儿回过神来,蹙眉回望着她:“那你为何又要救我?提醒我宫人将东西拿开?”   郑玉屏抬手,越过桌子,轻轻抚了抚福姐儿头上的步摇,答非所问地道:“贵人头上的步摇真好看,是皇上赏的吧?”   她也不理会福姐儿是否回答,垂下眸子黯然地道:“贱妾也想皇上能够多瞧贱妾一眼,允贱妾戴上只有高阶妃嫔才能佩戴的凤翅步摇……”   福姐儿略一思索,明白过来她话中含义:“你仍想投靠娘娘?”   郑玉屏长长叹了口气。“谁叫如今娘娘是皇上最需要的人?说句不敬的话,若是娘娘……届时各宫争斗,朝中亦会大乱……目前战事未停,皇上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福姐儿咬了咬牙:“你当着我面前说这种话,不怕我向娘娘告你?”   郑玉屏闻言笑了笑:“贵人不会的。贵人被迫进宫,被迫与心上人分离,贵人难不成真能和娘娘一条心么?”   福姐儿变色道:“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话音刚落,就听外头一阵急乱的喧哗。   彩衣快步冲了进来,面上泪痕涟涟:“贵人,不好了!娘娘……娘娘没气儿了……”   福姐儿悚然一惊,站起身来,身侧有人比她更急切,郑玉屏几步冲到门前,见福姐儿还愣怔着,急道:“快!快去坤和宫!”   福姐儿和郑玉屏联袂从妍宝宫出来,来不及等肩舆,小跑着就朝坤和宫去。   坤和宫里里外外站着许多太医。大殿隔着一张巨幅富贵牡丹织锦屏风,赵誉负手立在外面,听见通传,回过头来。   福姐儿瞧见他的模样,不由吃了一惊。他穿着上朝的明黄九龙袍服,头上束着金冠,双目赤红似乎一夜未睡,转过头来的时候,眸中冰冷狠厉之色不曾退去,瞧来凌厉得骇人。   瞧清楚了来人,他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福姐儿和郑玉屏施了礼,立在他三步之外朝屏风里头张望。屋里忙乱成一团,一时找不到人问情况,福姐儿手心微潮,紧张得心跳如鼓。旁边的郑玉屏并不比她好过,手里攥了只绣花手帕,已经握得微湿,时而偷觑赵誉的神色,时而关切地看着屋内。   一旁沉默的赵誉开了口:“你进去吧。”   福姐儿直觉就猜到这话是对自己说的,转过脸来朝他感激地颔首,提着裙子忙冲了进去。   苏皇后面上没一丝血色,嘴唇干裂发白,岳凌和董冰跪在床前低声啜泣着。张嬷嬷眼睛泛红,接过医女手里的药用汤匙喂往苏皇后口中。   可是苏皇后已经无法张口吞咽,药汁顺着她的嘴角流到了枕上,衣襟上也落了淋漓的水印子。   福姐儿上前,越过岳凌和董冰坐在床沿上将皇后扶起,苏皇后身子轻极了,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   她在乡间见过濒死之人,顾淮生的娘去世的时候,她就在顾家窗外。妇人气息极长极重极艰难,许久才能吸一口空气,长长地吐出来。老人家都说,这是在清空体内的浊气,每个人都要空荡荡干干净净的去往黄泉。   岳凌见福姐儿肆意扶起皇后,眉头一蹙想要起身阻止,董冰一把扯住她,朝她摇了摇头。   福姐儿道:“张嬷嬷,你把药给我吧。”   张嬷嬷迟疑一瞬,挣扎地将药碗递了过去。   董冰小声道:“娘娘后半夜咳起来,呼吸不畅,还用的原来的冰玉枇杷丸,研成粉用水和了,娘娘用了半碗,咳嗽的无法再进。忙请了太医,就在太医来的路上,娘娘忽然面色紫涨,呼吸不过来了……太医说是痰气上涌,卡住了气道,用按摩手法前后加以按压,便能好转,适才医女试过按压顺气,娘娘脸色已正常了,只是娘娘心疼病一块儿发起来了,需得用那护心汤才行,可药一点儿都喂不进……”   碗里腥浓的气味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蹙眉。苏皇后身份高贵,无法用乡下的土法子强行灌药进去,太医们也要掂量轻重,万一用药还是救不回,却冒犯了皇后凤体……皇上虽说要他们提着脑袋给皇后救治,可生老病死乃是常事,苏皇后又是注定活不长的,皇上不见得真会要了他们的命……   福姐儿抿了抿嘴唇,道:“药还有多的么?多备几碗来。!”   张嬷嬷神色有些迟疑,太医和医女们都没法子,福姐儿小小一个懵懂少女能懂什么?   福姐儿知她不信自己,端着药碗一仰头,将药喝了进去。   张嬷嬷大吃一惊,岳凌忍不住跳了起来,指着她喝道:“你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早点发,明天男女主要亲亲啦~~哦欧耶,激动。再说下,我一般是中午十二点更新,有事会请假,抽风的时候会提前发,网络有时候延迟,亲亲们一般12点10分左右来看准有啦!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泥猪 5瓶;喵了个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晨光7   喝斥声传到屏风外头, 赵誉一甩袖子, 大步跨了进来。   见少女杏腮微鼓,一把推开了碍事的岳凌,捧住苏皇后的脸, 将药向苏皇后度了过去。   岳凌被她一把推倒在地上, 惊讶少女手劲儿如此之大, 仰头看见少女的动作, 登时睁大了眼睛。   福姐儿别过脸, 嘴唇上还染了几滴药汁, 捧着手里的碗又饮了一口……   赵誉眸色涌起淡淡的复杂神色。   少女的表情极为认真,适才小小的发了脾气,脸蛋儿红彤彤的, 明眸瞪向岳凌, 一点都不慑人,倒有几分娇嗔意味。   侧旁的郑玉屏捂住嘴巴,抵住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苏贵人当真是敢冒险,苏皇后病了多年,寻常人连靠近她都不敢,生怕过了病气,这位苏贵人却……   转眼, 一碗药已经用完,福姐儿抹了把嘴唇,将空碗递了出去:“再来!”   张嬷嬷忙应了一声,转头催促医女取新的药过来。   屋里又恢复了紧张感, 人人目光都盯在福姐儿的动作上面,一瞬不瞬的瞧她喂药。   第二碗药才喂了一半,身体瘫软的苏皇后猛地咳了出来。   张嬷嬷瞬间泪落如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头道:“娘娘啊!”   苏皇后咳了一声后再无动静。赵誉目光示意太医们进来,顾太医当先跪在床下,用细纱帕子垫在皇后手腕上,然后细细地诊起脉来。   屋中静得落针可闻。   众人屏息以待,等顾太医说明皇后的病情。   赵誉负着的手微微发紧,攥了袖子,又松开。片刻又攥了起来。   侧旁郑玉屏悄声凑近了几许,低声地道:“皇上不必忧心,娘娘吉人天相,必能度此难关。”   赵誉侧眸看了她一眼,轻轻朝她点了下头算作回答。郑玉屏素来冷静的面上陡然浮起一抹红晕,垂下头心跳如鼓地望着自己的脚尖儿,再抬眼偷觑赵誉,却见他视线凝在某个地方。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郑玉屏脸色有些发白。床帐之侧的角落里,福姐儿无声立在那儿,她侧对着外头,凝眸紧张地盯着苏皇后的脸。睫毛纤长,琼鼻挺翘,小小的樱唇微启,玉洁的牙齿咬着下唇。   她应是有些狼狈的,额头上面全是适才奔跑又着急时流出的汗,却是水亮亮的衬得雪肤莹白发光。头上步摇松散了,垂下几缕发丝,轻轻落在颈后。身上染了药汁的污渍,也顾不上擦拭,胸脯起伏着,两手紧紧绞在一起,似乎有些紧张。   赵誉的目光在她身上打转,打量一番,又一番。   这关节,没人比她更急了吧?   没入深宫,苏皇后是她唯一的倚仗。今日有苏皇后坐镇,她尚被冤枉诬陷,将来若没了这座靠山,被人吞下怕是连残骨都不剩一点儿。   那边顾太医激动地站了起来,扑了扑袖子又朝赵誉拜了下去:“皇上,娘娘挺过来了!”   赵誉眸色一松,长长舒了口气。望着屋中一双双喜极而泣的眼睛,大手一挥,道:“赏!”   众人齐齐跪地谢恩。   赵誉交代了张嬷嬷和顾太医几句,然后走近床帐,俯下身来握住了苏皇后的手。   “梓童,朕知你怪朕昨夜不许你插手审问。事关你娘家族女,你在其中,朕不想你为难。朕的心意你要明白,莫要平白拿自己身体与朕置气。”   “你好生歇着,晚些时候朕再来看你。”   赵誉说完就站直了身子,转头朝外走去。   屋里众人齐刷刷蹲身道“恭送皇上”,郑玉屏下意识就想随他一道离开,步子顿了下,一时没鼓得起勇气。却见赵誉行至殿门前,忽然回过头来。   低沉的声音带了抹极分明的柔意:“婉柔,你随朕来。”   郑玉屏的面容蓦地僵住了。   同样惊愕的还有岳凌,她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看着福姐儿垂头朝赵誉走过去。   岳凌心情复杂极了。   分明这个女孩儿适才用尽气力救了皇后娘娘。   苏家已经入宫过两个女子,都乖顺忠心的辅佐着娘娘。这第三个被送进来的人,不知为何,总让她觉得有些不安心。   皇上适才亲热地当众喊她的小名,这是不是可以认为,皇上心里开始有了她的影子。   不单单只是个冰冷的“苏嫔“或者“苏贵人“这样的称号,而是从心底里记住了这个名字,和这个人。   **   福姐儿小步随在赵誉身后,沉默地走出坤和宫。   福姐儿钗松鬓乱,不自觉的伸手抚了抚浓厚的鬓发。   艳阳正烈,碧瓦流光,赵誉转过脸来,看见少女歪着头正在与头上的步摇较劲。   阳光落在她面上,将她莹白的面容笼上一层柔光,艳阳下看她,仍是秀美如斯,妩艳如斯。   赵誉心念一动,转过身来,抬手替她正了正那只镂金步摇,手指顺势落下,捏了下她的脸颊,“朕送你回宫。”   福姐儿抿了抿嘴唇,眼眸在烈日下微微眯起,迎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忆起适才在妍宝宫中,郑玉屏说得那番话。   心里异样的情愫像一把小锤子,一下下地敲击着她的心。又疼又痒又难捱,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赵誉见她怔怔地瞧着自己,垂下头靠近她,平视她的眼睛,声音柔和地道:“怎么了?有话与朕说?”   福姐儿抿了抿嘴唇,赵誉的目光被她抿唇的动作吸引,见她嘴角还沾着一点药汁,笑着伸手替她轻轻擦了去。   福姐儿垂下眼睛。赵誉这样的态度让她觉得愈发难受。   长吸了一口气,才缓缓道:“皇上,如、如果昨晚,您在我……妾、妾的宫里搜出了证物,您会如何处置?会把妾丢入大牢,交给那些侍卫审问,还是……”   赵誉忽然扯开唇角,笑了出来。   宽大的手掌穿过她耳畔,勾住她颈子迫使她仰起头。   福姐儿双眼被他头上金冠折射出来的刺目光线耀得泪水忍不住漫了上来。   赵誉另一只手抚上她的嘴唇,轻轻的揉着,声音听来低沉中带了些许压抑,凑近她耳畔道:“朕会亲自审问你。”   “然后……”   灼灼的呼吸擦在肌肤上,好像星火燎燃了荒原。   热气闷得她喘不过气,说不出话,也动不得。唯有水波粼粼的眸子颤动着,似乎随时就要哭出来。   听赵誉哑着嗓子,嘴唇暧昧地擦过她的耳珠,低醇的男音就那么毫无遮拦地钻进耳里。   “然后替你把罪证毁了,告诉他们,凶手不是你……”   刺刺痒痒的触感在颈侧耳后,福姐儿僵直了身子,动也不敢动一下。   好在他很快重新与她拉开距离,手掌沿着她的脸颊一路落下,经过她的手臂,最终握住了她的手。   小巧纤细的指头被他一根根包覆进宽大的手掌。   福姐儿终于恢复了呼吸,脸上滚烫的红了一片,下意识看向侧旁随侍的人。   上回赵誉也曾这般牵着她的手经过了长长的宫道。那时由于害怕还未深想些什么。此番晴天白日,她被他牵着一路朝前,温厚的掌心紧紧扯着她的纤指。福姐儿眼睛盯着那对相握的手,陡然忆及适才郑玉屏说的另一番话。   你得好好的,保住你,才能保住徐贵人腹中的孩子安稳落地……   福姐儿雾气蒙蒙的眼眸陡然结开了一层不可消融的寒霜。   她算得什么,苏皇后和苏家用来媚君的工具。于赵誉来说,又是个天然得利的挡箭牌……   她真傻,竟一时被他哄得心里纷乱不已,心底升起的那些个小小的,不可对人言的小念头,小寄望,如今看来,是何其的可笑不堪。   福姐儿面容平静下来,安静顺从地任他牵着自己的手,一路穿过宫道,穿过月门,来到自己的宫前。   巍峨的宫门上是龙飞凤舞的金漆牌匾,祥福宫,祥福宫,便如她的乳名一般,是寄予了无数美好愿望的名字。   可真正希望她祥瑞福运的却有几人?盼她康健活着,只是为了更好的利用她罢了……   身后的宫道上,郑玉屏扶着侍婢雪晴的手怔怔立在祥福宫门外。   郑玉屏眸中染了愁绪,雪晴看得分明,忍不住想劝上一句。   “常在,毕竟是瞧在苏皇后面上……”   郑玉屏嘴角绽出一抹淡淡的苦涩来,“施恩利用为真,格外怜惜也是真……”   雪晴吃了一惊,疑惑道:“她凭什么?乡野出身,听说连书都未曾读过?”   郑玉屏垂眸抚了下袖子,怅然地叹了口气。   “她需要凭什么吗?皇上再英明睿智,也是个男人。那幅我见犹怜的模样,若是你,能不心动么?”   **   祥福宫内,轩窗半敞着,听得外头潺潺的雨声不绝。沐浴后的福姐儿换了身茜色衣裙,细腰用宽幅翠绿锦带束住,更衬得体态婀娜。   发梢上还滴着水珠,从彩衣手上接过巾帕擦拭着,待水汽干得差不多了,用一根细细的钗子挽住,想了想,吩咐曼瑶从屉子里取出一对攒金嵌珠镯子,分别戴在两只腕上。彩衣朝她打个眼色,示意皇上候在稍间,福姐儿点点头,缓缓移步过去。   却见赵誉靠在黄花梨木榻上,头枕猩红毡靠枕,闭目倚在那儿。似是睡着了。   福姐儿挥退了众人,轻移漫步,踏上榻前的脚踏,坐在那榻沿上头,凝眸打量着赵誉的脸。   浓眉长睫,挺鼻如山,嘴唇略薄,线条坚毅,他生就一幅极好的面貌。处在男人最好的年岁,睿智冷静,成熟威严,是这天下的掌权人。人人皆要讨好他,取悦他……   福姐儿伸出手,欲要拿掉他胸前放着的书,细白的指头伸出去,堪堪落在书卷的封底上,就被赵誉顺势按住了手腕。   福姐下意识地一缩,手没能从他掌握中挣脱。   男人凤眸睁开,不再是锐利如电,深邃的眸光蒙了极淡极淡的困惑。   他用这样的神色凝望着她。   福姐儿刚染了唇脂的嘴唇轻启,有些不自在地道:“皇上……”   声音柔婉如莺啼。   赵誉眸色一黯,手上多用了几成气力。   福姐被他按着朝他倾去,慌乱地用两手抵着他的胸膛,睁开雾气蒙蒙的大眼睛,惊慌的又喊他:“皇上?”   赵誉没有回答。他一手搂住她不叫她离去,一手轻轻勾起她的下巴。   福姐儿紧张地咬住了下唇。   赵誉热气喷薄的呼吸凑了上来,盯着她嘴唇道:“别咬……”   福姐儿没听清他说什么,嘴唇不自觉地张开,想追问一句。   却听赵誉哑声道:“让朕来……”   他缓缓地吻了上来。   福姐儿脑中霎时轰鸣一片,空白得无法去思考。   下唇被他的牙齿不轻不重地咬了下……   帘外,彩衣正想送茶进来,曼瑶朝她打个眼色,摇了摇头。   彩衣隔帘望去,讶然张大了嘴巴。   苏贵人整个人都扑在皇上身上……唇齿交叠……密不可分……   这是?   彩衣面上闪过一抹了然,羞红了脸颊,飞快将曼瑶扯了一把,一块儿躲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亲啦,啦啦啦,觉觉还会远吗?   我在努力存稿,存稿,加更的话,过几天,存稿多点我就敢疯狂发啦。   爱你们!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春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晨光8   傍晚雨还未停, 淅淅沥沥的润泽着大地。   中午艳阳高照, 谁知午后突然一场暴雨来袭。   赵誉被这天气留在了祥福宫。黄德飞立在廊下,瞧了瞧天色,心里估摸着, 从膳时后到现在, 可有两个多时辰了吧?   里头殿门开启, 彩衣羞红了两颊, 端着一只托盘出来, 喊粗使的小太监再提热水进来。   黄德飞似笑非笑地抖了抖手上的拂尘。   苏贵人柔婉娇媚, 皇上身边多年未有新人,想来是一时沉醉,难免失控了些……   只是照此下去, 风声若传到太后那边去, 狐媚祸主刁蓄险心的罪名苏贵人是逃不掉的。届时皇上也要被喊去敲打一番,毕竟龙体不宜过度伤损,还得以大局为重。   黄德飞胡思乱想着,不免又觉得皇上不容易。   在位这么多年,顾念前朝,顾念后宫,殚精竭虑, 恤下温厚,皇上名声极好。只是这好名声后面,万般压抑苦楚旁人不见,也只有他这个身边近侍窥得一二罢了……   私心想着, 也希望皇上身边有个知心解语的人……   论如今后宫人众,可没一个是皇上为着自己喜好选的,考虑的更多的是各家的势力平衡,为着苏家并无能人,不至外戚专大,这才从四大家族中点选了底气最虚却运道极好的苏氏。   苏皇后倒也贤惠,前些年身体好的时候,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免了皇上不少麻烦。皇上后宫也简单,连今年选上的秀女也算上,不过那么几个人。原本后宫是极安宁的。自打后来皇后病重,朝中废后的折子一出,好像四面八方的人都突然涌了上来。觊觎着皇长子,觊觎着后族之位,觊觎着皇上的另眼相看。   皇上为宽慰苏皇后,也为做出看重苏家的态度,心中再如何不愿,如何觉得气愤、羞耻,也不得不接受苏家送进来的人。   “黄公公,喝杯茶。”一旁的女声打断了黄德飞的思绪,侧过头去,见曼瑶笑容可掬的端着茶递了过来。黄德飞笑了笑,谢过她,口里也着实渴了。   屋中,福姐儿软绵绵地倚靠在赵誉身上。   两人如今不是在那黄花梨木榻上头,赵誉后来将她抱到了内殿的帐子里。   昏昏沉沉枕在他臂弯上睡了片刻。昨夜谁都不曾安眠,赵誉一夜未曾阖眼,怀中揽着佳人,睡一时醒一时。   福姐儿罗衫半解,茜色对襟春衫不知何时解了去,只着一件极薄透的小衣。细纱裙子凌凌乱乱,修长的脖子上头一道明显的红印子,像被谁掐出来的一般。   还未睁眼,男人又缠了上来。   她长发披散,被抱坐在他身上,微微仰起头,浓密的黑发海藻一样铺在他腿上。   赵誉掌心流连在淡粉色绣茉莉花枝的小衣外,隔着轻薄衣料不轻不重地握着……,微眯海浪潮涌的黯色眸子,坐起身来抿住她的嘴唇。   福姐儿红着脸,强忍羞意承受着……   他拥着她浅眠,紧紧箍着她不许离去,醒过来便这般相拥亲吻,赵誉却独独没有真正让她成为女人……   福姐儿伸手撩了帘子,想瞧瞧外头的天色。赵誉顺势欺上来,埋头在她缎子般柔软发亮的发上,鼻端深嗅那淡淡的发香。   潺潺的雨声似乎永远不会停歇。   福姐儿有些泄气的想,赵誉不肯真正的临幸,是否担忧她真的有了龙嗣……他总不至于如此寡欲,如柳下惠般即便这样的亲近也未曾失控过。   若郑玉屏所言是真,赵誉不过是立起苏家这样一个屏障,免去各家相争的麻烦,心里却不是真的重视苏家,故而自不会让她真的怀上他的孩子。   福姐儿闷闷地伏在那看着窗外的雨,声音哑哑地道:“皇上今儿不理事了么?”   赵誉掌心在她背上轻揉,滑过凹下去的后腰,落在她紧束的衣带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叫她不自在地扭了下身子。   听他慵懒地声音传来。   “人不留朕,天留朕……”   指尖勾住翠绿衣带,指头在她腰侧点弹勾按逗着她玩……   福姐儿被他弄得麻痒难当,不由自主地扭了下身子,回过头来去扯他的手:“皇上……”   赵誉捧住她的小脸,嘴唇点在她嘴唇上面,亲一下,再亲一下……   福姐儿轻轻挣扎着,喘着气推他:“皇上,您好重……”   赵誉不轻不重地咬了下她,面色柔和声音带了几许宠溺:“真娇气!”   话音才落,就听外头传来一阵喧哗。   似是一群人阻拦哀求着。   听得黄德飞劝道:“殿下,万岁爷正忙着,可不是您来求见的时候,赶紧回去守着皇后娘娘,下这么大雨您这样奔过来,若是染了风寒可怎么好?”   光华黑沉着脸,身上被雨淋湿了一片,望着跪在前头阻着她的一排人,咬牙道:“你们都给本宫滚开!”   扬声高呼:“父皇!父皇!”   赵誉的面容霎时沉了下去。   他素来宠溺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嫡女,又怜惜她娇弱,依照前朝皇子的份例供着她,纵由她摘星星,射月亮,只要能哄她高兴,便一味由着她去。   却不料她竟骄纵到冲撞到他头上来。   明显察觉到福姐儿瑟缩了一下,赵誉抚了抚她的脸,松开她从帐中站起身来。   福姐儿担忧地唤他:“皇上?”   赵誉回头朝她点了点头:“你就在里面,不必出来。”   福姐儿抿唇应了。赵誉从旁拾起九龙朝服,阔步走了出去。   宫殿大门陡然被从内打开,廊前阶下的众人纷纷回过头,见是皇上走了出来,连忙施礼。   光华潦草地给赵誉请了安,也不等赵誉说话,起身就欲朝他身后的殿内冲。   赵誉伸臂将她拦住,风云涌动的眸子沉沉凝望着她。   “光华,你想干什么?”   光华公主跺了跺脚:“父皇!那贱人妄自施为,气得我母后病重,光华如何能饶她?”   赵誉眸色深沉不见底,面容丝毫未变,周身却陡然平添了几分威压。   光华有些恐惧地退后半步,就快脱口而出的恶言恶语强行憋了回去。   赵誉牵起唇角,淡声道:“你适才唤她什么?”   光华下意识地:“贱……”   肩头倏然落上一只手掌,宽大有力。赵誉稍嫌粗粝的指头轻轻捏了捏她的肩,微笑道:“你再想想,你该呼她什么?”   光华愕然地望住父亲。   隐约地,有种巨大的不安朝她涌了过来。   父皇此时的模样,好像只要她敢再骂那女人一句,他就狠得下心捏碎她的肩骨。这一认知吓坏了光华。她在父母亲面前,自来伶俐可人,惯会讨她父皇的欢心,今日实在因着母亲险些丧命而冲动了些,当着赵誉的面儿就说出了这种粗鄙之言。   她深知赵誉是极重规矩的人,自己当众口出污言,着实不合公主身份。   光华登时有些后怕。   赵誉收回手,淡淡地令道:“送公主回去。”   侍人上前,半拖半拽地带走了光华。许是被赵誉的神色震慑住了,光华没有挣扎。   黄德飞凑步上来,跟在赵誉后头低低地道:“皇上,今儿苏贵人侍寝,可要知会敬事房记档?”   “不必了。”赵誉极快地留下这话,朝前迈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眼眸瞭过身后的殿宇,又瞧了瞧跪了一地的侍人。   赵誉道:“好生服侍。”   虽未说服侍的是谁,可在场谁不明白?苏贵人今日承宠,皇上甚至为了她委屈自己的掌上明珠……   众人伏地应了,黄德飞擎了把伞过来,道:“御辇在外……”   赵誉在祥福宫流连了整个下午,福姐儿心情难以放松,又怕说错话,又怕做错事,又给他搂着亲得七荤八素……   福姐儿叫人备了水,浸泡在温热的水里回想今天的事。   若非她冒险试了试,苏皇后会不会真的一命呜呼?   可转头来,她的女儿光华却打上门来。   苏皇后身边的人不可能不将今日事说与光华知道,光华却在明知赵誉在她房里的时候强行要闯进来骂她……   是谁在一直不断地挑唆光华为难她?   她是苏皇后手中的棋,她诞下龙嗣,苏皇后就能养在自己名下……光华与她过不去,简直就是在打乱苏皇后的阵脚。   这个背后挑唆之人,与栽赃陷害她的人,会是同一个么?   ………………………………………………   夜里掌了灯,坤和宫内殿闷沉沉的,张嬷嬷端了药碗进来,轻声道:“娘娘,药来了。”   苏皇后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嘴唇动了动,喉咙嘶哑得说不出话来。   张嬷嬷似明白她的心意,伸手捂住她枯瘦的手,“娘娘,皇上刚才下了赏赐来,在隔间儿库房里堆得满满当当的,娘娘能醒过来,皇上高兴还来不及,这会儿准是被政务缠住了不得脱身,要不早就奔娘娘宫里来了。”   正说着,岳凌挑帘进来,一双哭肿了的眼睛看了眼虚弱的苏皇后,“适才秋霜打听来,皇上今儿下午没回紫宸宫,在苏贵人的祥福宫里耽了大半天光景。”   苏皇后眸子挣了下,眼底的微光慢慢的散去了,顺着眼角落下几滴清泪。   张嬷嬷心疼地替她擦着眼泪,朝岳凌打眼色示意她别再说,柔声哄着苏皇后道:“娘娘还不知咱们皇上么?那是为着十姑娘是咱们皇后的侄女儿,只要皇后想皇上做的事儿,皇上哪件儿皱了眉头?如今娘娘可有盼头了,若是一击即中,这便有了龙种,可不正遂了娘娘的心愿?那十姑娘也不枉进了回宫,给娘娘出了回力呢。”   苏皇后明白她的意思是杀母留子。福姐儿的出身到底是个隐患,与其将来被人揭出来递给人剿灭苏氏一门的把柄,还不如待利用完后,自己绝了这后患。   苏皇后当时也是求胜心太急切了些,见福姐儿面容姣好,是赵誉喜欢的类型,就迫不及待催促苏家将人送了进来。   如今赵誉这样沉溺,只怕将来她的去留已不是苏皇后自己能决定得了的了。   张嬷嬷替她抹了泪,握着她手道:“娘娘,您不用忧心。十姑娘柔婉顺从,不敢忤逆娘娘的。若真有不受控的一天,娘娘手里还握着她的把柄。”   苏皇后眨了眨眼睛,好像没有听懂这话的含义。   张嬷嬷取了药碗在她唇边,笑道:“娘娘忘了?咱们打听到清溪县的那个秀才?”   苏皇后眸光亮了起来。   张嬷嬷笑道:“他今年点中了进士,如今在礼部任七品笔贴士,娘娘要是真不放心,回头传大夫人进来,叫她递话给伯爷,多多提携一下那后生……”   后面的话张嬷嬷没有说完,苏皇后叹了口气,启唇将喂过来的汤药饮了。   作者有话要说:  渣皇守身如玉。   福姐儿疑神疑鬼:是我不够好吗?褂子都褪了就这样?   渣皇:麻蛋谁懂朕的苦。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 1个; 第34章 晨光9   赵誉直接去了御书房。   下午小憩片刻, 精神已经好了许多, 坐在案后认真看着才呈上来的奏折。   黄德飞跟在奉茶的小宫人身后走了进来,搓着手似乎十分为难不知该怎么张口和赵誉回禀外面的事。   赵誉凝眉横他一眼,多年主仆,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赵誉放下手里的折子, 拾起茶杯啜了一口, 蹙眉道:“谁在外头?”   黄德飞松了口气, 躬身禀道:“是淑妃娘娘, 冒雨过来了, 听说皇上在忙,不敢扰了皇上正事,已在廊下候了有一刻钟。奴才瞧她穿得单薄, 走过来的时候衣裳给雨淋湿了一块儿, 这会子冻得嘴唇青紫,奴才恐怕娘娘着了风寒,只得进来回禀。”   赵誉眸色飞快闪过一抹不耐,放下茶杯淡声道:“叫她进来。”   片刻后,温淑妃身后跟着个手捧托盘的侍人走了进来,福下身子给赵誉行了礼,袖子上头淋了水点子, 衣料紧贴在小臂上头,瞧似有些狼狈。   温淑妃笑着从侍人手里接过托盘,挥手叫侍人去了,自己含笑朝赵誉的龙案走去, 娇声道:“皇上,上回您在妾那儿不是赞过妾的香好?这回兄长回来,又给妾带了几斤香料回来,妾想着这几日皇上被杂事扰得心烦,这香有宁神之效,妾给皇上先点上一块可好?”   直接行至案前,取了上头冒着淡淡青烟的瑞兽鎏金小香炉下来,用盖子灭了那里头燃得正好的龙涎香,从自己端过来的托盘里打开螺钿八角盒子小心翼翼地用夹子取了块香出来,用手拢着火引子,与香块一道放进香炉里头。   霎时便有怡人的香气在屋中漫开来,烟色极淡,温淑妃笑着将手伸到赵誉面前,“皇上,妾指尖儿都染了这香味呢……”   涂了大红蔻丹的指头朝他靠近,就在快要触及他面孔之时,赵誉抓住了她的手。   温淑妃媚眼如丝,就势跪伏在他膝头,仰起脸眸子溢满了掩不住的柔情,“皇上,您多久没来看人家了?”   赵誉松开她的手,垂头斜睨着她,“淑妃,朕在理事,你看不见么?”   温淑妃闻言,霎时双目泛红,泪水在眼底打个转,咬着牙道:“妾知道,自己不如新人稚嫩貌美。皇上在那温柔乡里沉醉了一下午,乍然见到妾这般人老珠黄的模样,心里肯定嫌烦。”   赵誉丢开桌上的卷轴,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响。眸中蓄满了快到顶点的厌恶,沉声道:“窥探朕的行踪?淑妃,你越发大胆了!”   温淑妃两手攥成了拳,退后一点在他脚下跪着,垂泪道:“新人才犯了事,谋害皇嗣这样的大罪皇上也能轻轻放过,新人可比妾胆大多了!皇上不念妾的脸面,说要把徐贵人迁出就迁出,妾如今协理六宫,可谁将妾放在眼里?夏贤妃照顾徐贵人如此疏忽,太后执意偏袒。苏皇后一心用美人儿魅惑圣心,这一桩桩件件的,皇上当真瞧不见想不通么?”   赵誉勃然大怒:“淑妃,如今你倒连太后和皇后也敢编排了?你可还记得尊卑有别?可还记得礼仪规矩!”   温淑妃抹了把眼泪,抿了抿嘴唇,把一腔委屈咽下,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攀上赵誉的膝头。   “皇上,到底从什么时候,您再也不喜欢妾了?妾的哥哥是您最信任的人,妾的整个家族都愿为皇上奉献,皇上想想当年我们在一起的好时光,妾也是年轻貌美过的。苏家什么心思,皇上您不可能不知道啊……”   赵誉揉揉眉心,从御座上站了起来,踱下阶梯,立在大殿中央,回头淡淡瞥了眼温淑妃。   “你不必从旧年的事来做要挟。你有什么事,直言吧。”   温淑妃眼里闪过一抹受伤。不过这样无情冷酷的赵誉她早就见识过很多次了。   温淑妃用袖角擦去了脸上的泪,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皇上,夏贤妃待心凝疏忽,她自己尚有公主要照顾……妾想,依旧把心凝接回妾的宫里头,皇上……”   抬眼期冀地看着赵誉,咬着嘴唇道,“您就可怜妾跟了您十余年,至今无子傍身,依了妾吧……”   赵誉讽刺地笑了下,转过头来有些怜悯地看向温淑妃。   “所以你大费周章拉拢郑氏威胁徐氏,做了好一出大戏给人瞧,就是为了把徐贵人接回宫里?”   温淑妃瑟缩了下,眼神闪躲别过头去:“妾不懂皇上说什么……”   赵誉不再看她,负手行至殿门前,放眼去看外头连绵不绝的雨,宫城宏伟,从他站立的地方,可望见广袤宫城层层琼檐飞翼。   赵誉声音里带了几许怅然。   “你有宠妃之名,有执掌六宫的权力,朕能给你的都给你了。淑妃,你若还有尊严,不要再强求旁的,除了这两样,朕不会再许你任何东西,朕,已对你仁至义尽。”   刺骨的话钻入耳底,刺痛心扉。温淑妃仰头笑着,眼泪纷纷地洒了下来。   “皇上,妾真怀念当初我们还在宜王府里的日子。王妃嫁进来不到一年就去了,妾是您身边唯一的女人……您有一回饮醉了酒,坐在角落里头低低地倾诉,说此生不求旁的,只想身边有个能懂您的人……妾努力的想成为这个人……妾什么都愿意为皇上做……可皇上,却再也不愿看妾一眼了……”   她说得凄凉极了。声音听来悲不忍闻。   赵誉冷硬的面庞并无一丝动容,光色浓重的眸子轻轻瞥她一眼:“淑妃,不要再消耗朕的耐心。”   语调温柔,可背后透着的威胁,她懂。   人人皆道她温莹多年盛宠不衰,他也乐于偶然去她的长宁宫里做个样子。有些难以对人言的苦楚只有她知,细数一数,他似乎已有七八年未沾过她的身了。人人疑她恩宠不绝却无子嗣,哪里是她不能生,是他不愿靠近,她一个人要如何生?   温淑妃抹掉眼泪,抿住嘴唇失落地从地上爬起来。   赵誉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又传过来,连带帘外似泣似诉的雨,冰凉凉的敲在她心尖上。   “带走你的催情香!”   温淑妃凄绝的面孔陡然涨的通红。   含泪的眸子凝绝住了,瞳孔微张不可思议地望着赵誉。   他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她宫里熏着这香熏了三年之久,但凡他来,她便燃着这香,心底紧张地期待着他的表情会有变化,会凝着一双含情的眸子,低声唤她的小名。   可大多时候,他只是平静无波的瞭她一眼,叫她自个儿去歇着,能坐下来听她说会儿话已算作是恩赐。   她什么都试过了,他从来不为所动,再多说几句,便板了脸,拂袖便可离宫。她便再不敢了,小心翼翼地求着,哄着,没有了临幸之实,唯靠外头那虚幻的宠妃之名维持着脸面。   这种事连同胞兄长她也羞于启齿,每每家中催促她饮用补药早点养好身子以怀上个皇嗣,她唯有苦涩一笑,心里翻起冲天的羞耻感,只能默默压抑着。   如今他连这层纸都要撕破,当面抹了她最后的尊严。直言告诉她,他知道她是用什么下作手段想要求宠……且便是用了这样的手段,仍是求都求不来……   温淑妃咬了咬牙,尊严脸面就这样被血淋淋的揭开,心里陡然升起浓浓的恨。   她回过头,取了那只香炉在手,当着赵誉的面儿,将之狠狠掷在地上。   嘭!——   巨大的响声惊得外头侍立的黄德飞浑身一颤。   廊下的黄兴宝脸色都变了,打眼色询问义父是否要进去劝劝。   黄德飞素知温淑妃脾性,张牙舞爪瞧似厉害,可心底最恐惧便是失了颜面,皇上乐于配合,他便心知一二两人背着人相处的实情,也不敢当面叫淑妃知道。   赵誉脸色沉下来,嘴角却扯了一抹轻笑,眸色浮现淡淡的怜悯,见淑妃含泪气得发颤,不免“好心”劝上一句:“淑妃,御前失仪,朕可赐你死罪。”   温淑妃抹了把泪,抿唇垂首,不知在想些什么。在赵誉面前如此,无异于是将命豁了出去。可她想不到旁的,心里那挣扎的纠结的苦楚和不甘快要把她逼疯了。耳畔听着赵誉浓浓的威胁,她甚至麻木得不知恐惧。   骤然,却有一道极怒的声音传来。   “温氏!是谁给你的胆子,叫你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   赵誉未料太后竟冒着雨这会子前来,忙上前躬身请了安,从夏贤妃手里接过太后的手腕,亲自扶着她跨过门槛。   见温淑妃怔怔的模样,太后心火更炽,喝道:“还不跪下!”   夏贤妃立在另一侧,轻轻抚她后背,小声地劝道:“太后息怒……”   温淑妃冷笑一声,铿然在地跪了,太后正欲训斥,却听赵誉声音微扬:“黄德飞,送温淑妃回宫思过!”   黄德飞飞快地小步奔进来,躬身立在温淑妃面前:“娘娘请。”连连朝温淑妃打眼色,示意她不要和太后硬碰。   太后深深蹙眉,叹道:“皇上,您未免太纵由她了!长此以往,帝王威严何在?”   夏贤妃几步可察地皱了下眉头,垂下头去,仍是温和谦恭的模样。心里头那点困惑酸楚,也唯有自己知情。   赵誉搀扶着太后去往西边暖阁炕上坐着,大殿里黄德飞细声劝着温淑妃,不知说了什么,才好容易将这尊菩萨请走。   夏贤妃从宫人手里接过茶盏,先递给太后,又递了杯给赵誉。两手微微擦碰了下,夏贤妃含笑无声地睨了赵誉一眼,赵誉正色与太后说着话,似乎根本未曾察觉。   心里小小的开了一朵花出来,不及阳光雨露滋润,便极迅捷地枯萎了。夏贤妃唇边噙了抹苦笑,稍稍退开些,在炕下的圈椅中坐了。   听得太后与赵誉商量春幸南苑之事,太后道:“……说是都齐备了,钦天监建议四月十二启程,本宫看了这次陪侍的单册,皇上后宫本就太肃静了,叫得上名字的妃嫔几乎都在其列。皇上身边岂能无人照料?苏皇后那儿也该留几个侍疾的人。”   赵誉淡淡笑道:“温氏留下掌理六宫,徐贵人有孕不便随行,再有皇后大病初愈不适劳顿,几个皆留下来了,朕忙着朝中事,本就不常在后宫。再说宫里头宫人侍人无数,哪里就无人照料朕和皇后了?太后不必挂心,趁这回出游,好生散散闷。去岁便不曾出去,今年多住些日子才好。”   太后叹了口气,手里端了那茶盏轻轻吹了吹氤氲的热气,眼睛并没看赵誉,低声道:“本宫是怕皇上离不得新人,心里要挂念着。”用修长尖利的玳瑁指甲套刮了刮那盏沿儿,声音低沉沙哑,“届时无心理政,反倒耽搁了……不若便叫她留下罢了。”   太后口中的“新人”和那个“她”,显然指的便是福姐儿。   他不过在祥福宫流连了一下午,“离不得她”这样的话竟就传了出来。   赵誉面色并没有什么变化,闻言只是浅浅一笑:“母后不必忧心,苏氏貌美,郑氏端庄,随在母后身边解闷作伴,再好不过了。”似乎没听懂太后话音中的警告和训诫。   太后放了茶盏,伸出手招夏贤妃近前,扶着她的手臂站了起来:“既如此,便依着皇上吧。”   赵誉站起身行了一礼:“恭送母后。”   夏贤妃亲自执了雨伞,遮在太后头顶上,低低的劝慰道:“太后何必当面叫皇上难堪?昨儿本就是苏氏承宠的日子,却出了那件事儿……今儿苏氏又救下凤驾,皇上前去抚慰一番,也是无可厚非……”   太后嗤笑一声:“抚慰?你也被那温氏冤了,如何不来抚慰于你?你如今位列四妃,尚要搜宫自证,皇上看似一视同仁,回护的却是谁?”   夏贤妃见太后怒极,一时不好再替赵誉和福姐儿说话,却听太后话题一转,转到她身上来:“你这个顶慢的性子,也不知为自己争辩争辩。适才在暖阁,你怎就不和皇上多说几句话?自打生了华容,可就再也没见皇上到你宫中宿过……公主虽好,怎及皇子来得可靠?眼见苏氏身子这样子,你就不好生打算一番……”   顾及身侧尚有宫人,太后收了话头,叹了口气。   夏贤妃脸色泛红,眸子微微湿润了,将太后搀扶得更紧,低声泣道:“青珣不争气,叫姨母白白替我忧心……”   太后抬头望着淋漓的雨雾,深深叹了一声。   **   祥福宫内,福姐儿身上披了层薄纱,缓缓从水中站了起来。曼瑶将她扶住,隔着双面丝绣屏风,隐约透过几点光亮,天色阴得厉害,屋里早早点了灯。   福姐儿伏在铺了绒毯的软榻上,曼瑶取了玉颜膏替她轻轻抹在后背。   曼瑶喃声道:“贵人肤滑若玉,颜色无双……”   福姐儿涩涩一笑,扬眉看了眼稍间,见空无一人,不由问道:“彩衣哪儿去了?”   曼瑶欲言又止,福姐儿霎时便明白了,讥诮地一笑:“看来,是给娘娘报信去了。”   她的一行一动,与赵誉之间的点点滴滴,必有人事无巨细地禀给苏皇后听。她哪里是个人,在他们眼中,她不过就是个颜色尚好的傀儡。   外头雨声依稀更急了。   徐贵人疾步走在没有人烟的夹道上,身后侍婢撑了把打伞,小跑着跟在后头,急道:“贵人您慢些,小心脚下,雨天湿滑,您可不能这样啊……”   徐贵人毫不理会,一手轻轻扶着鼓起的肚子,一手攥着手帕,疾步朝前走。   至水牢前,两个在门檐下躲雨的小太监早得了打点,殷勤地打开门,将徐贵人让了进去。   扑面而来一股刺鼻的腐味,兼以久浸朽木中凝结成块的血腥,宫人随在后头,差点受不住呕吐出来。徐贵人以帕掩鼻,随着前头持灯小太监的引领往里头走。   漆黑不见天日的牢中,下头漫过深及膝盖的污水,关在里头的人受了刑罚,伤口就浸在水中,慢慢脓肿、腐烂。梁上有明显的鼠窜,那宫人脸都变了颜色。徐贵人神态自若地走在水面上架起的窄桥上,终于前头那小太监停下步子,身子弯下去,“贵人,这就是了。”   徐贵人朝那单独的牢中瞧去,生了锈的栅栏里头吊着个头发蓬乱看不清面容的人,身上衣裳贴身湿透,自腰下尽是血污。   徐贵人扬了扬手,那小太监和宫人皆退了下去。   里头那人似感知到来人,徐徐扬起头颅,喉中发出嘶哑的哀求,只是她半点力气也没有,只听得“呜呜”两声。   徐贵人长舒了一口气,靠近栏杆哑声道:“红锦,主仆一场,我来送送你。”   牢中之人正是红锦,她已完全看不出原来模样,听见徐贵人的声音,干涩的眼眶变得赤红,嘴唇抖动着,艰难地想发出声音。   徐贵人摇了摇头:“你别费力气了,她怎么可能给你机会将实情供出来?你就听我说吧。……前些日子已经放榜了,我叫人替你去瞧过,你惦记的表哥今年没有高中,我又替你去打听了,原来他入京赴考的时候,迷上了百花楼的一个伶人,四处举债想要替她赎身,因此耽搁了赴试,你说多可惜呢。”   红锦无神的眼睛睁得老大,不敢置信地频频摆首。   徐贵人用帕子轻轻抿了抿嘴唇,笑道:“你真傻呀。一心盼着他走上仕途实现他的理想,为此竟听信了那人给你画的大饼,以为她真会提携他平步青云?你以为你的牺牲他会知道么?他会感激么?他不会!他抱着美人在青楼醉生梦死,用你每个月寄回家的钱去讨好他的新欢!红锦,你这条命,白白断送了,死的一点意义都没有!”   红锦口中“呜呜”急叫,却根本没人能听清她在说些什么,她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脱绑缚住双臂的铁链,却是徒劳无功。   她面目狰狞,似乎想扑上来揪住徐贵人问个明白,可她哪里挣得脱桎梏?   徐贵人同情地瞧着她,嘴唇轻启,抚了抚自己浑圆的肚子:“红锦,你就是太傻了。我多少次向你示好,你总不肯听,非要做她的走狗。你以为这些年,我真不知道你背着我往她那边跑么?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肚子里这个可是皇上的亲骨肉!你怎就知道,我能给你的不及她呢?你真是活该!”   红锦口中的急唤变作了低低的呜咽,她在哭,哭自己毫无价值的牺牲,哭自己不能自主掌控的命运。   徐贵人轻声道:“红锦,瞧见你如今沦落成这个样子,我心里,也好受多了……今儿我就送你到这儿吧,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依那人的秉性,多半不会留着你表哥这一后患呢,说不定过几天他就下去陪你了。这样也好,生时不能在一起,死了做对贵夫妻,你也会开心的,对吧?”   不再理会里头红锦是如何的痛苦癫狂,伴着泠泠的铁链声响,徐贵人稳稳走在窄桥上。   外头天色浓重,乌云叠涌,给朱红宫墙平添了几抹沉黯。   春风微寒,宫人替徐贵人在后披上了斗篷,徐贵人纤细的指头抚在肚子上,含笑道:“再有几个月,皇儿就来了……”   **   四月十二是个晴天。福姐儿和郑玉屏同乘一车,随太后銮驾往京郊南苑去。   赵誉亲自护送太后启程,会在那边耽上两日再回朝。   车程不过一个多时辰,因仪仗扈从诸般繁冗,直延至日暮才到了地方。   太后久不乘车,觉得有些头昏,赵誉在前侍奉了热茶,待太后睡下了,才从太后住的凤凰台出来。   黄德飞适时上前奏曰:“诸位娘娘、小主皆已安置妥了。”   赵誉点点头,信步沿着白玉桥越过莲池。   黄德飞又道:“……苏贵人安排在了春宜轩。”   赵誉闻言顿住步子,回过头来,深深看了黄德飞一眼。   黄德飞笑嘻嘻退后一步,画蛇添足地道:“皇上,还有郑常在,安置在了牡丹阁,齐嫔娘娘在景丽园……”   赵誉横他一眼,依旧朝前走。   黄德飞追上来,躬身递出手轻轻地扶着赵誉,见赵誉面色如常,眸色深浓瞧不出是何情绪,黄德飞还以为自己会错了意。   ——太后出行,一千御林护卫,皇上非要亲自相送,彰显重孝是其一,恐怕也有旁的情由在内。   却听侧旁低缓的声音传过来。   “去知会一声,说朕晚上过去。”   黄德飞一怔,旋即就明白过来。   赵誉没说要去的是哪儿,黄德飞却不需多问,忙招了远随在后的黄兴宝过来,低声吩咐:“快去春宜轩,通知苏贵人今晚侍驾。”   黄兴宝答应一声,飞快去传话了。   赵誉负手走在前头,面容似笼在烟雾之中,沉沉得看不清。   作者有话要说:  大肥章,还行吗?   明儿又要侍寝了,嘿嘿嘿~   …………………………………………   宫里肯定麻烦不断,因为男人和位子就一个,福姐儿现在其实在暗暗争宠,不知道我写清楚了没。   着急想看甜甜的话可以先看看基友文哦~   《娇宠恶妇(穿书)》by空煜锦   娇娇女穿成屠户女?继母歹毒亲爹不管?   徐容绣一改自身娇娇属性摇身一变成了有名的悍妇,一把杀猪刀使的出神入化,什么妖魔鬼怪都战战兢兢。   到了说亲的年纪,城中儿郎面怂心荡漾,说亲的说亲,娶妻的娶妻。   徐荣秀一把大砍刀使的虎虎生风,随手往人群里一指,“就那个小秀才好了。”   新婚夜,小秀才看着桌上的大砍刀,眼睛一闭炕上一躺:娘子,来吧。   后来小秀才高中状元,人人都道休妻之日不远,   不料悍妇不仅没被休,还被夫家宠进骨子里,进京城、当夫人,一路荣华最后称霸京城。   至于原书中的男主,不正在后头写作业吗。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两点加水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陆菱菱大魔王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另一个我、水煮鱼、梦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Younger810、晴天娃娃 10瓶;李泽言老婆 7瓶;加油向上 5瓶;行走江湖的枫叶、雪落山庄老板娘、雪荷若蓝 3瓶;罹槿、忘川 2瓶;小文文、Demon、四川金智妮、欢、居小双、白衣、31142202、gemini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晨光10   春宜轩坐落在南苑之南, 临水而建。南苑虽是别院, 皇家气派亦是十足彰显,雕花砌玉,无处不精美。对比福姐儿在宫里所居的祥福宫配殿, 这里更宽敞明亮, 前后皆设有殿门, 同时敞开着, 便有清风从间穿过, 伴着屋下的淙淙水流, 掀得纱幔轻舞,远看便如缥缈仙居。   福姐儿刚匀净了脸,不施粉黛, 只在唇心点了一抹朱红, 长发用两只玳瑁宝石发梳挽着,眉心坠着滴珠璎珞。出得宫来,宫装也嫌腻烦,穿一身新做的广袖留仙裙,鹅黄颜色的披帛挽在臂间,堪堪梳妆罢,就听外头传报, 说皇上就快到了。   福姐儿连忙敛裙迎了出去。   赵誉从白玉石桥上那头走来,没有乘辇,负手信步走在几个宦人前面。不过是日暮时分,残阳痴缠在天际, 余光染红了重重云朵,踏着紫霞烟霭,他高大的身形越发靠近过来。   福姐儿按下心绪,面上浮起一抹笑,正要行礼下去,赵誉跨步过来,一把扯住她手腕,“免礼。”   上下打量她一番,含笑道:“莫要屋中闷坏了,走,朕带你赏日暮去。”   福姐儿暗暗蹙了蹙眉,屋中早备了酒菜,精心治了茶点,从接到他要来的消息,阖宫人就在忙活不停,精心准备。如今赵誉竟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拉着她就往来路去。   福姐儿闷闷笑了下,只得任他牵着手去了。   南苑引东湖入园,建筑依水而设,花园中一汪极大的清川,岸边泊了艘画船,黄德飞给身后的黄兴宝打个眼色,后者就飞快地踏上那船,前后左右仔细地打量一番,确定安全稳妥无误,才请赵誉和福姐儿登船。   船身不算大,仅能容五六个人许。船后两名金吾卫又是护卫又是划桨人,中央摆了只小几,上头简单置了些茶点,赵誉大步跨上船,然后回转身朝福姐儿递过手去。   “来,朕扶你。”   福姐儿抬眼,视线撞上他温朗清隽的面容。   他声音低沉,总蕴着某种让人很安心的力量。   这张脸,这把声音,若不去计量他藏在深处那些不能与人言的沉沉心机,也是个易引人心悸的好男儿……   福姐儿纤细的指尖递到他掌心,赵誉拉住她手,另一手将她拦腰抱了过来。   只一个闪身的瞬间,她就已置身在飘飘摇摇的小船之上。   黄兴宝为人伶俐,黄德飞遣其随船侍驾,小船很快就荡了起来。溯流而下,顺着绣彩缤纷的花园水道一路蜿蜒。漫天紫霞青霭,柔风拂在脸上,福姐儿额前的碎发轻轻吹起,身上的披帛也随风荡起了波澜。   她执壶在手,替赵誉斟了杯温热的茶。   赵誉轻轻一笑,指着岸上的海棠与她闲话。   福姐儿并不懂得分辨哪些品种更好。她记忆里春日山头那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田,夏天院子里门前架起的葡萄藤架,秋天漫山遍野的野菊花,冬日淮生亲手扎了花样的灯笼为她挂满院外的树丫……那才是她喜欢的,心心念念忘不掉的。眼前的假山、奇石,精心修剪的名品花枝,美则美矣,可福姐儿有些赌气地想着,它们从四海九州各个角落被搜寻来堆在这里,又是它们愿意的么?   失神片刻,赵誉不知何时凑近了来。   但见他浓眉轻扬,目光温柔,轻轻靠近她,低声问道:“不喜欢这儿么?”   宽大的手掌从后,极其自然地环住她的细腰。   福姐儿身子微僵,挤出个不大自然的笑:“怎么会?景致很美。”神色已恢复如常,笑着朝他扬了扬下巴:“皇上怎想到带我……带妾游湖?”   赵誉眸子垂下来:“若实在不习惯,以后私下里,不必自称‘妾’。”   福姐儿眸子一亮,瞧似有些激动,转眼却又叹了声,“不行的,嬷嬷说过,御前言语无状,是要受罚的……”   赵誉低低笑了声,凑近她耳珠,若有似无地用唇轻点了下,“朕愿纵着,谁敢罚?”   福姐儿坐在他怀里不敢动,脸蛋早红成了一团,想到身后还候着个黄兴宝,另有两个划船的侍卫,他们这般亲近的样子,岂不都给人瞧了去?   赵誉伸手指向天空,声音带了些许暗哑,“婉柔,你瞧。”   抬眼看去,福姐儿霎时被惊艳到了。那漫天霞光红的如火,紫的如烟,青的如雾,数不清的色彩在天际泼成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是令人惊心动魄的极致之美。   赵誉视线落下,见那斑斓的晚霞在少女光洁的面上烙上浅淡的光晕,双眸流光溢彩,红唇讶然而启,孩子气地沉浸在美景之中。   时光在无声中缓缓流逝,偷得浮生半日闲,他难得有这样一段不需思考任何事的闲暇瞬间。一手揽着佳人,一手执杯饮啜,好像茶香里亦添了几许别样滋味。赵誉心里一轻,将头靠在福姐儿细窄的肩头,朦朦闭上了眼睛。   耳畔隐约有一把柔细的嗓子在唱一曲他不曾听过的小调。   歌声伴着划桨的水浪声,在微凉的风里轻轻吹入他的浅梦。   醒来时竟已是夜色深深了。   赵誉张开眼睛,有一瞬的愣怔。   他确实许久未曾安眠过了。   宫中总无清净的时候,前朝后宫都不能不仔细看顾。这回借送太后出宫偷得两日闲暇,本就是想放松一下,却也没想过竟放松至此,将佳人冷落在旁,自顾入眠去了。   福姐儿悄悄活动了下肩膀,见赵誉抿着嘴唇不说话,一时猜不透他想什么,仰头轻轻揪了下他的衣袖,“皇上,咱们回么?”   小船已经驶到了颇偏僻的水域,回头遥遥看得到南苑一点微光,赵誉扬手招黄兴宝过来,“原路返回。”   回程的速度饶是加快得多,仍是足足耗了半个多时辰。天晚风凉又是在水上,福姐儿穿得单薄,在旁一个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赵誉眉头一凝,将她肩膀揽住拉入怀中,用自己体温替她暖着,有些自责地道:“适才怎不把朕唤醒?”   福姐儿心头沉沉的,抿了抿嘴唇,一个字一个字的缓声道:“婉柔……舍不得……”   赵誉一时没有会意,凝眸朝她看了一眼。   少女低垂了头,小心翼翼的将巴掌大的小脸贴靠在他胸前。   “皇上素日辛劳,婉柔……不舍得把皇上喊起来……”   女声娇娇柔柔像呢喃,像耳语,像撒娇。赵誉一生不知听过多少奉承的话,不知是否为着天上月色太美,抑或当晚的水波太荡漾,他心底忽然泛起一串浅浅的涟漪……   赵誉垂下眼,扣住她下巴不叫她躲避。   “婉柔……”   福姐儿仰起脸,眸子里水波微漾,那样澄澈透明,那样纯净不染纤尘……   “朕对你来说,是什么人?”   他是帝王,是君主,是天命所归,人中之龙,这一生,他不曾问过任何人这样一句。此刻胸臆中波涛一再汹涌,几乎不曾过脑,这话便从唇间溢了出来。   福姐儿仰着头,泠泠清泉在浅浅的眼眶中藏不住了,点点滴滴地溢了出来。   见她轻启樱唇,目露悲凉,迟疑挣扎许久,方颤声说:“皇上……婉柔不知道……”   赵誉蹙了眉,扣住她下巴的指头,微紧。   听她声音里头多了许哽咽:“婉柔只希望,皇上好好的,婉柔也好好的……”   活下去,她的愿望是如此的简单,她只想好好的活下去。……这么简单的愿望于她都嫌奢侈。   赵誉嗤笑一声:“你倒诚实!”   下巴上那只手松开了,同时给她温暖的人也与她拉开了距离。福姐儿受惊地眨了眨眼,不敢去擦眼角的泪滴,伸手扯住赵誉的袖角,哑着声音哀求:“皇上,皇上,您别不理我……好不好?”   小鹿似的眼睛,一脸的委屈。赵誉只朝她看一眼,最冷硬的一颗心也不免软化了几分。   心里也暗笑,自己这是与个不懂事的乡里姑娘置什么气?难道她满口说如何在意他钦佩他愿为他生愿为他死,他便信了么?   只是这实话未免伤人,赵誉一生高高在上众星拱月,可他料想,自己在她心里的位置,大抵便如这水中的船……救命的浮木罢了。   赵誉暗暗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她头发。   “行了,没事,朕送你回去。”   清风徐徐吹皱水波,那船儿终是到岸了。   黄德飞提着灯笼,已焦急地侯了一个多时辰,忙不迭叫人停船,躬身伸手欲搀扶着赵誉。   赵誉怀中带着佳人,并没因在场还有许多人便松开了手,半拥半扶着福姐儿下了船,沉声道:“回春宜轩。”   福姐儿以为这游船便是今晚的最后一幕,不想赵誉竟还欲往她的宿处去。   秀脸不由微微犯了红晕,低着头听赵誉吩咐叫厨上备酒点过去。   挪着小步被他牵着手一路朝春宜轩走。晶亮的眸子隐在半垂的羽睫之下。   很快就登桥到了宿处,曼瑶彩衣迎上来,不及行礼,赵誉挥了挥手道:“给苏贵人备水沐浴。”   福姐儿愕然睁大了眸子,赵誉回头瞧她一眼:“不是着凉了?适才还打了喷嚏。”   福姐儿垂头不言语了,红晕自脸颊一直溢到了耳朵根。   **   火烛照在半透的屏风上头,映出一双缠绵的人影。   福姐儿紧缩成一团,双臂环抱着身子,被赵誉拥在怀里细细的亲吻着……   水面漫着氤氲的热气,他的呼吸比水气还热,又霸道又黏人,从她额头、鼻尖、嘴唇、脖颈、一路落到她肩上……   手臂触电般惊起涟漪,却是避无可避,闭紧双目任胸前的手臂被他拉开……   她靠在浴桶壁上,仰起头,咬住嘴唇抑住就要脱口而出的娇声。   赵誉在此时站起身来,伴着哗啦的水声,湿漉漉地将她从水里头捞出来。   长绒地毯上印处一串水脚印,她发梢上也滴着水……   被抛在帐子里,枕在大红锦缎鸳鸯枕上,眼前光线一黯,他欺了上来。   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居高临下地凝视她含羞的脸。   福姐儿觉着有些发冷,张开卷翘的睫毛朝他瞭了一眼。   赵誉眸中光色晦暗如深海,心里涌起她看不见的火苗。   嘴唇倾覆下来,她重又闭上了眼睛。   掠夺般、急不可耐……   福姐儿被他亲的气喘吁吁呼吸困难,浑身一点气力都无,赵誉忽然翻身而起,飞速从她上头弹起来,背对她坐在床沿。   福姐儿气息未平,被他的举动惊的脸上潮色浅淡了些许。   她忽然想到了他缘何如此的反常。   福姐儿拥被坐起来,从后挽住他的手臂。   “皇上……是不是我不够好……是不是……你心里……”   赵誉从旁抓了件衣裳随意披着,并不回头,挥开了她的手,“朕还有事......”   这个关头,他再离开,福姐儿岂不真成了笑话!   福姐儿哑声喊住他:“皇上!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赵誉眼睫半垂,扯了下唇角正要说话。   却听一阵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   福姐儿捂住脸,掩在被子里哭的肝肠寸断。   赵誉回过头,手攥成拳,微微发颤。   福姐儿不知问题出在哪里,他每每表现的也有些急切……却总在关键的时候戛然而止。   她不安心,怕自己最终什么都不成,得不到苏皇后的认可也赢不来他的心,要她拿什么去后宫的凶险里头挣命。   她是个清白的姑娘,已经与他这个模样了,他尚要丢下她说走就走。还要她舍下颜面自尊来求他不成……   赵誉抿了抿嘴唇,脚步回旋,朝她走了过来。   将哭得泪人儿似的小姑娘从锦被里头挖出来,屈膝跨上床榻把她拥在怀里。   “傻瓜……”   赵誉声线紧得发涩,轻轻替她抹拭着眼泪。   “你这么小,朕何尝忍心?”   “身子尚未长成,若是有孕……朕担心你……”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不早?   其实是我还没睡。呜呜呜。   咳咳,这张章没成,补偿一下。对个暗号:老地方。太那啥只能放一会儿……   福姐儿争宠第一步:当个称职的小可怜。   …………………………………………………………   基友广告:   《妖妃祸国手册》By诵经   前世,贺景灭了夏皖的国,将夏皖锁在深宫,夏皖临死前才得知自己受到了欺骗,含恨而终。   一朝重生,成了青楼名妓应风雪。   还好被绑定了一个妖妃祸国系统,帮助她虐死那个大猪蹄子。   女子虽弱,愿以血肉之躯报亡国之仇。   苏苏苏爽爽爽~~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画七 7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莔莔是个晴天、阿绫、markus210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Younger810 20瓶;采釆卷耳 10瓶;sy_y□□q、大史很大 5瓶;35245060 3瓶;喵了个咪! 2瓶;脸脸、:)□□ile、雨中伞伞下人、31142202、議長、kkkk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晨光11   福姐儿一时怔住了。   她脑海里翻来覆去想过很多种可能, 独独没有想过这一种。   星河盈溢的眸子颤了颤, 眼睫半垂,心里胡乱猜想,这话中几分真, 几分假。   赵誉在她泪湿的脸颊上亲了亲, 大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朕都不急, 你急什么? ”   说得福姐儿泪眼一凝, 蓦地不好意思起来。   经由这么一闹, 气氛缓和不少,适才耳鬓厮磨的暧昧旖旎,渐渐冷却下来, 福姐儿抽了抽鼻子, 想到自己此刻的模样,脸红到了耳朵根,小手轻轻推了赵誉一把,“皇……皇上,要不要吃点东西?”   赵誉笑着刮了下她鼻尖:“好。”   **   夜深了,赵誉躺在铺了玉簟的榻上,怀里伏着个乖顺的小人儿, 大手在她背后轻轻抚着,直至他自己睡了过去。福姐儿眼眸晶亮,鼻尖微汗,想从他怀里挪动个地方, 又怕惊醒了他,别扭地缩了缩肩膀。背上的手掌立刻发觉了,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臂。福姐儿紧张地抬眼瞧向他,发觉他鼻息绵长,犹在梦中,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她睡不着。从轻纱帐子朝外瞧去,隔着外头大殿的不过是两道珠帘,能瞧见守夜的彩衣靠在外头的榻脚浅眠着,能闻见透窗而来的浓郁花香。绿竹的瘦影映在床纱上面,被风徐徐吹动。   这里宽敞、清凉、自在。身边的男人对她温柔、爱护,甚至称得上是宠溺。   可福姐儿不懂他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如此爱护她,是为了苏皇后,还是有些喜欢她?若是后者,这喜欢是不是来得莫名了些?   前番他对她的戒备、刻薄,她都还清清楚楚的记着,这一转变来自何处?究竟是为了什么?   郑玉屏说得那些话,她虽并未尽信,可不能否认,有些事郑玉屏比她看得通透、清楚。   丝丝缕缕的情绪蔓藤一样缠绕着她的心,前路茫茫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就目前形势来看,赵誉对她的态度尚好,不管如何这个开头总算是好的。   **   清早众妃嫔去给太后请安,福姐儿跟在赵誉身边,迟了片刻才到达凤凰台。宫人传报之时,屋中气氛有一瞬冷凝。   宫中近来传得沸沸扬扬,说赵誉偏宠福姐儿,如今难得出宫,第一晚赵誉就宿在春宜轩,且这样晚才来太后处请安,其中情由众人不免浮想联翩。   众人如常闲话了会儿,众妃嫔去后,太后喊住了赵誉。   竹帘下,赵誉浅啜了一口清茶,凤眸微掀,含笑道:“不知母后有何吩咐。”   太后叹了声,眉尖儿轻轻蹙了起来:“皇上,您自践祚以来,勤政恤下,深受百姓和群臣爱戴……”   赵誉笑了笑:“母后想说近来宫中的流言?”   太后点点头:“如今这样的话传出来,连本宫这边都有耳闻,……御史直谏皇上耽于美色毁了清名倒还罢了,最怕叫人误会是皇上对苏家格外有什么,恐要寒了各家的心啊……”   见赵誉抿唇不语,太后语气越发沉了几分,“皇上的心性如何,没人比本宫更清楚,皇上不是那等重欲之人……”   “母后。”赵誉启唇,打断了太后的话,“苏氏年幼,又长于乡野,什么都不懂。初进宫来,几番出事,儿臣出于怜悯之心,也有意震慑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因此……”   太后扯唇笑了。   “皇上,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若皇上当真下定决心去处置,只怕也无需费这许多心思。”   赵誉垂眸摩了摩那茶盏盖儿,没有抬眼回视太后,只缓缓地道:“母后,朕心中自有考量。”   他素来重孝,如今在太后面前自称“朕”,意思不言而明,是希望太后不要再说。太后心中一顿,凝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语调有些哀伤:“皇上在位多年,将天下治理得那样好,是本宫一时心焦,多说了……”   赵誉叹了声,掷下茶盏轻轻牵住太后的手。   “儿臣有一事,还想托付母后。”   太后见他神色郑重,语调低沉,又结合前番种种,心里一大略明白了他想说什么。   太后垂下眼,一时不想应答。   赵誉道:“母后,皇后的身子,也就是岁余……不管是瞧在旧年情分上,还是避免纷争上,儿臣都不得不这么做。苏氏,就托付给母后了。她虽愚笨了些,好在没什么心机。还盼母后能助儿臣……”   太后抿了抿嘴唇,长长地叹了出来。   她回握住赵誉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皇上,你跟母后说实话,此女……你是不是心里有她?”   赵誉闻言先是一怔,旋即笑了开来,“母后说得是什么意思?天下皆在朕心,她亦九州之民……”   太后眼睫垂下去,眸光似乎变得黯然几分:“本宫知道了。”   赵誉撩了袍子站起身来:“儿臣叫人请了母后心心念念的贺家班,待母后午歇后就把人传进来。清早天气还有些凉,母后若四处游览,记得多加衣裳。”   事无巨细地吩咐了太后身边的人,然后才缓步朝外去了。   太后身边的窦嬷嬷上来换茶,见太后怔怔从窗口看向外头赵誉越来越远的背影,敛眉低声劝道:“太后是担心皇上真对苏家那位有心?皇上是有分寸的人,太后其实不必太介怀……”   太后摆了摆手:“你不懂的。”   叹道:“皇上是个极自制的人。少年时,每日文学武功各训半日,从没一日松懈过。自登位后,亦一直勤政恪己,这么多年来,各方想过多少心思想给他送美人,……后宫亦哪有平庸之辈?可你瞧皇上对谁特别不同么?他如此郑重的托付于我,你觉着是因为什么?”   窦嬷嬷抿住嘴唇,答案即将呼之于口,却不敢说。   太后瞭她一眼,替她说了:“皇上是怕本宫为难她。将她放在本宫手里护着,就是在告诉本宫,皇上看重她!这回春巡,皇上执意要本宫将新人都带着,难道是为了这些人讨本宫的喜欢吗?本宫最喜欢的青珣可被留在宫里看顾徐贵人的胎呢!……皇上是想护着新人,不想在徐贵人生产前再给旁人将她牵扯进去的机会!”   窦嬷嬷脸色变得发青:“太后,皇上怎么就对这苏氏……”   太后苦涩一笑:“咱们在后宫瞧了一辈子,这你还看不懂么?皇上也是男人,男人岂有不怜香惜玉的?旁人强悍,她便示弱。皇上身边有本事的女人太多了,她一无所长,拿什么与旁人争?唯有靠着皇上那点儿同情怜悯之心……怜着怜着,可不就放不下了么?皇上重情义,本宫只怕,最终皇上是要失望了……”   窦嬷嬷呐呐道:“皇上是真龙天子,英明睿智,谁能瞒得过皇上呢?太后且瞧瞧吧,说不定这苏贵人,当真什么也不懂,才多大点儿,还是个孩子呢。”   太后苦笑:“你一说,本宫依稀想起来,前番内务府送来的请示文书,说苏贵人是五月底的生辰?这回皇上有意叫本宫领着人多留一段时间,只怕她在宫里的第一个生辰宴,就在南苑过了……回头给宫里头捎个信儿回去,叫温崇山亲自来办这差。”   窦嬷嬷一怔:“温……温小侯爷?”   窦嬷嬷心中不免担心,皇上才暗示太后不得动苏家那位,转头却把苏贵人的生辰宴交托给温淑妃的哥哥?温淑妃向来喜欢拔尖儿,怎会容许新人风头太盛?万一这里头有什么闪失,皇上会怎么想?   却见太后打了个哈欠,靠在软垫上闭了眼,朝她轻轻挥了挥手:“撤下去吧……”   **   福姐儿和郑玉屏、齐嫔一道从凤凰台出来,应齐嫔之邀,同往丽景园赏花。   四月之初,绣球开得极旺,一团团雪玉圆团,堆堆叠叠如云海。   齐嫔从前不甚爱出宫门,福姐儿只在皇后宫里请安时遇着过她几次,也不曾说过几句话。这回一齐出来,关系陡然拉近不少,齐嫔在宫里算是年轻些的妃嫔,还是三年前选秀选上来的,父兄皆是武将。她样貌也颇英气,听闻在闺阁中时,还有“小穆桂英”的诨号,自小练武,身手颇为矫捷。   “好容易出来了,不必拘着宫里的规矩。”齐嫔对二人道,“我宫里人闷得很,平时也没人陪我说说话儿,两位妹妹肯来坐坐,我高兴还来不及。”   一面命人叫在院子里摆了小几饮茶,一面自取了棋子出来,“……前番我瞧一本棋谱子,总有看不懂的地方,听闻郑常在是个中好手,便厚颜想请教一二。”   福姐儿便瞧两人摆棋,手里捧着清茶,思绪却飘远了。   在清溪时,顾淮生也懂下棋,有一回从学里借了套棋子回来,说要教她下,就在门前的那可大树下,阳光暖暖的照在她身上,顾淮生耐心地和她讲着棋道,树旁孙乃文靠在那儿,取笑她笨的无可救药……   正怅然地思忆着,却被一把温和低醇的男声唤回了神。   郑常在和齐嫔已经齐齐蹲下去请安了,福姐儿慌忙站起身,听赵誉道:“不必拘礼。”   负手靠近前来,瞧一眼棋案,赞道:“素闻郑常在书棋皆精,果然如此。”   笑着对齐嫔摇摇头:“齐嫔,你输了……”   齐嫔张大了嘴巴,凑上前一手挽住赵誉的手臂,低身去看那棋局,“皇上,这才刚开始几步棋?妾一个子儿都没少,怎么就输了?”   郑常在含笑立在一旁,看赵誉指了几处出来:“……不消三步,你这片,就会被杀得片甲不留,还有这儿……”   齐嫔跺了跺脚,佯怒道:“皇上,郑常在也太厉害了!您替妾跟她下一盘,替妾扳回一局,好不好?”   赵誉笑着在适才齐嫔坐着的位置坐了,抬头朝郑常在微微一笑。   郑常在耳朵根都红透了,朝他屈膝福了一福:“妾献丑了……”   两人在案前对弈,齐嫔伏在赵誉后头,指尖轻轻搭在他肩上,时而欢呼,时而焦急,阳光洒在三人身上,也是一幅极和美的画儿。   只是这画里,没有福姐儿。   她还立在适才起身行礼的地方,望着眼前那含笑温文的男人。   昨晚他将她拥于怀中,说愿等她再长大些,柔情蜜意,一遍遍吻过她的唇……   此刻。   心里溢满了似苦似酸的滋味。   难过得眼睛都涩涩的睁不开。   她垂头坐了下去。不懂自己这是怎么了。   赵誉赢了一局,笑着赞了郑玉屏两句。余光瞥见福姐儿手里端了清茶,目光空洞洞的落在虚无之地。   赵誉嘴角几步可察地勾了抹笑,道:“今儿开了戏台,太后嫌外头热晒,在凤凰台单点了旦生,你们都可往园子去瞧热闹……”   目光落在福姐儿身上,温声道:“苏贵人,你随朕来。”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昨天我失约了。非常抱歉。今天凌晨我可能还会补偿一更。大家明早再看吧。谢谢。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屋里的星星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087182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呼啦啦的静 9瓶;只如初见 5瓶;向日葵 3瓶;脸脸 2瓶;居小双、kkkk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晨光12   郑玉屏下意识地和齐嫔对视一眼, 面色都变得有些复杂。   福姐儿垂下头, 福身道了声“是”。随在他后面,快步走出丽景园。   转过园前的青石小道,芭蕉叶下, 负手在前的他忽然顿住了步子, 福姐儿垂头想着心事, 险些撞在他身上, 抬起头来, 微愕的看着他。   赵誉伸手捏了下她的脸颊:“适才怎么不说话?”   福姐儿下意识就想躲, 脸蛋一偏,叫他手落了空。福姐儿退后一步,福了福身子:“皇上找妾有事吗?若无事, 妾想先告退了……妾……妾有些不舒服。”   赵誉挑了挑眉头, 余光见黄德飞等人候立在后,扬手叫他们站远些,双手一合将福姐儿扭在怀里,以唇试了试她额温:“怎么了?着凉了?叫太医来瞧瞧?”   福姐儿扁了扁嘴巴,挣了下没挣脱,眼底染了蒙蒙雾气:“不必了,妾自小长在乡里, 有什么毛病睡一晚就好了......哪有那么金贵?不必皇上挂心,皇上松开妾,莫过了病气才好......”   赵誉捏住她下巴,将她置气的模样瞧在眼里, 嘴角噙了笑,凑近亲了亲她的嘴唇,声音低低缓缓的吹进她耳中。   “过了病气才好,朕陪着你一起,在你房里头养病,几天不出来……”   福姐儿臊得脸蛋通红,就想伸手去推他。赵誉将她指尖握住了,握得紧紧的,“你想躲着朕?傍晚朕就启程回宫了,这一别……恐怕数月不得相见……”   闻言,福姐儿动作果然停下来,顺从地被他搂进怀里,脸颊靠在他胸前,耳中听着他的心跳,声音瑟瑟地道:“皇上什么时候来接太后回去?”   不论是宫里还是南苑,于福姐儿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陌生不自在,一样的拘束不能妄为,可宫里头至少还有苏皇后能护着她,还有他……   念头至此,福姐儿猛地一悚。她这是在干什么?   什么时候,赵誉算得上她能倚靠的人了?不过是施恩利用,借她来护旁人!如今做这亲呢的样子,谁知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福姐儿半垂眼眸,掩住凉意泠泠的目光。听赵誉低声哄她道:“若朝中无急事,朕再抽空来瞧你。”   牵着她手温言道:“朕特来寻你,南山有林,朕带你去走走……”   福姐儿抿了抿嘴唇。   赵誉闷笑一声,“叫你的人不必跟着。”凑在她耳边,低声道:“朕多年不曾骑马了,朕带着你,你怕不怕?”   福姐儿摇摇头:“清溪家中有驴车,哥哥幼时带我骑过……”   话没说完,意识到不妥,垂下眼睛道:“我失言了……是嬷嬷的儿子,并不是我哥哥。旧年称呼惯了,一时改不了口。”   黯然的模样显得楚楚可怜,赵誉心中一叹,牵着她手一边走,一边道:“你一直在乡里,没人与你提及过你家人吗?”   福姐儿道:“我一直喊嬷嬷娘亲,前两个月,才知道有个承恩伯府。”   赵誉握住她的手紧了紧:“才认回亲眷,就把你送了入宫,你无怨吗?照你这个年岁,在乡里应该也议过亲事,贸然要来宫里,朕想,你该是很怕吧?”   福姐儿犹疑答道:“不曾议过亲事,从前我以为嬷嬷是舍不得我,后来渐渐明白,她是做不了我的主。我既回了苏家,上了苏家的族谱,就是苏家的人……进宫后,确实很不适应,怕皇上像戏文里那么凶……”   赵誉闷笑了声,转过脸来笑看着她:“后来呢,觉得朕如何?”   福姐儿脸上浮起一团可疑的红晕,硬着头皮道:“我一开始,听说皇上年纪挺大了……”   赵誉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黑沉。   他年纪挺大了……!   他正当一个帝王最强富有力的年纪……怎么在她嘴里,就成了年纪挺大?   福姐儿似乎察觉到头顶的视线变得凉嗖嗖的,软软的小手讨好地捏了下他的手掌,“后来……发现皇上,样貌看起来……最多二十五……还,还……”   赵誉挑了挑眉:“还如何?”   “还对我……很好的……”抬起一双水蒙蒙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赵誉,一字一顿道:“皇上是个很好的人,一点也不凶。”   霎时心里眼里全是小姑娘娇甜软糯的模样,胸腔里头莫名有种壮怀激烈的喷薄热意,让他理智为之一空,捧起她的脸,对那娇艳欲滴的丹唇吻了下去。   后头黄德飞赶忙给随行的众人打了个手势,一众从人笑嘻嘻地背转过身去,谁也不敢偷瞧。   赵誉气息已乱了,将人下巴捏着,半眯着凤眸将她一遍遍刻进心里。   “你知道朕,为什么宠你?”   福姐儿也正想求一答案,她两手在下,微微发颤地扯住他的衣角:“是……为什么……”   赵誉的指尖划过她秀丽的眉头,沉声道:“你这双眼睛,太干净了……朕已经很多年,不曾见过这样毫无杂质的清澈眼神……久在这位置上,见过的经过的不堪太多了,朕……想你一直这样下去……朕想护着你,不让你被任何人任何事弄脏……”   他气喘吁吁地靠近,垂下头噙住她的嘴唇,稍稍用力地在上咬了一下。   福姐儿吃痛,蹙眉讶然睁大眼睛。   赵誉的声音断断续续,却无比的清晰。   “除了我,赵誉……”   福姐儿没听清,他又重复了一遍。   “除了朕……谁也不能……”   **   雾气蒙蒙的半山腰上,赵誉纵马驰在林间小道。   福姐儿在他怀中,掩住脸不敢去瞧前头的地形。狭窄的山路,稍有不慎便是跌伤断骨。她将脸靠在赵誉胸前,两手紧紧环抱着他的腰。   风从耳畔疾驰而过,伴着身后已经听不清楚的人声。   黄德飞急的满头大汗,一面哭丧着脸大呼“皇上慢点儿!”一面回头催促:“赶紧的,你们可是金吾卫!皇上所有闪失你们担得起吗?”   被他催促的正是徐汉桥,跨着骏马,脸上有些为难,“黄总管,皇上不叫人跟着……若是贸然凑上去,扰了皇上的兴致,卑职可当真担不起……”   黄德飞气的跳脚:“你这笨牛!我问问你,有什么事能比得上皇上的安危重要?若我懂得骑术,你以为还用得着你?”   正争论着,听前头黄兴宝焦急道:“干爹!徐统领!皇上不见了!”   黄德飞猛地回过头来:“你胡说什么?什么叫不见了?”   黄兴宝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干爹!前头是树林,皇上适才一闪身就……就闯进去了!瞧不见皇上,这……这……”   黄德飞怒道:“徐汉桥!你还不快追!”   赵誉在一棵大树下停了马,把福姐儿抱下来,引着她坐在那树下。   他手掌在树干上轻轻摩挲,福姐儿见他额上渗了汗珠子,从身上掏出手绢,细细替他擦拭额头。   赵誉抿唇含笑,捉住她的手:“你还未达朕适才的问话。”   福姐儿困惑地看着他。俊颜缓缓靠近,低沉地道:“朕与齐嫔说笑,与郑常在对弈,你在旁,一句话都未曾说。”   福姐儿噙了抹苦笑:“我什么都不懂,皇上棋艺如何高超,我看不懂,...”   赵誉低低笑了下:“不对,朕觉得,你不是因为不懂棋。”   福姐儿脸颊微红,别过脸去:“不然还能为什么?”   听赵誉缓声道:“后宫好妒,乃是大忌。”   福姐儿着了恼,一下子从他身边站了起来:“我没有……”   赵誉扯住她的手,她袖子一缩,还是被他捉住了。   “不过呷醋的人是你的话,朕便准了。”   福姐儿脸颊飞红:“我、我没有!”   赵誉手腕用力,将她拽了回来,欺身上前,将她抵在树上,用舌尖描了遍她小巧红润的嘴唇。   热的叫人喘不过气的呼吸喷在她脸侧,鼻尖充斥的全是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味道。   听他低喘着道:“等你过完生辰……朕便……”   那话音太低太低,福姐儿根本没有听清。   他呼吸火热,细细密密的吻落下了。福姐儿无从招架,被他紧紧扣在那树上。   凤凰台接到消息时,太后刚遣散了唱戏的伶人,天色将晚,负责安排赵誉回宫仪仗的司礼总领朱紫霄急匆匆前来求见。   “太后娘娘,皇上自上午微服出去,至此时尚未归来,随行内侍和徐统领等人亦未寻得踪影,微臣担心……”   太后脸色大变,一掌拍在几案上:“混账!黄德飞和徐汉桥真是胆大包天,竟敢怂恿皇上微服出巡!只带了那么几个人,怎保圣驾?朱紫霄!叫人去找!悄悄的找!快去!”   齐嫔亲手端了一钵汤过来,刚踏上丹犀,就见朱紫霄形色匆匆地从里头出来。经传报后,齐嫔走了进去,见太后扶额坐在案旁,模样有些失意。   齐嫔微笑行了礼:“贱妾见有小厨房,叫嬷嬷做了点儿贱妾故乡的点心,想献给太后尝尝……”   太后叹了声,叫窦嬷嬷接了东西:“你有心了。”   齐嫔抿了抿嘴唇,迟疑不肯起身。   太后不免多看了她一眼。   齐嫔道:“适才出去的,似乎是负责仪仗的朱大人?”   太后眯了眯眼,心知她这是有话想说。   就听齐嫔道:“上午皇上单独召见了苏妹妹,苏妹妹随皇上去后,到现在也不曾回来。皇上如今未按吉时启程,会不会是苏妹妹舍不得皇上,所以……”   话未说完,太后的脸色已彻底的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来了,我还没睡,好困啊。   晚安亲爱的们~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Appelle-moiCiel 20瓶;果儿、守候花开 10瓶;今晚吃土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晨光13   黄德飞前后襟上都是汗, 跑得气喘吁吁。   前后几重金吾卫骑马停驻在树林前。徐汉桥手里拄着剑, 靠在一棵树上,见黄德飞等几个内侍大汗淋漓地跟了上来,朝他们打了个嘘声的手势。   徐汉桥朝黄德飞挤挤眼睛, 示意借一步说话。   徐汉桥低声道:“皇上在里头, 和苏贵人说话儿呢。”   黄德飞瞧了瞧那林子, 入口不过一人多宽, 小道极窄, 树林深密, 根本看不到什么。再瞧瞧天色,已是日暮时分。今日皇上还要赶回去与一众大臣商议岭南清缴匪寇之事,这会子启程的时辰已过了。   黄德飞急的跳脚, 却不敢进去相催, 心里一股子急火没处发,狠狠地瞪了徐汉桥两眼。   黄德飞长着张笑面,素来待人和气,说话做事颇为圆滑。这徐汉桥乃是赵誉近来才提拔上来的人,一身好武艺,也够忠心,家里头祖上最大做过七品官, 在赵誉还是宜王的时候就跟在赵誉身边,战场上以一当十,后来被赵誉提拔做了亲卫,今年原侍卫统领犯事革职, 赵誉就将他提了上来。黄德飞素知赵誉心意,知道这位乃是赵誉颇看重的人才,只是御前当差,哪能这般粗枝大叶的,忠心可不是一味的顺从,必要时进言相劝,一心为着大局着想才是。   黄德飞一甩拂尘,心里头直冒火,待想进去提醒一下,就听身后哒哒作响的马蹄声。   一回身,黄德飞脸色更难看了,但见山路上烟卷尘嚣,不知有多少人骑马正朝这边来。当先一个虬髯大将,却是这回负责守护南苑安危的陆元陆统领。   黄德飞心里一悚,这可不好,陆元离开南苑,必是太后所遣。   **   赵誉手里持了匕首,当做小铲子在树下挖出一个深洞,福姐儿跪在另一侧,细柔的指头上沾了些尘土,好奇地往洞里头张望。   知道匕首一顿,再也挖不下去,赵誉眉头一扬,“有了!”   伸手抚了抚下头的泥土,露出了一个生了锈的金属一角。赵誉用匕首在周围又掘了一番,从里头取出个不知锈了多少年头的铁盒子。   赵誉朝福姐儿招招手,“过来看。”   福姐儿凑前过去,偎在赵誉身边,见他将盒子上的小锁扭下去,从盒子里翻出了几样东西。   这盒子经年在泥土深处,表面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里头的东西也被潮气染了霉雾,福姐儿看他取出一把没开刃的小刀,又有一个极寻常的九连环,一个木头雕刻的女孩儿,一本被虫蛀过的旧书。   赵誉唇角漾了轻笑:“朕幼时随驾在南苑避暑,先生有晚一日才过来,那天朕随亲卫从书房偷走,在这南山逛了一场……”   福姐儿见他有些伤感似的:“皇上那时候多大?这些东西,是那时埋的?”   赵誉颔首微笑:“那年朕九岁。已跟先生学了三年功课,也开了武蒙,随当时的威远大将军现在的武毅候学兵法骑射……朕幼时偶然听人说过江湖侠客的传说,高来高去,劫富济贫,浪迹天涯,自由自在,……很是羡慕……”   福姐儿听得有些心酸。原来不自由的不单她一个。九岁时,自己还是个爱哭鼻子的小丫头,跟在整天摆着臭脸的孙乃文身后,赶也赶不走,瞧他在水里头捉鱼,跟着他爬树采果子。那时她可没现在这么白净,镇日在外头乱跑,野丫头似的……   赵誉却在那时候就开始读书习武,九连环也只能偷偷的在外头玩,不敢带回宫里,私藏在这深林的地底下,是想下回再来南苑的时候取出来玩的吗?   却见赵誉拾了那木雕的女孩子,拿在手里笑看着。福姐儿凑过去瞧了两眼,“这是?”   赵誉默了会儿,将那木雕扔回盒中:“朕幼时远远瞧见过前国子监祭酒秦怀远的次女秦氏,她随她母亲进宫给皇祖母请安,其实是来谢恩的,先帝赐婚,将她许给了辽东王做侧妃……朕那时并不懂得男女之情,只见其貌美无匹,心生艳羡,心想自己将来必也要求娶这样一名王妃才好……”   福姐儿听闻如此,忍不住多瞧了那木雕几眼,隔着经年尘沁,赵誉幼时的雕工想来亦拙鄙,从上根本看不出什么惊艳的模样。笑着挽了他的手臂,仰起脸道:“那后来,皇上可有求得这样一个佳人?”   宫里头温淑妃样貌就极标志,三十许年岁,仍是娇艳如春花,昳丽妩媚。徐贵人温婉玲珑,行止如弱柳扶风,是有名的江南美人儿。齐嫔出身武将世家,虽极英气,容貌也是佼佼者。苏皇后亦不逊色,即使如今病颓憔悴,仍瞧得出几分旧年艳色。赵誉算得上是极有艳福的。   赵誉笑了笑,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自卿入宫伴驾,这才不枉了……”   指上早有尘土,一时忘了,竟把那芙蓉面上染了团泥污。   福姐儿蹙眉伸手去擦,自己的指尖却也并不干净,赵誉忍不住笑了起来,“小花猫儿似的……”   树林中光线很暗了,只见她一双水眸熠熠,横波流转。   赵誉呼吸一浅,垂头朝她额上吻落,两手相握,这一刻,好似灵犀一点,心意想通……   就听外头嘈嘈杂杂的许多人声传出来。   赵誉眸色一黯,推开福姐儿站起身来。   陆元身穿重甲,将剑往草丛中一掷,单膝拜于地上,道:“皇上万岁!微臣奉太后懿旨,前来接驾。”   赵誉面沉如水,将福姐儿手腕攥住掩在身后。   居高临下看了陆元片刻,缓声道:“摆驾。”   陆元拱手道“是”。   后头黄德飞一脸担忧地走近了,拂尘一甩躬身立在赵誉侧旁,小心翼翼地道:“苏贵人请随奴才来吧,朱大人叫人备了轿辇。”   当着大臣武将的面儿,赵誉自是不好再亲自带着福姐儿,脸色微臣没有说话。   福姐儿屈膝行了礼,无声地随黄德飞去了。   南苑凤凰台侧殿鸦雀无声,几个嫔妃都听说了赵誉未曾启程回宫的事,随太后吩咐偷偷去寻,可调兵遣将到底有些动静,几个妃嫔都聚到了凤凰台,打着昏省的名义焦急地等待着赵誉的消息。   赵誉梳洗过了,换过衣裳过来见太后。   甫一走进,几个妃嫔就欣喜地站了起来。太后面上一派寒霜,朝窦嬷嬷打个眼色。   赵誉行礼起身,窦嬷嬷就低声对几个妃嫔道:“皇上平安归来,几位主子不必忧心了,天色已晚,奴婢叫人送主子们回去。”   郑玉屏等人不甘不愿地告退了,出得凤凰台,齐嫔忽道:“怎没见苏妹妹一块儿来?”   郑玉屏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殿中静的落针可闻。赵誉撩了袍子,坐在旁无声地饮茶。   太后见他面色无常,并无半点羞愧的模样,就要脱口而出的斥责强行忍住了,想他毕竟已是帝王,自己纵为生母,亦不能指责于他。当下脸色一沉,喝道:“来人,把那狐媚祸主的贱人拿来!”   窦嬷嬷面色一僵,见赵誉饮茶的动作一顿,心想太后这般说话,岂不扫了陛下颜面,待想相劝几句,却见太后面容极沉,“还不快去?如今本宫的话,已经没人听了是吗?”   赵誉搁了茶碗,似笑非笑地道:“母后这是何意?”   **   福姐儿累极了,昨夜赵誉睡在枕边,她几乎没怎么睡。今儿一早就去太后处请安,然后和郑玉屏等人闲话了会儿就被赵誉带了出去,曼瑶打了温水服侍她入浴,浸在温热的水里,睡意就袭了上来。   脑海里浮过许多零零星星的画面。有人在耳畔轻轻哼着歌谣,她当时还小,记忆朦朦胧胧的,依稀透过纱帐瞧见有个男人靠近了,在帐外环住了那唱曲之人的腰……“……你别太忧心了,你父亲毕竟是国子监祭酒,门生无数,朝中许多人替他说话,……如今下狱三年犹未斩,可见今上还是顾忌他在仕林的威望……”   听得门前有步声,曼瑶从屏风后探了探,见彩衣满脸惊惶地跑了进来:“贵人,贵人!太后叫人来传贵人,传话的嬷嬷语气不大好。您快收拾下赶快过去!”   福姐儿猛地醒了过来,眼眸里还带着半梦半醒的困惑。   曼瑶飞快将她扶起来:“贵人,太后叫人传您,可是为着皇上误了回宫时辰的事?”   福姐儿蹙了蹙眉,披着薄绸衫子坐在妆台前梳妆。   赵誉误了时辰?她只知道他今晚走,却不知是什么时辰。两人在树林里腻歪了好一会儿,赵誉兴致勃勃,说给她瞧几样东西,时间过得极快,她以为他心里有成算。   现在想来,适才陆元和朱紫霄找过来时赵誉面色就挺难看的。   福姐儿心里头陡然不安起来。   外头窗下传来一个颇不耐烦的声音:“还请姑娘通传一声,告诉贵人赶紧着,太后急传,哪能容得她这般磨磨蹭蹭涂脂抹粉?”   外头小宫人颇尴尬地进来将话复述了一遍,福姐儿没叫上妆,挽了头发换件衣裳就急速往凤凰台赶去了。   一踏上丹樨,就感到殿中气氛冰寒。   走入进去,赵誉背对她负手立在山水屏风前头,窦嬷嬷撩了帘子,道:“太后,苏贵人到了。”   太后冷哼一声:“叫她在外跪着,掌嘴!”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定时了12点,看亲亲们都在问,我就提前发了。   确实很抱歉,下午三点我再更一章作为补偿。已经定时了,抱歉,再抱歉。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angelala79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iss Riddle、九点寒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tanhelen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晨光14   窦嬷嬷应了一声, 走出内殿, 朝两个带福姐儿前来的嬷嬷点了点头。福姐儿被人一左一右架着,按在地上。   隔帘瞧见赵誉猛地回过头来。   彩衣慌得跪了下来:“嬷嬷,我家贵人犯了何事?还请告知。”   一个嬷嬷冷笑一声, 将彩衣推跌在地, 扬手一个耳光, 就朝福姐儿挥去。   一掌下来, 福姐儿只觉脸颊火辣辣的, 疼痛感还没上来, 头已经昏晕了,眼前什么都看不清。一丝血迹从嘴角溢了出来。   太后身边的人都是久在深宫的,浸淫多年, 对付人的法子多得是, 掌嘴用刑也是轻车熟路。   彩衣见福姐儿脸蛋登时红肿了起来,生怕将她这张脸毁了,届时皇后娘娘还有什么盼头?扑上来又哭又求,自己也挨了好些下。   屋里赵誉两手攥拳,盯着那仍滴溜溜晃动的珠帘。   太后见他关切的模样,心火更炽,低声道:“皇上!您是九五之尊!后宫的事, 后宫人来管,您就当瞧不见吧!”   这话说得已是极重了,就差没有指着赵誉的脸骂他耽于美色,赵誉握拳的手紧了紧, 抿住嘴唇没有言语。   只听外头极脆的巴掌声,和彩衣的哭叫。   却没听见半点从福姐儿口中溢出的声响。   太后敲了敲桌案,沉声道:“皇上请坐。”为着个女人,堂堂君王方寸大乱,成什么样子?   赵誉抿唇坐了,宫人上了茶,赵誉接过,直接饮了,茶水烫得舌尖发痛,赵誉将茶泼到地上,手一掀,将茶盏掷在桌上。转过头直视太后的眼睛:“母后,你知此事不怪她。您这般惩治于她,打得不仅是她的脸,更是儿子的。”   太后心里失望已极,摇头看着赵誉,眯着眼道:“皇上,你听听!你听听你自己说的是什么话?什么时候开始,本宫连一个六品贵人都不能动了?换在以往,换成是旁人,皇上可也会为她如此顶撞本宫?本宫多年不理事了,后宫有苏皇后和温淑妃,前朝皇上英明决断,十五年来皇上从来没出过岔子,偏偏在这个贱人进宫后,皇上就几番乱了阵脚,本宫若再纵容,此人岂非要登了天?”   赵誉垂眸没有说话。   太后又道:“皇上,您从来不会在美色上头犯错,后宫多年平和,不就因着雨露均沾从无偏倚?圣心一旦有了偏颇,还谈何安宁?”   赵誉抿了抿唇,未答。   太后正欲再说,听得外头忽然传来凄厉的一声喝叫:“贵人!”   赵誉坐不住了,登时起身,从屋中踏了出去。   太后脸色难看极了,喊他:“皇上!皇上!”   赵誉径直走出侧殿,帘子一晃,他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前。   隔着丹樨,见她倒在地上,彩衣脸上也挂了彩,哭哭啼啼将她扶着。   那两个行刑的嬷嬷抓着福姐儿的衣裳正待将她揪起来,赵誉走上前,一脚踢在一个嬷嬷腰后。   那微胖的嬷嬷尖叫一声,回过头来,见赵誉面色沉沉,慌忙跪了下去。   彩衣搀着福姐儿,眼泪漫了一脸,哭道:“皇上,贵人……贵人她……”   赵誉俯身将福姐儿打横抱起。   稚嫩的人儿身量小巧,那般的轻。   赵誉凝眸朝她脸上看去,冰洁的脸蛋儿红肿了,嘴角都给打坏了,渗出许多血丝。嘴唇咬破了,引他忘情亲吻的樱唇肿得破得不成样子。   赵誉眸色深深,面色辨不出是何表情。窦嬷嬷是太后身边颇有资历的,也只得她能劝一句,躬身在旁道:“皇上,您若这时带了贵人走,太后可就真伤心了……”   太后叫打,皇上拦着,还要亲手抱着她穿庭过院护送回去,太后的脸面就被皇上亲手揭了去。   隔着一重孝义,就算他是天子也不能无所顾忌。   赵誉垂头看了看怀中的小人儿,眸色深浓如瀚海。   赵誉心底沉沉叹了一声。福姐儿睁开眼,有气无力地颤了颤睫毛,“皇上,放我下来吧……”   赵誉抿住嘴唇,眼里倒映着她狼狈的模样。福姐儿伸手推了推他:“皇上,我……妾没关系的……快去太后那儿,求太后别生气了……”   这时候还一心念着他,念着旁人!赵誉蹙了蹙眉,低声问她:“能走吗?”   福姐儿扯开流血的嘴角,笑了笑:“打了脸,又没打断腿,妾没事的……”   赵誉没说话,将她放了下来。   彩衣搀住福姐儿,低低地哭着。福姐儿朝窦嬷嬷笑了笑:“嬷嬷,太后在气头上,待她不那么气了,能不能替我通传一声?”   抬头瞭了眼赵誉,低声道:“今天的事儿怪我,不怪皇上,太后恼我没关系,千万别恼了皇上才好。”   窦嬷嬷不及答话,赵誉转过身来,握住了福姐儿的手,“婉柔,你随朕进来。”   窦嬷嬷一眼瞥见两人相握的手,讶然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   赵誉带福姐儿重新走入大殿。   太后背对二人坐在炕上,不动,也不说话。   赵誉看了眼福姐儿,松开她的手,上前一步,在太后跟前揖手躬身。   “母后都是为了朕,朕明白。今日事,是朕耽于游山忘了时辰……”   太后转过脸来:“皇上,您是君王。有些话,非本宫能言,本宫也不忍心对皇上说。”   赵誉笑了笑:“无非是道朕昏聩,耽于玩乐罢了。母后知道,朕不是,从来不是。”   太后深深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投到他身后几步远,福姐儿垂头跪在那儿,因是才沐浴过,发梢上还沾着水珠,鬓髻被打得松散了,几缕头发垂在身前。一双秀目似含了清泉,水汪汪的叫人怜惜。脸蛋儿红肿着,嘴角渗着血珠子,可即便是这样的狼狈,也别有一种叫人无法移开眼的艳媚。   太后心底道了声“难怪”,遇上这样一个尤物,尚未长成便美得如此夺人心魄,赵誉再如何自律,却也不是全没凡心。   太后想到苏皇后,又想到两个早逝的苏家女子,心底长长叹了一声。   “你呢?可知罪了?”   太后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   福姐儿垂头拜在地上:“贱妾知罪,太后,贱妾再不敢了。”   她如此自称,本是极理所应当的,听在赵誉耳中,却不知为何,有些不大自在。   太后知道赵誉已是用足了耐心在缓和关系,自己是他生母,如何不知他脾性?他肯叫她把苏氏拉到这里来,已是瞧在孝义上退让了,想他还是肯念着母子之情,心里的气也消了几分。所以才肯递台阶给福姐儿。   福姐儿也颇乖觉,把错都拉到自己身上,没半点怨言。   旧时她看戏,也知道皇上有错,是不能受罚的,都是旁边服侍的人代为受过。自己这回虽算是吃了些亏,不过瞧赵誉的样子,是有些懊恼的。这就够了。   太后面色瞧似好了不少。抬一抬手,轻飘飘地道:“起来吧。”   福姐儿又垂头叩首,谢过太后方起身了。   赵誉在太后身侧坐了,瞥一眼福姐儿示意她上前斟茶。   福姐儿小步走过来,小心翼翼地倒了杯茶奉在太后手里。   太后瞭了赵誉一眼,见他目光恳挚,知他不想自己为难这苏氏,叹了声将茶接了,吩咐窦嬷嬷道:“给你们贵人上些药。”   窦嬷嬷笑着应了,上前请了福姐儿:“贵人,随奴婢来吧。”   福姐儿道了谢,随她走到门前。   听得里头太后沉沉的声音:“皇上,您一世英明,万万不能叫此女毁了……”   福姐儿嘴边勾起个几不可察的轻笑。   凭她便能毁了赵誉的清名?她又做错什么了?   帝王心性,不过是一时爱怜。旧年,赵誉待旁人也是这样的吧?端看那齐嫔与他调笑的样子,亲昵无间……   想及他也曾拥住旁人亲吻……福姐儿垂了垂眼,却牵动嘴角的伤痛起来了。   赵誉抿了口茶,瞧外面太色已黑沉下来了。   “母后,几位大臣还在御书房候着,朕得走了。”   太后顿了顿,那些劝慰的话就没有说。   赵誉站起身来,道:“苏氏……”   太后摆了摆手:“皇上,去吧。”   赵誉点点头,跨步离开了凤凰台。   春夜风凉,廊下,宫人们齐齐躬身恭送圣驾。赵誉到底心中牵挂,侧眸朝福姐儿去的方向看了看。   也只是看了看。   难道他还能不顾那些正事,去寻了她,抱在怀里去哄么?   **   夜色深沉,皇宫北门大开,赵誉的御驾到了门前。   他身穿九龙云海明黄袍服,头戴金冠,从车驾中被扶了下来。面色含霜如冬日冰雪,沉沉威严不可直视。   这一瞬的他,已完全抛却了在南苑的柔情蜜意。冷酷,沉稳,威严,这才是众人所熟悉的天子。   赵誉一面走,一面听御前秉笔回奏这两日的事。   “林将军回京复命途中,接南边快报,红毛鬼联合东倭又袭了南湾,一面上书奏请圣命,一面命其长子带了五千将士南抗。今日折子才递到京城。”   赵誉嘴角含笑,冷冷地道:“林玉成在南边声望早盖过朕,又抗敌有功,这回名正言顺留了长子在南,保存精锐,率老弱残兵回归朝廷。朕不单得厚赏,还得忌惮他的后着,朕这个皇帝,确是再窝囊不过了。”   说着,到了御书房前。几个大臣跪地候着,行了礼,随赵誉走入里面,奏折高高堆在案上。   一个老臣道:“这回剿匪,有些难度,一来那边山势复杂,二来其中多有村民亲眷,前番官兵剿匪,那些匪盗有村民掩护报信,逃窜一空。待朝廷的人走了,又重新占山劫道,京师八门的兵力动不得,京中能抽调的将领有限,若要打持久战,只怕消耗不起。”   赵誉抿了抿嘴唇,面容在灯下亦不见几分暖意。眸色深黯,薄唇微启:“承恩伯府苏煜扬闲散多年,此番剿匪,命其为统帅,领五百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奉上。又提前发……   明天中午十二点,我定时一般是定在这个时候,然后一般会提前点。大家十二点十分左右来准有了。前两天有点情况,实在是很抱歉。   苏冷秦林……一个一个瓦解,赵誉就快无人能掣肘于他了。   下一章进入第三卷 “暖阳”了。福姐儿快晋位了。   谢谢大家的支持。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列紫 5瓶;dad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晨光15   那大臣怔了下, 待想起了赵誉所提的人是谁来, 不由晃了晃脑袋:“皇上,那苏……苏煜扬,是个文人, 怎适合领兵?”   赵誉笑笑:“此人文武双全, 旧年朕在外立府时与他打过交道。后凭一手丹青诗文声名鹊起。统帅是否骁勇善战并无关系, 此人熟读兵法, 阳韵关剿匪, 非智取不能胜。朕这些年关注过此人, 在户部做闲差,虽无大功,却也从没出过纰漏。头脑聪明, 是个良才, 可试一试。”   那大臣嘴唇嗫喏半天,忽而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皇上?这苏煜扬,可是新晋了贵人的苏氏之父?”   赵誉坐在御案后头,手里捧了本奏折,目光并不朝那人看去,语气却寒了几分。“你想说什么?”   那大臣浑身一悚, 躬身道:“不,不,没什么……”   **   福姐儿刚擦了药,穿了件薄衫子卧在床上。   曼瑶一面收拾药瓶, 一面红着眼道:“太后可真狠心,对贵人下这样的狠手。皇上也是……竟容得旁人这样待贵人。”   屋中只他们两个,说话就没了顾忌,福姐儿笑着抚了抚脸颊:“这算什么?别说是太后叫打,就是宫里头任何一个位份比我高的,都能随便处置我。规矩礼法摆在这儿,再不甘愿又能如何?”   曼瑶看她笑得牵痛了嘴角,捂住嘴唇“嘶“了一声,心里疼得不行,扶着她胳膊道:“贵人快别多说话,瞧伤口又裂开了。”   福姐儿摆了摆手:“这不算什么。小时候我还和村里的小男孩打过架呢。镇日到处跑也总是磕伤碰伤的,过两天就好了。”   曼瑶知道她故作轻松安慰自己,强忍住眼泪,“要是太太瞧见了贵人这般模样,不知要有多心疼呢。”   福姐儿心思就被引到之前那个梦中去了,国子监祭酒、秦家,记忆里她娘并不是望族小姐,若是官门之后,怎会给苏煜扬做了外室?   福姐儿瞥一眼外头敞开的殿门,低声道:“曼瑶,你去将门关了。”   曼瑶知道这是有话要说,神色郑重了几分。   福姐儿待她回来,从帐子里伸出手握住她,“曼瑶,你可知我娘亲的来历?”   秦氏去时,她才五岁,旧年记忆太过模糊了,对经过的一些事情理解得也不够,一直以来,她都以为是苏家嫌弃娘亲的出身,所以不愿赢她进门。今日听赵誉说及旧时,提及了一个秦家,她心里就漾出了许多不能解的疑团。   曼瑶当年也只是个孩子,又是个粗使跑腿的,秦氏的事她也只是一知半解:“都说太太举止言行像大家千金,奴婢也不太懂,现在想来,确实不太寻常,太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和三爷琴瑟和鸣,很有话说。还常常一块儿联对,吟诗……可具体的来历,奴婢就不大清楚了。贵人缘何突然问起旧事?可是有人说起了太太?”   福姐儿又觉有些可笑,那梦多半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吧?苏冷秦林四大家当年风光无限,后来秦氏获罪,抄家灭族,她从旁人口中提及旧年事,永和元年的冬天,秦家就犯了事,她是永和二年夏季出生的,若娘亲出自这个秦家,应是早已依律没人奴籍,被发配了苦寒之地,又怎可能生育了她?   曼瑶握住她的手,柔声劝道:“贵人是不是想太太了?曼瑶这条命是太太给的,曼瑶也时常念着太太。太太从前最在意的就是三爷跟贵人您,您跟三爷过得好,太太才能安心呢。”   福姐儿靠在她温软的身子上,眼泪淌了下来。   “曼瑶,除了孙嬷嬷,就是你待我最好了。我在这宫里也不知能不能安好的过下去,只盼着你不要被我连累了……”   曼瑶笑道:“贵人说什么呢?皇上看重贵人,又有皇后娘娘给贵人撑腰,日子岂会过得不好?今天这种事,以后必不会有了……”   其实连她自己也不敢确定,声音到最后无力地虚了几分。两人都知道,今日这种事将来还是无法避免的。这深宫里一级一级的位份,就是一重一重的山峦,皇上再如何宠爱她,也不可能时时陪在她身边。况且,他对她的怜爱又怎比得过他心里的谋算呢?他要后宫平安,他要势力平衡,怎么可能真的偏向于她,而冷待了旁人呢?   福姐儿揪着曼瑶的衣裳,低低地啜泣着,孩子似的哭道:“我不喜欢他碰我……想到他有那么多女人,我……我难受极了……”   曼瑶苦涩地笑道:“贵人说什么呢?那是皇上啊!真龙天子,万民所仰,哪个皇上后宫会只有一个人呢?”话是这么说,心底却是心疼的。换做是她,心上人在她面前与旁人亲热,自己又会是什么心情呢?   福姐儿揉了揉眼睛,长叹了一声:“我明白的……我不仅不能拒绝,还一直都主动……得让他喜欢我,离不开我……”   曼瑶轻轻叹了声,伸手抚了抚她肩膀:“贵人睡吧,快快养好了伤,过几天皇上来了,贵人得漂漂亮亮的见驾呢。”   **   苏煜扬奉召入宫,已在御书房耽了一个时辰。   苏煜扬比赵誉年长五岁,赵誉在宜王府的时候,两人还有些交情。转眼赵誉登位,苏家成了功臣,苏煜扬的妹妹苏璇被册立为中宫,如今苏煜扬的女儿又进宫成了贵人,关系说起来有些尴尬。   苏煜扬垂头领了命,说完剿匪事宜,宫人进来换了茶。   赵誉换了个轻松些的口吻,道:“朕记得爱卿喜饮这金骏眉,没错吧?”   苏煜扬感激地站起身,便要伏跪下去叩谢,赵誉摆了摆手:“不必拘礼。”   苏煜扬拘束地坐了,端起茶碗饮了一口,赞道:“口感甘醇,乃是上品。”   赵誉笑着摇了摇头,知道如今君臣之别,是不可能再把臂言欢的了,身体后靠在椅背上,慢条斯理地道:“爱卿这趟北上,恐月余不能回京了。朕放你两日假,好生安顿一下家中。”   见苏煜扬又要起身谢恩,赵誉蹙了蹙眉头,道:“苏贵人下月生辰,爱卿不在京中,若想一见,朕可安排……”   苏煜扬跪了下去。   伏地叩首,缓缓道:“微臣惶恐。”   赵誉抿住嘴唇。看那俊如朗月般的男人伏跪地上,垂目沉声道:“小女自幼送往乡野,长于奴婢之手,顽劣愚钝,今侍奉御前,微臣每每想到,便忧心难眠,惶恐不已。蒙皇上不弃,多有眷顾,微臣已感激至极,不敢多生妄念。六品贵人非要事不得传见家眷,唯今不过小小生辰,微臣岂敢僭越?”   小小生辰……   赵誉眸光寒凉,想到那人儿被掌嘴后伏在自己怀中的模样。   他亦有女儿,从小到大,哪年生辰不是穷奢极侈大肆操办?   可换在苏煜扬口中,她却是那样微不足道,那样卑若尘埃。   赵誉心里不知如何,有些不是滋味。   他的女人,哪怕出身再如何卑微,也是他的人。何时轮到给旁人轻贱?   赵誉沉着脸没有说话。   苏煜扬久久跪于阶前,不叫起,他不敢起。   赵誉默了片刻,扬了扬手:“爱卿跪安吧。”   苏煜扬口称“万岁”,躬身退了出去。   外头不知何时飘了大雨。随侍上前替苏煜扬遮了伞盖,“三爷,没什么事儿吧?皇上怎把您拘了一个多时辰?”   苏煜扬沉默着。   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他何尝不想见一见亲骨肉,何尝不想送她些小玩意儿讨她欢心?可他不能!   进了宫,便是一辈子的桎梏。行差踏错一步,就递了把柄给人,要被人说嘴一辈子。   回到承恩伯府,天已黑了,王氏焦心候了一天,一家人都聚在福寿堂,承恩伯苏瀚海叹了口气:“不过是吩咐几句剿匪计策,不必如此忧心。”   苏老夫人抿唇不语,王氏抹了抹眼睛道:“父亲,煜扬从没试过领兵,媳妇儿听闻那边势头很乱的,多少经验丰富的将领前去都是无功而返,这回皇上突然点了个文臣做统领,能不能胜暂不提,只怕他那绵柔性子,在兵营里给那些大老粗欺负。”   林氏笑道:“弟妹素来是刀子嘴豆腐心,这是老三不在,才见你关心他两句。不过弟妹你别急,这回做副将的是齐小将军手下刚提上来的副统领,他跟随齐将军父子征战多年,是有经验的。”   王氏攥了攥手里的帕子,忧心道:“我就是担心这个。齐小将军的妹子齐嫔,比咱们福姐儿品阶还高一级,她兄长又素有功绩,如今却把他手里得力的人调用到三爷麾下,他会不会多想?再者军中那些人都是各有山头的,我只怕三爷到时孤立无援,苦水只能自己咽。”   就听外头含笑的声音传进来:“我哪有你说得那样没用?”   苏煜扬笑着走了进来。   **   郑玉屏和齐嫔前来探望福姐儿,这两天福姐儿躲在春宜轩,一直不曾出门。太后将她晨昏定省免了,众人不免猜测良多。   福姐儿受罚的事只限于凤凰台上下知道,消息被紧紧锁住,其他人无从知晓。齐嫔便邀了郑玉屏一块儿去探望,彩衣笑着推说福姐儿染了风寒不宜见客,齐嫔笑道:“都是自家姐妹一般,谁会在意这个?今儿不见妹妹我是如何不能安心的,你且让开,我自个儿和她说!”   推开彩衣就跨了进去。   她位份高于福姐儿,旁人亦不敢去栏,郑玉屏迟疑想劝,心里到底是想知道原由的,便也跟了上去。   福姐儿长发披散,正倚在帐里看书。她脸上的淤青还没消散,隐约可见几个发青的指头印,嘴角伤口结了痂,有些难看的落在唇边。若齐嫔果真进来看见,自己受罚挨打的消息传出去,届时人人知道她不受太后待见,都来踩一脚,还不知又要惹出多少麻烦。   曼瑶在内飞快地遮了帘帐,笑着走过来迎道:“两位小主万福,实在不巧,我家贵人刚歇下,昨儿进山染了寒气,咳嗽了一晚上这才睡下……”   言下之意是不想人打扰福姐儿。郑玉屏扯了下齐嫔衣袖,示意她还是不要硬来。   齐嫔浑不在意地一笑:“妹妹既病着,我更不能安心了。你不必管,我瞧妹妹一眼,就瞧一眼便去。”   说着就朝前走上来。   曼瑶面色一沉,浑如一道立柱般横在她面前不动。   “小主,我家贵人实在不方便……”   齐嫔眸中寒光一闪:“你这是何意?”她自幼在家习武,岂会被一个奴婢拦住?   伸手一推,就把曼瑶推了开。   齐嫔两步上前,一把掀开帘帐。   作者有话要说:  赵誉是个比较有理想的皇帝,想做个贤君留下贤名,所以顾及的比较多。   当然菲菲并不是想洗白他,毕竟是渣皇,嘿嘿。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ppelle-moiCiel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哞一 6瓶;只如初见 5瓶;今晚吃土豆、李钟硕老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暖阳1   齐嫔朝帐子里头看去, 福姐儿穿了件水红色薄绸衫子, 头发松松挽成一束,头朝里头睡着,呼吸绵绵的, 果真是睡着的模样。   她恨不能瞧见福姐儿的面容, 就想伸手去把福姐儿拽过来瞧瞧。   曼瑶从地上爬起来, 一把从她手里夺过帐子遮好了, 压低了声音直视着齐嫔道:“齐嫔娘娘!即是关切我们贵人病情, 她好容易才眠一眠, 昨晚熬得我们几个瞧着都心疼,齐嫔娘娘不要为难我们贵人了吧?”   这话说得就很重了。   齐嫔既然打着前来关怀病情的名义,就该为病人着想。适才强行闯进来还可推说是关心则乱, 一时情急, 此刻瞧见病者果真睡着了,还非要将人移过来吵醒,这就未免说不过去了。   曼瑶说完,就蹲身下来行着礼:“齐嫔娘娘和郑常在好心关怀我们贵人,奴婢们都跟着感激,奴婢会将两位主子的心意代为转达,待我们贵人身体好些, 再行前去致谢……”   郑常在本就不甚赞同强闯,此时上得前来,扯了扯齐嫔的袖子:“齐嫔姐姐,既然苏妹妹歇了, 不若下回咱们再来?”   即是相劝,又是间接的摘清了自己。   齐嫔恨得跺了跺脚,她隐约猜疑,太后不会如此轻易的放过福姐儿。皇上践祚多年,从没出过今日这种岔子,以她对太后的了解,此事必然怪到福姐儿头上去。只是福姐儿瞧来挺好的,自己也没收到旁的风声,倒也不敢肯定什么。   此时郑常在又是一幅不大愿意参与的样子,让她一个人做这恶人。齐嫔心里暗恨,甩了甩帕子不大情愿地道:“罢了,瞧这丫头一副忠心护主的样子,倒像是我们是来找麻烦的一样。待苏妹妹明儿好些,我再与苏妹妹好好说道说道。”   曼瑶不为所动,脸上也没见什么得罪了后宫主子的惊慌,身子躬下去又行了礼:“恭送二位主子。”   齐嫔冷哼一声,踏步去了。   郑常在回头望了眼帐中熟睡的福姐儿,双眸闪过一抹犹疑。   她几乎可以肯定,福姐儿是装睡的。   这么多人在她屋里,齐嫔适才闹的动静又挺大的,得睡得多熟才会如此安然的躺在里头?   曼瑶一直目送二人出去,待彩衣在外关了门,才拉开帐子扶起福姐儿。   “贵人,齐嫔如此强势要瞧您,多半是起了疑心。这可怎么办,叫人知道太后对贵人施罚,保不准心里多幸灾乐祸。”   福姐儿抚了抚犹火辣辣的脸蛋,面上牵起一抹很温和好看的笑:“你放心好了……我不介意的……”   心里的火势却已经卷起天云般高。   这些屈辱,她永远不会忘!   齐嫔气急败坏的走在白玉石桥上,心里百般不快福姐儿主仆的态度,回过身来刚想跟郑常在说话,郑常在挑眉一指:“齐嫔姐姐您瞧,那不是太后娘娘身边的紫嫣么?”   齐嫔依言回眸看去,就见太后宫里的贴身女婢身后跟着两个小黄门,手里捧着托盘正朝这边来。   石桥狭窄,紫嫣瞥见齐嫔郑常在两人,便停步避让开。齐嫔快步走向他们,疑惑地道:“紫嫣姑姑怎么到这边儿来了?”   紫嫣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笑道:“太后娘娘听说苏贵人身子有些不痛快,叫把她老人家库里的几样药材送过来给苏贵人补补身子。还有几样内务府新供的胭脂水粉,本欲明儿当面赏给几个主子的,这会儿想奴婢顺道儿,就一并捎过来了。”   齐嫔有些诧异:“太后娘娘吩咐的?”   不但不曾责罚,还赏东西下来示好?   这位苏贵人到底有什么能耐?   紫嫣笑道:“天色不好,适才还落了雨,瞧这云头低得,多半一会儿要下大雨了,两位主子还是快快回去吧,免淋雨受了凉。奴婢这便送赏去,太后娘娘还等着回话儿呢。”   话说到这份儿上,齐嫔就不好再追问什么了。只得笑着寒暄两句就和郑玉屏走了。   远远回眸瞧着紫嫣在春宜轩门口和彩衣说话,有说有笑的,态度十分和善,心里头百般困惑,却没人能替她解答。   “郑常在,你说,那苏家的丫头到底有多大能耐?太后这些年对苏皇后都是淡淡的,怎倒如此骄纵起她来?”   这话郑玉屏又如何能答,当即苦涩一笑:“苏贵人婉约温柔,讨人喜欢,这回又是随太后一道来的,着了风寒,太后关心一二也是寻常事……”   天边雷声隆隆,果真大雨就快降下来了。   春日就在一场大雨里结束了。   五月初五,赵誉摆驾南苑,陪太后过端午节。   随驾而来的多了一个温崇山。   赵誉的内务府交由其弟寒山王赵郢主理,温淑妃之兄景慕侯府世子温崇山为其副手,专任掖庭采买与内闱宴事。   这趟前来,是接太后懿旨,为商议月末福姐儿生辰宴一事。   宫中常例,六品以上妃嫔可拟十二桌宴席,置酒菜一百二十式。新制宫装四套,其他端瞧各宫如何赏。   福姐儿初进宫,不想太过铺张引人注目,太后喊她来问她的意思时,便道:“贱妾原在乡里并没有过生辰的习惯,每年不过煮碗长寿面吃了便算过了生辰,如今初进宫,诸事不懂,累皇上和太后忧心,且未有寸功,实不敢奢费太过。”   意思就是随便摆个酒一起热闹热闹便罢了。   当着赵誉,太后脸上难得露出个笑容,摆手道:“既已进了宫,自然与从前不同。温崇山已拟了单子,里头要添要减,你自己瞧着办。”   转过头不再理会福姐儿,与赵誉商量一会儿端午宴的事情。   福姐儿在春宜轩正厅里头瞧了单册,温崇山此次为她筹备生辰事宜,竟然连宴厅都准备重新漆饰,另有许多她根本不认识的珍宝摆设,宴席也拟得过为奢华了,甚至许多菜名她根本不曾听说过。   福姐儿不知赵誉是如何想的,也猜不透太后是抱着什么心思,她一个小小贵人,如此兴师动众,真是宫中常例么?   温崇山似乎瞧出她的担心,笑着道:“贵人只瞧满不满意,有什么要添要换,只管吩咐一声。这回宴会,太后的意思是办的热闹些,一来是贺贵人在宫里的第一个生辰,二来也是想借着贵人的生辰宴热闹一番。这半年多因旁的一些事,皇上心情一直不大好……”   至于赵誉为何心情不好,他只提了个话头,就转了话音,温笑道:“贵人不用担心旁的,有太后帮着把关呢,贵人只依着自己喜好就行。”   福姐儿看上头那些名目繁复的毯子、帘子、桌布、结绳,虽没写得很详细,但直觉总是有些不安。什么酒盏杯盘,许多东西都是用后未必就能收回库里再用的,相当于消耗品,若是花费太多,宫里头必定会有些声音传出来。   福姐儿将单册合上,缓声道:“温小侯爷能不能容我多思量两日?再给温小侯爷答话?”   温崇山笑道:“不敢当,贵人可先琢磨着。微臣这回是随圣驾来的,明日就得回宫,宫里头端午宴过后,内务府库房还得重新点数,微臣明日再来请示。”   福姐儿点点头,叫彩衣送了客。   温崇山刚走,赵誉就到了。   在门前朝欲行礼的宫人们比了个嘘声手势,瞧瞧地挑了帘子进来。   福姐儿身上穿着适才去凤凰台请安穿的杏粉色夏袍,纱质面料半透出里头浮光绣彩的蜀锦裙子。   适才赵誉在凤凰台赵誉就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小姑娘除掉了臃肿繁复的厚衣裳,穿着极显线条的夏装,身姿窈窕玲珑,虽装饰得浅淡,却平添了几抹引人的韵致。   此刻佳人伏在绣榻上头,咬着手指蹙眉瞧手里的册子。鞋子才蹬了下去,赤着一双白细的小脚。   赵誉朝曼瑶打个手势,曼瑶抿嘴含笑退了下去。   赵誉缓步走近绣榻,两臂撑在福姐儿身侧,身子伏低,下巴贴着她的脸颊,微笑道:“瞧什么呢?”   小姑娘明显吓了一跳,身子一颤转过头来。   红唇就在唇角擦过,赵誉呼吸一浅,扣住她头吻了上来。   福姐儿许久才得呼吸,推着赵誉的胸膛小声道:“皇上干嘛静悄悄的,吓死人了。”   赵誉将她提起来抱在膝上,从她手里拿过那册子瞧了两眼。   福姐儿道:“皇上瞧过这单子么?会不会太奢侈了?妾担心人家有话说。”   赵誉闷笑一声:“这点子排场,朕还供得起。”   福姐儿皱了皱眉:“皇上自然不怕的,人家届时说的是我,可不是皇上。”   赵誉笑了笑,丢开那册子没有说话。   手臂收紧把叫福姐儿贴近自己,手就从薄纱底下摸了进去。   福姐儿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按住他的手,噘着嘴道:“皇上今晚歇在这儿吗?妾是不敢应的,脸上伤才好呢……”   赵誉皱了下眉,这才细细打量她的脸颊。   秀美的面容白皙细腻,健康的肌肤泛着水润光泽,哪里有什么伤?   赵誉在她臀上拍了一记,“哪里有伤?”   福姐儿双手环在他脖子上,抵着他的肩膀,声音听来闷闷的:“皇上,我怕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一会儿还有一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陆子书 2个;朝歌如梦、JJ858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艾微? 30瓶;Ade 10瓶;小列紫 5瓶;哞一、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暖阳2   赵誉蹙了眉, 手松开, 身体后靠在榻围子上。   福姐儿眼眸低垂,神色有些委屈:“自打我进宫,皇上就一直对我好, 旁人不消说, 我自己也是知道的。为此, 更不能连累了皇上。再说, 挨了打, 我自个儿也难受, 脸皮都没了,只觉得好生羞愧,想起来就忍不住, 自己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   赵誉如何听不出这话里透着恐惧和委屈?   捏住她下巴叫她扬起头, 果见那纤长的睫毛上头沁了泪珠子。   福姐儿抽泣着,哑着嗓子低声道:“虽然长在乡里,可嬷嬷待我是极好的,这回,还是第一次……”   伏在他肩头小声小声的哭着。   知道她挨打了委屈,偏偏还不敢怨,当着人前替他把恶名都担了。今天太后留下他, 还曾重提了那天的事,提醒他万勿为着美色误了大事。   赵誉自己也有说不出的苦。   唯化成一叹,将她拥着,轻轻拍着她的背脊低声哄着。   “朕知道你难受……上回走得太匆忙, 今儿特地过来,也是心里念着你……”   福姐儿抽抽噎噎地道:“我也有错,太后没罚错我。……私心想和皇上多待会儿,也没提醒皇上时辰……只是现在想来,实在有点后怕……那天齐嫔……”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福姐儿抹了抹眼睛,勉强挤出个笑来:“罢了,我这般哭哭啼啼,弄得皇上也跟着不自在。前儿我在春宜轩镇日躲着,得闲给做了两只香囊,我拿给皇上瞧瞧……”   说着从他身上溜下来,挪着小碎步去找香囊去。   赵誉含笑的嘴角凝了一息。   齐嫔……   福姐儿重新回到他身边,献宝似的拿出个手工粗鄙的香囊,上头绣着万字纹,一个玄底金字,一个粉底蓝花。   福姐儿脸色晕了抹红霞,咬着嘴唇道:“我绣了一对儿,这只是皇上的……”   赵誉笑了笑,明知故问道:“那另一只呢?谁与朕用一对?”   福姐儿抿着嘴唇不言语,手里绞着那只粉色香囊耳尖都红了。   上回她受罚,赵誉也没说句安抚的话就走了。她受了委屈,独自一个儿扛着,身边又没他护着,也不知在这边多煎熬。竟还心里想着他,给他绣了这东西。虽说手艺差些,总算是她的心意。   赵誉很给面子的将香囊挂在了腰上,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   “以后除了朕,谁也动不了你……”   这话在心中萦绕着,始终不曾出口。   最终化成浅浅的一叹。   他终究没有留下,陪她说了会儿话就离开了。   五月十一,阳韵关传回消息,苏煜扬第一回 进山剿匪,败了。麾下伤残七十九人。   朝中要求换帅的折子雪片般飞上龙案。   黄德飞心里也有不解。皇上自苏贵人一进宫,种种形态做得未免太过了。   处处显得对她格外偏怜。为了后宫宁和,保苏皇后不错,可没道理偏宠成这般。   黄德飞想到这回南苑办宴的形制,就忍不住想劝几句。   话到嘴边,见赵誉脸色冰寒,没敢说出口。   赵誉低头看着奏疏,御笔朱批了三个字“知道了”,眼睛并不看黄德飞,却道:“南苑那边近来可有消息?”   黄德飞躬身道:“回禀皇上,有几件事,都是小事,未敢惊扰皇上。”   赵誉又取了新的奏疏摊开来看,“说。”   黄德飞道:“南苑闹鼠患,惊动了几个主子娘娘,陆元陆大人已带人解决了。再有就是齐嫔近来身体不适……”   赵誉蹙了眉:“鼠患?可是光华去后开始的?”   黄德飞缩了缩脖子,躬身道:“是……”   赵誉“哼”了一声,“只怕只是春宜轩闹了鼠患吧?”   黄德飞苦涩一笑:“是……”   赵誉叹了口气。扔下手里的奏疏仰靠在椅背上。他伸手揉了揉眉心,默了许久,方道:   “她吓着不曾?”   黄德飞笑了:“回皇上,没有。据闻,苏贵人自个儿还捉了两只……”   赵誉闻言坐直了身子,眸子一闪笑了出来:“什么?”   黄德飞笑道:“贵人毕竟是乡里头大的,许是不怕蛇鼠什么的……”   赵誉笑了片刻。回过神来,指头轻轻敲了敲桌案。   “光华大了,身边那些服侍的,是该换一换了……”   这话黄德飞未敢接,赵誉揉了揉眉心,又重新看他的奏疏去了。   五月十七,阳韵关传来第二道加急密信。   赵誉在紫宸宫打开信函。   两日前,苏煜扬未带兵马,独自进了北山。   至今未有消息传回军中。   副手王铭来折奏请,是否直攻入内寻回主帅。   赵誉抿了抿嘴唇,就着烛火将信烧了。   黄德飞迟疑问道:“皇上,苏大人没有领兵的经验,这回误入山中,多半凶险……要不要……增兵前去支援?”   赵誉轻嗤一声:“不必了。”   黄德飞猜不出他这到底是打着什么算盘,一时未敢多说。   五月二十九,赵誉傍晚抽空去了趟南苑。   此番前来轻车简从,事先未曾知会南苑接驾。赵誉穿了骑装,扈从不过百余,从宫里驰了出来。   至南苑时,时已亥末,太后早已歇下。黄德飞猜度赵誉心思,多半不想惊动凤驾,吩咐将消息瞒了下来。   赵誉只带了黄兴宝,提着长柄灯笼,快步从白玉石桥穿过,到了春宜轩,彩衣慌忙行礼接驾,来不及通知福姐儿,赵誉径直掀帘走入里间。   福姐儿刚沐浴过,头发披散着就着床头小灯做针线。   赵誉刻意咳了声。   福姐儿吓了一跳,直起身来,惊讶地看向赵誉。   曼瑶从回廊走过来,手里捧着刚换的新茶,见彩衣和黄兴宝立在门口,登时心中一紧。   皇上来了?   **   桌上摆的酒菜已经凉了,杯盏倒了,里头琼浆玉液横流满案。   赵誉抱着福姐儿,轻轻将她置于帐内。   他没有离开,俯身下来,爱怜地亲着她的嘴角。   破碎的声音从福姐儿嘴里溢出。   从桌边到帐上,赵誉缠了她很久了……裙子早就凌乱得不成样子,衣襟上头沾了酒污。   赵誉特地来给她过生辰。明日朝中政务缠身,生辰宴他是不能来的。趁夜纵马疾驰,自己也说不清为着什么。   不知何时,仿若就着了魔。   他再自持,也终只能叹声美人关难过。   到了这个年岁,在外越强硬,看到的不堪越多,越向往那纯粹简单的人和东西。   福姐儿许就是其中一个……   赵誉呼吸早乱了,沉沉的,急促的。   把她的双臂拉上去,指头一勾,就把细细的肚兜儿带子扯了……   福姐儿眼里有水光,茫然而恐惧。   赵誉似乎忘了自己说过的那些,要等她慢慢长大的话,她虽不是很明白,但也隐隐有感知。   赵誉热气喷薄的呼吸在耳畔,灼烧得她浑身发热。   就在慌乱无措的瑟缩中,疼痛叫她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赵誉掐住她的下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她凝了泪珠的眸子仰望着帐顶垂挂的明珠,就在躲不开的疼里成了女人……   **   赵誉清晨就走了。   太后听到风声时,已是第二天午后。   福姐儿的生辰宴陈设奢华,可到底是在宫外,参宴的人少,显得有些冷清。   流水价儿的贺礼送上来,也有宫里头苏皇后和几个妃子从宫里送来的赏赐。   听堂会,瞧歌舞,这一天也不过就这么过了。   至傍晚,宫里才迟迟传来赵誉的赏赐,伴着一道明黄帛卷的圣旨,撕开了长久以来压抑的平和。   “苏氏婉柔,淑慎温良,贤德内章,……奉皇太后懿旨,晋为嫔位,赐号谨……”   如一石掀起千层浪,不仅是太后不曾得到过消息,就连福姐儿自己也搞不清如何他就突然晋了位份。   齐嫔脸色发青,自己进宫三年,才终于爬上这个位置,苏婉柔竟然进宫两三个月就和自己平起平坐。   于此同时,原该两个多月后才发作的徐贵人,在这天夜动了胎。   太后得到消息,当夜就再也坐不住了,吩咐奏报回宫,明日便行启程。   **   天色堪堪亮起来,细雨中就有一队仪仗穿过了街巷。   太后扶着窦嬷嬷的手下了轿子,直奔集芳阁而去。   前朝事脱不开身。赵誉一早就去朝中议事了。   太医在集芳阁侧殿前跪了一排,正在商议对策。   太后身后跟着齐嫔、郑玉屏和福姐儿,一进宫门,温淑妃就快步迎了上来。双目赤红,明显是哭过,匆匆和太后行了礼,秉道:“太后,昨夜徐贵人就发作起来了,如今已足足疼了八个时辰,还没生下来。稳婆瞧了,说是胎位不正,身子打横……”   太后沉了脸,道:“太医可有对策?”   那沈院判跪着膝行上前:“禀太后,有些凶险……徐贵人气力不继,再耽下去,只怕龙胎……”   太后冷笑一声:“龙胎紧要,难道还容得犹豫下去么?”   沈院判悚然跪了下去:“太后这……皇上未有吩咐,微臣……微臣……”   太后道:“有本宫做主,你怕什么?皇上若要问罪,自有本宫担待!”   就在瞬息间,轻飘飘的几句话就决定了徐贵人的命运。   福姐儿心里的惊恐已到极限。   那般备受呵护的一个人,就为了保住她肚子里的那个,太后不惜牺牲她来换……   太后的意思,就是要太医想法子,硬生生将孩子拿出来吧?   福姐儿忍不住小腿都打起颤来。   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些什么人啊?   人命如草芥,便算那人是赵誉枕畔耳鬓厮磨过的女人,便算她曾孕育了赵誉的骨肉……   太后一句话,她不死也得死……   福姐儿腿一软,差点就跌坐在地上。   身后有一双宽大的手,将她稳稳接住了。   耳畔一个温润的声音,徐徐道:“母后,再等等吧……”   福姐儿尚未回过神来,就见一个小宫人喜滋滋地从里头跑了出来。   “生了!生了!贵人生了!恭喜皇上!!”   似乎为了印证她这句话,悲戚戚的内殿陡然传出来一阵响亮的哭声。   夏贤妃浑身是汗,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子,怀里抱着个绿色百子戏纹样的襁褓,从阶上走了下来。   “恭喜皇上!”   在场的众人齐齐拜了下去。 第43章 暖阳3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周遭震天响的道喜声。   赵誉胸中溢满欣喜,呼吸都屏住了,走上前来垂头去瞧那襁褓中嘤嘤啼哭的小人儿。   太后也不自觉凑近了几分。   夏贤妃笑盈盈道:“恭喜皇上,心凝诞下一位公主。”   太后的面色登时变得难看起来。   郑玉屏跪在地上,下意识地偷觑赵誉的反应。   赵誉负手立在那,声音里头听不出任何起伏,他问:“徐贵人如何?”   夏贤妃道:“心凝太累了,孩子一降生,就昏睡过去。”   赵誉点点头,回头朝太后拱了拱手:“母后舟车劳顿,这边有贤妃淑妃照料,儿子送您回宫。”   太后没有说话,挑眉又看了眼夏贤妃怀里抱着的婴孩,失望积攒在眼底,几乎就要迸发。毕竟深宫里头打滚多年,当着众人的面儿,她只字不语。顺从地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赵誉身上朝服还未换下来,金线团龙明晃晃耀着人眼。福姐儿垂低的目光只看到他一双玄色金龙靴子,和明黄朝服一角,未曾停顿地从她面前快速闪过。   众人都站起身来,凑近了围着夏贤妃瞧她手里抱的孩子,婴孩不足八月,七月半早产而出。瘦小得像只奶猫,眼睛未曾睁开,张口不住地啼哭着。   温淑妃面色变幻莫测,伸出手,长长的指甲贴在那小小婴孩娇嫩的脸上。   “又是个公主啊……”   声音里有怅然,有失意,不知如何,福姐儿却从里头听出了一抹松了口气般的庆幸。   众人在外头关切了徐贵人的情形。徐贵人还不知自己在豁出命去诞育孩子的时候,有人险些就提前结束了她的生命。福姐儿想到那个走路也需人扶着,说话儿细声细气的柔弱美人,心里替她不值。进了这宫,命如草芥。他们这些人,不过就是给皇家孕嗣的棋子,是生是死都轮不到自己做主。   福姐儿双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一瞬间,是那么的惶恐。   进宫数月了,一心只想保住自己,拼命在赵誉跟前卖弄着清纯懵懂的少女形象,心里隐隐觉得他似乎也甚为满意自己这般。可在这一瞬间,她陡然意识到再多的宠爱都是虚幻的。徐贵人何尝不受宠?赵誉恨不得将天上月亮也摘下来捧给了她,到头来,也不过得了一句“皇嗣紧要……”   徐贵人门前热闹了一夜一晨,皇女诞生后,集芳阁门前就冷落了下来。   宫里翘首期盼着的、人人踮脚观望着的那个皇子,终是没能落地。   慈敬宫窗下,太后疲惫地倚在榻上,保养得宜的手覆在赵誉的手背上,沉声劝道:“皇上前朝事忙,不常至后宫,如今子嗣犹空,不得不郑重待之。国之无继,旁人岂会没有想头?”   赵誉不着痕迹地抽回手,从案上取了天青釉茶盏抿了,眼也未抬地道:“母后所言甚是。”   太后摇了摇头:“皇上,您偏爱苏氏,本宫能懂。芳华无匹,娇艳怡人,本宫不是想阻拦皇上。只是年纪到底太轻了,前头两个苏氏的身子骨儿什么样儿?苏皇后又是什么样?皇上您心里都知道,本宫相信您是有成算的。皇上不喜欢青珣,本宫没有强迫皇上,她年纪如今也长了,皇上若真为后嗣着想,徐嫔与郑常在、周常在那边,也该雨露均沾。”33小说首发 https://www.33xs.com https://m.33xs.com   赵誉没有应答,撂了茶盏站起身来,朝太后含糊地行了礼:“母后今日辛劳,不若早早歇了吧。儿子还想去瞧瞧心凝,她孕育有功,还未曾赏……”   太后脸色微僵,心情复杂地瞧了眼赵誉。   赵誉面容平静无波,没有半点被人指点房中事的尴尬和不悦。似乎才想起什么,轻声道:“母后觉着慎这个字如何?”   太后心中已了然,苦涩一笑摆了摆手:“皇上所想,自是再好不过了。本宫确是累了,皇上去吧。”   声音到最后,已渐渐没了气力。   赵誉直起身,面无表情地从慈敬宫走了出来。   晴朗的天际不知何时卷起了重云。黄德飞快步上前,道:“皇上,要落雨了。这会儿是回御书房,还是紫宸宫?”   赵誉瞧了瞧天色,深浓的眸子似乎也蕴了重云,朦朦重重,复杂得分辨不清。   黄德飞不敢再催问,躬身候立在一边。   久久方听赵誉叹了声:“去集芳阁,朕,去瞧瞧孩儿……”   黄德飞眉头一松,扶着赵誉上了车辇。   集芳阁宫前冷清清的,早不是早上那般人头齐聚。似乎怕吵了徐贵人和孩子,宫人的行动都比从前小心翼翼。   赵誉摆手叫内侍不必跟着,自行走进去,立在檐下。   宫人垂头行礼,夏贤妃听到请安的声音,连忙从里迎了出来。   帘子一撩,赵誉走了进去。   徐贵人已从产房抬了出来,如今歇在东暖阁里。   门窗关得紧密,屋里有股闷重的药味。   乳娘怀里抱着熟睡的婴孩,跪在一旁给赵誉行礼。   赵誉伸出手,指尖轻轻抚了下孩子的脸颊。   睡梦里的小家伙扁了扁嘴巴,似乎不大高兴被打扰,偏过头紧贴在乳娘柔软的怀中继续睡着。   赵誉嘴角弯起,露出个十分浅淡的笑容。   夏贤妃一直偷觑他神色,当即松了口气,轻声道:“皇上,小家伙虽是早产,倒没什么大的不妥,就是瘦小些……”   赵誉点了点头,跟着就被一阵啜泣声吸引了目光。   夏贤妃担忧地看了眼里间:“皇上,心凝她刚醒过来。”   赵誉阔步走了进去。宫人们撩了床帐,徐贵人哭肿了眼睛,抿住唇伤心地看着赵誉。   夏贤妃劝道:“心凝,你遭了大罪,所幸母女平安,快别哭了,月子里掉眼泪眼睛会受不住的。”   徐贵人抬眼凝望着赵誉,挣扎着想下地来行礼。   赵誉越过宫人,跨步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臂。   声音温和一如往昔,道:“你受累了,不必拘礼。”   徐贵人顺势揪着他袖子,垂下头哭得肝肠寸断,柔弱的肩膀一抖一抖的,心酸地道:“皇上,贱妾无用!贱妾配不上皇上待贱妾的好。”   赵誉浓黯的眸子微微顿了下。语声里听不出什么分别,嘴角却凝了抹冷霜。   “说的什么话?”   似安慰,似相劝,其实也像什么都没有说。   赵誉犹豫地伸出手,轻轻拍了下徐贵人的肩:“你受苦了,好些歇着。”   站起身来,肃容道:“传下去,今日起,徐贵人晋为嫔位。”   适才在慈敬宫奏请太后的那个封号“慎”,却并没有宣出口。   有封号和没封号的嫔,是不一样的……   但饶是如此,徐贵人也已经十分惊喜,忙不迭又要挣扎起身谢恩。   赵誉没有回头,径直走出去,经过夏贤妃身侧,又看了眼她身后被抱在怀中熟睡的孩子。33小说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m.33xs.com/   赵誉神色温和地吩咐:“徐嫔体虚,幼孩就托付给你了。”   夏贤妃微笑行礼:“是,皇上,妾必会精心照拂徐嫔母子。”   赵誉犹豫了下,手在夏贤妃臂上掠过:“你辛苦了。”   夏贤妃睁大了眼睛,眼睛凝视着他,见他薄唇轻启,第一次唤了她的名字。   “青珣。”   他很快就离开了。   夏贤妃徐徐站直身子,眼眶已是湿润了。   那边徐嫔捂住嘴,忍不住痛声哀泣着。   夏贤妃收整心情,跨步入内,坐在徐嫔床畔:“傻丫头,你哭什么?皇上晋了你的位分,说明皇上是喜欢孩子的。虽说不是皇子遗憾了些许,到底是你第一个孩儿啊。你才多大?今后还有的是机会呢,快莫哭了。”   徐嫔咬着嘴唇狠狠地点头。   心里的悲伤却掩不住。她生了女儿,夏贤妃当然无所谓了。宫里头除了皇上和太后,谁不背后偷笑她诞下了公主?   皇上无子,为外头诟病多年,宫里头如今需要的是个皇子啊!   明明温淑妃叫太医瞧过她的肚子,说得斩钉截铁是个男孩儿,自己拼却半条命,哪知竟是为了个丫头!   可这苦,她能与谁诉?   窗外潺潺地落了雨。   赵誉乘辇行在宫道上,远远瞥见个柔粉色宫装的女子撑伞朝这边走来。隔着雨雾见了御驾,忙屈膝垂头避让在道旁。   今日清晨在集芳阁,他余光见过福姐儿穿的就是这个服色。挥停了轿子,黄德飞会意,快步走上前去,停在那女子跟前,待看清了伞下的面容,黄德飞脸色微变。   郑玉屏含笑行了礼:“黄总管,可是皇上有事吩咐?”   黄德飞恢复了神色,笑着请道:“皇上叫常在过去说话。”   郑玉屏弃了伞,小步走上前去。伏在辇前,给赵誉行了礼。   赵誉默了一瞬,瞧了眼她来的方向:“郑常在,是从坤和宫来?”   郑玉屏笑道:“正是呢。宫中有喜事,皇后娘娘因病不能亲临,贱妾自作主张,就去和皇后娘娘道了喜。顺便留下陪娘娘说了会儿话。”   赵誉闻言瞭了她一眼。清早他去集芳阁时,根本没注意过她穿的是什么,隔着雨雾又有伞遮盖着,竟将她错认成了旁人。心里微微一叹,颔首道:“你有心了。”   自打皇后重病,温淑妃理事,这半年来宫里头大事小情已经习惯性的避开皇后直接回禀温淑妃。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愿意去探望皇后的人,除了福姐儿这个有血缘关系的,只怕再没旁的人了。   赵誉不免多看了她一眼。   郑玉屏家世不算顶好,父亲郑启亮是他从地方上调上来的官员,在京中开府不过十来年,郑家一直想挤入上流贵胄圈,各世家并不买账。她颜色也不算十分好,不过就稍见几分秀丽,自打入宫来他顾着旁的事旁的人,至今还未曾召幸过她侍寝。   她倒也耐得住,不显山不露水地平静过着,始终不曾凑上前来刻意引他关注。   前番徐贵人被人陷害,她在其中似乎也有参与,是与旁人沆瀣一气还是无可奈何,赵誉心中也只是个囫囵的猜测。   后宫之道他自小也看了许多。想要明哲保身干干净净不参与任何事,实在是很难做到的。33小说首发 www.33xs.com m.33xs.com   因此他对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阴谋、小心思,总能特别的容忍。   郑玉屏道:“皇后娘娘贵为中宫,妾等本就该伺候侍奉。”   赵誉点点头,这场叙话眼看就要结束了,郑玉屏忽道:“皇上上回赢了妾的那局棋,妾回去又复盘摆了几回,终于找到自己败退的关键,不知皇上何时有空,妾想再跟皇上下一局?”   她说得坦坦荡荡,一点儿都不忸怩,似乎当真只是醉心棋道,与后宫争宠毫无关系。   能把下过的棋复盘回来,至少头脑不是笨的。   赵誉淡淡笑了下:“下次吧。”   挥手叫重新起驾。   郑玉屏垂头恭送他离去,宫人雪晴上前替她撑伞,欣喜道:“奴婢适才瞧着,皇上心里是有常在的。”   郑玉屏苦涩一笑:“若非我换了这身衣裳,你猜他会停步么?”   雪晴不以为然地道:“怎么不会?谨嫔虽然是伯府出身,可苏家全靠着皇后一人强撑着,根本数不出几个人才。咱们郑家不一样,常在您的父兄如今都是皇上身边最得力的人,皇上把您点进宫中,不就是告诉人家,皇上是看重郑家的吗?再说,单凭常在的学识本事,就不知比那妖调狐媚的女人强多少,常在何必委屈自己去效仿她?”   郑玉屏摇了摇头:“也不过是我们自以为是罢了。一张好皮囊,得到什么都比旁人容易些,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转眼就是六月中旬,算算日子,自打从南苑回来,赵誉还不曾来过祥福宫。   彩衣忧心忡忡,背后和岳凌抱怨:“谨嫔才晋了位分,尚无子嗣就提在徐嫔齐嫔前头,怎么看皇上都是挺喜欢的,怎却转头说丢开就丢开,算算日子,已经半个多月没来过了。”   岳凌面上浮了抹冷笑:“你真当她可堪大用?外表锦绣玲珑,内里不过是个草包!不过仗着跟皇后娘娘一点儿血亲关系,才得了皇上一时青眼,神气什么?”   彩衣还想说什么,一抬眼,见张嬷嬷从回廊那头走了过来,彩衣告辞去了,张嬷嬷给岳凌打个眼色示意她随自己来。   岳凌走进侧旁茶房,张嬷嬷板着脸道:“把门关上!”   岳凌狐疑地关了门,才转过脸来,张嬷嬷一耳光就甩了过来。   岳凌惊愕地捂住脸:“张嬷嬷,你干什么!”   张嬷嬷冷声道:“收起你那些不安分的心思!皇后娘娘如今都什么样了!你还揣着你那见不得人的私心!我告诉你,五年前你借皇上酒醉想做什么,我知道得清清楚楚!那时皇上就看不上你,五年后更是不可能看上!你趁早收了这份心,少打旁的主意!娘娘一心只盼着名下有个皇子,你给我记住了!谁敢阻着娘娘的路,我张婆子第一个饶不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老地方还有人不知道吗?文案上有。   名字是画堂南畔谁低语。   明天如果写出来了我会在明天章节作话提示,如果没有那就是后天放。   我特别喜欢女孩儿,不知为什么,总有些长辈女性重男轻女,像太后这种家里真有皇位要继承的,可能就更甚了。 第44章 暖阳4   岳凌捂住脸回过头来, 不可思议地看着张嬷嬷, 泪水在眼圈里打着转,倔强地不让它落下来。   “您在说什么呀?”岳凌咬牙道:“难道只有你是忠心侍主,我对皇后娘娘就不是全心全意的吗?干嘛扯到皇上那儿去!”   张嬷嬷冷笑一声:“你做过什么, 自己心里清楚。皇后娘娘是个仁厚之人, 这么多年她瞧着你在皇上跟前献殷勤, 却从来没疑心过你。你心里其实很恨吧, 娘娘接二连三的接人进宫, 却从没想过把你献给皇上, 所以你每每恨毒了那些被接进宫来的女孩子,想方设法的离间他们和娘娘的感情。你劝娘娘送人给皇上,却又不满意她们, 除了是你想自己凑上去, 还有旁的理由吗?五年前,光华殿下生辰宴当晚,你以为娘娘睡的早,屋里头没留人,自己就有机会……”   张嬷嬷冷笑着,看着岳凌就像看着小丑,满面讥诮毫不掩饰。   “当时皇上看你的眼神, 我想你这辈子都忘不掉吧?还需要我替你回忆回忆吗?”   岳凌眼里闪过一抹受伤,缓缓滑坐在地上捂住了脸。   “别说了……别说了!”   声音里头带了哭腔。   张嬷嬷俯下身,伸手捏住岳凌的下巴,手指非常有力, 掐得岳凌下巴上的皮肤都犯了白。   “好自为之吧你,都是在娘娘身边多年的,有些话说得太明白,彼此都尴尬,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张嬷嬷甩开她,提步走了出去。   茶房的门被打开又关上,阳光照进来一瞬,周身又变得阴暗起来。   岳凌捂着脸失声痛哭。   丑陋的往事被血淋淋的揭开,她仿若又回到了那个晚上。   坤和宫里静悄悄的,刚办完光华公主的生辰宴,恰逢几个小国派使者前来岁贡,赵誉一时高兴,饮了不少的酒。   苏皇后本是要亲自侍奉的,可那时她的身体已经很差了,白日里强撑着喝了点酒,晚上头疼的就起不来了,还一阵阵的咳嗽。怕吵着赵誉休息,苏皇后自己就去了暖阁歇着,吩咐她去赵誉的屋里奉茶。   那时她也还年轻,不过双十年华,青春都陪苏皇后一起耽在了宫里,最常见到的男人除了赵誉就是那些太监。那是她第一回 见到赵誉醉酒。   男人仰躺在床上,似乎醉酒头疼,伸指头捏着眉心,还未睡着。岳凌伸手掀开帐帘,声音细细地唤着“皇上”,另一手捧着醒酒汤,“皇上,若是难受,先喝碗醒酒汤吧……”   赵誉没有睁眼,顺势朝她靠近过来,哑着嗓子喊“梓童”。   他声音听来疲惫又慵懒:“梓童,一转眼咱们的光华都这么大了,今天的剑舞,英姿飒爽……还说将来要替朕荡平边夷......”   男人的手抚上来,按住她的手背。灼人的温度叫她轻轻战栗起来。   当即心跳如鼓。   侧过头,看见男人闭着眼,肌肤上透了浅浅的红,英挺的鼻梁似山峰,睫毛真长啊……在眼底映着扇形的影。   她的陛下,样貌真是出众……   鬼使神差地,她就抿住嘴唇,没有说话,也没有避开。   手里的醒酒汤随着手腕微颤的动作轻晃,几乎就拿不住了。   可这短暂的温暖,她不忍心抛却……   思忆回溯,想到苏皇后初嫁进来那几年,皇上在御书房理事,苏皇后亲手端了张嬷嬷酿的果酒和点心候在门前,她跟在后面,偷眼顺着敞开的门看见皇上气势千钧,挥笔给叛臣定了斩刑,面容冷峻,负手立在那儿,恍若一座巍峨的山。   及至大臣们退了下去,黄德飞引着苏皇后进去。   那冰雪寒霜一般的面容就如春风拂开了花树,银装素裹的大地抽了翠绿的芽尖儿。   赵誉笑着迎过来,牵住苏皇后的手一道步上銮阶。   空气中弥漫着果子的香甜。   两个盛装华服的男女彼此偎着,在她眼前形成最绝美不过的画面。   那时她心里就生了艳羡,愿自己这一生,也能略尝一丝被这手掌山河的男人,捧在手心里爱怜的滋味……   她心里早存了念想,如今他就在身侧,闭着眼轻轻靠在她身上。   岳凌呼吸屏住了,一直渴盼的事眼看就成了现实……   她不由自主地朝他靠过去,压抑着紧张的心跳......   身侧的男人忽然张开了眼睛。   望着她,从迷茫到冷静,他手臂撑着床铺,坐了起来。   那一瞬温暖熄灭了……岳凌心中怅然,泪凝于睫,乞求地朝他看去。   赵誉下巴紧绷,半晌吐出两个字。   “出去!”   轻飘飘的字句像一个响亮的耳光,无情地打在她脸上。   她心中狂跳,窘得无所遁形,多余地掩饰道:“皇上,奴婢……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是来……”   她伸手递出那碗醒酒汤,话还没说完,赵誉刷地遮了帐帘,厌恶地喝道:“滚!”   岳凌目瞪口呆,甚至忘了怕,忘了哭。   短暂的一息温柔,因为他将她当成了别人。   转瞬,他对她不容情地说“滚”……   心中巨痛,脸如火烧,她顿了顿,待醒过神来,飞也似的爬起来冲了出去。   伤心,自怜,痛楚,羞耻,种种情绪紧攥着她的心房,从此再也无法正视赵誉。   一面念着,一面怨着,一心想旁人也尝尝与她一样的痛苦......   爱和恨在心里渐渐纠结成一团乱麻,独自品尝着一切艰涩的滋味。   她一直以为自己掩藏的很好。   可终究再也藏不住了,这丑陋不堪的旧事竟也有人看了去……   岳凌不堪一击的自尊就此碎成了无数片。以后,她还怎么见人呢……   **   “通传一声,谨嫔来瞧娘娘了。”   门外有人低声地说着话,岳凌擦了眼泪,扑了扑裙子上的灰尘,从地上站了起来。   打开门出去,正瞧见容光艳丽的福姐儿迈入皇后殿中。   岳凌冷笑一声,随在后面走了进去。   不过就是个乡野出身的丫头,比她又强在哪里?不就是一层淡漠的亲缘?不见得就比她更得信任和重视。   岳凌从小宫女手里端了盛茶的托盘,微笑着走了进去,给福姐儿递了茶,笑道:“自打从南苑回来,谨嫔娘娘好像瘦了不少。前儿皇后娘娘还念叨着,说近日谨嫔来得少,不知是不是病了呢……”   苏皇后蹙了蹙眉:“岳凌,你去帮董冰点点库房……”   岳凌嘴角噙了冷笑,行礼退了出去。   福姐儿慌忙起身告了罪:“娘娘,近来我……”   确实来得不如从前殷勤,为着光华总是在这边的缘故,想免去一些纷争。只是有的话不好当着皇后说,毕竟光华是人家的亲闺女,难道还能盼着皇后为她斥责光华么?   苏皇后摆了摆手:“你不必紧张,岳凌心直口快,胡说八道,你别往心里去。”   苏皇后近来每日清醒的时候不多,头疼欲裂,每每在床上睡着。便是福姐儿来过几回,也是在旁瞧她歇着的时候多。   福姐儿这才站起身,依旧在床畔小凳子上坐了。   苏皇后瞧了眼她的肚子:“有动静么?我记着,你是月中的小日子……”   在外人眼里,她是早就承宠了的,闺房里头的事,她和赵誉自不会往外说,前头彤史里头记的日子是她进宫后第一回 被翻牌子的日子,距今也有几个月了,故而苏皇后有此一问。   福姐儿红着脸摇摇头。   苏皇后叹了一声,倒回枕上,有气无力地道:“本宫是太心急了……只怕自己等不到看你的孩儿出生……”   福姐儿想开口安慰几句,听苏皇后又道:“听闻,前儿皇上翻了妍宝宫的牌子,你们同时进宫,你位份还在她上头,若叫她先有了身孕,本宫倒不打紧,端看你自己有没有脸面……”   福姐儿垂下眼,默不做声。   她知道皇后心急,可她自己已经想明白了。   她还不想有孩子。   在这后宫里,人命太轻了。到了生死关头,谁会在意她如何?   她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保住自己的命罢了。   性命被旁人攥在手里的感觉实在是糟糕透了。   福姐儿低垂眼睫,生怕那点不甘心从眸光中透了出去。   苏皇后道:“算算日子,皇上许久没召幸你了吧,你自个儿如何想的,就这么放任自流?”   福姐儿从那嘶哑无力的嗓音中,听出了几许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福姐儿才要说话,就听窗下的请安声。   有人打了帘子,赵誉走了进来。   福姐儿垂头行礼,并没有朝他看。   苏皇后强撑起身子,枯黄的面上闪过一抹光彩,张了张口才要说话,就听见一个悦耳的女声:“贱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赵誉身后,跟着盛装打扮的郑玉屏。   苏皇后眸色一顿,郑玉屏又给福姐儿行了礼。   岳凌董冰进来看座奉茶,屋里头气压低极了,皇后许久都没开口说话。半晌,似乎才想起屋中还坐着赵誉,强挤出一抹笑来:“郑常在有心了。”   自打赵誉进来,福姐儿就一直不曾朝他看,身体僵直坐在他身畔,两手绞着袖子。   郑玉屏探问皇后身体的时候,赵誉忽然伸出手,轻轻攥住了她的指头。   福姐儿抬起头来,见男人面容满是温情,正对她微笑。   福姐儿心情并不好,飞快抽回了手。见苏皇后和郑玉屏说完了话,就站起身来,行礼道:“皇上,娘娘,妾想先告退了……”   苏皇后不及开口,就见赵誉啜了口茶:“苏皇后这边的规矩越来越差了。”   众人愕然看向赵誉。   他慢条斯理地弹了弹衣摆,眉头一挑,瞥向福姐儿:“朕叫你走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迟了迟了,对不起,前20有红包,谢谢!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蔓蔓野草 25瓶;hannlore 20瓶;今晚吃土豆、我爱→Blue forget m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暖阳5   福姐儿抿了抿嘴唇, 没有说话。   苏皇后扶着董冰的手强撑起身来, 朝赵誉行了一礼:“皇上勿怪,婉柔近来身体不适,方才就已和妾身告退了, 是因皇上来了, 才坐下来陪了一阵。皇上万万不要误会。”   打眼色朝福姐儿示意, 想叫她跟赵誉解释解释。   赵誉抿了口香茗, 淡声道:“朕叫住谨嫔, 不过是想趁着人都在, 知会一声。”   挑眼看了看郑玉屏,道:“常在郑氏温柔灵秀,甚慰朕心, 朕打算给她晋一晋位分。”   话一出口, 屋里众人都愕住了。郑玉屏不过刚刚才承宠,以她的家世,有孕后晋个贵人,若生了皇子,晋个嫔位,这才算她应得的前程。   不论从哪个方面看,郑玉屏在宫中都没有半点优势, 样貌不及福姐儿和温淑妃,贤惠不及皇后和夏贤妃,温婉也比不过徐嫔,活泼灵动不及齐嫔……赵誉对她如此抬举又是为了什么?   苏皇后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赵誉了。   郑玉屏自己也很惊讶, 不等皇后开口,她就在赵誉面前跪了下来:“皇上!贱妾不敢!”   赵誉淡淡抬眼,露出一丝未达眼底的笑意:“做什么这么谨小慎微的?”   苏皇后勉强笑了下:“是啊,郑常在你不必太紧张了。皇上喜欢你,想升你的品阶,你当高兴才是。”   郑玉屏心里怎不知赵誉这是拿她和福姐儿置气呢。前番赵誉召福姐儿去紫宸宫,福姐儿几回都称病拒了。她也是恰好遇见一回过来传令的黄兴宝才知道,宫里头的妃嫔自来还没有敢如此忤逆的,今天赵誉来皇后宫里恰好遇着这人,自己先低下头示好她还不假辞色,不怪赵誉心里不痛快,要找她的麻烦。   可郑玉屏知道自己根基不足,若真叫赵誉拿她作伐子,不就被苏皇后和福姐儿记恨上了?所以这提议,她说什么也不能顺应。   跪地扣了个响头,道:“皇后娘娘贤良淑德,皇上抬爱,贱妾感激不已。可妾堪堪奉驾,未有寸功,德不配位,实不敢受此抬举。”   赵誉敲了敲桌案,抿唇不语。苏皇后笑了笑:“郑常在,皇上金口玉言,许你了自不会收回,你谢恩吧。”   郑玉屏仰头看向赵誉。   从始至终,福姐儿都没有反应,垂头立在那,仿若全然没听见屋中人说的话。赵誉沉了沉面容,抬手命郑玉屏起身:“皇后所言甚是。不过你既心中惶恐,过些日子吧……”   说罢,就站起身来,嘱咐了苏皇后两句,就提步走了出去。   赵誉走后,苏皇后叫人把郑玉屏扶了起来。笑着慰勉了几句。苏皇后自来贤惠,赵誉喜欢的人,她多半不会给脸色瞧。且这郑常在又颇为有眼色,进宫数月,已在苏皇后面前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谨小慎微又听话,苏皇后对她向来是和颜悦色的。一旁福姐儿适时告退,当着外人面,苏皇后不好劝说什么,只得由着她去了。   曼瑶跟在福姐儿后面,忍不住劝了两句,“您何苦跟皇上置气?刚才皇上似乎动了真怒了,奴婢真怕您得罪死了皇上和皇后。”   话未说完,骤然见到前方拐角处,艳阳下众从护拥的御驾。曼瑶张了张嘴,回过头来见福姐儿脸上没半点意外神色,心里蓦地明白过来,——原来她早就猜到皇上会在这里等她?那适才的不假辞色,会不会也是精心算计好的?   曼瑶摇了摇头,觉得这可能性不大。   主子才几岁?不过才入宫几个月,哪里就能把皇上的性子摸得那么准了?小小年纪,哪里来的这许多机心。   赵誉朝她招招手,福姐儿抿唇走了过去。   他未下车辇,伸出手来扣住她的下巴,艳阳下衣裳镀了层金边,表情懒洋洋的,将福姐儿倔强的模样打量一遍,松开了手:“不请朕去你宫里坐坐?”   福姐儿扁了扁嘴道:“皇上哪里不能去?祥福宫简陋,怕不能服侍好皇上。”   赵誉冷笑一声,声音提高了不少:“摆驾祥福宫!”   瞥一眼福姐儿,好像在说:“这还由得你?”   **   半透的细纱帐子里,一对相叠的人影。福姐儿揪着滑下肩膀的衣裳,无声地别过脸。透过纱帐瞧外头渗进屋里的阳光,一束束光亮了的映在地上。南窗没有关严,能嗅得到窗前的栀子花香。   赵誉将她脸抚过来,见她眸子里蒙了水汽,一脸的委屈,嗤笑一声,垂下头在她圆润的肩上咬了下,“闹什么脾气?”   福姐儿抿着嘴唇不理,雾气蒙蒙的眼睛闭上了,就落下两道晶亮的泪滴。   赵誉将她眼泪吻去了,强将念想压下去了,仰头倒在枕上,勾住她的腰将她抱在怀里。   福姐儿抹了下眼睛,将滑下去的衣襟捞回来揪紧了,“皇上就知道欺负人。”   赵誉哼了一声,捏住她下巴咬牙道:“是你跟朕摆脸色,朕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福姐儿掩住脸,闷闷地道:“罢了,皇上永远都不会有错,错的是我。是我痴心妄想,是我想……”   话没说完,就甩了甩头:“算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赵誉哑然失笑,捏了捏她脸颊,无奈地道:“朕拿你怎么才好?”   撑起身子贴近她耳畔,哑声道:“朕,没碰郑氏……”   福姐儿睁大眼睛惊愕地看着他。   赵誉笑了笑:“朕去妍宝宫,下了几局棋,心里挂着别的事,非常规矩的睡了……”   福姐儿脸上一红,伸手推了他一把:“谁,谁想知道这个?”   赵誉掐住她腰,咬着牙道:“朕的心,如今都在你这儿了,你还不满意……”   “几番叫你不至,难道朕是没脾气的么?”   福姐儿“啊”了一声,呼吸破碎了。   赵誉动作有点狠,福姐儿随着他的动作抽抽噎噎的哭着,似乎心里有点原谅他了,才委屈地诉说着:“皇上那么坏……弄得人疼死了……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回来了理都不理人家……,还跟旁人卿卿我我的……叫人看着好生难受……”   赵誉心都化了,不住地来亲她的嘴角,伸手轻抚她脸颊,声音哑得不像话。   “怎么那么娇气……朕后来不是叫人来请你过去么,朝中有事,朕这些日子心情也不大好,……你可给够朕脸色瞧了么?”   许久许久,那低低的哭声才停了。   彩衣和曼瑶红脸垂头地进去送了水,好半晌赵誉才从屏风后将沐浴后的人儿抱出来。   福姐儿坐在炕上梳妆,赵誉就贴在她肩上从镜中瞧她。美人横波顾盼,窈窕纤弱。赵誉忆及适才在帐中她弱不能受的模样,嘴角就抿了抹笑,凑近在她耳畔说些胡话惹得她面红耳赤、翻身过来捂他的嘴。   赵誉闷笑一声,将她两手捉住,亲吻那白细的指尖儿,两人闹了一会儿,彩衣奉了新茶过来,赵誉才松开了手。   捏过茶盏,见里头盛了澄澈清亮的茶汤。赵誉眸色一顿,忽而忆起清晨往太后处请安,窦嬷嬷抱怨今年夏天的茶还没贡新的过来。再移目瞧屋中的摆设,连地上都换了波斯新献上来的羊毛织花毯子。福姐儿头上不起眼的玉簪子,也是水头极好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赵誉没有说话,无声瞧福姐儿蹙着眉饮茶,不过喝了一口,就喊住彩衣,道:“彩衣你只给我进白水来就好。”   抬脸见赵誉凝眉瞧她,摸了摸脸颊道:“皇上,我脸上脏了么?”   忙回过头去瞧镜子。   赵誉漫不经心地道:“喝不惯这庐山云雾?”   福姐儿扁了扁嘴:“皇上,我不懂茶,品不出好坏。人家送过来,都叫彩衣收在一旁,想着皇上过来才沏了。”   赵誉笑笑,没有说话。   出了祥福宫,赵誉对黄德飞道:“朕依稀记得,负责宫里各处送奉的太监,姓余?”   黄德飞知道赵誉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么个人来,立即会意道:“正是,回皇上,叫余春初。可是谨嫔处的送奉有不妥?”   赵誉揉了揉眉心:“查!”   赵誉对宫里头的花用向来不是很计较,他自己节俭,这两年除了修缮南苑,再没旁的去处大兴土木。紫宸宫的供奉过得去就可,向是按照以往的惯例用着。后宫那些女人要穿衣打扮,要饮□□美,不大出格的他睁只眼闭只眼,只要大家和和乐乐的,他从来不多嘴过问。只是如今已经克扣到了太后那边,专可着祥福宫孝敬……这里头的文章未免就大了。   黄德飞缩了缩脖子,低声应了:“是。”   祥福宫里,福姐儿叫撤了炕桌。曼瑶上来,一面收拾,一面偷眼去瞧福姐儿,欲言又止。   福姐儿歪在炕上,身上还有些疲累,眯着眼瞧见曼瑶神色,有气无力地道:“怎么了?担心皇上觉着我骄奢淫逸?”   曼瑶叹了声,见四下无人,方低声道:“娘娘特意叫皇上瞧见,却又不解释,不怕皇上误会?”   福姐儿徐徐伸了个懒腰,伏在炕上笑道:“我不是乡野出身么?我就当什么都不懂才是啊。”   曼瑶见她一幅困极想睡的模样,那一肚子的忧心唠叨只得强行吞了。怎么都觉着福姐儿太冒险了些。帝王心性,哪里是那么好拿捏的?   曼瑶无声退了出去。   **   紫宸宫里,赵誉手里捧着卷奏疏正在瞧,黄德飞立在他身侧,小声地回报着:“五月三十,谨嫔生辰宴,宫中惯例是五百两用度,给皇上过目的单册上头定数是三千两,后来实际花用了六千三百二十两八钱;回宫后因祥福宫上报说香炉灰跌落了地毯,就趁势换了波斯新供的。再有旁的陈设,也都顺便换了一批与毯子相称的。小余子说,他自己心里也不确定,过问了两句,还被过来挑东西的祥福宫宫女汪玲骂了一通,说谨嫔背靠皇后,又有皇上呵宠,……那小余子就没敢多说,上峰近来又在外头采买,小余子就提心吊胆地由着祥福宫将东西都搬了。据闻,当时彩衣姑娘曾质疑过是否合制,后来不知是何原因,又不了了之了。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赵誉沉吟不语,用御笔蘸了朱砂,在奏疏上落了个“准”字。黄德飞一口气回报完,就大气儿也不敢出,恭立在阶下。   赵誉丢开奏疏,面容平静无波地抿了口茶。   黄德飞在旁,听见他和缓的声音,闲话家常般道:“把祥福宫那个宫人送去长宁宫,由淑妃审问定夺。”   黄德飞躬身道“是”。   赵誉站起身来,挽了挽袖口,浓眉舒开,看向殿外的夜色,声音听来微有些怅然。   “余春初,革职查办。朕相信……”   他挪开步子,走下玉阶,“淑妃的脸色,会是很好看的吧?”   这话黄德飞可不敢接,躬身告退出来,吩咐下头的人行事去了。   心里倒有些不确定。皇上不审不问,直接认定了是汪玲和余春初背后受人摆布。若皇上的想法是对的,那谨嫔未免也太可怜了,一再的被人针对陷害,这捧杀来得可比旁的手段高明多了,也下作多了。将来宫里怨声载道,谨嫔可就成了众矢之的。赵誉就是再想护着,碍于众人眼光,也只得小惩大诫。   可若是,谨嫔当真是那种骄奢之人呢?皇上怎么就能确定,这里头完全没有谨嫔自己的错处呢?谨嫔毕竟见识不如旁人,一时眼浅也是有可能的……   **   赵誉身后跟着黄兴宝,在宫城内漫无目的的走着。   不知不觉,竟又到了祥福宫前。   黄兴宝手里挑着灯笼,小心翼翼地笑问道:“皇上可要知会谨嫔娘娘迎驾?”   赵誉摇了摇头:“不必了。”   他只是恰好路过,路过而已。   他这一生,注定不能在人前露出自己的喜好。一旦有所偏颇,那备受他疼爱的,也就同时因他而受了排挤。   耳畔似乎还回荡着她娇滴滴在他下头问他的话:   “皇上,您会永远对我好吗?”   “您会永远信我,站在我这边吗?”   赵誉笑着摇了摇头。当时,激情澎湃,随口应了。此番忆及,才知这两句话有多难办到。   长宁宫里,淑妃望着眼前被打得不成人形的汪玲和余春初。   她浑身发颤,一步步艰难地走下宝座,双目赤红,不敢置信地一遍遍打量着两人。   黄德飞面无表情地躬身立在那儿,道:“宫人汪玲刁蓄险心,忘义背主,原是死罪。余春初趁上峰不在京,逾制私授,违矩乱为。此二人因与淑妃有着旧谊,皇上不忍叫淑妃不安,特命奴才送了人过来,全权交于淑妃处置。皇上说了,淑妃不必担忧,皇上信任淑妃,才将这后宫交由淑妃打理。信任温家,才将内库交给了温小侯爷。皇上还说,淑妃和温小侯爷向来忠心,这回处罚了这两个刁奴,将来淑妃和温小侯爷必会更加警醒,再不会容许此等事发生的了。”   黄德飞躬身行了一礼:“淑妃娘娘,那奴才,就把人放在这儿了。皇上还等奴才回去复命,奴才告退了。”   淑妃颤巍巍地叫人打赏了黄德飞,咬着牙强忍泪意,道:“辛苦黄公公,还望替本宫和本宫的哥哥,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此番实是一时失察,才叫人蒙蔽……”   黄德飞笑了笑:“娘娘,奴才乃受皇命而来,可不敢担一句‘辛苦’。”将那装有银资的荷包推了回去,躬身再行一礼,便转身去了。   淑妃险些站立不住,亏得一旁红绵扶住了她。   “娘娘,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淑妃苦涩地摇了摇头:“皇上,这是诛我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老地方可能得下午啦。五点以后再去吧亲亲们。爱你们~(对了,昨天第一次用批量红包工具,前20收到了吗?)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无奈排第七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牛牛超人 38瓶;溫柔敦厚 35瓶;艾微? 10瓶;今晚吃土豆、素衣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暖阳6   蒙蒙细雨中, 温崇山进了宫, 赵誉在与大臣们商议阳韵关剿匪之事,没空见他,就叫人传话给温淑妃, 去了长宁宫。   临窗炕下, 温淑妃一脸没睡好的样子, 余春初和汪玲的事温崇山早听说了, 进来行了礼, 让到炕上坐着, 一手端了茶,道:“做什么有气无力的,皇上不是没给你吃排揎?”   温淑妃挑了挑眉头, 没有说话。   脸都打得这般响了, 亏她这个糊涂哥哥还笑得出来。   温崇山笑着抿了口茶:“瞧你这幅丧气样子,天还没塌下来呢。”   温淑妃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神色一动,凑近了低声问道:“温崇山,你老实说,这回你去南边,干什么去了?”   温崇山笑而不语, 一幅神秘兮兮的模样。温淑妃伸手在他手臂上拍了下,焦急催促道:“你快说呀!”   温崇山挑眼见近旁只站着温淑妃心腹的红绵,压低声音道:“我受的是密令,怎能信口说与你听?你只记着, 有我温崇山一日,你就能安心在后宫做一日宠妃。”   顿了顿,又道:“我在内务府的差事丢不得,今后莫再在我手底下的人身上打主意。你都这个年岁了,也该学着瞧人眼色。如今皇上得了新欢,正在兴头上面,与你情分再厚,也不能如此消磨。”   温淑妃不以为然地摆弄着指甲,小声地嘀咕道:“你以为我愿意做这恶人?”   若非如此,他怎肯多瞧她一眼?每每他板着脸来训斥几声,却又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也只在这种时候,她才能感受到几分他待她的不同。   只是她心气太高,没脸和兄长说自己和赵誉的闺房之事,垂头赌气似的掐着指甲,道:“你只顾着讨好皇上,哪里还管我的死活?上回她生辰宴,我叫你动手脚你不肯。若非如此,我岂会自己出手?皇上怪罪我,也是因你不肯帮我的缘故。我就是看不得那些小丫头在我跟前耀武扬威,仗着一张比我年轻的脸蛋,就把我骑在头顶上作践。”   温崇山素知她不可理喻,摇了摇头。“你是执掌六宫的淑妃娘娘,哪个不长眼的敢给你气受?”作践?他这个妹妹不作践旁人就是好的了,哪里轮得到旁人惹她?   温崇山从袖中取了一只四方小盒放在了桌上:“这是南国奇珠,有助孕功效,待皇上再来,你便随身带着此物……”究竟男女有别,有些话他这个当哥哥的不好说出口,不自在地咳了一声,站起身来,“皇上许是忙完了,我复命去了。”   温淑妃好容易有个人听她抱怨抱怨不快,见哥哥要走,知道留不住,不免红了眼圈,噘着嘴把人送到门前。   温崇山嘱咐了红绵几句,叫她好生照顾淑妃,方提步去了。   温淑妃回过身来,将桌上那小盒子打开了,里头一枚三者香气流光溢彩的珠子,似药不是药,似珠不是珠,放在鼻端轻嗅,便有极浓的香气扑过来。   温淑妃想到自己奉到御前去的熏香……过往那些羞耻的记忆霎时回笼。   她将珠子“啪”地丢在地上,想到家中对自己的期待,再想到赵誉待自己的冷漠,伏在炕上伤心地哭了。   **   温崇山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沿着宫道往前走,迎面一座轿辇朝这边抬过来。   温崇山避让在旁,垂了头,视线中只见一抹淡紫的丝质裙摆浮光掠影般从眼前晃过。   温崇山是识货之人,不免多瞧了会儿那远去的背影。宫里头供了两匹天蚕雪丝,因质地凉滑,非常难得,一共就只得了这么两匹。是前头安南国进献上来的。一匹送去了太后宫里,另一匹收在皇上自己的库房。这可不是内务府徇私特地栽给祥福宫那位的,想来是皇上私下赏的?   温崇山沉了沉眉头。身后小太监见他盯视那谨嫔良久,殷勤地道:“小侯爷,那位是如今宫里的红人,咱们万岁爷如今最宠爱的谨嫔娘娘。堪堪入宫,已是五品嫔位,也是唯一有封号的嫔妃。”   温崇山笑了笑,负手朝前去了。   赵誉从来不是个容易给人看出喜好的人。据他所知,赵誉召幸这位的次数也不多,这天丝料子又是私下赏的,说明赵誉绝没想过要把自己这份心思偏好给人知道。可眼前,连个带路的小太监也知道赵誉宠爱谨嫔,若说这里头没有旁人做的文章,他是不信的。自家妹子温淑妃有几斤几两他是知道的,这不像她的手笔。至于旁人谁有这个本事,就很值得猜一猜了。   赵誉刚理完事,刻意将温崇山晾了一会儿才宣进来。温小侯爷嘴角噙着微笑,恭恭敬敬行了礼。从身后小太监手里取了一只木盒缓步奉到阶前,朗声道:“幸不辱命,寻着了皇上之前所说的黑铁,安南国用此物铸件,比寻常铁器更刚硬,皇上可一试。”   赵誉见那盒中一块雕琢简陋的金属,却不敢小觑,兴味十足地步下玉阶,命黄兴宝递了宝剑过来,以那铁石与剑身相击。   伴着火星子的飞迸,精钢锻造的剑身“叮”地一声断裂成两截。黄兴宝目瞪口呆望着那块不起眼的铁石,很轻易地就取悦了赵誉。   赵誉扬声大笑,坐回御案后头,挑眉问道:“崇山,你这回带了多少黑铁石回来?”   温崇山微微一笑,拱手道:“回禀皇上,微臣此行以绸缎茶叶作掩护,共运回了六十车共一万三百斤铁石。暂收在微臣一座别院里头,未敢张扬进城。”   赵誉抬手命给温崇山看了座,黄兴宝奉茶上来,温崇山笑着抿了茶,道:“此行不仅顺利运了铁石,令有两千斤火药和数车硫磺。”   赵誉抿了抿嘴唇,抱臂看着温崇山:“崇山,你怎么做到的?”   温崇山微微一笑:“微臣身无长物,只懂做生意和交朋友。这回做引荐人的乃是南国一个富商,如今南国内乱,摄政王齐义把持朝政,又有几个皇子暗自争斗,市场萧条……”   温崇山和赵誉在御书房谈了良久。   坤和宫里,张嬷嬷侍奉苏皇后用药,用帕子替她抹去了嘴角的药汁,苏皇后躺在炕上道:“光华几日没过来了?”   张嬷嬷笑着叫人收了碗,微笑道:“娘娘别担心,殿下这几天功课多些,先生管束得严格,许是走不开。前儿叫人去琼霄阁瞧了,殿下皱着眉头正为一篇策论犯难。”   说得苏皇后笑了起来:“先生是个好的。女孩子家,多读书学些东西挺好的。也免将来与丈夫没话说……”   说到后面,却有些伤感了。   赵誉待她温和,两人之间却并没什么共同语言,能说的也不过是后宫那些琐事,赵誉心里的那些事,她是无从开解的,有时候明明知道他心情不好,自己却束手无策,自己的族人也未有颇具才干的,不像温淑妃的家里,能在赵誉手底下受重用。   提到了丈夫,张嬷嬷就想到了光华的婚事,“娘娘,如今殿下也有十二三了,按说,也该相看些世家公子,早些定下来才好。”   苏皇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这些事其实早打算过了,只是实在没有合心意的人选,只觉这世上根本没有人能配得上自己的女儿。苏皇后叹了一声,道:“皇上不松口,本宫着急有什么用?皇上倒心宽,说什么要光华自个儿挑选合适的驸马,哪有这样的?光华孩子心性,难不成还能依着她?”   张嬷嬷笑了笑:“殿下是娘娘和皇上的孩子,自然独具慧眼,定能选个好的。”   苏皇后摇了摇头:“比起光华,我更忧心的是那丫头的肚子。若无皇子做靠山,我父兄将来倚靠谁来?难不成一辈子靠着和林家的关系屹立朝中?多少人笑我们是林家的走狗!旁姓又如何靠得住?犹记得当年……哥哥分明当年另有良缘,硬生生拆散了娶了嫂子,皇上册立我为皇后,也是因着林家没有合适的族女的缘故。在我心里,这个结,永远都解不开……”   张嬷嬷眯了眯眼睛:“可谨嫔……”上回福姐儿在坤和宫与赵誉使性子,回头就有宫人来报,说瞧见皇上在墙角等着谨嫔一块儿回宫去了。张嬷嬷按住这消息没叫告诉皇后,她心里隐隐觉得不安,觉得谨嫔未必像大伙儿以为的那般简单。可这时候和苏皇后说这种话,无异于叫苏皇后难过不安,她如何忍心?   话未说完,窗下走进来一个宫人,笑着道:“各宫主子给娘娘请安来了。”   张嬷嬷站了起来,皇后懒洋洋地甩了下帕子:“传。”   **   午后,福姐儿热醒了。   天气闷得紧,如今睡在碧纱厨里也不觉得凉块。身子底下睡的那块冰玉席子,贴上去一会儿就温热了,她如今虽是嫔位,还没资格用冰,曼瑶自制了梅子汤给她祛热气,端起来用了两碗,心里才好受些。   齐嫔就在这时到了,叫人通传,说是要邀她去集芳阁瞧小公主。福姐儿本是不耐烦去的,这种天气,随便走一走就出一身的汗,齐嫔噘嘴道:“自打从南苑回来,苏妹妹再也没理我啦!”那意思不言而明,好像福姐儿升了位份就目中无人了。   推辞不过,换了衣裳随她去了。   自打生育了女儿,徐嫔就不大见人了。福姐儿心里也明白,宫里头都盼着能有个皇子,就是不图大业,也能多得几分尊荣。徐嫔心里头有落差,也怕给人落井下石,索性闭门不出。对小公主也不大上心,全由贤妃带着奶嬷嬷们照料着。   小公主如今被安置在集芳阁西偏殿,因有月子里不能见风的说法,屋里头门窗关得极严。福姐儿和齐嫔在夏贤妃处说了会儿话,就一齐走进去瞧小家伙。   热浪卷着小孩子独有的奶香味,扑鼻袭了过来。   福姐儿不知是因天热还是怎地,一走进就觉胃里翻腾不已,有种欲呕不呕的窒难感。   齐嫔手里抱着孩子逗弄了会儿,见小家伙张着小手瞧着福姐儿,齐嫔就笑着把孩子往福姐儿手中递。   福姐儿本是不想抱孩子的,只是瞧见齐嫔把孩子推了过来就下意识地伸了手。   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赵誉走进来的时候,就见那被裹在襁褓里的小小婴孩,从福姐儿双臂空隙坠了下去。   夏贤妃目龇欲裂,尖声喊道:“快接住孩子!”自己飞身朝那边扑去,可是距离太远,哪里来得及?   作者有话要说:  赵誉:你特么想摔死我女儿!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88 16瓶;冷秋 10瓶;小列紫 2瓶;今晚吃土豆、哼哈、喵了个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暖阳7   头上一阵阵发晕, 眼前也看不清东西。朦朦见有人把什么东西塞过来给自己, 福姐儿才伸出手,那东西擦过她指尖,直直坠了下去。   电光石火间, 灵台陡然清明了一息。   伴着刺耳的尖叫, 福姐儿迅速滚到地上, 稳稳地接住了那团东西。   柔软的触感在掌中, 婴孩许是吓着了, 张口大声啼哭起来。   赵誉适才脸色青白, 神色堪堪回转了几分。夏贤妃飞速从福姐儿手里夺过孩子,抱在怀里轻摇着,目含泪光看着福姐儿道:“谨嫔, 你太大意了!”   福姐儿头上渗着汗珠子, 轻蹙着眉头,她晕的难受,又特别想吐,有气无力地看了夏贤妃一眼,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赵誉抿了抿嘴唇,才要说话,身后突然冲进来一个人, 扑过来死死揪住了福姐儿。   “你做什么要害我的孩子?她还这么小,你为什么要这样待她!!”   是徐嫔。穿着歇息时穿的宽袍,甚至头发也未挽起,黑漆漆地披散在背后。脸色苍白, 泪意盈盈,别有一番柔弱之美。她揪着福姐儿的衣襟,一面控诉一面飞落着眼泪。   福姐儿伸手想推开她,可全身力气都好像在刚才接住孩子的时候用光了。虚弱地推了下徐嫔的肩膀,却不料,徐嫔猛地后仰倒在了地上。   夏贤妃声音听起来有些冷了:“谨嫔,你在做什么?徐嫔还在月子里呢!你怎能对她动手?”   赵誉立在门前,久久无言。   齐嫔似乎这时才注意到赵誉来了,快步走到赵誉身前行了礼,朝福姐儿打眼色道:“谨嫔,皇上来了!”似乎是在提醒福姐儿,在皇上面前不要做的太难看了。   赵誉皱了皱眉,众人齐齐朝他行礼。曼瑶扶起福姐儿,关切地将她打量一遍。赵誉的目光也落在福姐儿身上。她额头上全是汗珠子,衣领都被汗水浸湿了,薄薄的贴在脖子上。   赵誉蹙眉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徐嫔低声哭道:“皇上,孩子摔了……贱妾吓得魂飞魄散,什么都顾不上就冲了来……皇上,孩子没事,实在是太好了……”   眼泪未曾落尽,就挤出了一抹笑来。泪与笑同时在她脸上,却未曾给人半点突兀之感,只觉此女柔弱堪怜。   齐嫔亦适时道:“都是贱妾不好,强拉着苏妹妹一块儿过来瞧小公主,还非要苏妹妹抱一抱……”   说着就跪了下去,将错处揽在自己身上,颇义气地道:“求皇上不要怪罪苏妹妹,都是贱妾不好。”   赵誉目光沉了沉。   他每隔一日就在此时来探望初生的女儿一回,今天如此碰巧,叫他目睹了整件事情发生。   齐嫔把孩子放到福姐儿手上才松了手,孩子是从福姐儿手上掉下去的。他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赵誉沉吟不语,看向福姐儿。   她无力地靠在曼瑶身上,从始至终也没辩驳一句,亦未曾跪下来请罪求饶。   夏贤妃素来温厚,此时瞧她的目光也不甚赞同。徐嫔一双水眸更带了许多的恨意朝她望着。   赵誉缓声道:“谨嫔,你可有话说?”   福姐儿摇了摇头,嘴唇张开都有些困难,轻轻推开曼瑶,膝盖弯曲,想要跪下去。身子却顺势就朝前栽倒了。   赵誉快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她。   福姐儿仰起脸,虚弱地喊了声:“皇上……”   这话音戛然而止,福姐儿眼睛闭上,晕倒在赵誉怀里。   登时,屋中众人的脸色都变得不大好看了。   齐嫔微愕,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徐嫔满面忿恨,只觉福姐儿这虚弱形态是假装出来的。   夏贤妃什么也没说,目光落在赵誉紧抱佳人的手上。目光闪了闪,抿住嘴唇什么都没有说。   福姐儿昏昏沉沉睡了许久。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淡金色的帐子里。那纱帐绣有明黄色的云纹,根本不是自己能用的制式。   她连忙翻身坐了起来。   掀开帐帘,见自己置身于雕龙画凤金碧辉煌的紫宸宫后殿中。隔帘桌后,赵誉手执御笔,正在纸上走笔游龙。   福姐儿心里一顿,想到今日午后发生的事,周身一阵阵森冷。   从她走入集芳阁西配殿的一霎,那沁入鼻腔的味道一定一定有问题!否则她怎会突然有晕吐之感,浑身力气都像被抽了去?   她困惑地看着对面坐着的赵誉。如果与他直言,他会信吗?   他可是亲眼看见那孩子从自己手上摔下去的。   那是他亲骨肉,他也是很介意的吧?   福姐儿想穿鞋站起来,赵誉听见声音,头也未抬地道:“醒过来了?”   福姐儿赤着脚走下阶梯,还未穿上鞋子,头脑昏沉又是一个趔趄。   这回赵誉距她较远没能及时扶住她。福姐儿跌在床下,迷茫地看向赵誉:“皇上,我怎么了?”   赵誉搁下笔,疾步朝她走来。   宽大的手掌摊开,福姐迟疑地伸出手,任由他握着。赵誉另一手拦住她腰肢,将她托抱起来。   福姐儿软软地靠在赵誉身上,眸色迷离似醉了酒,在昏暗的屋中泛着微弱的光芒。   赵誉垂头望着她,嘴唇贴在她脸上轻轻地道:“太医来瞧过,说你是中了暑气。”   福姐儿疑惑地蹙了眉头:“这几日,我并没怎么出来晒太阳,不过今儿在外走了几步……”   她的身体她比旁人清楚,并不是那种风一吹就倒,太阳一晒就受不住的。   以往大夏天里也要往外头跑,下河摸鱼,上山采果,今年她不耐烦晒太阳,镇日就在屋里耽着。午后还饮了两碗解暑的梅子汤,如何就中了暑?   福姐儿心底有疑惑,迎着赵誉温柔的目光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一来没有证据,二来恐怕牵扯出来的人会不少,绝非赵誉乐于瞧见的。   福姐儿摇了摇头,自嘲地笑道:“也许,是我身子出了什么毛病。”   赵誉扶着她坐回帐子里,温柔地道:“朕很担心你,放心不下,把你带到朕的宫里来,一面理事,一面瞧着你,这才能安心。”   手顺着她腰侧滑落在她小腹上,抿了抿唇,苦笑道:“朕适才真的很担心。知道你不是那种身子骨弱的,只恐你是有了孕……”   福姐儿心中一涩,在赵誉心里,也是盼着能多几个子女的吧?而且他似乎也不在意,孩子出于谁的肚子,只要有龙子,便是皆大欢喜。   福姐儿垂下头依偎在他胸膛上,闷闷地道:“皇上,徐嫔的孩子怎样了?”   赵誉叹了口气,将她松开了坐直身子,揉了揉眉心道:“孩儿无事,幸好你及时将她接住了。”   却未提福姐儿将她摔落一事。   可为人父母的,又怎会不怪罪那险些伤了自己孩子的人?   福姐儿从他怀里挣出来,蹲下去行礼道:“皇上,今天的事,是我一时疏忽大意。”   赵誉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温言道:“起来吧。朕不怪你。”   今日事不查清楚,在赵誉和她之间终是个结。她要的是自证清白,而不是他宽容大量的不怪罪她了。   黄德飞忽从外头急匆匆走了进来。   瞥见福姐儿已醒了,话到嘴边顿住了,犹豫地看向赵誉。   赵誉抚了抚福姐儿的头发,站起身来随黄德飞走到外间,黄德飞低声道:“小公主吓着了,这一晚哭闹不休,适才集芳阁传了太医,乳娘服了药再哺育给小公主,到底见效慢些,这会儿哭得脸色紫涨,怎么都哄不好,徐嫔一时心急,晕了过去。”   赵誉提步就朝外走。福姐儿穿了鞋,忍着眩晕追了上去。   赵誉回头瞥见她,拒绝的话到唇边,终是没忍心出口,默许她跟在了后头。   集芳阁里外都站满了人。   太医来了好几个,有的在瞧小公主,有的在照看徐嫔。   赵誉先去了西侧殿,夏贤妃立在门前,一见赵誉来到,就回身跪了下去。   “皇上,妾身负责看顾徐嫔母女,有负皇上托付,求皇上降罪。”   这不是问责的时候,赵誉抬了抬手:“贤妃,你起来。”   跨步走入进去,一敞开门,就听见小公主嘶哑无力的哭声。沈院判亲自来了,一见赵誉就上前拱手道:“皇上,小公主发热了,皇上还是暂时不要靠近的好,免过了病气。”   赵誉不言语,越过他走入帐前,从乳娘手里抱起了女儿。   令人惊异的是,那哭闹了整晚的女婴,一投入赵誉怀里,哭声就渐渐小了。   夏贤妃含泪道:“小公主认得皇上,知道皇上疼她,不舍得哭给皇上瞧了。”   福姐儿立在门旁,瞧赵誉手里抱着婴孩的样子。他那样高大威严,又是那样温柔和气,宠溺地望着怀中的小人儿。福姐儿突然升起几分不好的预感,凭赵誉对着孩子的宠爱,只怕今天的事,在他心里没那么容易过去……   回过头来,见身后跟着曼瑶,福姐儿心中一动,退后几步在曼瑶耳边吩咐了几句。   小公主小手揪着赵誉的龙袍,小脑袋转了转,歪进赵誉怀里睡着了。   赵誉把安静下来的小人儿递回给乳娘,低声问道:“徐嫔如何了?”   夏贤妃道:“徐嫔适才晕倒了,才醒过来,担心小公主的身体,想过来瞧,妾身叫人把她拦住了。”   赵誉点点头,脚步不停地迈出门去,朝徐嫔的宿处去了。   福姐儿随在后面,走入长廊在门前被夏贤妃扯住了袖子。福姐儿回过头,见夏贤妃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打扰赵誉和徐嫔。   屋里,徐嫔低低的哭声传出来,透过晃动的珠帘,福姐儿瞥见一个软绵绵的穿着水红轻纱寝衣的人影投入赵誉宽阔的怀抱里。   那个适才还捧着她的脸温柔说话的男人,也是旁人的天。   福姐儿淡然一笑,在廊下定住了步子。——她跟进去,确实不合适。   今夜没有一丝风,闷热得叫人喘不过气。福姐儿头还有点晕,靠在柱子上别过脸,正瞧见曼瑶垂头从西配殿往自己这边走。   福姐儿待曼瑶不动身色地回到她身边,方福身行礼告辞。   屋中,徐嫔哭得泪人一般,紧紧揪住赵誉的衣摆,声音又低又软,再楚楚可怜不过了,小声地哀求道:“皇上不要走,妾好怕啊……雪儿还那么小,妾这般没用,根本保护不了她……皇上如不护着我们母女,只怕……只怕今天这种事将来是少不了的。心凝不敢怨谁,也不敢指摘谁。心凝入宫七年了,去岁才成了皇上的人……这种事心凝真的很难适应,为什么人心是那么可怕……”   赵誉低低地叹了一声。闭上眼,没有甩开那双揪住他衣摆的手。   挑眼朝外望去,大殿的门已被人无声地掩住了。那个随他而来的人,不知是否还痴痴地候着他……   福姐儿扶着曼瑶的手回到祥福宫,屏退宫人,屋中只余他二人,福姐儿挽住曼瑶的手,急切地道:“有发现么?”   曼瑶道:“做得很是隐秘。奴婢四下窗口都瞧了,没甚不妥,窗台上没半点用过迷=药等物的痕迹。娘娘这两天胃口不好,御膳房端过来的饭菜基本未曾动过,想来不会是饮食上的问题。路上娘娘亦未有甚不自在,奴婢猜想,恐怕也不是齐嫔做的小动作。奴婢适才和集芳阁几个宫人套了话,小公主跌摔的时候,好些伺候的人都恰好不在场,他们在背后亦猜测良多。拒娘娘所言,那时候屋中似乎只有一个乳娘在内?”   福姐儿抿了抿嘴唇,道:“好像是个姓何的乳娘。”   曼瑶点点头,道:“娘娘不必忧心了,待奴婢将此事透漏一点给彩衣知道。”   彩衣知道了,皇后也就知道了。苏皇后在宫中多年,比她这个刚入宫的人势力稳固得多,手底下能用的人也多得多,打听这种事,比她来得容易。在她平安产下皇子之前,苏皇后定然是不会允许有人将她带累的。   福姐儿反倒没那么忧心了。走了一圈又出了一身的汗,叫人打水沐浴过,方安安稳稳地睡下。   苏皇后果然很快得了消息,将福姐儿喊过去斥了一通。   苏皇后靠在临窗炕上,指着她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伺候好皇上就罢了,谁准你去结交旁的妃嫔?事先不曾问过本宫,私下里就随人家去了,现在出了事,无法收场,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么?你还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吗?真以为皇上是喜欢你,看重你,待你好?抹掉苏这个姓氏,你什么都不是!”   福姐儿垂眸不语,安静地听着苏皇后的斥责。苏皇后说出这些话时,终于撕开了最后的伪装。福姐儿从来都知道自己只是一步棋子,只是苏皇后从前还肯粉饰太平,哄一哄她罢了。   待她骂得累了,一挥手叫福姐儿退出去,召来张嬷嬷,仔细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何乳娘换班从集芳阁出来,就被几个眼生的太监堵住嘴带走了。   第二天,长宁宫得了消息,温淑妃掌理六宫,又是徐嫔旧主,对小公主受惊吓一事,极为震怒。   集芳阁正殿中,温淑妃铿然跪在御前。   “皇上,此番轻轻放过,只会教某些人越发肆无忌惮,心凝这个孩子来得容易么?三灾八难走到今天,九死一生才有了雪儿,皇上那般疼爱,就舍得眼睁睁瞧着有人歹心频起,把雪儿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一再伤害?雪儿何辜,徐嫔何辜?”   温淑妃说这些话时,徐嫔立在一侧,悄悄抹着眼泪。赵誉移目看过去,见她羸弱的身体摇摇欲坠,全靠侧旁的夏贤妃扶着才勉强站立着。   温淑妃道:“皇上仁慈,对后宫向是温和以待,妾身知道皇上为难,妾身愿做这恶人,担这恶名,皇上,妾身已叫人把罪魁祸首带上来了!”   赵誉眉头一凝,震惊地看向温淑妃。温淑妃冷冷一笑,喝道:“把人带进来!”   福姐儿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扭住,推搡着带了进来。   赵誉脸色极沉,盯着温淑妃道:“淑妃真是雷厉风行。”   温淑妃根本不在意赵誉话语中的讥讽之意,笑着瞧向被压跪在地上的福姐儿,缓缓站直了身子,走到福姐儿身前,尖长的大红指甲刮在福姐儿脸上,冷笑道:“好一张美人皮,可惜心思歹毒,后宫断断容不得你!”   福姐儿仰头微微一笑:“淑妃娘娘,不知婉柔所犯何事?婉柔身居嫔位,无证无据就被强押而来,还望淑妃给个说法。”   温淑妃不料她现在还不肯低头,见她一双美目倔强地盯视着自己,半点不见恐惧。温淑妃心头火起,扬起手,“啪”地甩了福姐儿一个耳光。   福姐儿偏过头去,愤怒和耻辱浪潮一样涌来,身子微颤,闭了闭眼。赵誉在上,怒道:“淑妃,成何体统?”   温淑妃冷笑:“皇上,难道妾身连处置一个犯错的嫔妃的资格也没有了么?”   说着,又扬起了手掌,赵誉眸子沉了沉,几步行至福姐儿跟前,伸手攥住了淑妃手腕。   “淑妃!”赵誉眸中透着浓重的厌恶,不客气地将她的手腕甩开,“记着你的身份!你是四妃之首!位同副后!”   温淑妃瞳孔放大了一瞬,唇边凝起了涩涩的笑意。位同副后?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为了苏皇后,他连苏家无耻塞进来的人都一个个的收容了,给予宠爱,给予位份,甚至给了孩子……可她呢?多少年了?他多少年不曾用柔情的目光望她?多少年不曾触碰她一下?她生就一张如此艳丽的容颜,却被无情冷落了这么多年。苏皇后究竟哪里比她好?   “皇上究竟是在意我的身份,还是心疼这个美人儿?”温淑妃冷笑道,“皇上,心凝看着呢!心凝也是您的女人,雪儿是您的孩子!”   “淑妃,本宫看你是魔怔了!”   一道清冷的嗓音,夹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缓缓从外传来。   苏皇后扶着董冰的手,缓步走了进来,在门前规规矩矩行了礼。   “皇上,妾不才,宫中发生了如此大事,令皇上忧心了。”   赵誉挑了挑眉头:“给皇后看座。”   苏皇后病体难支,走个几步便气喘不停,甚为影响威压。   苏皇后再三谢过方坐了,笑看着淑妃道:“本宫病中,辛苦淑妃代管六宫事。小公主受惊一事,本宫已有耳闻。却不知淑妃缘何不追查真凶,反倒一再拿这等琐事烦扰皇上?”   温淑妃冷笑道:“皇后娘娘,妾既代管六宫,自是要为皇上安顿好六宫之事。今番苏皇后的侄女儿犯错,为表公正,妾亦不好徇私,难道娘娘是怪罪妾了?”   话落,笑着掩了掩嘴角:“瞧我……皇后娘娘勿怪,如今都是一般姐妹,还说什么姑母侄女的呢……”   讥讽之意毫不掩饰。苏皇后顿了下,继而笑了起来:“正是,都是服侍皇上的人。淑妃是,心凝是,婉柔也是。今番心凝母子受罪,本宫心中何安?知此事后,连夜审问了涉事人等,如今证据齐全,才敢扰到圣驾前。”   说罢,朝赵誉道:“皇上,妾身已经查知凶手何人。”   赵誉抿了抿嘴唇,瞥一眼跪在地上的福姐儿,沉声道:“带上来。”   苏皇后拍了拍手掌。外头,张嬷嬷带着两个婆子,就如温淑妃的人扭送福姐儿前来一般,押了个妇人走了进来。   夏贤妃惊呼道:“这不是何乳娘吗?”   苏皇后笑道:“正是,前番公主受惊,便是这何乳娘一人在西配殿中服侍,当日事她再清楚不过了,何乳娘,把你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给皇上和几位娘娘听!”   那何乳娘是个微胖的妇人,生得干净秀气,早在小公主诞生前就被安置在徐嫔宫中,一直将小公主喂养得很好。她身子微颤,恐惧地看了眼苏皇后,不敢去瞧赵誉神色,跪在地上叩头道:“是……是!皇上,娘娘们,民妇……民妇当日,乃是受人所托,在谨嫔娘娘进来之前,扬了一把醉人散在门前……”   赵誉眸色深浓,垂了垂眼睫,唇边凝了抹意味不明的笑。   温淑妃道:“何乳娘,你是受谁所托?皇上在前,你无需怕,你若是无辜的,亦无需代人受过。你可要仔细斟酌!”   那何乳娘身子抖如糠筛,声音发颤地道:“民妇……民妇不敢。民妇乃是听从一个眼生的宫人指使……她,她事先和民妇说好,以她的声音为信,趁着几个娘娘还没进来,洒了极细微的香粉在门前,那个第一个走进来的人……就是谨嫔娘娘。那醉人散有奇效,一旦吸入鼻腔,就有头昏目眩的感觉……且挥散极快……”   夏贤妃蹙了蹙眉:“当日,齐嫔和本宫随后就走了进去,为何本宫与齐嫔无恙?”   何乳娘叩了个头,似乎怕极了,支支吾吾地道:“醉人散单独吸入倒是无碍的,需加佐分量不轻的麝香,才会见效……”   麝香乃是名贵香料,寻常不易得之。可此物在宫中却是妃嫔们避之不及的大忌,只因其极易造成怀胎不育。   夏贤妃不由看了眼福姐儿,“难道说……”   福姐儿垂低了头,咬住嘴唇没有说话。   苏皇后下意识地蹙了蹙眉,眸中波涛涌动,若非是在人前,便要将福姐儿揪住好生问一问了。   何乳娘低声道:“民妇也是听那宫人说起,当日在南苑,戏楼里头熏的是麝香,谨嫔娘娘觉得不错,赞了几句,那管事太监为讨好谨嫔,便进献了一些。只是民妇也不知……娘娘会日常用着此香,当时听人说起,也是……极为讶异……”   赵誉面容看不出任何波澜,闻言,甚至不曾朝福姐儿看上一眼。   温淑妃冷笑道:“你口口声声,说是有人指使,可至此时,尚未说及是谁人摆布。”   何乳娘抿了抿嘴唇,硬着头皮道:“那宫人找上来时,民妇本是不愿的,是那宫人保证,可以替民妇的弟弟寻个可靠的差事,又许了许多金银……民妇当时留了个心眼,偷偷尾随了那姑娘……见那姑娘辗转去了锦安堂……”   夏贤妃道:“你的意思是?那宫人乃是齐嫔的人?”   何乳娘战战兢兢地道:“民妇亦不敢确定……不过那宫人额角有颗小痣,说话时有细微的南方口音……”   苏皇后道:“回皇上,妾已吩咐人找到了何乳娘所诉之人。”   赵誉淡声道:“带进来。”   苏皇后给张嬷嬷递个眼色,很快,就有个被用过刑的宫人被押了上来。   她模样有些可怖,双手红肿溃烂,皆是伤。徐嫔嘤咛一声,怕得别过脸去。   那宫人一进来,就跪地叩头如捣蒜,口口声声哭道:“都是奴婢一个人的主意,是奴婢瞧不上谨嫔!奴婢为我们齐嫔娘娘不值,想除去谨嫔娘娘,以讨好徐嫔,求个上位的机会……都是奴婢鬼迷心窍,是奴婢鬼迷心窍!”   她以头触地,重重的叩首。青砖石地面被撞击得砰砰作响。苏皇后蹙了下眉,扬声道:“快把她按住……”   话音出口,却已晚了,只见那宫人额上血流如注,重重撞在地面上头,身子陡然抽搐了一下,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张嬷嬷连忙上前,按住那宫人的脸探了下鼻息。朝苏皇后摇摇头道:“娘娘,没气了。”   苏皇后怒极,重重拍了下座椅扶手。   徐嫔吓得小声尖叫,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夏贤妃忙叫人将徐嫔搀扶到后头暖阁里,走上前来跪在赵誉面前:“皇上,事情已经真相大白,求皇上替徐嫔母女做主,替受陷害的谨嫔做主!”   苏皇后亦站直了身子,缓缓地拜了下去:“皇上明鉴,谨嫔自入宫来,谨小慎微,步步仔细,却频频受人构陷,委屈不已。望皇上重惩那背后推波助澜之人,还谨嫔一个清白,还后宫一个安宁。”   赵誉抿了抿嘴唇,一一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   温淑妃蓦地笑了起来,扬眉指着福姐儿道:“本宫倒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一下谨嫔。”   “不知谨嫔时时用着麝香,是何用意?难道谨嫔身边的人不曾提醒,麝香有碍生养?”   苏皇后亦朝福姐儿看了过去。脸色沉沉如霜。   福姐儿眸子垂下,低声地道:“妾不知麝香有害……不过觉着气味宜人,便用着了……”   即使她不知情,她宫中那么多人,不可能都不知情。她私用麝香而未被发觉,全因她是掺在了素日用的旁的熏香里头。   温淑妃笑道:“是么?谨嫔你还真是不小心呢。你日日熏着这香去皇后娘娘宫中,皇后娘娘身边那么多老资历的嬷嬷和宫女都没觉察出来,可真是凑巧了。”   夏贤妃叹了一声,打断温淑妃道:“唯今最要紧的,难道不是该将齐嫔传过来问一问么?齐嫔宫人做出这种事,构陷妃嫔,残害皇女,未免太大胆了!”   门前,齐嫔披发素服,铿然跪在阶下,朗声请宫人代为通传。   “罪妇齐氏,驭下不严,有负圣恩,特来请罪,请皇上皇后责罚!罪妇绝无二话!”   温淑妃笑了笑:“来得还真是及时。不知皇后娘娘打算如何处置?”   苏皇后轻轻抿了抿头发:“皇上在前,自是全凭皇上吩咐。不过本宫忽然想起来,这位何乳娘,当初好像是温淑妃你替徐嫔请进来的?这件事发生以前,何乳娘怎么就没跟淑妃你商量商量呢?毕竟,淑妃能给的好处,可比齐嫔多得多啊……”   **   夜深了,白日里的风波已悄然平息下来。   因宫人死无对证,齐嫔认罪态度诚恳,徐嫔母女又未受到实质伤害,赵誉令齐嫔禁足三月,非令不得出宫。   至于温淑妃,多次冒犯圣颜,治理后宫不力,亦受了牵连,不知赵誉是否前情加旧怨一并罚了,竟直接褫夺了其协理六宫之权。后宫诸事交由夏贤妃暂时代管。   苏皇后本欲将福姐儿留下好生问责她私用麝香一事,人才带到坤和宫,就被黄兴宝传了去。   紫宸宫内,福姐儿无言跪在阶前,赵誉捏着她的下巴,轻轻抚了抚她的面颊,“还疼吗?”   他早承诺过,再不会容许任何人动她。   可就在他眼前,她还是被人欺辱了,而他也只是眼睁睁的看着。   福姐儿腮边凝了抹凉凉的笑意,半垂着眼睛,柔声道:“习惯了就好了,妾不疼的。”   赵誉听出这话中有怨,垂下头轻轻抿了下她的嘴唇,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叹息着道:“婉柔,除了怨朕,你还有旁的话,要对朕说吗?”   福姐儿知道该来的总会来,扯开唇角笑了笑,说:“皇上是想问,妾为什么要用麝香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两章合在一起发了。话说,菲菲的专栏和新文,亲亲们愿意收藏下吗?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睡醒了就是小天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icyseese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蔓蔓野草 20瓶;Gentleman 12瓶;布娜娜先生 5瓶;李泽言老婆 4瓶;我没有钱 3瓶;高冷范、许多多 2瓶;今晚吃土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暖阳8   福姐儿轻轻闭上了眼睛, 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皇上, 我怕……”   后面的话不消说,赵誉能懂。   怕有了身孕,他却护不住她, 如今天这般给人侮辱打骂。   怕自己身子骨未成, 难产伤了性命。   怕生了龙子被人算计, 孩子却给旁人做了垫脚石。   打出生起他就在这皇宫里头, 见惯了太多阴私。这后宫里头杀人不见血, 几句轻飘飘的中伤也能致命。   自她进宫, 堪堪数月已尝到了不少的苦头。   她会害怕,也是理所应当。   他明白症结何在,可笑的是, 身为帝王, 却要顾忌这个顾忌那个,不能让自己喜欢的女人无所顾忌的生活在自己身边。   在位十五年余,他已经习惯了自我约束,自我限定,为了达成某些目的,一再的隐忍。   登基前,他只是个母族不显赫, 父亲不宠爱,自身也并不出众的人。相比前太子,和他的许多兄弟,他除了遗传了父母的好相貌, 在旁的方面没有任何过人之处。   从始到终,他最大的优点就是隐忍。   十五岁出宫立府,同年就自请去了边疆。穿着厚重不堪的铁甲,与兵士同甘共苦,用养尊处优惯了的手,握着那把不知见了多少人血的刀,一扛就是三年。如今他身上还留着当年征战的疤痕。   他在外的声名,温和,仁义,重情,敦厚,每一声赞美背后,都有无数被压抑住的愤怒、悲伤、不甘和痛楚。   他也有他的无奈。   此刻,面对眼前这个曾给他带来短暂愉悦的女人,用逃避生养的方式来指责他的无能。   赵誉只觉得面孔火辣辣的,福姐儿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像有人在他脸上重重的甩了一耳光。   福姐儿抬手抹了把眼泪,勉强挤出个笑来:“皇上你别生我气,我知错了,以后不敢了。”   尚还稚嫩的脸微微仰起,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脸颊上还有被人掌掴时指甲划出来的浅浅的痕迹。   斥责的话说不出口,赵誉捏了捏拳头,闭上眼睛长长地沉默着。不想她被卷入这些纷争里,才将她暂带出宫,去了南苑,避过了徐嫔的生产。可这些,还远远不够,远远不够让她安安心心的乖乖在他身旁做个最快乐的女人。   许久,福姐儿方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叹息。   赵誉背对她,双手撑在桌案上,容色隐在浓浓的黑暗中看不真切。   他说:“去吧。”   福姐儿缓缓站起身来,与他行礼告退了。   步出大殿,身上已出了一层薄汗。却不是因为热,而是太过恐惧压抑了。   她赌得太险了,用他那么微末的一点内疚之心和怜爱之情求得此刻的苟延残喘。   可她知道,今日消磨完了这恩情,将来如何行进,只能看命了。   走回祥福宫,远远就见张嬷嬷带着人立在那里。   她从坤和宫被赵誉传召走,私用麝香一事苏皇后还未与她算账,如今看来,是躲不过了。   曼瑶担忧地劝道:“娘娘,不若您再求求皇上?皇上不计较了,皇后娘娘也便不好说什么……”   福姐儿笑了笑。她乖巧顺从的伪装,今天注定要撕开来,早已预料到这一日,又有什么可怕呢?   张嬷嬷板着一张严肃的面孔,未见半点平日的敦厚温和,蹲身行了礼,便用不容拒绝的强硬语调道:“皇后娘娘有命,传谨嫔速至坤和宫。”   **   夜色深浓,以往这个时辰,苏皇后已睡下了。今夜的坤和宫,注定无人入眠,走近宫门,廊下尽皆点着风灯。   大殿中苏皇后正坐榻上,身上的大红凤凰袍服尚未褪下,金冠凤翅,给她惨淡憔悴的面容平添了几许威严。   福姐儿走入进去,尚未说话,就被岳凌董冰一左一右按住跪在冰凉的地面上。   福姐儿仰头笑道:“娘娘不要动怒,妾自有错,不敢辩驳,任娘娘如何罚,妾无二话。”   “噹”的一声,面前被掷下一只青花瓷茶盏,继而是玉如意、碟子、养花的水盘,次第被苏皇后掷落在她面前。   福姐儿身上浅蓝色宫装上溅得俱是些水点子,头上也飞了两片茶末,福姐儿抿了下头发,抬起脸平静地望着苏皇后。   苏皇后气得浑身发颤,嘶哑着嗓子指着福姐儿:“罚你?你算什么东西?不肯生养,你进宫来做什么?本宫耐烦看着你这狐狸精的模样在本宫面前勾引皇上么?”   张嬷嬷上前替皇后顺着气儿,低声劝道:“娘娘莫如此生气,不值当的,您身子才是最紧要的。”   董冰亦劝道:“娘娘,谨嫔年纪轻,不懂麝香的害处,您听谨嫔好好解释,莫生这么大的气。”一边说,一边朝福姐儿打眼色,示意福姐儿服个软,找个好的借口哄一哄娘娘。   福姐儿抿了抿嘴唇,涩声道:“娘娘,如今宫中人人把我当成了眼中钉,我的处境,娘娘您可知道么?”   苏皇后气喘个不停,岳凌上前一步,朝福姐儿喝道:“娘娘做什么要理会你的处境?你缘何进宫来,自己当真不清楚吗?”   福姐儿笑了笑:“我清楚。岳凌姑姑也清楚,旁人又何尝不清楚呢?”都知道苏家的目的,知道苏皇后的目的,后宫那么多人等待着生育皇长子,等着坐上苏皇后的位子,怎可能容许有人给苏皇后诞下子嗣?   从来没人顾忌她的死活,在意的也不是她得不得宠,她在苏家可有可无,在这宫中更是低微如尘埃的一个!   苏皇后要用她,身边人及光华尚且如此辱她,若有一天,她不再有任何用处,她会有什么下场,还用得着猜么?   赵誉会在意么?   旁人又会在意么?   她连名字都不配被人喊一声,她是福姐儿,从来不是什么婉柔!   她只是想活着罢了,有错吗?   想活下去,就错了吗?   福姐儿苦涩地笑着,伏跪低身子:“娘娘,今天若非您去得及时,婉柔此刻,只怕连跪在这里的机会都没有了。当着皇上面前,淑妃尚且想打就打,一旦真的被他们将脏水泼到身上,皇上一动怒,也将婉柔关进大牢。背地里,有人给婉柔灌下一碗鹤顶红,然后将谋死婉柔的罪责随便推到一个下人身上,她还是耀武扬威的那个淑妃,谁又能将她如何?”   她所说的,何尝不是苏皇后的痛处?十几年了,淑妃仗着比她早进宫,比她和皇上的感情更深厚,处处拔尖争先,就连她这个中宫皇后都要避其锋芒。她一病,淑妃就立即接管了凤印,随时踮着脚在旁窥伺着,只等她一咽气,就立即坐到她的凤位上来。那滋味,只有她自己能懂。   苏皇后咳嗽了几声,转过头来,眯着眼将福姐儿打量了一遍:“你是早就看清楚了后宫的形势,觉得本宫如今护不住你,所以才自作主张?在你眼里,也觉得本宫无能,斗不过淑妃,是么?”   福姐儿如何能接这话,伏地拜道:“婉柔不敢。婉柔剖心向娘娘陈述实情,娘娘是婉柔唯一的倚仗,婉柔所有的一切,皆是娘娘给的,婉柔时时刻刻牢记着,不敢有一瞬或忘。娘娘明鉴,婉柔实在是出于恐惧之心,才大胆私用了麝香。如今娘娘见责,婉柔不敢了,便是拼却这条性命无着,婉柔也再不敢有半点违逆娘娘。”   她重重的叩首,眼泪噙在眼底,倔强地不肯落下。   这些从未在意过她死活,从未将她当成人一样尊重的人,她除了示弱,又能如何呢?   自己将苦涩咽下,不能哭给这些人看。若有一天叫她登上高位,她必将重重折辱悉数奉还。   这念头不过在心中一闪而过。她这般微贱,又如何能登上高位呢?能不能活过明天,尚要看眼前这些人允不允呢。   苏皇后凝眉望着她,似乎在猜测她这番话是否发于肺腑。养个与她有二心的人在身边,护着捧着,最终若不能为己所用,她又图些什么呢?   屋中气压极低,苏皇后久久未曾言语。   似乎有人故意要将这沉默打破,只闻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步声。   董冰神色一动,见苏皇后点头,连忙迎了出去。   外头清晰听见黄兴宝的声音。   “阳韵关送来八百里加急奏报,苏三爷,苏三爷胜了此役,已经押送着三百反贼,往京中来了!”   董冰亦是一喜:“是皇上叫您过来知会娘娘的么?”   黄兴宝满头大汗,笑着摇了摇头:“皇上、皇上叫谨嫔娘娘去呢!皇上龙心大悦,说是、说是要谨嫔娘娘陪着,好好地饮一场!”   屋中,岳凌目瞪口呆地看了看福姐儿,又回过头,瞧了瞧苏皇后的神色。   似乎有风从窗外送了进来,吹得那蒙了细纱的宫灯罩子里头,火焰急动。   福姐儿不过刚从紫宸宫出来。犯了这等大忌,皇上不但不怪,还生怕自己为难了她,苏煜扬适时架了这梯子,皇上就光明正大地接人去了……苏皇后嘴角慢慢溢出一抹极苦涩的笑容。   她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滚!滚去皇上身边!去和皇上好好庆一庆你父亲的功绩!”   福姐儿抿着嘴唇,伏地行了礼,膝盖已经跪的酸麻了,吃力地朝外走了去。   出了坤和宫,随黄德飞走了一段路。前面,侍从提着灯笼,赵誉等不及黄兴宝把她带过去,亲自过来寻她了。   福姐儿眼睛忽然很酸很酸,像有沙子吹了进去。   赵誉听见响动,回过身来,上前几步握住了她冰凉的指尖。   “你没事吧?朕越想越不妥。”   他将她手紧紧握着。   “婉柔,你信不信朕?朕要护你,一直一直,这样护着你。”   福姐儿抿着唇,眼睛里蒙了一层浅浅的雾气。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闭上眼睛,侧过头去,乖巧地靠在赵誉的胸前。   赵誉揉了揉她乌黑的头发,喃声道:“婉柔,你父亲立了功,虽说功劳不甚大,但积少成多,未必见得不能更上一层楼。”   福姐儿觉得很疲累,听得他说这些话,心里只是微微荡漾了一下。   帝王心术,从来不是这么简单。他怎可能为了宠她,平白提拔起苏煜扬来?   承恩伯府有伯爷,有世子,苏煜扬只是三房官阶最低的,心思也根本不在朝中,什么时候,轮得到他?   **   与此同时,集芳阁也收到了消息。   听完奏报,夏贤妃将怀里的婴孩递给乳娘,走到里间,撩开了徐嫔的帐帘。   徐嫔还未睡着,睁着一双明亮的杏眼讶异地看着夏贤妃。   夏贤妃道:“太后娘娘那边送了消息过来,苏氏的父亲,得胜了,正在回京路上。”   徐嫔愕了愕:“娘娘的意思是?”   夏贤妃道:“这回算计不成,只怕那苏氏,又要进一步了。”   徐嫔眸子闪了闪,恼道:“可恨何乳娘临时变节,叫她逃过了这回!本想一箭三雕,怎料到苏皇后会找到证据?”   夏贤妃叹了声,坐进帐中压低了声音:“心凝,我更担心的是你。我背后,至少还有太后娘娘替我撑腰,可你呢,淑妃一个还不止,如今又与这苏氏结了梁子,以后你可怎么办啊?”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文要改的有点多,还没有改完。   这章是修改前的版本,以后的存稿可能都还要改。好苦恼啊。   我先发上来吧。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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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誉抚在她肩头的手一顿,听她喃声说了句什么。   他屏住呼吸凑近了,看她樱唇一张一合,在说:“爹爹……”   **   三日后,苏煜扬回到京师。此番得胜,在朝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前番去剿匪未成的几个将领面子挂不住,见到苏煜扬就绕道走。也有从前瞧不起他,觉得他不务正业的老臣对他改变了看法,愿意与他做个点头之交。   这次剿匪,苏煜扬一改前番强攻战略,以己身涉险,深入敌营探取情报。其实就是扮作云游儒生,同村民们打成了一片,又借由村民接触到了匪寇头领,摸清了那伙贼人的行动路线,所以事半功倍,很快就缴了贼窟。   回程时,不少深受阳韵关匪盗所害的商贾制作了写有苏煜扬名字的锦旗,集结了不少人沿路赞颂欢呼。这一役的功劳随不及将士们在疆场上厮杀来的荣耀,却为朝廷解决了一大难题,阳韵关连接辽东和京师左近三十六县,是东来商人必经的路途,赵誉登基后为充盈国库,广开边贸,解禁海运,阳韵关匪盗横行,影响实在恶劣。   苏煜扬奉旨入宫回奏,赵誉遣退了议事的朝臣,单独在御书房见了他。   此刻的福姐儿坐在紫宸宫后殿,曼瑶手执象牙梳子,正为她梳妆。   这几日赵誉一直将她留在紫宸宫,未曾放她回祥福宫去。曼瑶和彩衣被接进来服侍福姐儿,顺势将皇上命人重新“布置”了祥福宫的消息带给了福姐儿。所谓“布置”,福姐儿心里清楚,大抵又是大肆搜宫,把麝香等可疑物件都搜走了吧。   赵誉是什么心思,福姐儿到现在也未能明白。难不成真指望她生个皇子皇女出来,充盈一下后宫单薄的人脉?难不成当真对她特别不同,盼望能有个属于两人的结晶?照赵誉目前的“努力”程度,福姐儿身体又向来挺好的,想必要有好消息也不难。他是嫌后宫还不够乱吗?   梳妆罢,外头宫人传报,说郑常在到了。   自打前番在坤和宫闹了小小的不快,郑玉屏和福姐儿许久未见了。福姐儿命人请了进来,郑玉屏并不见尴尬神色,照旧行礼寒暄。两人坐在临窗炕上说话。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郑玉屏见寒暄得差不多了,方道,“娘娘这几日歇在紫宸宫不出,后宫已经起了流言。娘娘可知大伙儿是怎么说的么?”   福姐儿浑不在意地把玩着手里的玉杯,扯唇笑了笑:“自然是些添堵的话,你别与我讲,好好的高兴着,不想知道那些不痛快的事儿。”   郑玉屏叹了声:“娘娘,旁的倒罢了。您万万不该惹恼了皇后娘娘。这件事皇上明面上不说,在娘娘和皇上之间,也必将成为一个疙瘩,想要解开来,不容易的。”   福姐儿掀睫瞭她一眼,没有说话。   郑玉屏道:“妾真心为娘娘考量,趁着这回苏三爷立功,娘娘在皇上面前分量自是越发重了,娘娘应当把握好这时机,早早孕育了龙嗣才好。至于这次设计陷害娘娘的人,妾愿出一份力,替娘娘出了这口恶气。”   福姐儿闻言一顿,不由重新将她打量了一遍。   自打郑玉屏进宫后,一直安分守己,除了讨好苏皇后有些刻意,一直在宫里和各宫妃嫔都保持着较好的关系,淑妃对她多番拉拢,旁的妃嫔也未对她表现出敌意,这其中自有她位份低微家世不厚的缘故,也有她自己懂得为人处世的成分在。   她会自告奋勇,要替福姐儿出气?   从她一开始来示好,福姐儿就有些戒备着。听她这般说,福姐儿越发迷茫了,伏在案上托腮望着郑玉屏道:“郑常在,你何必呢?我是为什么进宫,会有什么下场,你再清楚不过的不是么?帮我,对你有什么好处?皇后娘娘如今正与我生着气呢,你不是一向想投靠娘娘,做娘娘的人,这时候来向我示好,你图什么呢?”   郑玉屏笑着抿了口清茶,抚了抚鬓边的海棠花。   幽幽地道:“因为我懂皇上啊。”   抬眼看着福姐儿,掩不住眸中浓浓的艳羡,“皇上待谨嫔娘娘,是不同的。如今苏三爷受重用,这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据。苏家有伯爷世子,苏世子在大理寺已经七年未曾挪动过了,若要提拔苏家,这回命苏世子挂帅前往阳韵关,不是更名正言顺么?可皇上钦点的人是苏三爷!”   “苏三爷越受重用,旁人的顾忌就越多,娘娘您也就越安全。待有一日,苏三爷与苏世子甚至苏伯爷的势力不相伯仲,娘娘您还需战战兢兢瞧人脸色,靠人庇佑而活么?”   说到这里,郑玉屏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又回到了前面的话题上头。   “齐嫔这回会这么做,我并不意外。一来,从前宫里只有她一个嫔位,仅次于四妃,娘娘一来,就赐了封号,骑在了她上头,叫她心里生了恼意。”   “二来,她家世不俗,入宫三年不曾成孕,却要与一个出身微贱的徐嫔平起平坐,看她因皇女而得了皇上不少恩宠,遂心有不甘,这也是情有可原。”   “三来,何乳娘是淑妃选定的人,又在集芳阁服侍,齐嫔觉得万无一失,祸头如何都引不到自己身上,这才愿冒此险。”   “综上三种原因,所以齐嫔下手了,明目张胆地针对娘娘。一旦这回得手,不仅娘娘要被皇上厌弃,苏三爷就是立了天大的功劳在皇上那里也会打些折扣,——苏三爷此番行军,用的可是曾在她父兄手底下效力的精锐,昨晚得胜的消息才传回京中,说不定齐嫔早得到了消息,怕又有人冒头出来,分薄了齐氏父子在朝中的风头。齐嫔陷害娘娘,就一点都不奇怪了啊。”   “再说,就算此番陷害不成,至少娘娘私用麝香一事被戳到了皇上和皇后面前。皇后固然震怒,难道皇上就一点都不介意么?”   每每听她分析完时势,福姐儿心里就久久不能安宁。   她自己看得还是太浅薄了。   前朝后宫,从来都不是能彻底分隔开的两条线。   福姐儿自己从没考虑过这件事与苏煜扬或是齐氏父子的关系。   福姐儿捏了捏拳头,叹息着笑了声。   “郑常在果然是读书人,看事情比我透彻多了。郑常在说,愿意助我一臂之力,我能不能问问,郑常在想要如何助力?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   郑玉屏淡淡一笑,并不掩饰自己的所求,她伸出手,轻轻覆住福姐儿的手背,淡声道:“我自有所求。我想娘娘您,常召我过来陪您坐坐。”   话说得隐晦,福姐儿却听懂了,幽幽道:“哦,你想我帮你,让你多见见皇上啊……”   郑玉屏终是个冰清玉洁的姑娘,闻言红了脸,顿了顿方道:“娘娘放心,齐嫔的兄长齐小将军有些把柄,如今在我父亲手上。请娘娘拭目以待。等齐嫔解了禁足出来,只怕再也没能力在娘娘跟前卖弄心机了。”   福姐儿待要问一问是什么把柄,赵誉却遣黄兴宝到了。   “娘娘,皇上叫娘娘去御书房呢。苏大人回宫奏报,这会子还没走。”   福姐儿站起身来,忙叫人替自己换衣裳。   心情却是有些复杂。   见到苏煜扬,该说些什么呢?   对这个父亲,她早已死了心了。   赵誉做什么如此多事,非要他们父女见一见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过度章,有点无聊了吧,抱歉。   明天尽量多更点,多走一下剧情。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发如青丝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9199980 6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莫莫莫小姐 15瓶;31483318 10瓶;中落落 9瓶;Gentleman 8瓶;李泽言老婆 5瓶;34836679、我没有钱、今晚吃土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暖阳10   御书房是赵誉与朝臣们商议国事的地方。寻常嫔妃们是不能随便进入的。   福姐儿犹记得上回来此, 还是奉苏皇后之命, 前来谢恩。   当时赵誉心情颇佳,难得赏她几分好颜色,还送了幅字给她, 如今裱在那祥福宫的墙壁上, 在后宫, 这算得上是种荣光。   但福姐儿并不懂得欣赏字的好坏, 尤其那种临摹的字帖, 更无从分辨写的是好还是不好, 当时出于讨好的心思,出言夸赞过一句,能看得出来当时赵誉是挺开心的。饶是她父亲身为当世书画最出色的才子之一, 她的枕边人亦不比寻常儒者逊色, 这都不能佐助她,在这一道养成良好的鉴赏能力。毕竟他们于她一个是十年未见的父亲,一个是堪堪相识数月的男人,时间还没来得及让她耳濡目染许多才情。从始至终她都只是个拼命想活下去的独行人而已。   高大的朱红雕花大门被侍人推开,福姐儿盛装走入进去。   阳光透过窗隙洒在侧殿中,两个正在对弈的男人齐齐朝她看了过来。   福姐儿行礼下去,喊皇上比喊父亲来得痛快。   赵誉半眯着眸子, 指了指苏煜扬道:“苏大人带了东西给你,说替你补过生辰。”   福姐儿抿唇走近了,赵誉命人看座,福姐儿手里接了茶盏, 垂着头瞧也不瞧苏煜扬。   苏煜扬有些尴尬地清了清了嗓子,客气地道:“还未给谨嫔娘娘请安。”   如今他不过五品户部小吏,此番剿匪乃是临时受命,归来后就将人马悉数点算清楚,交还朝廷。他不是武将,亦没打算趁这次机会插手军中的事,依旧只顶着从前的五品官职。在嫔位面前,他不仅得行礼,还得行大礼。   苏煜扬飞速起身,垂头拜了下去。   眸光落在福姐儿一截银红鱼纹的裙摆上,心里涩涩的难受着。从福姐儿进屋后,为了避嫌,他只敢匆匆地瞥一眼。就这一眼,也已足够叫他看清,福姐儿比从前更清瘦了。   腰肢缠着宽幅的绸带,上面绣着繁复的金线缠枝纹,堪堪一合掌粗细。   眼底泛着淡淡的青色,不知是因着病了,还是睡得不够,整个人远远不如从前在清溪的时候明丽。纯净的眸子里多了几许属于女人的妩媚风情,举手投足透着浅淡的慵懒,精气神并不好,足以看出她如今的日子还没从前好过。   进宫是条什么路,苏煜扬也是懂的。   只恨自己没能耐扛住族中的压力,眼睁睁瞧着他们把她送到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来。   自十八岁那年点了进士,苏煜扬从仕十九年,从来不曾起过争胜之心,不过为了应付家里罢了。   到此刻,方觉得自己这些年蹉跎过去的岁月,太可惜了。   若他早能上进些,少放些时间在笔墨丹青上面,多花些心思钻研宦途,如今自己这娇滴滴的女娃儿,会否也能跟着过得更快活些?   苏煜扬想了很多,时间却也只过去了一瞬而已,福姐儿起身回了礼,不大自在地命苏煜扬坐了 。   赵誉端茶不语,眸光在两人面上暗自逡巡。   旁人家父女俩见面,恨不得好生关切一番痛哭流涕,这两个倒奇了,相互行着礼,再无半句旁的话,气氛尴尬得蹊跷。   见两人似乎不打算开口,赵誉罢了茶,温声道:“苏卿不是有东西给谨嫔?”   苏煜扬苦笑一下,站起身来,从袖子里取出一只螺钿盒子。双手捧着,朝福姐儿递了去。   福姐儿看了看赵誉,知道自己若是不接,只怕赵誉又要过问,迟疑伸出手取了那盒子,小声说了句“多谢”。   赵誉笑道:“谨嫔不打开瞧瞧?朕倒比你好奇。苏卿出了名的鉴赏能力极高,朕亦想知道他送什么给谨嫔。”   福姐儿心里叹了声,勉强维持着笑意将盒子打开了。   里头躺着一对水头极好全无瑕疵的白玉木兰花长簪。   福姐儿眼睛陡然湿润了。   木兰花,又叫玉兰,还有个别致的名字,叫辛夷花。旧年在那梧桐巷的小院里,娘亲窗前就种着许多株这高大的花树,是娘亲最喜欢的花。   苏煜扬送了簪子,因为记得今年生辰,她该及笄了。没有寻常姑娘的及笄礼,没有至亲的妇人替她梳髻插笄,亦无人替她取个小字,祝祷她一世的吉运。   及笄当夜,那么匆忙地在赵誉身下成了妇人。   那么多的遗憾,想补救回来,怎么可能?   福姐儿淡笑着赞了句:“您有心了。”越发连唤一声父亲都不情愿。   苏煜扬苦笑道:“此番行路匆忙,遣下人选的,谨嫔莫要嫌弃才好。”   苦心给心爱的女儿送出去的及笄礼,只能假托旁人身上,连光明正大承认一句自己心系着她都不配。   这般父女情,只怕世上再没第二个吧?   赵誉适时笑了声。   “苏卿,你不必如此拘束。”他道,“你旧年的事,朕亦略有耳闻。”   苏煜扬身子僵直,诧异地看向赵誉。   这些年苏家将风声捂得极严,当年知道内情的人皆已不在人世。赵誉说他有所耳闻,不知是听说了什么?   “……如夫人早亡,可是病故么?如今谨嫔做了妃嫔,朕有意追封如夫人为五品宜人。”   苏煜扬惊惶地拱手推辞:“皇上,妇人出身低微,乃是没有任何家世的良民,只怕配不上……”   赵誉摆了摆手:“朕自不会令苏卿难做,苏三夫人,封四品恭人,苏卿意下如何?”   苏煜扬身子抖了抖,慌忙站起身拜了下去:“微臣愧不敢当,微臣……”   赵誉伸出手,一把扶住了苏煜扬。手上微微用劲,没让苏煜扬跪下去,他深邃的眸子牢牢盯视着苏煜扬。   “爱卿此番立功,原该封赏。朕已拟旨,擢拔你为四品詹事府少詹事,专司朕之内务及将来的皇子教习。”   连升两级,且是御前最近的官职之一。苏煜扬如何想不到,赵誉竟给他这样一个身份。   能在赵誉身边做事,就能常常出入宫廷,就能多见几次福姐儿……苏煜扬不敢去想,自己何德何能突然被赵誉如此看重。   苏煜扬嘴唇轻启,还待推辞:“皇上,微臣才疏学浅……”   赵誉摆了摆手。   “朕所虑者,不单是苏卿,更是为着谨嫔。”   话至此,便不再多说,赵誉掸了掸袍子,站起身来,“时候不早,苏卿此番回京,还不及回府中拜见高堂,朕亦不多留卿了。”   朝福姐儿瞥了一眼,率先迈开步子,朝外走去。福姐儿顿了顿方意会过来,匆匆给苏煜扬行了半礼,在后小步跟了上去。   苏煜扬跪立在地上行礼恭送,一抬眼,见阶前赵誉伸出手,将福姐儿细细的指头握入掌心。   苏煜扬心情极复杂。   既怕帝王多情,不能好生相待。   又怕赵誉待福姐儿太过,惹后宫生妒。   还怕这突如其来的滔天恩宠,苏家和福姐儿,没那个福分去享受。   苏煜扬脸上不见半点被擢拔上来的喜悦,反在心底多了更多的惶恐。   半路上,天色忽然转暗,堪堪行出几步,就有不小的雨点落了下来。   赵誉牵着福姐儿的手走在宫道上,黄德飞劝了句暂避,他便从善如流,拖着福姐儿躲在某个宫门的廊檐下,黄德飞余光一扫,登时朝后头跟着的侍人们打手势叫回避。   赵誉将福姐儿堵在红墙上头,捏住下巴怜爱地吻着。   他怜她孤苦,怜她与生父没半点亲情,怜她生母出身寒微无名无分,致使她也跟着跌在泥潭里头,终身为人所诟病。   怜她过去的十五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被人冷落忽视。   幸好,如今他在她身边了。   福姐儿仰着头,艰难地喘息着。   雨落下来了。廊下的两人亲昵得挤成一团。   黄德飞率众苦笑着候在雨里,不敢妄动,怕搅了皇上的兴致。   总觉得皇上今天与从前不大一样。   皇上自来爱惜名声,何曾如此疯张妄为过。但凡有人经过瞧了去,都能引发出一系列的麻烦出来。女人们争风吃醋指桑骂槐,太后不免又要训诫几句“德行仪礼”。   黄德飞觉得,赵誉不知为何,好像突然不在乎那些虚名了。   他原就是帝王,随心而为,从来都是他的权利。   福姐儿留宿紫宸宫的第十日,苏煜扬的晋升旨意下来了。   一同擢拔的还有温崇山,官职是不能更进了,加封长乐侯,另赐府邸一座。这府邸不是旁的地方,正是从前的骠骑大将军齐远之的旧邸。   郑玉屏之父,京兆府尹郑颐嘉寻获齐氏父子贪赃军饷等罪证数册,联合御史台一同弹劾齐氏父子。   赵誉大怒,当朝命除去齐氏父子官服,下诏狱,亲自审问案情。   前朝翻起滔天巨浪,赵誉一手提拔起来的齐家一夜倒台。   宫里,被禁足在锦安堂的齐嫔哭求面圣,赵誉置若罔闻,毫不理会。这夜,锦安堂的大门开启,因父亲立功,而被晋为慧贵人的郑玉屏跨步走了进去。   这锦安堂,装饰得富丽堂皇。齐嫔从前受宠,父兄在赵誉面前得用,是选秀上来的,位分最高的嫔妃。她人也机灵,刚入宫那两年,很得赵誉欢心。只是苏皇后频繁送苏家的女人进宫,赵誉不得不分薄些宠爱给她们,他本来进后宫的日子就少,还要保证雨露均沾,齐嫔一开始那颗热烈的心,渐渐的就被伤了。觉得赵誉冷落了她,觉得旁人抢走了属于她的恩宠。   她渐渐不怎么出宫来,因为她害怕,怕脸上的恨意掩饰不住。   这回能跟随去南苑的人,多半都是赵誉看重的,有心想要护着的。叫他们避过徐嫔生产这一难关,不给某些人浑水摸鱼栽赃陷害的机会。   可见齐嫔在赵誉心目中,其实并不是没有分量的。   郑玉屏只觉得她太傻,太想不开了。   唇边凝了抹笑,郑玉屏踏进了内室。   这宫里上下早早打点过,侍人们都退了出去。就着一盏昏暗的灯,郑玉屏看见了蜷缩在帐子里的齐嫔。   她消瘦了不少。健壮的身材变得单薄许多。头发披散着,眼里似含了泪,晶亮亮地朝她看过来。   “你是来瞧笑话的么?”齐嫔声音沙哑,看着郑玉屏的目光仿佛能喷出火来,“果然咬人的狗不叫!你一直百般的装聋作哑,心里早就想好了要如何针对我,如何落井下石了吧?”   齐嫔咬牙骂着:“即便没有我,也还有旁的人。宫里头比你受宠的妃子多得是!你想上位,想得美呢!”   她朝郑玉屏啐了一口,讥笑道:“也不打盆水自己照照,宫里头略平头整脸的宫人都比你讨人喜欢!”   郑玉屏并不气恼,她在床前寻了只圆凳坐了,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了杯茶,凑在唇边抿了一口,旋即蹙了蹙眉。   “哎呀,是冷的。”   郑玉屏泼了茶,叹道:“也是,娘娘这里,如今何处不冷呢?还能有茶喝,便算不错了。”   她挑眉看向缩在床里的齐嫔,可惜地道:“娘娘适才骂我骂的来劲,怕惹娘娘不高兴,我便没辩驳。不过我还是想提醒娘娘一句,朝中咱们父兄们的恩怨,都是为了各自的政见和立场,没什么对错之分。自然也不当牵扯到后宫来,咱们同是伺候皇上的人,虽非姐妹,情分也如姐妹一般。我今天过来,不过是想瞧瞧娘娘,想着娘娘在宫里头寂寞,来给娘娘做个伴罢了。”   齐嫔咬牙道:“用得着你假好心?郑玉屏,是我瞎了眼,一直以为你温良无害,你才是最毒的那个!”   话音才落,郑玉屏陡然站起身,朝帐中冲了过来。细长的甲套刮在齐嫔脸上,居高临下地道:“娘娘慎言!”   齐嫔本是武将之女,自小懂些功夫,抬手就想将郑玉屏挥开,不料手抬起来,却半点力气皆无。郑玉屏指头移下去,轻轻地捏住了齐嫔的脖子。   “娘娘,莫恨错了人。我也只是无可奈何,顺应大势罢了。皇上宠爱苏氏,你我都得让路。今天推倒娘娘的若不是我,也自会有旁人。皇上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别人怎么想,娘娘怎么误会妾,都没关系。只要皇上念着这份恩情,念着我郑氏的功劳,就够了……”   “是娘娘您太看不开了。”郑玉屏缓缓松开了手,齐嫔一得呼吸,就大口大口地喘了起来。   郑玉屏拍了拍手掌,像要甩掉什么脏东西似的。   “娘娘,妾是好心,不想娘娘做个糊涂鬼,不明不白的在这宫里头没了……”   齐嫔脸色发青,瞪大了眼睛:“你,你什么意思!”   郑玉屏笑了笑:“娘娘真是单纯。娘娘您想啊,这回您为了陷害谨嫔,拖了多少人下水?温淑妃也好,徐嫔也好,皇后娘娘也好,谁是善茬?谁是那等菩萨心性,会以德报怨?”   见齐嫔一脸惊惶后怕,郑玉屏叹了一声,“娘娘,妾能尽的力,都尽到了。娘娘可不要怪错了我,缠着我不肯放。望娘娘冷静下来,好好的想一想吧。”   郑玉屏笑着离开了锦安堂。   这一夜,无风无月,宫城静谧得像从无一人来过。   当夜,赵誉与福姐儿并头躺在淡金纱帐之中,堪堪温存过,福姐儿慵懒得眼睛都不想睁开。   外头的一阵慌乱声将静谧打破,有宫人在外哭哭啼啼地禀道:“求求通传一声吧!齐嫔娘娘上吊了!奴婢们好容易把人抱了下来,这会子有进气没出气的了,皇上,皇上,求求您,容奴婢们给娘娘请个太医来瞧瞧吧!”   福姐儿震惊地睁开了眼睛。赵誉面色深沉,依旧拥着她躺在那,福姐儿忍不住推了他一把,“皇上,您不去看看么?”   赵誉轻嗤一声,笑了笑,声音微扬,令道:“黄德飞,你去锦安堂走一趟,传太医给齐嫔瞧瞧。”   黄德飞领命而去。半晌,折回紫宸宫前回禀道:“回皇上,人救回来了。不知是不是憋闷太久伤了脑子,如今人呆呆的,谁都认不得,哭哭啼啼直嚷着要娘亲……皇上您看……”   赵誉垂了垂眼角,见福姐儿睁着水盈盈的眼睛盯视着他,俯身过来,在福姐儿眼角亲了两下,声音悠悠地传出去,语调极慢极缓。   福姐儿听得他用平静无波的表情,温声说道:“叫太医诊治。自戕乃是诛连九族的重罪,还要朕亲自去安抚不成?由她去!不必再来回朕。”   黄德飞犹豫地应了“是”。   他重新覆上来,福姐儿觉不出温暖,只觉透心的冷。   “皇上。”她捧着他的脸,认真地打量他的表情。   “若齐嫔真的有事……”   赵誉笑了笑,俯身扯去了她裹在身上的薄衾,“你想她做什么?朕不处死她,已是仁慈。”   在她耳畔喘息着道:“若当真疯傻了,倒也清净。就养在锦安堂罢了……哪里用得着你费心?你的小脑瓜里,只想着朕就够了,听见了么……”   语调渐渐连不成句子。   福姐儿咬住嘴唇,再也问不出任何话。   齐嫔也曾如她此刻般,被赵誉拥在怀中狂热地亲昵过吧?   也曾依偎在他怀里,许下过与她一样的海誓山盟吗?   可是转眼,锦绣成灰,浮华若泡影,他与她的宠爱,会否也如给齐嫔的一般,转眼就消逝而去,再也看不见了……   福姐儿侧过脸,看床前的那灯渐渐模糊了。   很快,齐嫔成了无品阶的齐采女,以静养的名义被关在了锦安堂偏殿中。   六月末,赵誉带福姐儿又出了一次宫。   这次没有带同旁人,赵誉挽着她的手,从车辇中走出来。   一座幽静雅致的院前,温崇山笑着行礼。   “恭请皇上圣安。谨嫔娘娘金安。”   作者有话要说:  赵誉这盘棋,所有人都是棋子。   女主很清醒,放心。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34536772 30瓶;未来亦未去、果儿、哞一、Appelle-moiCiel 10瓶;李泽言老婆 6瓶;大萌 5瓶;我没有钱 2瓶;今晚吃土豆、有緋君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后面是朋友文《后来我母仪天下(重生)》   上辈子槿桦被利益至上的家族利用至极,最终落了个惨死的下场。   重活一世,她只想早日摆脱家族地摆布。想起前世的境遇,这一次她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毅然应了上辈子不愿的侍读之事,跟在了朝中并不看好的三皇子身边。   *   世人皆传三皇子温文尔雅斯文和善,槿桦初入王府渐渐也深以为然。   直到那日她侍期已满,槿桦被人捏着下巴堵在了马车里,她才明白温润什么的都是假的!   *   再后来……   楚华樆:朕现在还缺一个皇后。   槿桦:回陛下陈家姑娘不错。   楚华樆眯起眼睛语气危险:嗯?谁家?   槿桦:……槿、槿家?   楚华樆满意地抚上她的发梢:嗯,我也觉得你最合适。   占有欲强斯文败类腹黑皇子vs女扮男装小侍读   这是一个跟着皇子谋帝位然后把自己搭进去了的故事。 第51章 暖阳11   赵誉早想来看看温崇山从南国运回来的黑铁石。   算起来温崇山已经回京十来日了, 赵誉一直按捺着, 等朝中近来的大事都忙完了才抽空来这一回。   这处园子是温崇山前两年置的别院,京中这些年对官吏超制置备宅院的问题管理极严格,谁家逾制多用了奴仆, 多买了姬妾, 都有可能被扣个“奢靡”的帽子被御史弹劾。   温崇山这院子买的虽极隐秘, 可不妨朝中那些大臣耳目门路众多, 还是没能藏住, 温崇山为此没少被人参奏, 赵誉御书房案上此刻还摆着三五本参温崇山不遵法度私设宅院的奏折。   赵誉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皆用安抚或是敷衍的法子混了过去。在外人瞧来,那是赵誉偏宠温淑妃, 连带纵容其族人。其实这倒是冤枉了温家了。这宅子是用温崇山的名义置的, 可实际的掌有人,其实正是赵誉。   这里头藏了不少赵誉不方便弄进宫城的东西。比如这回从南国运回来的铁石。   赵誉践祚以来,天下兵马分为三部分。十之半数在赵誉自己手里,他年纪不大就在军中,威望颇高,众将士对他很是忠诚。余下半数,又有一半掌握在林家手里。林氏父子抗洋十数年, 常年屯兵南湾,那边的兵马,连赵誉这个九州掌权人也抽调不得。只要稍有妄动,那红毛鬼就会觑机来犯, 屡战不退。   余下四分之一,便是守戍四关的边塞兵马,不到万不得已,都不得调用。   另有各处的散兵游勇,都是当地地方政权召集调用,赵誉对此有监管,但过问不细。   林家是抗南的一支好剑,同时,也是悬在赵誉心头让他夜不能寐的刀。   自登基为帝,赵誉这十五年来只御驾亲征过一次,余下时间都被困在皇城里头梳理朝政,有一支不受自己管控的兵马在外,叫他如何不能安心。   这次运送铁石,是为铸炼更好的武器,增益京中九门城防。   林将军即将率三万兵马回京述职,于赵誉来说,是好事,也是威胁。   穿过狭长的□□,温崇山带二人来到一处假山前面,在某处石头上按动开关,伴着哑哑声响,花园中部蓦地现出一个方形的空洞来。   温崇山在前执了火把,拾级而下,穿过幽暗的窄道,前头呈现出一个巨大的地下锻造厂。   里头百来名赤膊大汉,挥汗如雨地在敲打着手中的铁器。   每个人身旁地上都丢着一只巨大的竹筐,里面盛放着已经打造好的刀枪剑戟。   里面有个管事模样的人,见到温崇山和赵誉前来,便从一旁的石墙上取下一把镶了宝石的剑来,躬身奉上前。   温崇山拾起那把剑双手奉给赵誉。   赵誉嘴角弯了弯,刷地抽去剑鞘,一把透着寒光的乌沉剑刃现了出来,拿在手里颇有重量。   温崇山道:“皇上,此剑乃是请最好的铸剑师傅为皇上造的,皇上试试?”   赵誉微微一笑,执剑朝一侧的木架上斩去,只觉剑身好似入了泥石,尚未举出震感,那木架顶端的横橼就悄无声息地断开了。   断口整齐平直,再好的锯子也难达成此等功效。   赵誉笑赞了声“不错”,温崇山笑笑,又叫那管事取了把黄金鞘的匕首过来,举过头顶送到福姐儿面前:“娘娘,这小东西本是铸来试炼刃度的,娘娘若不弃,可带一把回去把玩。”   赵誉一瞧那鞘的精致程度,就知这多半是温崇山做给他自己用的,温崇山虽是文臣,但他经常走南闯北,身上带个防身用的匕首也不奇怪。多半是没料到自己今天会带谨嫔一块过来,这狐狸便灵机一动,借机讨好一下谨嫔,免得冷落了人给人记恨。   赵誉不动声色,见福姐儿摆了摆手:“我在宫中,用不到这些东西,温侯爷留着吧……”   赵誉笑了下:“是崇山一片孝心,你收着吧。”   福姐儿这才接过谢了。   从地下锻造厂出来,温崇山又带赵誉去了书房,转开书架,后面一间密室,里头整整齐齐摆放着密封的火|药。另有个室内专门置放硫磺。   福姐儿猜测这些多是军备上头用的,她对这些东西不大懂得,也不甚感兴趣,不过是赵誉非要带她一块来,不得不凑趣四处瞧瞧。   赵誉看来心情不错,从进了院子就一直勾着抹淡笑。   看完了这回温崇山带回来的东西,就被请入一个极大的房间里头休息更衣。   福姐儿换过衣裳,坐在炕上对着小镜子理妆,赵誉自后将她腰搂着,下巴抵在她细窄的肩上瞧她画眉毛。稚气的面容多了几分原本不曾有的媚意,眼波流转间也有几许风流。   赵誉叹息一声,低低地道:“朕原想待两年再幸你,意念作祟,终是没等得……”   指头顺着细腰朝上轻抚,颇可惜地道:“怪只怪你生得太可人疼。朕瞧你父亲那般人物,若聘外室,想来也必是不逊名门淑媛才貌两全的,听说竟是个乡野出身的平民女子,倒也稀奇了。”   轻啄她面容,喷着热气道:“你这般颜色,赞一句倾国也不为过……”   福姐儿给他亲的酥痒难耐,别过脸来推他:“皇上,温侯爷不是等着呢吗?咱们赶快收拾出去才……”   话音戛然而止。赵誉欺身过来,将她按在了席上。   赵誉轻撩她面颊上落下的一缕头发,含笑道:“叫他等着吧,朕有更重要的事呢。”   二人从房中出来时,已是饭时了。温崇山一直恭候在廊外,神色自如得像是堪堪才过来接人一般。福姐儿到底心虚,迈着小步垂头跟在赵誉后头,头也不敢抬。   温崇山在花厅设宴,宾客就他三人,拍拍手就有舞姬鱼贯而入,踏着丝竹声,打头的女孩跳起了舞步。   跳得是曲胡旋舞,音律轻松欢快,感染力极强。   那领舞的女孩脸上遮着面纱,头发用彩色珠子编成无数条小辫子,身上穿着件无袖半短的彩色紧身小褂子,一抬手,就微微现出一段纤细优美的纤腰。   露在外头的肤色是健康的蜜色,浑身尽显健美活力。   身上似乎有某种魔力,明明场中心有十几个同时跳舞的美人儿,可偏只有她,吸引了看客全部的注意力。   福姐儿借着抿嘴的动作朝赵誉瞥了一眼,见他眼睫微垂,正笑着与温崇山说话,声音很低。   福姐儿心里头隐隐的有些预感。等一曲结束,赵誉很给面子地拍了拍手掌。舞姬躬身退下,场中只留着那适才领舞的姑娘。   赵誉挑了挑眉头,抱臂靠在椅背上没有吭声。   温崇山笑道:“皇上,还记得微臣上回说,此番买卖铁石,全靠一位富商相助?”   赵誉抿了口酒,没有答话。   温崇山道:“这位舞姬,正是那人所赠,微臣不敢私受,特献于皇上。”   一抬手,命那舞姬除了面纱。   但见容光耀目,一张极美艳的面容呈现于眼前。   美人儿肤色透亮,妙目熠熠生辉,唇瓣丰润微厚,鼻挺如山。   端得是一副倾倒众生的绝美面貌。   不是特别出众的话,只怕也不敢呈于御前。   福姐儿垂下眸子,拈了只葡萄细细地剥着皮。   那美人上前一步行了中原的跪拜礼,用软糯的声音道:“奴婢珍珠,参见皇上。”   温崇山道:“皇上,此女不仅擅舞,还精通骑术剑道,今年秋狩,若能伴在御前……”   “崇山。”赵誉垂眸取了酒盏在手,打断了温崇山的话,移目朝他看去,深邃的眸子里有几分讥诮和警告。   温崇山住了口。   听赵誉缓声道:“朕记得,崇山今年三十有二。”   温崇山垂头道:“是。”   “温家其他房的公子,皆已有了妻房,崇山为朕奔劳,耽搁至今,尚无家室。”   温崇山面容一僵,霍地站起身来。越过桌案,行至地上跪了。“皇上,臣……”   “此女既这样好,不若便赐给崇山。”赵誉道,“温家世袭罔替的爵禄,怎好在崇山处断了香火。身为勋门嫡长,怎可后继无人。”   温崇山咬牙叩了首,言不由衷地道:“皇上说的是。”   赵誉淡笑着敲了敲桌案;“崇山若是有后,想来温老侯爷也能放心多了。”   温崇山垂头触地,十分艰难地应道:“微臣多谢皇上。”   赵誉笑笑,朝福姐儿打个眼色站起身来。   两人携手步出大厅。   福姐儿指端冰凉,越过那美人时,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前头赵誉蓦地回过头来,眸中有一闪而过的狡黠。   福姐儿嘟着嘴唇道:“皇上怎不顺势将那美人儿接进宫里,也好给大伙儿作伴。”   赵誉扭了下她鼻子,凑近了道:“这不是担心有人吃味,回头给朕脸色瞧?”   福姐儿哼了一声,想及适才温崇山的重重形态,不由多嘴问了句:“皇上赐美人给温侯爷,怎么温侯爷好像非常不乐意?”   赵誉挑了挑眉头,问道:“京中盛传的事儿,你竟不曾听说?”   福姐儿越发好奇了。   赵誉凑近她,低声地道:“温崇山不喜女色。有没有瞧见适才他身边那个亲随?”   福姐儿讶异地捂住了嘴巴:“难道是……”   “那人跟了他十余年了,原是甲子年的两榜进士,不曾入朝为官,在他身边做了谋士。”   赵誉顿了顿,温笑道:“那便是他的相好。”   温家再势大,下一辈后继无人。   赵誉笑了笑,携了福姐儿的手蹬车朝外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懒言、罹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是堇安阿、米加2009 15瓶;微雨、小十一 10瓶;Gentleman 7瓶;金梦诗 2瓶;居小双、Ad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暖阳12   从别院出来, 侍从安排换了辆马车。福姐儿适才在房间里换过衣裳, 当时还不觉得,此刻发觉车马正朝着闹市而去,方后知后觉地道:“皇上, 咱们不回宫么?”   赵誉抿唇一笑, 撩了车帘朝外瞧了一眼:“平素在宫里闷得紧, 好容易出来一回, 朕带你逛逛。”   福姐儿瞧他身上穿的袍子, 质地是最好的丝质镶银线云纹, 头上带着嵌玉冠,脚上登着云头履,瞧来清贵不凡, 却未见日月星辰等十二章纹, 明显是不欲暴露身份。   福姐儿自进京城,其实还没在外头随意逛过,先在苏家学规矩,之后就进了宫,这几个月的生活实则与坐牢无异。耳中听得外头的叫卖声喧哗声就觉得有些向往,好像年幼时跟在孙嬷嬷身后在镇上赶集,瞧什么都是新鲜有趣的。   马车在金燕角后巷停住。   赵誉牵着福姐儿的手下了马车, 抬头就见一幅颇有年头的匾额,龙飞凤舞的写着几个大字:卧龙轩。   不需指引,赵誉径直迈上阶梯,朝楼上去。   先将福姐儿带入一间厢房, 里头早备了一桌果点酒菜,赵誉温言道:“你在此间稍候,朕有件事,办完便来陪你。”   福姐儿自然不会拦着他不许去,或是拼命追问他要去做什么。乖巧地点点头送他出了门,见他带着亲随沿着走廊朝前走了。   今次带出来的都是紫宸宫的宫人和侍人,客气周到,但福姐儿并不甚熟,对方没有攀谈的意思,自己也不好主动找话题闲聊。   大半天过去,一直伴在帝侧还是有些辛苦的,靠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等着赵誉,忽闻楼下传来极响亮的叫卖桂花糕的声音。   福姐儿在清溪时,隔壁顾淮生的娘亲顾大娘做的桂花糕最是好吃了,清溪人家贫寒,红糖是不常有的,孙嬷嬷将崔管事送来的红糖分给了顾家,顾大娘就做了桂花糕回报。   最美好的便是八九月桂花飘香的季节,幼年的福姐儿头上顶着两只稀稀疏疏的小丸子,穿着孙嬷嬷新给做的浅粉色袄裙坐在两家相邻的墙头上面。身后树下靠着满脸不屑不停在讥讽她嘴馋的孙乃文。她听了那些难听话也不在意,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盯着顾家不断冒出烟火的厨房。鼻中好像已经嗅见了那香甜的桂花糕香。   果不其然,顾淮生捧着还冒着热气的桂花糕走了出来。步子有点急,知道某个小馋嘴儿必是久候了,笑着踮起脚,把桂花糕送到她手里。   福姐儿连吹一吹都顾不上,捧着小碗就将糕点倒入口中。   唇齿间溢满了甜香,有桂花的清香,红糖的甜腻,米粉的软糯,边咀嚼边怕烫地吸着气,吞下腹中,眼睛满足地眯了起来,张嘴甜甜地笑道:“淮生哥哥,真好吃!”   顾淮生在墙下仰头看着她笑,不时说句“慢点”、“还有呢”之类的话。   其实顾淮生家里并不富裕,能做出来的桂花糕十分有限。平素米粮都难做成干饭来吃,多半是掺了野菜和水,做成颜色鲜绿的汤粥。福姐儿也是偶然从孙乃文口中得知的,顾大娘每每做了,顾淮生一口也不舍得吃,单只站在墙下瞧她吃得心满意足,就跟着高兴起来。   福姐儿伏在窗上朝下望。挑着担子的货郎一面叫卖着一面走远了。   宫里头也有桂花糕,用料精致讲究,却总不是幼时的味道。福姐儿怅然地叹了口气。转过头闭合了窗子。   立在楼下的人却是在瞧见她的那刻就怔住了。   喧闹的长街上,顾淮生一身新制的官服,石青色锦缎,下摆绣了青白二色的江牙海水。   头上带着黑纱小冠,剑眉微蹙,凝眸望着小楼。适才那一瞥如重锤敲在心坎上,整个人怔住了连呼吸都急难起来。   他不会认错,自己少年时就魂牵梦萦思慕着的姑娘。   小小年纪生就一双带着五个小涡的胖手,抓着他的衣角可怜兮兮地哀求他替她爬树摘个果子。   从他垂头望见她那双澄澈闪亮的眼睛之时,就开始不受控制地想对她好。   一开始是心软,舍不得拒绝。后来是欣喜,愿意为她效力。   自从隔壁孙家那个软萌萌的小妹悄悄褪去了婴儿肥,抽条成玲珑窈窕的少女,他连盯着她瞧都不大敢。   每每靠近,嗅见她身上的淡淡馨香,心里头就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还未来得及将心意剖白给她知道,她就忽地从他的世界消息了。他试图找寻,最终在崔管事那里知道了她的去处。   原来佳人本是云上人。   自己生于污泥,如何相配?   他本是该逃开的。   可适才只是瞟见她一眼,那颗他以为已经死了心,又开始涩涩发痛。   好想再多瞧她一眼,哪怕只是听她说句话也好啊!   顾淮生抿了抿嘴唇,举步朝卧龙轩走。   赵誉来到此处,为不引人注意,并未谢绝宾客。顾淮生在侍从们戒备的目光下走到了二楼第二间屋前。   有侍人立在外头,见顾淮生停住了步子,眉头一扬,拱手道:“这位大人,有何贵干?”   “我……”顾淮生只说出这一个字,嗓子便哑住了。   如今这般身份,拿什么由头来见她?   别说见不得,就是迎面碰上,也该假作不识才是。   侍人凝了凝眉,待要再说,那扇房门,忽地从里头被拉开了。   透过那端了冷茶出来的宫人,顾淮生与福姐儿的目光触碰在一起。   数月不见,恍如隔世。   福姐儿才要启唇唤出那声再熟悉不过的“淮生哥哥”,才只发出一个音节,就骤然顿住了话头。   赵誉身后跟着黄兴宝,面无表情地从走廊那头走来了。   见顾淮生立在门前,赵誉神色未变,只是眸子略沉了沉。   “婉柔。”   福姐儿秋水横波的眸子随着那声轻唤冷了下去。   顾淮生如遭电击,立时回转过身在地上跪了。   显然,他知道来者何人。   他的福儿妹妹,如今就在这人身侧,已经成了身份贵重的谨嫔了……   “认识的?”   赵誉摆手制止了黄兴宝想要赶走顾淮生的动作,跨入屋中牵住福姐儿的手,问她。   作者有话要说:  忘定时了,呜呜呜。迟来的短小章。晚上还有一章,九点发。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sy_y□□q 20瓶;书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暖阳13   福姐儿嘴唇张了张, 未及出言, 那边顾淮生已叩首道:“微臣翰林院典簿厅顾诚,数月前殿试之上,曾答圣上三问。”   赵誉半眯了眼眸朝他看去, 了然道:“你是二甲第六名顾淮生?”   顾淮生垂头道:“回赵爷, 正是。”   店中犹有来客在楼下大堂, 顾淮生见福姐儿和赵誉都是寻常富家男女的打扮, 料想其微服出巡, 必有要事, 不好叫破他们的身份,故立即改口称“赵爷”。   赵誉淡淡瞥他一眼,与福姐儿在桌畔分别坐了, 隔着敞开的房门疏淡地问道:“你来此处, 是从谁处打听得来我们的行踪,来此何故,又有何求。”   顾淮生不敢抬头,暗自脸皮涨的发红。   他心系福姐儿,一心想着要考取功名求娶于她,如今却跪拜在她脚下,恭恭敬敬地答着她枕边人的问话。幼时最大的心愿便是报效朝廷佐助贤君, 如今这贤君就在眼前,可因着侧旁坐着她,却叫他蓦地生出一抹屈辱感。   顾淮生道:“卑职并不知赵爷在此,此番是……是凑巧路过。”   总不能直言, 说自己是过来瞧谨嫔娘娘的。外臣与后宫岂能有所勾连?这种关系,便是什么都没有,也容易叫人浮想联翩。   福姐儿深知顾淮生的性子,一撒谎耳朵就泛红,她垂眸呷了口茶,没有说话。   赵誉朝外头的从人点点头,示意放顾淮生离去。   顾淮生又叩了个头才站起身,再不敢瞧福姐儿一眼,在侍人和亲卫目送下下了楼。   赵誉凑茶在唇边,淡声令道:“跟着!”   福姐儿讶异地看他,见他面容肃穆,手臂横伸出窗外,朝楼下打量顾淮生离去的背影。   福姐儿知道赵誉是起了疑心。这回出宫是临时安排的,按理应该不会有不相干的人等知情。在赵誉看来,顾淮生出现在此,很容易叫他联想到“刺探”或者是事先知道他的动向而特意过来献媚的。   福姐儿想替顾淮生解释几句,才张了张嘴唇,赵誉便看了过来。眸子里头一派清明,声音温和地问道:“据闻,此人亦是清溪县人?婉柔可识得?”   福姐儿垂眸点了点头:“皇上早就知道,他曾是我邻人了吧?”   赵誉笑了笑:“也是不久前听人说的。”   恰好有名新科进士也出自清溪县,又是颇有才华直接提拔入了翰林的,朝廷岂会不查其来历?   两家一墙之隔,多年比邻而居,随便问个村民都知道他们关系有多好。福姐儿觉得刻意隐瞒反而显得不磊落,便道:“皇上,顾淮生贫苦出身,在京城没有根基,也不认得什么大臣。您不必太过担心,我还是十分信过他的为人……”   赵誉饮着茶,睫毛垂下覆住了眸光。   他可不这样想。   顾淮生当日在御前策论亦不见今日这般慌张无措,适才问话时,他连头都不敢抬,视线一直回避着谨嫔。若非心中有鬼,何至如此惊慌?   况,得知他们行踪之人,多是身边近侍,顾淮生怎那么巧,就能在谨嫔唯一一次出宫之时与她偶遇?若当真是凑巧,这缘分也未免太惹人厌恶了。   赵誉淡淡饮着茶,没有吭声。   气氛陡然就冷了几分,福姐儿疑惑究竟是什么环节出了问题,反复回想都觉不出自己哪里惹了他不快。原本其后的行程赵誉还安排了不少,游街,赏景,茶楼听书,那些想带她一块儿去做的有趣的事,突然就没了兴致。   回程的车上赵誉闭目靠在身后的软垫上,似是累极睡着了。左手搭在福姐儿肩头,将她轻轻搂着,却没像从前一般凑过来与她亲热。   车里静得可怕,只闻车轮辘辘压在道上的声响。   很快就听见宫门徐徐开启的声音。进了宫,赵誉才睁开眼,平静无波地与福姐儿回到紫宸宫。福姐儿被侍婢带下去沐浴,再出来的时候,就不见了赵誉。   赵誉趁夜宣了几名大臣进宫,似乎有要事商谈。   福姐儿不知道他是刻意躲着她还是怎么了,心里就是有种沉沉闷闷的压得自己透不过气的不舒服。   可她并没有做错什么。赵誉虽然表现得与平时一样,可她天生就有些敏感,旁人态度上的一点点微小变化她都察觉得出,她就是能笃定,赵誉是在与她闹脾气。   其实入宫以来层出不穷的麻烦已经叫她很疲倦了,在赵誉跟前总有种如履薄冰的危机感,如今要闹脾气,自己当真不知如何收场才好。   赵誉子时才回到内殿。   福姐儿没睡在纱帐里头,伏在外头的织锦绣榻上抱着一本书闭着眼。似乎等他等到闲极无聊才睡着了。   赵誉挥退了宫人,凑近坐在榻上细细打量她的睡颜。   这许多年赵誉不是没有见过美人儿,各色佳人看遍,只是觉得没有特别合眼缘的的。明知她是苏家送来的棋,依旧从容收留了,一开始是表面上捧着,以慰苏皇后。后来就觉着一直有这么个懵懂单纯的姑娘在旁伴着,偶尔逗趣说话解闷,也挺好的。   她外在那张美人皮毕竟对男人是种不可抗拒的吸引,且他弦绷得太紧总需要有个鲜活的东西来调剂一二。   再后来几次她深陷险境,他明知她无辜,却也仍由事态发展了。一来他还没准备动温淑妃,二来对她也并没有太过看重。约莫是在南苑那晚,她娇声求他留下时,那两道清泪打动了他。也可能是游船那晚她眼底倒映的星辰太璀璨,叫他迷失心智,突然无法自拔。从此他长久的布局当中也有了她的位置。   只是这些,只有他自己知罢了。   福姐儿睡得不好,昏昏沉沉皆是旧事。不知缘何自打入宫,她常常梦见旧年和娘亲住在梧桐巷小院的情形。苏煜扬的影子出现得频率也越来越密。福姐儿知道,一直都知道,自己没有安全感且太过敏感的源头正是幼时与父母双亲的分离。   赵誉听见她喃喃呓语,说着:“福姐儿要抱……”   可怜兮兮嘟起嘴唇的模样叫他凝起的眉头蓦地舒开了,俯身贴近了,手伸到她腰下,让她贴靠在自己身上轻柔地将她拥着。   福姐儿在梦中投入了一个非常温暖的怀抱。满足地用脸颊蹭了蹭对方滑凉的衣料。   赵誉叹了声,心里那点郁气登时全消。   她不过是个孩子罢了,与她置什么气呢?若她与那厮当真有什么,多半也不敢当着他的人、当着他,在那里私会了。   赵誉觉着自己这妒性都被她带起了几分孩子气。将人打横抱起来,送入帐中舒服飞躺下了。自己却整衣爬了起来,将适才和大臣商议的几件事在纸上记下了。   福姐儿醒来的时候,赵誉已去上朝了。   这些日子她在紫宸宫住着,远离后宫喧嚣,免去了许多的麻烦事。旁人再想寻衅,也得掂量掂量在紫宸宫当着赵誉的人面前打击她的难度。   可这些旁人里面,不包含太后娘娘。   福姐儿才起身,就有宫人进来急急传话,说慈敬宫有急召,叫谨嫔赶紧去呢。   福姐儿想到自己在南苑受的那些巴掌,心里咯噔一下,如坠进了冰窟窿一般。   可太后有命,她不能不去的。   匆匆梳洗了走入慈敬宫,一抬眼,廊下站着至少有二十多名宫人。显是各宫娘娘都到了。   福姐儿眉头轻蹙,快步走了进去。   郑玉屏立在外间踱着步子,一见福姐儿来到,立时将她扯去了角落,低声道:“是夏贤妃叫人去请的你,太后娘娘抱恙,各宫赶着前来侍疾,你倒好,我先前叫人去知会你,紫宸宫的人只拦着不许进,可急死人了!”   清晨赵誉见她睡得沉,特地吩咐不许人吵着她,故而郑玉屏宫里的人直接就被遣退了。一直到她醒来接了夏贤妃的传话才赶了过来。   里间,温淑妃和徐嫔一左一右地立在床前,替坐在床沿上的夏贤妃递着手帕温水等物。窦嬷嬷取了药来,福姐儿才屈下身欲请安,夏贤妃就给她打了个不要吵闹的眼色,福姐儿站直了身子,在旁关切地望着。   众妃服侍太后用了药,太后躺在枕上,声音沙哑:“你们宫里头都有事呢,忙你们的去。”   夏贤妃红着眼道:“什么事能比太后的凤体紧要,太后,您别撵青珣走了,青珣放不下您。”   温淑妃亦道:“是啊,旁的都是小事,太后的康健才是大事。如今皇上那边还不知情,想必下了朝听说了定要着急。太后昨夜就着了风,挺着不叫宣太医,今晨才迟用了药,皇上知道,还不知怎么心疼太后呢。”   太后摆了摆手:“本宫不想星夜劳师动众把人都喊过来,对太医们是,对你们也是。本宫宫里头服侍的人不少,都走,忙你们的。皇女们身边不能没人儿,宫务也还的打理,去吧,莫跟本宫聒噪。”   太后执意不叫众人侍疾,态度坚决,温淑妃和夏贤妃只得垂头应了,回过头来,温淑妃注意到福姐儿来了,挑了挑眉头笑道:“哟,谨嫔大驾迟来,昨夜歇太晚了吗?皇上卯时就上朝了,谨嫔倒有歇觉的福气。”   屋里头郁郁的病气忽地就化成了极致的尴尬。徐嫔朝福姐儿身上打量了一回,那目光不言而明。   人人皆知她近来歇在皇上的紫宸宫,紫宸宫为帝王居所,从来没有一个妃嫔能长住在那。不怪众人心里头不舒坦。   这番话听在太后耳里,显然就不大友好了。仿佛福姐儿是个吸人阳气的女妖,百般勾、引了赵誉,累他辛劳不已,夜夜欢愉还要上朝,而她自己高枕好眠,日上三竿才起。这种事换做任何一个做人母亲的人都不会好受,何况赵誉不是寻常男子,他还是个清名扬四海的帝王。   为一妖女损伤龙体,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太后气血上涌,头昏昏的疼的不行,攥着心口猛咳了几声。   夏贤妃忙上前扶着太后替她轻拍着脊背。   太后睁开浑浊的眼,朝福姐儿瞥了瞥,垂眸哑声道:“你们且去吧。本宫这里,有谨嫔便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Appelle-moiCiel 20瓶;kkkk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暖阳14   夏贤妃迟疑地顿了下, 见太后实在坚持, 只得行了礼退下了。   郑玉屏有些担忧地看了眼福姐儿,但她身份地位摆在这,没资格多说什么, 随众人一块儿退了下去。   太后刚吃过药, 这会子没旁的事需人照料, 窦嬷嬷扶着她在枕上躺好了, 撂了帐帘子。太后并没吩咐福姐儿做什么, 甚至没朝她瞧一眼。窦嬷嬷过来轻声道:“谨嫔在旁坐会儿, 瞧着太后娘娘醒了,喊奴婢们进来就成。”   寻常侍疾,不过就是在旁立个规矩, 表表孝心, 伺候人的事都有宫人做。福姐儿应了,寻个位置坐了。   她其实心里很清楚,她在赵誉的紫宸宫里住了十几天了,后宫怨声载道众说纷纭,太后想必也早有耳闻。有些话,不能当着皇上讲,敲打敲打她却是没问题的。   果然, 帐中已经闭了眼的太后隔帘发出低缓的说话声。   “谨嫔准备什么时候搬回自己宫里头?”   福姐儿站起身来,太后并未张开眼,却是无力地朝她摆摆手:“你坐吧。”   “本宫是皇上的亲娘,有些事, 皇上年轻,不在乎,本宫得替他在乎。”   福姐儿抿了抿嘴唇,低身福了下去,“太后所虑,妾明白。”   太后哼了声道:“既明白,缘何又长住不走?”   福姐儿微笑道:“太后娘娘,妾人微言轻,不敢左右皇上的决定......”   话未说完,面前的帐帘被一把扯开,太后脸色难看至极,喝道:“你的意思是,皇上强行命你住在那儿?皇上非你不可,离不得你,是吗?”   太后震怒,福姐儿只好跪了下去:“太后娘娘,妾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私用麝香,逃避生养,另辟蹊径争宠献媚,引得皇上几番允你逾制,因你而声名受损,后宫频频因你生乱,你做出这幅无辜的模样给谁瞧?本宫不是皇上,看不得你这模样!”   福姐儿顺势叩首:“妾不敢惹太后娘娘不快,妾这就告退!”   说罢,便躬身退后。太后气得不轻,不过申斥几句,没叫她走她就自己告退了?现在是仗着皇上宠爱,已经连她这个太后娘娘都不放在眼里了?   太后心中一急,立时就咳嗽起来。   福姐儿堪堪走到外间,听见太后不适地猛咳,自己是奉懿旨留下来侍疾的,因着太后不待见,才自觉地退了出来,一时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   窦嬷嬷反应迅速,直接越过福姐儿就冲去了里间,替太后顺着气儿,连声道:“娘娘慢些,慢些……”   挑眼看向立在外的福姐儿,恨声道:“谨嫔,您行行好吧!太后娘娘抱恙在身,您不该激怒娘娘!”   福姐儿愕然:“我?”   窦嬷嬷道:“谨嫔便是如何得皇上另眼相看,也不能越过太后娘娘去,您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话音未落,就听一把清越的嗓音从外传来。   “皇上驾到。”   赵誉摆手屏退了宫人,径自踏阶而上,走入进来,面无表情越过福姐儿走入内殿,躬身道:“儿子来迟了。母后觉得如何?”   太后已经止了咳嗽,越过他瞥一眼福姐儿,叹息着摇了摇头:“本宫老了,难免有些小毛病,皇上不必挂念,前朝事忙,其实不必赶过来的。”   这话里意味深长,瞧似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怨,可瞧向福姐儿那一眼里,其实什么意思都表达明白了。   赵誉耽于美色,为了福姐儿不顾宫中规矩,更不顾她这个母后乐不乐意,明知她不喜欢苏皇后,当年执意也要迎娶。明知她不喜欢福姐儿,还一味的娇惯着回护着。   赵誉哪里还将她这个母后放在眼里呢?就是赵誉不来探病,她又敢怨什么?   赵誉面现愧色,上前坐在太后床畔,“母后,您凤体违和,儿子怎会不挂念?”   移目见窦嬷嬷在旁默默不语,不由问道:“嬷嬷适才在说谁?母后跟前有奴婢不规矩了?”   窦嬷嬷可不敢在赵誉眼前直斥他的妃嫔,忙垂头道:“不是的,皇上,适才奴婢心焦太后病情,和下面的抱怨了几句,慈敬宫上下无不精心,并没不规矩的宫人。”   赵誉点了点头,一抬眼,对上立在那十分不自在的福姐儿,“你在这做什么?”   福姐儿抿了抿嘴唇:“妾……妾来侍疾。”   赵誉笑了下:“那你还不过来?”   转头关切地看着太后道:“适才儿子在外听见母后有几声咳,还难受得紧么?太医已把脉案给朕瞧过,用的药都是温补的,比较妥当。婉柔旁的不行,之前服侍梓童一段时间,在照顾人上头是挺细心的。她性子温和良善,在母后这边侍疾,儿子也放心些。”   太后一肚子相劝的话堵在喉咙里,苦于无法当面与赵誉说。   她再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不过了,这么多年,他还不曾为哪个女人忤逆过自己,在南苑时他郑重将那丫头托付给自己,为的就是怕自己要为难于她。太后甚至觉得,适才他定然已在外头听见了窦嬷嬷的话,知道自己咳起来是被那丫头气的,可他假作不知,还特地赞那人温柔良善,言下之意,不良善的那个却是她这个做人母后的?   太后苦涩一笑,道:“不必了,谨嫔将皇上伺候好便够了。本宫宫里这么多宫人奴婢,又有青珣时时来顾着,怎好留下谨嫔,倒叫皇上身边没了人?”   若赵誉识趣,大可说句推辞的话,比如“朕身边不缺人”,或是“后宫妃嫔众多”……   可他没有。   他淡淡地站起身来,负手道:“既如此,那儿子和谨嫔不扰母后歇息,太医说,母后这味药用过后,蒙被歇一阵,发一发汗才好。”   太后笑叹:“知道了,皇上去吧。”   赵誉规规矩矩行了礼,转过身来,朝福姐儿打个眼色。二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内室,窦嬷嬷双目赤红,跪在床畔仰望着太后:“如今,皇上宠那妖女宠的,连太后都不在意了。”   太后苦笑道:“本宫确是老了,也许,本宫原本就不该多事。孩子大了……何况已做了十五年的皇上……本宫早就不该……”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一伤心,引得胸腔震动,又剧烈地咳了起来。   赵誉在前走得极快,福姐儿小步跟在后头,两人谁也没有开口。   黄德飞等远远坠在后头,察觉到赵誉和福姐儿之间气氛不大对,没人敢上前多嘴触霉头。   前头就是杏子园,赵誉在一棵树前定下,陡然转过脸:“你是笨蛋吗?”   他喝道。面沉如水,满脸不悦。   福姐儿扬头看着他,神色有些慌乱,“皇上……”   “窦嬷嬷在母后身边三十年,早忘了自己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奴才!”   赵誉冷哼一声,伸手扣住福姐儿的下巴:“朕要是不来,你是准备被个奴才扁斥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Ahh 10瓶;莫莫莫小姐 5瓶;马卡巴卡的蛋挞、3833151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暖阳15   福姐儿抿了抿嘴唇。   眼中涩涩的, 垂头揪着赵誉的一截衣料, 叹息道:“不然呢?在太后娘娘跟前,难道我能斥责她的人吗?”   顿了顿道:“论资历,窦嬷嬷可比我在宫里头有脸面, 皇上不是也得敬她几分?”   赵誉叹了声, 伸手揉了揉她头发:“你受委屈了。”   福姐儿闻言笑了:“只要皇上宠我, 旁人就难免要盯着我,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比起受委屈, 我更怕皇上对我不理不睬……”   赵誉噙了笑,垂头去捏她下巴,福姐儿耳尖泛红, 不肯抬头, 闭着眼睛贴靠在他胸前,闷闷地道:“皇上,如今,婉柔只有您了。”   似乎想要加强这句话的确定性,重复地喃声道:“只有您了!”   赵誉呼吸一浅,察觉到怀中人肩膀微微颤动着,似是哭了。   他手掌抚在她背后, 轻柔地拍了拍,抚慰她道:“紫宸宫的人,你都可用,谁敢不恭敬, 朕替你出头。”   他料想,她必然十分明白自己的处境,麝香的事被揭发后,她与苏皇后之间已经形成了不可越过的隔阂,太后对苏家不喜,更是厌恶魅惑君王在后宫搞特殊化的嫔妃,后宫众妃亦无不将她当做最大的敌人。   她确是只有依靠他,讨好他这一条路可走了。   一朝失宠,就再也没了任何倚仗,她岂会不怕呢?   赵誉轻笑着道:“你的乳名,可是唤作福儿?”   福姐儿顿了下,仰起头,眼里泪意还未消逝,错愕地道:“皇上怎么知道?”   赵誉噙了笑,松开她握着她的手,一面牵着她缓步走在小道上,一面温和地说:“朕想知道,总有法子知道。”   脑海中却是她睡梦中无助不安,抓着他衣摆喊娘亲的模样。乖巧可怜,像只出生被弃在外,孤立无缘的小奶猫,不时亮起爪子想震慑人,可娇小的模样只会叫人失笑。   赵誉自己也说不清楚,在权力倾轧争斗中那颗早已腐烂发黑、冷硬无比的心肠,不知缘何在遇到她后蓦地有了几丝软化。许是因她太弱小了,生得又这样出众,若非没入宫中投入他怀,在外若随意嫁个寻常人,只怕根本护不住她。稚气未脱便这般慑人心魄,待得几年后,会是如何艳丽难掩,……他心中不免期待了起来。   太后病情本不严重,吃过几副药后便痊愈了。这些日子福姐儿每日没少了晨昏定省,在慈敬宫里也有眼色地找些事来做,与众妃们一块儿侍疾。太后没再为难她,明面儿上没给脸色瞧,也没当着人说难听话。福姐儿知道赵誉必是背着人与太后谈过几次,不知如何说服了太后,总之她的日子好过起来,总算能松了口气。   在给太后侍疾的这些日子当中,前朝也发生了几件大事,第一件是南疆大将林玉成终于率军回京了,赵誉遣其胞弟睿王引文武大臣出城十里相迎。林玉成年前就收到圣谕,要他返北入京。初时他以南疆势乱离开不得,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理由,拖延了一两个月。后来启程上路,又以小族犯境为借口,将长子林韬和五千精锐留在了南湾。赵誉忌惮南边的兵力,林玉成如何不知?他雄踞南湾多年,也早习惯了一家独大,不愿受朝廷控制。君臣之间只剩一层薄薄的纸,掩盖着各自的心思。   不过是人都有把柄,林玉成的子女,多在京城成了婚,夫人李氏和长媳还守在京城的宅子里,他再如何强势,总不能斩断亲情。君臣博弈中,彼此都有顾忌。   秦氏一族因何走向覆灭,大家都心照不宣,林玉成有所防范,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彼此立场不同,赵誉想要皇权绝对统一,林玉成想要相对独立,这就造就了关系的不可转寰。   林玉成只身入京,屯兵城外三十里。当日设宴宫中,君臣尽欢。当夜,赵誉子时方回到紫宸宫,饮了不少酒,沐浴出来脚步有些踉跄,福姐儿将她扶着,赵誉似是醉了,头靠在福姐儿柔弱的肩上,低声喃道:“你知道吗,福儿,那老东西一直敬朕的酒,想把朕灌醉,好让朕没功夫质问他私自调兵的事……”   福姐儿对前朝事一知半解,猜想他说的人多半是林玉成,后宫不得干政,苏家和林家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福姐儿不敢吭声,只尽力把他扶到帐子里。   赵誉仰面躺下,伸手抱着福姐儿不叫走,嘴里胡乱说着:“这回,别想再回南湾……用南湾一步棋,牵制朕十年,十年!”   福姐儿不说话,他手摸上来,捧着她的脸:“福儿,你等着……等朕把他们都……都修理清楚……朕、朕……”   后面的话福姐儿没有听清楚,也不敢听清。赵誉含含糊糊地念叨着,眼睛缓缓闭上了。   福姐儿被他钳制得动弹不得,轻声喊他:“皇上,皇上?”   回答她的,是赵誉绵长的呼吸声。   自相识以来,她还是第一回 见到赵誉醉酒,她料想林玉成的存在一定让赵誉很为难,又要示好,又要防备……   转念一想,自己对赵誉何尝不是这种心态?又要靠他壮大自己保住自己,又要防备不叫自己沉沦在眼前虚幻的宠溺中,时时保持着清醒。   她与后宫隔绝独立开来,何尝不是一种算计。因为她知道,只有她真正一无所有,赵誉才能不设防地放心把她留在宫中。   这样,真的很累啊……   另一件大事,是关于苏煜扬的。六月中旬至今,黄河水患一直未曾得到根本解决,地方官员上表请求朝廷出面赈灾,赵誉命其胞弟睿王为钦差,全权接管豫南十八县的救治安抚和河道治理,因苏煜扬曾在户部,被派遣同往办差。因南湾三万兵马回京,支出粮草银钱超越以往一倍,国库不甚充盈,苏煜扬入豫后,联系各地乡绅,筹措赈灾款银,一己之力筹得十万两银并米粮五万石,解决了朝廷燃眉之急。同时,这个一直不被看好的,人言只懂风花雪月全无抱负的苏家闲人,才干终于展露,朝中渐渐有流言传出来,说苏煜扬的能力才干,超越苏家所有人,只是为了给其兄长让路,才不得不做出无意于仕途的样子。   这些日子苏煜扬人在豫中,承恩伯世子苏煜汶日日听着这话,脸面就有些挂不住。   六月末,承恩伯世子夫人林氏和三夫人王氏递牌子进宫探望苏皇后,福姐儿也被请了去。   福姐儿心知林氏这次前来,多半是为了前朝那些事。她虽不愿参与,可在她的立场,并没资格婉拒这次会面。   坤和宫里,林氏坐在苏皇后塌旁,笑望着福姐儿道:“婉柔,你爹这回南下赈灾,可有来信,说什么时候回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福姐儿身上,屋里静悄悄的,等着瞧她如何答话。   “父亲外出办差,婉柔也有听说。”福姐儿抿了抿嘴唇,一脸无辜地道:“可是他们办的那些正事,父亲怎会与我一个后宫女眷说及呢?”   林氏抿嘴笑了:“你住在紫宸宫快一个月了吧?皇上这般喜欢你,大伙儿都替你高兴呢,只是你娘担心你爹,想问个确切的时间,你当真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吗?不知何时回京,可知他如今在哪一个县里?家里头惦记着,怕他东西带的不够用,想快马送些去呢!”   福姐儿摇了摇头:“确实不知……大伯母,我但有什么消息,娘娘这儿必也是知道的,婉柔确实不知。不过婉柔猜想,父亲是受皇命去的,又有扈从照料着,定然不会缺衣少食。”   她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苏皇后就气的不行。   自打福姐儿住进紫宸宫,赵誉衣食都给福姐儿亲自料理着,内殿又有赵誉的人当值,福姐儿若不特别传彩衣等人进来,他们就连门都进不去,更别提要打听来什么消息了。   这一个来月,她想找福姐儿问罪都没机会,更奇怪的是赵誉的行径,如此护着一个她送进来的棋子,连她都不准插手管教,难道还真对这个玩物动心了不成。   王氏敏感地察觉到苏皇后和林氏的目光都有些发沉,适时开口道:“婉柔如今得了圣宠,身子可还好?”   声音压低些,问道:“小日子来了吗?自己可有感觉?”   林氏不由落目在她小腹上头,一个月的专宠专房,赵誉身体强健,福姐儿也没什么毛病,说不定这肚子里头,已经有了苗头?   福姐儿霎时羞红了脸,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感觉。”   苏皇后目光中闪过一抹失望神色,这时候,只希望福姐儿快快有了,是不是皇子也无所谓,只要能顺势把这不听话的棋子拔除……   林氏目光闪烁,何尝不曾起过这般心思。   如今皇上抬举苏煜扬,以致苏煜汶一再给人诟病,这些日子家里又喜又忧,丝毫把握不住皇上的想法,林玉成回京后,为避嫌疑,在府里闭门不出,那三万人马如今还不准与进城,京中人心惶惶,没人知道这场君臣博弈结局如何。   正说着话,董冰从外走了进来:“娘娘,皇上遣小黄公公送赏来了。”   苏皇后顿了顿,道:“传进来。”   黄兴宝身后跟着几个捧东西的宫人,笑道:“皇上知道两位夫人来了,疼命小人前来传赏。皇上说,苏家书香门第,勋门贵胄,养出来的姑娘温柔知礼,甚得圣心,皇上说,从老夫人苏大夫人苏三夫人人人都有功劳,刚得的府绸料子十匹,东珠十盒,赐与苏家夫人们。”   林氏王氏连忙跪地谢了恩。   黄兴宝道:“谨嫔娘娘,皇上说了,待会儿叫您乘着轿子走,外头日头大,怕您晒着了。”   一句话说得屋里登时一静。   待黄兴宝走了,林氏等人均神色有些复杂。   苏皇后忍不住想讥讽几句,林氏朝她摇了摇头,将她劝住了。   福姐儿从坤和宫出来,才要上轿,就听身后有人喊她。   林氏比王氏快走几步,笑着给她行了礼,低声道:“你祖母有几句话叮嘱,能不能请娘娘借一步说话?”   福姐儿没记错的话,这是苏家人第一次喊她“娘娘”,而不是直呼婉柔。   福姐儿微微一笑,站在檐廊下,攥着手帕道:“大伯母但说无妨。”   林氏也不遮掩,她笑着牵了福姐儿的手,温声道:“姐儿,大伯母不曾苛待过你吧?你能不能帮大伯母一个忙?”   作者有话要说:  我都不敢面对你们了,没请假还迟发,特别抱歉。   我今天去医院了,最近总是不舒服,出了点小状况。   这本书写得可能不是很好,觉得特别抱歉。   我一直在改文,可改的速度特别慢,没法子,拖到最后还是只能按照之前的思路发。   今天真的特别不好意思。我这几天,可能都得下午六点以后才能发,真的很抱歉。 第56章 暖阳16   福姐儿笑了下:“大伯母有什么吩咐?”   林氏按着她手背轻轻捏了捏:“婉柔, 咱们家里虽然规矩大了点, 你又才回来,跟家里人算不上亲近。可是大伯母待你如何,你是知道的。大伯母是个公正的人, 对你们姐妹几个不偏不倚, 就是对我自己亲生的婉妍, 也没叫她吃穿用度越过你们去, 是不是?”   福姐儿垂低了头, 嘴角噙着淡笑:“大伯母当家理事无不周全, 婉柔在家时,大伯母处处关心,婉柔都记得。”   林氏见她如此上道, 不免松了口气。语气更诚挚了几分, “婉柔,你如今在宫里,虽有圣宠,可若是想往上走,光有皇上的宠爱是不够的,正如你可以从三千佳丽中被选中留在宫内,靠的也不单单是皇上对你的喜欢, 你可明白?”   不等福姐儿答话,林氏又道:“温淑妃能有今天,是为着皇上与她情深意重么?不是的,是靠着她父兄, 能给皇上办成事。齐嫔缘何倒了?是皇上不喜欢她了吗?不是的,是因为她父兄犯了事,给人捉了痛脚,这才带累她,一块儿陨落了。你好容易走到这个嫔位,婉柔,你老实跟大伯母说,你想再回去做贵人,做采女,给人任意磋磨奚落么?”   林氏握住她的手,一字一顿道:“你姓苏,身上流着苏家人的血,婉柔,覆巢之下从无完卵,你得看清楚,想清楚才行!”   福姐儿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林氏温和一笑:“你还年幼,大伯母知道,有些事,你心有余而力不足,大伯母也不强求你做什么困难的大事,你待回去了紫宸宫,当着皇上哭一场……”   福姐儿咬了咬嘴唇:“大伯母,皇上不喜欢瞧人哭的。”   林氏拍拍她的手背:“你这傻孩子,莫大声嚎哭,悄悄的哭一场,给皇上瞧见你眼睛红了,心疼你,担心你就是了。问你什么,你不要说,皇上自会召你身边的人来答话,届时你只配合着彩衣,跟皇上撒撒娇就行了。”   福姐儿咬唇点了头:“大伯母,到底是要跟皇上求什么啊?”   林氏叹了声:“唉,你大伯父给人家陷害,朝廷在入京沿途设施粥棚子周济流民,那米粮不知被谁换成了腐烂的陈粮,还掺了不少的砂土……你父亲好容易得了皇上信任,本是咱们家的好事,旁人兴许是眼红,害不到你父亲那边,就来害你伯父……皇上挺生气的,你伯父几番进宫请罪都被拒绝了,你试探哄哄皇上,叫他别生气……依着皇上对你的喜爱,这事应当不难。”   福姐儿了解了来龙去脉,露出思考的神色,张开澄澈的大眼睛,犹疑道:“那……伯母怎么不叫皇后娘娘跟皇上说说?皇上最是爱重娘娘,我人微言轻……”   林氏笑得有些尴尬:“婉柔,你为了家里,家里也是为了你啊。”   赵誉最恨后宫干政,苏皇后贤惠多年,提携娘家也只敢在后宫上头想法子,这回出事以来,苏皇后也试探着旁敲侧击几回,只要一提及,赵誉就拂袖而去,苏皇后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所以趁着今天,才把福姐儿找过来,想她发挥一下效用,给赵誉吹吹枕头风。   只是话不好说得太直白,林氏毕竟还是要端着伯母身份的,这时候虽是有求于福姐儿,却也不希望自己落了下乘,因此一直在跟福姐儿强调人在宫中行走需要家族在外助力的重要性。   福姐儿认真地点了头:“伯母,婉柔会照着您的吩咐做。”   林氏见她肯应,立即松了口气,后头王氏等得不耐烦了,已经走上前来。   林氏只得行礼告退。   回到紫宸宫,彩衣吩咐摆饭,曼瑶趁机进来,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四方盒子,低声道:“三夫人背着人给奴婢这个,叫交给娘娘。”   福姐儿打开来瞧,盒子里头摆着几十只金叶子,另有一沓银票,均是一百两五百两的小额。   曼瑶道:“三夫人说,是三爷吩咐的,如今娘娘在宫里头位份不低,早晚会有自己的人,这些银钱用来打赏下人,或是送个礼什么的给旁的妃嫔用。”   福姐儿对着那匣子沉默半晌,阖上盖子低低地道:“他有心了。”   王氏瞧着厉害,脾气不好,待她脸色也不好看,但苏煜扬给人给钱,王氏都替他出面办了,一点都没因为不喜欢福姐儿而从中阻拦破坏。   曼瑶道:“三夫人还说,大夫人交代的事,如果娘娘不想做,就不要理会,说家里的事,等三爷回来再办不迟。”   福姐儿一时心思有些复杂。   她恨苏煜扬护不住娘亲,恨王氏占了本该是娘亲的位置,可如今肯真心为她的,却只有这两个人。苏家其余的人,从一开始就在利用她,如今见她在皇上面前得宠,就迫不及待的要求她“回报”。   见曼瑶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己,福姐儿笑了笑:“你放心好了,我随口应了她,只是不想多生事端罢了,回头我跟不跟皇上说,谁又知道?”   赵誉这些日子回来的晚,子时都过来还未曾回。福姐儿叫人去传黄兴宝来打听了赵誉的行踪,黄兴宝道:“大臣们才告退,皇上一人在御书房批奏疏呢。”   福姐儿略想了想,叫人备了人参百合汤亲自端着,带着人往御书房去。   黄德飞远远瞧见福姐儿过来,近来赵誉如何喜欢福姐儿,黄德飞是最清楚不过的,也不经通传,直接将门推开一个小缝,把福姐儿放了进去。   赵誉埋头在案上,鼻端嗅着一抹甜香。头还未抬,就勾了勾嘴角,道:“福姐儿来了。”   福姐儿撅了噘嘴巴,娇声道:“皇上怎知道是我?我明明走路没发出声响啊。”   赵誉坐直身子,展臂伸个懒腰,眉眼噙了温和的笑意,道:“如何会不知?可听过一句话,叫做心有灵犀?”   福姐儿耳尖泛了红,赵誉朝她招招手,她就搁下托盘蹬阶朝他走去。   赵誉将她抱坐在腿上,深深嗅了嗅她的发香:“怎么?睡不着?思朕了?”   福姐儿缩了缩脖子,推了他一把,“皇上。”   这声皇上喊的又是羞又是娇,拉长了尾音,无数的风情隐在里头。   赵誉把她抱得更紧了,抵在案上亲了亲她嘴角。   福姐儿扭了下身子,眼睛迷离地一声声唤他。   赵誉眸色极沉,深浓得像夜色,福姐儿想到这可是御书房,平素他可是要在这儿接见大臣们的,忙掩了衣衫推了他一把:“皇上,汤都要凉了……”   赵誉手上还有许多事没处理完,下巴贴在她肩窝处,笑着闭了闭眼睛,待呼吸平息了几分,方将她松开了。   福姐儿理了衣裙,站起来把汤端到他面前,坐在他脚旁的阶上,仰头瞧他用汤匙饮着汤。   赵誉着实没什么胃口,不过略尝了一口,就搁下了勺子。   见福姐儿眼巴巴地望着他不说话,想到白日里苏家的女眷进过宫,猜到了她来到这里的用意。   赵誉面色不变,只是眸色隐隐冷了几分,声音依旧是温和的,道:“福姐儿来此,可是有事想要求朕?”   福姐儿怔了下,沉默片刻,然后摇了摇头。   赵誉挑了挑眉头:“当真没有?你不替你伯父求情?求朕网开一面?”   福姐儿怅然叹了声:“皇上果然什么都知道。”   赵誉冷笑,没有说话。   福姐儿伏在他膝头,仰着脸凝视着他:“有时候,我很羡慕皇上,很羡慕郑贵人、夏贤妃。读过书的人,真的很聪明。什么都懂,什么都不明白。不像我,只是粗粗学了些字,很多事情自己根本想不通。”   赵誉淡淡听着,只等她的下文。   福姐儿将脸颊贴靠在赵誉膝上,声音变得低柔起来。   “可我有一件事,一直都很清楚。”   赵誉到底还是无法对她冷淡的,手指下意识地抚了抚她的脸蛋:“清楚什么?”   “清楚皇上才是福儿的天……”   赵誉料不到她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垂头目视着她。   见她眼睛水光盈盈,侧颜像半开的芍药,光洁纯美,干净得叫人不敢轻亵。   “福儿只想好好伴在皇上身边,旁的事,福儿不懂,也不想理会。福儿相信皇上无论做什么事,都有皇上自己的理由。福儿没旁的心愿,只是想好好的活着,在宫里头,和皇上长长久久的……”   赵誉呼吸一轻,手掌托着她的下巴令她仰起头来,四目相对,福姐儿清楚捕捉到他神色一闪而过的动容。   他声音略略嘶哑,涩着嗓子问:“福儿,你如今可有答案?朕于你,是什么人?”   是入宫为求上位不得不讨好的人?   是听从苏家安排必须尽心服侍的人?   是无可奈何认命之下只能依附的人?   是因他是皇上,所以必须花言巧语的欺哄?   福姐儿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眼底水意更充沛了几分。   “皇上……”   她抿了抿嘴唇,涩声道:“我自小在外头,除了孙嬷嬷,没人待我好。自打进了宫,几次出事,都是皇上护着我……我心里,心里感激皇上。”   赵誉眉头轻轻蹙了蹙:“所以?”   福姐儿脸上蓦地一红,垂下头去:“我……我已经是皇上的人了啊……,我、我想……给皇上唔唔……想和皇上白头……到老……”   赵誉轻笑出来。捏着她的下巴迫她抬起头:“怎么就羞起来了?想给朕如何?含含糊糊说得是什么?”   福姐儿脸上红得快滴出血来,一头扎在赵誉膝上,耍赖道:“我不要说!”   赵誉闷声笑着,轻柔地抚着她头发,道:“朕明白,你想给朕生儿育女,想和朕百年好合。”   福姐儿腾地一下站起身,捂着脸就跑开了。   赵誉笑得伏在案上,许久,待御书房大殿中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他渐渐收了笑容,直起身来,目光落在桌前摊开的奏折上,“苏煜炆”几个字落在眼底。   赵誉执御笔,在上朱批了一个“准”字。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太暖了,被昨天的评论暖到了,菲菲太幸运了,遇到这么善良可爱的你们。   谢谢!我一定会好好更文的,绝不断更。谢谢亲爱的们。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媣、李逍瑶 2个;soul、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34773148 95瓶;望舒、想当瘦子 20瓶;dldl快更 9瓶;Gentleman 7瓶;米加2009、Almar 5瓶;书华、腱小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暖阳17   承恩伯府世子苏煜炆被御史联名状告渎职, 同他一起被牵连进来的, 还有他连襟、户部员外郎周常琛,一条长久以来埋伏在户部和朝廷中的暗线渐渐明朗起来。朝廷每年拨出大额款项用于南疆武备,因抗洋战役频发, 开支巨大, 林玉成还曾上表请奏, 希望赵誉同意官兵在战争间隙长留南湾开荒屯田, 以自补辎重。熟料, 这些年竟是户部和苏煜炆暗中挪用钱粮支应林玉成, 京中九门用于应付突发情况的粮库新粮被换成发霉的陈粮,新粮被拖去市场上重新兜售,长期以此赚取差价。更有数个小官告状, 说苏煜炆仗着承恩伯府的家势, 又是外戚,常年克扣他们,暗示他们上供孝敬,多年来被压迫得苦不堪言。   赵誉将折子留中不发,迟迟未曾表态,朝中流言纷纷,乱成了一锅粥, 苏煜炆周常琛林玉成等人虽未被定罪,但旁人瞧他们的眼光明显有了变化。   苏煜炆灰头土脸地下衙回府,一进院子,就将玉笏扔在地上, 侍婢上前奉茶,被他随手掷了茶杯,屋里头丫鬟都吓坏了,世子爷平素最是温厚,突然发起脾气叫人胆寒,林氏听见响动走了进来,挥手屏退下人,低声道:“爷,要不要寻我父亲商量一下?”   苏煜炆冷哼一声:“如今朝廷专有人盯着岳父门前,这种敏感的时候,如何好凑在一块儿,不更给人递把柄,说我们私相勾连,占朝廷的便宜?”   林氏劝道:“可终究要想个对策,父亲回京后闭门不出,皇上不说叫他去,也未曾叫他留,如今外头议论纷纷,说父亲仗着军功不把皇上放在眼里,这种混账话如何能认?我大哥如今尚在南湾,你是他半子,总得替他想想法子。”   苏煜炆拍了下桌案,道:“当真妇人之见,目光短浅!你现在还瞧不清?我惹了这一身腥,是因为什么?”   林氏抿唇瞧着他,听他凉凉地道:“御史们一股脑地诋毁我们,旁的大小官员们趁机落井下石,林家手里头的这块肥肉,人人惦记着。你父亲有军功在身,诸事又不肯沾连,人家只能从我姓苏的下手,以期顺势挖出他的料来,这你还看不明?”   林氏望着丈夫气急败坏地模样,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夜里,承恩伯苏瀚海回来了,喊了苏煜炆和幕僚们在书房议事,林氏王氏等人聚在苏老夫人的上房,侍婢都赶到外头廊下阶上候着。屋里头燃着檀香,林氏似乎哭过,声音里头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只是吃不准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若当真念着过去的情分,愿意相信我们,却怎么又不表态……宫里头如今还没消息传出来,只怕那半路迎回来的丫头是个无用的,根本在皇上跟前说不上话,皇上又不肯见皇后娘娘……可怎么才好……”   苏老夫人哼道:“璇丫头做了这么多年皇后,还是如此懦弱温吞!连个毫无见识的孩子都掌握不住,怪道给温家那个妖精压在头顶上全没法子!去,去把那个姓孙的老东西喊过来!不是说情同母女么?老三用苏家的银钱养了这老东西这么多年,也该到她回报的时候了!”   王氏犹豫了一下,本是想事不关己沉默听着就是了,可事关苏煜扬,福姐儿到底是他亲生闺女,如今给人握在手里拿捏着,他定是不好受的。这些年为着那丫头不惹人眼,他假装不理不睬冷淡疏远着,福姐儿进宫后苏煜扬后悔了许久,那些眼泪她在旁偷偷瞧见,不敢叫他知道,只有在暗处默默帮上一把。如今夫妻之间终于开始交心,王氏断不会再许苏煜扬防备着她。   当即道:“娘,媳妇儿以为不妥。那丫头一无所有,全靠咱们家给她机会这才能接近御驾,过上富贵日子,她心里岂会不感激?这事多半是皇上自有打算,后宫从来不许干政,她又是才进宫不久的,哪里就有那种左右皇上决定的本事了?孙嬷嬷虽是三爷请的人,可并没有签卖身契给咱们家,咱们哪有权力处置人家?”   苏老夫人冷笑一声:“卖身契不在手便不能处置?你可知道,那孙婆子的儿子如今在何处?”   王氏心道,孙婆子的儿子仿佛叫孙乃文?之前他家里的地租了出去,被苏煜扬带到府里安排的车马处做事,平素苏煜扬常将他带在身边,专替苏煜扬套车赶车或是采买东西。苏煜扬把人弄进来是和林氏私下说了好话才安排下的,瞒着没告诉给她知道,她便只好假作不知。她心里很清楚,苏煜扬不想她知道从前关于秦氏的事,也不想她接触与秦氏有关系的人。一方面是怕她拈酸坏事,另一方面也是想保护她。   王氏勉强笑道:“媳妇儿隐约听人说起,那孩子如今在咱们家管车马。”   苏老夫人冷笑:“是了。老三不在家,我叫崔管事安排他去咱们黄家寨的庄子上收账了。”   王氏顿了顿,觉得事情只怕不简单。果然,就听苏老夫人道:“一个在外跑腿卖命的东西,就是遇着个什么急难事情,出了意外,那也是十分常见的事……”   王氏心里猛地一沉。苏老夫人的意思,是要用孙乃文的性命来威胁孙嬷嬷?王氏低声道:“娘,您到底想做什么?何苦牵连无辜的人进来?”   苏老夫人不赞同地瞥她一眼,林氏一把扯住她手臂,道:“弟妹,你别跟着掺和了!你只做不知道罢了。你知道的,这些事你管不了!”   话已说得很直白了。王氏目瞪口呆地望着林氏和苏老夫人,苏家这些夫人奶奶向来张口闭口“阿弥陀佛”“可怜见的”,可是草菅人命之时,人人皆是眼都不眨一下的厉害人。   林氏说得不错,她确实管不了,她一不当家,二没心机,连她自己的丈夫也并不是十分信任她,许多事她没能力阻止,也没立场阻止。   王氏脚步虚浮地从上房走了出来。行至院前,她顿了顿步子,回头看着灯火通明的宽阔宅院,想到自己已经嫁进来十年了。不争不抢在这里过了十年。当年秦氏和苏煜扬在一起时,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这京城里许多个爱慕俊朗的苏家三公子的姑娘当中,最寻常的一个。满心欢喜地嫁入进来,以为自己胸腔里埋藏的那些感情终于有了着落,今后将成为人人艳羡的最幸福的女人。那时她尚不曾想到,他娶她根本不是自愿的。三年,整整三年,他没碰过她,甚至不大与她说话 。后来她偶然才知道前情,知道他曾用生命去爱过另一个人,他们之间还有爱的结晶,被他好好护着,远离京城的喧嚣,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乡下。他是为了给那人守丧,才坚持成婚三年不肯与她圆房。   王氏向来是骄傲的,她出身不差,在家里也是父母心爱的掌上明珠,她知道真相之时,只觉无比的屈辱。用了许多许多年她才接受了自己的角色,许是年头过去远了,他也渐渐放下了从前,后来他们在一起了,有了他们唯一的儿子。   回想在苏家的这十年,她过得不可谓不苦。   可饶是这般,她仍是甘之如饴。表面对他冰冷残酷,说尽锥心之言,可心底里那片柔软骗不了她自己。   王氏飞速在秋兰耳畔道:“你亲自跑一趟,在上房叫人去请孙嬷嬷前把今天的事说给她知道。然后你去外院找于管事,叫他悄悄派个不起眼的可靠的人去我姨妈家,给我二弟传话,叫他不论用什么法子,务必给谨嫔送个信儿。再有,去打听打听孙婆子那儿子的去向……”   秋兰震惊了,她满心想替三爷护着十姑娘,可她怕奶奶生恨,不敢多事,无论如何想不到,奶奶竟愿意为了十姑娘,不惜惊动自己的娘家。   时间紧迫,秋兰来不及说别的,屈膝应了声“是”,连忙就行事去了。   这一晚,王氏都没法子安心睡下。   当晚福姐儿就收到了消息,一个眼生的侍卫找到了曼瑶,将消息递给了她。   福姐儿坐在紫宸宫偏殿的炕上,就着昏暗的灯光想着心事,连赵誉进来都不知道。   赵誉在后轻轻搂住她,侧颜贴着她的脸颊,温声道:“想什么呢,这般出神?”   福姐儿任他抱着,将头后靠在他胸膛上,低声道:“皇上,我有点不自在。”   赵誉端起她下巴打量着她,关切道:“怎么了?要不要传太医来瞧瞧,可是身上不舒服?”   福姐儿摇了摇:“我不敢叫太医瞧。”   赵誉笑了下:“这说的是什么傻话,岂能讳疾忌医?”   福姐儿回身勾住他脖子,声音低低地道:“我好怕自己弄错了,给太医瞧了,万一不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赵誉一怔,心念电转,张口道:“难道你……”   福姐儿将自己紧紧贴在他身上,声音涩涩的听不真切:“要是嬷嬷在就好了……有什么事,她也能教教我……”   赵誉霍地按住她手臂将她推开了,站起身几步跨到门前,扬声道:“黄德飞,传太医,速去!”   门外,黄德飞连忙躬身应了。赵誉回过头来,瞧着呆呆坐在炕上魂不守舍的福姐儿。   灯下,美人眼眸迷离,似乎这些日子更消瘦些,原来还有些孩子气的团团的脸尖细起来,下巴都消尖了。   身上穿着宽幅腰带禁束的宫装,神色有些憔悴。赵誉心中一软,走回炕边抚了抚她的脸:“别担心,有朕在呢。”   福姐儿咬唇抬起脸,瞧着眼前神色温柔的男人:“皇上,福儿好怕,万一不是……”   赵誉笑了笑:“不是就不是,日子还长呢。”   福姐儿垂了垂眼睛,小手扣在搂着她腰的那双大手上,声音听来期期艾艾的。   “皇上,如果我叫嬷嬷进宫来陪着我,你会觉得我得寸进尺么?”   赵誉闷笑一声,抬手揉了揉她脑袋:“说什么呢?只要你想要的,天上月亮也摘给你……”凑近了轻轻的吻她脸颊,“傻孩子……你不知朕多愿意宠你。”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进入新卷“烈火”,福姐儿晋位升妃,某个妃子要完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4773148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惠 20瓶;小泥猪 15瓶;小说迷妹 10瓶;狐狸家的胡胡、断竹难续、小列紫 5瓶;脸脸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烈火1   福姐儿将脸紧紧靠在他身上, 贪恋这一息温暖。   清亮的眸子有些迷离, 掺杂了她自己也看不清的愁绪。   适才与赵誉说的这番话,几分真几分假她自己也不知。习惯了在他面前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只要只要蹙了眉染了泪他就会无所不应。所以彩衣在旁瞧着, 告诉了苏皇后, 又告诉了林氏, 他们才认定只要她肯, 苏煜炆犯了这样的大事赵誉为着她也会容忍。   所有人都能笃定地说赵誉是真心宠爱着她。只有她自己惶惶不敢信。他眸子里的温柔半分不掺假, 可她亦亲眼瞧过他用这样的眼神瞧旁人……   太医很快就到了, 饶是如此星夜。步上大殿玉阶,赵誉连礼都不许他行,挥手叫他近前, 跪在帐外请福姐儿递出手腕。   灯下一截白得耀眼的细瘦腕子伸了出来, 用水红色轻丝覆住,太医宽大的手按了上去。   赵誉眸子霎时凝了冷光。偏过头没叫任何人发觉他一闪而过的情绪。   曼瑶跪在床畔,仰头关切地瞧着太医的表情。   今晚当值的正是顾太医,见他眉头紧锁,反复确认了几遍脉象才站起身来。   福姐儿躺在帐子里,听见赵誉波澜不惊的声音:“如何?”   顾太医额上见汗,艰难地道:“回皇上, 谨嫔娘娘她……”   这般犹豫的态度,绝不会是好消息。   福姐儿一把扯了帐帘,伸出大半个身子,声音里带了几分悲凉:“太医, 我怎么了?我没有孩子,是不是?”   赵誉凝眉瞥她一眼,重新移目盯着顾太医,沉沉喝道:“说!”   顾太医咬了咬牙:“娘娘,请问您这些日子,可有食用过大寒之物?”   曼瑶下意识地回道:“怎么可能?”福姐儿日日和赵誉在一起,便是赵誉在前朝理事,也要赐了许多样菜叫摆在紫宸宫里给福姐儿吃。人人皆知如今这位谨嫔娘娘是御前最受宠的妃嫔,谁敢不要命,给她大寒之物食用?坏了内宫谁敢担责?   顾太医摇头道:“从脉象看,娘娘确实用了极寒之物,敢问曼瑶姑娘,娘娘上回月信……”   曼瑶道:“娘娘从前一般都是月中,上月搬来紫宸宫后,还未曾来过,所以才有所疑心,以为……以为……”以为是坏了龙种。   赵誉眉目低沉,始终再不曾说话。   顾太医道:“此物对宫内损伤极大,加之……”偷觑赵誉的脸色,暗自替自己捏了把汗,方小声含糊道:“加之房事过频……娘娘的身子,只怕尚要调理数月,才能……才能恢复信期。”   曼瑶脸色惨白,不敢置信,仰头看着赵誉,摇头道:“皇上,娘娘人在紫宸宫,所食所用都是专人精心置备的,皇上的宫里头怎可能混进这伤身子的东西?”   赵誉抿唇静默着,除曼瑶低低的哭声,屋中一丝旁的声息也无。   福姐儿垂头默了片刻,许久,方幽幽地道:“皇上生气,是不是以为,是妾自己偷偷用的那寒物?”   她是有案底的,前番大胆私用麝香,宁可得罪透了苏皇后堵死自己的前路也不肯与他生养。今番长久住在紫宸宫与他夜夜耳鬓厮磨,她怕有孕,所以不惜伤身……   赵誉抬眼轻轻地眺她一眼,别过脸去,吩咐顾太医道:“替谨嫔安排调养的方子。”顿了顿,又道:“今晚的事,朕不希望还有旁人知道。”   顾太医恭敬伏跪在地:“微臣遵旨。”   赵誉缓缓抬了抬手,顾太医退了出去。   赵誉回过头来,目光落在曼瑶身上:“你也出去。”   曼瑶担心赵誉怪罪福姐儿,跪地仰头哀求道:“皇上,奴婢性命担保,不是我们娘娘自己弄的药来。”   赵誉冷笑,对她的话嗤之以鼻,喝道:“滚出去!”   福姐儿始终不言语,曼瑶忧心地退下了,赵誉近前,伸手扯住她窄肩,俯身凑近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福儿,你对朕还有什么不满意么?”   福姐儿仰起头,倔强地不叫眼泪流下,张开最叫他迷恋的樱唇,声音冷瑟瑟地道:“皇上适才还说,有没有都不紧要。”   “皇上还说,今后护着我,一直宠着我……”她讽刺地笑了,一字一顿地道:“言犹在耳,皇上,您食言了。”   您食言了。   几个字如钝器,狠狠敲在他心上。   赵誉定定的眸光忽地有一瞬动摇。   也许真的不是她?   捏在她肩膀上的手,渐渐失了力道。   福姐儿这才落泪而下,捂住脸道:“皇上不信我,不若放我去吧。是生是死,是好是坏,再不要皇上牵挂。”   赵誉攥了拳,直起身背过去挪开两步。   蓦地,他心里一沉。   紫宸宫处处是他的人,福姐儿再大胆,也不至在他的眼皮子下作小动作。   而除了紫宸宫,她也并不是哪儿都不曾去。   常常前来探望她的郑贵人,她经常前去的坤和宫,数次偶遇旁的妃嫔的花园小凉亭,人人都有动机出手,也有机会动手。   尤其是坤和宫……福姐儿对苏皇后和那些苏家人最不设防。苏煜炆的事福姐儿不肯参与,又私用麝香忤逆了苏皇后,苏家想要绝了后患,并不是没有可能。   苏家绝不愿意用自己的力量去捧高一个对家族毫无用处的人。   而她如今正在赵誉的心尖上,若是突然暴毙,赵誉绝不会善罢甘休。最好的法子就是拖延她有孕的时间,叫她不能再上一层楼。   其中还有可能掺杂了许多苏煜炆自己的私心。他如今墙倒众人推,苏煜扬却势头正好,高门贵族兄弟阋墙太常见了……   赵誉慢慢转回头,见福姐儿伏在枕上哭得肝肠寸断。他心中升起浓浓的悔意,走上前来,扶住了福姐儿的肩膀,“福儿。”他轻声唤她的乳名,低声下气地道:“是朕反应过激了,委屈了你。你先别哭,你听朕说。”   福姐儿摇头闷声道:“皇上,福儿想回自己宫里住了……”   赵誉心疼地抿了抿她泪湿的鬓角:“你别哭啊,你听朕说,孩子迟早会有的,朕不急。不是有孕倒还松了口气,你还年幼,产子是很危险的事,你别哭……是朕不好,朕一时乱了方寸……”   手上稍稍用力,将她拖抱起来,坐在床沿上温柔地给她擦眼泪。   福姐儿也知见好就收,堂堂天子都低声下气地哄了,她再闹下去就是她不懂事。   福姐儿抽着鼻子揉了把眼睛,哑着嗓子道:“皇上,后宫太没意思了。”   听她抱怨后宫龌龊,他苦笑了下,手掌贴在她脸上揉了两下,“你不喜欢在后宫,待有机会朕带你下江南。”   这话他随口说说,她也只是随耳听一听,赵誉待她睡下了才起身步出偏殿。   面上温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肃穆寒霜。   黄德飞躬身上前,听他令道:“将谨嫔的乳母孙氏召进宫来服侍。”   听他又道:“摆驾坤和宫,朕许久未见皇后,倒有一肚子话,不吐不快!”   黄德飞飞速叫人安排了,早已静下来的坤和宫被惊动,连夜点了满院灯笼,苏皇后匆匆穿了宫装,尚未被从榻上扶起来,赵誉便到了。   福姐儿无从知道这晚赵誉和苏皇后说过什么。   她在帐中睁开眼睛,下床披了衣裳,走到南边窗前伸手推开菱花窗。曼瑶在前一闪而过,留下一句轻的几乎听不清的话。   “娘娘,都处理好了。”   三日后,孙嬷嬷进宫。   与她前后进宫的,另有苏家的几位女眷。——苏皇后病重了。   福姐儿身体抱恙,这回没在坤和宫侍疾。赵誉对她的身体很是看重,叮嘱顾太医专心替她调养。   七月末,苏煜扬回京,拖着瘦骨嶙峋的孱弱身躯,穿了宽大的官袍入宫回事。   赵誉在南书房见了他。   苏煜扬将账目册奉上,一笔笔的解释说明赈灾款银的去向,睿王陪坐在赵誉身边,不时补充两句,赞苏煜扬如何心细如尘,如何足智多谋,如何能力出众。   豫南十八县赈灾情况良好,河堤已在睿王和苏煜扬的监督下得到修缮,灾民损失皆有补偿,死伤情况不重,四窜的流民也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不得不说,苏煜扬这一仗,打得比先前阳韵关剿匪更漂亮。   赵誉龙心大悦,不日便下旨晋升苏煜扬,保留詹事府少詹事一职,加封子爵,赐府宅并京郊田产千顷。   睿王去后,赵誉单独留下了苏煜扬,在窗前邀其对弈,漫不经心地道:“谨嫔近来身子不大好,苏卿有空,不若去劝劝她。”   苏煜扬才从豫南归来,直接在衙署换了衣裳就来面圣,京城发生的许多事他还来不及听说,愕然看向赵誉道:“谨嫔怎么了?”   “谨嫔错吃了东西。”赵誉执黑子,在边角落下。   苏煜扬抿了抿嘴唇,知道赵誉绝不会平白说这样一句话。   他当即起身拜下去:“微臣斗胆,能不能请皇上准予微臣见一见谨嫔?若不方便,问一问谨嫔身边服侍的人也好。”   赵誉淡淡一笑,扬手招来黄兴宝:“带苏卿去紫宸宫。”   福姐儿不肯见苏煜扬。他在廊下候了许久,才等到曼瑶端着水盆从里头出来。   茶房内,曼瑶咬牙道:“三爷不知,近来为着大爷的事,家里几回进宫,叫十姑娘去求皇上,十姑娘不敢,大奶奶和皇后都有些生气,皇后娘娘身边那个岳凌,无事就要折腾姑娘。一会儿说皇后痰气重,叫姑娘捧着盂盆跪在帐外伺候,一会儿说躺久了怕骨头疼,叫姑娘揉按,常常回来,膝盖也疼,手指也酸,还要打起精神伺候皇上,又要强颜欢笑,不叫皇上知道她受苦。”   苏煜扬手掌在袖中攥成拳,半晌说不出话。   曼瑶又道:“这还不止,那光华公主无事就要来吵闹一番,砸东西,骂人,从没把姑娘放在眼里。姑娘哪好跟皇上告状?那可是皇上的掌上明珠,有苦只能自己咽。虽是住在紫宸宫旁人不能来扰了,却禁不住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和光华殿下啊。奴婢在旁瞧着,真是心疼。三爷,外人欺辱姑娘便罢了,如何却是自家人作践姑娘?”   苏煜扬愧得垂下头,甚至不忍再听下去。   他知道,他一直知道,进宫这条路艰难不易行,可初时他也抱了几分侥幸,觉得自己的胞妹不会亏待了闺女。如今瞧来,是他错了,错得离谱。他和那人唯一的骨血,正在被苏家的其他人欺辱作践着。   曼瑶又道:“皇后娘娘如此相待,姑娘心里大抵有数的,宫里头那些女人也记恨着姑娘专宠,也是了,自家人尚未把姑娘当回事,旁人自然也不会放在眼里。光靠皇上一人宠着,总有顾不到的时候,三爷,姑娘真苦!”   说着,已是泪流满面,“奶奶是多温和的人啊,姑娘的性子和奶奶一般,那般的容貌,本该是被好好地护着的,过着这样的日子,却连怨都不敢怨……”   “若非王夫人前番派人来报信,孙嬷嬷和她儿子说不定已糟了什么……”   苏煜扬一言不发,也不看曼瑶,他提步朝外走,对曼瑶在后的呼唤恍若未闻。   苏煜扬回到南书房,赵誉还在里头。   他伏地跪拜下去,头深深地垂下,眼泪漫在眼底,难过得直不起腰。   赵誉抿唇含笑,假作讶异地问道:“苏卿这是做什么?”   苏煜扬默默垂头,一语不发。   赵誉手上拿了本折子,“挞”地一声掷在苏煜扬面前。   “苏卿向有才干,朕有一事,悬而未决,想问苏卿有否良策。”   苏煜扬透过模糊的视线,看见地上那奏折上头,几个熟悉的名字。   赵誉敲了敲桌案,轻声道:“苏家一门忠义,旧年襄左之功,朕一日未曾或忘。今朕有难,若苏卿愿再助一臂……”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只投出淡淡的目光瞥视着苏煜扬。   这不是个简单的决定。苏林联姻数十年,关系盘根错节,林家若倒台,苏家就只是个空有富贵的壳子,除却百般讨好赵誉求得生存,再没旁的法子立足世间。   这决定不仅仅关系到他自己,更关系到苏家一门……   苏煜扬闭了闭眼,想到迎着晨曦,他在昏暗的车马中对福姐儿的许诺。   想到奔命回家,看到用破席卷着的秦氏血淋淋的尸身。   想到梧桐巷小院里,他外出前秦氏笑着说待他回来有个好消息要告知。   想到这十年王氏陪着他苦熬,想到他浑浑噩噩的半生。   想到他永远消逝了的爱人……   他这辈子,从来就没清醒的活过。   不知道要用什么来支撑着自己,只是顺其自然地虚度着时光。   赵誉温和的声音传来,像细碎的阳光照进裂缝的胸口。   他说:“爱卿以为如何?”   苏煜扬缓缓闭上了眼睛,默了片刻。   赵誉不着急,他靠在身后雕龙的椅背上。这么多年治国理事,他面对的尽皆是老谋深算的朝臣们。他自认为瞧人很准。他不会看错,苏煜扬是一只睡着的兽,只要激起他的得胜心,他就能亮出利爪,成为他这条真龙身畔最得用的先锋。   而谨嫔,正是唤醒那兽,性的纽带。   赵誉行事,从来都是有的放矢。   苏煜扬闭了闭眼睛,再张开来,目中流光如晴云破空。“蒙皇上不弃,微臣……无不从命。”   紫宸宫中,福姐儿用剪刀剪碎了一件手工粗鄙的婴孩肚兜,孙嬷嬷坐在一旁,不解地道:“娘娘,作甚绣好了又剪碎了……怪可惜的。”   福姐儿莞尔一笑:“待会儿他来了,瞧见了,自然忆起我受过什么委屈。”   孙嬷嬷担忧地看了看福姐儿,总觉得这个她亲手带大的女孩儿,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福姐儿扔了剪刀,瞧瞧天色,伸了个懒腰道:“嬷嬷,你去歇着吧。这会子皇上多半理完了事,要过来了。”   孙嬷嬷答应一声,起身告退了。   孙嬷嬷才离开,就听外头黄兴宝的传话声:“皇上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福儿渣皇,假面情侣。 第59章 烈火2   日子在前朝紧张的君臣关系中飞速的流过。   转眼就是八月, 福姐儿已在紫宸宫住了近两个月, 在后宫渐渐没了声息后,那满满的怨气似乎溢去了前朝,申斥福姐儿狐媚邀宠的折子雪片一样飞到赵誉的案头。   赵誉未曾表态。   一如苏煜炆一案, 赵誉暗中已准彻查, 却迟迟未曾定罪。苏家被推上风口浪尖, 几乎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   苏煜扬受苏煜炆牵连, 这些年经手过的账目一样被查了一番, 只是查案人无功而返。苏煜扬这些年心思根本不在政事上头, 只在笔墨丹青中追求那些风花雪月,一壶酒可以醉一晚,一曲琴足慰怅然心, 他在银钱上头没有追求, 不施恩笼络下属,也无心巴结讨好上峰,苏家那些事他亦不曾参与,竟是清清白白全无黑点的一个人。   苏煜炆和周常琛在游船上饮酒,周常琛大哭:“罪名虽还未定,可大伙儿瞧咱们的眼光,已经跟瞧个废物没有两样了。费尽心机替岳父弄钱粮, 供他私下笼络那些将领,我可曾在里面得到过半点好处?如今倒好,岳父闭门不出,万事和他没干系, 还上表奏报,陈情自己事先根本不知这些事儿,也没沾过这些钱粮,错处都是咱们的,他一点儿毛病没有。咱们图的是什么啊?你说说,咱们冤不冤。就这样,我那媳妇儿还跟我闹,说我做事不利落,给人留了把柄,连累了她爹,我呸!”   苏煜炆只顾饮酒,给他一把扯住袖子,“煜炆,你就一点都不怨?当年你和陆家小姐可是情投意合,若不是林玉成他……”   “噹”地一声酒盏落地。苏煜炆横眉怒视周常琛:“周四,我瞧你是疯了!”   周常琛原本是挺怕他的,周家不及承恩伯府势大,这些年在朝中,仗着连襟之谊苏煜炆没少提携他。他堂妹周常在宫里,也多当苏皇后提携。   当年他和他妻子第一回 见面就是在苏家,定婚前他就频频往苏家跑,被两家长辈知道后,周母上门提亲,却连林家的门都进不去,林玉成大怒,声称这门婚事绝无可能。是苏煜炆求林氏替二人说话,还假称两人私下已有了首尾,林玉成才不得不认了这门亲事,但婚后多年,林玉成对这个女婿都不大待见。   这会子周常琛趁着酒意,胆子大了几分,揪住苏煜炆袖子不放,盯着他眼睛道:“陆小姐和你是真感情。你狠心撇了她,不过是家里头想攀上林玉成不是么?你姑母是伯府千金,被你父亲送给林玉成为妾,靠吹枕头风替你攀了这门亲,你夜里睡在她身边不会想起陆小姐么?他林家到底有什么了不起!做什么要这样委屈自己巴结他!你们承恩伯府这爵位世袭罔替,不论到了哪朝都不会少口饭吃,你和我不一样,干什么要作践自己上赶着?”   苏煜炆本与他是至交好友,自己那些事一样也瞒不过他,当年成婚,他确实迫不得已,父亲的做派一向如此,为了能让家族更上一层楼,根本不在乎脸皮。   外头都说,这些年苏家的富贵是用女人换的,其实何止女人?连他的婚事也是政治联姻,是利益衡量的结果。苏家有钱,林家有势,在外头人看来是各取所需。那陆小姐不过是小官之女,哪里比得上手掌兵权的林家势大?他还记得那天林玉成去家相看他,大咧咧坐在他家正堂上位,饮了口清茶,一口喷在手里的大刀刃上,顺手取了他家桌子上铺的蜀绣缎布抹拭。苏煜炆当时进来正巧看见这一幕,他出自书香门第,家里一个二个都是儒雅文秀之人,从不曾与这等蛮人相处过,若非迫于权势压力,他恨不能转身就走。依旧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晚辈礼,他父亲苏伯爷坐在旁边,陪笑说着谦虚的话,那林玉成大笑一声,赞他“好样貌”,粗糙的大手一把拍在他肩上,震得他骨头犯疼……   可这些记忆已经太久远了,他和林氏成婚近二十年,生儿育女,渐渐也有了感情。林玉成越发内敛,改了许多坏习气,权势也越发不可小觑,他妹子苏璇能做皇后,也是沾了林氏的光。林玉成自己的女儿都瞧上了文人,他倒爱惜子女,在婚事上头全顺了儿女的心愿。在这点上,苏煜炆是佩服他的,他有今天靠的都是自己的能耐,从没试过拿儿女的幸福去换好处。他再如何瞧不上周家最终也同意了婚事。这个霸道了一辈子的人在儿女面前永远是慈父。苏煜炆有时甚至很羡慕林氏,林氏的父亲和他自己的父亲全然不同。他父亲苏伯爷在外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年轻时被赞誉为“明珠君子”,生得耀目光艳,脾性是一等一的温润,可在家中,他说一不二,从来不许任何人冒犯他的权威,他将自己的幼妹送人为妾,将孙女送进宫为女儿固宠,儿子们的婚事都是他一人决定下的,算计与谁联姻更有好处,锱铢必较,生怕吃半点亏。   苏煜炆很早就认了命。做了林玉成的女婿就专心替岳父卖命,这些年岳父的所作所为越发引人猜忌。苏煜炆其实早料到这一天。   他重新取杯子倒了杯酒,朝喋喋不休说着胡话的周常琛泼了过去。   周常琛的话戛然而止,抹了把脸上的酒液,有些着恼地看着苏煜炆。   苏煜炆斥道:“清醒了么?还说不说胡话?”   说罢,推开小几就站起身,走到前头吩咐回去岸上。   周常琛怔了怔,然后嗤嗤地笑出来:“你装什么啊苏煜炆,真他妈拿我当傻子?你不准人提陆小姐,假装没这回事,你他妈是怕林老爷子找她跟她丈夫的麻烦,对吧?”   苏煜炆面无表情地走近,一把揪住周常琛的衣襟把他提了起来。   他头上青筋直跳,只是声音压得极低:“周常琛,路是自己选的,你没资格抱怨。也别他妈的把我苏煜炆拖下水!”   苏煜炆甩开他,自己坐到一旁,举起酒壶仰头倒入口中。   他素来沉稳文秀,这一手势把周常琛看得呆了。   船上再无人说话,下了船,苏煜炆乘车往家赶。月色透亮,眼看就是仲秋,远远就瞧见巷口孤零零立着一人。瘦削儒雅,一身官袍显得格外宽大,袖子迎风招摆着,远看像凌云而下的谪仙。   苏煜炆听见小厮的提醒,朝外瞧了一下,近前下了车,朝那人走去。   苏煜扬搭着他肩膀,引着他朝巷外走。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兄弟俩立在道旁一棵树下,伴着微凉的风,他听见苏煜扬低缓郑重的声音。   “兄长,明日仲秋宫宴,你别去了。”   苏煜炆诧异地看了眼自家弟弟,近来苏家麻烦缠身,面前这人却是青云直上,被赵誉一路提拔成近臣。   苏煜扬顿了顿道:“兄长,你叫父亲也不要去。”   苏煜炆蹙了眉:“老三,你要干什么?”   苏煜扬抿了抿嘴唇,月色下,白皙的肤色愈显苍白几分,“不论你用什么法子,拦住父亲不要叫他参与明天的宫宴。兄长,你信我,我是苏家人,不会害你们。”   苏煜炆琢磨这话的意思,酒后朦胧的眸子渐渐清明,他抬眼不敢置信地凝视着苏煜扬,嘴唇颤了两颤:“是不是皇上……”   苏煜扬苦涩地笑了下:“兄长,你别问了。我不能说。你知道,苏家靠女人换前程的日子,早该结束了。”   苏煜扬提步欲走,苏煜炆陡然扯住了他的袖子,他堪堪回过头,苏煜炆的拳头就朝他面门挥了过来。   热热的鲜血从鼻腔滴落。   苏煜扬抹了把鼻子,淡淡看了苏煜炆一眼,一句话也没有说。   **   中秋宴,午宴是君臣同宴,夜里是家宴。   二品以上大员和宗室诸王携家眷入宫,朝臣们前往皇极殿用宴,女眷们前往后宫陪在苏皇后身边。   今年因苏皇后病重,代替出席的是夏贤妃。因近日温家的夫人亦要进宫来,故而暂解了温淑妃的禁足,允她出来会客。   苏家举家皆未到场,众人不免有些议论,福姐儿只作瞧不见那些目光,与下首的郑贵人周常在吃着酒。——这两位的家眷暂无资格出席这样的宴席。   时至正午,宴会上歌舞暂歇,宫人们鱼贯捧了热菜上桌。   赵誉与群臣欢饮,已经酒过三巡,适时,赵誉举杯看向林玉成。   “这杯,朕敬林卿。”   林玉成淡淡一笑,道:“不敢。”站起身来,回敬赵誉,“这杯该是微臣敬皇上。”   赵誉温笑道:“林卿久在南湾,难得回京。下回君臣把酒言欢,还未知是什么时候。”   这话一出,众臣不由心下嘀咕,莫非皇上这是同意林玉成再回南湾?这一回放虎归山,再想收拢回来,可不就难上加难?在那边做着土皇帝,谁还情愿回来受人牵制?林玉成居功自傲,屡屡不受皇命,每年大笔的钱粮巴巴送去南湾,用在什么上头谁又清楚?这回查出来的光是经由苏煜炆和周常琛两人手里送给南湾的钱粮,就足足有几十万两。加上每年拨款给南湾的数目,养上十万兵马也够了。这些年国库吃紧,赵誉不得不开海贸,中原不知混进来多少别国细作,在旁虎视眈眈。   只见林玉成不紧不慢地叹了声,开口道:“臣已老了,南湾长久不太平,这些年若非朝中无人,微臣哪用饱尝远离故土妻子离散之苦?”   赵誉噙了抹冷笑:“所以,因为朝中无人能担此大任,只能林卿去守南湾?区区弹丸之地,不知如何安放林卿的八万兵马?”   林玉成明显地错愕了下。   朝臣们亦慌了,林玉成手上不足四万人,此番战事结束,带回来兵马三万,路上千余,只剩两万八千多人,如今尚屯兵在城外营中,哪里来的八万兵?   林玉成笑了。挑眼看向赵誉,面不红心不跳地道:“南湾土民感激皇上还他们太平日子,自愿投军为国效力。”   赵誉亦笑了:“是感激朕,还是感激林卿?”   林玉成正要说话,却听殿外传来一阵震天响的打杀声。他面色一变,突然想到什么,赤目盯着赵誉,厉声道:“皇上真要走到这一步么?”   赵誉未答。   下面坐着的众臣亦听得这巨大的响动,宴上不免乱了,一时议论声不断。   赵誉抿唇不言,直身坐在金座之上。   只是片刻,那喧嚣声就到了殿外。   一个小太监沾了满脸的血,连滚带爬的闯进来打破了殿中最后的平静,“皇、皇上!林、林将军的黑甲兵,他们……他们反了,吵吵嚷嚷在外,说是……说是……”   他话未说完,殿中已有朝臣尖叫起来。纷纷指着林玉成道:“林将军!你这是、你这是谋逆么?”   林玉成坐在原位,只是疏冷地一笑。他移目看向赵誉,轻声道:“臣罪大恶极,死不足惜,只是臣的夫人和两个女儿,及幼子林兴,他们久在京城,从不参与臣在外头的事,还望皇上施恩,饶他们一死。臣的长子林嘉,臣便不为他求了。父子在外十二年,臣的事,长子都知道。”   今日之宴,特为他设了上座,远离群臣,座次仅次于赵誉。他的说话声掩在震天的喊杀声里,旁人听不清,只赵誉一字不落地听了。   赵誉手里持玉杯,淡淡朝他笑了笑:“林卿放心,林夫人在后宫吃宴,夏贤妃会替朕好生照料于她。”   林玉成笑着饮尽了杯中酒。安坐在椅上,叹息着道:“那,臣就信皇上了。”   话音才落,外头的响动就跟着停了。   前番已被卸去职位,贬谪至通州任参军的前骠骑大将军齐韬父子当先走了进来,身上甲胄染了血色,手持滴着血的宝剑,身后跟着挂了彩的侍卫统领,齐刷刷拜倒在地上。   “皇上,林将军手下的黑甲兵突然暴动,持械闯入宫闱,砍杀侍人宫女,意图谋乱,已被臣等带兵控制。请皇上示下。”   赵誉似乎有些疲惫,轻轻后靠在雕了金龙的椅背上面,无力地摆了摆手:“先押往天牢。”   无精打采地敲了敲酒杯:“今乃佳节,众爱卿们,莫败了饮酒的兴致。”   回答他的,是一片恐慌的缄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张云雷的卿卿吖、折扇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江瑟瑟 13瓶;呆呆 12瓶;喵了个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烈火3   林玉成回京之时, 文武百官出城相迎, 百姓夹道欢呼,有人专写了折子戏赞他镇守南疆的艰苦和英勇。   如今大厦一朝倾覆,罪状竟是罄竹难书。闯进宫闱的黑甲兵被徐汉桥领着人押往天牢, 齐韬父子上前陈情回报, 说在通州接到军中斥候密报, 京郊大营有异动, 城内以火光为信引黑甲兵攻城逼宫, 幸事前截获线报, 才能及时赶来救援,与京中御林合力缴了叛军。   适时便有人出列细数林玉成的罪状,几人义愤填膺当面直斥林玉成拥兵自重目无君上, 赵誉无奈地叹息一声, 转过脸来,用众人皆听得见的声音问道:“林卿可有话说?”   林玉成微微一笑,饮尽了杯中酒站直身子,几步跨到大殿中央。他走近哪个大臣,哪个就不由自主地退却几步。他生得高大魁梧,一生征战疆场杀人如麻,身上自带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戾气, 便是笑着说话也叫人觉得杀气腾腾。   林玉成没有行礼,已经被扣了谋逆的帽子,他行不行礼也无所谓了。   黄德飞下意识地朝赵誉的方向凑了两步,防备着林玉成恼羞成怒之下与赵誉来个玉碎瓦全。   林玉成像话家常一样, 在殿中踱着步子道:“林某还记得,当年皇上不足十五,刚封了宜王赐了婚,出宫立府,没几天就被送去了军营。当时负责操练的是林某手底下的黑脸鬼张百胜,没把皇子两个字放在眼里,一般的张口就骂提脚就踹,林某私下劝他,‘咱们这个宜王殿下,可不是好相与之辈,不声不响在宫里头这么多年,不出挑却也从没听说他跟谁有过过节,太子殿下和皇长子争斗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和睦过,却一水儿的赞这个宜王殿下好。脾气太好的人,若非软弱无能,只怕就是个极有大志欲成大事之辈。’林某和张百胜打赌,不出五年,这位皇子必能成就一番惊人的事来。张百胜当时还不信。”   他一面走,一面随手就近取了旁人桌上的酒菜吃,一双粗糙的大手汤汁淋漓,油腻不堪,惹得许多个文臣暗暗蹙眉,只不敢出言训斥。   赵誉不置可否地一笑。   林玉成道:“却没想到,皇上没用上五年,皇长子突然瓭杀太子,后被身边亲随出卖,畏罪逼宫不成,被射杀于朱雀门外。皇上彻夜入宫勤王,忠心可表,与二王高下立见。”   林玉成踏步到门前,徐汉桥一言不发抽刀挡住他去路,林玉成轻蔑一笑,又回身走向赵誉,将油腻的手在身上擦了擦,笑道:“从一开始,林某就知道当日那步棋,皇上有可能已准备了许多年。林某到现在都不敢信,一个十八岁还未及冠的小子,是如何做到,能隐过自己的野心,瞒过了所有的人?朝中大臣,宗室诸王,当时先帝,太子和皇长子,哪个不是一时英杰?皇上就是这些人中,装傻充愣,一派平和地过了那么多年。”   听及他用词不妥,有大臣起身斥了他两句,林玉成并不理会,迈步欲朝玉阶登去。   黄德飞连忙出口制止:“林将军,不得僭越!”   林玉成哈哈一笑,旧地就在那玉阶最下头的一层坐了,“林某也装了许多年的文雅,累了,太累了。皇上若不介意,林某不想再装了。林某过惯了马背上的日子,连幼子都是马背上生的,跟南湾一个土民的闺女……啧啧,可惜死的早,性子真野,比京师女人好太多了。”   下头那些朝臣脸色越发难看,纷纷指责他御前无状。   赵誉并不吭声,亲自斟了杯酒,叫黄德飞持了,送到林玉成唇边。   “林卿,今日佳节,朕上一杯未敬成,这杯敬林卿。当年襄左从龙,林卿于朕的忠心,朕从不曾忘。林卿与朕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朕亦心痛不已。后头的事,朕不想理了。”   他随手摆了摆,下面就有人站了起来。   赵誉道:“今晚黑甲兵暴乱逼宫的前因后果,还有林卿的清白,都交与你审,朕酒多了,众卿慢饮。”说着,就站起身来。   众臣起身恭送赵誉。   林玉成坐在阶上笑道:“不曾想,最终皇上竟把老夫交到亲家手里。”   苏煜扬温文拱手一礼:“林将军,苏某身受皇命,务需公正,既为正事,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林玉成无可无不可地笑了:“好说。”   苏煜扬朝徐汉桥打个眼色,徐汉桥一手执刀,一手朝林玉成做了个请的手势。   几个侍卫想上前绑缚林玉成,苏煜扬笑道:“不必了,林将军何等身份,不得无礼。”   两人并排下了玉阶,林玉成仰头迎着午后稍嫌惨淡的阳光,淡声道:“煜扬审我,我自当知无不言,只是我有三问,想煜扬为我解惑。不得答案,死亦难安。”   苏煜扬轻轻笑了下:“林将军不必说,叫我猜猜看如何?”   林玉成无可无不可地笑了笑。   苏煜扬道:“林将军第一问,黑甲兵暴动带头人是何人,军中是否一直存在朝廷的细作?”   林玉成笑容淡了下来,目光郑重地看着苏煜扬。   “确实有皇上的人在将军身边,不过这回暴动,参与的不是黑甲兵,是御林军假扮的。九门虽破了两门,但都在城防营控制范围内,百姓未得侵扰,皇上爱民如子,林将军是知道的。用几个与林将军身边肖像的做先锋,袭了几个御史大人的宅子,只要这些人认定了是将军您行事不轨,这便够了不是么?至于您那些兵马,您不在了,自然回归朝廷重新编制,根本不足忧心。便是中有想不开要作乱的,齐韬父子这些日子在通州征集的新兵和手里新打的铁器,亦不是吃素的。”   见林玉成不语,苏煜扬续道:“林将军关心的第二件事,依卑职看,多半是顾虑远在南湾的林嘉?”   苏煜扬叹了声:“说起来,林小将军真是孝顺。回京路上他改道向西,名义上是回南湾手边,其实是联系镇守西部的何之阳将军,以西南联合,携手对抗朝廷。这回林将军回京,一旦皇上表现出想要收回兵权罢了将军职权的意思,这两个人就会适时上表,名义上表忠心,实则威胁恫吓,令皇上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将军百密一疏,何之阳虽是您旧部,可他亦是一方军首,帮您对抗朝廷,若是赢了,要屈居您之下,说不定还‘鸟尽弓藏’,若是败了,与您一块儿被诛连九族万劫不复,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呢?将军您是性情中人,觉得全天下人都该向您一样讲义气,可旁人不是这么想的。何将军年纪轻轻就镇守一方,将来论功行赏,封妻荫子风光无限,大好的日子在前招手,他何苦兵行险招,大好前程不要,要跟着您挣命呢?旧谊比起妻儿的性命,哪个来得重要,林将军您说呢?”   林玉成步子顿了顿,自嘲地笑了。   苏煜扬道:“何之阳将军一接到林小将军的密信,就已快马上报皇上。如今林小将军‘做客’西北,一时半会儿是没法来给将军您解围了。至于第三件事,林将军所关心的,怕是家眷性命安危?”   “将军放心,皇上念着旧情,您的两个千金都已成家,罪不及外嫁女,您的幼子尚未成人,亦不必忧心。至于林夫人……”   苏煜扬顿了顿道:“毕竟是煜扬姑母,将军抬了做妻后,这十余年一直留在京城。煜扬此番立了小小功劳,不敢求加官进爵,只望皇上能饶姑母不死。将军您可能放心了么?”   林玉成闭了闭眼睛,嘴角挂了淡淡的笑,“煜扬,我没别的奢望了。尚有件小事,你愿不愿助我?”   苏煜扬犹疑道:“将军若信得过,请直言吩咐。”   林玉成笑叹道:“在南湾,我还有两个小妾,其中一个已经有了身孕,到现在近五个月了。我活到这岁数,死也不枉了,可这两个丫头都还不到二十,都是一般的倾国容貌,若被我带累,未免可惜了。”   他回身握住苏煜扬的手,声音压得极低:“你叫人用药,把那妾腹中骨肉落了,放她二人嫁人去,这事对你不难吧?瞧在这些年亲家情分上,没我林玉成,你妹子、你闺女进不得宫,享不得这富贵……”   苏煜扬回手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臂:“蒙您不弃,煜扬自当尽心……”   一场浩大的劫难在几句云淡风轻的对谈中过去了。   赵誉借酒回宫,紫宸宫里,窗前摆着妆台,镜前一只水粉盒子打开了,许是宫人一时粗心忘记摆回去。这水粉的主人却不在殿中,赵誉径直冲了两间殿宇都未见人影,扬声喊人来,问:“谨嫔何在?”   他有些醉意,步伐又急又快。   宫人们适才被他赶了出去,这会子最近的就是站在门前的黄兴宝,连忙进来禀道:“皇上,谨嫔娘娘还在御花园丽春阁跟娘娘和夫人们用宴呢。”   赵誉挥手道:“去传!”   黄兴宝连忙应了,出来遣了宫人叫进去服侍赵誉,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去传话。很快走到丽春阁前,在众妃难看的脸色和命妇们惊诧的目光下叫走了福姐儿。   堪堪走入紫宸宫内殿,就被一个带着酒气和淡淡龙涎香味道的怀抱圈住了。   福姐儿来不及惊呼,被赵誉弯身打横抱起,直接就丢进了帐子。   他倾覆下来扯她的衣裳。   福姐儿有些惊慌。   自打十几天前太医查知她身子不好,这些日子赵誉都很疼她,未敢碰她一下。今儿却是怎么了?   福姐儿张口喊他:“皇上,您醉了?”   赵誉哼了一声,埋首在她颈侧,动作一刻未停。   今儿她穿着琵琶襟短儒,扯了几下没扯开,赵誉便去拂她挑线裙子。   福姐儿毫无防备,给他弄得生疼,嘴里才“嘶”了一声,就被他凑唇堵住了所有的拒绝。   福姐儿从没见过他如此孟浪粗暴。他待她向是不错的,每每软语温言的诱哄着,不乏细心地注意她的反应。   痛得快麻木掉了,他发狠地弄,好像未曾当她是个人,不过是个作乐的玩意儿。   福姐儿咬着嘴唇索性不吭声了,闭着眼艰难地忍受着这漫长的折磨。   **   福姐儿在屏风后头梳洗,曼瑶服侍,见帕子上头一点殷红,忍不出低呼了一声。她肩头还有牙印子,大大小小好几处。   赵誉似乎已经平静下来,酒意也散得差不多了,听见曼瑶的呼声,他便跨步走了进来。   曼瑶臊的脸上通红,忙垂头退了下去。赵誉一眼瞧见她手里的巾帕,和靠在桶沿闭着眼有气无力的福姐儿。   赵誉轻唤“福儿”,伸手将她从水里抱了出来。   拥在榻上轻轻吻过她的伤处,赵誉有些内疚地哄道:“朕醉了,疼么?”   福姐儿脸色不好看,别过脸去不予理会。   赵誉哄了会儿坐直了身子,语气中有掩不住的兴奋,“今天是朕的大日子,朕迫不及待想与你分享。福儿……”   他将她捞起来抱在膝头,捧着她的脸道:“朕此后,要你恣意伴在朕身边,你想要什么,朕都能给你。福儿,朕保证。谁敢欺负你,给你气受,朕决不轻饶。”   福姐儿揪着他衣襟赌气道:“那若是皇上欺负人呢?”   赵誉闷声笑了,见她肯说话便知她气消了,凑上来轻轻亲了亲她嘴角:“福儿,你乖乖的,朕不会亏待你的。”   温存了片刻,他似乎从兴奋中缓过神了,叫宫人进来替他换了衣衫,赵誉道:“朕还得去慈敬宫和太后说说话儿。前朝也有不少事要理,今儿多半不回来,你自个儿好好的,若是闷,就叫人来陪你说说话儿。”   一面说,一面正了冠戴,大步走了出去。   福姐儿躺倒在绣榻上,某处还泛着丝丝缕缕的火辣辣的疼。以往她总是容易在他娴熟的技巧下变得意识模糊,今儿倒是一直很清醒。清醒到,终于觉得适才赵誉待她的表现衬得上她的身份,——一个被家族送进来媚上的玩物,一个被用来消遣的东西。   是夜,赵誉未曾参加宫中的中秋家宴,也未回紫宸宫休息。   一连三晚,福姐儿都不曾再见过赵誉。   她心想着,这样也好,她不舒服,实在也没精力去迎合他。   前朝也发生了不少的事,齐韬父子官复原职,苏煜扬又升了,苏煜炆和周常琛因林玉成的牵连被贬了职位。   与此同时,齐嫔高调地解了禁足,从齐采女重新坐回嫔位。她出宫去给皇后和太后请安那天,福姐儿称病没有去。   倒是温淑妃继续在禁足,赵誉似乎没打算将温淑妃一并放出来。   转眼又过了十来天,赵誉忙得脚不沾地,拨冗来瞧过福姐儿两回,不过略坐坐又要去看看太后。   很多事需要他重新布置,前朝重新洗牌,林玉成这些年雄踞一方,党羽众多,提拔上不少人在要职,赵誉在苏煜扬等人帮助下重新理清了各方势力,有贬有升,再各个要职安插了自己心中的人选。   转眼就是九月了。京城的天气一日冷似一日,这天福姐儿和曼瑶在炕上做针线,郑玉屏在外求见,给福姐儿带来了个消息。   “娘娘,昨夜齐嫔去给皇上送补汤,留宿在了御书房!”   福姐儿手里的针没拿稳,带着长长的绣线顺着她裙摆落了下去。   三个来月的专宠专房,赵誉已经很久不曾去过后宫了,郑玉屏入宫六个月仍是处子之身,赵誉当福姐儿是心头宝一般,不肯在两人正情浓的时候惹她伤心失落。   可这样的甜腻日子,终是要有尽头。福姐儿甚至觉得已经太久了,赵誉身为天子,他有权力宠幸任何人,无需瞧任何人脸色,无需在意任何人的感受。   福姐儿涩涩一笑:“郑贵人,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齐嫔原本就得宠,又是皇上身边的旧人。”   郑玉屏道:“娘娘啊,还不是为着齐嫔父兄这回立了功,皇上要以示看重?说起来您倒是主动些啊,皇上事忙,分不开身,您就该无事往御书房走走,岂能给齐嫔勾去皇上的机会?您还住在紫宸宫里头呢,这叫外头怎么想?您岂不成了笑话?”   福姐儿丢开针线,拂了拂手掌,笑道:“郑贵人提醒我了,我这回病着,总不见好,留在紫宸宫若是过了病气给皇上,岂不罪过?”   站起身环视了一圈这紫宸宫内殿,心道一切都该告一段落了。宫中新人换旧颜,任何人都应该有机会争一争先,她又何必挡着人家的路招人的恨呢?   福姐儿淡淡地道:“曼瑶,你叫咱们的人进来,把我的东西都收拾一下,午后待太后歇觉醒了,我就去请安,顺便知会一声,我要搬回自己的宫里头了。”   郑玉屏失声道:“娘娘三思!这个时候走了,岂不正顺了齐嫔的意?”   福姐儿轻轻笑道:“郑贵人不必为我担心,不若担心一下自己吧。之前齐嫔没落,郑贵人去诛了一回心,齐嫔说不准心里还记着……”   她没说完,已经跨步走到暖阁里头,扬声喊人收拾箱笼了。   赵誉得信的时候,已是傍晚了。   他朝服未解,匆匆赶回紫宸宫。摆设一如从前,只是属于福姐儿的东西都搬走了。   他又忙去了祥福宫,福姐儿称病不肯出来相迎,赵誉有点生气,踢开宫人强闯了进去。   福姐儿在床头喝药,被他唬了一跳,药汁洒了不少。   赵誉上前扯住她腕子,低身蹲在她身前,道:“福儿,齐嫔留宿御书房不假,可当夜朕与大臣们在南书房议事,一夜都没见她……”   他语气很急,几乎很在乎她的样子。   福姐儿突然有些恍惚,眼前这张脸,这般深情急切。   她忍不住开口问:“皇上,您喜欢福儿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福姐儿说:以后就好好宫斗吧,谈什么爱情,大猪蹄子都靠不住,不如靠自己。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荔枝很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大萌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烈火4   灯下看美人, 越发妖艳魅惑几分。对着这张脸, 赵誉心就冷不起来,修长的指头抚了抚她鲜嫩的脸颊,耐着性子道:“你哪里不得人疼呢?”   这样明艳的容貌, 这样温软的性子, 这样无助可怜需人保护的处境, 又是花一样懵懂的年龄, 她像一块洁白无暇的上好白绸, 干净无香, 谁能在上绘就什么颜色,她就是什么颜色。沾了谁的气息,就是属于谁的味道。   喜欢她未经雕琢, 赵誉在她身上看到幼时顺于形势拼命挣扎求存的自己, 又看到自己这一生也不曾体会过的简单直接。   也是他太自负,太自信了,福姐儿在他心中,只是那他想象当中毫无心机、懵懂幼稚、没半分自保能力的小可怜。至于她心中真实想法如何,她实际做过什么,只要他不相信的,就可以当做不存在。   与其说赵誉是喜欢她, 不如说是喜欢上一个自己想象中的人。   福姐儿很早就看懂这一点,所以她有时任性,有时翻脸,有时闹脾气, 尽量保持着一个乡野出身什么都不懂的女孩该有的反应,顺应他想要的设定,去假扮那个他需要的人。   一直以来,她都做得很好。他也毫不吝啬的给予着。福姐儿明知对他不该抱有幻想,也就不会存有任何妄念。郑玉屏以为她是为着齐嫔的事而生妒闹脾气,连赵誉也是这般以为的。只有福姐儿自己知道,她不过假借这次的事搬离紫宸宫。   日夜近身相处着,终究不及若即若离诱惑和小别之后喜相逢的欢愉来得热烈。   近看美人,看久了也是会腻的。而她的脚跟还未站稳,如何能这么早就被淘汰掉呢?   福姐儿抿了抿嘴唇:“皇上,我知道您是皇上,我不该这样……”   赵誉攥了她的手,笑道:“朕就是喜欢你这样,你是因着在乎朕,不是么?”   福姐儿垂头没言语。只是小手软软地回握住他。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福姐儿没听从赵誉吩咐再搬回去,他也只是提了一嘴,不曾强求。只搂着她哄她道:“这些日子朕事忙,待月末秋狩朕带你出去散散。”   后宫格局隐隐的在发生变化。   之后的日子里,几乎是齐嫔一人独大。赵誉偶尔来祥福宫,次数极少,也渐渐没再因宠幸齐嫔的事与福姐儿解释过什么。   转眼就到了九月末,朝中诸事告一段落,礼部早已安排了秋狩相关事宜,奏请赵誉御批,于九月二十七这日从皇城中门出发,御驾率文武近臣直取木兰围场。   福姐儿这些日子以养病的由头一直闭门不出,宫里宫外的事都不大理会,出发前赵誉只说要带她一块儿出来,上了马车才见并排驶着的是齐嫔仪仗。   曼瑶不免有些担忧:“这个齐嫔曾陷害娘娘,被皇上禁了足,会不会心中怀恨,还记恨着娘娘?”   曼瑶的担心福姐儿明白,如今齐嫔备受圣宠,若是心里记恨,多半会暗中使绊子为难自己。   福姐儿笑了笑:“表面平和还是要有的,尽量不凑上去就是了。明枪易挡暗箭难防,难道还要镇日防着备着?累也累死人了。”   很快就到了目的地,福姐儿被安置在距赵誉大帐极远的地方,倒是齐嫔就宿在赵誉近旁。福姐儿安置处与随行来的大臣家眷们很近。她下车时依稀还看见了洛阳公主和长宁。福姐儿已经很久未见过这二人了,年节时文远侯的弟弟冷兴宝犯了事,在花楼与人争风吃醋打死了一个五品大臣的嫡子,仗势欺人想封住苦主的口,还借用文远侯名义暗示那官员的上峰把那人调出京城。不料那官员是个硬骨头,竟然不惧权势到大理寺告发文远侯和洛阳公主纵人行凶以势压人,文远侯这才知道亲弟所犯的罪事,连夜拜访那苦主,提议给予银钱补偿,又担心因这件事牵连出别的阴私,一过年节就哀求洛阳公主进宫,把族中两个女孩儿送进来想讨赵誉欢心,希求但有一日东窗事发,赵誉能放过一马。不想这步棋全然走错了,赵誉因为苏皇后而无奈收下了两个苏家女儿,就给了他们以为自己能效仿为之的假相,不料赵誉对此大发雷霆,不但未收下人,反叫人彻查了冷家的事,文远侯被褫夺了礼部的职位,只守着个无权无职的空头爵位,如今过得大不如前,连洛阳公主也跟着脸上无光。   福姐儿收回目光,垂头进了帐子。适才乘车颠簸,胃里一阵阵的不舒服,也不急着去找赵誉四处瞧风景,倒头就睡在了榻上。醒来时赵誉就陪在她身侧,手里拿着本书,散了头发,穿着窄袖长袍靠在一旁。似乎察觉但他目光,赵誉俯身过来,支颐伏在榻旁,笑道:“你睡的不错。”   福姐儿赧然推了他一把:“皇上,您怎么过来了?晚上不是有宴?要与百官同乐?”   赵誉刮了刮她鼻尖:“傻孩子,宴会已散了,你睡了足足三个时辰。”   福姐儿张大了眼睛不敢信:“曼瑶怎么不喊我?”   赵誉闷笑:“说你睡下了,朕不舍得惊动你,不准他们来吵。”   福姐儿眨了眨眼睛,心想多半怕同宴齐嫔坐在她下首要不高兴,她不出席自然可免纷争。笑道:“皇上在这多久了?”衣裳都换过了,明显也梳洗过,怕是已经在旁已经很久了。   赵誉温笑:“朕才来一会儿。肚子饿不饿?”   福姐儿摇摇头:“乘车久了,有点不舒坦,不想吃东西。”   她自从开始服药,身体就一直不太自在,远没有从前康健有力。   赵誉摸了摸她额头,“朕带你走走?吹吹风,许是能舒服些?”   福姐儿点点头,披件衣裳陪他出去了,两人屏退侍从,只一个黄德飞远远跟着,在静谧的营帐间穿梭着。   当皇上还是有很多好处的,他趁夜游走,不希望人打扰,就有乖觉的侍从早早与各处打了招呼,两人一路都没遇上旁人。下了山丘,就是一条静静流淌的河,深秋的风中凉意深深,河水也是冰冷冷的,赵誉宽大的手掌攥着她冰凉的指尖,两人沿河缓步走着,谁也不曾开口。他偶然伏低了身子亲吻她的额角和脸颊,夜色中,他朗毅的面容显得无比柔和。这一瞬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福姐儿从他深邃的眼眸中读出了几分期许。在这一瞬,她忽然相信,他是真心喜欢她的。   赵誉指尖抚上她的下巴,在她唇上深深浅浅的亲吻,福姐儿顺从地靠在他身上,闭上眼睛,感受凉凉的水意漫过脚尖。   温馨的独处时光总是易逝,两人在河床上坐着看星的时候,听见不远处几声尖利的哨声,赵誉温和的面色陡然变得森寒,他几乎立即就翻身而起,下一秒将福姐儿也拽了起来,“走!回营帐去!”   福姐儿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还未及反应过来,就见缠斗在一起的官兵和黑衣人越来越近。   黄德飞飞快上前,“皇上!快离开这儿!”声音微微发颤,想喊不远处跟随的侍从们上前。却有一个刺客在这瞬息间突破重围,飞身而起一剑直向赵誉刺来。   福姐儿心中波潮涌动。   她受制于人,苦苦求存。君心易变,宠爱难长,以色侍人,色衰爱驰,终不长久。谁能保她护她?世间之人,除了孙嬷嬷,就只有她自己!   福姐儿把心一横,在那寒芒飞来的瞬息,在后猛地用尽全身气力扯了赵誉一把,两人位置交换,赵誉睁大眼睛,直直盯向那把刺来的长剑。   他本是有武艺在身的,瞅准了刺客的来势,他有把握能活擒住那人。可他万万想不到,福姐儿会在这紧要关头破坏了他的计划,用她柔软的身子硬生生挡住了那一剑。   寒光自她胸口下方刺入,饶是赵誉反应过来扯了她一把,那剑势仍是未曾用尽。剑尖刺入一寸余,她鹅黄色秋衫瞬时见了血色。   赵誉恨极,一手抱着福姐儿一手空着朝那刺客抓去。   徐汉桥带着人上前支应,几下擒住了那刺客。   赵誉看了眼怀中双眼失去了焦距的人儿,一咬牙,将她打横抱起,几步走到那刺伤了福姐儿的刺客面前,一脚踢在他胸口,喝道:“将此人,凌迟处死!”   那刺客眸光一滞,忽地全身抽搐起来。   徐汉桥上前按住那人,却已经来不及了,“皇上,此人服了藏在口中的毒丸。”   赵誉面色极寒,抬眼见不远处的其余刺客都已被制服,抱着福姐儿飞快朝营地走去,一面令道:“去传太医!”   赵誉抱着福姐儿直入自己的大帐,已有不少大臣闻知了刺客的事,皆站在帐外焦急地等待消息。见赵誉亲手抱着福姐儿过来,群臣面色有些复杂。   赵誉并不理会众人的反应,见太医还未到,不由一脚踢翻了地上的香炉,“人在何处?十数之内不至,斩!”   黄兴宝战战兢兢上前:“已去请了,知道是外伤,许是要带些伤药。”   赵誉正欲再说,忽然袖子一紧,被人拉扯住了。   转过头去,见福姐儿面色苍白,嘴唇轻颤在说些什么。他低头凑近,听她断断续续地道:“皇上别生气……”   她试图伸手去抚平他紧蹙的眉头,却因动作牵引伤处疼得吟唤了一声。   赵誉攥住她的手,咬着牙道:“傻子,傻子!谁许你用自己的身子替朕挡剑!谁准你冒这种险!”   福姐儿无力地笑了下,一滴泪珠子顺着眼角滴落下去,“皇上没事就好……皇上没事才行呀……”   赵誉胸腔窒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喉间似乎堵了团棉花,难受得连呼吸都住了。   一行清泪顺着他清峻的面容滑落下来。   他此刻能做的,只是紧紧的,紧紧的攥住她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替皇帝挡过刀,福姐儿是想替自己挣个免死金牌。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4773148、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列紫、musclegirl 5瓶;马卡巴卡的蛋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烈火5   赵誉这一生, 十八岁前是苦水里泡大的, 如今的太后曾经的德妃是个十分严厉的人,他很早就开始读书认字,话都还说不清楚就跟着先生学论语了。她家世不兴, 在宫中一直是个不大起眼的人, 虽然位至德妃, 不过因着早年受幸的时候生了儿子, 在宫中资历又深, 她想要自己和儿子在人众中脱颖而出, 只能将许多希望强加给年幼的赵誉。他一直活得很辛苦,在人看不见的地方默默舔舐着伤处,起初还会跟母亲撒撒娇说自己不想读书和扎马步, 母亲哭着指着他骂, 说他存心不想她这辈子再有盼头。后来他就不敢说了,渐渐长成了一个温和而寡言的人。他做的一切都符合旁人的希望,知礼、勤奋、柔软。   及至他终于登上帝位,因年纪太轻,难免大权旁落。朝臣们相互倾轧,以求挟君摄政,朝中乱了三年, 及至各方达成稳固的势力范围才渐渐恢复生息。其后是漫长的、渐渐收回皇权但仍要受人所制的日子。他从一个落魄不起眼的皇子长成今天终于能真正执掌天下的帝王,看尽了多少不堪,经过了多少磨难。   他被人利用,同时也利用别人。   人想从他处谋求好处, 他亦从别人身上榨取价值。   他表面温和无害,实则冷心冷情。   这是十余年来,他唯一一回真情实感的落泪。   眼前这女子,在危机关头不曾预判期冀过任何回报,用她年轻鲜活的生命去换他的平安。   此时此刻,他什么也顾不到了,顾不上外头还候着许多关心他的朝臣,顾不上刺客在营帐各处翻起的兵荒马乱,他望着眼前这瘦弱苍白的女孩子,她还那么年轻,还没享受过什么美好的生活,她这十五年都不曾被好好爱过,她来到他身边,受尽委屈,被陷害被算计被欺辱,自始至终他对她的感情都不纯粹,一边爱怜一边伤害着她自己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此刻,深深懊悔和内疚浪潮般席卷了他。   从来都是个利己主义至上的人,他鲜有地发觉,自己那颗冷漠的心,活起来了。   太医很快就来了,赵誉背对众人,没叫人发觉他泛红的眼眶。他紧紧咬住牙关,双手在袖中攥成拳头。帐外朝臣们只从偶然被风吹起的帘隙瞥见他无言的背景。   太医有些为难。福姐儿伤处在胸口下方,衣裳上头全是血,若不解衣,根本弄不清伤势。可终究男女有别,眼前这位还是皇上的女人,且当着皇上的面……   赵誉见他跪在榻旁迟迟不动,因关心福姐儿伤情思绪不大灵光,蹙眉低喝:“你再做什么?她的血快流光了,你看不见么?”   那太医跪地叩头道:“皇上,需得将娘娘的衣裳剪下来一块儿,能否请一位宫女进来?”   赵誉顿了下才明白他的意思,若不解衣,只得将伤处附近剪开一块小洞出来,赵誉当即道:“朕来!”   走上前去,不敢触碰福姐儿,生怕引得她伤口疼痛,解了她对襟宫装外袍,接过太医背身递过来的小剪刀,小心翼翼地将正汩汩流血的患处周围剪开了一块儿。   亲眼见着剑刃刺入她身体,那血水从衣裳里头慢慢溢出来,此刻眼睁睁瞧见叫他爱不释手的细滑肌肤豁开一个血淋淋的洞,皮肉翻卷,可怖至极,他心中不忍,移目瞧向她惨白的面容。痛得已经意识模糊掉了,嘴里不清不楚地说着什么,睫毛像受惊的蝴蝶翅膀,轻轻颤动着,眼角还挂着水光。   赵誉心揪成一团,朝那背过身去的太医喝道:“好了,还不快过来!”   太医战战兢兢地上前,一瞧伤处心略略放下些,幸而未曾伤到要害,不过伤口有寸余,肋骨似乎有伤损,将养起来不易。更怕伤口长久不愈腐坏,因伤致命的人往往不及伤势腐坏致命的人多,后期必要精心护理才能保住性命。   太医不敢打保票,勉强定下心神神色凝重地用药棉探了下伤口深浅。   福姐儿疼得一缩,眼泪涌得更厉害了。   赵誉在旁踱着步子,见她哭了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在旁低声地道:“福儿你忍耐下,太医一会儿就给你治好了。”   转过脸来面色黑沉喝那太医:“你仔细些!”   太医头上滴下豆大的汗珠,口中恭敬地垂头应了,取了伤药细细地洒在福姐儿的伤处。   福姐儿忍不住打着哆嗦,强咬住嘴唇硬扛着那疼。赵誉伸出指头撬开她齿关,将手掌挤在她齿缝中给她咬着,不叫她弄伤了她自己。   太医瞧了眼赵誉面色,小声道:“皇上,伤处创面不小,需得缝合才好痊愈。”   赵誉点了点头。那太医又道:“只怕会留下些疤痕。”   赵誉眉头一凝,瞧瞧那伤口,又瞧瞧虚弱的福姐儿,他不耐烦地横向那太医:“做你该做的便是!”   太医这才取了银针出来,用丝线穿了,帕子浸了些麻沸散,不敢再多问赵誉,覆在那伤处停留了约一刻钟才施针缝合患处。   麻沸散只是能暂缓疼痛,针尖刺入身体之时福姐儿仍是感受到鲜明的痛楚。她脸已经哭花了,手无力地扯着赵誉的袖子:“皇上,皇上……”   她一声声小声地喊着。每一声呼唤都像一把小锤子,重重敲击着他的心房。   他垂头将脸贴在她脸颊上,像哄婴孩一样轻轻拍着她的手臂:“福儿,朕在呢,朕在这儿,你不要怕……”   太医手里的针线飞走,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收了手势。用丝帕垫在福姐儿腕上又替她诊了回脉,还未说话,就听帐外的嘈杂声。   齐嫔的嗓音柔中带着些许厉色,喝道:“本宫为什么不能进去瞧皇上?皇上受袭,这么大事你们竟然现在才知会本宫,要你们这群奴才何用!”   她有武艺在身,几下就推开了拦路的黄兴宝,瞪着宫人不客气地道:“本宫要见皇上,还轮不到你们来拦!”   身后几个朝臣不好开口,才与徐汉桥审问刺客回来的黄德飞适时到了,面色微沉,勉强垂头行了礼:“齐嫔娘娘,皇上吩咐,不许人在外喧哗。太医正在里头看诊,娘娘这般不合适。”   他是赵誉最信任的内侍总管,齐嫔不得不给他几分面子,“嗳,本宫也是忧心皇上,黄公公能不能行个方便,叫本宫进去瞧皇上一眼,就一眼?”   她本也不想将事情闹大的,急慌慌穿了衣裳出来想瞧瞧赵誉,却被几个下人当着众臣面前给拦了下来,这岂非当着外臣面前打她的脸?她如今备受圣宠,在公在私她都有权力探望赵誉,什么时候轮到旁人来阻拦她了?就是御书房她也去得,如何这宫外山间的一个大帐就进不得?   带了几分赌气的性质,声音不免就大了些。黄德飞面上一丝笑容也无,客气但疏冷地道:“娘娘,皇上有令,奴才不敢不从。”   齐嫔眉头一皱,知道自己该乖乖等在外头,可余光瞥见那些大臣家眷瞧她的目光,觉得好像全世界都在笑话她根本是个名不副实宠妃。洛阳公主好心给她递个台阶,上前扶着她劝道:“齐嫔你别太着急,适才本宫听说了,皇上并未受伤,皇上是紧张遇刺的谨嫔,所以才没心思来见旁人。”   齐嫔面容明显僵住了。洛阳的意思是,谨嫔是赵誉的自己人,而她只是个旁人?   齐嫔咬了咬牙,越发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就在这时,面前帘子忽然一掀,那太医满头大汗地走了出来,抱拳团团向众人行了礼,洛阳关切道:“谨嫔伤势如何?”   太医谨慎地道:“还要看之后的将养情形,伤处挺严重的,失血过量……”   话未说完,就见赵誉负手从里头走了出来。   他身上穿着月白衣袍,腰束玉带,头发半披半束,用玉簪挽着。身上沾了一团团的血污,瞧来有些可怖,面容更是一丝笑意也无:“今日围场受袭,刺客有备而来,显然事先探过围场布置,并有内应告知朕之行踪。”   齐嫔本想上来关怀两句,听他这番话一出,倒不好插嘴。赵誉顿了顿道:“黄德飞,审问情况如何?”   黄德飞道:“奴才在旁听徐统领审讯,有个刺客耐不住刑罚招了,说是他们前日就混在杂役当中……是林玉成的旧部,因不忿皇上处置……”   赵誉冷笑一声:“甚好!林党余孽果然心中不知有朕。”   众臣垂头无言,大气儿都不敢出。   赵誉又道:“负责此次外围布防的,是何人?”   黄德飞道:“内营近卫是皇上的御林,外围布防的是齐小将军……”不自觉地瞥了齐嫔一眼,果见她闻言面色一变。   赵誉笑了笑:“甚好!甚好!”   这语气却绝不是赞扬人,整个人周身都带了森冷气息,目光朝众臣扫去,谁也不敢抬眼与他对视。   人群中一个朝臣越众而出,在前给赵誉行了一礼,低声道:“皇上恕罪,适才听太医言道,谨嫔伤势凶险,如今围场药石不足,是否可先将谨嫔迁回宫中休养?”   出言之人正是苏煜扬。赵誉大手一挥:“苏卿所言甚是,黄德飞!”   “即刻备车,朕今夜便带谨嫔回宫!”   齐嫔张了张嘴,到底没敢提出异议。赵誉道:“诸卿休息一晚,明日尽兴狩猎,夺魁者,朕有重赏。”   丢下这句话,赵誉看也未看齐嫔一眼,转头就走回了帐中。   福姐儿在榻上已经昏晕过去了,赵誉过来牵住她手,她亦没有任何知觉。   赵誉在她耳畔喃声道:“福儿,朕带你回去养伤,你好好地,快点复原才是。你记着你说过什么,要与朕生儿育女,百年好合……朕等着……等着你肚子里,有朕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封妃预告。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糖醋味奶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水中? 50瓶;草的絮语 20瓶;李泽言老婆 6瓶;3087182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烈火6   御书房外, 齐小将军齐莫已经跪了两个时辰, 黄德飞瞧瞧天色,已是日暮时分,若无皇帝宣召, 外臣落日后不得留在内宫, 黄德飞叹了声, 缓步移出大殿, 在廊下躬身道:“皇上今儿在祥福宫陪伴谨嫔娘娘, 是不会出来见您了, 将军还是莫跪了,有什么话,明儿散朝再与皇上好好说?”   齐莫仰头道:“黄公公!您是皇上心腹, 最是知道皇上想法, 您给齐莫指条路,齐莫还有机会重获皇上的信任么?这回围场受袭,确是齐莫疏忽,可其中恐怕还有隐情,徐汉桥徐统领不肯将审讯详情相告,齐莫日夜难安,若是有人故意设计, 想用这次的事情离间皇上和我们齐家,这……这岂非……”   黄德飞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声音沉缓:“齐小将军,你们父子勤王有功, 皇上心里都记得。齐小将军与其纠结过去的事,不若好好想想今后如何避免再出乱子。至于皇上是什么想法,齐小将军您失言了,咱们做臣子做奴才的,如何能够揣摩圣心?唯恭顺听令,忠心舍命相报是耳。”   齐莫蹙了蹙眉头,终是无奈地拱手道了谢:“幸有公公提点。”   他与父亲好容易得来如此机会,时来运转成为天子近臣,自然不愿因这一次错漏而失去一切。但眼前明显皇上还未消气,妹妹齐嫔被独留在围场,被皇上在群臣和内眷面前舍下,还不知要如何尴尬。   他起身掸了掸衣摆上的浮尘,两腿僵硬地迈开步子去了。   出得宫门,举目就见苏煜扬在前,正欲蹬车上马,他挥了挥手:“苏大人!”   苏煜扬顿住动作,回身见是他,面色无甚变化,过来与他相互见礼。   齐莫道:“未知谨嫔娘娘伤势如何?”   福姐儿替赵誉挡了刺客一剑的事,已经四处传遍了,连太后也听说了,还特地移驾去祥福宫探望一回。   苏煜扬与他从前没什么交情,在上回林玉成谋逆案中才打了几回交道,知道他如今为布防失利之事奔走,想求赵誉原宥,淡声道:“外臣不好去后宫探望,拙荆递牌子进去瞧了回,伤情不要紧,只是精神不大好。”毕竟流了那么多的血,人虚弱得很厉害。   其实苏煜扬很清楚福姐儿不愿见他,所以推了王氏上前,福姐儿对王氏也算不上热络,可如今苏家能出面的人,也只剩下苏煜扬和王氏这一对了。自打前些日子林玉成倒台,苏煜炆作为女婿也不免焦头烂额,林氏怪罪苏家这个时候只为自保没有尽力帮助林玉成,带着幼女婉妍去了家庙,说是要为娘家父亲祈愿。   承恩伯自林家倒台后行事越发小心翼翼,如今背靠赵誉,只能谨慎处事,知道赵誉在意福姐儿,便令苏老夫人也随王氏一块儿进了宫。   当着郑玉屏等人面前,福姐儿不好给娘家人脸色瞧,强撑着身子与他们说了会儿话,听苏老夫人训诫要如何尽心服侍皇上等语,心里不耐烦已极,推说伤口疼扶着曼瑶的手去歇了。   没道理这些人不把她当个人看,她还要委屈自己去奉承他们。   而今世易时移,福姐儿与赵誉有这份历经生死的情分在,苏家那些人已经再不能拿捏于她。   但这些人中,不包括苏皇后。她在宫中十余年,手上能用的人多,又还顶着皇后这顶帽子,若是想对福姐儿做点什么,只怕赵誉也来不及相救。好在如今苏皇后病重自顾不暇,她的女儿光华也被赵誉下了禁令,叫她除了坤和宫慈敬宫和自己宫里,旁的地方都不准去。   一时福姐儿门前热闹起来,才送走苏家众人,又有徐嫔、周常在亲自过来探望,夏贤妃也来过几回,偏殿摆着大堆的补品药品,都是各宫送过来的。郑玉屏笑着坐在床畔,用小铜匙拨了拨香炉里的香灰,转过头来道:“如今娘娘门庭若市,比从前可不一样了。娘娘这回虽说受了伤留了疤,到底抓住了皇上的心,也算值当得很。”   在福姐儿面前,她向来是很直白的,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和欲望,甘愿在福姐儿跟前做个幕僚般的人物,只求能沾光多与赵誉相处。希求圣宠并没有错,福姐儿人在祥福宫不大出门,也多得有个这样的人不时传些消息秘闻过来说给她听,一来能当个耳目,二来也能解解闷,所以福姐儿不曾赶她,待她还是挺亲切的。   听她说及自己这回受伤,福姐儿挑了挑眼帘,朝她瞥了一眼。郑玉屏面上似乎写着“心照不宣”四个大字,叫福姐儿心中一跳,有些不舒服。   当日她替赵誉挡剑,是瞅准了后头赶过来营救的侍卫距离够近,也素闻赵誉有些身手。当时情形不容多想,这一天赐良机若不牢牢抓住只怕就再也没有下一回了。与其在后宫中被慢慢磋磨没了性命,不若豁出去放手一搏。   她以为自己这些隐秘心思不会有人知道,就连赵誉也沉浸在她忘我的牺牲之中,为其颇为动容。   福姐儿心想,她对郑玉屏一直不算有好感,大抵就是因着这人太直接了。端茶抿了口,垂眸道:“本宫有些乏了。”   郑玉屏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地道:“娘娘歇着吧,妾在旁陪娘娘会儿。”   福姐儿知道她是瞧这天色估摸赵誉要过来了,故而想多留片刻好叫赵誉知道她对谨嫔关怀备至。   人在手底下,总是要赏些甜头,福姐儿知道水至清无鱼的道理,不置可否地喊了曼瑶近前,自顾去里间歇了。   福姐儿和曼瑶才走进去,外头宫人就掀了帘子,笑着道:“皇上万福。”   赵誉经常出入祥福宫,宫人们在他面前行的都是常礼,也不需人传报,赵誉自顾自就走了进来。郑玉屏连忙起身,未及行礼赵誉就抬手道“免”,却未在她跟前停留,径直走去了里间。   郑玉屏在外听见赵誉低低的说话声,没一会儿曼瑶就红着脸走了出来,朝郑玉屏歉意地道:“郑贵人,皇上和我们娘娘要歇了……”   郑玉屏面色一红,撩了下耳边鬓发:“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也知道,曼瑶说两人要歇下了不过是借口罢了,这天还未黑下来呢,赵誉是不想有人在跟前扰了兴致。   郑玉屏不情愿地告辞离开。   踏着落了枫叶的宫道,才到妍宝宫前,就见一顶轿子慢悠悠地从尽头走来。郑玉屏本是想装作没瞧见,避过与那人照面,不料轿子里的人却伸出手来,“这宫里头的规矩越发差了。”   郑玉屏只得住了步子。   轿帘掀开,露出了齐嫔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前番齐嫔落难,郑玉屏曾上门奚落过一回,当时谁能知道齐家被贬只是赵誉的计谋之一?所有人都以为齐嫔再也起不来了,齐家故意露出马脚给郑玉屏的父亲,郑玉屏的父亲也不负众望地担起了这个责任。为求效果逼真这件事只有赵齐二人知道。郑玉屏再聪明,也无法想到这是个局。齐嫔起复之后,她一直惴惴不安,知道齐嫔并非表面那般和善,一定会将前仇十倍百倍地报回来。   郑玉屏给雪晴打个眼色示意,走过来恭恭敬敬行了礼,“齐嫔娘娘万安。”   齐嫔慢条斯理地摆弄着指甲,声音冷冷地传来:“郑贵人这么晚是打哪儿过来?”   郑玉屏咬牙道:“妾才去祥福宫看望谨嫔娘娘,皇上也在。”是想借赵誉提醒齐嫔不要轻举妄动。   齐嫔拉长了尾音:“哟,谨嫔还好吧?围场上这位可是出了好大风头。”   郑玉屏垂头恭敬道:“娘娘身子还好,伤势恢复的不错。齐嫔娘娘您这是才从围场回来吧?舟车劳顿定是累坏了,娘娘早些回宫休息,妾不敢多扰娘娘了。”摆出恭送架势,就想打发齐嫔离开。   熟料话音未落,齐嫔陡然色变:“大胆郑婢,你是在嘲笑本宫没能随圣驾回宫么?”   郑玉屏暗叫不好,在那冰凉凉的石子路上跪了:“娘娘误会了,妾绝无此意!”   齐嫔乃是存心找她麻烦,又岂会理会她是什么意思,她窝了一肚子的火正没处发,活该这贱婢自己送上门来。   齐嫔喝道:“你没这个意思?阖宫皆知皇上紧张谨嫔,将本宫一人遗在了围场,你故意当着本宫面儿揭本宫的伤,是觉得本宫失宠了,你又与谨嫔抱成了团,不必害怕本宫?”   郑玉屏连连叩首:“娘娘明鉴,妾绝无此意,娘娘,您误会妾了!”   齐嫔冷笑:“你还敢狡辩?适才若非本宫叫住你,你是不是便准备假装看不见本宫,想胡混过去不必行礼?宫中规矩,低阶御妻要给高阶嫔妃行礼,不得有失恭敬,你饱读诗书,可别说你不知道!明知故犯罪加一等,本宫位高于你,又先于你进宫,自然要教导你后宫的道理!”   说着便喝向身边宫人:“掌嘴五十,替你们郑贵人长长记性!”   郑玉屏震惊地望着齐嫔:“娘娘,妾对您无处不恭敬,在场皆可作证,娘娘岂可无理罚人?妾再不济,也是皇上身边的……”   话未说完,齐嫔身边的大宫女已经一个箭步冲上来,甩手就是一耳光打在她脸上。   “齐嫔娘娘教训你,竟还敢顶嘴?你的意思,是娘娘错了?”   郑玉屏脸颊火辣辣地,登时就觉得脸有些肿了。齐嫔出身武将之家,不仅自己身上有功夫,就连身边的宫人也是有些武艺的,一个巴掌打在郑玉屏这种文秀女子脸上,震得她头昏目眩都是轻的。   郑玉屏心里如何能服?她虽未生存多方讨好,但也不是全无自尊,在这昏暗的甬道上被当着下人的面掌嘴,换了谁都算是种侮辱。郑玉屏眼里含泪,倔强地不肯哭出来,她和齐嫔早已撕破脸,也不计较还要不要维护什么表面平和了,当即冷笑道:“娘娘不过拿我发泄罢了!娘娘气我有什么用?叫皇上将娘娘独自留在围场的又不是我!”   齐嫔气得一脚踢开了轿帘,走下来行至郑玉屏面前,一手端着她下巴一手左右开弓甩了她两耳光。   郑玉屏嘴角尽是血腥,却犹是笑着,“娘娘,您也知道您再怎么发脾气都无济于事,当日您买通乳娘陷害谨嫔娘娘,您以为她真的不知道,不记得么?您又以为皇上会忘么?您谋的可是他的亲骨肉,和他最喜欢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中秋节会,会发红包。亲亲们晚上九点来,我争取双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ppelle-moiCiel、朝歌如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朝歌如梦 45瓶;今晚吃土豆、谁还不是小仙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烈火7   齐嫔的脸色果然有了变化。   她进宫三年了, 论感情, 不该是她与赵誉更深厚么?她年轻貌美,论性情出身,她差在何处?委屈求全这样过了三年, 终于陪着皇上扫清了前朝的障碍, 他曾经是如何承诺她, 要补偿她在禁足期间受的那些委屈和奚落。   凭什么苏婉柔就成了皇上最喜欢的女人?   郑玉屏冷笑道:“齐嫔娘娘不若好好想想如何抹去在皇上心目中的坏印象, 若娘娘不嫌弃, 妾也可以帮您在谨嫔娘娘跟前说几句好话。毕竟谨嫔娘娘是咱们万岁爷心尖尖上的人。只要她气消了, 皇上想来也不会怪罪了。”   这话犹如火上浇油,重新沸腾了齐嫔的怒火。   齐嫔举起手掌,“啪”地一声脆响, 又重重地在郑玉屏脸上挥了一掌。   “贱婢, 谁准你在本宫面前耀武扬威?以为攀附着姓苏的,后宫就是你们的天下?我告诉你,本宫不答应,不答应!今日本宫就叫你知道知道,何为宫规,何为尊卑!”   齐嫔朝身后的小太监一指:“你在这里看着她!”   “郑贵人无礼犯上,罚跪三个时辰!你就在这里守着, 看着她跪满这三个时辰!”   小太监答应一声,似笑非笑地走上前几步, “娘娘放心,奴才定然准准确确掐着时间, 绝不会多累着郑贵人一刻。”   齐嫔望着被打得脸颊红肿嘴角渗着血丝狼狈不堪的郑玉屏,不屑地哼了声。她在自己面前根本没有招架之力,即便让她在这深秋的夜里,跪在冰凉的地面上一整夜,她又能说句“不”么?   齐嫔抚了抚鬓发,重新坐上了轿子。   郑玉屏身后的婢女雪晴还追在后头苦苦哀求,齐嫔毫不理会。她的大宫女一把推跌了雪晴,用尖细的嗓音奚落道:“不长眼的奴才!你是什么东西,娘娘还要给你脸面不成?”   渐渐的那哭声远了。齐嫔以手支颐,深吸口气,把满腔的愤恨闷在了心里。   赵誉把她一个人留在了围场。那些夫人们过来“安慰”她,她们脸上的笑容温和,字字句句都是对她的怜悯。前几日她还是风头最劲的宠妃,那个男人握着她的手,对她承诺,会让她风光一辈子。   转眼之间,她成了被遗弃的那个。他亲手抱着那个女人从大帐中出来,毫不顾忌朝臣们的眼光,他不顾安危,执意趁夜带她回宫疗伤。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   她是在那晚的月色下,才第一回 在那个男人脸上看出什么是紧张,什么是在乎。   那样的神情,那样的眼神,她从未曾从拥有过,从来没有!   他不是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只是因为要麻痹外头的人,假意捧着苏家才宠那个女人。他不是为了施恩于苏皇后,不叫温夏二妃在其病的日子里起什么心思,他是真的在乎那个女人。他看那个女人的目光,是男人看女人的目光。纯粹的,发自内心的,受吸引的。是一个男人对自己女人天然的,掩不住的爱意。   齐嫔回顾自己所受的委屈,回想这些年在宫中委曲求全的日子。她深深为自己难过,悲哀。她算什么?她在他心里,什么都不是。对她,那才是彻彻底底的利用。   她本不是个完全没脑子的人。今晚她的心情太糟了。赵誉把她丢在围场,她在那边等了数日,以为事情会有转机,他会派人接自己回来。可是没有。是她自己厚着脸皮叫人把自己送回宫里来。她去御书房求见,他根本不在,内侍说,他在陪伴谨嫔。这些日子里,他一直宿在祥福宫。   她把怒火发泄在郑玉屏身上,可她并没有在这场争斗的胜利中感受到半点喜悦。   她的心冷了,在这深秋的夜色里,她迈进自己空旷的殿宇中。   能对谁倾诉呢?说她在这后宫里,面对那女人众多的男人,还付出了真情?说她被那个人彻彻底底的欺骗了,她今日才知自己原来从未被爱过。她会做那么多的傻事,不就是因为爱他么?   转眼,她终于发现,在这段原本应该有两个人的剧本中,一直只有她一个人在拼命演戏。   **   雪晴大口大口地喘着,夜色已深,她奔跑在宫道上的身影被月光拉成长长的一条,她终于来到祥福宫门前,举手砰砰砰地敲打着大门。   “谨嫔娘娘,救救我家娘娘吧!谨嫔娘娘!救救我家娘娘吧!”   内侍被惊动了,过来将门打开一条细缝,“雪晴姑娘,你是不是魔障了?万岁爷在呢,吵吵嚷嚷作甚?”   雪晴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小哥哥!求求你,帮忙通传一声!我家娘娘被齐嫔罚跪在宫道上,如今天气这么凉,她怎么受得住?我们贵人快不行了,叫娘娘棒棒我们贵人吧!”   那内侍回头瞧了眼身后的殿宇,为难道:“可是谨嫔娘娘已经睡下了。万岁爷也在呢。你叫我这个时候去把娘娘和万岁爷吵起来?我不要命了?”   这时,曼瑶披衣从里头走了出来:“发生什么事了?娘娘问呢。”   那内侍一犹豫,雪晴就从门缝挤了进来:“曼瑶姑姑,救命!我们贵人身子单薄,经不得了!适才遇着齐嫔娘娘,拿我们贵人撒气,叫跪三个时辰,那可不就是要跪整晚么?这都什么天了?曼瑶姑姑,救命啊!”   曼瑶抿了抿嘴:“你且等着,我回娘娘去。”   雪晴连连叩首:“谢谢姑姑!”   曼瑶迟疑地掀了帘子,里头点着灯,赵誉斜倚在床上正拿着本书瞧。   福姐儿头发披散,肩头披了件薄衫站了起来:“曼瑶,可是郑贵人?”   曼瑶点了点头:“说是被齐嫔娘娘罚跪,身子骨弱,吃不住了。”   福姐儿回头瞭了赵誉一眼:“皇上,这怎么好?郑贵人求到我这儿来了,我可不敢得罪齐嫔。”   赵誉闻言闷笑了声,将手里的书撂下,撩帘子站了起来:“罢了,你不愿管,朕替你出这个头。”   扬声喊了黄兴宝:“去,把郑贵人请到这儿来,就说朕突发棋瘾,叫齐嫔的人回去报一声!”   福姐儿皱了皱鼻子:“明明是皇上想要英雄救美,做什么把人喊到我宫里头来?皇上何不亲去,顺道送郑贵人回妍宝宫一同歇息?”   赵誉闻言朝她走了来,一把扯住她手腕给带到怀里:“坏东西,越发纵得你这张嘴不饶人,瞧朕怎么收拾你!”   曼瑶忙垂了头,速速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12点还有一更。节日快乐亲爱的们。   记得留言,有红包~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燃衫 27瓶;镜子2009 20瓶;慢慢飞的虫 2瓶;小说迷妹、晴天芷芷、今晚吃土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烈火8   福姐儿受伤以后, 这还是围场那晚以后, 赵誉第一回 近距离瞧她身上的那处伤疤。   细滑的身子玲珑起伏,阴影处盘踞着一条丑陋的蜈蚣般的伤处。皮肤还未曾完全愈合,切口处仍有红肿。   赵誉拿过药, 细细的用纱布覆在她伤势上头。福姐儿咬住了嘴唇, 赵誉立时察觉到了, 抬眼心疼地看着她:“疼吗?”   福姐儿眼底有细碎的光芒, 像泪珠反射出的水光, 赵誉几乎以为她痛得哭了, 指头轻轻抚在她伤处,那缝合的细线凹凸着,丑陋而扭曲着。   他犹记得这处曾经的白滑, 他的手多少次在上头轻轻抚过。   赵誉不忍心再瞧, 将纱布绕过她背脊,将伤处包缠好了,细心替她掩住衣裳,见她抱在腿上,拥着她一同靠在床头。   他本是为眼前这美色所惑,奇怪的是此刻他心里没半点男女之欲,将她拥在怀里, 就想捧着稀世美玉,生怕她磕了碰了,有半点闪失。   他很清楚自己心境的变化,也明白对她的感情在发生改变。   他冷硬孤绝一生, 到这个年岁,也盼着有个人能疼,盼着这个人也能不掺杂质的同等相待。   福姐儿伏在他胸口不说话,赵誉伸指头在她脸颊轻轻摩挲着,“妮子想些什么呢?”   福姐儿声音听来闷闷的,“我在想齐嫔,郑贵人。”   赵誉叹息一声:“想他们作甚?”   “只是不懂,为什么大家总要相互为难。我刚进宫时,其实暗地里听过不少难听话。可我并没有去招惹过谁,也不曾与谁争抢过皇上。”   赵誉默了片刻,垂头亲了亲她鬓角:“你不用与任何人争。朕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福姐儿勾住他脖子,抬起头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他们都说,皇上待我好是为了皇后娘娘。”   赵誉刮了下她鼻子:“谁说的?朕喜欢你,与旁人不相干。”   “那若是……”福姐儿犹豫着,慢慢将心中担忧的事说了出来,“再有人为了与我争抢皇上,陷害我,将那些坏事栽赃给我,皇上会如何?会因为人证物证俱全,相信他们?还是不管旁人说什么,皇上都偏着我? ”   赵誉有耐心地笑道:“朕有哪次没偏着你?”   福姐儿撅了嘴巴:“可是事后,皇上也要去人家的宫里头歇一晚,以示不偏不倚。皇上明面儿向着我,可哪次吃亏的不是我?”   赵誉端起她的下巴,笑道:“生气了?”   福姐儿不语,将勾着他脖子的手也放了下来。   赵誉扭过她的脸:“别气,朕答应过你,要护着你。如今在这后宫,除了你这儿,朕还掀过谁的牌子?哪次有事朕不是第一时间赶到?”   福姐儿眼睛泛红:“皇上知道,没用的。皇上总有一天要腻了,觉得怎么我那么麻烦,觉得我引起了太多争端,把我丢开自生自灭,只要您不理会我了,自然也就清净了……”   赵誉叹了声,握住她修长的指头一点点儿包覆进掌心。   “福儿。”他声音低缓下来,带了几分郑重,“朕不是没见过女人的毛头小子了。可自打遇着你,朕好像,又重新变回了那个容易紧张害怕的少年。刺客的剑刺入你身体里的时候,朕甚至有一瞬间,希望代替你受伤,希望被刺伤的是朕自己。朕心里有你,你得相信朕……”   郑玉屏被扶着走进祥福宫,曼瑶进去通报后就叫人将她扶了进来。   隔着重重珠帘,隐约看见内殿帐中相偎着的人影刚刚分开。赵誉又伸手替福姐儿披了衣裳。   郑玉屏垂下头,心里狠狠地震住了。   皇上何等身份,竟毫不在意地服侍一个女人?   她心里又惊又难过,腿上本就疼得厉害,脚步踉跄差点迈不过门槛。   福姐儿掀帘从里头走出来,脸色苍白,眼角犹犯着点点红晕,似乎是哭过的样子。赵誉在内久久没有出声,更没半点要出来瞧瞧郑玉屏的打算。   曼瑶扶着福姐儿慢慢坐到炕上,上下打量着郑玉屏:“郑贵人还好么?”   郑玉屏抿唇未语,雪晴道:“贵人膝盖在石子上头磕伤了。这夜里风大,适才在外头止不住的咳嗽。”   福姐儿道:“请太医来瞧瞧?”   外头人还未达,赵誉在内掀了帘子。   “福儿,你受伤未愈,莫过了病气。”   郑玉屏惨白着一张脸,眼睛盈着要落不落的泪珠,被人搀扶着才能走动,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原以为皇上下令解救于她,至少要慰勉关怀几句,得到的却是这样一句柔青满溢的话。   且这柔情还不是对她,而是怕她着了风寒过了病气给别人?   郑玉屏本就摇摇欲坠,见赵誉出来强撑着要上前行礼,却终究体力不支,一头栽在了炕下。   她裙摆掀起一块儿,膝头的血色已经渗出裤子。   雪晴低呼道:“娘娘流血了。”   福姐儿忙喊人来:“去请太医。”   回头瞧了眼赵誉阴沉的脸色,顿了顿道:“叫郑贵人送去暖阁歇会儿吧,等太医瞧好了再送回妍宝宫,曼瑶,你亲自伺候着。”   曼瑶上前应了,就来扶郑玉屏起身。郑玉屏再三谢了,虚弱无力地被搀了出去。   福姐儿回头睨着赵誉:“皇上,您把人救了,干什么还阴沉着脸吓唬人?万一郑贵人误会是我不想留她,岂不把我恨上了?”   赵誉过来拦腰将她抱起来:“你呀,自己身子什么样了?还记得照顾别人?朕管这闲事也不过瞧着她与你交好的份上。”   将她轻轻搁在帐子里,俯身温柔地道:“别惦记别人了。都子时了,你伤还未好,得睡下了。”替她掖了被角,在旁待她睡了才踱步走了出来。   隔着屏风,听见雪晴低低的哭声和郑玉屏的说话声。   “别哭了,没多大的事儿,瞧叫皇上听见该心烦了。如今谨嫔娘娘还伤着呢,咱们不该添乱,待会儿曼瑶姑娘送了太医回来,咱们就赶紧回宫去,明儿要是齐嫔娘娘见责,咱们还得打起精神请罪……”   那声音低低的,隐忍中带着几许无奈和委屈。   这就是后宫的女人。   永不休止的争斗和谋划着。   他腻烦极了。少年时瞧着先帝的后宫就觉着烦。可如今他也走到了这个位置。   不论多么鲜嫩单纯的人进来,没几年就变成了一副可憎模样。   旁人会被这无尽的黑暗沾染成什么样子他并不想理会。   只要他心头的那人,永远保持如今这副模样,他宁愿用许多别的东西来换。   比如,他可以不要那左拥右抱的齐人之福。比如,他可以容忍苏林秦冷留下一脉。   中年才遇到自己真正想要保护的人,想要爱惜的人,他觉得很新鲜,也很开心。想要这种喜悦一直持续下去,一直一直,持续下去。   后宫迎来了短暂的平和。   在赵誉毫不掩饰的偏爱下,福姐儿慢慢从被人人敢作践的小可怜一跃成为众星拱月般的人物。   自打受伤后,太后对她的态度明显软化下来。   福姐儿过了一段很轻松的日子。   她宫里常来的客人中除了郑玉屏,后来又多了周常在、徐嫔。   福姐儿与所有人都不远不近的处着,她并不想得罪人,后宫生存之道,自然自己人越多越好。   苏皇后已经很久没有露面,福姐儿伤好后几次去探望都没有见到她。这段时间后宫平和的不像话。前朝自然也有许多事情发生,赵誉一如既往的忙。   不知不觉就是十月末了。   十一月初一是久不出宫的温淑妃生辰。   温崇山进宫请示太后今年淑妃的生辰宴如何办。也是间接像赵誉提醒:温淑妃禁足的日子够久了。   已坐到妃位的人,没道理连生辰宴都不许过。   赵誉这几天眉头凝重,知道这般轻轻放过淑妃对福姐儿是种伤害。可到底是不能永远不放出来的。   温淑妃解禁这日,只有徐嫔过来瞧了她。旧日主仆之间说了什么福姐儿并不知情,不过徐嫔好像一点儿都不在意当初淑妃的人险些伤到自己女儿的事,依旧对温淑妃毕恭毕敬的。   后宫的女人都不简单。福姐儿一直知道。   如今温淑妃出来了,又有齐嫔这个疯子记恨着她夺了宠妃风头的事。福姐儿越发不愿出宫。   十一月初一,宫里为温淑妃举办了盛大的生辰宴。   这日,福姐儿不得不参加。因为温淑妃亲自到祥福宫邀请她,说当日请了最好的戏班和杂耍表演,宫里头难得一见。   一切都顺利的进行着。赵誉亦赏脸地出席了。   一场宴会宾主尽欢,热闹非凡,轮到福姐儿敬酒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福姐儿捧着酒杯站起身来,才喊了句“淑妃娘娘”,就眼前一黑跌坐下去。面前几案被撞得一晃。酒水都泼洒出来了。   侧旁郑玉屏惊呼道:“谨嫔娘娘!”   赵誉几乎顾不上多想,一个箭步就冲了上来。从郑玉屏手里夺过福姐儿,凑近一瞧,她脸上都是汗,指尖儿冰凉,脸颊却如火烫一般。   在这料峭冬日,她含笑睨了他一眼:“好热啊,皇上……”   赵誉蹙了蹙眉。旁人以为她不胜酒力醉了。   温淑妃恨她这个时候也要抢风头,冷声道:“谨嫔若是不胜酒力,不若先回宫休息。”   赵誉却觉得不对劲。福姐儿这般模样,依稀就像是当日徐嫔中了五石散一般模样。   赵誉道:“传太医!”   打横抱起福姐儿,就朝祥福宫走去。   温淑妃在后唤了两声都没唤他回头。   宴会被打断,许多宫妃都坐不住了,郑玉屏率先请罪,说忧心谨嫔想过去看看。   温淑妃只得率众一块儿到达了祥福宫。才走进殿内,就听见沈院判激动的声音:“皇上大喜!谨嫔娘娘有喜了。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赵誉腾地站了起来。一把掀开内室的帘子:“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中秋快乐! 第66章 烈火9   沈院判重复道:“皇上, 谨嫔娘娘有喜了!”   赵誉愣怔地瞧着他, 身形明显顿了下,接着像是突然反应了过来,疾步就朝福姐儿的床前走去。   “福儿!你听见了吗?你有身孕了!你有了朕的孩子!”   福姐儿尚在一派迷茫中, 睁开没有焦距的大眼睛, 似是瞧了他一眼, 又似是根本没看见他。嘴角还挂着傻笑, “皇上, 好热啊……”   外头凉风阵阵从窗口吹进来, 屋里银丝炭烧得不太旺,这会子屋里头冷得很,哪里会热?   赵誉从惊喜中回过神来 , 陡然记起她是因什么被送回来的。   赵誉转过身, 凑近沈院判道:“她如何?可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沈院判垂着头,这种后宫阴私他虽已经见得很多了,却仍对蹚这种浑水很恐惧,声音放低了道:“皇上,微臣不敢确定……”   话未说完,赵誉就沉下脸来:“什么叫不敢确定?你心中有什么疑虑?还不快快说来!”   沈院判跪了下去:“皇上,齐嫔娘娘的症状, 像是误食了五石散,精神涣散,昏晕发热。”   “既有推断,为何又说不确定?”   沈院判斟酌着词句, 听适才外头嘈杂,当时各宫娘娘都到了,这里头关系着谁的事儿可说不准,他硬着头皮道:“若是,应当分量较清,谨嫔娘娘身体虚弱,故而见效明显。因无其他症状和物件佐证,微臣不敢妄言。”   上回徐嫔中的那五石散,一则分量不清症状明显,二则在徐嫔身上发现了粉末,因而较易定论。五石散用得量小,又似乎是刚服下不久的,诊脉也只能诊出心跳加快了些,加之谨嫔有了身孕,孕妇本就容易有头晕发热等症状,沈院判虽有怀疑,却不敢一口咬定。   赵誉冷哼一声,扬声道:“贤妃可在?”   夏贤妃听见里头赵誉喊自己的名字,连忙恭敬地走了进来,低身道:“恭喜皇上,恭喜谨嫔妹妹。”   赵誉并不与她寒暄,摆手道:“贤妃如今总领六宫事,今日宴乃是你与内务府共同定夺,是不是?”   夏贤妃道:“是,皇上有何相问,妾必据实回禀。”   赵誉冷笑:“贤妃,命人即刻封锁宴会用的大殿,一碗一碟都不许任何人动,所有人等在此不许离开。将今日宴上服侍的宫人都暂押起来,由徐汉桥审理。”   夏贤妃诧异地抬起头,在对上赵誉深沉的目光后,又将头垂了下去。   为着一个谨嫔,皇上是不准备给任何人脸面了吗?在场的可还有比谨嫔位分高的她和温淑妃。且今日还是温淑妃的生辰!   所有人都要被当成嫌疑犯困在这里,皇上是把所有人都当成了谨嫔的敌人!   适才在门前,她清楚地听见赵誉温柔地喊谨嫔的乳名。这么多年了,她连女儿都给赵誉生了一个,却只在前番她照料徐嫔母子辛苦的时候,赵誉才抚慰似的喊了她一声“青珣”。   她当时感动得几乎要哭出来。   这么多年她默默无闻地为他付出,他宠爱温淑妃,她就自觉地做个透明人,不因自己贤妃的位分比淑妃在四妃中地位更高些而找淑妃的不痛快。淑妃协理六宫七年,她从没有插手干涉过。太后是她姨母,她亦不曾因为争抢后宫的管事权而求赵誉出面。   太后不放心徐嫔的肚子,一定要她亲自料理徐嫔的生产事宜,她又不计得失的接了这担子,努力保着齐嫔母女不受外头影响。   如今她又尽心尽力的替他管治着后宫。   他究竟有没有心?有没有看到过她为他做过什么?   为了个进宫不到一年的新人,把她的脸面当众踩!   宴会是她置办的,难不成是她想害谨嫔?   她又怎么会知道,谨嫔她怀孕了呢?   谨嫔不是才受过伤么?不是说伤重不易恢复么?就在养伤的这两个月里,皇上都忍不得,还是让谨嫔有了孩子……   无论心中如何受伤,夏贤妃面色都没有一丝变化,她依旧端持着礼貌的微笑,用恰到好处的声音道:“谨遵皇上旨意。”   回过头来,朝身边的大宫女道:“可听见了?立即吩咐下去,围住宴会厅,请各宫娘娘在祥福宫稍待。”   这话传了出去,人群里头有低低的议论声夹在凉风里飘了进来。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我们陷害谨嫔?”   “没听见吗,谨嫔有喜了,皇上当然紧张……”   屋里,赵誉心思根本不在那些人身上,他招沈院判近前:“谨嫔身体情况还好?中了这种东西,要服些什么药?她伤势未好,又有了身孕,用药万万要小心谨慎。”   沈院判垂头应道:“皇上说得是。微臣煎一剂清淤祛毒汤,用两副,应该就能把毒素排出了。只是谨嫔娘娘之前确是大伤过一回身子,如今头胎在腹,时刻马虎不得,若皇上信得过,微臣一并调几剂保胎安养的药。”   赵誉催促:“快些!”   沈院判垂头退了出去。   赵誉回过身又去瞧福姐儿。   她眼神呆呆的,眼珠跟着帐顶晃动的流苏穗子转动着。   赵誉过去将她搂在怀里,握住她手,嘴唇轻轻贴在她手背上,不无动容地道:“福儿,你会替朕生个非常漂亮可人的孩子,对吧?”   炭火烧的越来越旺,曼瑶关了窗,那凉气都被暖意取代了。而屋外却是越发的冷。   众妃们被留在廊下,温淑妃一脸怒意地被请到侧旁茶房歇息,郑玉屏等不敢上前触霉头,耐着腊月寒凉的风缩着肩膀站在外头。   屋里头已经静了好一会儿,皇上陪着谨嫔,一直不曾出来。众嫔妃心里头都不是滋味,一个个垂头不语,各怀心事。   片刻,徐汉桥腰上跨着官刀从宫外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脸色不大好看的温崇山。   黄兴宝进来通报了,赵誉在正厅里头见了二人。   徐汉桥道:“谨嫔出事后,紫宸宫几个大宫女都还留在大殿上,谨嫔所用的餐点杯碟都没机会被撤换下去。微臣适才与太医院几位大人共同查验过娘娘们的用具,谨嫔娘娘的酒杯里头,有少量的药物搀在酒里。太医们验过,是前朝禁药五石散。”   赵誉脸色冰寒,移目看向温崇山。用不咸不淡的口吻喊他的名字,“崇山。”   温崇山垂头跪地,叩首道:“微臣在。淑妃娘娘生辰宴,是微臣与夏贤妃娘娘共同拟定的布置席案。谨嫔娘娘所用碗碟均是瓷器厂新制的金菊孔雀。所有娘娘用的都是同一制式,酒也是一同乘在托盘上头,哪一壶倒在谁的杯子里,这事先并无定数。”   赵誉冷笑:“所以,你毫无嫌疑,你妹妹温淑妃亦是?”赵誉从旁取了杯盏,凑在唇边抿了口茶,蹙了蹙眉头一把将茶盏掀了,里外立着的宫人内侍和各宫娘娘们均恐惧地跪了下去,口称“皇上息怒”。   赵誉目视温崇山:“是你提议替温淑妃解了禁足,是你提议开宫宴庆温淑妃生辰。又是你负责宫内装点,如今却出了这种事,你说你没嫌弃,要朕如何说服谨嫔相信?”   他声音更沉了几分:“何况,你手底下的人,先前就曾有在谨嫔身上打过主意 ,你倒是给朕证明,为何不是你?”   这话说得极重,温崇山做内务府副手十来年,赵誉待他新人有加,他顶头上司瑞亲王也待他和颜悦色。他在外头假借内务府采买名义替赵誉办私事,两人之间共享许多秘密,赵誉很多不能对人言的事都不瞒他。这些年君臣关系稳定,赵誉简直当他是个知己,又宠溺他妹妹淑妃,这七八年几乎都将后宫给他妹妹管着。   他知道自己妹子是什么人,她被家里宠坏了,仗着一张漂亮的脸蛋得了当时还是宜王的赵誉青眼,被册封为宜王侧妃,多年宠爱不衰,是近几年妹妹行事越发跋扈,惹了皇上些许不快。可在温崇山看来,这都是小问题。这些年来赵誉身边一直不曾少了各色美人,有选秀进来的,也有苏皇后带进来的,更有各方送的。温崇山从来不觉得会有人能取代他妹妹温淑妃,毕竟有这份难得的情分在。   今日赵誉在他面前拂了杯子。   打碎在地上的不仅是那彩釉白瓷盏,还有这些年他与赵誉牢不可破的关系。   温崇山双手触地,重重叩首:“皇上,臣与贤妃娘娘一般,都只是拟定大局之人,宴上具体摆放和临场服侍,并非微臣本人。且这是宫中内闱之宴,外臣不得参与,微臣手底下的人亦没资格进入宴会,试问微臣如何确定,那有问题的酒杯或酒水能准确地被放在谨嫔的桌上?”   赵誉凉凉一笑:“你自然能。”   话落,他朝后靠在黄梨木雕花椅背上,声音略扬:“带上来!”   外头有人高声应了,温崇山回过头,见黄兴宝推搡着一个哭肿了眼睛的小太监走了进来。   温崇山面色微变,但他仍用低沉的音调道:“皇上这是何意?”   赵誉冷笑一声,凉凉瞥那被推上的来的小太监一眼,黄兴宝喝道:“你自己说!”那跪地哭丧着脸的小太监哆哆嗦嗦地跪地道:“奴才叫伍铭,是在紫宸宫当差的扫洒杂役。奴才本不认识温大人,是有一回淑妃娘娘宫里的红绵姑娘跟奴才说,温大人管着皇宫的库房,什么好东西都能弄来。有一回温大人送东西进宫,奴才就好奇多瞧了几眼,哪知温大人十分和气,就把手里的东西分给了奴才一盒,见奴才手上生了冻疮,还说他那儿有金皎国最好的冻疮药,下回叫人个奴才弄来。奴才以为大人是客气呢,谁想没多久,大人特地找到奴才,给了奴才一只冻疮膏,还可怜奴才小小年纪做事不易,塞了一把钱给奴才,叫奴才寄回家孝敬爹娘……”   赵誉敲击着桌面儿,眼睛垂着,也不知有没有在听。黄兴宝便道:“所以你感激温大人,便答应替温大人做他在紫宸宫的眼线?将皇上的秘事告知于他?”   那小太监道:“奴才不敢!奴才……奴才哪里有那个胆子?奴才不过是临时调上来替病休的小栗子做事儿的,蒙黄总管不弃,瞧奴才模样洁净,就准了。温大人……温大人从来没叫奴才打探过什么,只是偶然遇着了说几句话儿。”   黄兴宝冷哼道:“温大人套人话的本事只怕你还不知道!自己把自己卖了还觉着拐子是个善人!”   这句讥讽明晃晃的,温崇山面露不快,抬眼瞥他一记。   黄兴宝半点不怵,笑道:“皇上面前,你说句实话,皇上紫宸宫发生的事儿,真的半点没露给温大人?”   那小太监道:“是,奴才……奴才……”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来,“奴才只是和温大人说几句闲话,确……确实提到过紫宸宫……”   黄兴宝笑道:“温大人,刺探皇上私事,您是想干什么啊?”   温崇山脸色绝不好看,他不屑地看了黄兴宝一眼,仰头望着赵誉道:“皇上,您是什么意思?”   赵誉笑了笑:“崇山,你跟着朕做事,负责朕的内府,多少年了?”   温崇山正色到:“过了明年春节,整整十年。旧年崇山在宜王府任长史,也是负责七爷的内府。”   说到这里,似乎有些感伤,声音明显嘶哑了:“微臣服侍七爷,十七年了。”   这绝不是一个很短的时间。   十七年相知相伴,虽是君臣有别,可在温崇山心里,早当赵誉是个知己。   赵誉叹了声,垂目看向温崇山,道:“崇山,朕何尝不是信任你,器重你,才一路将你带在身边?你不能否认,你曾窥视过朕的行踪,打探过内闱中事吧?”   温崇山一时语塞。   他做的是内务府的官,不知内闱风向如何服侍好主子?   可他到底是外臣,这等事可私下做,却决不能明面说。   赵誉顿了顿道:“你若要人朕,怕是各宫都能找到你的影子。崇山,你过了!”   你过了!   这句话像一条河,就此将两人之间划出分界线,深浅莫测,风云涌动,永不可渡。   温崇山知道,他和赵誉之间牢不可破的关系,终于出现了裂痕。   赵誉不可能不知道他这些年在宫中各处步下的眼线,他有意纵容着,以证明他对温家的绝对信任绝对偏袒。他曾十年独宠温淑妃,即便她从无子嗣,他仍一次次的包容她的任性妄为和无理取闹,是因他在意温家,感激温家。   如今,他有了更在意的人。   敲山震虎,杀鸡儆猴,从位分最高的人着手。   当然,温崇山绝对相信,自己的妹子干得出今天这种事,   一个长得绝美,自小养尊处优的女孩子,头脑不聪明,喜欢争先拔尖,进了宫后,又有天子的无限宠爱,她固然容易迷失了,容易昏了头做下各种糊涂事。   毕竟,即便她不是皇后,这后宫也在她手里掌握了多年。   温崇山并不确定,今天的事到底是不是温淑妃做的。   但他仍然惊异赵誉的决绝。   赵誉的态度,已经说明温家高枕无忧的日子该结束了。   要收回那份不该有的期许,重新做个乖顺听话并胆战心惊的臣子。   他再没任何特殊待遇,也再没机会知道任何赵誉不想他知道的事。   门外,温淑妃似乎听见了里头发生的事,她高声嚷叫着,嘴里喊着“皇上”,又骂福姐儿是“贱婢”“狐媚子”。   赵誉脸上挂着疏冷的笑:“温卿,温家的家教,啧啧……”   他话没说完,温崇山的心已经完全沉了下去。   崇山、崇山……十七年,他一直这样喊他。还是少年时,他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笑着搂着他脖子,道:“不必与本王如此生疏,你做了本王的长史,就是本王最信任的人,以后本王就喊你崇山,喊什么温大人,太见外了。”   如今,崇山变作了温卿。与那个“温大人”不算远了。   赵誉提高了声调,不再理会温崇山的脸色变化,“贤妃,送淑妃回长宁宫,抄几遍宫规,好好张长记性!”   夏贤妃低声应了。片刻,外头再无温淑妃的声音。   屋里头静极了。   廊下本是极寒。此刻郑玉屏和徐嫔等人却是出了一身的汗。   温家得宠了这么多年,如今尚未确定是不是温家人对福姐儿下的手,但是一点点怀疑,就叫皇上不顾多年君臣之谊和淑妃的颜面,如此的……   此时,黄德飞从外头悄声走了进来。   走近赵誉,蹲身道:“皇上,宴会大殿里服侍的人审完了,负责给谨嫔娘娘上酒的宫女,叫洛音,一直负责宴会上的侍奉,用了刑,确不知情。”   又道:“酒是内务府统一在山西采买的,上酒之前,”黄德飞顿了顿,不大忍心去看温崇山,“说是温大人亲自试过,没问题才敢呈给各位娘娘……”   赵誉轻轻敲了敲桌案:“温卿,你怎么说?”   温崇山苦笑:“臣失察之事无从辩解,微臣愿受责罚,只是,此事确与淑妃娘娘无关。”   话音刚落,就听外头传来几声异响。徐汉桥给赵誉行了一礼便走出去查看,片刻转回殿中,拱手道:“启禀皇上,微臣叫人察看宴会的大殿,有结果了。”   赵誉道:“说!”   徐汉桥冰冷的声音一字一句传进温崇山耳中。   “在上首雕金座次雕花缝隙中,发现了疑似装有五石散的药包。药包极小,里头药粉只余零星,太医查验过,确是五石散!”   温崇山失声道:“这不可能!”   今日是温淑妃生辰,赵誉陪温淑妃坐在大殿正中上首,药包落在上首,若非温淑妃携带,难不成是赵誉想害自己的女人和孩子?   赵誉勃然大怒,当即站起身来,气得在屋中踱着步子。   夏贤妃想说些什么,见他脸色阴沉,眼底随时要喷出火来,吓得也不敢说了。   温崇山怔了怔道:“皇上明鉴,只怕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淑妃娘娘。娘娘生辰当日,为何要破坏自己的宴会?若真要陷害谨嫔,何不交代下人下手?岂会将药包带在身上,还那么不小心,遗失在殿中?”   徐汉桥道:“温大人错了,确实是在座椅下发现的,却绝不是失误遗漏,药包极小,只余一点些微粉末,大多数应该都被下在了谨嫔娘娘的酒里。药包是偷藏在座底的雕花缝隙中间,若非细细搜查极难发觉,当是有人特地塞在里面,想等事情平息后才取出来销毁……”   温崇山双目赤红,看向赵誉:“皇上,您不信淑妃娘娘的为人?”   这话却像是踩在了赵誉的尾巴上,赵誉拂袖转过身来:“淑妃为人?飞扬跋扈,心思歹毒,如今物证已备,还有何话说?温卿,你当有识人之明,莫被私情遮眼,不顾是非正恶!”   温崇山咬住嘴唇,沉痛地叩首下去。   听得赵誉冷酷地道:“封闭长宁宫,没朕允许,温氏不得擅出宫门!”   话音一落,移目看向里间,好像听见福姐儿在耳畔娇嗔,说那些坏人根本没得到什么惩罚。   他想到她替他挡住的那一剑,想到她身上的伤疤,想到她委屈流泪的脸,想到她被伤了身子好容易才有的孩子。   赵誉声音微扬:“淑妃温氏,无礼乖张,无德不淑,今日起,降为嫔位,着其宫中修身养性,非诏不得出!”   温崇山闭上眼睛,绝望兜头席卷而来。   苏冷秦林,和后起的齐温两姓,终是再无可制约皇权的实力。   所有人都走了以后,赵誉独自走进内殿,坐在床畔望着熟睡的福姐儿,心里头满溢着柔情。   他终于全凭自己的心意行事了。   没人能钳制他,左右他。从今起,他想怎么宠自己心爱的女人,就怎么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一刻,才有了些许身为君王的满足感。   真好。他能履行约定,好好的护着她了。   他的手,轻轻贴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她会给他孕育个什么性别的孩子呢?   他的生命中,该有个聪明强健的皇子了……   赵誉握着福姐儿的手,就这么瞧着她,竟在她床畔睡着了。   次日,除了温淑妃外,几乎所有人都来祥福宫探望了福姐儿。午后福姐儿才得休息,趁着无人,把曼瑶喊到屋中。   “昨日受刑的那个宫人,你可去瞧过了?”   曼瑶点点头,压低声音道:“伤势尚好,奴婢托人给她家中寄了银票,还听说,皇上知道她无辜,准她伤好后依旧在宴会上伺候。”   福姐儿叹了口气:“伤及无辜,终是我的罪过。那五石散你可妥善处置了?”   曼瑶道:“原先在宫里头搜出来,奴婢就把那东西埋在了杏子园树下,想着有朝一日说不定能用得到,……这回都扔干净了,趁夜倒进了湖里,昨夜风大,湖里水波急,很快就没了踪影,保准稳妥。娘娘莫要太内疚,若非别人不仁,我们如何会不义?若非皇上几番回护,娘娘的命在就结果在了那些人手里,后宫容不下仁慈善良,娘娘也是为了腹中小皇子平安出世才不得不做此打算……”   福姐儿闭着眼睛靠在榻上轻轻抚着小腹:“你说皇后娘娘知道了,是会高兴呢?还是恨不得我一尸两命?”   作者有话要说:  64章红包都发了,谢谢大家。   昨天发迟了,今天早点发。两更合成一章发了,谢谢大家支持。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暖音 23瓶;Younger810 5瓶;慢慢飞的虫、26348797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烈火10   曼瑶知她担心什么, 沉吟片刻劝她道:“娘娘莫要多想了, 如今娘娘处境与从前不同,现今大爷退出了大理寺,阖家都仰仗三爷担负着。”   “苏家全靠三爷这回从中出力, 才不被姻亲林家连累, 苏皇后也必知如今苏门一族的兴旺全系在三爷和娘娘身上。同是苏氏出身, 娘娘不会无所顾忌。”   “再说苏皇后当时接您进宫, 不也为着这个?如今正衬了心, 说不准还会主动与娘娘修复关系。”   福姐儿与苏皇后之间维持平和的那根弦绷断了, 想重新修复信任并不容易。且福姐儿已经猜知苏皇后的打算,待她孩子出生,若当真是个皇子, 苏皇后必要抱养到自己身边, 以全了中宫无子的缺憾。届时她会如何?眼睁睁瞧着自己的骨肉喊别人为娘亲,而自己只能远远看着,甚至不能在孩子面前承认自己才是她的生母。福姐儿想到自己要在王氏面前喊“母亲”的不甘。   **   这些日子齐嫔的日子不好过,上回罚郑玉屏跪的事被赵誉闻知,申斥了几句,自打温淑妃生辰宴后,夏贤妃对宫中的管理也更加严格, 明言再有哪些妃嫔起争端,就不问情由一并处罚。夏贤妃执掌凤印,也是可以禁人足的。齐嫔不愿岁月都在自己的宫里头蹉跎了,经由前番赵誉待她的宠溺程度, 如今她已经很不习惯做个形单影只的可怜人。福姐儿有孕身体不适,听闻敬事房已经开始又重新送各宫的牌子去赵誉的紫宸宫。齐嫔这天傍晚去了紫宸宫,带着亲手制的几样针线,想好好与赵誉说说情。   她兄长虽有失误,可罚都罚了,难道还不永远不肯原谅了不成?   她毕竟身居嫔位,罚个不懂礼数的贵人跪两个时辰又算什么大事?   皇上难道还能一下子就淡了多年情分?   齐嫔甚至都已经想好了,用什么话,什么表情去打动赵誉。她精细装扮,穿着新裁的衣裳,信心满满地登上丹樨,想请黄德飞代为通传。   听说齐嫔来了,黄德飞有些头疼,将大殿的门挤开一个小缝,黄德飞走了出来,摇手道:“齐嫔娘娘来得不瞧,皇上忙着呢,一时半会儿完不了。娘娘不若下回再来?”   齐嫔耳聪目明,适才黄德飞从内出来,那门开了条小缝,热气夹裹着好闻的龙涎香扑了出来,中间还挟了几缕赵誉低醇的说话声。   与臣子在内议事,怎可能是那种语气?这廊下虽未站着祥福宫的宫人,可齐嫔不知为何,就是能肯定是福姐儿在赵誉的屋里。   她脸色陡然沉下去。——那个女人,大着肚子不便侍寝还要频频招惹皇上!难道从今往后,后宫只准她一个人侍寝?   齐嫔冷笑:“黄公公真有意思。皇上可知是本宫来了?你一不通传,二不问皇上的意见,一见了本宫就料定皇上‘事忙’不想见本宫的面?”   她平素是绝不会得罪黄德飞的。   打狗也要看主人。虽说宦官没什么地位,可黄德飞毕竟是赵誉的心腹,这皇宫里头,无论是宗室亲王还是朝廷重臣,抑或后宫嫔妃,谁不想巴结着这位御前红人,希冀着关键时候他能赏脸点拨几句,可比自己去猜测赵誉的心思要管用得多。甚至在许多事上,黄德飞的规劝都能左右赵誉的决定。许是一句话的功夫,就能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   这么多年,她哪次看见黄德飞不是堆着笑脸?可一时嫉妒冲毁了理智,她把对福姐儿的痛恨发泄在了这个宦人身上。   “你要么现在就去通传,本宫要听皇上亲口说不见。要么你就给本宫滚开,本宫自己去和皇上说!”   黄德飞纹丝不动。   他脸上的笑容比这冬日飞雪暖不了几分。   但他仍是一如既往地笑着,模样恭敬地道:“奴才都是为了娘娘好,娘娘千万莫误会了奴才。”   齐嫔冷哼:“本宫什么都没误会。本宫兄长犯了小错,在朝中给人口诛笔伐,本宫与皇上龃龉了,就有一起子小人认定皇上再也不会理会本宫。本宫今日来,就是要告诉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本宫和皇上好着呢!黄公公,本宫向来尊敬您,您到底,要不要替本宫通传?”   黄德飞垂眸一笑,侧过身让出一个位置来:“娘娘说得是,奴才不过是下人,皇上未曾言说不许娘娘进去,倒是奴才多事了。”   他躬身做个“请”的姿势,齐嫔脚步顿了顿,理智上明知不该,却耐不住那些百爪挠心的好奇和妒意。她急切的想知道,赵誉私下与旁人耳鬓厮磨之时是个什么模样。更想立时冲进去臊一臊那不知廉耻的苏氏,大着肚子还要勾引皇上,她既然不要脸,那就当面把她的脸皮撕下来踩烂好了!   齐嫔已经顾不上黄德飞了,她心中火起,脚步急促,几步上前推开那虚掩的殿门。   身后温和的雪絮随着她一块儿飘进了殿中,里头暖意融融,那雪瞬息就化成了氤氲的水气。   齐嫔手捧托盘,循着声音来源走向冬暖阁。   撩开正厅的锦缎帘子,一步步朝里走,冬暖阁外宽阔的是赵誉看书写字的地方,再往后,一道杉木雕花圆形隔断,遮着半掩的金丝水晶帘子,里头就是赵誉歇息的地方。   赵誉正替福姐儿换药。   伤处其实早已痊愈了,只是留了一道难堪的疤痕,赵誉替她抹的是祛疤的膏药,前些日子才从南国进贡来的,说是有去腐生肌之效。赵誉将三瓶贡药都赏给了福姐儿,今儿因着有事要理,又惦记着福姐儿,才叫黄德飞亲自安排,去把她接了来。挤出小小的空暇时间,与她在帐子里腻歪着。   手里的雕金盒子中,盛着用见底了的透明药膏,赵誉温热的指端沾了冰凉的药,一点点细细涂在福姐儿的伤上。   她有孕两个来月了,肚子还不一点儿都看不出什么。身上穿着葱绿绫袄,腰仍是细细的,身段还和从前一样。   福姐儿偏过头,伤口其实已经不疼了,许是当初中了那剑时给她的疼痛太难忘怀了,当赵誉的指头在她伤口上头缓慢的滑过。凉沁沁的药膏和他滚烫的呼吸,让她隐隐感到不适。   小脸泛白,紧咬着嘴唇,赵誉看得出她此刻止不住地有些紧张。   赵誉深邃的眸子泛着浓浓的心疼,每每看见这伤疤他都不由自主地忆起当日她替他挡住那剑时的震惊恐惧。赵誉替她细细的整理好稍乱的头发,然后将她轻轻拥住,温热的掌心温柔地贴在她肚子上。   “福儿,朕想着,若你生个与你一样貌美的皇女……”   话音未落,听到外头帘子的声响。   黄德安飞在外服侍,向来是很知道规矩的,他与福姐儿在里边,黄德飞就是有天大的事也不可能凑上来。   赵誉脸色一沉,伸手撩开帐帘。   外头隔着书房,齐嫔跪了下去。   “皇上,妾想您了,听说您这些日子忙与政务饮食都简便了,妾心疼。”   福姐儿是第一回 听到齐嫔这样捏起嗓子说话。   但此刻不是诧异齐嫔声音的时候,她自己这幅样子,若是给旁人瞧去了还不知要被编排成什么样子。   她惊慌地看了赵誉一眼,手按在他的手背上,僵硬而小声哀求:“皇上……”灯下那俏丽的容颜楚楚可怜。   “皇上?”齐嫔似乎根本没料到赵誉屋中还有别人,奇怪赵誉为何迟迟不答,不由提高音调又唤了声。   赵誉的脸色极沉。他望着福姐儿,提起锦被盖在她身上,然后撩了帘子从帐中走了出来。   齐嫔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顾不上等赵誉叫她起身,几步走上前来,一边娇唤着“皇上”,一遍想扑过来挽着他的手臂。   赵誉蹙了眉,明显移动身形,不叫她扑着自己,自行走至桌旁,取了上头的茶凑在唇边抿了口。齐嫔过来一把按住了他的手,仰头睁大柔情的眼睛,道:“茶冷了,妾身服侍皇上喝新茶好不好?”   顺势将头靠在赵誉身上,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味道:“皇上,您别生气了好不好?”   赵誉手上动作一顿。下意识地瞥了眼身后一动不动的帐帘。   他长舒一口气,沉声道:“齐嫔,黄德飞没告诉你,谨嫔在侍奉?”   齐嫔似乎等得就是这句话,她柔情满溢的眸子睁得老大,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道:“什么?谨嫔她?”   掩住嘴唇声音放低些:“她不是……不是怀着身子呢吗,怎么、怎么伺候皇上啊?”   赵誉有些不悦,齐嫔一直是个很英气爽快的人,从前他也是有几分欣赏后宫这份难得的不羁,可此刻瞧来,却觉得好生粗鄙。   赵誉撂了茶杯,手势有些重,看也未看齐嫔道:“齐嫔,你退下吧。”   又道:“朕的寝宫,非传不得入。齐嫔再有下回,朕不会轻饶。”   齐嫔咬了咬嘴唇,似乎没听见赵誉的话。她欲言又止:“皇上……妾身听人说,有孕……妾身只是担心,担心谨嫔的身体……”   赵誉脸色极沉:“齐嫔,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么?”   齐嫔仰头望着他:“皇上,妾身知道,您生妾身的气。可是……”   她伸手轻轻牵住赵誉衣角,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   “妾身知道错了,妾身也骂过哥哥了,皇上瞧在妾身侍奉多年,别生气了,咱们和好吧,还像从前一样,好好的在一起。皇上,您多久没喊妾身的小名儿了?您还教妾身近身招数,还和妾身……”   “黄德飞!”赵誉听不下去了,厉声唤黄德飞进来。   他泠然看着推门垂头跪在外头的黄德飞道:“你越发出息了!连个门都守不住,朕要你何用?”   黄德飞跪地叩首:“皇上息怒,是奴才办事不力。奴才已经告知齐嫔娘娘,谨嫔正与皇上休息。但奴才人微言轻,齐嫔娘娘执意要亲自与皇上陈情,奴才失职,愿受责罚!”   他与赵誉主仆多年,几乎任何时候都在一起。赵誉如何听不明他告的黑状?黄德飞这是对齐嫔生了怒意,才故意纵容她闯了紫宸宫门。这奴才,越发大胆了!   赵誉喝道:“你确实该罚!”   转头看向齐嫔,冷声下令:“谨嫔身体不适,需要休息。朕还有政务,实在没工夫听齐嫔叙旧,有什么事,等朕闲下来再说!”   齐嫔眼泪在眼中打转,缓缓跪倒在赵誉面前:“皇上,您当真不肯原谅妾身吗?妾不过罚个小小的贵人,皇上要为了别人,与妾生分吗?皇上愿留谨嫔在此歇息,却见也不想见妾?皇上,妾心好痛啊,咱们不是说好……”   “皇上!”福姐儿听不下去了。   她披着衣裳从帐子里头坐了起来。   她素净着一张脸,粉黛未施。长发披在左侧肩膀上,像上好的丝缎一样顺滑。她赤着的脚极小巧,胡乱在床边穿上了绣鞋。不等赵誉过来扶着她手,她侧身躲了过去,也未看向齐嫔,只幽幽地道:“齐嫔有事找皇上,妾不扰了。”   一步一步走下来,紧了紧肩上的衣裳,“黄总管,麻烦您叫人备轿送本宫回去。”   赵誉哭笑不得,在后按住她肩膀,待定住了她身形,手顺势揽住她腰身,“不许走,天黑了,外头又冷又滑,朕不放心。”   一面说,一面用冰冷的眼光瞥向齐嫔:“黄德飞,送齐嫔回去!”   齐嫔正欲再说些什么,赵誉道:“送了齐嫔回去后,去知会夏贤妃一声,齐嫔目无仪礼,御前失态,着——”   齐嫔不敢置信地看着赵誉:“皇上?”   赵誉没有停顿,“发月例半年,宣齐将军夫人入宫,好生劝诫齐嫔!”   齐嫔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皇上?”   谁都知道,她母亲身体很差了,叫母亲进宫训诫她,不就是告诉所有人知道,她犯了错,皇上怪罪齐家没有教导好女儿?母亲这种寒天进宫一趟,不能乘轿子,只能自己走进来,她的身体,怎么受得了?   齐嫔连眼泪都顾不上流了,凄厉地又喊了声“皇上”。   她如何能想到,前些日子还与她温柔说着体己话的男人,此刻怀里拥着另一个,连半个眼神都没有赏给她。好像她是块多余的东西,打扰了他们两个人的卿卿我我。   她抬起泪眼,看见赵誉垂头解去福姐儿肩上的衣带子,扶着她坐回帐中,还低低地哄着……   黄德飞不悦地在后道:“齐嫔娘娘,为免伤损娘娘玉体,娘娘还是自己走吧?”言下之意,就是叫人把她拖出去,赵誉也不会理会于她。   齐嫔从不曾受此大辱,她仰头看看已经闭合的帐帘,隐隐那两个影子。再想想自己此刻的处境。她捂着嘴,不让自己痛哭出来,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帐子里头,福姐儿背过脸掉着眼泪。   赵誉在她身后将她紧紧抱着:“别哭,福儿。”   福姐儿扭头不肯看他。   分明是他叫人把她请来,他的女人却要闯进来暗示是她不要脸面的勾着他似的。福姐儿委屈地不理他,一声不吭地掉着泪珠子。   赵誉索性用了些力气,将她扳正过来扣住她的脸颊。   “傻孩子,朕不是赶了她走?”   他凑近吻去她的泪珠,一遍遍喊她名字,亲她的嘴唇。福姐儿牙关一紧,将他舌尖咬住了。用了些力气,血腥气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赵誉不躲不动,任由她发泄。那一吻势头不减,越发缠绵。   福姐儿终是闹得没了力气。   赵誉拥着她,感受唇齿间的痛麻,埋头在香软的身上,低低地喃道:“朕拿你可怎么好……”   福姐儿睁开眼睛,使劲地看着帐顶。   眼泪一重重地漫上来,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那雕龙绣凤的繁复花纹。   怎么办?要怎么守住这颗心?腹中已经有了他的骨血,这辈子,难道就一直在这样的猜忌防备算计疲累中过,一辈子?   太累,太累了。   腊月末,年节前,赵誉做了件有些疯狂的事。   他要册立谨嫔苏氏为妃。   一面命钦天监选取良辰吉日,一面找翰林博士到南书房,替福姐儿选取合适的封号。   朝臣们抗议的折子一道又一道送入宫中,劝赵誉雨露均沾,顾全大局。宫中已有一个苏氏做了皇后,如今这位小苏氏进宫不足一年就欲封妃,损害后宫和睦不说,叫其他有功勋的世家臣子也不好想。   太后也在听说了这一消息的第一时间叫人请了赵誉过来,开门见山地道:“皇上未免操之过急了。如今皇后苏氏身子不好,所有人眼睛都盯着后位呢。您这个时候晋升苏氏,易引人遐想,会觉得皇上是有意再册立一个姓苏的皇后。温淑妃降为嫔位,就只余青珣一个人在妃位,她在皇上身边多少年了?替皇上生育了公主,如今又替皇上管治着后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上莫太伤人颜面,伤人感情了!”   “皇上,那苏氏进宫不满一年,已经从贵人晋为嫔位,多少秀女进了宫,一辈子都求不来一个嫔位,苏氏虽是苏家出身,到底只是庶出,苏煜扬如今虽堪大用,可也是皇上肯给机会。皇上对苏家已经仁至义尽,难不成还真要将后位都留给苏家?旁的朝臣们怎么想?后宫那些伺候皇上多年的老人儿怎么想?”   “皇上喜欢谁,愿意抬举谁,本宫都随皇上的意,皇上想立她为妃不是不行,可至少要等……说句难听的,至少要等新任皇后人选定下了,才好一并晋一晋后宫诸人的位分。她如今虽有身孕,到底还未生下来,皇上哪怕等到那时再……也比眼前掀起如此大的风浪要好。”   赵誉端着茶,沉默地饮着。等太后说得差不多了,他慢条斯理地搁下杯子,缓缓抬起眼道:“母后所言甚是,这些事,朕都考量过。”   太后疑惑:“那皇上为何?”   “钦天监黄仁旭上表,说苏氏命格轻福运薄,恐稳不住腹中龙胎。后宫子嗣艰难,朕十分珍惜这个孩子。朕想用妃位替苏氏添几许福缘,……苏家确实不能再抬举了,朕有心调苏煜炆往辽东任巡按御史。”   太后不由咋舌:“巡按御史只是七品官职!”   “母后还担心么?”   赵誉定定地看着太后,不待太后答话,他续道:“朕于今三十有几,未尝因沉溺内闱,因美色生故。今唯遇此女,柔嘉婉顺,色妍质媚,朕……”   他垂下眼,似乎自嘲地一笑。   “朕,甚爱之。”   太后咬住舌尖,半晌不曾言语。   她比谁都清楚,她这个儿子向有大志,三十多年来,未曾有一日在正事上有多懈怠。女人对他而言,只是权势路途中锦上添花用于孕嗣的工具。上至苏皇后,下至那些个没品阶的秀女,在赵誉的野心面前,无人不可利用,无人不可舍弃。哪怕温淑妃,盛宠十年,到如今,不也是说厌弃就厌弃了?   正因为了解他,她才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她的儿子已经只手遮天,翻云覆雨,他不需再顾虑任何人,再瞧谁的脸色。他喜欢苏婉柔的容貌,喜欢她温婉的性情,喜欢有她在旁添香解语。他愿意抬举,连她这个做母后的,也不能稍加阻止。   太后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随着年关临近,苏皇后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福姐儿的身孕已快三个月了。有一日大雪,她在睡梦中被喊起来,说苏皇后有事要见她。   福姐儿叫人去知会了赵誉,带了赵誉给她的人,身边紧紧跟着曼瑶,乘肩舆去了坤和宫。   屋里头地龙烧的极旺。福姐儿被曼瑶搀扶着踏上丹樨,眼前帘子掀开,一室药味和热气兜头袭来。   恍惚间,她忆起自己第一次进宫的时候。也是年关前。   转眼,时间已经过了一年了。   她还记得第一次走进来跪在那个有些虚弱的美妇人面前时,自己的忐忑不安。   她不想进宫,却不得不顺从他们的安排,被送进宫来。   如今,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简单纯粹的少女。   她成了妇人。有了骨肉。黑暗像蔓藤一样一点点蚕食着她的心。   她以为自己能固守住本心,无论何样的洪流将她包围、淹没,她都还要做那个纯粹没欲望的自己。   如今,她甚至连自己都认得自己了。   她会假装,会演戏,会扮可怜,会用见不得人的法子笼络着那个男人的心。她会防备,会挑拨,会不动声色的给人颜色,也脏了自己的手,也用见不得光的手段陷害过旁人。   福姐儿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帘子掀开,她垂头走了进去,径直来到床前,给苏皇后行了礼。   屋里头浓重的药味,和沉重压顶的死气。宫人们都不言语,默默做着自己手里的事儿。张嬷嬷替苏皇后换过新袜子,福姐儿稍稍抬眼,就看见被子下头苏皇后的半截小腿,枯瘦得只剩一层发皱暗黄的皮。   她心中也有些动容,喊苏皇后的时候带了几许怜悯。   兔死狐悲,也有血脉相连。福姐儿在床头小声唤了声“姑母”。   苏皇后睁开眼,眼球浑浊,视力已经很差了。   她伸出柴枝一般的手,努力地张开五指,眼睛倾过来,望着福姐儿的肚子。   她曾热切地渴望过这个孩子。   她是为了拥有这个孩子,才会不顾一切地将眼前这个女人接进宫来。   可如今……空忙一场!   她等不到了。   至死,她都没福气养个龙子在身边。   她去后,会有新的人取代她的位置。她的女儿会出嫁,最后记着她名字和音容笑貌的人,会是谁?   张嬷嬷?岳凌?董冰?   到头来,她什么都带不走,也留不下。   张嬷嬷轻轻推了下福姐儿:“娘娘想摸摸你的肚子。”   小腹还十分平坦。福姐儿凑近些,坐在床沿,忍住冲鼻的腐气靠近苏皇后。   苏皇后的手,一点点探过来,触到她的肚子,有气无力地摩挲。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发。两章合一。   苏皇后死了。死前会办件很过分的事儿。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朝歌如梦、西窗无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镜子2009、姜青、页莓 10瓶;大萌 5瓶;小说迷妹、24222344 2瓶;不知道叫什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烈火11   福姐儿强忍不适, 耐着性子道:“娘娘将养好身子, 这孩子将来在娘娘膝下尽孝…”   双方都知道这话言不由衷,谁会愿意把孩子拱手送给旁人?   可苏皇后还是有些安慰。她笑了下。   手垂下来,低声道:“我等不到啦。”   一句话说得岳凌董冰都捂嘴哭了起来。   苏皇后道:“当初迫你进宫, 是我的错。你本来自由自在的在乡野活着, 是我把你硬生生扯进这泥潭。”   “好在你聪明, 很快就适应了。光华不懂事, 她受人蛊惑, 耳根子软, 容易冲动,她得罪过你,你瞧在我也曾救过你几回, 别跟她一般见识。”   福姐儿忍住泪意点点头。生死离别, 总让人悲伤难过。   苏皇后喘了好久才续道:“皇上正值一个男人最好的年岁,他身边还会有新人,源源不断,你得看开些……好好生下孩子,好好活着,别叫人算计了去,别像我一样, 最后连他的一点怜惜之情都抓不着……婉柔,不,福儿……姑母做错了,你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你把过去姑母做的不对的事儿,都忘了吧?啊?”   福姐儿伸手按住苏皇后的手背:“姑母,婉柔知道。婉柔没怪过姑母。您别说这么多话,您歇歇吧?”   苏皇后摇了摇头:“我不中用啦。今儿好容易清醒这会子,你让我说罢。”   “我进宫时,也不过十六七岁年纪。一进来就是做皇后,刚离家的闺女,我懂什么?吃了不知多少亏。新婚的丈夫,最宠爱的是别人,温淑妃比我貌美娇痴,夏贤妃身后有太后照应。我一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在这后宫摸索着,你可知道,我掉了多少次胎?四个……四个孩子,只留下光华一个!你这胎,要仔细……温氏性子跋扈,没心机的。咬人的狗不叫,越安静和气的,越不能信!太后要扶持娘家,我走后,定会劝皇上立夏氏为后。你是个聪明的,你知道怎么抓住男人的心……你叫皇上立你,你做皇后!”   她突然伸出手,紧紧地攥住福姐儿的指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抬起半个身子,瞪着眼道:“你是我带进宫来的!皇上瞧在我脸上准了你进宫!你有今天,是我苏璇,我苏璇福佑你!你做皇后,才能时时提醒他,提醒他记着我!十五年!十五年啊……我嫁给他十五年,做这皇后十五年!”   苏皇后凄厉地倾诉着,痛哭着,用尽了全身力气,在一个令她心情复杂的人面前,诉说心底的不甘愿。   “情分早尽了,是我执迷不悟,不愿相信罢了。那天晚上,他踢开我宫门,气势汹汹地质问我,是不是不想你怀有他的孩子。他疑心我害你,疑心我妒忌。除了那药不是我下的,其他的指控,其实我也不委屈。福儿。”她抬眼看着福姐儿,咬牙道:“我确实妒忌,确实恨你!”   苏皇后捂着脸,悲伤地哭着。   “我求都求不来的宠爱,凭什么你一进宫,他就毫不吝啬地给了你?我也曾年轻貌美过,我也曾单纯没心机。谁愿意做个令人厌恶的毒妇,谁愿意参与那些吃人的纷争?凭什么……凭什么,你告诉我!”   苏皇后哭得太厉害了,一口气喘不上来,脸色涨的通红,猛然呛了一下,就昏了过去。   张嬷嬷连忙叫请太医进来——如今苏皇后宫里头就备着太医,怕有什么意外,一时一刻都不敢离去。   张嬷嬷打眼色叫岳凌送福姐儿。   出了屋子,外头冰天雪地。福姐儿心里沉甸甸的,难受极了。   苏皇后语无伦次的说了那么多,又施恩,又托付,又说出了心底的恨和嫉妒。   人之将死,也顾不到那么多了。福姐儿不怪她。从前她恨过,恨苏皇后左右她的人生,恨苏皇后未曾当她是个人。   可此刻,她开始同情。苏皇后说的不错,谁不曾鲜艳明媚过?是这深宫磨灭了人的本性,是贪婪改变了人的意志。   福姐儿沉浸在兔死狐悲的心绪中,扶着曼瑶的手缓缓走在夹道上。未曾察觉身后一道目光如电似火,很不等将她的背景灼烧出一个洞来。   远处,光华公主穿着单衣一面哭一面朝这边赶来。她顾不上讥讽为难福姐儿了,她恐惧、悲伤,她就要失去了亲生母亲。   苏皇后的大限到了。   太医原本推断能坚持到明年夏天,可苏皇后的大限之日,足足提前了半年。   坤和宫里里外外都是哭声。   太医们跪成一排,候在廊外。   药石无灵,救不回了。   苏皇后吊着最后一口气,等着她生命中那个最重要的、唯一的男人来见与她话别。   赵誉在纷飞的雪片中疾步走来。院中跪着的人让出一条道。   福姐儿远远瞥见他的背影,高大巍峨如山,冷酷威严如如霜,清峻夺人如玉。   他是这后宫中所有女子的意中人。   赵誉走入内殿,扬扬手,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赵誉凑近床沿,喊“梓童”。   苏皇后的眼泪从眼角滑落,拼着力气仰起头,痴痴地看着他,“皇上。”   赵誉答应一声,凑近了,替苏皇后擦了眼泪。   “梓童,你还有什么心愿,朕替你达成。”   苏皇后轻轻笑了下,眼泪不绝地落下来。   “皇上,您能亲亲璇儿么……”   赵誉怔了下,俯下身来,凑近。   苏皇后别过脸,苦笑道:“妾身、妾身说笑罢了。皇上,莫过了病气……”   赵誉叹了声,伸手握住了苏皇后没一丝温度的手。   “皇上,妾身只有光华一个。最放心不下的,也只有她。文渊阁大学士孟麟有一子,今年刚刚及冠,妾身打听过,为人勤奋自制,从不招惹红粉……妾身想,妾身想把光华许给他……”   赵誉没有犹豫地点了头:“好。梓童,朕准了。”   “妾身身边的人,董冰家里还有亲眷,等妾去了,皇上可否放她回乡,还她自由身,让她去嫁人吧……岳凌、岳凌倾慕皇上……许多许多年了,妾身知道,却一直装作不知道……妾身想,叫她跟着光华,去孟家吧。张嬷嬷、秋霜、紫霞……都跟着光华……行不行,行不行皇上?”   赵誉道:“准,都依你。”   苏皇后长长地叹息一声,好像堆积在心里的所有事情都有了交代了。   她张开眼痴痴地望着赵誉,声音嘶哑不堪,几乎听不清,“皇上……要爱惜龙体,妾身不能服侍了,从前妾身有错,皇上别生气了吧,好不好?皇上?”   赵誉闭上眼,俯身下来把苏皇后搂在怀里。“梓童,你放心……”   苏皇后摇头:“我不放心……皇上,妾身舍不得您……”   赵誉点头:“朕知道。”   “皇上,那年夏贤妃没了孩子,真不是我……还有谨嫔的身子……唉,算了,都过去了……”   赵誉叹息:“朕信你。梓童,你别念着那些旧事了,朕知道你,一直知道,你原是个顶好的人。”   苏皇后的哭声慢慢歇了,她抓着赵誉的手,紧紧的,无神的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他,生怕一闭上眼就再没机会,口中急促地喘着气道:“皇上,谨嫔是妾身的侄女儿……皇上您多担待她……过去是她不懂事,她和她青梅竹马的那个顾什么……没什么的……人都进了宫,就是有什么心思,应当也早就断了……皇上信她吧……谨嫔,是个好孩子……”   赵誉的面容明显顿了下。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   他垂头低声地道:“好,朕会好好待她。你放心,都放心吧……”   苏皇后靠在赵誉身上,使劲嗅着他身上的龙涎香味。   外头更鼓声响了。   在永和十六年腊月二十,皇后苏氏薨逝,谥号慈慧文皇后。   转眼就是春节。   因国中大丧,年节一切娱乐禁止。宫宴只简单办了一场。因着苏皇后病逝,福姐儿封妃的事耽搁下来。   正月初十复朝,赵誉下了朝,命传了翰林院典籍顾淮生至紫宸宫觐见。   赵誉平素见朝臣都是在御书房,偶尔有急事也会请到紫宸宫。顾淮生很快进了宫,廊下,只一个小宫女候在那儿,“皇上这会子有些事,叫顾大人在偏殿喝杯茶稍待,一会儿忙完了就和大人说话。”   引着他进去,在西暖阁前的稍间坐了。   屋里烧着极旺的地龙,香炉中燃着龙涎香,顾淮生第一回 入禁宫,拘束地坐在那儿,拿眼小心地打量着四周,不敢随意走动。   去年点了二甲进士后,顾淮生迎来了人生中最为顺遂的一段时间,大多数与他一同参与殿试的同科被外放到一些苦哈哈的地方上做县令,也有不少被放到六部去任笔贴士,能被点入翰林院的多是家里打点过的勋贵子弟或是成绩极为出色之人,显然他是寒门学子中运气最好的一个,甚至在此刻,有幸被天子召入宫内亲自交代事情。   忽地,听见极低极细的一个女声传来。   像是叹息,又像是哭泣。声音很近,绝不是外头的宫女。他能确定,那人就在这殿中。   顾淮生脸色大变,紫宸宫是帝王居所,皇上召了他来议事,里头怎么会藏有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怀疑的种子落下了。赵誉会想:毕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如果福姐儿和顾淮生真没事,皇后为何临死要如此郑重的替二人辩解? 第69章 烈火12   顾淮生不敢动, 他坐的地方, 是靠近正殿的稍间,坐在临窗大炕对面茶几旁里侧的椅子里,一抬眼, 能看见大殿那头遮着的帘幕。   冬天屋里用的帘子是浮光金色缎面织青云百鸟纹, 半边拖曳在地, 半边用金钩挂在朱红色柱子上。他看不见什么, 目光落在那厚厚的波斯勾花地毯上头, 耳畔那声他以为听错了的女声, 断断续续又传了出来。“皇上……”   顾淮生额上渗出一层薄汗。   皇上莫非正在东暖阁里头,身边还伴着嫔妃?   适才那宫女会不会是听错了皇上的命令,他该在廊外候着才是。   隐约的, 却听那声音有些熟悉。   他眼睛不敢朝那边打量, 耳中却不断地钻进那些女声。“皇上,不要了……”   含含糊糊的,辨不清的字句。柔细的嗓子,悦耳的音调,顾淮生听这把嗓子喊自己“淮生哥哥”,不知听了多少年。   隔帘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赵誉低低说着什么, 在撩起的水声中模糊得听不真切。   片刻,里头的声音止了。过了好一会儿,赵誉从那头走了过来。   他束着金冠,穿着团龙袍子, 一面系领口的扣子,一面若无其事地笑道:“顾卿久候了?”   在上首炕上坐了,就有宫人应声走进来重新奉了茶。赵誉清俊的面容模糊在氤氲的热气后。   顾淮生怔了下才垂头拜下去。   皇上束起的头发上有水汽,颈上未干的水珠明显不是汗珠。   若他没猜错,适才皇上和那人,是在共浴?   顾淮生心中钝钝的,已说不清是何滋味。   光是想着那样的场景情形,就已足够令他煎熬。   顾淮生面色变换,情绪复杂地行了礼。   上首赵誉沉默着。他的目光,从迈进屋中之时就一直落在顾淮生面上,顾淮生明显心不在焉,行礼前紧紧咬着牙关,十分的不情愿。   赵誉眸中杀机一闪而过。开口命顾淮生起身时,面色已恢复如常。   两人略寒暄了几句,赵誉问及他在翰林院任职的情况,勉励了几句,接着说明了今天召他前来的目的。   “谨嫔册妃一事因国丧而搁置,你在典籍处阅览卷宗,对从前各朝典仪应是熟知的了,今年内若要完成封妃大典,依你看,定在什么时候合适。”   顾淮生定了定心神,回顾了一下自己所阅览过的卷宗,回禀道:“鼎元三十七年二月,端懿太后薨逝,其后六月廿三,因皇十九子诞而封其生母朱氏为贤妃。琮龙十九年冬月先皇后仁德太后殁,次年三月扶贵妃古氏为后,同年四月十三先帝万寿节当日,封赏各宫有子嗣的嫔妃,各抬一级尊位。”   顾淮生道:“本朝开元前,前朝亦有国丧晋位的先例,或是妃嫔孕嗣有功,或是适逢佳节,或是因国事需要。”   赵誉饮了口茶,道:“依顾卿看,谨嫔封妃一事,当定在何时。”   顾淮生拱手:“微臣以为,谨嫔娘娘此番晋位不宜操之过急。一则先皇后与谨嫔娘娘一脉同宗,情分不同。二则谨嫔已孕,诞育皇子女后顺势封赏不迟。”皇后刚去,她就立时被封为妃,大家也许不会怪罪赵誉糊涂,一个魅惑君上的妖妃之名她是逃不掉的。   赵誉默了片刻,似在思考他的话。   顾淮生忍不住抬眼,偷觑他神色。   熟料这一瞥,却正正对上他冰寒的眸光。   四目相对,顾淮生清清楚楚地在他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憎恶。   顾淮生心中一凛。   他毕竟是臣子,岂会不在意君王对自己的看法?   入仕这条路是他毕生向往的,若能成就一番建树,才算不枉十年寒窗苦读。   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却在这个能掌握自己前程的人眼中看到了这样的讯息。   顾淮生毕竟也是个凡人。他不由惶恐起来。   连忙移开眼,心里想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可又实在没胆色去抬头再看。   上首,赵誉拉长了尾音道:“这样啊。”   顾淮生在这答话中听出一抹敷衍。   他忆起那日,他在那茶楼里头拜会他,上首这男人曾清楚说出他的名次。他记性那样好,怎会不记得那些典仪。顾淮生隐隐猜觉,赵誉喊他来,根本不是为了问话。   赵誉漫不经心地掀了掀茶盏盖:“谨嫔的封号如今尚未定下,朕以为谨字如今不合适。顾卿文采斐然,功底扎实,不若入南书房,一并参与拟定封号。”   赐南书房行走的,都是赵誉最看好的近臣,或是有意提拔,或是较为看重,顾淮生清楚自己的身份,他背后没有家族做靠山,也没有朝中重臣做他的恩师,如今虽一跃为天子门生,但他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还未做出亮眼的成绩。赵誉会凭这一两句问答就如此欣赏他?   他想到适才赵誉看他的眼神,此刻他垂头恭立在地上,仿若仍能感受到赵誉是如何将他打量。   顾淮生官服背后尽湿透了。他垂头道:“微臣未有寸功,蒙皇上错爱……”   赵誉嗤地一声笑了:“顾卿的意思,朕不识人?”   顾淮生慌忙跪下请罪:“微臣不敢,皇上,微臣只是……”   赵誉低笑:“顾卿不必惊慌,就这么定了。”   顾淮生只得叩头:“谢皇上恩典。”   赵誉掸了掸袍子,顾淮生以为这场对话该结束了,却听赵誉忽道:“顾卿可曾婚配?”   顾淮生摇头:“回皇上,不曾……”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听赵誉笑了声:“朕为顾卿赐一良缘如何?”   顾淮生大惊失色,叩首道:“微臣……微臣不敢!”   赵誉居高临下地盯视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一丝表情:“顾卿不敢,还是不愿?顾卿难不成……已有意中人?顾卿但可直言,是哪家的千金,朕说不定可以帮忙说项。”   顾淮生岂敢应下,额头上汗意更深了一重:“皇上,微臣堪堪上任,一心报效朝廷,还不想成家。”   赵誉目光淡淡瞭着他,没有说话。   赵誉不叫去,顾淮生不敢告退,这般伏跪在地上,额角上的汗珠直直砸落在脚底的青砖上头。   过了许久,赵誉抬了抬手:“你去吧。”   顾淮生如逢大赦,连忙叩首告退出去。廊下冷风凛凛,吹得他打了个寒噤。湿透的背脊被风一吹,是刺骨的冰寒。   屋中,福姐儿昏昏沉沉的睡着,赵誉撩开帘子,半倾过身子细细地端详着她。   小巧的巴掌脸泛着淡淡的粉红,被子边缘露出浅浅一段莹润的颈。他喜欢她干净纯洁如无暇白璧,可若这白璧的内里,有污点呢?   若她心中根本一直有旁人,那他算得什么?他如此相待,岂不都成了笑话?   作者有话要说:  网页崩了,半天发不上来。昨天收到站短,现在评论只能自己后台看,不知啥时候才恢复。今天短小,抱歉,我明天多发点。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榴花开欲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我家爷 6瓶;Almar、晓晓 5瓶;是堇安阿 3瓶;你是我的熊、腱小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烈火13   福姐儿徐徐张开眼睛, 面前赵誉放大的容颜跃入眼帘。记忆中清明的双目有隐隐红丝, 那双眼睛,朦朦如雾,里面的情绪完全看不清。   福姐儿彻底清醒过来了, 挣扎着坐起身来。   赵誉的目光缓缓落在她腹上。多少思绪, 在这一瞥中被强行压了下去。   福姐儿仰头问他:“皇上, 我睡了多久?”他就一直在这儿这么瞧着她吗?今天的他, 处处透着奇怪。   赵誉神色已恢复如常, 温笑道:“才一会儿, 不是乏了吗?歇着吧,朕守着你。”   福姐儿抿了抿嘴唇:“皇上,您没事忙么?”这么被人瞧着, 怎么还睡得着?这也太吓人了。   赵誉默默瞧着她, 半晌才勾起一抹笑:“今年丰收,南边的战事也停了,朝中每日报上来的不过是些芝麻绿豆样的小事。”   福姐儿苦笑:“睡不着了。”   赵誉将她搀了起来:“那朕带你去瞧梅花?”   紫宸宫前头不远就有片梅林。福姐儿肚子渐渐大起来,平素甚少在外走动,也十分觉得憋闷了,点点头,披了衣裳, 挽着赵誉的手臂一块儿出了门。   集芳阁门前,一个穿淡粉色宫装的小宫女快步走入院子。   春节刚过,前几日原本暖和些了,不知如何这两天又连续下起雪来。门前扫洒的小宫女动作轻缓, 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见那宫人走了进来,小宫女比了个嘘声的姿势,压低了声音道:“公主好容易才睡下,哭了一上午。徐嫔娘娘心情不大好,你进去仔细些。”   这二人素日交情好,故而那扫洒的宫人才嘱咐了句。粉衣宫女点点头,走到廊下撩了帘子不经通报就走了进去。   小公主才睡下,团团的脸上还挂着泪花。徐嫔跪在小床边上,用帕子小心翼翼地替她擦着脸蛋。   粉衣宫女进来,掀起的帘子带进来一股凉风,徐嫔蹙眉,回过头去想低声斥骂几句,见是粉衣宫女来了,眸子一闪站了起来。   两人在小厅里头说话,徐嫔拧着手里的帕子道:“翡翠,瞧见什么了?”   叫翡翠的宫女点点头,伏在徐嫔耳畔把见到的事儿说了,“皇上领着谨嫔瞧梅花,那齐氏也赶了去,见了皇上又是掉眼泪又是装可怜,还要跪下来求谨嫔替她说说话。谨嫔还没说什么呢,那位就忽然倒在雪里头了,她家的宫人哭着说,说是她们娘娘真心悔过,在宫里头抄经给皇上和谨嫔祈福几日不眠不休累倒了。”   徐嫔嘴角溢了抹笑:“哟,咱们这位齐娘娘可真是花样多。从前皇上喜欢温淑妃泼辣,她就学着犀利直爽。这会儿皇上喜欢谨嫔那样娇弱的,她就也跟着做病西施?可真是好笑。”   她因为女儿的病,已经一晚上没有歇着了,眼睛通红脸色苍白,听了翡翠一番话才好像有了些精神,讥笑道:“那皇上如何?依着咱们皇上怜香惜玉的性子,怕是有些为难了吧?岂不叫谨嫔怄死了?也是的,别的妃子伴着皇上呢,这位齐嫔也没个眼力见,潜伏了三年的一条蛇,也不知怎么突然就忍不住要吐信子了。”   翡翠摇了摇头:“徐嫔一来,皇上不过听她说了几句话,那谨嫔回身就走,脸色沉极了。奴婢远远瞧着,心想皇上肯定会大发雷霆,可叫人意外的是,皇上一点儿也没生气,还笑着扯住谨嫔不叫走。娘娘不知,当时齐嫔的脸色多难看。”   徐嫔此刻一点儿也不觉得齐嫔吃瘪叫她开心,皇上待人温和,可也不是没脾气的。入宫这么多年,温淑妃喜欢耍小性子皇上让着些,可也不是什么时候都纵着宠着的。对这个谨嫔是不是太过纵容了?若在从前,苏皇后还活着,皇上待谨嫔好说得过去。可如今苏皇后人都没了。后位空悬,朝中早有人提议再立新后,皇上一味拖着,至今也没透出半点风声,皇上不会是真打算再立一个苏家女吧?   姓苏的虽是样貌好,可做皇后从不是光有样貌就够了。   齐嫔又想,若是万一,谨嫔这胎生个儿子呢?如今尚未知能不能生下个皇长子来,皇上就已经要紧成这样,若当真诞下龙子,自己这种难见天颜的,岂不只能眼睁睁瞧着自己被新人骑在头上?   齐嫔正想的出神,听外头传报说:“贤妃娘娘到了。”   夏贤妃从外进来,关切道:“孩子还好?叫人去请太医了,下回莫再这么拖着,昨晚就发现孩子烧着,就该叫人喊醒了本宫去请太医来瞧。小孩子的身子骨可不比大人,哪里拖得?”   徐嫔眼睛一红,蹲身拜了下去:“娘娘,妾身母女俩给娘娘添了太多麻烦了。再说,昨儿皇上召谨嫔在紫宸宫,若是咱们这头有动静惊动了皇上,说不准被人讥笑说是靠孩子来争宠。妾身可不敢担这个名声。如今咱们这皇宫里头,但凡有可能扰到谨嫔的事儿,谁敢做?”   夏贤妃垂了垂眼,笑道:“你呀,就是太小心了!你在宫里头这么多年,前头在温氏宫里头被她当成婢子使唤,也就是你忍得。换了旁人,早在皇上面前哭诉了。”   搀起了徐嫔,夏贤妃朝小公主走去,一瞧孩子模样,整张小脸都烧的通红,触手去握孩子的小拳头,却是冰的不像话,夏贤妃是生养过的,自是知道孩子这样已是病的太厉害了。她隐约能猜到徐嫔的心思,孩子病的越重,才越能引起皇上的注意。皇上不召幸可以,却也得想法子时时叫皇上记着自己。   这位徐嫔能从一个小小宫女跳到今天的高位,可不是全无手段心计的。   温淑妃那样跋扈,能在她手底下平平安安承宠,还叫她心甘情愿答应手底下的人怀上皇嗣,光是这种本事就已经很让人刮目相看了。   夏贤妃心神一闪,手上不自觉加了点力气,那才熟睡的孩子受了惊,登时就张开嘴巴哭了起来。   赵誉那边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晚膳时分了。和福姐儿一块儿用了膳,正准备牵着手在院子里消消食,集芳阁的人就到了。   赵誉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时辰。期间把黄兴宝遣回来,吩咐福姐儿不必候着,叫福姐儿先歇息。   福姐儿本也没打算等着,早早卸妆散发在帐中睡了。   夜半,阖宫静悄悄的,福姐儿口渴醒了,起身想唤曼瑶递茶过来,却见帐外一个人立在那儿。   隐隐约约能瞧出是个女人的轮廓。身上穿的衣裳是白底红花。   福姐儿哑了嗓子,这么晚,怎会有个女人站在紫宸宫的内殿?   她头皮发麻,下意识攥住了被角。这时候才想起,温崇山是曾赠过她一把匕首的,可惜一直没放在身边……   悄无声息的,就见那人影近了。福姐儿想退,身处床帐里头,却退去哪里?   隔帘听得一声叹息,明明那人近在咫尺,那声音却渺远得像隔了几重山水。   她听见那人轻声唤她的乳名。   “福儿……”   一转眼,自己置身这金碧辉煌的殿宇忽然化成了承恩伯府的青砖石墙铸的佛堂。   福姐儿睁开泪意朦胧的眸子,被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抱在怀里。   确切说,是她们抱在一起,女人已经没有力气了,艰难地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伸出沾满了血的手抚她的脸:“福儿……你弟弟没了……娘没脸见你爹爹。……你别恨他……要怪,怪命运弄人……是娘没福气……”   福姐儿眼泪落下来,拼命摇头:“不是!不是的!是爹没护住娘,是苏家那些人逼死娘!是她们不好!”   母亲惨白的脸上露出凄绝的笑:“不然呢?能如何呢?娘亲已经……偷活了很多年,遇到他,又有了你……秦家,秦家是通敌的罪啊……若被外人知晓了,连他都得死……娘怎么忍心呢?”   “福儿……娘不悔的。女人的一辈子,求的不过就是能有个知心的人,一心一意地待自己……遇到他,娘就是再受百倍苦,也值了。你以后也要遇到一个这么爱你的人,你好好的,服侍他,伺候他,与他百年……”   福姐儿猛地推开了怀中抱着的人。   她泪流满面地站起身,指着委顿在地上浑身是血的女人大声喝道:“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自己这一生只为一个男人而活,我不听你替他辩解!是他没有护住你,是他没有护住我们!是他眼睁睁叫人把我送我进这宫里,是他逼我变成现在的模样!我这一生,根本没可能与自己的男人交心。不能交心的。他那样一个人,我怎能把我的心给他?”   “他握着我的手写字,他在开满紫藤花的庑廊下喊我的乳名,他抱着我说要宠我一辈子,他说要护着我,可是转眼……你看啊,他此刻在别的女人跟前,心痛着他们的孩子。如果一那个人不能一心一意的待我,视我为最重要的人,那他给我的好,我宁可不要!”   “我不要活成你,自己死的那样凄惨,还口口声声说对不起他没脸见他。既然承诺要许你一世,他为什么没有践行诺言?他又娶了旁人,又与旁人有了孩子!”   对面那虚弱的女人露出讶然的神色,而后是悲伤,渐渐地,那人影越来越淡,淡得再也看不见了。   福姐儿张开湿润的眼睛,只见面前淡红纱帐轻荡。   她擦了擦眼角的水光,松了口气。原来是梦啊。   可下一秒,她忽然怔住了。   秦家犯的是通敌罪……   秦家?秦家!!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说双更的,唉,又忙到现在,只能更一章了,对不起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471265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夏敬寅、Appelle-moiCiel 10瓶;Almar、页莓 5瓶;是堇安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烈火14   福姐儿再也睡不着了。   一直心神不宁的躺在床上直到天亮。   这一夜赵誉都没有回来。   福姐儿早有心理准备, 如今她的心思也根本不在这些事上。   天一亮, 福姐儿就离开紫宸宫,回到自己的祥福宫里,第一件事就是寻了孙嬷嬷过来。   她肚子已经显怀, 穿着宽大的衣裳立在窗前心不在焉地踱着步子, 孙嬷嬷自她进宫后, 也不知是太过忧心于她还是在苏府住得不快, 添了不少的病痛。平时就在祥福宫后面的屋子里养着, 福姐儿有孕后, 她一边养病一边做针线,给未出生的小皇子或小皇女缝制些小衣裳,福姐儿知道她闲不住, 也便由着她了。福姐儿无事就想找她说话, 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打发走。福姐儿知道,她是怕将病气过给自己。   孙嬷嬷很快就来了,坚持在屋前给福姐儿行了礼,爬起来时动作颤巍巍的,福姐儿瞧了就心酸。叫曼瑶将其他人屏退了,——苏皇后去后,福姐儿慢慢的将彩衣等原来的人都遣了, 身边常在的就是曼瑶,另有几个是得到赵誉同意后自己在内务府选的,也有赵誉送给她的人,除了曼瑶, 寻常人是靠近不得她这间屋子的。福姐儿知道自己根基浅,从来也不敢相信那些莫名的亲近。   屋里头就他们三人,福姐儿叫把孙嬷嬷扶到自己榻边,问了孙嬷嬷的身体,才慢慢说起自己的事。   “小时候不记得的事这些年慢慢的记起来了,一直没和嬷嬷说,怕嬷嬷又要担心我。有一件事,我实在想不真切,曼瑶那时候年纪也小,许多事朦朦胧胧的,嬷嬷能不能告诉我,我娘究竟是什么人?真像嬷嬷说的,是我爹在外头买回来的?”   孙嬷嬷未料她竟问这个,神色有些慌张,福姐儿不给她逃避的机会,一把攥住她的手:“嬷嬷不要瞒我,我如今也是快做了娘的人,不再是不懂事的孩子了。我想知道真相,请嬷嬷告诉我!”   孙嬷嬷挣扎许久,实在碍不过她的请求,再三确定四下无人才小声道:“事关夫人名节,老奴实在是不敢说……娘娘一定要知道,老奴也没法子了……当初三爷找到老奴,说是请老奴代为照顾快要生产的妻子,顺势待孩子出生后做乳嬷嬷。当时瞧三爷的气度,就知道不是寻常小户的出身。老奴去梧桐巷那天,在院子看见夫人正坐在葡萄架下头瞧书。一双手白白嫩嫩,说起话来文文静静的,哪像住在小院儿的人?夫人瞧出我诧异,私下与我说,她是跟三爷私逃出来的。老奴心想着,这可不就是私奔?怪不得夫人有孕了遮遮掩掩的请人,三爷事先给了不少钱嘱咐不许往外头说……”   福姐儿紧紧攥着她的手:“那我娘是什么出身?她不曾告诉您么?他们最终将我托付给您,定然是信任您的。”   孙嬷嬷叹了口气:“三爷跟夫人待我好,信我,也是有缘由的。娘娘出生之前,我那闺女才半岁,三爷同意我把孩子带在身边,就近赁了个小院给我娘仨住着。就这么在梧桐巷伺候了两年多,姐儿断奶了,我就依旧回我自己家去。那年我男人在外头务工半途跌伤死了,我带着两个孩子养不活自个儿,恰逢夫人又有了身孕,三爷想我做事勤快,心里也不想多了一个人知道夫人的事儿,所以又请了我去。那天晚上原该我回自己住的院子里瞧两个孩子,姐儿因着风寒哭闹,我怕吵着夫人,便一直哄着姐儿没走。乃文那时也才七八岁,半大的小子趁着黑过来找我,说妹妹做恶梦尿湿了床哭个不休。我撵他回去,不叫他在主院里头扰夫人。直到把姐儿哄睡了才抹黑回自己屋里去。”   孙嬷嬷一边说,一边默默掉眼泪:“我到现在还记得那晚,天黑的连指头看不见,天上没有月亮,是个阴天。我住的那小院儿的门儿就那么敞着,屋里头黑洞洞的,没有点灯——我不叫点,点灯费灯油,俩小的寻常天刚黑就睡了。许是母子连心,那一霎我就觉得事情不对。屋里头连孩子睡着的呼吸声都听不见。我喊了声‘文子’,又喊‘二丫’,俩孩子谁都没回我。我上去一模那床,冰凉。”她回握住福姐儿的手,痛苦得肩膀发颤,“孩子没了,俩,一个都没在屋里。我心里急的不行,一面喊俩孩子的名字一面往外头跑,院子里,茅房里,又去了一回梧桐巷那边的主院,夫人也给吵起来了,叫人跟我一块儿摸出巷子去找。”   孙嬷嬷仿佛回到了人生中最黑暗的那夜。丈夫死了,只留下一双儿女给她,用以支撑着她全部的人生意义。   “我心里头什么都不敢想,一路喊着孩子的名字,夫人把三爷也给喊回来了,带着人点着火把到处帮我找。最后最后,在那城墙边上寻到了乃文,大秋夜的,天凉得跟现在差不多,乃文穿着在家穿的单衣裳,缩在墙角一个劲儿地打冷战。见了我们,孩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借着三爷随从手里的火把一看,孩子脸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全是伤。”   “乃文扑在我身上,大哭,‘妹妹叫几个男人带走了!娘,灰色布帘的马车,我还记得捂住妹妹嘴的人手上一块儿紫色圆形疤!娘,你快把妹妹抢回来!’”   “当时我的心啊……身上一点儿气力没有,直接就滑到地上去,三爷把乃文抱在马上,叫乃文指着方向去追二丫,大伙儿劝我回去等消息,等啊……等啊,这一等就是整整一个晚上。三爷带着乃文回来,人没追到……我二丫才只五岁,夜半她哭闹,她哥哥去寻我,就这么个当儿,她自己跑了出来,迎面就遇上了拐子……”   福姐儿从来不知竟还有这样一桩事,间接来说,孙嬷嬷是为了她才没及时回家,怪道这些年孙乃文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对她不热络。   福姐儿知道后来的走向多半不乐观,见孙嬷嬷哭得不能自已,她有点后悔去探究从前的事了。   孙嬷嬷抹了把眼睛:“二丫就这么没了。三爷叫人四处打听,夫人出事前一直在替我操心。夫人因我没了二丫,待我越发好,她还自责,是梧桐巷的主院太小了住不下那么多人,当时曼瑶和伺候夫人的雨桐挤在一个屋里,除了他们那间小屋就只剩下一个厨房。三爷为着夫人的事儿,不敢买太大的院子,怕招眼。其实之前我连三爷的身份也不大知道,要不是那天苏家突然来人围住了巷子,我还不知自己奶大的孩子是伯府千金。”   “娘娘想知道夫人的来历,老奴也只能将自己猜知的事儿说与娘娘听。老奴年轻时在旁的人家做过工,也见过一些富家千金,规矩行止都不及夫人。夫人出事后,老奴也试探问过三爷,三爷不愿提,还说不叫我乱猜。从头到尾,我就只知道夫人是跟三爷私奔出来的大家小姐,至于到底是出自哪一家儿,老奴真的不知道。娘娘若想知道底细,还得问过三爷。”   话未说完,就听外头传报,说郑贵人到了。   福姐儿实在没心情去见郑贵人,推说身上不舒服,叫人将郑玉屏遣了。   孙嬷嬷不知详情,若想知道当年的事,只有问苏煜扬了么?   她又忆起,苏皇后曾在她面前提及过她娘亲,当年娘亲被苏家发现的时候,苏皇后已经当了几年的皇后了,一个正宫娘娘会见一个私奔出来给人做外室的女子吗?   只怪她当时想的太简单了,根本没发觉这里头的矛盾。   福姐儿知道真相距自己不远了。   借着一次偶然的胎动,赵誉隔着她肚子与里头的小家伙说话儿的时候,她的眼泪就掉了,“自己做了娘,才越发理解为人父母的不易。皇上,这些年我因着小时候被撵在外头的事没少给我父亲脸色瞧,现在想想,心里好不痛快。”   赵誉笑着撩起她鬓边的一缕发,“你若是想见他,下回朕把他喊来紫宸宫,叫你好好跟你爹赔个不是。”   这些日子,因着关怀小公主,赵誉见福姐儿的次数少了,有机会说这番话的时候,还是赵誉从太医那里听说福姐儿因胎动频繁夜里睡不好,才拨冗来祥福宫探她。   福姐儿如今见了怀,不宜承宠,近来心情不佳也懒得侍奉,几回赵誉来瞧她,她都装睡没有见。如今她心里有搁不下的事,有些真相,她急切地想要知道。   却也在春末才有机会与苏煜扬照面,赵誉和福姐儿坐在窗下,苏煜扬进来行了礼。福姐儿喊了声‘父亲’,眼泪就跟着漫出来了。赵誉知道她面皮薄,寻了借口出去,留他们父女二人在殿中说体己话。   赵誉一走,福姐儿的脸就沉了下来。   她轻轻捧着大起来的肚子,开门见山地道:“我娘是不是前国子监祭酒秦怀远的幼女?”   苏煜扬料不到她竟说出这样一个名字,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望着福姐儿。   福姐儿一瞧他神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缓缓站了起来,一步步朝苏煜扬走去。   “苏家……是怕被她连累了,所以必须要她死?是不是?”   苏煜扬垂下眼睛,偏过头,压低了声音道:“娘娘,您误会了。秦氏不是……”   福姐儿冲上前,一把扯住他的领子:“你还想骗我!你既然护不住她,不若放她流放去!也许她还能好好保住性命!是你害死了她!是你们苏家害死了她!你根本护不住任何人,你逞什么能?”   苏煜扬颈上的朝珠洒落一地。他站起身,使劲掩住福姐儿的嘴,“小声,小声点儿!娘娘,您腹中还有龙胎,您不为自己想,也得替孩子想!您不要这么大声,仔细给人听见!”   福姐儿冷笑,一把松开了他的领子。   她退后几步,咬着牙道:“承认了吗?现在才肯说了吗?若非我这样诈你,你是不是还想继续骗我,骗我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像得了瞌睡症,不知怎么了。昨天的错别字很抱歉,因为现在一改就容易进入长久的审核,会锁住看不见,所以没敢去改。抱歉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溫柔敦厚 80瓶;小列紫 5瓶;水白墨宣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烈火15   苏煜扬红着眼睛抓住福姐儿的袖子:“福儿, 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听我说,但凡我有法子,都不会让你们母女俩受这么多的苦, 是我无能, 是我无能!可我还能怎么呢?一边是最爱的女人, 一边是爱我的家人和族亲, 你说我该如何取舍?我回来以后, 你娘已经走了, 我该怎么办?难道我去杀了自己的爹娘叔伯兄弟们吗?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他捂着脸滑坐在地上,他哭得是那么的伤心。   福姐儿不能否认他曾真心的想过要护住娘亲一世, 可娘亲到底还是走了啊。娘亲痛苦不堪挣扎在血水里的时候, 心里一遍遍喊的,不是他的名字吗?   福姐儿挺直脊背站在那里,看着面前哭成一团的男人,她心里没有半点怜悯,竟而生出了些许报复的快感。   他说的对,他没法子。他的家族抚育他培养他成就他,他渐渐也走出了昔日的阴影重新过上了有妻有子的幸福生活。可是早亡的秦氏呢?她所受的那些痛苦谁来偿还?她短暂的生命谁来祭奠?福姐儿犹能想起当日, 秦氏的尸身被一张破草席卷着扔出府外。她没有得到安葬,那样出色的容貌风姿,最后消弭在荒野里,福姐儿甚至不敢去想她的尸身遭遇过什么。   她的仇总得有人记得, 总得有人付出代价。   苏煜扬不能对那些致秦氏于死地的人如何,她能。   苏家为保平安,不想苏煜扬和秦氏有所瓜葛她能理解。放任秦氏自己出走也好,让她自生自灭也罢,为何一定要痛下杀手,做的那么决绝呢?   秦氏做错了什么?她不过是受了男人的蛊惑妄想着自己还能活下去,能伴着心爱的人白头偕老罢了,想活不对吗?想被人爱着就是有罪的么?   福姐儿永远不会原谅。   福姐儿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个哭泣的男人,就在那一瞬,她深埋在骨中的恨意消逝无踪。剩下的,只有对这个男人深深的鄙夷不齿。   曼瑶在外,迟疑地走近了,“三爷,娘娘,皇上说,午膳留三爷在宫里头用。皇上去御花园了,叫娘娘和三爷说完话也过去。”   曼瑶走进来的时候,苏煜扬还来不及坐回位中,曼瑶是心惊的。作何三爷要跪坐在地上哭得那样伤心?她偷觑福姐儿神色,却见福姐儿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在她说完那番话后,福姐儿一拂袖子就先行走了出去。   廊外的阳光很刺眼,福姐儿半眯着眼眸看向重重金顶飞翼重檐掩映着的狭窄天幕,深宫的天地就只在这么方寸间。她是注定要在着红墙金瓦下面了却一生的,除却君前献媚又有何旁的出路?从前她只盼着能平安的活下来,不被当成旁人的垫脚石悄无声息的消失就很好了。今后却不同,她不但要活着,好要活得比谁都好。为着逝去的娘亲,为着腹中尚未出生的骨肉。   福姐儿一步步走下玉阶,长长的宫道在眼前,深长得晃似永无尽头。   **   四月底,宫中就备了乳娘和稳婆医女,有个姓吴的乳娘是苏家送进来的,苏老夫人和王氏进宫探了一回福姐儿,分明从不是亲近的关系,却说了一番很是亲近的话。   苏老夫人叫屏退了宫人,只留个曼瑶在身边,盯着福姐儿道:“你如今怀着身子,皇上可是不怎么召幸了?听说那个徐嫔时时勾着皇上在跟前,她可是生养过的,再有个龙胎也是可能的事。你总不能叫个婢女出身的越过你前头去!封妃一事就此没了音讯,你得多催催皇上才是。”   福姐儿端着茶,半晌没说话。眼帘低垂没有看向苏老夫人。苏老夫人脸色涨红,还欲说些什么,王氏借着喝茶的姿势给她打了个眼色,苏老夫人强忍怒气,话到唇边硬生生压低了音调:“娘娘是怎么想的,心里得有个成算。”   福姐儿笑了笑,放了手里的茶:“祖母说得是。”   苏老夫人看她神色根本是毫不在意的样子,心里怒气横生,啪地一掌拍在了桌案上,“你是在逗着我玩是吗?进了宫女做了皇上的女人怀了皇上的孩子就觉得家里管不得你了?没有苏家,你能有今日的风光?你也不自己掂量掂量,你算个什么东西!”   王氏见苏老夫人的火气收不住,吓得不轻,偷偷扯了扯苏老夫人的袖子,想劝她注意身份。苏老夫人一扬手,把王氏甩开了,连王氏也一并骂道:“你们三房就没个懂事的人!把个庶女教成这样,眼里连长辈都无,是你做正室的无能!”   王氏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气得咬着牙再没吭声。   苏老夫人见福姐儿捂着肚子一幅受惊的模样,指着她喝道:“空长了这么张狐狸精的皮,倒是拿男人半点法子没有!跟你那窝囊娘一般模样!捂着肚子流眼泪以为男人就能回护你?瞧你这幅受气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曼瑶护着福姐儿,红着眼道:“老夫人,慎言!娘娘可经不得吓,肚子里可……”   话音未落,苏老夫人手里举起茶盏就泼了曼瑶满脸,转过头瞧着王氏冷笑:“这就是你给她找的奴婢?说什么稳妥懂事,我瞧是跟你们娘儿俩一般的没眼色!”   回头喝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别说你一个不值钱的下等人,就是你主子,我要骂她敢回一句?”   恶狠狠的瞪着福姐儿,怎么都瞧不惯她那幅可怜模样。想到自己的儿子为着护这丫头的亲娘,跟家里置气了多少年,到现在在她跟前还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心里头怪家里弄死了那女人。   这些没良心的东西!   这边厢苏老夫人气得直喘,外头立着的赵誉却是怒火丛生。   什么时候,一个外臣之妇也能在他的宫里头指手画脚大声喝骂了?   赵誉犹豫着,是闯进去当场给福姐儿出气还是回避了,回头再找承恩伯苏瀚海敲打一番?   却听里头蓦地乱了起来。   福姐儿推开曼瑶下地,似要走出去,苏老夫人见她给自己甩脸子越发的不满,随手又一只茶盏摔落在地,朝福姐儿喝道:“你给我站着!”   福姐儿回过身,蹙眉道:“你还待如何?你不认我,我就在外头十年。你要送我进宫,我就乖乖地听你们的话。如今你却还要来骂我指责我,我实在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不想听你说这些难听话,我走还不行吗?”   苏老夫人平素也没这么大的火气,今儿却不知怎地,怎么都压不住火,一时屋里众人谁也没注意到外头帘外的赵誉,苏老夫人喝道:“你就给我在这听着!我不叫走你就走,你还真当自己是个娘娘了?我告诉你,在我眼里你永远是个贱人生的贱种!你若不听使唤,我大可再送个闺女进宫来!你得意些什么?”   “是么?”   赵誉忍不住了,一提步从外头走了进来。   “伯夫人慎言。皇宫是皇上的皇后,可不是承恩伯府替皇上管着。”   黄德飞深知赵誉心意,自然不能叫赵誉去和妇人争嘴斗气,在后躬身给福姐儿请了安,不等苏老夫人脸色回缓,就扬声朝后头跟着的宫人道:“谨嫔娘娘身子不舒坦,还不去请太医!动作快点!娘娘肚子里的小皇子有半点差错,你们掉十回脑袋也担不起!”   苏老夫人如何听不出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自赵誉一进来她就醒过神来了。与王氏伏跪在地,给赵誉请安行礼。   赵誉看也不看她,上前握住福姐儿的手关切道:“还好么?你别往心里头去。待会儿叫太医瞧瞧,莫动气,知道么?”   福姐儿将头垂低了,靠在赵誉胸前委屈地小声抽泣着。   赵誉锐利的眼瞭向伏跪在地的苏老夫人,半晌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抚着背脊,扶着她朝内室去。   苏老夫人被晾在外头,想起不敢起。心中一派冰冷,不知自己适才到底是怎么了,怎会突然那么大的火气?   黄德飞似笑非笑地立在那儿,躬身道:“承恩伯夫人,您不是第一回 进宫了,知道宫里的规矩。宫里头的娘娘,不管在家里怎么不受宠,进了宫,那就是皇上的人,咋能像在家里头一样想骂就骂呢?再说,谨嫔娘娘肚子里头,可是皇上的骨肉。”   黄德飞点到为止,朝王氏招招手:“苏三夫人,扶着老夫人回去吧。皇上来了,多半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   王氏感激地道了谢,扶着苏老夫人慢慢走出祥福宫,低声问道:“娘,您听谁说如今谨嫔不受宠?瞧皇上适才紧张的样子,不像是冷落了娘娘的样儿。”   苏老夫人这才觉出几分不对。   是啊,那丫头到底怀着皇上的骨肉呢。如今宫中未有龙子,皇上和太后还不把福姐儿当成宝贝疙瘩似的宠着?   苏老夫人脸色一沉:“曼瑶……那个曼瑶,出宫接咱们时不就一直在替那丫头委屈,说她不争不抢冷眼瞧着皇上频频去会那徐嫔?”   王氏心里一顿,隐隐猜知这是谨嫔授意。   那么个弱小的丫头,什么时候开始学会算计人了呢?   算计皇上厌恶苏家,却对她能有什么好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牛牛超人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471265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李泽言老婆 5瓶;喵了个咪!、你是我的熊、今晚吃土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烈火16   苏老夫人脸色黑沉地回到承恩伯府。   时至亥时苏煜扬才回到家中, 近来他负责监督林玉成一案后续, 每日忙得脚不沾地,一进垂花门小厮喜墨就跟他打眼色,贴在他耳畔道:“老夫人心里不痛快, 从上午自宫中回来就一直在上院生闷气, 三奶奶在屋里头立规矩立了整天, 秋兰姐姐叫知会三爷, 先别进后宅, 免老夫人火气转到三爷身上。”   苏煜扬蹙了眉, 他自来知道自己母亲的脾气,在家里头说一不二惯了,平素皱一皱眉头都能叫府中上下不敢吭声。连他父亲承恩伯也不免要瞧母亲脸色, 母亲最是喜欢迁怒, 王氏性子烈,说不准三句话就能点着了火,两人针尖对麦芒,最终吃亏的还是王氏。   苏煜扬没听小厮的劝,跨步直往上院去。那小厮在后一叠声地喊他只喊不住。   苏煜扬到的时候,上房灯火通明,下人都被撵在廊下立着, 见苏煜扬来,众人垂头让出一条道,有与他亲近的丫头朝他打眼色,示意屋里头老夫人情绪不大好。苏煜扬淡淡一笑, 一步不停地跨上台阶,里头服侍的大丫鬟掀了帘子,苏煜扬走进去,见王氏立在地上,脸色铁青。苏老夫人歪在炕上,头上勒着松花色点珠抹额,闭着眼也不知睡了没有。   苏煜扬走进去,在青石地上单膝跪了:“儿子给母亲请安。”   苏老夫人眼睛也不睁开,从鼻中冷哼一声,“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只怕这府里头,早没人把我这老太婆当回事了!”   苏煜扬笑道:“岂会?母亲有什么不满,尽管直言告知儿子,儿子自无所不从。”   苏老夫人张开眼,霍地坐起身来:“当真?”   苏煜扬微笑:“自然。”   苏老夫人瞥了眼王氏,咬牙道:“婉然今年也有十三了,回头你去和皇上说,叫皇上把老二调回来做京官,把婉然送进宫里头陪伴皇上!”   苏煜扬面色沉了下来:“娘,这等事哪里是咱们能做主的?从前几个姑娘进宫,是为了服侍皇后,如今皇后已去,如何还能做这种事?为着皇后娘娘,咱们家已被戳了多少年的脊梁骨?这事儿子不能做,也不会容许家里旁的人做!”   苏老夫人随手抄了身旁的靠枕丢了下来。   苏煜扬不躲不避,闭着眼受了这一击。   苏老夫人其实也知此事行来不易,不过是寻个由头责骂苏煜扬而已。皇后去后,苏家今非昔比,苏煜炆因林玉成牵连,难得保住性命不丢,再想受朝廷重用却是不可能的了。承恩伯世袭到这一代,犹保这般荣华,已是皇上格外开恩。如今家里的顶梁柱已从苏煜炆变作了苏煜扬,寻不出他错处如何骂他?如今她这个做母亲的都得在他跟前小心翼翼。   他闺女又在宫中颇受宠,苏皇后在宫中那么多年,都没能把此女按压住,皇子没有盼到,却亲手栽培了一个不听话的白眼狼出来,苏老夫人可以想象出来苏皇后当时的心情该有多糟。   苏璇是苏老夫人和承恩伯的第一个女儿,长子苏煜炆又是承爵的那个,苏老夫人所有的母爱几乎都给了这两个孩子。苏煜扬出生的时候,恰逢承恩伯新宠了一个妾侍,苏老夫人总把当时承恩伯冷落她的原因归结到苏煜扬的身上,即便多年后那个小妾难产死了,她对苏煜扬的厌恶却没有减少半分。后来苏煜扬又与叛臣之女秦氏相好,不肯听从家里的安排成亲,苏老夫人总觉得,这孩子是生来就为了与她作对才存在。为着苏煜扬和秦氏的事,承恩伯也没少怪她不会教子。苏煜扬更是因为她逼死了秦氏而整整五年不肯喊她一声母亲。母子关系是在苏煜扬与王氏的儿子睿哥出生后才有所缓和的。至于到了如今,苏煜扬一跃成为朝中新贵天子近臣,在她心里,这个儿子也仍然还是那个叫她操心劳碌、不听话、忤逆不孝的那个。   今天她在宫里受了委屈,无法当面去撕扯福姐儿,所有的恼怨都发泄到了三房夫妇身上。   “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闺女!不孝不顺,忤逆叛上,苏家家门不幸,有此子此孙!”   苏煜扬垂头任骂,他是个聪明人,听得这句话岂还不明,自家母亲这是在宫里头没处撒气,带着恼恨戳到他头上来。   苏煜扬心想,自己受责总比老夫人委屈福姐儿要好。却也是放心太早了,没一会儿承恩伯苏瀚海从外头脚步匆匆地回来,一掀帘子甚至顾不上儿子媳妇儿还在跟前,指着苏老夫人就叱骂道:“老糊涂了你!皇宫那是什么地方?在皇上的眼皮底下也敢撒野?是这些年我纵着你太过,养就了你这般无法无天?”   苏老夫人颜面挂不住了,涨红着脸仰着头驳道:“我骂那死丫头几句怎么了?她不是苏家晚辈么?连她爹我都罚得骂得,如何就不能责问她几句?她有今天不是全靠咱们家?这种不知感恩的东西,我骂她都还嫌轻了。”   苏瀚海气得几乎晕过去,手指头发颤指着她道:“你……我看你是疯了!那是皇上的谨嫔!君臣在先,祖孙在后,你对她不敬,就是藐视皇族,你以为自己还是皇上的丈母娘呢?从前皇上瞧在璇儿面上纵着你,那是璇儿的脸面,不是你的!”   苏煜扬抿了抿嘴唇,见苏老夫人窘得不行,想开口劝上几句。苏瀚海却不给他机会,连珠炮似的不住骂道:“你知不知道皇上把我叫进宫去,敲打我要管好门户家风,当时我什么心情?恨不得有个地洞让我钻进去啊!我在朝中四十年,袭来爵位四十年,什么时候人家对我不是毕恭毕敬?就是再有不满,也只敢背后嘀咕,这份尊荣你以为是靠你挣来的?那是祖上积德福惠咱们!璇儿能点进中宫,也不是瞧在你脸上。你在府里头作威作福由得你,竟得意忘形以为自己能指骂宫妃?照照镜子看看吧,你算个什么东西!”   这话说得极重,半点情面不留。苏老夫人本就是个好脸面的,若是苏瀚海背着人私下提点她几句,也许她还听得进去。她素来是吃软不吃硬的,这些年哪个敢在她跟前造次?宫妃怎么了?还不是被她泼了一身的茶点子只敢哭不敢回嘴?皇上再怎么不高兴,难不成还能把先皇后的亲娘斩了?   苏老夫人根本不觉得自己对福姐儿不敬算什么大事,当即梗着脖子道:“皇上也不过就是私下说两句,什么管好门户家风,难道不是叫你管教子孙?你那孙女儿当着面对我不咸不淡的,我跟她说一堆掏心窝子的话她还爱答不理。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她,为了她肚子里的货,为了你们苏家!我嫡亲的闺女没在了宫里,你们谁知道我的伤心?只顾着哄那狐狸精丫头高兴,没有我璇儿又岂有你们今天的富贵?”   “当”地一声,苏瀚海将手边的小几一把掀了。茶壶茶盏此地落下,满地碎瓷茶点狼藉。   苏老夫人未见过苏瀚海如此震怒,惊愕之下闭了嘴。   苏瀚海喝道:“瞧你这幅模样就知道你今天在宫里是什么样子了!苏家好容易脱了林党的帽子求得一息安宁,老三如今仕途顺畅,十丫头在宫里未来可期,苏家的前程不能毁在你这无知妇人手里!”   苏瀚海扬声喊道:“来人!”   苏老夫人身子一阵,失声道:“苏瀚海,你想干什么?”   苏瀚海看也不看她:“来人!去拿锁链来!”   苏煜扬急道:“父亲,您这是要做什么?”   苏瀚海道:“你母亲跋扈惯了,今天在宫里受了气,将来必还要去谨嫔身上找回来。谨嫔今日已经动了胎气,皇子平安降地前,如何不能再让她有机会去找谨嫔的麻烦。”   苏煜扬心中一顿:“父亲,谨嫔身子如何?”   苏瀚海摇摇头:“我不知,是皇上说的。动了胎气,太医叫卧床保胎。这一胎三灾八难,唉!皇上心里头已经十分不满。”   苏煜扬低低叹了一声,忧心起福姐儿来。   那边苏老夫人见外头果然拿了锁链,颤着声道:“苏瀚海,我给你生育了三儿三女,你这是要让下人把我锁起来?”   苏瀚海踱步到门前,喝道:“把门窗都锁死!从今日起,没我命令,老夫人除了这屋子,哪儿都不能去!”   苏老夫人几步追上,扯住苏瀚海的衣摆痛声道:“为了个半路接回来的死丫头,一个根本不和我们一条心的白眼狼,你这是要把我的脸面往地上踩?”   苏瀚海一拂袖子挣开了,目视苏煜扬夫妇道:“你们回吧,莫吵着你们母亲休息!”   苏煜扬和王氏只得退下,苏瀚海立在廊下门前,回头睨望苏老夫人扭曲狰狞的脸。当年求娶于她,是看在她娘家富庶,能在仕途上替他铺路。如今竟生出几许悔意,这个张扬阴毒的女人,毁了他一生多少乐趣。   苏瀚海盯着下人锁起了门窗。苏老夫人的咒骂声隔着门板传出来。   在这寂静的夜色中,灯火一盏盏的熄了去。苏老夫人也骂累了,嗓音嘶哑了。倚在贴身侍婢的腿上,嘶哑着大声哭泣。   宫里,福姐儿睡了一会儿,被外头的风声吵醒了。窗未关严,被风带着砰砰撞在窗沿上头。她撩开帘子想披衣下床,才坐起身来,腰间就横来一只手臂。赵誉沙哑的声音传来:“别动,叫下人去。”   福姐儿微愕,借着月色回身望着赵誉:“皇上?您什么时候来的?”   她服了太医开的安心茶,睡得很实竟连赵誉来了也不知道。福姐儿又道:“皇上不是在集芳阁么?”   赵誉哑声笑了,半闭着眼睛把她搂过去,“朕去瞧瞧雪儿罢了。这孩子病势缠绵,才好点儿。”   福姐儿不吭声,埋头在他臂弯里头,用额角轻轻蹭着他的胸膛。   赵誉闷笑:“猫儿似的。朕小时候看见万太嫔养的奶猫就你这样儿……”凑手捏着她下巴就着淡淡的月色端详她,“声音也像,每次弄得过火点儿,就咬着嘴唇小声哭……奶猫哼唧似的。”   凑近了亲了亲她的额角,叹息道:“怎么这么得人疼呢?好些日子不肯见朕,生气啦?”   福姐儿扁了扁嘴:“皇上也不能总在我这儿,徐嫔不是说小公主需得皇上时时陪着才快活?皇上也得去瞧瞧自己闺女,我哪能跟小孩子争呢?”   赵誉抱着她贴在自己身上,福姐儿推他:“皇上,小心肚子……”   赵誉垂头抚了抚她鼓起来的肚子,温声道:“你放心,朕时时念着你们母子……”   福姐儿最怕人说她肚中的是皇子,若将来生出来是个闺女,岂不要被厌弃?   福姐儿扯着赵誉袖子道:“皇上,如果我肚子里的是女儿……”   赵誉叹了声,将她搂得更紧些:“无妨,朕都喜欢。来日方长,你总能替朕生个儿子。”   可,若是不能呢?新颜换旧颜,他从前也宠齐嫔和温淑妃,现在呢?一个褫夺封号,一个幽禁宫中。为着她这个才伴在宫中一年余的新人,假装替他中了一剑他就这般心动。旁人自也有能争宠打动他的法子。福姐儿知道,这条路想走下去,只能不断的争斗算计。   她想好好活着,不受委屈地活着。   她还想她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   那些当初散步谣言说她如何受宠,导致温淑妃和齐嫔不断来陷害她的幕后之人,那个挑拨光华一次次来辱她害她的人,那些借由她避宠之事,假借苏皇后身边的人的手想让她不能孕育的人……   若非她机警,只怕早已在这宫里头死了很多次了。   也是时候,该一个一个的清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4773148、爱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夏敬寅 10瓶;是堇安阿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烈火17   今年的端午宫里头只简单的过了个节, 直至三十日福姐儿的生辰, 夏贤妃才奏请太后,是不是可以着手按从前的惯例操办宴席。   若换成是别人的生辰,夏贤妃还不敢如此提议。无论是瞧在身份上, 还是瞧在福姐儿腹中龙胎上头, 抑或是从赵誉对其的宠爱程度考量, 她都足够有分量做这个结束宫中悲戚氛围的重要人物。   今年以来, 因先皇后丧期, 宫里头宴会娱乐活动锐减, 今年除春节各附属小国前来朝贡和初一十五的宫宴外,其他宴会一切从简。这几日才开始有些许鲜活气息,御花园里百花都开了, 妃子们也开始穿上颜色鲜亮的衣裳, 连光华也在丧期满三个月后除了孝服。   每年三月宫里头就开始裁衣新制夏裳了,前些日子宫里头服丧,耽搁至如今,夏贤妃得到太后同意才吩咐针线局到各宫量体选料。   五月三十艳阳高照,众妃穿戴各异收拾一新,赵誉牵着福姐儿的手最后方至,众妃起身给赵誉请安, 徐嫔见到福姐儿那瞬登时脸色一变。   两人凑巧穿了同样服色的衣裳,因都是嫔位,制式也大抵相同。徐嫔风流袅娜,素喜颜色浅淡的衣裳, 挽着披帛在肩,立在花丛边,如有几分飘飘凌云的仙人姿态。   福姐儿随着孕期渐长,身上渐渐丰腴起来,穿着同样的颜色,因着生辰那礼服绣得未免华丽些,上半身还是颜色浅淡的粉紫,愈向下颜色越浓,裙摆拖曳在地,上头用闪光的绣线绣了团团妖艳浓紫的芍药,这花纹在走动间渐渐铺开。头上挽着牡丹髻,犹带几分稚嫩的脸蛋却压得住这样的华丽,薄施粉黛的脸上一双美目好似噙了春光在里头,嘴角挂着浅笑,被赵誉小心翼翼地扶好坐在上首。鬓间插着一掐丝金步摇,下头坠着长长的流苏,随着一举一动滴溜溜晃动着,越发衬得面若芙蕖,明艳动人。   徐嫔觉得自己在对方的反衬下,像个寒酸落魄的小丑。赶制夏裳前,徐嫔是找针线局的人问过的,说是谨嫔生辰宴当日会穿朱红礼服。她才在两件新裁的礼服里选了这件最淡雅也是最适合自己的。   徐嫔不知缘何福姐儿会突然改了服色,她此刻坐在这里恨不得就此消失不见,以逃避开那些含笑的目光。   她食不知味地勉强坐到了宴席结束,赵誉先走一步,郑玉屏和周常在等都凑上前去给福姐儿道喜,徐嫔原想悄声离去,偏偏福姐儿叫住了她,问道:“小公主的病情一直不见好转,太医怎么说的?前儿家里给我送进来一些补品,回头我叫人拿给徐姐姐,算我对小公主的一点心意。”   徐嫔推让了几句谢过便告退了。身后传来郑玉屏细细的笑声,也不知是和谨嫔说了什么。可此刻她心里头介意人家的目光,不免就多心,只觉得满场都在笑她的不自量力,竟妄想与今日宴会的主角争风头。   徐嫔回到宫中,先去了夏贤妃的正殿。今日福姐儿生辰,夏贤妃忙着照顾两个公主,只敬了杯酒送了礼就离开了。徐嫔过去将宴上赵誉的赏赐和各宫送礼的情形都与夏贤妃说了,夏贤妃一眼看出她似有心事,不免问道:“你是怎么了?适才在宴会上就魂不守舍的,大伙儿都给谨嫔敬酒,我给你打了几回眼色你都愣怔着,连皇上都瞧出你心不在焉,适才宴上瞧了你好几回。”   夏贤妃见她怏怏不乐,又道:“如今宫里只有你和谨嫔平分秋色,皇上爱重你,你也得拿出做宫妃的大气来,不要拘泥那些小事,今天你与谨嫔撞了服色又不是故意的,人人都知道你是什么性子,哪会这般的争先斗气?安心拢好皇上的心,早点儿再育个皇嗣,为了你自个儿也好,为了给你雪儿立个靠山也罢,正才是正事啊。”   一提起皇嗣,徐嫔就更难受了。   她已经叫太医看了许多回了,回回都劝她不要着急,慢慢休养,说生子的事也要看缘分。   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说,她今后子嗣艰难了?   身子这般不争气也还罢了,若皇上肯怜惜,她也不至太过忧心。可赵誉这些日子的宠爱在旁人看来是盛宠厚爱,只有她自己知道根底。赵誉说是来瞧孩子,就只是来瞧孩子罢了。会好声好气的和她说话,会劝她好好养好身子照顾好孩子,可也仅限于此。她和赵誉仅有的几次肌肤之亲久远得她都快记不清了。   她也想不通,谨嫔肚子这样大了,赵誉还时时惦着祥福宫,常常在那流连不去,谨嫔究竟是怎么承宠的?   赵誉不至于委屈自己做那苦行僧吧?后宫这么多人,怎就不见他召幸哪个?还非谨嫔不可了吗?   徐嫔的眼泪一滴滴坠下,当着夏贤妃她也不避讳,捂着脸闷声道:“皇上每回来,也只是瞧瞧雪儿罢了。娘娘您还不知道我吗?笨嘴拙舌的也不知如何讨好,皇上不喜欢我,淡淡的晾着我罢了。前两回留宿在集芳阁,皇上自个儿在稍间瞧了一晚上的书,黄德飞就在屋里头侍奉着,我总不能当着他,去把皇上拉到我屋去吧?娘娘,这话我也只能跟您讲了,不怕你笑,上回有雪儿还是我主动的……”   夏贤妃愕然:“这怎么会呢?如今宫里头人人都知道,皇上爱你宠你,说什么午后你和皇上在临窗炕上调笑,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还以为你是羞涩,不好意思与我讲这些,怎至于皇上却是与你分床睡的?好几个月来,都是这样的?”   徐嫔咬牙道:“不知是哪起子小人在外传出这样的话来,妾是什么人娘娘还不知么?妾……”   陡然地,徐嫔似突然想到了什么。   夏贤妃一瞧她面色,也登时警醒过来。   从前徐嫔有孕,皇上偏宠苏家女的谣言就在宫里头传的沸沸扬扬。连两人相处的一些细节小事都传的活灵活现。宫妃们知道皇上待谁好是一回事,可若是连细节都清楚,那醋意肯定就越发难消了,会连带着拿皇上与自己在一块儿的反应来对比,知道自己处处不如人的时候那滋味才是最难受的。   如今徐嫔受宠的传言……不正也是在谨嫔有孕时传出来的?   这会不会太巧合了些?   夏贤妃犹疑道:“你觉得,这些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徐嫔咬了咬嘴唇,垂眸想了片刻,咬牙道:“祥福宫!”   夏贤妃坐直了身子,上下打量着徐嫔,柔弱无害的一张脸,最卑微低贱的出身,徐嫔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角色却能幸运孕育皇嗣平安产下公主,甚至一跃成为嫔。再进一步,就是妃位了!   “所以从前谨嫔的那些流言,她和皇上之间那些事儿,是不是……”夏贤妃端详着对面的女人,不放过她脸上一丝表情,“是不是你叫人传开的?”   不等徐嫔回话,夏贤妃几乎已经从她面色上瞧出了答案。   “你怕大伙儿盯着你的肚子,所以你想祸水东引,叫现在的谨嫔当时的苏秀女去做那个惹人目光的靶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ukim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阿拉斯加、Eiena 10瓶;小列紫、朝歌如梦、大史很大、. 5瓶;你是我的熊 2瓶;今晚吃土豆、Yukim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烈火18   徐嫔入宫的时候是在绣房当差。她身子就是那时累坏的。就着一盏光线微弱的小灯常常一做绣活就是一整夜。脊背至如今还不时犯痛, 视力也差, 见不得强光,夜里也看不清东西。   仗着一手好绣工,她渐渐崭露头角, 当时温淑妃极受宠, 在绣房选了三个绣娘专门替她绣衣裳。一二来去熟络起来, 她灵秀机敏, 会私下里用些边角料绣些精巧的香囊或是打络子给淑妃用着玩, 做的东西也总能叫淑妃满意, 后来她就被调任长宁宫,与赵誉也有了接触。用了四五年时间才叫淑妃对她完全信任,并叫淑妃把她推去了赵誉身边。   淑妃固然是希望她能替自己孕育个孩子。可徐嫔这时却不甘心了。她肚中胎, 许就是这宫里头的头一个皇子, 若是继续留在温淑妃宫里,只怕生产当时温淑妃抱了孩子去,她就再也没机会接触自己的孩子。   贤妃却不同了,夏贤妃有自己的孩子,不至于要抢她的,且夏贤妃不受宠,生下一个女儿后这么多年赵誉都没召幸过贤妃, 她有超过五成把握能把孩子养在自己身边。   在宫里从不显山露水的徐嫔,其实也有自己的心机。   此刻夏贤妃盯着她,觉得眼前这个柔弱堪怜的瘦削人儿是那样的陌生。   上回齐嫔在小公主身上下手陷害谨嫔,徐嫔决定将计就计的时候, 苦苦哀求夏贤妃帮她,当天把多余的人手都调出去,保证谨嫔是第一个进屋子的人,齐嫔没能算计到的事情是她们帮忙算计到了。   徐嫔当时是怎么说的,是说要借由这次的事绝了宫里头想在小公主身上打主意做文章的风气。   当时她是无可奈何,才不得不舍出孩子去做那么危险的事。   可如今,听说徐嫔曾设计用谨嫔做挡箭牌保住她自己。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想护着自己了,这是害人,是主动害人!   没有初期徐嫔在后推波助澜,谨嫔又如何会一次次成为被人陷害的对象?   夏贤妃不由又想到徐嫔生产之前,赵誉将刚入宫来的新人几乎都带去了南苑,焉知赵誉不是知道徐嫔的心思,不想新人再受波及所以才刻意为之?   夏贤妃不怪徐嫔行事阴诡,阴诡在宫中不算大错,进得宫来,哪个敢说自己干干净净从来没害过人呢?   但夏贤妃介意徐嫔将这些事都瞒着她。既然投诚而来,就该有投诚的态度,夏贤妃此刻一点儿也不敢确定,徐嫔是不是还做过更多阴毒之事却全瞒着她?   夏贤妃的脸色沉了下来,徐嫔不答,她已经能够确定,“徐心凝,你做事手脚不干净,竟留了把柄叫谨嫔知道是你?”   徐嫔泪眼朦朦,腾地起身退后一步伏跪在地上,“娘娘,我是迫不得已的啊!当时阖宫都盯着我的肚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还会再有机会孕育吗?若是保不住孩子,皇上以后连个眼角都不会赏给我,我想平平安安的生产,我不想被人弄没了肚子。我没法子,只能借由谨嫔来替我转移视线。当时皇上也确实宠她,初初进宫,又是留宿紫宸宫,又是得了那些赏赐,只是叫人传出去的时候不免被添油加醋地夸大了几分,娘娘您是知道后宫那些奴才的……”   夏贤妃冷笑:“徐嫔,你是忘了自己什么出身吗?”   “他们如此,你又何尝不是?怎么办?如今谨嫔以牙还牙说你借由孩子的病来争宠,你准备怎么办?皇上会信你,还是信那些话?人人都说雪儿病势总不好,是因为你根本没及时用药给她,皇上听多了,自然会生疑,届时你百口莫辩,只等着做这宫里头最大的笑话吧!”   夏贤妃站起身,拂袖就走。   徐嫔哭着膝行上前,紧紧抓着她的袖子:“娘娘,娘娘救我!娘娘,若是皇上信了那些传言,皇上必会把雪儿夺走不叫我养,娘娘,您帮帮我吧!娘娘!我不能没了雪儿,不能没有她!若连雪儿也不在,皇上这辈子再也不会想起我这个人了,娘娘,求求您了!”   夏贤妃回过头来,怜悯地望着徐嫔:“徐嫔,那回在杏子园你中了五十散,淑妃借此指责我料理你们母女不力,害我被皇上冷落、搜宫。你告诉我,那件事,你是不是无辜的?”   徐嫔眸色一顿,张了张嘴才想说话,夏贤妃陡然一把挥开了她:“是你!你和温氏串通好了,用你自己的肚子做文章!你宁可生下的孩子病弱,只想皇上对你多加怜惜,我说的对吗?”   夏贤妃能容忍她有心机懂算计,却绝不会留下一个会连累于自己的人在身边。   徐嫔慌了,眼泪不绝的往下掉,“娘娘,您听我解释,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想过会连累娘娘,我只是……只是……啊!”   她在地上匍匐着去抱夏贤妃的腿,夏贤妃重重一脚踩在她手上,温柔的面容第一次变得这样冰冷。   夏贤妃盯着她眼睛一字一顿地道:“徐嫔!你该搬出本宫的集芳阁了!”   **   白日的生辰宴结束了,晚上还有赵誉私下为福姐儿准备的节目。赵誉牵着她手,走在高高的城楼上面,迎着熏人的暖风,累了就停下歇息。福姐儿伏在那城楼上,天上无月无星,只听得赵誉在耳畔低声诉着喜爱之情,一声声赞她美貌无双。   骤然一道破空之声在寂静的夜色中划过,从百尺以下的地面上升起几道急速流光,在天上眼前爆开一片巨大的烟火繁花。   伴着爆破之声,天际被炸得透亮,那朵朵烟花,次第在空中绽开又消散。   像极了这宫里头的盛况交替。一个个的红颜,得盛宠而走到高处,绽放了一生中最炫美的华章。接着随着时光流转渐渐衰败了颜色,帝王身侧的红颜一批批换过,谁还记得旧日谁在宫墙外高歌俘获了帝心,谁又在已经荒芜的荷花池旁挥袖舞过。人间最易逝的两样东西,帝心和韶华。今年她恩宠极盛,明年伴在他畔的又是何人?   在烟花绚烂的绽放那瞬,赵誉垂头吻住了她的唇。   耳畔的一切喧嚣都淡了。   赵誉胸臆澎湃,怀中抱着的,是他此生唯一不想辜负的人。   那样美好,那样稚嫩,那样纯良无害,那样柔弱易碎,她什么都没有,他来给予。她什么都不是,生命由他赋予意义。   她胸口下方的疤,她腹中的骨肉,她的眼泪欢笑,她的前程未来,一点一滴,全部的全部,都系于他。   赵誉张口想对她说点什么,这时,城楼下忽然乱了起来。   遥遥看见一个宫人不顾形象地跑过来被侍卫拦住,黄德飞上前问了几句,很快就登楼上来,迫不得已打断了赵誉,道:“皇上,小公主吃错了东西,从傍晚开始上吐下泻,此刻人已昏沉了,太医查出了不妥,夏贤妃不敢定夺,叫人来请皇上。”   赵誉脸色一沉,“是何不妥?夏贤妃的人说了不曾?”   黄德飞看了谨嫔一眼,垂头道:“说是……说是谨嫔娘娘送去的药材里头,有……有问题。”   赵誉怒斥:“混账!”   福姐儿轻轻扯住赵誉的袖子,眼睛登时红了,“皇上,这……”   赵誉恨极了,咬牙喝道:“来人!”   福姐儿:“皇上……要不还是先去看看?”   赵誉冷笑:“有什么好说?来人!把徐嫔带至紫宸宫,朕亲自问!”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mand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34665395、落日长烟、鸡肋 2瓶;水白墨宣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烈火19   紫宸宫里灯火通明, 走进来的时候, 徐嫔听到几声喁喁低语,黄德飞进去传报了,才将她请进去。徐嫔抹了把眼睛迈进大殿, 就见临窗炕上福姐儿偎在赵誉怀里, 见她进来似乎想挣开, 赵誉拍了下她背脊不叫她离去。   徐嫔疑惑地蹲身行礼, 赵誉面色如常, 温声道:“坐吧。”   徐嫔抹了下眼睛, 坐在身后的圈椅中,“皇上,今儿是谨嫔生日, 原不该惊动皇上和谨嫔, 可雪儿她……”   赵誉打断她:“雪儿现在如何?太医怎么说?”   换在往常,赵誉应该早就急吼吼的去了集芳阁瞧雪儿了吧?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不仅没有去集芳阁,还把她这个哭晕过一回的人喊到了这里来,难不成是谨嫔缠着不叫走?   徐嫔不敢多瞧上首那二人,一如以往般垂着头,用细细小小的声音道:“雪儿药也吃不进, 太医说,再这样下去,怕是脱水,妾时时抱着哄着, 皇上没瞧见雪儿的模样,这些日子病的小脸都瘦成一条了,在皇上的关怀下才好些,不想又受了这般大罪。”   宫人进来奉了茶,赵誉端茶啜了一口,眼睛盯在那漂浮在水面的茶叶子上头,不疾不徐地道:“太医怎么说?此病何来?”   徐嫔咬住嘴唇,张皇地看了福姐儿一眼。   赵誉坐直了身子,松开了搂着福姐儿的手。福姐儿缩在赵誉后头,眼睛盯在青石地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嗯?”赵誉蹙了蹙眉,无声地催促着徐嫔。   徐嫔犹豫半晌:“皇上……不若叫太医来说吧?妾身……妾身不好说的。”   赵誉笑了:“有什么不好说?把你在集芳阁听来的结论与朕复述一遍,不是说,太医已经查验出结果了吗?”   徐嫔眼皮没来由地跳了跳,总觉得赵誉的表现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是哪里怪异。赵誉一如往常,声音温和,不见半点急怒之色。可到底是什么地方变了呢?   徐嫔心里叫苦,当着福姐儿的面,如何说她送的东西里有古怪?平素这等出头之事都有人替她做,先前是温淑妃,现下是夏贤妃,她已经哭得这么惨,担忧自己的孩子成这样,皇上却怎么还来问她?不是该去质问那些服侍的人吗?   不过徐嫔并没有为难太久,须臾,夏贤妃就带着人来了。   夏贤妃恭敬地给赵誉行了礼,回身看一眼双目红肿楚楚可怜的徐嫔,夏贤妃声音微扬,道:“皇上,妾身将今晚替雪儿诊症的韩太医和在场的宫人都带过来了。”   赵誉点点头没有说话,示意一切交由夏贤妃主持。   夏贤妃没有推让,她开门见山地道:“韩太医,你把今晚的发现说给皇上听!”   韩太医伏跪在地,颤声道:“启禀皇上,各位娘娘,今晚小公主出现上吐下泻的症状,集芳阁叫太医,恰是微臣当值,微臣到集芳阁后,基本断出了小公主的症候,应是虚体入寒邪。微臣就问了在场服侍的姑姑们,知道小公主今晚是服用的宫里自己煎的药,用苍术、防风、厚朴、紫苏叶等解表和中之药。这几样都是常见的祛风除寒之物,微臣一样样检视过,发现……”   韩太医顿了下,知道接下来的话许是关系到各宫争斗,难免有些压力,硬着头皮续道:“发现在紫苏里头混入了一些半夏药料。梅妍姑娘说,许是她取药的时候曾不小心弄散了药材,以致半夏混了进去给小公主误食了。但半夏本身并无毒害,是祛湿化痰降逆止呕之物,原不该引至小公主泄吐不止。微臣便提议瞧一瞧那包半夏……”   夏贤妃道:“皇上,正如韩太医所言,妾身亲眼瞧着太医验视那包半夏,太医说,半夏药料被浸过至寒的冰蟾酥。”   韩太医道:“正是。皇上知道的,蟾酥本是性热辛麻有毒之物,用于药中只得少许,过量则伤损本元,那冰蟾酥更是至寒之地方存,与蟾酥药性有异,是至寒至毒之物。因小公主的药中只是沾染了少许,所以才引至泄吐而未伤性命,但小公主年幼体虚,风寒未愈,误服此物,只怕需长期调理才可复原。”   韩太医说完,就垂头候立在地,夏贤妃点那身后立着的宫人道:“梅妍,你说,这有毒的半夏是从哪儿来的?”   梅妍是徐嫔身边从前的二等宫人,红锦去后,徐嫔就擢拔她上来做了宫中掌事,梅妍当即跪了下去,咬着牙犹豫再三,方道:“回皇上,贤妃娘娘,奴婢不敢欺瞒,这味半夏,是下午谨嫔娘娘宫里头送过来的。给小公主煎药的时候,恰巧捧药进来的小太监没注意撞了奴婢,这才将这半夏弄散了,不小心混进了小公主的药钵里。”   夏贤妃正色道:“此事关系到谨嫔,梅妍你再好好想想,这半夏不是徐嫔库房里头原有的?”   梅妍斩钉截铁:“确实是谨嫔叫人送的。除上回太医院给小公主开的几味药外,我们再没领过旁的药材。药物不比旁的,需得经由宫里头记录过才能送到娘娘们手上,寻常除了太医院,根本再没旁的路子可以弄到药。我们娘娘没有亲眷,也从来没人从外头进献这些东西进来。若是贤妃娘娘不信,大可查验我们宫里头收取药材的记录。”   夏贤妃点点头:“本宫已经叫人查验过,确实没有记录。皇上,事情关系到谨嫔,不如问一问……”   赵誉笑了下,摆手道:“不必了。”   赵誉一手把玩着手里头的茶盏,漫不经心地道:“徐嫔,朕问你几句。”   徐嫔止住了哭泣,泪意朦朦地仰望赵誉:“皇上您只管问,妾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誉点点头:“这便好。依你瞧,今天雪儿受损,是那有毒的半夏所致?”   徐嫔茫然地看了看太医,又看了看赵誉:“皇上,适才太医已经说得很清楚。这些事妾不懂的,妾见雪儿受苦,只是忍不住心痛哭泣,旁的事,妾当真不明白。”   徐嫔睁大泪眼又看向福姐儿:“谨嫔,不是我想与你过不去,今天的事我相信你也不是故意的,我……唉,算我的雪儿倒霉罢了……”   福姐儿闻言一笑:“徐嫔姐姐说的是,我自然不是故意的。”   夏贤妃道:“谨嫔,这味药你自己可曾用过?不经看验就拿来送人,还被小公主误食了,幸好没有伤及性命,否则……你良心何安?”   福姐儿未及答话,就听赵誉冷笑一声,“依徐嫔看,朕当如何处置这送药之人?”   徐嫔含泪摇头:“皇上,妾……妾不想因为我们母女搅得宫中不得安宁,今儿还是谨嫔的生辰,依妾看,这事……算了、算了吧!”   赵誉脸色陡然一沉,将手中茶盏扣在几上摔得粉碎:“算了?有人危及朕的公主,你说叫朕算了?半夏有毒?在半夏中做手脚的人心肠何其阴毒?朕如何能叫这种人安然立于宫中,甚至酣睡于朕之榻旁?”   屋中人都跪了下来,夏贤妃膝行上前道:“皇上,是妾身治理后宫不力,今日发生这等恶事,妾身难辞其咎,请皇上降罪!”   福姐儿挣扎着想起身同众人一块儿跪下,被赵誉牢牢按在身边不许动弹,赵誉盯着徐嫔道:“来人!”   黄德飞在门前做个“请”的姿势,徐汉桥挎着腰刀走了进来,听赵誉在上首道:“搜查集芳阁侧殿,找出未用尽的冰蟾酥!”   徐嫔瞪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那梅妍失声道:“皇上!皇上!是谨嫔有意陷害我们娘娘和公主,怎么您却疑心……”   她话未说完,夏贤妃回头厉声喝道:“没人问你,哪有你一个奴婢说话的余地?目无君上御前失仪,来人,把梅妍拉下去!重罚!”   梅妍不可思议地道:“娘娘,奴婢……奴婢……”   她没机会说完余下的话,夏贤妃带来的两个粗壮嬷嬷已过来捂住她的嘴把她拖了下去。   徐嫔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赵誉叫人搜她的宫?   徐嫔眼泪不绝地垂落,仰头看着赵誉道:“皇上?皇上,是不是……是不是妾做错了什么?”   赵誉垂眸笑了下,手里握着福姐儿细白纤长的指头,像抚着什么珍宝一般,动作温柔而和缓。   赵誉轻蔑地道:“徐嫔,你可知,今日送到你宫里的药,是哪儿来的?”   徐嫔浑身发冷,赵誉的身影在她泪水淋漓的眼中只剩下一团模糊的轮廓。   “妾……”   “谨嫔说要赠药于你,开了库房才知药材受潮,谨嫔求到朕跟前,是朕叫太医院拨了药给你,叫黄德飞带着曼瑶以谨嫔的名义送到你那儿去。”   赵誉声音依旧温和,像是与她在诉说家常话,一如他关切小公主之时,语调是那般的平缓而醇厚。   “黄德飞一路相随,就是曼瑶想动手也没机会。你蠢到此刻还妄图攀咬谨嫔,却根本不知从一开始你就被人识破了!”   徐嫔扑倒在地上,哭着摇头道:“皇上,妾真的不知道,妾什么都不知道。如果真是妾做的,做什么要用到孩子身上?那是妾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妾就是拼却这条命不要,也不可能伤害自己的孩子。妾是冤枉的,皇上,你相信妾,您相信心凝吧!”   赵誉淡笑不语。他的心已经凉透了。   徐嫔在这宫里出身最低微,性子也最柔弱,他也是真心疼爱自己和徐嫔所育的女儿的。他要如何相信,徐嫔竟是这样一个歹毒的人?虎毒尚不食子,她却几番拿孩子的身体来当争宠的筹码。这样一个无情的妇人,他要如何留在宫中?   徐嫔大声哭喊着,口口声声道“冤枉”,赵誉意兴阑珊地摆摆手,黄德飞就招手叫人拖了徐嫔出去。   徐嫔被拖向门口,听见赵誉冷酷的声音传来:“即日起,废徐嫔为庶人,幽禁紫泉宫,永不得出!”   徐嫔睁大了眼睛,试图挣开钳制,嘴里没命地大喊:“皇上!皇上!心凝是冤枉的!您不信心凝了吗?皇上,雪儿没了娘亲怎么办?皇上!”   赵誉沉默地听着外头的嚎哭声,转过脸来瞧瞧福姐儿的肚子,他叹了口气:“贤妃,雪儿跟你亲,她出生在你的集芳阁,算是与你有缘。”   夏贤妃已经听懂了赵誉的意思:“皇上放心,妾自当把雪儿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一般,抚育她长大成人。”   赵誉又道:“以后,朕不希望有人在雪儿跟前提及徐心凝这个人。贤妃,你瞧着办吧。”   夏贤妃垂头应了:“妾身会把徐嫔身边的人妥善安置,皇上,那妾不扰皇上了。谨嫔受了委屈,适才连我都以为是你……你别往心里去,我……”   福姐儿笑了笑:“贤妃娘娘言重了,不怪娘娘误会。”   夏贤妃这才放心,又说了几句安抚福姐儿的话才告辞出来。   廊下残灯冷焰,夏贤妃一步步迈下阶梯。她心里头没一丝揪出凶手的快感。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不安。   事情未免太巧合。谨嫔才说要赠药,那些药材就恰好受了潮?各宫库房都有专人打理,别说药材不可能受潮,就是真的受潮了也必会有人告诉谨嫔知道。   可她再疑心又如何?只要皇上相信谨嫔无辜清白,谨嫔就会安然无恙。且徐氏是自己作孽,知道夏贤妃不肯再庇护于她,竟在穷途末路想出这么个坏主意,想在谨嫔发难前先制住谨嫔。   在宫中小心谨慎了这么多年的徐嫔,就这么轻易地翻了船。可从始至终谨嫔甚至一丝力气没费,叫人传些流言故意告诉徐嫔之前徐嫔做过什么她全知道,叫徐嫔自己乱了阵脚。后有皇上这个最佳人证证明她的清白,她自己毫发无伤手也没脏,还白白赚了皇上的心疼……   夏贤妃隐隐觉得,如果谨嫔这胎怀的是个儿子,只怕这位刚入宫不久的新人,很快就会一跃到自己头上去。   夏贤妃的担忧不无道理。   七月初,福姐儿发作了。   赵誉正在御书房和群臣议事的时候,宫人慌慌张张地进来打断了赵誉的正事,“皇、皇上!谨嫔娘娘要生了,曼瑶姑姑叫赶紧知会皇上……”   赵誉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怔了片刻看向下首立着的苏煜扬:“苏卿,朕先去看看谨嫔!”   作者有话要说:  烈火还有一章进入末卷“灰烬”。福姐儿要生宝宝啦。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列紫 5瓶;你是我的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烈火20   赵誉一到祥福宫, 就听到里头传来小声的痛呼。   福姐儿满头大汗地躺在内殿后头隔出来的暖阁里, 这里三面是砖墙,一道厚厚帘子垂在月形雕花隔断前头,密不透风, 热得像个蒸笼。   福姐儿早上吃完饭肚子就隐隐发痛, 硬生生扛了一上午, 午间痛得越发频密严重了才知会了曼瑶, 请了事先备好的稳婆医女们过来。   赵誉过来的时福姐儿已经熬不住那种痛了, 一开始还能咬牙硬扛着, 这会儿忍不住发出小声小声的吟唤。   赵誉在外听得揪心,就想跨步进去瞧瞧福姐儿。一旁的夏贤妃连忙将他劝住:“皇上,女人家的产房污秽不祥, 您万金之躯, 可不能进去。”   赵誉顿下步子。他已经有了三个公主,夭折过一个皇子,他早已做了父亲,前面几次他都不曾进过产房,甚至每回在产房外打个转就被劝去做正事了,直待孩子出生后才抱给他瞧。   前几次走在外面他也曾心焦忧虑,但更多的是对新生命即将到来的盼望和喜悦。一个君王如果无嗣, 那他的江山就很难稳固,个别不安分的宗室和朝臣就很容易生出许多心思。   他喜欢孩子,也期盼着皇子。他对替自己孕育子嗣的女人有怜惜有关怀,但像今天这样心慌不已恐惧无措, 于他来说却是第一次。   他的宜王妃就是难产死的。生孩子的过程中有太多未知的凶险,他和福姐儿相处的时间还不够久,福姐儿太年轻,他真的很害怕,福姐儿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会有多伤心遗憾。   福姐儿似感知到赵誉在外头,她把自己的声音压低,捂住嘴巴不叫自己喊出来,免引皇上担心。她本就气力不足,加上刻意压抑自己,稳婆很快就发现不妥,连声道:“娘娘,您别这样闷着,待脱了力,还怎么生小皇子?”   福姐儿不理她,别过脸将手腕递到自己嘴里去堵住呼声,曼瑶眼尖地发现她手腕都被咬出血了,心疼地呼道:“娘娘,您快松开!您要咬,咬奴婢的手吧!”   赵誉眉头一沉,一把拨开贤妃冲了进去。夏贤妃连声喊他,却哪里喊的住?   还未走进暖阁,那里头的热浪已经拥了过来。   他动作一滞,听得里头兵荒马乱地喊“娘娘”,赵誉心底慌得六神无主。   忽然面前帘子一掀,宫人抱着个水盆走了出来,迎面几乎把污水泼到赵誉的龙袍上头,吓得慌忙顿住跪了下去:“皇上,皇上恕罪……奴婢一时失察……”   赵誉没有理会她,两步绕开她,径直走到里头。   稳婆和曼瑶均在密切关注福姐儿的动态,那两个在旁备药的医女先发现了赵誉,惊得目瞪口呆。   “皇……皇上!!”   那稳婆听得声音,回过脸来,慌忙跪在地上:“皇上,娘娘年轻,骨架儿细,要产出胎儿,怕是还有得等。”   稳婆以为赵誉是心急那孩子,赵誉没有理她,他此刻满心满眼只有躺在床上闷着厚被满脸大汗的福姐儿。   他走过去,几番挣扎方伸出手,轻轻地抚在福姐儿的脸颊上。   福姐儿已经痛得没力气了,眼睛虚弱的半闭着,见赵誉进来,眸中一抹清亮的光芒一闪一过。   “皇上,您不能进产房的……”曼瑶心疼自家主子,虽感激赵誉在这个时候不避讳,愿意进来瞧瞧福姐儿。可这件事难免又要成为话柄,被人当成攻击自家娘娘的理由。   赵誉眸色深浓,此刻他什么也顾不上理会。屈膝俯在她身边,喉头紧涩涩的难受,十分艰难地喊出她的名字。   “福儿。”   福姐儿轻轻掀起眼帘,很快又闭上了。她扯出一抹笑,喊他:“皇上。”   赵誉小声地答应着,伸手抹去她额角的汗珠,“福儿,你好好的,朕要你们母子平平安安,你要挺住了,别有事,知道吗?”   福姐儿轻轻蹙起了眉头,“皇上,我没事儿,您出去吧,回头瞧人家又说,我恃宠生娇……”   赵誉涩涩地道:“谁敢说?朕割了他舌头!你别多想,福儿,你歇一歇,福儿,朕陪着你。”   福姐儿点了点头,一行热泪从眼角滑过,赵誉就手替她擦了,一声声的劝慰着。   福姐儿似乎受到鼓舞又有了力气,她仰起头,额上汗水一层层地渗出来。白皙的肌肤上沾着汗湿的头发,衣领上头已被浸透了。赵誉心想在这样的天气里自己穿着三层丝质袍子都觉得闷热,福姐儿躺在这蒸笼似的屋子里,身上还盖着这么厚的被子,尚要发力生产,又得挨着那疼,还不知多难受呢。   赵誉看向下头立着的稳婆:“非得这么捂着么?能不能将窗开一扇,叫谨嫔透透气?”   稳婆慌道:“这可使不得,外头日头大得很,且产妇和婴孩都不能见风,若是着了风,将来不免要落下头疼眼花的毛病。”   赵誉这时已注意到了福姐儿手腕上的血珠子和齿印,他已经做了几回父亲,这却是头一回知道女人生产到底是什么样子。难为福姐儿小小年纪就要吃这么多的苦头,适才稳婆的话他也听明了,福姐儿太稚幼了,身子骨还未长成,只怕比旁的妇人更多几分凶险。   赵誉心里漫过慢慢的心疼,他不厌其烦地将福姐儿沾在脸上的发丝拂开,从曼瑶手里接过帕子替福姐儿擦拭额头上的汗。   外头,各宫妃嫔都到了,郑玉屏和周常在住得较远,路上遇上太后宫里头的窦嬷嬷,一并赶了过来,知道赵誉人在产房,不免都有些惊讶。   很快太后宫里得了信。这些日子赵誉宠幸福姐儿,太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宫里头子嗣艰难,谁有龙子都得要好生护着。且这些日子赵誉再没提及要封妃的事,太后觉得赵誉心里是有成算的,苏氏这次没被林家的事情连累已是赵誉格外开恩。   皇上身为九五之尊竟然耽于儿女情长,不顾身份踏足产房?这是连身份都不顾了吗?回头还不知要被外头传成什么样子!赵誉可以不要颜面名声,但她不能放任不管。   太后重重拍了下几案,吩咐道:“去,把皇上给我叫到慈敬宫来!”   没多会儿,宫人神色慌张地回了来,“太后,皇上说,谨嫔此刻情况凶险,离开不得,待小皇子生出来,再来给太后报喜不迟……”   太后脸色变得难看极了,听了回报她半晌没有吭声。直待日暮时分,宫里该传晚膳了。   福姐儿那边已经痛了整整一日,这会儿人已经不大清醒了。之前还能与赵誉说上两句话,此刻却视线模糊得连人都分不清了。   稳婆道:“娘娘才只开了两指,还有得熬。皇上若要陪着,先吃些东西补充体力,免得小皇子出来了,娘娘没力□□上也没精神。”   夏贤妃也进来劝了几回,赵誉见自己在这儿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想到太后此时必是十分生气,自己该去劝解几句免叫太后对福姐儿生了心结。   赵誉仔细吩咐了几句,恋恋不舍地往床帐里头瞧了又瞧,这才提步走了出去。   到达慈敬宫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厅里摆了三十六样菜品,太后一点儿都没动,坐在上首脸色阴沉,忧心皇嗣,也忧心着赵誉。赵誉进来说笑几句打破了屋中沉重的氛围,太后气消了些,苦口婆心地劝他:“……若真是爱护谨嫔,更不应时刻将她推到风口浪尖,如若她真有福气,生个皇子出来,别人只怕心里再服气嘴上也说不出什么,……却是还没结论,皇上行事还是要多加思虑。”   赵誉淡淡抿了口茶,没有吭声。   这两年赵誉大权在握,宫里宫外都没了掣肘,太后心知自己已经左右不了他的决定,但习惯使然,还是忍不住要劝说。此刻赵誉面色不虞,根本没将她的劝诫听进去半句,她心中微觉酸楚,却不好再说。   母子二人各怀心事地用了一餐饭。除了两人面前的几道菜,大多美食根本无人动过。太后将剩下的菜赏了给琼霞阁的光华,见赵誉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杯盏,知道他还记挂着谨嫔,于是主动提议,要与赵誉一同去祥福宫瞧瞧。   赵誉面色这才和缓些,两人才堪堪走进祥福宫,就听见里头传来极为凄厉的一声嘶喊。夜色深沉,祥福宫里外灯火通明,这一声长嘶伴着月夜风中吹过来的浅浅花香,更衬得有几分凄冷可怜。   赵誉加快了步子,步上丹樨的一瞬,听得里头响亮的孩啼声。   太后大喜,忙道:“快,青珣进去瞧瞧!”   里头有宫人飞快地掀了帘子,一出来就蹲身下去笑着行礼:“恭喜皇上,恭喜太后!谨嫔娘娘产下一名小皇女,母女平安!”   太后脸上笑容未落,眸色就冷了下来:“你说,谨嫔生了个什么?”   宫人眼中飞快闪过一抹惊惶。没错,宫里头盼着有个皇子,为了吉利,谨嫔有孕的时候人人都说必能诞下个皇子出来。可真到了这个时候,谁又有化凤为龙的能耐?   宫人勉强笑道:“是……是个极健康的公主,哭得可有劲儿了……”   赵誉只是怔了下,飞快挥开宫人就要掀帘进去。   太后脸色沉下来,喝道:“皇上!”   赵誉脚步沉下来,缓缓松开了掀起一角的帘子。   太后堪堪松了口气。赵誉就蓦地回过头来。   他立在阶梯之上,声音微扬,道:“谨嫔孕育有功,朕心甚慰,奉皇太后懿旨,即日起,晋谨嫔为贵妃,封号为‘琰’。”   在场之人尽皆屏住了呼吸,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太后尤其惊愕,赵誉负手立在那里,那张清峻无俦的面容变得异常的陌生,这个出自她腹中,以她骨血为根日渐长成的男人,好像她一点也不明白他了。   郑玉屏第一个反应过来,拉着周常在飞快的拜了下去:“恭喜皇上,恭喜太后,恭贺琰贵妃娘娘!”   这一切福姐儿都无从知晓,她太累了,从清晨到子夜一直处在半昏沉的状态中,孩子啼哭声响起后,她就再也扛不住了,闭上眼睛一睡就是十多个时辰。   醒来时,殿中的宫人都退下去了。   福姐儿睁开眼睛,尚不是十分清醒,眸子迷离地看着帐顶,一时恍惚,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躺的太久了,这么久水米未进,肚子觉出了饥饿,她活动了下酸痛的颈子,想挣扎起身,才想坐起来,就发觉自己的手被人握着。   两只紧紧相握的手,已经黏黏腻腻的出了手汗。   她顺着那只握紧她掌心的手看过去,入目是赵誉沉睡中的侧颜。睡着的他少了几分白日里的高贵清冷不可触碰的威严,他睫毛长而浓密,还卷曲着好看的弧度。高挺的鼻梁如山,薄而颜色浅淡的嘴唇轻抿着,面容如无暇美玉,若是在宫外走动,怕也是能迷得全城姑娘失神的翩翩公子。   他已经不年轻了,从面容上却看不出半点沧桑的模样。这原该是福姐儿永远触及不到的人,冥冥之中命运却牵引着她,慢慢走近他,走进他的心里。   福姐儿不能否认,她也是曾仰望过这个尊贵不凡的男人,也是曾在那洒满春日明媚阳光的书房里,因他的靠近而心悸过的。   只是这份心意太不值一提了。天下倾慕于他甘心为他付出一切的人还少么?她必须保持清醒,不叫自己沉沦在那随时可能失去的柔情蜜意中,比起轰轰烈烈的爱一个人,她更期望能够平平安安的活着。   她的心,从一开始就不纯粹。顶着一张单纯无害的皮囊,却任由心底那些阴毒的蔓藤肆意疯长。她这一生都不会被情爱所迷,能平淡的看待所受的宠爱,也能轻松地接受他也在其他的女人身上用心。   比起死,比起被设计陷害,比起被践踏轻慢,这一生有没有情爱她都不介意。   她昏睡前听得曼瑶告诉她生下的是个齐整健康的女婴,她甚至暗自松了口气。   这条路还长,她还再需要一点时间,慢慢稳固根基,才好再争取其他的。   她确实很清醒,清醒得甚至称得上残酷。   而这一切赵誉懵懂不知,以他的自信自傲,他如何会想到自己身边最疼宠的女人从一开始就不曾奉出真心。他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在福姐儿织出来的网里甘心沉沦。   她并没有如愿给他一个皇子,可他出奇地发现,他并不怨怼。他相信来日方长,以他们两个的恩爱程度,福姐儿生下皇子,几乎只是时间问题。   福姐儿轻轻一动,赵誉就被惊醒了。   他眸中布满血丝,张开眼的一瞬还有些懵怔,待看清了福姐儿的面容,他微笑了下,哑声道:“醒了?有哪里不舒服么?”   福姐儿机械地摇了摇头,从他手中抽出手,整条手臂已经有些酸麻了。福姐儿面无血色,视线越过他看向空荡荡的外间,“孩子呢?皇上,孩子怎样了?”   赵誉笑笑:“孩子在乳母房里,睡得好着呢,好一会儿没听见她哭声,要去瞧瞧么?朕抱着你过去?”   福姐儿这才垂头看向自己,身上穿着宽大的寝袍,浑身都是汗。她已经在这屋里闷了整整两日,空气不大好,赵誉竟一点也不介意,衣不解带地陪在她身边。   曼瑶在外头听见了说话声,叫人备了热水走进来,赵誉伸了个懒腰,侧身倚靠在榻旁,瞧曼瑶扶着福姐儿艰难地起身。福姐儿腿上没一点儿力气,才下床就踉跄了下。赵誉忙站起来将她拦腰抱起重新放回帐上,遮了帘子朝曼瑶道:“就在这儿给贵妃擦身。”   福姐儿怔了下,一时没明白赵誉说的是谁。   赵誉低低一笑,曼瑶道:“娘娘还不知道,皇上已经传下口谕,娘娘如今是琰贵妃了。”   福姐儿恍惚地看着赵誉,似在求证曼瑶说的是否实情。   待她换了衣裳,屋里又只剩下了二人,听赵誉低声道:“你可知这封号的意思?”   福姐儿摇了摇头,听赵誉温柔地道:“因你是朕的心头宝,你可知,朕有多珍惜你?”   与此同时,正与其他人一块儿草拟封妃旨意的顾淮生望着那个“琰”字,心里头有种说不出的怅然之感。   南朝有句:“火炎昆岳,砾石与琬琰俱焚;严霜夜零,萧艾与芝兰共尽(注一)……”   明明是一个蕴含了美好含义的字眼,可为何用在福姐儿身上,却叫他生出了几许不祥之感?   一个月后,福姐儿所生的皇女被册为“华阳公主”,同时,福姐儿正式被册为贵妃。自此,宫中四妃又添一人,且福姐儿这个后来者,一跃成为众妃之首。   首先太后就坐不住了。长此以往,这后位岂非又落到了苏家?   福姐儿才从月子里出来,夏贤妃就带着各色册子来到了祥福宫。   “贵妃娘娘,因先皇后病重,妾身代为执掌后宫半年余,如今娘娘既立为贵妃,论位分,该当娘娘亲掌六宫事。妾身不敢僭越,恳请娘娘代受册印。”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一:出自古人的《辩命论》,此处引用之。   烈火终章结束,明天开始下一卷“灰烬”。   感谢支持我的小天使们,爱你们。灰烬之后大约就完结了,赵誉是不是真心喜欢福姐儿呢,福姐儿会不会封后,苏家会如何,菲菲都会说清楚的。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Yukim鸭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manda、Yukim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阿拉斯加 6瓶;小列紫 5瓶;纤竹 2瓶;aen、马卡巴卡的蛋挞、喻^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灰烬1   福姐儿这一个多月恢复的不错, 宫里头各处精心地紧着她的需求来供应吃穿用度, 赵誉紧张她母女,阖宫都瞧在眼里,短短一年时间位份升到这个地步, 也算得是本朝开元来的头一份恩宠了。   如今宫中位份以她为首, 以夏贤妃多年来不争不抢又善于自保的秉性, 自是不好意思继续把持着六宫掌理权。因此才有了这回对话。   福姐儿坐在炕上, 手里拿着适才逗弄孩子的拨浪鼓, 眼睛一直随在被乳娘抱去里头的华阳身上, 笑着道:“贤妃姐姐瞧我哪有那个精力?再说,我才入宫不久,自个儿都闹不懂那些规矩旧例呢, 怎么能管后宫?”   把桌上的册印往夏贤妃身前推去:“姐姐当是心疼我, 我真挑不起这个重担。还得劳烦姐姐继续辛苦,有姐姐主持大局,皇上也才能放心。”   高帽子给戴了,推辞也说了一箩筐,贤妃见她是当真无意接下,这才勉强收回了东西。   福姐儿以为她会歇了这心思,可是转眼就听说贤妃又拿这事儿奏请赵誉去了。   赵誉见贤妃是真心实意, 考虑到福姐儿如今位分,就待理完了事,亲自来了回祥福宫,问她:“你是怎么想的?宫中如今确是你身份最高, 却叫旁人理着事,心里没点儿想头?”   福姐儿正抱着孩子在膝头哄着,闻言斜睨着赵誉:“华阳还这么小,若是接了管事权,我还哪有时间陪她?皇上也不心疼人,还拿这些话揶揄我。什么时候我觊觎那些东西了?可见皇上平素说那些知我怜我的话都是骗人的!”   赵誉闷笑:“怎么就揶揄你了?朕其实也不想你辛苦,只是怕你心里不舒坦,问问你的意思才好。”   这事就算揭了过去。   福姐儿自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接那管事权。从去年春节到现在,管治后宫的权力先是在温淑妃手里,后来又甩给了夏贤妃。一年之内两番易主,各人有各人的手段,频繁更替只会让下头越发厌烦,两人定然也在里头都做了不少文章,。   且福姐儿才做了贵妃,位子还没焐热就急巴巴地将管治六宫的权力夺过来,一来吃相太难看,二来不免要要人疑心她确是冲着这后位去的。   回头夏贤妃回了集芳阁,宫人将哭闹不休的雪儿抱了过来,“娘娘,这几日小公主日夜啼哭,新来的乳娘根本哄不好,本来身子就没恢复,这么哭下去又要把吃的都吐出来了。”   雪儿与那宫人不甚熟悉,见了夏贤妃就挣扎着哭起来想找夏贤妃抱,宫人也作势想把小人儿递给主子,夏贤妃瞭那宫人一眼,平素温和的面上掠过一抹寒霜。   那宫人怔住了,灵光一闪,陡然明白过来。她收回手腕,将怀里抱着的雪儿递给了身后的乳娘。夏贤妃疲累地倚在榻上,挥手叫人都退下了。她心腹的陈嬷嬷走了进来,坐在她榻沿上替她轻轻揉捏着双腿,“娘娘,皇上没叫收回册印,不还是对娘娘看重么?那苏氏再得宠,也不过是仗着年轻。待有了更年轻的进来,皇上未必就当回事了。您何苦这么担忧?”   夏贤妃闭着眼,伸手撑着额角:“嬷嬷,这种安慰的话,别人说不奇怪,你说可就奇怪了。皇上信不信我,看不看重我,别人不知,你还不知么?如若我不主动退让,待将来皇上开口把册印要回去,我的脸面往哪儿放?皇上最恨被人掣肘,太后想推我上去,皇上必然不会答应,从那苏氏进宫后我就知道,早晚有这一天。”   陈嬷嬷安慰道:“娘娘也不必太谨慎了,那苏氏根基浅薄,就是仗着皇上爱宠登上高位,又能坐稳那位子吗?宫里头这些人哪个是好相与的?平素不伤筋动骨的忍着让着也还罢了,长此以往住着,谁是真的无欲无求?从前那齐嫔也是一稳妥安静的,菩萨一样诸事不沾,她父兄立了点小功劳,那心不就一夜养大了?谁是真菩萨?妖物没成精前各自窝在自个儿的洞里头被给人端了罢了。”   夏贤妃闻言冷笑:“谁说不是呢?瞧似多单纯一个人呢,其实精的猴儿一样,这是防着我呢。怕接手过去里头有我暗处打的桩,绝不是个安生的。”   陈嬷嬷默了片刻,似在回味她话中的意思。   夏贤妃已没耐心地摆了摆手:“找个时间你再叫人在那傻子跟前挑唆几句。”   陈嬷嬷会意,点点头走了出去。   隔夜,琼霄阁里一个小宫人哭着走了进来。   光华正在屋里头写字。听得外头隐约的啜泣声,是两个小宫女在说闲话呢,一个道:“也不知那什么贵妃究竟懂得什么法术,皇上如今日日守着她娘俩,咱们殿下多少日子没好好吃过东西了?去御膳房想拿点东西给殿下备着,那管事一脸急切,把我挥去一边叫别添乱,说忙着给琰贵妃和皇上做下酒的小菜急着送去呢。”   另一个讶异道:“不会吧?今儿是咱们先皇后娘娘生祭啊……皇上不是说要在长宁宫凭吊么?如何却和那苏氏混一块儿喝酒去了?这也太……”   说到这里住了口,背后议论皇上总是不大好的,可适才的几句话已经把什么都表达出来了。   苏皇后去逝才半年,生辰这样日子不论怎么说都是该凭吊一番的。清晨宫里头在宗庙办过一回祭礼,皇上不叫琰贵妃去,说她刚出月子还得多休息。他自个儿在前朝接待南国使臣也没能出席。却连夜里私下的凭吊也省却了?   适才那哭泣的宫人道:“如今这宫里头哪还有人记得咱们的皇后娘娘了?别说现在,就是娘娘还在的时候,那些人又可曾把娘娘放在过眼里?太医分明说娘娘还能多活半年的,若非心里存了这些委屈,怎可能那么快就撒手而去?旁人可还快活着呢!听说不仅叫了酒菜,还要在花园里头赏月对酌。”   光华听到这里,随手一挥,将桌上的纸墨笔砚全挥落了。   她身上穿着素白的寝衣,满脸泪痕,咬着嘴唇从里头走了出来。   那两个宫人见她怒气冲冲,知道自己适才说的话怕是被光华听了去。忙跟在后头小声地劝:“殿下,您别冲动,皇上如今正对那琰贵妃在兴头上呢,又才生了华阳公主,您万万不可得罪了贵妃,触怒皇上啊!”   这话犹如火上浇油,光华哪里还能忍下去。不提华阳也还罢了,那华阳算什么?一个庶出的皇女,凭什么一出生就赐了封号赏了封邑?   那封地盯在江南最繁华美好的地方,虽说面积不及自己,可那富庶之地岂是她的北疆封地所能比拟的?   光华一语不发,急冲冲地就往外闯,后头歇着的岳凌听到前院的喧闹声,过来问了宫人情形,知道光华去找福姐儿的麻烦,心中暗道不好,连忙叫人去请张嬷嬷来。   她快步朝前奔跑,想要追上、拦住光华。   光华走得极快,沿着宫道甩开身后的宫人们,快步朝御花园走,远远看见一双人影立在园中亭子里,没见桌上的酒菜,倒有一壶茶两只杯。   光华上前,赵誉问她怎么回来,她抿唇不答,借着行礼的动作掩饰,袖子一甩取了杯冒着热气的茶水在手,兜头就朝福姐儿泼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今天发迟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直是晴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Younger810 31瓶;镜子2009 20瓶;24751900 15瓶;ElectricBlack 10瓶;书华 2瓶;含殇、Yukim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灰烬2   滚烫的茶水才倒入杯中, 光华动作迅速, 身边服侍的曼瑶和黄兴宝根本不及反应。   福姐儿檀口微张,急忙挥袖欲避,赵誉已经横臂过来, 将她挡在身后。   热气腾腾的一杯茶都泼在了赵誉的手上袖上。   光华瞪大了眼睛, “父皇!”   黄兴宝急道:“殿下, 您……您太无礼了!”   上前关切地望着赵誉的手:“皇上, 您可烫伤了不曾?传太医, 快传太医!”   赵誉根本顾不上理会黄兴宝, 他怒极了,厉目望着光华,声音幽冷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打在光华耳内。   “你疯了么?”   光华目光熠熠, 月色中稚幼的脸蛋衬得无比苍白, 一抹晶莹的水光从眼底漫了上来。   她的父皇,曾将她捧在掌心护如珍宝。   如今,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了,父皇为了一个才入宫没多久的女人,如此肃容厉色相待。   赵誉见这无缘无故伤人的人反一脸委屈,他容色更沉,回身将福姐儿揽住, 低声道:“你先过去。”   再转回头,看着光华:“今日是什么日子你可知?你又在闹什么?”   这个女儿被他呵宠着长大,他和苏皇后太难得才保住这么个嫡出的苗儿,从小就不忍她经风历雨, 如一支被供在温室里的娇花,他不许这天下任何人将她轻贱,曾经她承欢膝下巧笑嫣然,那般可爱无邪,他把她疼到了骨子里去。随着时光流转,她年纪越来越大,父女间不好再如她幼时那般亲密,可宠爱和关怀亦从不曾少,为何她却变得这样陌生,这样面目可憎?   如此刁蛮无理,如此蠢钝冲动,甚至连他这个父皇都不放在眼里,她怎会变成这副样子?   赵誉口中那个“又”字深深地伤害了光华。   她仰头看着他,绝望地不让泪水落下,“父皇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不是你和这贱人厮混御花园的好日子吗?父皇如此厌烦光华,不就是因着这贱人替你又生了个更可心的女儿吗?父皇对光华和母后,早就容不下了!”   “啪”!   响亮的拍击声打碎了光华满口怨怒。   她震惊地捂着脸颊,不可思议地望着赵誉。   赵誉收回手,半垂目光,面上闪过一抹疲色。   福姐儿本想悄声退去,把空间留给这父女俩,但赵誉的举动也将她震住了,脚步一滞便没有离去。   光华瞪大了眼睛,豆大的泪珠子一粒粒奔涌而出。   “父皇,您……您打我?”   赵誉负手在后,抿紧嘴唇,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光华,朕说过多次,不可失仪辱没了皇家风范。你瞧瞧你的样子,你哪里像个长公主?”   光华一句劝导也听不进,她忽略了赵誉话语中那浓浓的悔疚和心疼,只觉面前这个一味回护其他女人的男人是那样的陌生。   光华跺脚,突然再也忍不住了,她大声啼哭,歇斯底里地嚷道:“父皇,您为了一个暖床的玩意儿打我!父皇,您糊涂了吗?您又哪里还有一个君王该有的样子!我怎么了?我做错了什么?我不要旁人做我的后娘决定我的前途,我不要不相干的人来左右我的人生!我不要人家拿我来做争宠的梯子!我哪里做错了?我哪里做错了?分明是你,……是你们!”   光华哗地将桌面上余下的玉盘、茶壶和另一只茶盏都拂在地上。   茶水溅污了赵誉的袍角,适才被烫到的手腕还隐隐作痛。眼前这个疯疯张张的少女当真是他心爱的长女?   她适才口口声声说着什么?   他糊涂了?他在她心目中俨然昏君?   赵誉脸色黑沉,见光华砸了东西就要走,他怒气盈满胸腔,低声喝道:“拦住她!”   几个小黄门连忙挡住了光华去路。   光华满面泪痕,回转头来,“父皇又想说教什么?”   赵誉笑了笑,笑容没半点温度,他面若寒霜,勾起嘴角,那笑容荒凉得叫光华心底升起隐隐的恐惧。   赵誉走上前来,一把钳住光华的臂膀,拖着她朝花丛后头的池边走。   光华手臂剧痛,只觉得自己像被铁钳扼制住了,她忍不住小声呼痛,脸色苍白求赵誉放开。   赵誉头也不回,看也不看她,径直拨开碍事的枝叶,拖着光华一路走到池边一张长案前。   他重重将她掼在地上,俯下身钳住她后颈迫使她抬头。   “张开眼,蠢货!”赵誉咬牙切齿,第一回 如此痛骂自己的骨肉,“你张开眼好生瞧着!让你母后在天之灵也好生瞧瞧你!瞧你是多么懂事孝顺,多么的有出息!”   赵誉甩开她,任她泪水糊了满脸去揉被掐痛的手臂。   透过模糊的视线,光华瞧见面前的长几上摆着一只香炉,一旁备着指头粗细的长香,案上摆着果子点心,以及各种菜肴和酒。   光华记得,里头大多是她母后生前爱吃的东西。   她猛地回过神,愕然看看那桌案,又看看赵誉。   这分明是……   身后,曼瑶从地上取了一只装满纸钱的铜炉,面带惋惜地道:“皇上想要祭奠先皇后,公主殿下,您误了皇上的吉时了!”   他没有忘却。他没有不理会她母后的生祭。他还叫人算了吉时……   赵誉清冷地站在那里。   御花园站前前后后侍立着无数宫人内侍,福姐儿自亭中步下来,一步一步迟缓地走向他。   他背影高大而孤绝,此时此刻,他恍似被世人所遗,令人唏嘘。   赵誉垂着眸子,许久许久,才从骇人的静默中抬起头来。   “看清楚了吗?”   他声音依旧醇厚低沉,隐有几分沙哑。   光华不知如何答话。   赵誉勾起唇角,淡漠地道:“滚。”   光华睁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赵誉攥了拳头,厉声重复了一句:“朕叫你滚!”   光华吓傻了,适才一时意气在赵誉面前砸杯砸碗的气势此刻半点不剩。   她自父亲眼底看到无尽的失望和厌恶。   究竟是为何,她怎会走到这步?   曼瑶开口想劝:“殿下,您……”   她话未说完,忽听后头的脚步声。   黄兴宝带着顾太医,岳凌扶着张嬷嬷,先后到了这里。   张嬷嬷默默走近了,不问情由咚地一声跪在砖路上,“皇上!千错万错都是奴婢们的错,是奴婢们没能带好殿下,叫殿下惹皇上生气。”   “皇上瞧在娘娘份上,饶过殿下这回吧。”   她匍匐在地上,连连叩首。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碰的额头沾了灰尘,狼狈地不住磕着头。   赵誉烦厌极了,目光掠过跪了一地的人,他已经不想再去供香给那逝去的人了,袖子一甩提步离开了。   福姐儿在后没有追上去。   这样的日子本就敏感,她不想再把火力引到自己身上。今天还是赵誉提议想和她一块儿来祭苏皇后,不想却出了这种乱子。光华这丫头明显是听谁挑唆了什么,但凡她肯仔细找个赵誉身边的随便什么人问问,或是叫人去御膳房打听一下今日做得菜是要送去做什么的,也不至于把赵誉惹恼成这个样子。   她不想再与光华起冲突,若是当真闹起来,她赢了,是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她输了,自己心里憋得难受,又是何必?   步子才迈开,却听身后一道疾厉的女声。   “敢问琰贵妃娘娘,今日之事,娘娘在其中扮得是什么角色?”   福姐儿回过头来,见岳凌扶着如失了魂的光华,目光凌厉地盯着自己。   福姐儿笑了下,没有回答岳凌的话,反是瞥了眼一旁的顾太医:“太医,劳烦跟去紫宸宫瞧瞧皇上的手腕。”   张嬷嬷面色一变,下意识地去看光华。   适才虽赵誉离去的黄兴宝又折返回来,朝福姐儿行了礼,方直起身道:“奉皇上口谕,即日起将光华公主迁往南苑静修。”   张嬷嬷怔道:“黄公公,你……你说什么?”   光华眼睛眯起,流着泪笑了。   “我没说错啊,这宫里头,容不下我了……”   福姐儿没有去看他们的反应,这一切与她没干系,她也不想平白去蹚那浑水。   她一步步走回祥福宫,远看,宫门前有人提着灯笼。正是黄德飞陪着顾太医从里头走出来。   福姐儿知道赵誉在里头,加快了步子。   灯光昏暗的暖阁里头,赵誉俯身端详着摇篮里的华阳,脸上闪过温柔的神色。   听得福姐儿走近,赵誉直起身,做了个“嘘”声手势,挽着她手臂将她带到内殿。   福姐儿启唇想安慰他几句。才张嘴说了个“皇”字。   赵誉陡然倾覆下来,噙住了她的嘴唇。   绵长的亲吻里,付姐儿呼吸渐渐困难 ,赵誉手扣在她腰上,手臂一提将她抱了起来。   两人甚久不曾亲密,福姐儿有些不适应。加之今天发生了这些事,她也没什么心情。   过程艰涩,微觉痛楚。福姐儿咬牙不吭声,别过脸去瞧着侧旁的灯火,不敢想赵誉此刻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做这等事,又当她是什么。   半晌,一直埋头不语的赵誉将头垂下抵在她颈旁。   她听到他极低极低的喃声。   “福儿,你别负了朕……”   福姐儿睁大眼睛屏住呼吸,想听清他在说什么。   赵誉噙住她耳垂,涩涩地道:“朕如今,只有你了。”   福姐儿没听懂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誉却在午夜醒来的时候,为自己今天的所言而心惊。   他对福姐儿,已经远远不是初时的怜爱同情或是刻意回护。   他喜欢她,是当真把她放在心上的那种喜欢。他喜悦悲伤,只想她一个人知道。   她能抚慰他,哪怕只是笨拙地回抱着她。   有时无关欲望,他只是想靠近她。   她小小的身体,似乎有能让他觉得安心的神秘力量。   这天下他什么都可以放下,唯独不想失去如今她给的一点温情。   他时年三十几岁了,不是懵懂无知游戏人间的小子。他懂得自己这份心情是什么。   在她受伤的时候,在她在产房里紧紧咬住嘴唇发出难耐的痛呼的时候,在她一次次因他而被责难诬陷的时候,在她险些被泼了一脸热茶毁了容貌的时候,……他分明听到自己心底坚冰渐渐融掉脆裂的声音。   爱她。   爱一个人,原来是这样的心情。   赵誉深夜离开了祥福宫,其后有好几天不曾再来过。   岳凌几番想来求情,都被黄德飞撵了。赵誉不肯见琼霄阁的任何人,就连太后来劝,他也没有收回成命。   五天后,光华不情不愿地塞入去往南苑的车轿。   岳凌留了下来。   苏皇后去了,光华公主走了。张嬷嬷也去了南苑。唯有她留了下来。   过去苏皇后有些事情还是瞒着她,觉得她不如张嬷嬷稳妥。在墙后头,她曾听张嬷嬷与苏皇后说过一段话。   她这一辈子,生于苏家长在宫内,蹉跎了最好的那些年华。她将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了皇上皇后和公主身上。如今只剩下她,单枪匹马的她,不论是为了给自己心底深埋的感情有个交代,还是为了苏皇后的早逝和光华公主的委屈,她都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都得晚上更了,先兆,每天要打针。   每晚十点发,不好意思了。   久等了大家。 第80章 灰烬3   顾淮生奉命来到紫宸宫。   他受朱紫霄提携, 如今在南书房后的临时衙署负责帝王起居注的梳理造册。   赵誉这是第二回 传召他。虽赐了御前行走, 但他心里也知道自己在赵誉面前说话做事并无分量,朝中人才济济,多的是陪赵誉打江山的近臣, 平素他也十分乖觉, 并不紧着往上凑。今儿听说皇上传召他其实是挺紧张的。   上回来紫宸宫在偏殿等候隔帘听见福姐儿的声音, 心里非常的不好受。若他能左右自己的去留他宁可不要被点在宫中。这时不免有些羡慕那些被下放到地方上去的同科。   顾淮生脚步沉重, 心情复杂地立于宫前。   刚要张口请人传报, 就见黄兴宝推门而出面上堆笑, 径直越过他跨下阶梯去,一叠声喊“娘娘小心”,亲自去迎了福姐儿过来。   顾淮生心下微顿, 缓缓回过头来。   福姐儿穿一身浅酡色宫装, 云鬟配着步摇,耳畔一对醒目的猫眼石耳珰,顾淮生认得,这是年节宫宴上,波斯使臣进贡的宝物。   顾淮生不敢多瞧,忙垂下头去。口中却是如何都喊不出那声“娘娘”,福姐儿见他在此也有些意外。赵誉这个时候还在御书房与朝臣们议事, 她是特来等赵誉回来的,却怎么传了顾淮生在此?   福姐儿心中坦荡,并未多想,见到故人虽是意外, 但心里也按捺不住几分欢喜,待走近了,忙微笑道:“淮……顾大人快请起。”   儿时的玩伴幼年的兄长突然行礼在自己身前,福姐儿心头微酸。   顾淮生心中藏有千言万语却苦于无缘倾诉,他依旧垂着头,看也不敢看她,生怕自己眼角眉梢露了哀色,要给人瞧出端倪。   也只是这偶然的相遇,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而已。福姐儿也知不能和外臣有所瓜葛,虽是心中无惧,却也不想给人多留口实。   不想这短短的一次偶遇,却叫赵誉多了心。   福姐儿身边收集的一些民间的小玩意,偶然做绣活制出来却并未送到赵誉手中的香囊扇套儿,贴身小衣上头并不合制的上不了台面的小花……原来叫赵誉觉得她单纯朴实的特质,如今瞧来却有了别的含义。   她的过去他不曾参与,她是怎生长大的,身边伴着的是些什么人,从查探得来的那些过往寥寥几句根本没法真实的反映她心里曾有过什么人。   赵誉犹记得那天在阶下一眼望到她在认出顾淮生那一瞬的惊喜,她眼神晶亮,嘴角抑不住的上扬弧度,说话时起伏的胸脯,她欣喜,还有些紧张?   她在他跟前,几乎不曾露出过那般喜色。眼神骗不了人。   赵誉被这些乱七八糟的心绪折磨着,被自己无法掌握的福姐儿的过去折磨着。事实上从苏皇后临终说过那句话后,顾淮生和福姐儿的关系一直就像一根刺一样哽在他心头。吐不出咽不下,他为此痛苦辗转,几番失态。   赵誉又不断加深这种自我折磨,岳凌奉上来一只旧帕子,下角绣着一个“福”字,说是与她交好的宫女偶然在顾大人处所得。   赵誉定定望着那只已经磨得损了边角的帕子,盯着上头那只刺眼的‘福’字,他心头滴血,面容却是一派波澜不惊。岳凌跪地道:“类似这样的蛛丝马迹奴婢还能替皇上找来许多,昔日贵妃入宫前,曾刻意服下热毒之药以逃避入宫侍疾。曾经我们以为她是不愿意来服侍皇后娘娘,如今想来,怕是早已心有所属故而不愿伺候皇上。又闻在其入宫后,顾大人曾亲至苏府找寻……皇上,奴婢实在不忍心瞧皇上受人蒙蔽。虽说如今二人往来不多,可上回顾大人受召入宫,琰贵妃却是如何那么巧就恰好出现在紫宸宫里?今日奴婢乃是抱着必死之心与皇上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皇上心有不悦,大可处死奴婢,奴婢绝无怨言,奴婢不怕死,奴婢只怕皇上错看了人,将来再知真相,皇上岂不伤心?”   岳凌的声音听来字字泣血,一派诚挚。赵誉垂头看着案上那只香囊,久久没有说话。   岳凌试探唤他:“皇上?”   赵誉站起身来,负手拾级而下。岳凌在后跟随,又唤:“皇上……”   赵誉摆了摆手:“你且留在紫宸宫中,这些日子,不要离开此处。”   岳凌眸中闪烁着晶亮的光芒。皇上的意思是,要她留在他身边?   赵誉并没给她太多的反应时间,提步跨出大殿走了出去。   外头,黄德飞躬身从廊下走来,赵誉沉声吩咐:“叫人守着。”   黄德飞会意,飞快唤来一个小黄门,对他朝殿内打个眼色。   赵誉已经走远了,他身边只带着黄兴宝一个,一如福姐儿入宫前,他心情烦闷无处发泄之时,便喜在宫中随意走动,沿着长无尽头的宫道一路走下去,那些无法对人言的不虞就似有了出口。   他脚步疾飞,入眼那些飞花重云在心中留不下半点痕迹。他不曾想过如果福姐儿如今心里仍记挂着那人他该如何。他只是略略试探过,知道顾淮生必然心思不纯,当时他宽慰自己,如今她毕竟是在他身边已属于他了,就是她曾经有过什么,也不代表他就无法取代旁人。他是自信的,他没想过自己会比任何人差。除非那女人瞎了眼,才会放弃眼前的荣华富贵去俯就一个低微的小吏。此刻他却不由又想,福姐儿屈服于命运留在他身边,究竟是因他这个人,还是因为权势不容她拒绝呢?   他是皇上,也是男人,也有男人的自尊心。   **   这些福姐儿很忙,忙碌于华阳,忙着绣一只新花样的香囊送给赵誉。从前送的那只弄污了,已不适合佩戴,福姐儿选了多天的花色,也试着做许多只,都不大合心意。待华阳睡着了,她就重新开始择绣线,描花样。   某天赵誉急匆匆叫人来传她,说有要事要与她商量。地点定在御花园临池的那个亭子里。福姐儿去的时候并没见到赵誉,而是在亭中遇着了顾淮生。   他见她来,面容惊愕,这是第三回 他受召入宫,也是第三回撞见她在场。   如果到这时候他还不明白赵誉是有意为之,他就白读了那么多书。因此心中惊惶不已,脸色煞白起身给福姐儿行礼。   四周并无外人,曼瑶立在两步之外,福姐儿信的过。   她抬了抬手:“淮生哥,不必多礼。”   这一声“淮生哥”喊得顾淮生面色一变。他眼眶微红,强抑制住急促的呼吸,涩着嗓子道:“娘娘,微臣……微臣不敢当……”   身份之别,隔着跨不过的鸿沟。他时刻记着身份,不敢有半点僭越。   福姐儿心中一叹,何尝不知今非昔比。就是过去再多的情分,在这深宫里头也不能显露半点,否则,便是万劫不复的结局等在前头。   “都到了?”   身后,响起赵誉微冷的语声。   福姐儿醒过神来,回身行了常礼。赵誉牵住她手没叫她蹲身下去,挽着她一道坐在亭子里,然后方看向顾淮生,温声道:“顾卿坐。”   顾淮生迟疑片刻方谢过坐了。赵誉坐在他正对面,福姐儿就在他一臂之遥,如此近距离坐着甚至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顾淮生不敢放任自己去胡思乱想,他定下心神,半垂眉眼不叫情绪外露,恐给赵誉瞧出端倪。   三人沉默良久,似乎都有心事,顾淮生尴尬无比,先行打破沉默。   他能感觉到,赵誉一直探究地打量着他。顾淮生头上都是汗,却不敢去擦,勉强扯出一抹笑,恭敬地道:“不知皇上唤微臣来此,有何吩咐。”   赵誉笑了下,毫不避讳地将福姐儿手握着,轻轻摩挲她细嫩的指头,“顾卿入宫来,为朕解决了诸多繁事,又有朱紫霄、苏煜扬等人举荐,认为顾卿是难得的栋梁之才。朕有爱才之心,闻知如今顾卿身畔尚无人照料,故而欲赐一门婚事于顾卿,未知顾卿意下如何。”   却不等他答话,半侧过头看向福姐儿:“爱妃,你以为如何?”   这话问得意味深长。福姐儿撞进他幽深的眸中,从中辨出一抹幽冷。   福姐儿一时愕然,未曾明白赵誉缘何生怒。   那边顾淮生已跪了下去。   赵誉上回提及婚事,他已经明确拒过,此番旧事重提,还特地当着福姐儿面前如此,顾淮生也是男人,如何不明白赵誉是什么意思?   他惶然跪地:“皇上,微臣不才,不敢承皇上抬爱。”   赵誉并不理会,自顾自抿着茶水,续道,“顾卿不必太谦。朕知你愧于出身微寒,不敢高攀世家淑媛。朕替你考虑过了,先皇后苏氏宫中有女史岳氏,花信之年,容颜秀丽,端庄贤淑,正堪配与顾卿。”   这话说完,不但顾淮生面色难看,连福姐儿也不安起来。   先皇后宫中的岳氏,岂不就是岳凌?   她比顾淮生还年长,且是苏家旧仆,顾淮生再不济,也是清白的良家子弟,如今任职翰林,已是官身,前途无量。毫无关系的两个人,如何就被赵誉扭到一起去了?   顾淮生叩首:“皇上,微臣岂敢。”   赵誉冷笑:“朕给你指婚,你尚再三推拒,你还有何不敢?”   “顾卿一再拒绝成婚,可是心中已有所属?朕曾说过,只要顾卿说出那人,无论是谁,朕都能替你做主。”   转过脸来,目光定定地落在福姐儿面上:“爱妃,你说呢?你与顾卿幼时相识,亲如一家,他心上是谁,爱妃该是知道的,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  岳凌的结局,必死无 疑。在皇上心中戳刀子,名字已被挤在小本本上了。   这几天只能晚上更,抱歉啊。   昨天 忘记感谢霸王票和营养液了。真抱歉。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福耐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果儿 20瓶;Yukim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灰烬4   福姐儿自赵誉的言语中听得一抹无法忽视的寒意。   他注视着她, 眸光深邃而幽暗。两人朝夕相处, 她已学会如何从他面上分辨情绪。   他不高兴。嘴角挂着讥诮微冷的笑意。   他在她等她表态,等她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   他要的是顺从,是认同。要她站在他这一方, 支持他的决定。   当着顾淮生面前, 证明在她心里, 他是更重要的。   眼前, 这就是福姐儿的生死难关。   走过去, 雨过天晴, 继续做她在宫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滋润日子。她和她的华阳会过得很平顺,就是有人想在她母女身上打主意,也要掂量掂量若是图谋不成将有什么后果。   前有温淑妃齐嫔, 后有徐嫔和光华, 无论资历如何,与赵誉的情分如何,在福姐儿的事上,谁也没能讨得半点便宜。   这就是圣宠的力量,这就是皇权的体现。只要是赵誉喜欢的,不管有多少人不高兴,都起不到任何作用。这宫里, 甚至这天下,只能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可顾淮生做错了什么?   福姐儿与他是旧识,少时一起长大, 十来年的兄妹之情。他什么都不曾做过,他对她那样好,在过去的那么多年中的温情陪伴难道比不过赵誉这个中途强势左右了她人生的人?   她能为了那些好处而枉顾他的终身幸福吗?   他与岳凌甚至都不认识。   就因赵誉的一点怀疑,而把一个陌生人推到他身前去?福姐儿不想那么自私。   “皇上,妾认为……”   她回视赵誉,目光毫不退缩,她直视着他的眼睛,伸手过去覆住他的手背:“皇上,妾认为,不妥。”   赵誉瞳孔猛地一缩,继而勾了抹冷凝的笑意在唇畔。   他声音低低地,回握住她覆上来的手,攥住她的手腕稍稍用力,“爱妃,你不若与朕说说,这门亲事究竟哪里不好?还是,爱妃不想顾卿他成婚?”   福姐儿没有去看顾淮生。她和顾淮生乃是兄妹情分。赵誉的怀疑的试探于她看来,简直是他们两人最大的侮辱。   但她不能不答赵誉的话,她轻轻叹了声:“皇上说什么呢?顾大人的终身事,该是顾大人自己决定,皇上乱点鸳鸯谱已是霸道,还来问这个不相干的人的意见,岂非很奇怪吗?”   她声音娇娇柔柔的,带着几分娇嗔意味,从中听不出半点不悦,好像只是在与赵誉打情骂俏而已。   顾淮生咬着嘴唇不敢吭声。此时他心内激荡,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赵誉冷笑:“朕不过关怀臣子,是一片好意。”   转过脸来,凉凉地盯视顾淮生道:“所以顾卿也认为,朕多管闲事了么?”   顾淮生面色惨白,叩首道:“微臣不敢!微臣只是……只是还未想过成家,微臣出身寒微,家中一贫如洗,实在不敢委屈了那位岳姑娘。求皇上收回成命,准微臣尽心报效朝廷。如今岭南之地蛮夷屡犯,微臣愿往岭南效力,为皇上排忧解难。”   赵誉想派个钦差前往南域督军,朝中如今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为此赵誉已经与朝臣们议论了好多天。督军是个得罪人的差事,且在林玉成事发后,军中这一块更成了敏感之地,派去的人一来需得是赵誉极信任的大臣,二来得有些过人的手段哄得军中那些人对他不设防备。过去去南湾监林玉成的军的人,往往有去无回,不是暴毙在路上就是不当心在战场上中了流矢。虽知是为何而丧命,但苦于没有证据,只能不忿地接受“意外”的解释。而顾淮生提及愿往岭南,却是相当于在表态,他愿意放弃翰林的差事,远离京城,放弃大好的升迁机会。   这无异于是另一种形式的表忠心。意在让赵誉相信,他对福姐儿并无非分之想。   可赵誉此时却听不进去这样的表态,他讥诮地笑道:“怎么,督军?顾卿虽颇有才干,可才入翰林数月,……顾卿倒是十分上进啊。”   中间略过不说的那些话,顾淮生不用想也知是什么?大抵是笑他自不量力,妄想能取得他的信任吧?   顾淮生咬着嘴唇,心中又窘又痛。当着福姐儿的面儿,他给人挤兑得连话都不敢说。   空气中飘荡着不尽的寒气,在这阳光明媚的御花园里,死气弥布在三人周围。福姐儿心里微叹,别过脸来,神色有一丝不耐。   “皇上。”   她声音微扬,咬着牙道:“皇上好没意思!”   赵誉转过头,嘴角冰凝:“怎么,爱妃是厌恶朕赐婚给顾卿?还是厌恶眼前有不该在这里的人?”   如若适才他未曾出现,这两人会说些什么?会相顾携手,未语泪先流么?会感叹命运弄人,碍于身份依依惜别,说些黏黏腻腻又自苦自怜的话吗?   哪怕飞散了,曾经也是鸳鸯。   就是不能在一起,彼此心意相通,将对方的名字永刻心间。   他们当他是什么?   当他是什么!!   赵誉话说到这里,眸子里头已是微微犯了红。   福姐儿闻言腾地站起身来。   她直起身子,抿唇走到顾淮生身侧,朝他屈膝行礼:“皇上,妾身体不适,请容妾先行告退。”   赵誉冷笑:“爱妃究竟是身体不适,还是……”心里不高兴?   “皇上!”福姐儿声音高扬,打断了他欲冲口而出的侮辱,她与顾淮生清清白白,不能因为她过去认识了顾淮生,就要遭受这样的难堪。顾淮生也不该为了她与赵誉之间的事而牺牲什么。这件事里她与顾淮生行的正坐得直,分明是赵誉不讲道理。   “皇上今晚所言,妾一个字都听不懂!您若执意要给自己的臣子赐婚,妾并无二话,妾怎能左右您的决定?您是皇上,是天子,是真龙,您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何必问旁人的意思?皇上想要什么答案,请恕妾猜不出来!”   她胡乱行了礼,就欲退开避走。赵誉看不得她在顾淮生面前与自己龃龉,这幅模样倒好像错的人是他?   赵誉捏了只杯盏在手,重重扣在一旁桌上,低声喝道:“琰贵妃,你知道自己在与谁说话?”   他这是第一次连带封号位分一块儿喊她。   不是婉柔,不是福姐儿,也不是两人最亲密的时候喊得那句“乖宝儿”……   福姐儿眼底漫上浓重的雾气,她垂头下去,咚地一声跪倒在地上,“是贱妾无礼僭越,皇上要罚,随意罚就是了。”   她偏偏不肯服软,分明是她伤了他的心,她倒是满脸的委屈?   赵誉不怒反笑,声音越发淡漠:“甚好。今日起,琰贵妃……”   话未说完,那边顾淮生膝行上前,再三叩首:“皇上,不关贵妃娘娘的事!微臣惹恼皇上,求皇上只罚微臣吧!”   这话一出,福姐儿心头生出一抹寒气,将她从头到脚冻得冰凉。   赵誉介意的是她的过去,顾淮生不言语就好,如何要说这种替她挡灾的话?听在赵誉耳中,岂非就是没什么,也变成了有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阿斯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列紫 5瓶;鸡肋 2瓶;喵了个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灰烬5   果然, 登时赵誉的神色就变得极为古怪。他脸上挂着笑, 可冰冷的眸底根本没一丝温度,他移目次第瞧向顾淮生,然后是福姐儿。福姐儿垂头看见他带着碧玉扳指的指头被攥紧掌心, 指节发白极为用力。   她恍然嗅到了一抹杀意。   福姐儿不能给赵誉这样的机会, 她要活着, 也不能牺牲无辜的人。且顾淮生于她来说是她过去十年的唯一的朋友, 她怎能眼睁睁瞧着顾淮生死?   福姐儿上前, 一把拥住了赵誉的腿。   她泪凝于睫, 仰头望着赵誉:“皇上,究竟妾身做错了什么?华阳还在宫里头等我们去瞧她,妾身给皇上做的绣活儿也还没完成呢。皇上, 咱们好好地不好吗?皇上心里头有什么不高兴, 咱们私下说好不好呀?”   她轻轻推晃着赵誉,语气已是乞求。   入宫以来,她在他的呵护下一路走过,何尝在任何时候这样的哀求过谁。   赵誉是有一丝心软的。望着她泫然欲泣的这张脸,那一瞬间他只觉天地间根本没什么值得他为之而对她沉下脸。   可下一秒他视线落在一旁的顾淮生身上,他腰带下摆的玉坠后头挂着一只不合时宜的粗鄙络子。瞧颜色应是有些年头的。他少年丧母,总不会是他娘的遗物?   甚至赵誉认得那针脚。于她的点点滴滴, 他又有什么不知道的?   赵誉眸中波澜涌动。霎时他想拔出靴子里的匕首,一刀刺向顾淮生胸口。又想一脚踢开面前这一对苦命鸳鸯,让他们付出代价万劫不复。   福姐儿轻轻摇着他,声音再一次传来:“皇上……”   赵誉眸子闭起, 身体靠后在椅背上:“爱妃,君无戏言。”   他睁开双目,凛然看着顾淮生道:“朕赐你姻缘,你不谢恩,还要抗旨么?”   福姐儿扬声喊他:“皇上!”   赵誉一把推开福姐儿,站起身来,他在顾淮生身畔踱步,久久不言,是在等顾淮生一句应答。   顾淮生不敢去看福姐儿,也不敢去回视赵誉。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不谢恩就是抗旨。他没那个资格,也没那个胆色。   许久许久,听得顾淮生叩首应道:“多谢皇上……微臣遵旨。”   赵誉冷笑一声,拂了拂袖子,自顾离去了。   行至花丛旁,顿下身形道:“去把琰贵妃带过来!”   留他二人在御花园垂泪对望?做梦!   祥福宫里,福姐儿被赵誉按在帐子里头,已经不知道弄了多久。   她紧咬住牙齿,倔强地不肯发出半点声音。   赵誉烦躁至极,那游走在体内的愤怒化成了暴戾的折辱,她身子打颤,已经再不能受,纵使强忍着吟唤,那眼角早已被泪水浸透了。   她再不愿,又能如何?   这是他的权力,是她的义务。   终于在一波不能承受的折辱里,她因着憋气太久,而缺氧晕了去。   赵誉这才有些慌乱了。   他连忙喊人过来,叫传太医。自己笨手笨脚地替她穿了衫子,掐住她人中又不敢太用力。   福姐儿的眼泪顺着光滑的脸蛋淌到满是红色印记的颈上。   赵誉惶惑不已,他抱着她,望着这张脸,看着这个被他摧残得凌乱不堪的身体。   他心情复杂极了。他紧紧的抱着她,好像只要那样,就能抹去两人之间所有不快的回忆。   太医过来之前福姐儿就醒转了。   屋里头只有他们二人。   福姐儿张开眸子隔着一层雾气看着帐顶,眼泪沾湿了新换的床铺。   赵誉紧紧抱着她,一行冰凉的水滴从她头顶滑在她脸上。   福姐儿长长的叹了声,她虚弱地道:“皇上,您若是不喜欢福儿了,就……就叫福儿去皇觉寺去吧……福儿不会怨,会替皇上好好的祈福,盼着皇上的基业千秋不改,繁荣永在……”   赵誉捂住她的嘴唇不许她说,他痛苦埋头在她长发里。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不要!朕不许你离开!哪怕你对朕都是假的,哪怕你心里头有别人……朕要把你禁锢在身边,你哪里都不许去!”   嗤地一声,福姐儿笑了出来。   “皇上,福儿心里头,能有谁?”   “顾淮生么?若他与福姐儿,当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或是……或是福姐儿舍不下他,对他暗生情愫,福儿怎会进宫?不过是条命吧……为福儿心爱的人舍了这条命,又能如何?皇上,您说啊,福儿是怎样的人?”   她是怎样的人?会为了心爱的人把这条小心翼翼保住护好的小命丢了么?   会的。她在他遇险之时,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替他挡了那剑。她给他生孩子,在鬼门关前一回回的走过又走回来。   她为了他,已经把什么都做到了极致。她从来不曾索取过什么?她不断的在给予。   给他温情,给他陪伴,给他一个越来越像家的地方。给他那颗冷硬漂泊的心一个偶然可以停下休憩的港湾。   敞开她美艳无双的胴体,给他极致的欢乐。用那双轻柔的手,细弱的声音,给他空落落的影子一个灵动的伴儿。   他想要的,都得到了。此刻,她问他,她是为了心爱之人舍不出命的人吗?   赵誉嘴唇微颤,竟慌得一个字都答不出来。   福姐儿扯去前襟的系带,指着自己那块狰狞的疤痕:“皇上,福儿还当如何自证清白?福儿还该怎么证明自己,根本没与旁人有什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过去?”   “皇上,福儿伤了心了!”   她捂住脸,低低的啜泣。   赵誉想重新拥住她,福姐儿撑着身子,避了开去。   “皇上,您走吧!”   赵誉怔了下,没听清她说什么。   福姐儿赤着脚下了地。双腿酸麻微痛,根本走不稳。她咬牙强撑着,扶着柱子朝外走去。   赵誉喊她:“福儿,你做什么?”   福姐儿走到那立柜前头,从里头拿出一只针线簸箩,从里头取出一只已经成型的香囊,用剪刀狠狠地剪断了。   赵誉心下一抽,呼吸滞住了。   她那只香囊,用色和花样,都是只有他能用的行制。   此刻那香囊被剪碎了,飘零在冰凉的地面上。好像赵誉的心也随着那香囊一碎两半。   他抬起头,定定地望着福姐儿。她手握剪刀,笑得温婉而孤冷。   隐隐地,赵誉油然生出一种“她即将离他而去”的错觉。   两人之间恍似隔了一道鸿沟,一道他再也跨不过去的鸿沟。   隔间传来婴儿响亮的啼哭声。赵誉眼睛转了下,嘴唇微张喊出一个“福”字,福姐儿已开门走出去。   珠帘轻晃。那扇雕花朱红大门闭紧了。   与此同时,紫宸宫里的岳凌两眼圆睁,嘴角滴滴答答地溢着鲜血。微微起伏的胸口缓缓平静下来。   “皇上……你……好狠的心啊……” 第83章 灰烬6   晴朗的天空忽然卷起了重云, 那些乌色云层好似直压在人的头顶。伴着隆隆雷声, 一道闪电劈开天幕,天空像裂了道口子,瓢泼大雨倾泄而下。   南苑三面环水, 地势颇低, 很快水面上横架起来的石桥就被雨水漫过。潮气直卷入屋中, 豆大的雨点拍击在窗棂上头, 光华才睡着不久就被惊醒了。   她害怕雷声, 小时候她住在坤和宫, 与苏皇后挤在同一个帐子里,每逢打雷下雨,就缩在苏皇后怀中, 有了母亲的抚慰心里也就不那么怕了。后来她大了些, 赵誉叫人建了座精巧的小楼给她,赐名琼霄。她身边总是有许多人,关心她服侍她,众星拱月也不过是如此。此番她被赵誉遣出宫来,身边熟悉的只有一个张嬷嬷,这几日张嬷嬷身上不大好,告病歇在后殿, 她屋里值夜的是个同龄的小宫女,光华不想在她跟前露出怯弱的一面,没有喊醒她,而是自己蜷缩在帐里, 掩住耳朵不听那可怖的雷声。   光华不能自抑地流着眼泪。恐惧不安,弱小无助,此刻她根本不是往日在宫里骄纵高贵的公主,只是个寻常的,胆子非常小的小姑娘。   她不由想到自己的现状是因谁而造成的。身边熟悉的宫女都被赵誉换走了,闷的时候连个陪她说话的人都没有。南苑虽是风景好,可三面环水一面环山,幽静偏僻,她想请长宁等人来陪伴都难,一个人在这里头游玩又有什么意思?   她自打出生这十三年来过得都非常顺遂,虽然母亲后来病情越来越坏,但对她的关怀并不少,她从来不知孤独沮丧是什么滋味。可如今,在母亲逝去后,那么多苦的咸的涩的酸的味道她都尝到了。   正如她身边的那些旧宫人所言,父亲是在遇到那个妖女之后,才变得再也不是她从前的父亲了。   长夜暴雨不止,这一夜光华都没有入睡。   伴着隆隆雷声,黄德飞指挥两个小黄门从紫宸宫稍间地上抬走了没了呼吸的岳凌。   赵誉肩头披着寝衣,在祥福宫内殿沉默地坐了许久。福姐儿出去后再未归来,地上还静静地躺着那只破碎的香囊。隔壁婴孩的哭泣声已被雨声雷声全然掩住了,再也听不真切。   赵誉也不知自己到底坐了多久。他离开的时候,没有叫人惊动福姐儿。两人就在这样的沉默里心照不宣的疏远开了。   中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墙。赵誉在用膳的时候看到福姐儿喜欢吃的菜也仍然会叫人赏给她,祥福宫的赏赐即便再这样的敏感时期也未曾断过。他有时在宫里漫无目的地散步,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祥福宫前。宫门紧闭,福姐儿已经一个多月不曾出宫走动游玩,也未曾放任何人进去说闲话,包括他。   宫中有宴之时,福姐儿也会出席。巧笑倩兮,做好身为最高位份的妃嫔当做的事——她是宫宴上最完美的一道摆设,率众妃给他敬酒,贺太后福寿绵长,说该说的场面话,一点儿也叫人瞧不出端倪。   只是赵誉未曾再驾幸过祥福宫,敬事房捧了绿头牌去的时候,赵誉偶然翻过别人的牌子。   他在和她怄气,她为了其他的男人与他这样疏淡,他凭什么就不能用同样的法子气她?   于是约两个月后,一直在宫中没什么存在感的周常在被晋为贵人。   这件事在宫里翻起了不小的水花。福姐儿一人独领风骚的日子就在周贵人的册封礼上结束了。郑玉屏与周贵人走动得越发亲密。   赵誉和福姐儿之间变得奇怪,所有人都能感觉得到,只是没人知道是为什么。知道内情的人,比如岳凌,都已经再也无法开口说话了。   随着岳凌的死,赵誉给顾淮生赐婚的事不了了之。没多久顾淮生就被赵誉下放到了杞县去做县丞。福姐儿知道这一消息,还是来送赏的黄兴宝和曼瑶说话时偶然提及的,她没什么反应,认真地端详着华阳熟睡的小脸,一如往常。   意外发生在第三个月的夜里,福姐儿将孩子递给乳娘的瞬间,突然头昏目眩晕厥了。   祥福宫沉寂了三个月之久,终于在这晚闹出了动静。曼瑶连夜叫人请太医,太医来没多久,就又有人知会了赵誉。   那时赵誉正在挑灯批阅奏疏,外头黄德飞神色古怪地走了进来,立在桌前地上,压低声音喊他:“皇上!”   黄德飞脸色的喜色抑制不住,拱手禀道:“皇上大喜!”   赵誉蹙了眉头,这些日子烦也烦死了,哪来的什么喜。   黄德飞道:“皇上,适才祥福宫传了太医,顾大人还在那儿,悄声叫跟随的徒儿过来给皇上报信儿,贵妃娘娘有身孕了!”   赵誉蹙了眉头,三个月没人在他面前提及这个人了。   他嘴唇翕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黄德飞道:“皇上,顾大人说,娘娘身孕已有三个来月,但可能没留意到身子有异,这些日子养得不大好,有些体虚。”   赵誉面沉如水,仍保持着适才的姿势。只是黄德飞对他太了解了,皇上几次抿唇吞咽,是关切是紧张是六神无主不知所措。   黄德飞心中暗笑,面色却郑重:“贵妃娘娘才诞下华阳公主不久,身子一直不比从前,如今又有身孕,顾大人的意思,恐怕娘娘吃不消。这些日子娘娘茶饭不思,与腹中龙胎全无益处,皇上要不劝劝?不为旁的,瞧在未出生的小皇子份儿上……”   赵誉嘴角几步可察地翘了翘,继而板着脸道:“你又不是太医,少跟朕在这儿装明白人!”   黄德飞一叠声应道:“是是是,奴才多嘴。”   挑眼又朝赵誉试探:“皇上您瞧,祥福宫那边是不是……?”   赵誉叹了一声:“罢了。”从案后站起身来,道,“摆驾祥福宫!太后那边,明儿一早去报个信儿吧!”   赵誉在祥福宫外遇上了看诊出来的顾太医,赵誉问了几句。顾太医见黄德飞在后给他打眼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宫里头这些日子都在传,不知琰贵妃如何失了圣心,虽然份例比以前半点不少,可皇上可再没召幸过。   顾太医沉声道:“娘娘底子本是好的,只是生产伤身,一直还未养好,加之这些日子忧思太过,情绪不高,实对胎儿不利。”   他也不多说,躬身禀道:“微臣这就去调几副安身清心的药来。”   赵誉点点头,准他告退,下了轿辇正欲朝内走。里头已经得了消息,宫人思敏怯怯地迎出来道:“皇上,娘娘适才晕了,精神还不大好,说怕怠慢了皇上,就……就不烦扰皇上了……”   她硬着头皮说完这话,就再也不敢去瞧赵誉的面色。福姐儿这几句话说得委婉,哪里是不想烦扰赵誉,是怕赵誉烦扰她才是吧?   赵誉顿住步子。登基十余年,他还没试过在哪个女人跟前受过这种待遇。他面色沉下来,心里头的焦急和喜悦被抑住,怒气丛生叫他拂袖转身就走。   黄德飞连忙叫人跟着,自个儿落后几步低声与那宫人道:“娘娘这么着可不对啊,皇上满腔喜悦,急着来瞧娘娘,娘娘不顺势下台阶与皇上认错修好,怎还闹起脾气来了?”   宫人忐忑地道:“我们娘娘瞧着脾气好,原也是个倔的,唉,公公,还得您多帮衬着多给皇上美言几句,娘娘怀着身子,皇上都不理不睬,岂不要叫人笑死?”   黄德飞摇了摇头,他倒乐于劝和,可也得两个当事人肯听劝才是啊。   **   赵誉坐在榻上沉着脸,黄德飞在旁一声都不敢吭,一旁坐着的夏贤妃道:“贵妃娘娘从前不是这个脾气,不知是不是因着有孕,身上不松快所以急躁些。清早一堆人被堵在祥福宫外头,皇上是没瞧见大伙儿多尴尬。都是一片好意去贺娘娘的,娘娘宫里头的人也太无礼,周贵人不过细问了两句娘娘的情形,那宫人曼瑶竟大逆不道给周贵人一顿排揎。妾身进宫十几年,可从没见过这样胆大包天的。妾身见周贵人没脸,不得已替周贵人说几句话,毕竟如今妾身还理着六宫事呢……不想娘娘就误会了妾身……妾身不敢瞒着皇上……”   赵誉手里攥着本书,她说话的时候他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盯着书瞧,见她不言语了,他才抬起头来:“说完了?”   夏贤妃听这语气不善,忙从座中站起身来,“原不该拿这些小事叨扰皇上,事关琰贵妃,妾身实在是……只能回奏皇上,希望皇上能替妾身跟贵妃娘娘解释解释。”   赵誉将书丢在榻角,淡笑:“贤妃进宫多少年了?”   夏贤妃回道:“回皇上,足足十三年了。”   赵誉点头:“十三年,宫规你记得最熟,否则朕也不会叫你管理六宫事。”   夏贤妃面上浮起一抹粉红霞光,抿唇笑道:“皇上信任妾身,妾身必殚精竭虑,替皇上管好这摊事儿……”   赵誉嗤笑一声:“后宫事交在你手里,不是叫贤妃拿这些妇人间斗气争嘴的话来为难朕的吧?事事要朕出面,还要你何用?”   夏贤妃面色一变,连忙跪了下来:“皇上,是妾失言……”   “贤妃,你管着两个孩子,又理这些千头万绪的事儿,朕知道,你辛苦。”赵誉语气缓和些,目光淡淡地扫在夏贤妃脸上:“琰贵妃比你年轻,又怀着身孕,便是她做什么说什么过火些,你也只好担待些,你——不会不答应吧?”   夏贤妃表情滞住,用了好一会儿才消化赵誉的意思,她支吾道:“非是……非是妾身……,事关周贵人,周贵人受委屈……”   “有什么好委屈的?”赵誉不耐地拂了下袖子:“琰贵妃是贵妃,她是贵人,她叫人训诫低阶嫔妃几句,怎么,贤妃认为不妥当、不可以么?”   夏贤妃心里寒凉一片,艰难地道:“不……妾身……不是那个意思,自然、贵妃娘娘自然可以……”   “行了!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以后不要拿到朕跟前来!”   夏贤妃窘迫地告退出来,才走到门口,听赵誉幽幽地道:“去锦春宫传朕口谕,周贵人目无尊卑,罚禁足三个月!”   夏贤妃闻言几乎晕过去。   赵誉连情由都没问,就凭着曼瑶斥责了周贵人几句就认定是周贵人犯错?还禁足三个月之久!   那个琰贵妃不是失宠了吗?有孕后皇上也只是赏了些东西过去,从没去瞧过她。怎么却……却又纵她成这样?   转眼,赵誉就喊了黄兴宝过来,他憋闷得太久了,越是有人在他跟前不断提及福姐儿,越是叫他心里猫抓似的难受。   他忍不得了。数月不曾见面,他用饭都觉得无味。纵是身边总有这样那样的人陪着,可心底总觉空落落的叫他难以高兴起来。   她现在如何?跟夏贤妃动了气,为曼瑶着了急,恐还听了周贵人说的酸话,她还怀着身子,若是动了胎气怎么办?若是偷偷哭了怎么办?   赵誉起身在屋中踱了几步,蓦地转过头来,道:“去传苏煜扬过来,朕有事吩咐!”   作者有话要说:  赵誉一把搂过福姐儿,捏着她下巴道:“满意了吗?那些莺莺燕燕,朕根本不放心上!”   这几天可能修改下前面章节的错别字,不是伪更,亲亲们别介意呀~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亦珞0605 20瓶;ElectricBlack 10瓶;Almar 5瓶;喵了个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灰烬7   苏煜扬今日与几个同僚在城内的万春楼宴饮, 堪堪听罢弹唱, 正持杯对饮,觥筹交错间,忽听外头的嘈杂声陡然静了下来。他身畔同僚蔡旭阳的小厮快步溜进来, 脸色比锅底还难看, 溜到蔡旭阳身后, 低声说了几句。那蔡旭阳竟是脸色大变, 腾地站起身来, 几乎推跌了矮几。苏煜扬知是有事, 忙道:“是怎么了?”   蔡旭阳挥手撵了侍酒的婢子,焦急道:“苏大人,楚大人, 皇上的禁卫出现在附近, 正朝这头来。你说皇上是不是来拿我们的?”   苏煜扬失笑道:“我们又不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惧何来?”   蔡旭阳面色涨得通红,声音更压低了几分:“实不相瞒,苏兄,适才唱曲儿的,我……我梳拢过的……”   苏煜扬止了笑:“蔡兄你?万春楼不过是寻常酒楼,伶人也都是清白身世, 怎么……”   “那歌女不是万春楼的人,是……是我从飞燕阁……请过来的……”   苏煜扬摇头叹气:“蔡大人,你未免太……唉!不过那伶人已去,谁知你二人关系?且禁卫在此, 未必是冲着你我……”   话音未落,面前的门就又被从外推开了,苏煜扬的小厮立在那,指着身后的人道:“三爷,周副统领说,皇上有事宣召,命三爷即刻入宫!”   苏煜扬愕然:“什么事这么急?”   那蔡旭阳本吓得满头大汗,一听来人是寻苏煜扬的,嘴巴张的老大,半晌才反应过来。   苏煜扬已站起身来,与外头来传话的周副统领寒暄了几句,一面结伴往外走,一面委婉地打听赵誉寻他的用意。那周副统领倒客气,他是徐汉桥副手,也是赵誉的心腹,宫里头的事他知道得挺清楚,皇上表面对苏贵妃漠不关心,可多少个深夜他踱步到祥福宫外,神色凝重迟迟不去,分明是放不下苏贵妃,这些事一样都瞒不过贴身随侍的他们。苏贵妃深受圣宠,又有了身孕,不用想也知地位多么稳固。周副统领笑道:“本该知会三爷一声,免叫三爷心中牵挂。只是末将被匆忙派遣出来,没能打听清楚今日紫宸宫里的事儿,三爷莫急,皇上有命,多半是想与三爷商量朝中的事儿吧,末将待会儿叫人驾车加紧些,早点儿送三爷入宫,早去早回,耽搁不了三爷的宴。”   苏煜扬客气几句,一路无话进了宫中,黄德飞都被撵出来在廊下站着,可见事情十分严重了。   他垂头走进大殿,郑重行了大礼。赵誉在窗前发呆,听见请安声回过头来,见苏煜扬拜倒下去,不由笑道:“苏卿不必拘礼,快请坐。”   苏煜扬见他面色还好,不像是有急难之事的样子。心中稍定,这才凑前在圈椅中坐了。   赵誉踱步回来,撩了袍子坐在榻上,知道苏煜扬是在酒肆被请过来的,就借着饮酒玩乐的事与他寒暄起来。   赵誉迟迟不进正题。不是他故弄玄虚,实在有些话不太好意思出口。自己身为君王倒要瞧个小女子面色,还需将她长辈请来了帮忙说和,算得上他这些年来头一份为难的事儿了。   可眼见天色越来越沉,总不能将外臣留在宫里过夜,他借饮茶的动作半垂了头,假装漫不经心地道:“太医言道,贵妃这胎,只怕不大好。”   苏煜扬还洋溢在脸上的温笑不及散去,眸子就紧张地盯向赵誉,说起来这回福姐儿有孕,苏煜扬得到消息后心里是有些怨赵誉的。   福姐儿入宫时不过才及笄,身子骨都未成,小小年纪才育了一女,才没隔半年又叫她怀了身子,岂不又要在鬼门关前走一回?   苏煜扬怕心里的怨怒被瞧出端倪,忙扯出个勉强的笑来:“贵妃年轻,身子怕是细弱些,有皇上看重,宫里的太医们照拂,该是无碍吧?”   这话说得言不由衷,赵誉也是能听出来的。他不自在地咳了声,道:“太医说是……说是心情低郁,朕前儿想去瞧瞧,开解开解,听说贵妃疲累,朕只好嘱咐她多多休息。”   苏煜扬不是傻子,赵誉是皇上,他想去哪儿谁能拦着?不是“看见”福姐儿疲累,而是“听说”,皇上想瞧她,还要叫人通传了得到允许才能进么?   这意思分明就是说,福姐儿与皇上闹别扭,不叫皇上进去瞧她。   这孩子!肚子里还带着个小的呢,这时候跟皇上置什么气?   苏煜扬忙起身驱前拜下去:“皇上,微臣教女无方,皇上瞧她年幼,瞧华阳殿下面儿上……”   赵誉点到为止,摆手笑道:“瞧你,这是做什么?快请起。朕也是做父亲的人,许多日未见华阳,心中想念得紧。苏卿与自个儿闺女上回见面,还是册封礼上吧?算一算,也有四五个月了,苏卿不若便去瞧瞧?顺带替朕看一眼华阳。”   他叹了口气:“贵妃年轻,年轻气盛,这话总不是错。苏卿去了,莫要埋怨责骂,她身子不好,言语温和些。”   也不管苏煜扬答不答应,已是开始嘱咐苏煜扬如何跟福姐儿说话了。这话说的也有意思,明面是不叫苏煜扬责怪福姐儿不懂侍君,暗里的意思,怕是希望苏煜扬训教得越严厉越好。   苏煜扬硬着头皮领了差事,踏着月色,随在挑灯笼带路的黄兴宝身后,疾步走在无人的宫道上。   月色清冷,风声呜咽,秋霜带着凉气儿沾湿了衣裳。苏煜扬心里头挺复杂的,被准许深夜进后宫的外臣,只怕他是头一份儿。赵誉以为他能劝服福姐儿什么,殊不知,福姐儿连他这个父亲也不大待见,准他进去瞥一眼华阳就算不错了,多半不会给他好脸色瞧。   一路忐忑地来到祥福宫前,远远就见高大殿宇檐下一排橙色灯笼。在外就能听到婴孩的啼哭声,断断续续的,叫人心疼。   苏煜扬此刻倒不怕了,却是有些急切想去瞧瞧孩子。三十几岁年纪,他也未想到,自己这么早就做外祖父了。只是他与这外孙女儿,隔着君臣的身份之别,见了面儿是他要先行礼的。   黄兴宝上前叫门,说是苏煜扬有“急事”要立即见福姐儿。里头半晌没声息,苏煜扬心中猛沉觉得自己多半进不得门只怕有负赵誉嘱托。   里头曼瑶知是三爷来了,急得不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总算说服福姐儿点了头,曼瑶亲自出来迎了苏煜扬。   苏煜扬受宠若惊地进来,听得里头的哭声停了,福姐儿怀里抱着华阳,回过身来比了个“嘘”的手势。   苏煜扬小心翼翼地上前,垂头将眼睛紧紧盯在福姐儿怀里的小人儿身上,小家伙养的白白胖胖,已脱了刚出生时那皱巴巴的模样,五官舒展开了,依稀瞧得出模样肖似赵誉。   鼻子小小的,已经初窥挺拔山势,睫毛长而俊俏,眉毛在婴孩里头绝对算浓的,头发也长得很好。那张小嘴薄薄的,只是刚才刚哭过,嘴角还沾着泪珠。玉雪可爱,漂亮极了。   苏煜扬强行耐住想要夺过来抱在怀里的冲动,恍然忆及福姐儿刚出生时自己也是这样的疼爱和欣喜,瞧着襁褓里头的小小孩童,想到她出于自己和最心爱之人的骨血,那心里头就软成了一滩水,每每想到她的模样都会觉得窝心不已。   他那时只要身在梧桐巷,就恨不得时时把她抱在怀里或是扛在肩上逗着玩。好似得了这世上最珍贵的珠宝,只要听见她奶声奶气的喊“爹爹”,只要她有所求,便是天上星水中月,也要夺来给她。   后来日渐生疏,及至如今,她视他为仇雠。   苏煜扬心中酸涩,抬眼深深望了福姐儿一瞬,压低声音道:“娘娘有孕在身,原不该深夜叨扰。”   福姐儿面无表情,淡淡瞥他一眼,将怀里的孩子抱给乳娘,屋里只留了曼瑶服侍,在临窗炕上坐了。苏煜扬被请在下首,硬着头皮道:“听说娘娘这些日子心绪不畅,情志不舒,皇上十分担心,叫微臣来开导几句。”   福姐儿淡淡拿着茶杯,凑在唇边轻轻吹着那水汽,一言不发地听他说,没什么心情与他搭话。   苏煜扬早是接受了她这态度,他不以为意地笑笑:“我也知道,我没什么资格说这些。但我担心你。”   他看着她,眼眶泛红,“你在宫里头是好是坏,都系在皇上身上。我知你是个清醒的孩子,不是容易犯糊涂的人。”他瞥向她的肚子,身上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裳,腰肢束得紧紧的,还看不出什么。“……再说你如今的身子,皇上常常过来,对你才是有利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一旦与赵誉疏远,别人想对她下手就太容易了。如此闹下去,惹恼赵誉失了圣心不说,没赵誉的宠爱这殿宇再恢弘也只是座没人在意的冷宫罢了。她能捱,华阳如何捱?   这些福姐儿都懂,她心里有成算。一开始是出于赌气和伤心,可后来她想通了。日日腻在一块儿终会厌的,她也不是什么事儿都闹脾气。赵誉不问情由冤了她,还那样相待,她难道不该生气吗?   难道这一辈子都要瞧他的脸色过活?要战战兢兢的搏命一辈子吗?他说喜欢她,说珍爱她,这点程度的误会,他该拿出他的态度才是。   福姐儿默不作声,好在并没有驳斥,苏煜扬知她应是听进去了,叹了声道:“我知道这些话原不该我来说,若是你娘她活着……”   福姐儿眼刀扫过去,狠狠地剜他。苏煜扬住了口。他没资格提起秦氏,这世上,他最是没有资格。让她失去母亲的罪魁祸首,不就是他吗?   才没说几句话,就听外头有人传报:“娘娘,苏大人,皇上听说苏大人在此,特特过来吩咐几句。”   福姐儿抿唇瞥了曼瑶一眼,示意曼瑶出去应答,外头帘子忽然一掀,赵誉竟厚颜走进来了,穿着九龙袍服,还带着冠冕,威严沉沉,端的是一副帝王气势。   上回他来,福姐儿说不见,他也不强求,没有凭身份施压,一方面是不想与她龃龉,一方面也是自尊心作祟。时隔三个月,再有什么气也消了,赵誉平生第一回 品尝相思滋味,饶是后宫这么多的女人,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偏生仍是无法开解他的微妙心情。   借苏煜扬做梯子,知道她不会无理取闹在外人跟前拂他脸面,他也就势寻了借口给自己扳回些许颜面,进屋后根本不去瞧她,坐在上首与苏煜扬很是寒暄了一会儿。眼见一旁的福姐儿快不耐烦了,他才似刚发现她在这里似的,沉着面孔道:“贵妃,你不必陪着,进去歇息便是。”   正顺福姐儿的意思,她早不想作陪了,就欲起身,赵誉又讶异地道:“哟,瞧朕,差点忘了,贵妃有孕在身,听闻这胎有些辛苦……”   话音顿住,目光落在她身上,分明只想假作不在意地看一眼,谁知这一眼望去,竟是再也挪不开去。   她瘦了。   为了生华阳,她吃了不少补药,身体才丰腴些,抱起来愈加柔软。眼前她又瘦回了那张巴掌脸,细得不盈一握的腰,手腕见骨,有些嶙峋,——她还怀着孩子呢啊。   赵誉心下一酸,那目光中的柔情再也掩不住了。   多日不见,白来天的赌气冷战,四目相对的那瞬,什么不快都散了。心软得不成样子,若非苏煜扬在畔,他只想将她抱过来狂吻一番。   苏煜扬不是不知眼色的人,趁机就起身告退了。福姐儿和赵誉谁都没有理会他,曼瑶将他送到门前,低声安慰他道:“三爷不必牵挂娘娘,娘娘心里有成算。”   苏煜扬点点头,回望身后灯火辉煌的殿宇,怅然地停驻了片刻方去。   曼瑶回屋来,见福姐儿坐在炕上,背过脸赌气不理赵誉。赵誉脸上带笑,伏低做小地哄着,将她缓缓扳回来,按住她手臂,欺身上去吮住她的嘴唇。   曼瑶脸上一红,忙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发,节日快乐。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列紫、Almar 5瓶;song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灰烬8   屋里的喁喁低语渐渐销声了, 偶然一声轻泣传出来。   曼瑶红着脸叫人去备水在外, 悄声叫廊下候着的人都散去了。   红烛摇曳,残灯余焰将人的影子拉长了印在墙上。赵誉稍稍分开些,指尖抚在福姐儿明显的骨骼上头。   他声音萧瑟, 满是心疼, “怎瘦成这样子?”   福姐儿眼泪又漫上来, 倔强地不肯落下, 别过头道:“皇上还理我做什么?由着我算了……”   赵誉咬她的肩, “胡说!朕怎能不理你?顾淮生心思不纯, 对你生妄念,朕难道不能不高兴?于公于私,朕都该处决了他!你与朕生隙, 为了个不相干的外男!福儿, 你当朕是什么?”   福姐儿回过脸瞪着他道,“我当皇上是什么?我孩儿的父亲,我要陪伴一生的男人……我还要怎样,才能证明我对皇上无二心?皇上心里早认定了我和他不清楚,哪还理会真相是什么?将来人家想对付我,只管乱传我与谁有什么,反正皇上都会信的……”   赵誉捏住她下巴, 恨声道:“你就仗着朕疼你,什么都敢说!”   福姐儿抿住嘴唇不吭声了,赵誉见她容色艳媚,似比从前更多了几分妖态, 恶狠狠地覆在上头,咬着牙道:“你就是赌朕对你狠不下心,换了旁人,三尺白绫一杯毒酒,管它真相如何,朕落得干净。你呢?你拿乔作势,与朕闹脾气,朕还得舍脸奉陪,拿自个儿的殷勤给你当泥巴踩。”   福姐儿反唇相讥:“皇上莫一副受委屈的样儿。周贵人比我乖巧,皇上去锦春宫才好。”   赵誉捂她的嘴:“朕若真狠得下心,把华阳抱给夏贤妃养着,你这宫门上了锁,你待如何?”   福姐儿想象那场景,心头意识一派慌乱,眼泪默默淌了下来,下意识地抱紧了赵誉的腰。   赵誉总算见她屈服,按住心中狂喜,垂下头一遍遍吻她的嘴唇。   若不是顾及她肚子,今夜怎肯这样虚度。   赵誉把她拥紧,再拥紧。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欢愉之中。   再后来,福姐儿捂着脸说不出话,赵誉心里一软,声音也跟着软了下来,“好乖宝儿……莫闹了,这些日子你可知道朕多惦着你……”   福姐儿鼻音浓浓的,闭着眼不瞧他:“皇上哪里惦着我?左拥右抱不知过的多快活呢,皇上何苦到我这儿来瞧我脸色?”   赵誉低笑:“没完没了了么,行,由着你闹,朕跟你置什么气?最后苦着的人可不是朕自己?周氏的事儿,朕与你解释。……她入宫早过你,朕要宠,早就宠了,也不至于待到现在折在你一个小丫头手里。”   福姐儿虽是不闹了,却也没好脸色。   曼瑶在外值夜,听了半宿赵誉的低语。赵誉伏低做小,不知说了多少好话立了多少誓言,这才哄得美人一笑,得以冰释前嫌。   经由上回的冷战,彼此越发小心翼翼的护着对方,眼看要入冬,福姐儿又拿起了针线簸箩给赵誉打络子,绣贴身的小衣。针线局有专人做赵誉的衣裳,从里到外工序繁琐用料讲究,每季都有不少,赵誉的紫宸宫还有好些没穿过的常服和朝服。不过福姐儿手艺便是比不得针线局的绣女,赵誉也乐于穿她做的。中有两个人的小情趣在里头。   赵誉懂得礼尚往来,平素哪儿哪儿进献上来的好东西,分出合适的送到慈敬宫,余下的东西除偶尔赏了人,大多都流水似的搬到福姐儿房里。堪堪入宫不足两年,祥福宫的库房倒快要装满了。便是这样赵誉还常常不知怎么搏她欢心,但见她一沉下脸色,他就心里发慌手足无措,生怕前番的噩梦再来一回。   其实自打周贵人被禁了足,夏贤妃就知道福姐儿会有复起的一天,只是没想到竟这么快。   福姐儿如今又有身孕了,位分已做到贵妃,依着这样程度的圣宠,若诞下的是男孩儿,只怕赵誉排除万难也要把那个位子双手奉上。   夏贤妃烦乱极了,叫人带着两个公主一道去了趟慈敬宫。   天气一日凉似一日,走在宫道上入目的景致也有几分萧索。慈敬宫里有几颗高大挺直的银杏树,一到这个季节,一片片金黄色的叶子就随风拂落。它繁盛的时候是艳黄浓彩的绚目。它零落时,枝头空泛,也不过是如此。   夏贤妃在簌簌的落叶声中,跨进了慈敬宫的门。   太后才用了早点,在屋里头踱步消食,窦嬷嬷将昨天的事捡着紧要的说与她听:“……皇上进去了,就没再出来,只待清晨上朝,黄德飞才把人请出来。随后祥福宫就传了太医,奴婢去太医院问过,倒没什么大碍。”   太后默默听着,知道左右不了赵誉的决定,但福姐儿的际遇,叫她觉得心惊。她算是运气很好的人,入宫后不过承宠两三回就生了皇子,后来靠着熬资历做了德妃。前头那皇后去的也早,赵誉继承大统后她从集芳阁搬出来住进了慈敬宫顺顺当当地做了太后。外头人说起她的运道,都是好生艳羡。   她在宫里头过了大半辈子,见惯各种女人,有的盛极一时,有的风头无两,有的韬光养晦,有的一路高歌。但不管那些妃嫔们多受宠,也没有人能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内从秀女做到贵妃。沉迷女色破格偏宠,这都是昏君才会做的糊涂事。   赵誉算是昏君么?   她对自己的这个儿子十分了解,他瞧似温和无害,对谁都不错,其实心狠手辣,为成大事手上也不是没沾过无辜人的血。但,那又怎样呢?历史如何书写,要他首肯才行。污点随意抹去,余下歌功颂德的漫长篇幅,谁能奈他何?   太后隐约猜的出赵誉的想法,他受制于人太久,登基做了皇帝后尚要仰人鼻息很是委屈了一些年,终有一天他手掌天下能自己做主,他定然要做些出格的事来补偿给过去的自己。也是要用这样的方式给外头不安分的那些人抛出一个明晃晃的讯息:朕知不可为,但朕偏如此做了,朕就是要看看你会说什么。   没人会吭声。   在这样的态势下一定要做个刺头,做个少数派,做个叫赵誉记恨的人,得不偿失。   自打华阳出生后,太后也很少再劝赵誉什么雨露均沾。她知道夏贤妃是不可能了。夏贤妃时年三十六,民间这个岁数的女子,多半可做外祖母了。赵誉也明显地表示出,他对夏贤妃实在半点没有兴趣。这种事太后无法强求。   没有子嗣的国母也注定做不长久。如今太后的母族日薄西山,已经渐渐被隔离在朝堂中心之外,太后见过娘家的兄长,兄长劝她:“罗家已是如此,无谓再做挣扎,皇上瞧在这亲缘份上,瞧在太后份上,尊荣不会少,却也不能再多奢望了。大兄年岁也长了,孩子们无心入仕,被纵坏了,……由着他们吧。”   那天兄长走后,太后哭了许久。也是从那天起,她不大再见夏贤妃了。   因为觉得歉疚。   夏贤妃是为了她才进宫的。她许诺过金光闪闪的将来和数不尽的好处,诱哄那个自小就果断利落的姑娘进了宫给她作伴,而今,她却什么都兑现不了。   夏贤妃求见,太后本是想推拒的,听说两个公主也跟着来了,太后这才应承见一见。   到了她这个年纪,难免害怕冷清,喜欢热闹,喜欢孩子,喜欢听年轻人欢歌笑语。她一手搂着夏贤妃的炎华一手抱着才开始牙牙学语的雪儿,很是逗弄了一会儿,窦嬷嬷把孩子抱下去奉茶上来,太后接茶过去的时候,一眼瞥见夏贤妃鬓边的银丝。   她比当初发现自己头上生了白发的时候还要恐惧。   她睁大眼睛,仔细辨认着那片头发,不是反光,也不是她眼花,的的确确是白发。   她悲从中来,——小一辈的人都老了,命运在前头还给她留了多少春夏?争到最后,一抷黄土一堆白骨,又有谁逃得过?   夏贤妃说了很多话,话里话外的提及福姐儿腹中那个也许会改变宫中格局的孩子,和自己入宫后苦心操劳的这么多年。   以往,太后会给她指路,替她做主,至少会安慰她,告诉她她还有自己和整个家族做靠山。   今天太后却什么都没说。其实是她根本没有在听夏贤妃说些什么。   夏贤妃的失望没有表现在脸上,她又坐了会儿,才微笑着告辞出来。   夏贤妃抬头望了眼院中那棵叶子已经所剩无几的银杏树,她遮住眼睛不叫阳光把眼泪催出,只是低哑着嗓子道:“又是一年……时间不等人啊。”   只有她的心腹宫女听懂了这话的意思。   接着,南苑就出了事,有个小宫人因做错事被光华责骂了几句,竟做下在井中投毒的恶事而后畏罪自尽。南苑的宫人因饮了井水死了十几个,南苑的水都不能再喝,张嬷嬷叫人奏请皇上示下,是不是能让公主迁回原来的琼霄阁。   事关光华性命,赵誉无法不答应。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光华回到了宫中。   作者有话要说:  快结束了。   福姐儿想到自己要当着赵誉面儿甩他闺女巴掌,做个凶巴巴恶狠狠的后娘,心里就莫名的有点激动。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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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这样轻松寻常的氛围里缓缓流淌,很快就是腊八节,以福姐儿为首,众妃嫔来到慈敬宫吃太后赏的腊八粥。又是年节将近,夏贤妃看着福姐儿入宫两年第二回 鼓起的肚子,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周贵人解了禁足,似乎长记性了,远远避着福姐儿轻易不敢上前说话。郑贵人殷勤地给福姐儿递茶添水,曼瑶都没差事可做了。   众人说笑一回,就听外头传报说赵誉到了。   屋里登时一静,一番慌乱的行礼。算起来,众妃中除了福姐儿,大伙都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众人重新落座,周贵人上前瑟瑟地喊了声皇上,提醒他自己禁足的日子已经到了,又是可以承宠的了。   赵誉朝她点点头,没有说话,又转回头去询问太后的身体了。   周贵人讪讪地坐回去,不敢去瞧众人的目光,赵誉把她忽略成这样,将来谁还会把她放在眼里啊?   她不由怨恨那些害她陷入这种境地的人,狠狠白了夏贤妃一眼,不忿地朝福姐儿看来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福姐儿正对她定定的望着。   她霎时慌了,那一记眼刀被扼杀在摇篮里。   福姐儿笑了笑,不再理会她了,侧耳听太后和赵誉议起光华的婚事来。   转过这个新年,光华就十四岁了,公主的婚礼至少提前两年准备,少不得要建公主府。得与驸马家相邻,又得风景好占地广,皇家的威严都在里头,绝对马虎不得。   赵誉就转过头来对夏贤妃道:“母后选了一块儿地,样样合适,只是,那块儿与长义侯钱正家的府宅有交界,少不得得补偿钱家几块别的地,明儿长义侯夫人进宫谢恩你与她递个意思,万万不要勉强,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体现咱们皇家的仁德。”   夏贤妃笑着应了。这种时候福姐儿就会有些唏嘘。她少时长在乡野,大宅门里头长大德姑娘多半八九岁就跟着主母学看帐理事了,四五岁就跟着兄弟们一块儿开蒙学论语,个个儿人情世故学问文章都不差。煜扬也想过给她请先生开蒙,只是女孩子家专请个先生在乡下太过打眼了,苏煜扬不想她与旁人融不到一块儿,他自己与世家那些子弟格格不入,他知道那滋味有多痛苦。   赵誉交代的这种事,也只有夏贤妃做得好,福姐儿不愿理六宫事,一个是名不正言不顺怕人家说她是想争那位置,一个就是心里怯怕自己见识不够要闹笑话。   说了会话,外头又报说几个公主到了。夏贤妃带着的两个公主是早就来了,此刻正在隔壁暖阁里头玩呢,迟来的是乳娘临时抱回去多加了衣裳的华阳,和因病迟起的光华。   自打被送去南苑回来后,光华一直很安静,安安静静地读书,安安静静的晨昏定省,安安静静的守在自己的琼霄阁里头,赵誉见她真知道怕了,心里还有些心疼,赏了不少东西叫人送去她宫中,光华过来谢恩的时候也表现的很得体。赵誉是欣慰的,他见过许多不堪,也知道宫中人心复杂,但他仍然是希望自己的女儿、母亲和自己的女人们能和睦相处。福姐儿不是个爱惹事的性子,光华也只是年纪小不懂事,赵誉并没把这件事看得十分严重。   赵誉叫人把华阳抱到太后炕上,太后手里拿了拨浪鼓逗着她玩,夏贤妃问候光华身子如何,满室温暖祥和。他不由移目去瞧福姐儿,后者也正朝他看过来,四目相对,对视一笑,其中多少默契多少温柔。   赵誉从来没有觉得岁月如此静好过。   很快他被朝中事烦扰,先行离去,屋中宁和氛围一扫而光,众妃纷纷告辞出来,太后叫人仔细照拂福姐儿,她落在最后,扶着曼瑶的手,身边是抱着华阳的乳娘。   一行人慢慢走在道上,福姐儿不时都逗弄一下儿孩子,意外就发生在这时候,抱着孩子的乳娘突然脚底打滑,身体后仰就栽了下去。福姐儿迅速反应,也只揪住了襁褓一角,孩子从乳娘手臂中松脱而出,眼看就要摔在冰面上。福姐儿心都吓得停住了,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在自己眼前发生。   乳娘的惊呼声还来不及落下,就慌忙地双手一抓。孩子的小腿被抓住,重重地跌摔在乳娘脸上,小家伙受惊又撞痛,哇地一声伤心地哭了起来。   福姐儿连忙从乳娘手中抱回孩子,用宽大的披风卷着华阳的身子免她受凉,曼瑶怒斥那乳娘:“你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娘娘看重你,把孩子交到你手上,你......”   福姐儿喝住曼瑶,朝她摇了摇头,然后示意后头的宫人把乳娘扶起来,道:“你做得很好。”   幸而她反应快,自己重重摔在地上还不忘保护华阳。   福姐儿再没说什么,一行人回到宫中,她才叫人喊了那乳娘过来细问,又叫人去适才经过的道上细细检查。   赵誉在御书房批奏折,夏贤妃身边的人过来递信,说不得了了,琰贵妃不知何故大闹琼霄阁,叫人惩处了光华殿下。   赵誉眉头一沉,当即站起身来。   但很快,他又重新坐了回去。   入宫这么久,福姐儿早已做到了宫中最高的位份,可她从来也没管过闲事更不曾为难谁。她会突然闯到琼霄阁去一定是有很大的事情发生。   赵誉觉得自己不该去。他去了要如何处理?帮着女儿,还是帮着心爱的人?若是光华做错了事,福姐儿要他拿出态度来他该如何?   赵誉喊了黄德飞进来,吩咐几句,继续埋头瞧奏折去了。   年底外地送上来的请安折子不计其数,有各地官员送礼的,有表忠心汇报一年政绩的,也有啥事都没有只是表表孝心的,赵誉不愿寒了臣子心,每一封都仔细回了。   福姐儿立在琼霄阁阶上,目光冰冷地看着底下的人。   光华身边站着张嬷嬷,正怒目瞪着福姐儿:“殿下乃是正宫嫡出,试问娘娘凭哪一条律法处置殿下?殿下跟前,娘娘还是客气点好。”   福姐儿笑了下:“试问嬷嬷,你又何来立场与本宫叫板?来人,叉下去!”   光华怒道:“贱人,你敢!”   福姐儿眸子一厉:“光华公主天家帝女,口出污言有失身份,你好意思说,我可没胆子听,还不劝劝你们殿下,叫她莫失了礼数口不择言!”   就有宫人上前,一左一右拉开张嬷嬷,又堵住了光华的嘴。   张嬷嬷大声质问,无人理会,没一会儿就被拖了下去。福姐儿笑道:“皇上日理万机,疏于对殿下的管教,本宫越俎代庖,替皇上治一治后宫里头残害手足的恶人!叫人传了出去,皇家的脸往哪儿搁?”   光华料不到福姐儿真敢对她动手,她宫里那些人竟然都不敢上前,曼瑶带着人把她嘴堵着,强行架着往配殿走。   光华被推到里头,面前丢了本残破的经书。   福姐儿立在门前,面无表情地道:“殿下无仁德之心慈悲之念,该当好生抄抄经长长记性!”   光华口唇自由了,大声骂道:“贱婢,何时轮到你来管教我?你算什么东西!”   福姐儿冷笑:“就凭本宫是贵妃,是你长辈,凭本宫是华阳的母亲!你多次挑衅,本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与你一般见识,你动心思到本宫的孩子身上,本宫岂能容你?”   光华怒道:“你容不得又如何?你以为自己算什么东西?后位悬而未决,未必就是你!就是你做了皇后,也只是我母后的继任,你的女儿品级也在我之下,你给我睁大眼瞧清楚了,我才是正经的嫡公主!”   福姐儿摇头笑了:“光华你真是病的不清。你外祖我祖父是同一人。同是苏家血脉,挣得是苏家荣光,你与我过不去,只会叫人笑话,你真不懂吗?你容不下我,便宜的是谁,你真看不清吗?好,就算你把我打入地狱,可你屡生事端皇上难道会不知情吗?等到皇上对你越来越厌恶,你觉得,谁在暗中偷笑?”   “你这个傻子,我是为了你母后才进的宫,你一开始就对我抱有敌意,毁的是谁的筹谋,你连这么简单的事情也想不通吗?”   光华定了片刻,仍是被愤怒蒙蔽了理智,她望着福姐儿大起来的肚子,恶狠狠地咬着牙,恨不得冲过来撞在她肚子上。   福姐儿触及那目光,无奈地摇了摇了头:“罢了,不见棺材不落泪,你是永远不会长记性了。”   她转身步下台阶,对外头守着的人道:“看好公主,不抄完经书,不得放出来!”   光华的扑到门前,大喝:“贱人,你没资格关着我!”   福姐儿抚了抚鬓发,懒洋洋地道:“是么?本宫就关了,你倒可以期待一下,看皇上会不会处罚本宫。”   她挥了挥手,就有人上把光华推进去关了那门锁。下首立着琼霄阁的那些宫人,鸦雀无声地望着福姐儿扶着曼瑶的走往下走。人群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福姐儿悠悠地道:“行了,本宫该去跟皇上请罪了。”   话音未落,就见黄德飞到了,黄德飞恭敬地一礼,道:“皇上听说了,娘娘,皇上说,孩子年纪小,慢慢教,娘娘别气坏了身子,千万别生怒动了胎气!”   琼霄阁院中更静了,福姐儿跟黄德飞道了谢,仰头看了眼天际,天色越发黑沉了,她的华阳还在屋里等着她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若远 , 似近、福耐比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野生卉、蔻蔻、罹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蓓蓓、一只野生卉 20瓶;晴天娃娃、小惠 10瓶;C先森家的小胖妞 7瓶;若远 , 似近、小列紫 5瓶;我爱不二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来推个朋友文,有些亲爱的可能知道她,雪落蒹葭,我的好朋友,她现在正连载《东宫嫡妾》,这次推的是她新文,民国文,有兴趣可以看看哦~   《嗜尔入骨》 灯红酒绿上海滩,纵横嚣声洋场十里,无人不知念二爷。   念家二爷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人,过着的是刀头舐血的日子。曾闻念家在十几年前惨遭仇家灭门,唯有念二爷幸存下来。   十几年后,风云叱咤的上海滩,念二爷在血雨腥风中杀出了一片天,念家煊赫一时。曾经的仇家被念二爷一夜血洗,那一夜上海滩的天红了半边。   ……   念白两家世谊交好,十年前世代公卿的念家一夜落寞,念母带着十五岁的念毅雄南下投奔江城白家,八岁的白绾绾静静的望着身前这个眉目冷峻,神色阴翳的少年,乖溜溜的将手中的糖递了上去。   念毅雄冷眼瞧着眼前这个粉嫩如团的小姑娘,接过她双手捧来的糖。   白绾绾:惹不起,惹不起……   念毅雄:甜,很甜。   嗜尔入骨,拥尔入怀,不死不休。   男主乖戾阴狠,偏执狂,对女主噬爱入骨。 第87章 灰烬10   过去的十几年中, 光华从不曾受过这种待遇。即便是被迁出皇宫住进南苑, 她的自由也未曾限制住。赵誉对她再严厉,也不曾狠下心幽禁过她。   光华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外表瞧着再厉害, 也有小姑娘的弱点。怕黑, 怕闷, 怕孤独, 还怕虫鼠。   屋里头没半点光, 光华拍着门板大声叱骂, 叫外头守着的宫人给她开门。这多可笑啊,福姐儿留下看管她的竟然都是她的人。一心护着她的岳凌死了,张嬷嬷被带了出去, 那些从小在她身边伴着的宫人, 竟然惧怕那个琰贵妃若此,眼睁睁瞧着她被人这般对待而无动于衷。   光华大声骂着,起初还中气十足,随着屋里的光线越来越暗,她的不安越发强烈了。骂着骂着声音就带了不甘的哽咽。   她满脸是泪,靠着门板一点点地滑坐下去。外头因她的骂声停息明显有人松了口气,光华听到门前的声音渐渐远了, 此刻紧闭的殿宇外连看守的人都不剩了?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真切,她堵住了嘴不叫自己哭出声来,回头看了眼身后幽深不见底的屋子,因不能视物她心中平添几许令她窒息的不安。   梁上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地靠近又远去了, 光华心脏揪成一团,不敢去想适才经过头顶的东西是什么。老鼠、蛇?抑或是鬼?   光华心里头的那点骄傲抵不住对暗中隐藏的危险的恐惧,她蹿起来,适才拍门喝出来的是责骂此刻却是急切的求援:“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见父皇,快通传父皇!锦乐,白玖,本宫不怪你们听命于琰贵妃,只要你们替本宫把本宫的情形告知父皇,本宫不会计较今晚的事,你们放心,本宫不会怪罪你们的!”   他的声音划破了长夜的宁静,而琼霄阁外根本没有人听见她的请求。她口中的锦乐和白玖此刻正在集芳阁前的杏子园里,面前立着个眼熟的嬷嬷,如果此刻光华在这儿,就能认出她是集芳阁夏贤妃身边的亲信,锦乐忧心忡忡地道:“我们到底是贤妃娘娘跟前的人,此番任由琰贵妃处置光华殿下,我们不仅没有护主,还暗中阻止的旁人去给太后和皇上递消息。殿下是皇上的亲生女,待将来皇上气消了,跟殿下还是骨血亲情,殿下想要翻身一点儿都不难,这回嬷嬷叫我们做的事实在是太冒险了!嬷嬷,您跟贤妃娘娘求个情,趁这回找个由头放我们出宫去吧。不能回归乡里,从嬷嬷那得来的钱又有什么用?”   那白玖道:“正是,嬷嬷,瞧在我们二人对贤妃娘娘忠心耿耿,过去几年也替娘娘做了不少的事儿,留在宫中总有要叫人发现的危险,嬷嬷,放我们姐妹俩出宫回乡,对娘娘对您对我们,百利无一害。”   陈嬷嬷沉吟片刻,缓缓地笑了出来:“瞧你们俩丫头这胆色,如此畏畏缩缩便是无事人家瞧了也免不得要怀疑几分。当日你们替娘娘做事可是自个儿愿意的,娘娘跟我不曾逼迫过你们吧?这时候出宫去,旁人难道就不疑心了?这天下地界儿都是皇上的,将来若要追究你们背主之罪,你们归乡去就能逃了?”   锦乐年纪也不算大,他二人皆与光华年龄相仿,当年苏皇后为了找人陪伴光华,才从内务府选了这两个干净伶俐的姑娘,三人一同长大,与光华原是有情分的,随着光华脾气越来越坏,对身边的人也越来越苛刻,日渐就生出了嫌隙,以至于到了最后,自愿向别人投了诚。毕竟当时,除了温淑妃,就是夏贤妃最有机会做继任皇后的。温淑妃跋扈多疑,轻易靠近不得,夏贤妃身边的陈嬷嬷表现出几分拉拢的意思,他们就顺势站了队。   他们也算没有跟错人,皇后去后温淑妃很快就倒了台,若不是半途杀出来一个琰贵妃,怕是这时候夏贤妃这已经做了皇后。   所图有了变数,过去他们怂恿光华不知做了多少针对琰贵妃的事,其实在他们心里已经开始怀疑夏贤妃到底有没有本事保住他们。   于是想到了离开。   只要离开了,天高皇帝远,过去的事查无根据,光华公主就是回味过来想要惩处,也已经找不到人了。   他们本来想得很好,可是陈嬷嬷几句话就碎了他们的梦。是啊,天大地大,哪里不是皇上治下?将来若要追究,他们不但自己跑不了,连家人也可能被连累。   陈嬷嬷凑近两步,低笑:“你们莫怕啊,殿下对上的人,可是琰贵妃!你们不过是区区宫女,一介奴婢,哪里来的胆色与琰贵妃对着干?只要你们一口咬定是惧怕琰贵妃威严,将来光华殿下就是恨,那罪魁祸首也是琰贵妃,与你们这些小人物何干?”   陈嬷嬷笑道:“莫怕,傻孩子,你们过来,听嬷嬷告诉你们怎么办。”   两个人都只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一时没了主意,见陈嬷嬷笑容可掬仍是往日那般亲切,他们对视一眼,似乎又在这对视上的目光中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某种鼓励。   两人于是朝陈嬷嬷更靠近了些,三人本就距离很近了,这一靠近,陈嬷嬷肥大的身躯几乎将两人一同笼罩住了。   此时,陈嬷嬷负在背后的手打了个手势,然后她展开双臂,同时按住了两个姑娘的肩。   电光石火间,锦乐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她下意识地去推陈嬷嬷,却已来不及了。几个太监从暗处悄悄靠近,已经在后堵住了两个人的嘴。   白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瞪着面前的陈嬷嬷。   陈嬷嬷压低的嗓音显得刻薄而讥诮,她不屑地望着面前的两人,啐道:“想要脱离了娘娘自己去快活?我呸!去死吧!”   说着,朝那几个扣住人的太监重重地点了下头,白玖泪流成河,却连哭出声来的机会都没有。   又闻陈嬷嬷低喝:“把她们丢到井里去!去通知浣衣坊的小祝子,在祥福宫那位的衣裳里头夹上这两个死丫头的贴身之物,明白了?   锦乐明白了。陈嬷嬷见他们流露去意,怕他们胆小坏事连累夏贤妃,所以要处死他们,还要借由他们的死栽赃给琰贵妃。   从一开始他们就知道,陈嬷嬷不是个简单的人,她曾手把手的教给她们那么多的毒计。把光华公主的耳朵和眼睛堵得死死的,想法子离间光华和琰贵妃,不断挑拨光华惹恼赵誉。如今,这些毒计用在了他们身上!   可锦乐明白的太晚了。   她和白玖被人捂着嘴拖着来到杏子园偏僻处的水井旁。她们被高高抬起,朝井中掷去。   锦乐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住手!”   电光石火间,周围一派光亮。   陈嬷嬷遮住被火光刺痛的眼,心中惶然而冰冷。   赵誉负手在后,慢慢地越众走了出来。   方才喊住手的人正是他身前的黄兴宝。   陈嬷嬷来不及细想,她只希望那几个小太监手脚够快,只要死无对证,娘娘过去指使他们做的事就不会被知道。至多是她被盼个草菅人命的罪行,她死便死了,岂敢连累娘娘和夏家……   陈嬷嬷一面跪低下去,一面偷觑身后的情形。那几个小黄门已经吓傻了,将两个姑娘松脱了手,黄兴宝的人已将两人稳稳接住。   陈嬷嬷心道一声“全完了”,此刻她能做的,只是闭紧眼睛等待赵誉发落。   若皇上肯瞧在娘娘面上将这件事掩饰过去……下一秒,她就否定了这可笑的假设。   这么多年了,谁比她还明白娘娘的处境?   但凡皇上肯顾念夏贤妃半点儿,也不至于叫那个姓苏的狐狸精骑在夏贤妃头上。   赵誉一步一步地缓缓走来。每一步都像扣在陈嬷嬷的心上。   赵誉幽冷地开口;“大半夜的,这是在做什么?”   几个小黄门早吓得跪了下去,两股战战地回道:“皇……皇上,没什么,奴才们跟两个姑娘……玩……玩呢。”   没了钳制,白玖哭出声来:“皇上救命啊!因我们不肯帮着贤妃娘娘害光华殿下跟琰贵妃,陈嬷嬷说我们不听话、没用,要杀我们!”   陈嬷嬷脸色惨白,重重叩首下去:“启禀皇上,奴婢冤枉啊!这两个贱婢胆大包天,约了太监在此私会被老奴撞见,老奴为肃清这些秽乱宫闱的奴才,才下令……”   “皇上,她胡说,我们没有!”   陈嬷嬷回头,朝那几个小黄门打眼色,她会带出来的人,自然都是心腹,一个眼神足以叫他们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只要有人认下了与宫女私会的罪名,那两个宫人的证词就要打折扣,贤妃娘娘也就多了几分脱罪的机会。   就有一个小太监把心一横,叩首道:“奴才敢作敢当,奴才与琼霄阁的锦乐已经相好了一年多了,白玖也是奴才牵线介绍给一同当值的小崔子认识的。”   白玖哭道:“你胡说!我才没有,我根本不认得什么小崔子!”   小崔子身子明显震了下,他看了看赵誉,又看了看陈嬷嬷,知道这种情形下就是他不肯认,将来夏贤妃也必有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置了他。   小崔子咬牙道:“白玖妹妹,事到如今,我们在这儿搂搂抱抱都叫皇上亲眼瞧见了,就别再……别再执迷不悟了……”   他竟把刚才要将两个宫女投入井中的行为说成是搂搂抱抱?   白玖瞪大了眼睛:“你……你血口喷人!我没有!皇上,奴婢冤枉啊!”   听得下首一片鬼哭狼嚎人人喊冤,赵誉头痛地按了按眉心。他没说话,淡淡瞥一眼陈嬷嬷,挥了下手。   黄兴宝会意,朝身边跟着的太监们道:“全部带去慎刑司!一个时辰内,皇上要知道结果。”   在一片哭喊声中,陈嬷嬷、白玖、锦乐和那几个集芳阁太监都被拖了下去。   已是亥时了,夏贤妃坐在桌前瞧账本子,外头宫人进来换了两回茶水了,夏贤妃眉头直跳,对剪灯芯的宫人道:“陈嬷嬷还没回来?”   那宫人摇了摇头:“连小崔子小李子几个都没见人影儿,也不知去……”   话音未落,陡然听得一声巨响。集芳阁大门被硬生生从外撞开,廊下乱了一阵,夏贤妃站起身来,帘子一掀,黄德飞走了进来,含笑行了礼,做个“请”的手势,道:“贤妃娘娘,咱们万岁爷今晚有雅兴,点了一出戏,叫奴才请娘娘一并过去瞧瞧。”   夏贤妃似有感知,脸色登时不大好看,她强装镇定,抿唇道:“劳驾公公稍待,妾身换身衣裳就来。”   这点体面,夏贤妃还是有的。黄德飞点了头:“不忙,奴才候着娘娘。”   走回里间,夏贤妃对身畔的宫人低声道:“去慈敬宫,知会太后,叫太后务必去紫宸宫助我。”   宫人懵懂地点了点头,夏贤妃换了件少穿的粉红色宫装,抚了抚头发从里走了出来。   黄德飞请夏贤妃上轿,对着大门敞开的集芳阁跟身后的人道:“替娘娘守着门儿,夜了,莫叫下头的宫人跟着一块儿睡不好。”   竟是要看管住她的宫里人?   夏贤妃霎时脸色铁青。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实在抱歉,谢谢大家的理解。谢谢。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413468、杰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镜子2009 20瓶;晩晚 10瓶;小列紫 5瓶;懸 2瓶;2209877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灰烬11   紫宸宫内外灯火通。   夏贤妃到的时候, 里头已经坐着几个人。赵誉身畔是福姐儿, 下首空出来的位置应该是给她备下的。再有就是郑贵人,以及那个很久未曾露面的周贵人。   夏贤妃强自定下心神,规规矩矩地给赵誉和福姐儿行了礼, 温笑道:“皇上星夜传召, 妾身睡下的早, 来迟了。”   赵誉指了指福姐儿下首的位置:“贤妃坐。”   夏贤妃过去坐了, 抬眼见众人都盯着她瞧, 若无其事地道:“久不见周贵人, 这些日子身子可好些了?”   周贵人羞涩垂头:“都好了,谢娘娘记挂。”她前些日子被禁足,便告了病, 一来是因禁足的事面子挂不住不想见人, 二来是因着赵誉不再召她心生悲戚,故而缠绵病榻许久。   福姐儿一直未说话,淡淡地饮着杯中清茶。夏贤妃见赵誉久不入正题,倒端持得住,越是拖延时间对自己越有利,她不会傻到自己去追问赵誉召她来所为何事。   听夏贤妃道:“娘娘的月份有四五个月了吧?这胎可比上一胎显怀早。”   福姐儿瘦削,显得肚子颇大, 闻言笑着点点头,并不答话。   片刻,黄兴宝躬身进来,“皇上, 都审清楚了。”   赵誉点点头:“带进来。”   须臾,陈嬷嬷、锦乐、白玖、小崔子等人都被带了进来。   夏贤妃颇讶异,疑惑地望着赵誉道:“皇上,这起子奴才犯了什么事?”   赵誉深深望了她一眼,不想她到这个时候还如此镇定,神态还一派无辜。   郑玉屏笑了笑,见赵誉和福姐儿都不说话,她变代为问道:“贤妃娘娘当真不知?”   夏贤妃瞭她一眼,没有理会。分明是瞧她位分低微,懒于与她搭话。   赵誉点点头,黄兴宝就把锦乐提上前来。   锦乐身上只穿着单衣,在冬日大门敞开的殿宇中冻得嘴唇发青。她收拾得挺干净,明显是刚刚擦浴过,头发上还沾着水珠子,只是浑身打着颤,倒瞧不出适才用刑伤在哪里。   锦乐哆哆嗦嗦地跪着,给赵誉等人叩首:“皇上,娘娘们……奴婢、奴婢有罪。”   赵誉靠在椅背上,久久不言,耐心地等她自己说。   侧旁黄兴宝咳了一声,锦乐身子狠狠地震了下,哭着道:“奴婢受陈嬷嬷蛊惑,料想将来贤妃娘娘必登后位,故而一心巴结讨好,为她……为她做了许多错事。”   “奴婢整日在光华殿下跟前进言,说、说琰贵妃娘娘痛恨皇后,用压胜之术诅咒皇后娘娘,因此皇后娘娘才会早逝……奴婢们还怂恿殿去恐吓从前的苏嫔娘娘……光华殿下害怕宫中再有皇子女,皇上就不会宠她了……”   赵誉眉头一挑,显然没想到还把过去的苏嫔苏婉月的事带了进来。他凝眉看向黄兴宝,——这宫人说话太费劲了,听得吃力不已。   黄兴宝躬身道:“该婢子招认,过去光华殿下日日去瞧苏嫔娘娘,言语恫吓,污言侮辱,还指使苏嫔娘娘去做各种下人的事儿,苏嫔娘娘以为是皇后娘娘指使,不敢声张。那回前淑妃温氏生辰,淑妃强逼娘娘饮酒,娘娘虽有醉意,但身边有人照料,倒也不至于跌摔失了龙胎,是这两个婢子假传殿下之令,调走了娘娘身边的人,这才致苏嫔娘娘摔下高台,损了龙胎又丧了性命。”   当初苏嫔失去孩子,赵誉为此消沉了许久,他的心也是肉做的,自己的后嗣一再折损,又岂会不伤心?当时他将苏嫔母子的逝去都怪在温淑妃身上,恨她不怀好意,强逼有孕之人饮酒,若非酒醉 ,苏嫔又岂会跌摔?今日却从两个稚龄婢子口中得知,原来他一直怪错了人。罪魁祸首不是温淑妃,却是夏贤妃推波助澜,借用光华的手行此事!   赵誉不由更怀疑深了一层,苏嫔身边无人,却去紫宸宫干什么?冰天雪地路滑不已,她向来很小心的。她会跌倒,会不会是有人在后推了她一把?   当时与这件事有关的人都已经灭了口,赵誉血洗了苏嫔身边所有服侍的人,却从没想过这件事原来是夏贤妃授意为之。   他沉默下来,手在袖子底下攥成了拳,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要亲手冲过去将夏贤妃掐死。   黄兴宝又提上来一个血肉模糊的人,从外貌上几乎已经辨认不出这是谁,只能从花白披散的长发上猜测这是陈嬷嬷。   她比两个小龄宫女要难审得多,还曾趁着审讯的官兵不备,一头撞在柱子上求死,肿起来的脸和一直在流血的头部就是证明。但赵誉身边的人有无数种叫人开口的法子。陈嬷嬷一生都贡献在宫里,丈夫和女儿都死了,唯剩下一个儿子,借了夏贤妃娘家的势在京城做茶叶生意。   儿子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了,她愿意为了护主而死,但更想自己的亲骨肉能好好活下去。   陈嬷嬷不敢去瞧夏贤妃,她伏跪在地上,头上还汩汩冒着血花,声音虚弱得好像随时会昏厥过去。   “老奴有罪……老奴在夏贤妃身边这些年……”   夏贤妃站了起来:“陈嬷嬷,是谁将你屈打成招?你我主仆三十余年,你是我的乳嬷嬷,你和我情同亲母女,这些年,我可亏待了你不曾?”   夏贤妃说着说着眼泪就滑了下来。   陈嬷嬷听得她那微颤的声音,就知道她已伤透了心。可儿子和主子之间,她只能选一个。她不怕死,只怕自己唯一的骨血受伤害。事到如今,她只有一个选择。   陈嬷嬷重重地叩头下去:“娘娘啊!您要怪就怪奴婢没用吧。奴婢实在是没法子了。奴婢为了您豁出这条命不算什么,可奴婢的儿子……娘娘啊!您也有孩子,您定然能懂奴婢的心吧?”   她哆哆嗦嗦地抬起头来,又重新伏跪下去:“皇上,奴婢的命是夏家给的,奴婢不能不为娘娘的前程考虑。苏家一个又一个的送女人进宫,娘娘要自己的位子不受威胁,哪能无动于衷呢?皇后娘娘后来居上,一入宫就入主后位,温淑妃跋扈,给我们娘娘多少气受?苏嫔的死与其说是我们娘娘做下的,不如说是被温淑妃逼的!难道受欺的人就连反抗都不能吗?”   上首没人说话,郑玉屏抬起头来,指着她喝道:“难道自己受了气,就要拿别人的命来填吗?”   夏贤妃冷笑,垂着眸子没有说话。   陈嬷嬷又道:“也请皇上站在娘娘的立场上想一想,自己进宫十几年,还替皇上生下了公主,可皇上待娘娘是什么样的?任哪个新人入了宫,都可以受到皇上不同程度的宠爱,可娘娘呢?娘娘做了十几年的贤妃,皇上连句话都懒得与娘娘说,换做是皇上,心情又如何?”   赵誉嗤笑一声:“原来贤妃做了这么多害人的事,却是朕错了?”   郑玉屏替赵誉鸣不平:“这有什么不平衡的?皇上喜欢谁,不喜欢谁,还要看别人的脸色不成?自己不思如何更好的奉君,却把错处都怪在别人身上?若是后宫人人如此,岂不天下大乱?这样的人还管着后宫的人和事儿,真真是笑话!自己的德行都不好,拿什么来叫人信服?”   夏贤妃冷声道:“郑贵人,你放肆!本宫此刻还是贤妃,你位分低微,这里可有你说话的地儿?”   郑玉屏住了嘴,只是眼睛愤愤地盯着夏贤妃。   夏贤妃转过头来望着赵誉:“皇上,陈嬷嬷被屈打成招,自然人家叫他说什么她就说什么,这种话不足作为指证妾身的证据。妾身多年来与世无争,皇上都是瞧在眼里的,便是皇上不信妾身,也该信太后娘娘的眼光。妾身是太后娘娘亲自接进宫的……”   “不错,人是本宫接进来的,可本宫没有叫你祸害本宫的孙女儿!”   外头,太后的声音中气十足,一面说一面跨步走了进来。   夏贤妃有些意外,她叫人去请太后,但她的宫门被守着,下人根本没机会出去。太后却是怎么知道的?   太后缓缓跨过门槛,夏贤妃看到躬身立在太后身后的,是黄德飞。他已将审问出来的结果都告诉了太后。此刻,太后看过来的目光是失望中带着恨的。   她确是太后的外甥女不假,可光华却是太后的亲孙女。她叫人把光华引导成这个样子,一次次的害宫中的妃子们没了子嗣,太后又岂会原谅她?   赵誉亲自过来扶着太后坐了。   黄兴宝又把小崔子等几个人提上前来一一细数罪状,之后,大殿中静得落针可闻。   赵誉沉默良久。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看来,等着他说出决断。   夏贤妃缓缓站起身来,“皇上,这起子小人都被人收买了,您可不要被他们蒙蔽了眼睛。连徐嫔的雪儿都是妾身带大的,妾身不是那样的人。”   赵誉冷冽的目光看向她了,这是最后一次他看着她。专注的,热烈的视线,哪怕那眸中的情绪分明是恨,却叫她的心脏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起来。   她从小就爱慕他。为了得到陪在他身边的机会,她一直百般奉承自己的姨母太后娘娘。终于如她所愿她来到他身边了,可她过的是什么日子?她又曾得到过什么?   赵誉开恩肯给她一个孩子,每每接触了一下就飞速起身叫水沐浴。他厌恶她厌恶到了骨子里。她眼睁睁瞧着,心里明镜儿似的,可是只要他还肯虚伪地对她笑笑,她就觉得值得。   慢慢的,这份深情被磨灭在长久的冷落孤寂当中。她活得像个影子,没人在意的影子,空顶着贤妃的位分,却从没得到过贤妃该有的情分。   于是她心里失衡了,她不想再做个透明人。这棋子一步就是好几年,她终于盼到苏皇后温淑妃这些挡在她前面的人一个个地倒下了,她以为终于能迎来属于她的时代。可不成想,很快的,那个刚进宫不久的苏婉柔就一跃跳到她的头上去。   她算什么?一个笑话吗?   郑贵人周贵人这些人哪个不是在背后嘲笑她?她凭什么要忍受这样的待遇?   赵誉叹息一声。   他的指尖不耐地敲着扶手,显示他此刻的急躁和不悦。   “不必再说了,夏青珣。”   他喊她的名字,却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夏贤妃站得笔直,定定地立在那儿等候他给他的判决。   黄德飞去祥福宫传她那刻,她就已经预知了自己的结局。如果不是被捉住了把柄,赵誉瞧在太后和两个公主份上,也不会这么急切地连夜就要传她过来问话。   也不是问话。他根本懒得听她辩解自证清白。   赵誉垂了眼,那道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像吹灭的烛火,把她身上仅余的一丝温暖也带了去。   “贤妃夏氏,心思歹毒,蒙蔽帝女,谋害皇嗣,陷害妃嫔,朕不能姑息。”赵誉微扬起脸,令道:“贤妃今日起,褫夺封号,降为庶人,即刻押送宗人府,详细审问,从严发落!”   夏贤妃身子轻轻摇晃了下,她勾起嘴角,凄绝地笑了起来:“皇上,您连句辩解,都不肯听青珣说嘛?”   赵誉厌恶地别过头,扶着太后缓缓站起身来。   夏贤妃在后追上,大声喝道:“皇上!是您负了青珣!若不喜欢,何必接青珣进宫来?何必在那年的家宴上头,对青珣露出那样的笑容。青珣这辈子最错的事,不过就是爱上您了!那些个女人和孩子有什么了不起?皇上!!皇上,青珣等了您十几年了!青珣也早就累了。皇上真可笑,爱您的人您不要,您会后悔的,您一定会后悔的!!琰贵妃苏氏的心思根本不再您身上!连光华都知,她心里,她心里……”   她的话没说完,赵誉陡然回过头来,一脚踢起身前郑玉屏案上的茶盏朝夏贤妃面门击去。   夏贤妃痛呼一声,杯盏在她唇上碎裂开来,随着鲜血一同涌出的,还有她被敲碎的牙齿和茶盏的碎瓷。   她声音凄厉的呼叫着,被黄兴宝叫人拖了下去。   太后终是不忍心,瞧了眼夏贤妃的模样,就仰头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大约还有两三章结束。   推个厉害的宫斗文吧,比菲菲写的好。   书名:《皇后只想混吃等死》by团子来袭   文案:   叶卿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穿成了书中那个不受宠皇后。   她只想仰天大笑三声,按照剧情发展,她只需要每天混吃等死,边嗑瓜子边看男女主和皇帝那个苦情男配虐恋情深,苟到最后一章圆满撒花就行了。   然鹅……   叶卿接手之后,就发现剧情它崩了!   老爹官职一路飙升是肿么回事?再这样下去是要被猜忌灭族的啊!   皇帝你不去你朱砂痣那里,天天往她宫殿里挤作甚?她已经看到妃嫔们要和她宫斗到底的小眼神了!   好在太后娘娘依然喜欢她,“囡囡啊,母后教你宫斗秘诀!”   叶卿怂怂想哭,母后啊,咱们继续愉快的研讨佛经不好么?   刚分开不到一刻钟的皇帝找了过来,把人往自己怀里一带,“朕的女人,朕自己护!”   叶卿:……不,我不要你护,我只想混吃等死!   只想混吃等死咸鱼 皇后 X 那该死的女人怎么可以不喜欢我了 皇帝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mi、镜子2009 20瓶;你是我的熊 4瓶;粱晚缨 3瓶;书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灰烬12   福姐儿在宫中度过了第二个年节。   今年比去年皇后大丧并没热闹多少。夏贤妃出事后, 太后就病了。各宫妃嫔轮流在坤和宫侍疾, 福姐儿去得少,肚子日渐大了起来,行动都变得十分不便, 赵誉和太后都劝她不要来, 怕她过了病气影响腹中的孩子。   年前钦天监监正曾向赵誉暗示, 夜观天象紫薇帝星侧旁有一小星隐隐靠近, 推测福姐儿这一胎许是个皇子。赵誉十分高兴, 与太后偷偷说了, 两人更加着紧福姐儿的肚子,但凡得了什么好东西就往祥福宫送。   如今宫里头叫得上名头的只有三人,福姐儿是位分最高的, 也曾孕育过皇女, 郑玉屏和周贵人均是恩宠稀薄,旁的人更连赵誉的面儿都见不到,如今宫里头倒肃静,再没人眼气生事,周贵人吃过一回亏后就十分长记性,郑玉屏本就是个审时度势之人,福姐儿与她本就没什么嫌隙, 更加不会在这个时候生事叫福姐儿和赵誉记恨。   这一胎到后几个月养的越发好起来。   年前苏家女眷进了一回宫,在祥福宫厅中恭立了足有大半个时辰福姐儿才缓缓起身梳妆叫进来磕头。少见的是今年林氏竟露了面。   年余不见,林氏苍老了许多,原来丰腴圆润的身段瘦削下去, 穿着诰命礼服好像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裳。见到福姐儿,她似乎有些尴尬,行礼的时候一直垂着头不敢与福姐儿对视。   几个人围绕家里如何挂念和盼望福姐儿这一胎说了会儿话。经由上回承恩伯的训教,苏老夫人对福姐儿不敢再颐指气使,用词仔细斟酌,不论心里如何不服,面儿上做的倒叫人挑不出错。   福姐儿与这家人着实没什么可说的,单是想到母亲的死她就无法原谅,这些与她有着血缘亲情的人待她比孙嬷嬷还不如,她作何要在这里浪费自己的时间听她们啰嗦。   见苏老夫人久久不入正题,也不肯告退,福姐儿心知必是有所求。她脸色这样难看,换在从前,苏老夫人就是不暴跳如雷的骂她也要拂袖而去了,肯如此好性儿地陪着笑脸,这趟进宫来必是有什么任务在身的。   福姐儿不耐烦地吹了下茶沫子,抬眼睨向曼瑶。曼瑶便笑着凑近:“娘娘,该喝药了。”   福姐儿就欲扶着曼瑶的手站起身,林氏明显急躁了起来,暗中扯了下苏老夫人的袖子。   苏老夫人只得撂下茶盏,犹豫道:“娘娘稍待。”   福姐儿没有瞧她。听她强行压着怒气低声下气地道:“娘娘,今年婉云就及笄了,因着她外祖父的事儿,先前婚事就没有说……”   福姐儿淡淡地转过脸来,微笑道:“怎么,祖母还是想送婉云进宫来?”   苏老夫人笑道:“不是,不是这个意思。这孩子你是知道的,你们姐妹儿从前一块儿玩得,感情最是好。这回她本来也想进宫来瞧娘娘的,这不因着要说起她的婚事,这才不好意思跟着来。”   福姐儿心里冷笑。感情好?   苏婉云从来没当她是什么姐妹,还撺掇着长宁当众辱她,这一件一桩的事儿才过去多久,这些人当真就不记得了?   福姐儿笑了笑:“是了,该带进来说说话儿的,兴许皇上也还记得婉云呢,留在宫里头住几日,陪本宫解解闷也好。”   这话说得十分诛心。当初苏家送苏婉云进宫不成,赵誉对苏婉云的态度是挺恶劣的,苏婉云心气儿那样高,如何肯再进宫见赵誉?怕是提及皇宫这两个字她都要恼得泪如雨下了。   林氏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垂下头借喝茶掩饰了不悦的神色。听苏老夫人又道:“可不是?不过娘娘如今身边也不少人伺候,皇上又爱重,想来不会闷的。娘娘,前儿你大伯父在梧州收到一封信,有个人家,想聘婉云。”   此事福姐儿也有耳闻,面上浮起一抹笑意:“前儿睿王妃进宫,说起过这事儿。听说可是梧州上头的省府父母官许大人给保的媒。咱们婉云的前程,祖母是不必愁了吧?届时添箱本宫必不会少,免不得皇上和太后也会赏赐下去的。”   林氏忍不住了,抬起脸急道:“哪里好?什么前程?那桂王六十多岁了,比你祖父还年长。又是个闲散王爷,封邑在迟州,还不及梧州富庶,嫁了过去,几年见不得亲人,又要受王府规矩束缚……”   就藩的王侯轻易回不得京城,就是年节想回京朝奉也要得赵誉允许。这位桂王是皇族旁支,与赵誉隔着八竿子的血亲距离,不过靠着祖上积攒下来的功绩才仍坐在那王位上头,却也是空空两手没了实权的边缘人。赵誉为了个“仁慈”的名头,一直好吃好喝的供养着这些人,所费银钱不算多,还落个清名,对赵誉来说是划算的。   这人倒也知足,轻易不肯惹赵誉的眼。每到佳节送进来的土特产和请安折子倒及时,赵誉每每高兴了就叫赏些东西。年节却也不必大老远的回来吃家宴了,以“恐族叔劳顿”为由已经流放在外头十多年。   这回他会叫人向苏煜炆求娶苏婉云是有缘由的。苏家过去送女儿进宫的事儿京城里都知道,那些个清贵人家对苏家的家风十分不齿。苏婉云又是深夜给送出宫去的,当时没能收住外头的风声,传出什么的样的话都有。甚至有人言,是她侍寝未能叫赵誉尽兴这才被撵出来的。   这年代就是这样。男人无论有多少女人都是应该的,而女人的身上只要沾了半点儿污迹那这辈子就毁了。   苏婉云眼看及笄,却没有合适的人家上门求亲。而低一些的门第苏家又瞧不上。如今苏煜扬在宫中行走,俨然是赵誉的宠臣。福姐儿又高居贵妃之位,是宫里头头一份儿,且又怀了身子。这样的荣宠给苏家无限信心,苏老夫人虽瞧不上福姐儿,可在外头也没少拿福姐儿的名头耍威风。   要不是有三房这父女俩撑着脸面,苏煜炆被贬谪到地方上去的事儿可够苏家消沉许多年了。   福姐儿笑了:“大伯母觉得做王妃不好?若是婉云点了头,桂王那边就要给赵誉递折子请求赐婚了。前头的桂王妃才去小三个月,虽说这婚事说得急促了些,可这嫁妆和聘礼什么的备一备,也得一年多……”   林氏打断她:“娘娘!桂王六十多了!婉云才及笄,您真觉得这婚事可行吗?娘娘,就是我们都应承了,叫人知道的您的堂姐妹为攀权贵嫁了比祖父还年长的人,人家要怎么笑话咱们苏家,怎么笑话娘娘您呢?”   这时候知道要脸了?强迫福姐儿进宫给姑父生孩子的又是谁呢?   事关她的亲骨肉,她就不愿意了,怎么当初还挺积极的把她推到前面来?   福姐儿叹了声:“苏家的名声啊,早年就有些不好了。伯母何必在意旁人说什么?婉云的日子过得逍遥,这才最实在的呢。像伯母先前劝我的,男人家年长些,更懂得疼人,这不是伯母亲口说的吗?怎么到了婉云这儿,伯母就不认了?”   苏煜扬不敢得罪宗亲,就想叫她给赵誉吹枕头风拒了这门亲事 ,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受了恩惠,凭什么?   林氏被福姐儿说得哑口无言,还待再说,外头传报,说赵誉过来了。   林氏和苏老夫人只得住了口,赵誉进来赏赐了苏家许多东西,又说了番慰勉的话,苏老夫人和林氏失望地告退了。   赵誉瞧福姐儿脸色不好看,知道定是与苏家的事有关,握着她手道:“穿得这么少,指尖儿都凉了。”亲自给她披了衣裳,偎着她道:“是说桂王求亲一事?”   福姐儿本是不想和赵誉提这事儿的,赵誉问了,她不能不答,只得点了点头,“皇上,我不想您为着我的关系受累。”   赵誉温笑:“朕知道。你也不大喜欢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顿了顿道:“不管是瞧在你,还是瞧在你父亲上头,这桩婚事朕都不是很看好的。桂王这一支,下面几乎没有成器的子侄,桂王年纪不小了,与女色上头颇不检点。这回过世的桂王妃,已是他第四任妻子。若你觉得不好,朕替你驳回了,也没多大的事儿。”   桂王求娶苏家女,自然也是瞧上了如今苏煜扬和福姐儿在赵誉跟前的影响力,想讨赵誉喜欢,还有什么比与他亲上加亲更简便的?   但于赵誉来说,他其实并不希望嫔妃的母族与藩王有所联系。   福姐儿默了片刻,抬眼道:“皇上,真不打紧么?桂王会不会心里头怨恨?”   赵誉笑了下:“怨谁?怨朕?他敢?”   福姐儿犹豫:“可是皇上贸然替苏家出面,总是不好。”   赵誉沉吟:“那朕替你那姐妹赐门婚事,叫他歇了想头就是了。”   福姐儿眨了眨眼睛:“皇上可有合适的人选?”   赵誉试探:“睿王府里还有个侧妃的位置。”   福姐儿不吭声。   “武毅侯齐飞三年前没了原配。”   “徐汉桥的弟弟……”   福姐儿轻轻扯他的衣服:“皇上,我与父亲已经备受偏爱,若是族中再与朝中重臣结了姻亲,只怕要引起大臣们的担忧……”   福姐儿抚着肚子,垂下眼有一瞬软弱:“我这肚子里的是不是皇子还未可知,外头已经传出流言说我有意后位……皇上,这些事儿……我害怕。我只想安安心心的守着皇上和孩子……我真的、真的没有想过那么多……”   赵誉轻抚她顶发,温声道:“朕知道。你从来没与朕索取过,是朕自愿给你。朕过了而立之年,才开始懂得心里牵挂人的滋味,你与旁人不一样,从来都不一样……”   赵誉将她拥着,脸颊埋在她颈窝中,“你不要怕,外头的事儿,有朕担着。这天下都是朕的,朕难道宠个人还要瞧旁人脸色?”   福姐儿绞着他的袖子,垂头长叹一声:“皇上……”   十五上元节,承恩伯入宫参宴带回来一张圣旨。   赵誉给苏家长房嫡女苏婉云赐婚长兴侯府,嫁的是长兴侯的侄儿,冷家四房长子冷书启。   苏家笼罩着阴云。   洛阳公主和长兴侯因之前的事儿为赵誉所不喜,长兴侯府已经门庭冷落多年。本来尚主就注定前程停滞不前,加上又触犯龙颜,藐视国法,赵誉根本没对自个儿姐姐和姐夫有任何偏袒,还怪责其折损了皇族颜面。冷家两个姑娘参加选秀一个都没能留在宫中,去年前后嫁了人,许的婚事也算不上好。旁的大臣怕受牵连也不大与冷家来往,洛阳公主的嫡女长宁眼看到了适婚年龄还是小姑独处没有下文,洛阳公主几番递折子进宫想求太后和赵誉为女儿选门婚事。赵誉一直冷着这家人。直到这回给苏婉云赐婚,才又想起了冷家来。   同时也下旨给长宁郡主定了婚事。   苏冷两家接旨后都有些难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希尔妃德、罹槿、3980613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Phoebeyu 60瓶;镜子2009、小惠 20瓶;小列紫 10瓶;粱晚缨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灰烬13   以长宁的身份, 皇上是她舅舅, 太后是她外祖母,再有个公主娘和侯爷爹,许嫁给王侯将相都不为过, 赵誉给她赐婚的对象却只是个军中的副将, 是新擢拔上来的御林军统领徐汉桥的弟弟。   虽说徐汉桥备受赵誉信任, 但他出身不好, 老父老母刚被接近京城, 因为不懂大户人家的规矩, 前番在一些宴会上闹出了很多笑话。   洛阳公主如何看得上这样的人家?与其说赵誉是在给长宁找良人,不如说是赵誉要拿长宁这个外甥女儿来笼络和抬举他的心腹。   长宁知道结果后痛哭了一整晚。洛阳公主在屋中来回踱着步子,急得连话都说不利落。   今天的两道赐婚圣旨都与冷家有关。一嫁一娶, 赵誉终于想起了冷家来, 却给送来了这样两桩不对等的婚事。   苏家虽然不算落魄,但一个小辈儿要嫁进来做自己的妯娌,且名声性情都不算好,旁人在背后还不知要怎么嘲笑冷家。   长宁嫁了泥腿子出身的人,若是嫁给徐汉桥本人也还罢了,御林统领前程必是不差,可他的弟弟算什么?无家世无背景连个进士也没考取, 靠哥哥的裙带关系在军中做些杂事,职位根本不入流,凭他拿什么娶长宁?   洛阳公主想到自己给长宁备下的丰厚嫁妆和徐家那座种了不少乡下野菜的小院子,就悲从中来, 为长宁的将来哭泣。   长宁十指不沾阳春水,难道叫她穿着绫罗绸缎被婆母指使去园子里浇肥么?   洛阳公主气得十几天没睡好。   可如今这个时候,她不敢进宫去找赵誉理论,如今的冷家根本没胆色抗旨,赵誉只要还肯记得冷家的存在长兴侯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他在家中闲赋一年多,连出城赵誉都不许,又没人敢与他明面上往来,过得有多苦只有长兴侯自己知道。   婚事就这样定了。不管苏婉云如何寻死觅活不想嫁给冷家那个窝囊废,长宁又如何在太后面前哭诉自己的未婚夫多么粗鲁无能,赵誉的旨意没人敢拒,两家在渐渐接受了现实后就开始准备婚事了。   花朝节林氏带苏婉云进宫谢恩,太后称病没见,两人来到祥福宫给福姐儿请安,福姐儿垂头饮茶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对面两束怨毒的目光射向她。   福姐儿越是笑得十分亲切,还招呼两人:“伯母和云妹妹怎么不饮茶?这是南越国进献的呢,皇上说统共就十斤,待会儿叫人装两筒给伯母带回去叫伯父尝尝。苦是苦了点儿,胜在味道干净清爽。”   仿佛就在说苏婉云的婚事。   苦是苦了点,胜在清净。也太清净了!注定不会有花团锦簇的繁华日子可过。   妯娌是公主,冷家旁的夫人只能夹起尾巴做人。那冷书启又不是个善钻营的,二十五六还没个正经差事……   不能想。一想林氏就要落泪了。   苏婉云咬着牙一声不吭,偏福姐儿还问她:“妹妹怎么好像不高兴?”   林氏推了一把,苏婉云才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娘娘瞧错了,蒙皇上和娘娘抬爱,臣女十分欢喜。”   福姐儿其实挺不齿他们这份失落的。   冷家的前程是不好,可到底是侯门高宅,那冷书启的为人福姐儿打听过,是个十分简单的老实人,平素与人为善,比他其他的哥哥都容易知足,在任上做事儿也算勤勉,还不贪功。   如果苏婉云真的能沉下心好好过日子,小两口不见得不幸福。   只是苏家那些人太贪心了。他们家出了位皇后,从此就觉得自家闺女只有天潢贵胄才配得。   卖女求荣,算得什么本事?害了一个又一个,苏皇后的死,难道苏家是没责任的么?   在病重的人身上不断施压,她的病如何能好?心情如何能放松下来?   但这一切都与福姐儿没有关系了。   他们当初求到她面前,说不想嫁去桂王府,她已经如了他们的意。林氏再不愿,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六月初,福姐儿的肚子有了动静。   她两次生产都是在夏天,闷热潮湿,受了不少的罪。   清晨她自己就有感觉,淡定地候了半日,下午指挥曼瑶等把随身用的东西搬到暖阁里,然后才叫传稳婆和太医,又叫人去给赵誉送信。   她不想做个贤惠的女人,自己生产受足了苦头,却怕外头的男人久等劳累所以不叫知会?这不可能!福姐儿偏是要他在旁陪着,要他亲眼看着自己为了诞下他们的孩子糟了多少罪。   所有的“贤惠”都只是女人给自己加在身上的重担,男人未必见得领情,她不要做这种傻事。   赵誉很快就到了,跟着各宫也听了消息。外头围了许多人,翘首企盼着钦天监监正断言的“帝畔小星”诞生。   福姐儿开始觉得痛得受不住了。赵誉隔着帐帘紧握着她的手。   福姐儿脸色苍白,有气无力地问他:“皇上,若我这胎仍是女儿……”   赵誉打断她:“别胡思乱想,是女儿,朕也宠。福儿,朕只要你好好的。”   他抬手抹去福姐儿脸上源源不断的泪珠,心疼地将头抵在她肩上。   福姐儿周身是汗,咬着牙,感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向外推去。   这一胎生得很顺利,两个时辰后,屋里头就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   坤和宫里,太后在佛前跪着,口中小声地祷祝着。   窦嬷嬷掀了帘子进来,怕自己太急切吓着太后,稳下了呼吸才沉声道:“太后,祥福宫那位生了!”   太后转过脸,期待地看着她。   窦嬷嬷一字一句道:“是个男的,是个男孩儿!”   太后展开眉头,眼泪刷地就落了下来。   她有孙儿了。赵誉有儿子了。宫里头有皇子了!   盼了多少年,才盼来这么一个好消息!   太后下意识地就想起身,去祥福宫瞧瞧孩子,心里一急,步子却怎么都抬不起来。   窦嬷嬷慌忙将她扶着:“太后,您身子还未痊愈,可急不得!”   太后摇了摇头,她适才一高兴,差点忘了自己还拖着病体。   若是过了病气给小皇孙可不好。   太后抹了把眼泪,点头笑道:“是,你说的是!”   窦嬷嬷知道她是太高兴了。   无论太后多么不喜欢哪个妃嫔,可对下一代的孙儿孙女,都是一样的亲。夏贤妃叫人教坏了光华,她心里就怨了夏贤妃,前儿夏贤妃在宗人府求人递消息给她,她都狠心没理。   如今缠绵病榻,更是许多心思都淡了。   这些日子朝中又开始建议赵誉明年选秀,太后都没有劝赵誉。   如今后宫冷清,只祥福宫稍显热闹,赵誉喜欢,由着他罢了。   太后也大抵猜得出赵誉的心思,被人压制得太久了,他一开始是存心挑个不合适的人出来与那些人较劲。后来却是渐渐的用了心用了情,那丫头颜色好,性子也对赵誉的脾气,比起那些个被选进宫来脸上写着聪明两个字的娇娇女,琰贵妃这样的小丫头更得赵誉的心。   男人的年纪大了,也难免向往年轻鲜活的女孩子。难得她又懂得退让,不争不抢也从来不为家里头跟赵誉吹枕头风。如今皇子也生了,她还能看不开么?   小皇子的满月酒办得十分盛大。同一日宫里头的妃嫔都晋了一级位分,郑玉屏和周贵人都晋了嫔位,福姐儿的封号“琰”之前,又被御赐了个“惠”字。这宫里头的封号都是有讲究的,封号上头寓意美好的字眼越多,越发显得尊贵。   福姐儿觉得自己这辈子的容华,大抵应该是到头了。   她家世不显,远不及当初苏皇后入主中宫时煊赫。论才德学识,也不足以匹配后位。她和赵誉保持着出奇的一致,两人在言谈间都避之不提。福姐儿要的一直都很简单,她想好好的活着,带着孩子们一块儿好好的活着。赵誉肯照拂,她安然接受。赵誉若要再宠旁人,她也能泰然处之。   福姐儿一直是这样想的。   可是转过年来又是春天,宫里头又要开始选秀了,听说赵誉去了御花园见秀女们,福姐儿骗不了自己,她心里头难受得像吞了苍蝇一般。   华阳才两岁,小皇子瑾煊才半岁,赵誉平素除了理事就是跟他们两个玩闹,待宫里头进了新人赵誉就是走过场也得各处歇两宿,保不准就有更叫赵誉心动的人。   曼瑶劝她:“娘娘何不和皇上一块儿去,心里也好有个底。听说这届秀女里头有不少出众的……”   福姐儿从乳娘手里接过瑾煊,沉声道:“我不去!”   曼瑶见她脸色不佳,不敢再多劝,推着华阳上前,细声道:“娘娘瞧咱们华阳殿下好像又长高了。”   福姐儿身边放着两个孩子,忙到傍晚才歇会儿,听外头曼瑶指挥下头的人在内室摆饭,知道这是赵誉不过来了——往常赵誉过来,都在小厅里吃。   福姐儿盯着那一桌吃食,久久没有落下筷子。   曼瑶悄声进来,叫乳娘把孩子们带了下去,才在福姐儿身边小声道:“娘娘,皇上留了尉迟家的姐妹……”   福姐儿手里的筷子“当”地一声摔进碗里。   她回过头来,已是泪流满面。   却是苦涩地笑着:“早已预知会有这一天,新颜换旧人,转眼,我也会老……”   色衰爱弛,她用姿容邀宠,用容颜惑君,引他在身边短暂停留。这世上,总有更出众的人啊。   福姐儿以为自己是看得开的,过去赵誉留宿在郑玉屏那儿,或是宠幸过去的周常在,她心里都不是特别在意,因为她知道赵誉的心还在她这儿,哪怕是有利用的成分,有旁的的缘由,他待她总算是最好的,不是吗?   可眼前她突然着慌。赵誉身边有了别的佳人,将来晋位上来,也会有孩子。她会像夏贤妃温淑妃徐心凝那些人一样去害别人的孩子吗?会像那些人一样想尽办法出尽丑相去阻止赵誉宠爱旁人吗?   她原就注定了是要这样过一生的啊。她分明时刻清醒地,不肯把心放在赵誉身上。   可为什么,眼泪就是止不住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你是我的熊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灰烬14   福姐儿陡然就厌恶起自己来。   说好的要冷心冷情的只顾着自己, 好好的过一辈子, 做什么却又矫情不已地为这些理所当然的事情难过。   难道她还想在这深宫里头和皇帝讲求什么忠诚不二非卿不可吗?   曼瑶见她落泪却是慌了,福姐儿小小年纪一直给她的印象都是很沉稳的,今儿这事儿料想她该是早有准备, 实在未曾想到福姐儿的反应会这么大。   曼瑶不由劝道:“娘娘是不必急的啊, 娘娘有皇女有皇子, 又跟皇上的情分不一般……”   福姐儿摇头。她与他之间, 她付出的不过是些算计罢了, 赵誉给予她所付出的相对等的回报。她以命相搏, 他就给予宠爱。她为他生儿育女,他就给予尊荣。从来都是等价交换,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情分。   若是真要论起情分来, 她与赵誉相处的时间还不及早三年入宫的周嫔长久。周嫔如今也已恩宠稀薄, 当初赵誉能为她做到不宠幸别的妃嫔,如今就也能一样为别人做到不理会她。   福姐儿想到自己就如过去的温淑妃和夏贤妃一样,日渐在无望的绝境中与自我撕扯,渐渐失了本心,因为嫉妒和失望,开始争抢旁人的拥有。   这实在太可怕了。   并非宫中人喜欢争斗,而是入了这深宫, 因着这样那样的原因,不得不开始争斗。   福姐儿摆摆手,叫曼瑶退下。她独自在窗前站了好久,心情才平复些。   饶是福姐儿再是不愿承认, 不得不说,那个得到她人的男人,也正在动摇着她的心。与他朝夕相处耳鬓厮磨又有两个孩子牵绊着,她不是个毫无感情的人,心湖怎么会一点儿都不曾荡漾过呢?   福姐儿叹了口气。不论前路如何,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外头宫人传报,说是郑嫔求见。自打瑾煊出生,赵誉龙颜大悦,借瑾煊满月大赦天下,厚赏朝臣,瑾煊尚未出得襁褓,就赐了宁阳郡王。郑玉屏也是在这回的大肆封赏中晋得嫔位,自然心中感激福姐儿,这些日子走得越发亲近了。   福姐儿料想她会来。郑玉屏善于钻营,又舍得下脸面笼络人,收消息最是快而准。尉迟家的女孩子进宫,且一进就是两个,郑玉屏来此必是与她分析这件事的。   福姐儿点头叫请进来,二人在稍间炕上坐了,郑玉屏开门见山:“娘娘,尉迟杰如今在军中威望甚高,皇上遣其替代林玉成镇守南湾,这回在招降南湾激进土民的事中立了功劳,皇上为表诚意,愿纳其女为嫔妃无可厚非,可这一收就是两个,却不免要叫人多想了。那尉迟家世代在江南,娘娘知道江南什么最多?”   “自是美人儿最多!这两位尉迟家的姑娘贱妾叫人去瞧过,生得花容月貌,虽不比娘娘,但在宫里也绝对算得上一道别样风景。娘娘您万万不能大意啊。越是这个时候,越得叫皇上分个薄厚出来,如今太后那边暂管着宫中事,到底是长辈,集芳阁的两个孩子也都接到了身边,重担早晚得压在娘娘您的身上,若是在这期间给后来人抢在前头,娘娘情何以堪?贱妾肺腑之言,忠言逆耳,请娘娘不要见怪,定要拿个章程出来才是啊。”   福姐儿抿了口茶,她也不是不担心的,脸面不好看事小,两个孩子在宫中有没有好日子过事大,她不想孩子们过那仰人鼻息的日子。   “我心里头也没什么章程。”福姐儿道:“皇上的喜好是后宫行事唯一准则,他喜欢的,我自然不会不接受,别说他只是点选了两个姑娘,就是他年年选秀年年接百来人入宫,又有旁人说话的余地吗?”   郑玉屏叹道:“话虽如此,娘娘您到底和别人不同啊。这两个一进宫,相互扶持相互出主意,外家是书香世代,本家是武学传家,这样环境下长大的姑娘怕也不是那好相与为人简单的。娘娘早做筹谋才是。”   顿了顿又道:“说起来,如今照料那些秀女生活起居的是内务府的文姑姑,妾身与她有点交情,娘娘您说,咱们要不要……”   “不要!”福姐儿打断她:“现在,你什么都不要做!被皇上选进宫来又不是她们的错,家世兴旺难道还成了她们被排挤的由头?这宫里头风气向来不好,前有温氏齐氏,后有徐氏夏氏,皇上早就厌烦了这些个心机深沉爱搞小动作的人。郑嫔,你听着,你什么都不要做。我不管你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我,一旦出事,我绝不会替你担责,你听见了吗?”   这些话是告诫郑玉屏,也是告诫她自己。今天她听说了选秀的结果后就一直心情复杂,她好怕自己会走上不归路成为自己曾经最厌恶的那种人。   福姐儿没有容郑玉屏再说下去,叫人送客,然后就叫乳娘把两个孩子都抱了来亲自带着。她要让自己忙起来,忙到没有时间去想赵誉和那两个尉迟姑娘。   这夜赵誉没有过来。   次日,新进秀女尉迟姐妹被赐同住甘露殿,点姐姐尉迟馨为贵人,妹妹尉迟兰为常在,后位空悬,后宫以惠琰贵妃为最,故入祥福宫参见拜会。   福姐儿听得外头传报,叫乳娘抱走了孩子们,正襟危坐榻上,下首郑周二人列位,抬手叫宣见新人。   帘子掀开,但见珠光玉润,美艳天成,一对姐妹竟是双生,玉颜几乎不差分毫,只是身段有所区别,姐姐丰润妹妹消瘦,文嬷嬷介绍一回,福姐儿就能区分出二人了。   果真是江南水乡娇养出来的美人儿,肌肤白皙无暇吹弹可破,福姐儿一望之,就知自己颜色被比了下去。赵誉为此二人倾倒,简直太理所应当了,二女张口道福,声音绵腻如弦音,行礼的动作袅娜如舞。   福姐儿叫看座,上了回茶,上首坐着的几乎都愣愣打量着两女,殿中久久没人说话。   福姐儿清了清嗓子,温笑叫曼瑶打赏了姐妹俩,又慰勉了几句,实在没心情寒暄太久,没一会儿听得瑾煊的哭声就借故叫散了。   福姐儿意外的是,等众人都走了,那尉迟兰又绕了回来。听得外头说是尉迟兰有事求见,福姐儿有些意外。   伸手不打笑脸人,尉迟姐妹周到有礼,福姐儿便传见了。   尉迟兰倒头拜了下去:“蒙皇上眷顾,瞧在妾身父亲脸上,皇上点了我们姐妹二人入宫,昨日赐了甘露殿,皇上曾前来嘱咐过,后宫这几年清净和睦,希望我们姐妹能敬顺娘娘您,和睦其他的娘娘们。”   “娘娘和皇上的事儿,江南那边好几个班子都编了折子戏传唱。秋狩遇刺娘娘以身代皇上挡剑,九死一生生下了宫里盼望已久的龙子。皇上情根深种,为了娘娘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破格晋位。紫宸宫月下盟誓愿生生世世白首相携,娘娘遇险皇上怒贬淑贤二妃……”   福姐儿哭笑不得:“这传的都是些什么?”   尉迟兰面上没一丝笑,她仰头郑重地道:“妾身想娘娘知道,妾身能入宫其实是家父的请求,并非皇上主动纳入的。妾身自幼就有不足,常常心悸眩晕,平素姐妹们玩闹,从来都是避着我,大喜大悲任何情绪都有可能要了我的性命。祖母过世我得知消息后就犯了心疾,几乎救不回,姐姐在佛前起势,只要我能挺过那道坎儿,她愿一世不为人、妻。”   “在江南,不是没有人求娶我们姐妹,可我的身体状况,根本就不能嫁人。姐姐担心违逆誓言于我不利,也便一道耽搁到如今。父亲如今镇守南湾,母亲早逝,家中只有几个叔叔和祖父,父亲怕我们不便,才想替我们谋个出路。皇上仁德慈爱,对父亲十分看重,父亲这一不情之请皇上想也未想便应了。但妾身不想娘娘您有所误会。娘娘与皇上两心相印,妾身决不能叫娘娘因我们姐妹儿怪错了皇上。”   “娘娘,妾身的病,是不可能侍奉皇上的。娘娘若愿意容我姐妹二人安居在此,我们愿竭尽所能辅佐娘娘,诚心供娘娘驱使。妾身不才,幼时得外祖亲自开蒙,于书卷上的道理懂得一些的。姐姐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虽未必入得娘娘的眼,能给娘娘逗个乐解个闷便算是我们的造化了。”   福姐儿蹙了蹙眉头,她从来没试过给任何人施压,今日这位尉迟常在的贸然投诚,必然事出有因?   果然就见那尉迟兰从腰上取下两只香囊双手捧着,垂头道:“此物虽非娘娘所赐,但妾身为表诚心,愿意时时佩戴。娘娘便有旁的吩咐,妾身也必无不从。”   福姐儿心中一跳,望着那香囊大概猜出了来历。   尉迟兰会说这番话,必是感觉到了某种危机,如无意外,这香囊里头应是加了叫人不能孕育的东西。甚至福姐儿猜得出这香囊是谁叫送过去的。   福姐儿扬了扬手:“不必了,本宫从来不求人人顺服本宫,彼此相安无事就很好了。你们进得宫来,就是我们一般姐妹,以后不必再说这样的话,也无需如此忌惮本宫。这香囊,本宫留下了,叫人用伤害自己身子的法子来表忠心,本宫岂不真成了奸人?”   福姐儿叫曼瑶收了香囊,送那尉迟兰出去。   转头,福姐儿就叫人把香囊送去了郑玉屏的妍宝宫,并吩咐换了甘露殿的文嬷嬷。   是夜,赵誉缓步踏进来,福姐儿正在卸钗环,从镜中瞧见他的脸,眸子一时忽而湿润了。   赵誉在后轻轻将她拥着,跟她解释尉迟姐妹的事。   福姐儿抬手掩住他的嘴。   有些事,不需立誓赌咒。福姐儿想通了,能好好相守的时候,就珍惜每一次的亲近。若真有色衰爱弛那一天,害怕也是没用的。   心里那块不安的石头忽地就落下去了。   赵誉会对她好到什么时候,她也不愿再猜,现在这样就很好。宫里头,还有谁比她的日子更好过呢?   赵誉低头嗅着她发香,察觉到她与从前不同的温顺。   他低低叹了声,俯身将她带了起来。   福姐儿主动勾住他脖子,贴着他耳畔低低地道:“皇上,新进宫的两个我见过了。皇上眼光不错。”   赵誉低笑:“比你如何?”   福姐儿抿唇,“自是不如的。”   “哦?”   “我有皇上,她们没有。我有孩子,她们也没有。皇上说,是不是?”   赵誉笑出了声,没忽略她软糯的声线背后暗藏的乞求。   赵誉亲了亲她额角:“是,你是朕的,朕也是你的,你一个人的。”   福姐儿低低地应:“嗯,皇上可要记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原则上来说,福姐儿和赵誉的故事就到这里了。双方都意识到了自己的感情,没必要把两人一生都写进去了。   福姐儿的结果必然是皇后,番外中会写到。   再有苏婉云和光华的结局,也会出现在他们单独的番外中。 正文就到这儿吧。昨天没能发出来,现在才发真的很抱歉。这两天我状态确实特别差,宝宝没能保住,心是乱的,文也写乱了。这个结局确实并不好,你们如果要骂我也可以的,还是感谢你们一直看到这里。   写宫斗我的智商确实不太够,下一本我会好好打磨大纲争取写个好的故事。   这几天随机发些红包吧,感谢你们。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杰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镜子2009 20瓶;JJ8586、一只野生卉、你是我的熊、小列紫、杰杰、Almar 5瓶;若远 , 似近、希尔妃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