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师姐她不会死》 作者：祁鸽 　　文案： 　　乔灵妩一直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她是凤凰与九尾狐的后裔，天生的不死之身。 　　直到她某日一觉醒来，她发现自己所生活的世界是个小说的世界，一切的存在都是为了小师妹女主铺路，就连她的不死之身也是。 　　拥有不死之身的她，最后被暗恋女主的反派大魔头碾碎灵魂，将她的身体当做存放肉身已毁的女主灵魂的容器。 　　好巧不巧，这反派大魔头就是她前不久刚从乱葬岗里刨出来的奶狗小师弟。 　　乔灵妩：“……”狼心狗肺的狗男人！师姐教你做个人！ 　　于是乔灵妩开始了教（鞭）育（笞）小师弟的漫漫长路。 　　星剑门的师弟师妹们发现，原本就嚣张跋扈的大师姐最近越来越丧心病狂了，竟然开始欺负刚入门的小师弟了。 　　罚他画符，不画完不准吃饭；罚他背诀，不背完不准睡觉；罚他给她洗衣服，不洗干净不准回去…… 　　后来，乔灵妩被逼至魔渊，光风霁月的小师弟款款而来。 　　乔灵妩想着自己教育了他那么多年，他对自己这个师姐好歹也是有点感情的，他应该是来救她的。 　　于是乔灵妩对着他伸出了手。 　　裴云弃对着她笑了笑，然后握住她的手，把她推下了深不见底的万丈魔渊。 　　裴云弃：我恨极了那个女人，她虚伪恶毒，将我从乱葬岗中救出，给了我希望，又对我百般折辱，将我推进绝望的深渊。 　　终有一日，我会一件一件的讨回来。 　　她不喜黑暗，我便让她待在暗无天日的魔渊，待在我的身边；她喜宣燃，我便让她从此之后只能哭着叫我的名字；我要将她留在我的身边，让她的眼里心里只剩下我。 　　CP：傲娇毒舌大师姐X【狼心狗肺】小师弟 　　内容标签：近水楼台 仙侠修真 相爱相杀 　　主角：乔灵妩 ┃ 配角：裴云弃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但她就要作死。 　　立意：哪怕知道结局不好，但也不能自暴自弃，要相信人定胜天。 ============ 第1章 　　寒冬。 　　乔灵妩入星剑门的这一年，才六岁。她乖乖巧巧的被师尊段离昭抱在怀里，师尊用大氅裹着她，她只露出一双清亮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归云山的景色。 　　这一年的栖霞峰除却段离昭一位师尊之外，只有四位师兄，人丁凋零，远没有后来的繁荣。 　　所以，对于几位师兄来说，栖霞峰能够多添一个小师妹，是十分稀奇的一件事。除却一位向来独来独往、神秘莫测的三师兄韶暮，几位师兄都来迎接这位新来的小师妹。 　　六岁的乔灵妩一点都不怕生，被段离昭放到地上之后，就站在师尊的身边，好奇的眨巴着大眼睛看他们。 　　大师兄温时礼人如其名，温和守礼，面对年幼的师妹表现出了无与伦比的耐心。他朝着乔灵妩招了招手。 　　段离昭轻轻的推了推乔灵妩，示意她过去“小五，这是你大师兄。” 　　乔灵妩快走两步，扑到大师兄的身边抱住他大腿，乐呵呵的就喊“大师兄！” 　　软乎乎的小团子声音糯糯，十分讨人喜欢，另外两个少年不约而同的凑上来围观新来的小师妹。 　　乔灵妩跟着大师兄的指示，一位一位师兄的喊过去。 　　师尊段离昭看乔灵妩那么快就适应了新环境，也松了一口气。 　　他沉声对着几个徒弟说道“小五是我故友之女，今后也是你们的师妹，你们务必要照顾好小师妹，明白吗？” 　　“时礼，你心最细，又是大师兄，这段时间，你多带带小五。” 　　温时礼点头“师父放心，我明白的。” 　　四师兄翟明临眼巴巴的看着牵着小师妹去住处的温时礼。 　　“师父，我也心细啊，我也想养娃娃。” 　　翟明临入门才一年不到，因为乔灵妩入门，他一下子从小师弟变身四师兄，显得尤为兴奋。 　　段离昭便笑他“自个儿还是个娃娃，就想着养娃娃了？” 　　另一边，温时礼一面牵着乔灵妩，一面向她介绍星剑门下栖霞峰。 　　星剑门下一共有三峰，分凌云峰、流碧峰、栖霞峰。其中以栖霞峰资历最浅，是以现如今人丁凋零。 　　乔灵妩听了倒是很兴奋“那以后等弟子多了，我就是大师姐啦！” 　　“小师妹都还没当完一天，这就想着当大师姐了？” 　　乔灵妩立刻点点头，说“大师姐比较威风嘛。” 　　多么朴实无华的理由。 　　温时礼听得好笑，说道“万一以后还是咱们这几个弟子呢？” 　　“怎么可能呀，师父那么厉害！以后的栖霞峰，弟子一定会特别多的！”年幼的小姑娘说起崇拜的人时，一双眼眸晶亮。 　　师尊将她从危机四伏的妖窟中带出来，对于乔灵妩来说，师尊就是世上最厉害的人。 　　“是，然后我们小五，就是最威风的大师姐。” 　　乔灵妩“嘿嘿”的笑了两声，因为太开心，又刚化形不久，她披散着的乌黑的长发里面，忽然探出了一对毛茸茸的白色耳朵。 　　温时礼“……” 　　她没察觉到，还在很开心的念叨着，随着她心情的起伏，那对狐狸耳在空中一颤一颤的。 　　温时礼的脚步顿住“小五。” 　　乔灵妩跟着他一起停下，她还特地抬起头来，去看大师兄的表情。 　　温时礼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那只毛茸茸的耳朵，指尖灵力溢出，那对耳朵立刻就缩了回去。 　　“记得藏好了。”他将食指放到唇边，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不能在这里露出来，明白吗？” 　　乔灵妩捂着刚才耳朵冒出来的地方，心虚的点了点头。 　　就是太兴奋了会控制不住嘛。 　　“师兄，等我再修炼一段时间，耳朵就不会自己跑出来啦。”她不忘和温时礼保证。 　　温时礼颔首，笑道“师兄等着这一天。” 　　星剑门栖霞峰的生活平淡却不乏味，时间一点一点的从乔灵妩那把二师兄欧阳臻所赠的火荼剑上流逝。 　　转眼间十年过去，栖霞峰也从一开始的人丁凋零，到现如今拥有了众多的弟子，可堪与凌云峰、流碧峰相提并论。而乔灵妩，也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师姐。 　　除却行踪飘忽不定的师尊和她自己都没见过几面的三师兄韶暮之外，另外三位师兄一个闭关一个游历，剩下一位四师兄没她顶事。 　　曾经跟在师尊师兄屁股后面的小团子长成了明艳妩媚的少女，她完全可以独当一面，在师尊与师兄不在之时，于栖霞峰掌事。 　　十年间，栖霞峰新进了很多的弟子，但面对乔灵妩，无论年纪大小，都得喊她一声大师姐。 　　在星剑门，乔灵妩是当之无愧的天才，她身怀极品单灵根，一手火荼剑使得出神入化。再加上她脾气不是很好，又有师尊师兄宠着，养得颇为娇蛮，在整个星剑门，她几乎是横着走。 　　没有人敢惹她。 　　但在星剑门，大师姐也有一个很大的烦恼。 　　因为她的日常生活除了修炼和练剑之外，星剑门栖霞峰学堂里的夫子整天催着她学画符布阵背剑诀，这让只想练剑的乔灵妩苦不堪言。 　　她曾经趁着师尊回栖霞峰的时候和他说过，她不想学那些文绉绉的东西，但耐不住一向好说话的段离昭忽然就强硬起来。 　　“小五，你现在是大师姐了，得给师弟师妹们做一个表率，你得什么都会！”段离昭不忘提起自己的大徒弟“你看你大师兄，他什么都会。” 　　除了使剑基本啥都只会一点的乔灵妩乐呵呵的回答“我知道啊，大师兄最厉害了。” 　　想到大师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出关。在她入门四年后，温时礼便闭关修炼，迄今已有六年。不过对于修炼之人来说，六年也只是弹指一挥间。 　　乔灵妩漫不经心的想着，房门忽然被敲响，她手中的朱砂笔跟着抖了抖，才开了个头的符又毁了。 　　乔灵妩把黄纸揉成一团，她实在是搞不懂她又不是牛鼻子老道，学这个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走过去开门，门口站着一个身着白衣的青年剑士，五官英俊，一双黝黑的眸子闪闪发亮，像是太阳。 　　“小五，你还在搞这个啊。”翟明临伸手把乔灵妩手中揉成团的黄纸打开一看，上面歪歪扭扭的一条条蚯蚓让他笑出声。 　　乔灵妩嘟囔“够了啊，看一次笑一次，你不腻吗？” 　　“诶，我可是特地来给你支招的啊。你这态度，我走了。”翟明临轻哼一声，说“估计吴夫子很快就得又来催你了吧。” 　　乔灵妩沉默两秒，然后快走几步追上翟明临，声音微软“四师兄？” 　　“这才乖啊。”翟明临满意不少，然后接着说道“雍州近日妖物横行，我等身为修士自当降妖除魔。” 　　乔灵妩眼睛亮了亮，不过又忍不住说“可师尊说了，回来了要问我功课的。” 　　“你又不是第一次接着除妖的名头逃课了，多一次也不多啊。” 　　“有道理诶。” 　　“那我……” 　　“放心，带你一个啦。” 　　翟明临没比乔灵妩大个几岁，虽然他各项功课成绩优异，但门中弟子在各项功课结业以前，不得随意外出。他爱玩，每次闲不下来了就会来找乔灵妩，借除妖的名头离开星剑门。 　　栖霞峰弟子外出除妖的名单握在乔灵妩的手上，她往上添两个名字绝对不成问题。 　　两人可谓是好搭档，一拍即合。 　　很快，星剑门门主也通知了各峰派出弟子外出除妖，乔灵妩与翟明临又一次顺利离开星剑门。 　　这一次的目的地是位于大陆以北的雍州，距离星剑门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就连御剑，也需要整整三日的时间。 　　乔灵妩这还是第一次跑这么远。 　　栖霞峰除了乔灵妩与翟明临之外，还有另外四位师弟师妹。一行六人在雍州境内的宁县落脚。 　　他们直接找上了因为妖物一事看起来忙得焦头烂额的宁县县令了解情况。 　　宁县县令当时还在县府内悠哉悠哉的喝茶，见上门的几人身着白衣，手持长剑，仙风道骨的模样，立刻明白他们就是来帮他们的“神仙”。 　　他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十分激动的说道“近些时日，常有妖物作祟，使得一些百姓六亲不认，凶性大发，最后七窍流血，暴毙而亡。其手段令人发指！还请诸位仙师出手相助啊！” 　　乔灵妩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县令的身上，她正在四处乱瞟，若有所思。 　　师弟万福问“可知是什么妖物？在此之前可有修士前来除妖？” 　　“实不相瞒，那妖物于雍州境内作祟长达一年，期间也曾来过仙师道长除妖，但大多无功而返，甚至就连他们自己也……唉，作孽啊！”现在终于又来了几个修士，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来送死的，但总好过没有。毕竟能稳定民心。 　　“可否带我们去看看死者？” 　　宁县县令走流程一般的点点头“上一位前来除妖的仙师也是这样要求的，自然可以。” 　　“那那仙师人呢？”翟明临插话。 　　“驾鹤西去了。” 　　翟明临“……”太不吉利了。 　　翟明临总有一种在这位宁县县令眼里他们就是一群走流程去送死的修士。 　　“行了，看什么看。”乔灵妩这时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如果看了有用，也不必等我们来了。那些人死得不定多凄惨，看了伤眼睛。” 　　话说得有些难听，但乍一听还是挺有道理的。 　　师妹宋丹青忍不住小声反驳“可如今妖物留下的踪迹也只在那些死者身上，我们看一看，说不定能得到什么线索。” 　　“有记载死者的卷宗吗？”乔灵妩听了，随口问道。 　　“有的。” 　　“麻烦你拿给我师妹看看。” 　　宋丹青说“可我觉得还是得亲眼看看，能得到更多有用的线索。” 　　小师妹初出茅庐不知人间险恶，乔灵妩却是见多了被妖物害死的人，多数都面目全非，看了也是倒胃口。 　　是时候让这个有事没事就爱无伤大雅杠她几句的小师妹了解人间险恶了。 　　“那麻烦大人着人带我师弟师妹们去看看那些死者。” 　　这次跟过来的四位师弟师妹都是初次下山除妖，多开开眼也好。 　　等到那四位师弟师妹离开之后，乔灵妩适才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妖物是一回事，大人府内却似要搬空一样，这是个什么缘由？” 　　他们来时他还喝着茶哼着小曲，看见他们了才做出义愤填膺的模样。 　　乔灵妩看不到半分他的着急。 第2章 　　问出话来的时候，乔灵妩甚至都在怀疑这位大人是要跑路了。 　　宁县县令没想到乔灵妩会问这么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他似乎是被问得有点尴尬，好半晌都没有说话。 　　乔灵妩恍然大悟，她直来直往惯了，当即问“你这是真打算跑路啊？” 　　因为马上要跑路了，宁县今后如何都与他无关，所以他才一副悠哉游哉的模样。 　　宁县县令立刻说道“怎么说是跑路呢！本官身为宁县父母官，怎能临阵脱逃？” 　　乔灵妩“那你搬空你的府，是打算把财物散出去吗？” 　　“本官的夫人久未回娘家，本官这是打算收拾行囊，陪夫人去娘家永宁镇住一段时间。” 　　乔灵妩不解“难道在永宁镇，就不怕妖物了吗？” 　　那宁县县令迟疑了一瞬，而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说“若是仙师能够护送我与我的家眷前往永宁镇，那么本官必然据实相告。” 　　“我一路走来，看到了不少宁县人在收拾行李。我去问问他们，不也能得到答案吗？” 　　宁县县令不屑道“那群平民，便是赶到了永宁镇，也入不得镇！” 　　“愿闻其详。” 　　宁县县令想着乔灵妩说的话挺有道理，既然如此，他还不如卖她一个好，于是据实相告。 　　据他所说，如今整个雍州都被妖物侵扰，苦不堪言，唯有永宁镇，迄今为止没有出现任何的伤亡。如今妖物横行，有条件的基本都跑去永宁镇避难了。但入镇并不容易，因为那里妖物徘徊。 　　当看着宁县的妖物越发肆无忌惮，宁县县令也不想置身于危险，所以就想着跑路了。 　　不过倒是也有离开雍州的，要不是出雍州的路太长，宁县县令都想带着一家老小直接出雍州了。 　　翟明临听了半天，忍不住说“你可是县令啊，你就这样跑了，不怕乌纱帽戴不住了？” 　　“命都没了，还要什么乌纱帽。而且，我们雍州抚台早已入住永宁镇。”更大的官都去了，更何况他这个小虾米？ 　　他们说了没多久，另外几个师弟师妹就惨白着脸回来了。其中状态最不好的便是师妹宋丹青，她脸色惨白，眼角微红，显然是已经吐过一轮了。 　　乔灵妩司空见惯的递了一个散发着橙香的香包给宋丹青。 　　“宋师妹，得出什么来了啊？”她语调轻快的问。 　　宋丹青攥着香包的手微微颤抖，但还是逞能道“死者死状狰狞，双目突出，唇色泛黑……他们的脸色泛着青白，像是中了妖毒导致，但我仔细察看之后，发现并非是妖毒。所以说他们暴毙而亡的原因在何处，我无从得知，也就不能知道究竟是什么妖物在作祟……” 　　她越说脸色越难看。 　　那一张张带血的青白脸庞从她脑海中闪过。 　　宁县县令道“这位仙师得出的结论，与卷宗上所记载的一模一样。” 　　此言一出，宋丹青不免有些尴尬。 　　其实想来也是，妖物作祟已长达一年，该发现的也早就该发现了。 　　县令还惦记着让乔灵妩等人护送他们一家老小前往永宁镇，于是就热情的为他们收拾了房间，邀请他们住下，亲自领他们前往住处之后他才离开。 　　万福率先说道“师姐，快要入夜了，我们这就去除妖吧！再晚一步，不知道还会有多少无辜百姓枉死！” 　　宁县距离永宁镇不算远，但永宁镇安然无事，宁县却是妖物作祟的重灾区。 　　“那妖物无影无形，想要抓到他的真身，绝非易事。”乔灵妩淡声说道。 　　宋丹青坚定的说道“可我们绝对不能因为难，就不去做！” 　　此言一出，另外的三个师弟纷纷附和。 　　翟明临也道“毕竟是那么多的人命，虽然可能抓不到，但能减少伤亡也是好事。” 　　“可能之前来除妖的人也是这么想的。”乔灵妩泼冷水。 　　“那大师姐你有什么办法吗？”宋丹青问。 　　乔灵妩的手指在桌案上点了点，思考了一下后才说道“没有，按照你们的想法行事吧。只一点，若是遇到危险了，一定要捏碎传讯玉筒。” 　　“是。” 　　等到只剩下了乔灵妩与翟明临两个人的时候，翟明临才问“你有什么打算？” 　　“我也想去永宁镇看看。既然永宁镇是雍州唯一安全的地方，那么也许便有除妖之法。” 　　翟明临“可能之前来除妖的人也是这么想的。” 　　这话有点耳熟，好像她刚刚才说过。不过…… 　　乔灵妩下巴微扬，高傲道“我和他们可不一样，我可是……” 　　“天选之子。”翟明临立刻接话“我知道，你都说十年了。” 　　“我本来就是！” 　　“得，天选之子，那咱就去永宁镇吧。” 　　乔灵妩摇摇头，说“不，四师兄，你留在这里。毕竟万师弟他们留在此处历练，若是遇到危险了，也需要你出手。” 　　很快便入夜了，乔灵妩在房间中修炼了一个晚上，第二日神清气爽的出门，便看见几个师弟师妹一脸菜色。 　　也不需要她问，万福就自发将情况说给了乔灵妩和翟明临听。 　　他们在宁县跑了一晚上准备找妖来除，结果除了个寂寞，他们没有感受到丝毫的妖气，白忙活了一晚上。 　　宋丹青不服气的说道“虽然今晚没有收获，但至少没有百姓出现伤亡！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 　　但很快，他们就知道了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因为今天一大早，就又有好几个百姓出事了。 　　等乔灵妩他们赶到的时候，他们便已暴毙而亡。 　　尸体上盖着白布，散发出阵阵恶臭。他们身体内冒出的鲜血，染红了那块白布。 　　乔灵妩嫌恶的别开眼，但那股味道还是往她鼻子里钻。 　　宁县县令叹息“真是作孽啊！仙师你可否要去永宁镇，不若我等同行？” 　　“行啊。”乔灵妩点点头“去收拾收拾，午时出发。” 　　宁县县令心中一喜，立刻应允。 　　“我们要去永宁镇？！”师弟岑秋明诧异的问。 　　“是我去。”乔灵妩漫不经心道“去看看那里藏着什么宝贝，让妖物不敢作祟。” 　　宋丹青“师姐这时候只想着宝贝吗？” 　　“师姐不但想着宝贝，还想着今天有个师妹说话不中听，我要不要把她丢回星剑门。” 　　宋丹青“……” 　　他们回县府的时候，在县府府门口看见了一个身着道袍的少年。 　　他十六七岁的模样，似乎是想要强闯，但被衙役直接推搡，摔到了乔灵妩的脚边。 　　乔灵妩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领着师弟师妹们畅通无阻的进县府。 　　那少年见此，爬起来，愤懑的喊道“你们宁可将这种混吃混喝没什么真本事的修士奉为座上宾，也不可听我一言！怪不得会落得如此下场！你们很快就要大难临头了！” 　　一衙役道“再不滚，老子让你先大难临头！” 　　现今大陆并不看好道修，毕竟在他们的认知里，大多数的道士都是坑蒙拐骗的牛鼻子老道，有真本事的实在太少了。大多数的道士正事不能干，歪理一大堆，委实不可信。 　　尤其是这十六七岁的少年，籍籍无名，满口大话，如何能取信于他们？ 　　乔灵妩听见少年说的话挺不开心的，就倚在门口，淡声说道“年纪这么小，怎么就净做些坑蒙拐骗的事情呢？道士的名声就是被你这种人败坏的。” 　　“阁下年纪与我相仿，却说我是坑蒙拐骗？”少年不屑一顾。 　　“你能和我比？四师兄，告诉他。” 　　翟明临很给乔灵妩面子，立刻附和道“这是我们星剑门的大师姐，十六岁，史上最年轻的大师姐。小子，等你混成你们道观的一把手再来我们大师姐面前叫嚣吧。” 　　“大师姐算什么？我乃长陵山诛邪观观主容玄，史上最年轻的观主！” 　　乔灵妩想了想什么长陵山诛邪观，听都没听过，笑出声“容道长，恕我直言，你们诛邪观除了你还有别的弟子吗？” 　　容玄却似被踩了痛脚一般，怒声道“虽然我们诛邪观没落了，但也不是你这种无用修士能置喙的！” 　　“说得好像诛邪观崛起过似的。”乔灵妩嘲笑了一声后，便慢悠悠的消失在了容玄眼前。 　　容玄在县府门口吵吵嚷嚷，衙役忍无可忍，揪着他的道袍把他扔出了这条街。 　　乔灵妩没有将容玄放在心上，很快便到了午时，她骑着马，跟在宁县县令的马车边，慢悠悠的前往永宁镇。 　　越发靠近永宁镇，乔灵妩便越能感觉到一股浓重的煞气，并非妖气。 　　莫非真的不是妖？ 　　宁县县令从马车内探出头来，声音微颤“这些妖物入不得永宁镇，大多徘徊于永宁镇外，是以本官才望仙师与我同行，还望仙师保我家眷安全。” 　　他显然也是有准备的，除了乔灵妩之外，还有另外两个修士，乔灵妩感受得出，这宁县县令没什么银两，聘的修士也是半吊子的。 　　一行人缓缓的朝着永宁镇的方向靠近，乔灵妩远远的就看到了一块被风雨打磨的巨石，其上镌刻着“永宁镇”三字。 　　她抬起头来看了看原本艳阳高照的天，在踏入这片区域时，已经彻底暗沉了下来。 　　“快，快进永宁镇！”宁县县令坐在马车里，急声说道。 　　车夫应了一声，一扬马鞭，马儿嘶鸣一声，冲向永宁镇。 　　乔灵妩驱使着马儿快走两步，然后握住了缰绳，强行将马车停下。 　　“不要过去。” 　　她指了指巨石旁边，一缕红色的灵力照亮了那方黑暗的天地，无数想要入永宁镇避难的百姓横尸于此。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可爱46980308的雷和营养液|?） 第3章 　　让他们停下来之后，乔灵妩翻身下马，然后朝着那块巨石走去。 　　她一步一步的靠近，那股煞气越发浓烈，与此同时，她清楚的感知到了那煞气的来源并非妖物，而是邪祟。 　　那是枉死的冤魂，拥有铺天盖地的恶念，看见了又一个妄图踏入永宁镇的人，他们纷纷朝着乔灵妩冲了过来。 　　周遭的环境刹那之间变得寒凉刺骨，无数的冤魂冲入乔灵妩的身体。由于数量太多，使得不远处的宁县县令等人几乎只能看见一团黑色。 　　“快，快趁此机会冲进去！”半吊子修士甲眼睛一亮，立刻说道。 　　“对对，快冲进去！”宁县县令犹如醍醐灌道“进了永宁镇就安全了！” 　　乔灵妩不负众望吸引了全部火力，马车飞快的从她面前行驶过去，很快就进入了永宁镇，再也看不到踪迹。 　　乔灵妩无暇顾忌这些，反正他们留在这里也只是拖累。 　　她任由这些邪祟冤魂冲入她的身体中，被他们附身后，她清晰的感知到了他们的痛苦与绝望。 　　窒息的感觉传来，她的呼吸渐渐急促。那巨大的痛苦让她几乎要失去理智，只想毁灭。 　　乔灵妩跌坐在地，紧闭着双眼感知着痛楚。 　　他们说“成为我们的一员吧……” 　　“要了那个狗官的命！” 　　“要了他的命！” 　　“他跑不掉的！我们将如影随形！” 　　“杀了他！” 　　“……” 　　一道金光冲破萦绕在乔灵妩周身的黑气，一张黄色的符咒简单粗暴的怼在了她脑门上。 　　邪祟被逼离体，那些绝望扭曲的声音，也随之消失了。 　　趁着符咒的威力还在，身着道袍的诛邪观观主容玄拖起还未来得及从痛苦中脱离的乔灵妩就冲进了永宁镇。 　　甫一踏入永宁镇，便清晰的察觉到这是另一方天地。 　　此时正是傍晚，天边开出了绚烂的彩霞，金黄的夕阳渲染了半面天空，让这方小镇多出几分岁月静好。 　　容玄一掌拍在乔灵妩的后背，为她输送着灵力疗伤。而乔灵妩，灵力充沛，几乎是他刚刚一巴掌拍上来的时候，她就缓过来了。 　　“你从哪冒出来的啊？”她躲开容玄的手，把额头上贴着的黄符扯下来丢到容玄身上。 　　她捂着钝痛的心口，那窒息的感觉尚且存在。 　　容玄仰起头，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不必感谢本观主救你一命！” 　　“要不是你，我就能知道真相了。”乔灵妩幽幽的说道“坏事且不自知，你这样是要被打的。” 　　“真相？什么真相？”容玄嗤笑“我只知那么多的冤魂涌入你体内，你顷刻间便会爆体而亡！若非我及时赶到，你便已横尸永宁镇口！” 　　乔灵妩懒得理他。 　　凡人是不懂天选之子的。 　　她不会死。 　　不过，折腾了那么一场，她也累了，需要短暂的休息，便打算等到明天再去会一会那些冤魂。 　　她需要弄清楚那些邪祟口中的“狗官”，究竟是哪一位官，这便是破局的关键。 　　正好就近就有一家客栈，乔灵妩抬脚走了进去，容玄快走两步，挤在乔灵妩前头扬声说道“小二，一间房！” 　　“这位客官，十两银子一晚，先交钱，后住店。”店小二看了眼两人，永宁镇统共就那么大，他认得小镇上的每一个人，既然是生面孔，又是特殊时期，当然得狠宰一笔。 　　乔灵妩在旁边好整以暇的看着，容玄脸上有些挂不住，但无奈囊中羞涩，只能说“不是上房，普通的房间就可以了。” 　　“穷鬼。”乔灵妩拽下腰间挂着的白色荷包，摸出一张十两银票“一间上房。” 　　“不好意思，上房一百两一晚。要不给您开间普通房？” 　　乔灵妩眉头一皱“你让我住普通房？” 　　她说着，欻一下把银票给收进荷包，转身就走了。 　　小二将目光转向容玄，笑容热情而客气“这位公子，我们客栈马厩便宜，一两银子一晚……” 　　容玄眉头一皱“你让我住马厩？” 　　他一甩道袍宽大的袖子，追着乔灵妩走了出去。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乔灵妩坐在一处台阶上，沐浴着晚风入定。 　　容玄捧着一两银子一个的素包子坐在乔灵妩不远处啃。民以食为天，他不去住马厩，反而花了二两银子买了两个包子。 　　容玄一边吃一边提出疑问“十银子说掏就掏，一百银子你怎么就萎了？” 　　乔灵妩缓慢的睁开眼，说“谁萎了？在这儿入定，吸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精华，是什么房都比不上的。” 　　“穷鬼。” 　　乔灵妩生气道“你以为攒钱那么容易？你个十两银子都没有的穷鬼！” 　　容玄“……” 　　他沉默了一下，刚想说话，就听乔灵妩“咦”了一声。 　　容玄随着乔灵妩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一个年岁不大的瘦弱小男孩，站在不远处的胡同口，正沉默的看着他们。 　　他穿得破破烂烂的，脸上有伤痕，额头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双目无神，看着脏兮兮的又狼狈。 　　乔灵妩抢了容玄手里另一个素包子，朝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小男孩却后退了一步，然后跌跌撞撞的消失在了乔灵妩与容玄眼前。 　　容玄抢回自己的包子，生怕乔灵妩再抢，连忙啃了一口才说“拿我的包子接济小屁孩？” 　　“那孩子真惨。” 　　乔灵妩感慨了一声之后，重新闭上了眼睛，开始入定。 　　另一边，裴云弃穿越了无数街道，最终他的脚步停留在了镌刻着“永宁镇”三字的巨石前。 　　多日前便出现在耳边的蛊惑声音尚存，邪祟叫嚣着让他取出庇护着永宁镇的宝物。没有了宝物的压制，他们拥有巨大的力量。 　　裴云弃在这座小镇生活了整整十年，对这里他不存丝毫留恋。他只知道，他想变强。 　　哪怕这些邪祟只是为了利用他解除此处宝物的压制，他也义无反顾。 　　他不想再任人欺凌。 　　哪怕代价是永宁镇所有人的生命。 　　他在巨石前，蹲下了身。 　　一双脏兮兮的小手落在了潮湿的土壤之上，感知到了其下藏着的巨大力量。 　　鲜血顺着他的手指滴落在褐色的土壤之中，将其浸染成深沉的黑色。 　　不多时，他从深埋的土壤中，刨出了一件散发着淡淡白光的方形物事。 　　那淡淡的光芒，映照出他的眼眸，他双眼一片漆黑，像是两轮深不可测的漩涡，将人拉入深渊。 　　裴云弃睁大了眼睛，看着手中散发着光芒的东西。 　　那像是一块莹白的美玉，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裴云弃指尖的鲜血染红了这莹白。 　　那块玉刹那间光芒大盛，其中的能量肆无忌惮的冲击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直接吐出了一口鲜血。 　　这是那块玉在排斥他。 　　不，不可以！ 　　裴云弃死死的握住它。 　　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四周的冤魂没有了压制，叫嚣着冲入了永宁镇，还有那么一两只冤魂，则是冲向了裴云弃。 　　裴云弃看不见他们，但却能感受到危险，他抱住那块玉，开始拼命的奔跑。 　　也不知跑了多久，他终于体力不支，一头栽倒在了无数的尸体之中。 　　他借着仅存的意识，辨别清自己是一头栽进了永宁镇外的乱葬岗中。 　　他还是难逃一死。 　　在失去意识前，裴云弃想，死在这里也挺好的，至少不用担心哪天横尸街头了被人草席一裹扔去喂狗。 　　挺好。 　　此时。 　　乔灵妩从入定状态中倏的睁开了眼睛。 　　她站起身，看着漆黑如墨的天空。 　　“诶，容玄。”乔灵妩轻轻的踹了踹睡得正香的容玄。 　　容玄打了个哈欠，没好气道“干嘛啊，睡个大街你都吵我！” 　　“你看天。” 　　容玄揉了揉眼睛，说“天黑的。” 　　“本来还有月亮和星星的……” 　　此时星月被一层阴霾覆盖，透不出一丝光亮，只剩下了一片令人心悸的漆黑。 　　原本睡眼朦胧的容玄忽然间来了精神“他们来了！” 　　那些不知何种原因被挡在永宁镇外的冤魂，此刻一股脑的冲了进来。 　　乔灵妩也感受到了那铺天盖地的怨念，手在虚空中一抓，一柄长剑便出现在了她手中。 　　容玄显得十分激动，甚至还大笑出声，惊得乔灵妩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容玄道“你不准插手！我长陵山诛邪观容玄扬名立万的时刻，到了！” 　　乔灵妩“……” 　　她刚想说话，手腕处以一条红绳串连没有铃舌的一对玉铃铛，竟然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乔灵妩眼睛一亮。 　　二师兄欧阳臻送给她的玉铃铛响了，这就代表，真的有宝物现世。 　　“那这里就交给你了。”扔下一句话之后，乔灵妩的身影快若闪电，给容玄表演了一个原地消失。 　　她能够感知到，能量波动源于永宁镇外，她穿梭在无数的黑色之中，像是一道光。 　　越往外走，乔灵妩手腕上的玉铃铛发出的声音便越发清脆，最后，她停留在了一片乱葬岗中。 　　乔灵妩右手指尖轻轻点在手腕上的玉铃铛，制止住了它清脆的响声。 　　她皱着眉，看着眼前这一片血腥的狼藉。 　　什么宝贝，能藏在一堆尸体下面？ 　　来都来了，再恶心也得翻一翻。 　　乔灵妩想着，便提着火荼剑，用剑鞘拨开脚边面目全非的尸体，仔细察看起来。 　　那些死状凄惨的尸体让她有些排斥，她似乎还能感受到四周围绕着的鬼魂在朝着她凄厉尖叫。 　　她往中心走去的时候，脚边传来了轻微的响动，紧接着，她素白的裙摆忽然间被轻轻的扯了扯。 　　乔灵妩脚步顿住，她低下头，看见了拽在自己裙摆上一只脏兮兮的小手。 　　是个人。 　　乔灵妩看了眼多了一个血手印的裙摆，有些不悦的同时，还是半蹲了下去。 　　她伸出温热素白的手，握住了那只冰冷又脏兮兮的手。 第4章 　　裴云弃察觉到握住自己手的那只手，柔软，温热，像是能拉他离开地狱。 　　他也不知自己是哪里来的力气，忽然死死的抓住了那只手。 　　像是抓住了他最后的、唯一的希望。 　　乔灵妩其实也没那么同情心泛滥，但他既然抓住了她，那她就救一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乔灵妩就把他从乱葬岗里刨了出来，为此她还弄脏了她的佩剑。 　　将他刨出来之后，乔灵妩认出了他就是不久前那个可怜的小孩子。 　　因为手被抓着，所以她能够通过灵力感知到他体内糟糕的情况，有一股神秘且强大的能量，肆无忌惮的破坏着他的身体。 　　乔灵妩便给他输了一些灵力，温和的灵力进入他体内，安抚着那股躁动不安、肆意破坏的能量。 　　裴云弃的脸色好看了不少，他睁着漆黑的眼眸，抬起头，眨也不眨的看着乔灵妩。 　　他乌黑的眼珠子湿漉漉的，让乔灵妩想起她的小六。 　　脏小孩还怪可爱。 　　“你怀里揣了个什么？”输送完灵力之后，裴云弃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好了一些，乔灵妩便将手从他手里给抽了出来。 　　听见乔灵妩提起这个，裴云弃后退了一步，眼神戒备的看着她。 　　他在想，要不要将这块排斥他的玉给乔灵妩，换取一个栖身之地。但他又怕功亏一篑，更怕乔灵妩杀人夺宝。 　　乔灵妩从腰间的白色香囊中摸出了一颗糖，然后半蹲在裴云弃面前，和他平视。 　　“呐，给你一颗糖，把你怀里的东西给我。”乔灵妩露出一抹友善的笑容，殊不知在早慧的裴云弃眼中，她活像个拐卖小朋友的怪姐姐。 　　裴云弃看着乔灵妩，无数的心思转瞬之间百转千回从他脑海中略过。 　　他于是也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以及双颊的一对酒窝。 　　看着可爱又无害。 　　“好，给姐姐。”裴云弃说着，将一直藏在怀里的那块泛着莹光的美玉递给了乔灵妩。 　　乔灵妩自然而然的接过。 　　的确是很漂亮的一块玉，美中不足的是这块玉的右下角缺了一块，不过这里面她能感受到蕴藏着无穷无尽的未知力量。 　　乔灵妩随手就将它丢进了灵府之中，准备回星剑门了再仔细研究。 　　裴云弃紧紧的攥着手里的那颗糖，有些紧张的看向乔灵妩，就看乔灵妩转身便往永宁镇走，根本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这和他想象的根本不一样。 　　裴云弃跑着追上去，又一次抓住了乔灵妩的手。 　　他低声说道“姐姐，我害怕……” 　　小动物似的湿漉漉的黑眸紧紧的看着她，仿佛任何一个女性都会为之心软。 　　乔灵妩拍开他脏兮兮的手，往旁边退了一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小孩，你几岁了？” 　　“十岁。” 　　“十岁啊，不小了，是个小男子汉了，不可以缩在姐姐身后哦。” 　　裴云弃“……” 　　乔灵妩伸出一根手指头，推了推他，把他往前推了一步。 　　“你先走，给姐姐探探路。” 　　裴云弃听了，似乎是很认同乔灵妩的话，笑容乖巧“好，我保护姐姐，我给姐姐探路。” 　　“真的啊，那你去吧。”乔灵妩生气脏小孩弄脏她的白衣，有意吓一吓他。 　　让这小屁孩看她穿白衣服还一个血手印呼上来，哼。 　　裴云弃果真抬脚，一步一步的朝着冤魂环伺永宁镇走去。 　　乔灵妩因为刻意释放灵力护体，周身并无冤魂来犯，可当裴云弃离开了乔灵妩身边之时，无数的冤魂便肆无忌惮的朝着他冲了过来。 　　裴云弃对于危险的感知无比敏锐，身体的本能迫使他转身往乔灵妩的身边跑，可理智却让他一步一步的前行。 　　不能退。 　　他在赌，赌那些自诩正派仙师的修士不会让他丧命。 　　冤魂朝着他俯冲而下，裴云弃周身被冰冷包裹，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将被那些失去理智的冤魂撕碎之时，一道清瘦窈窕的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小孩，胆子很大啊，不错。”她称赞了一声后，手肘上抬，火荼剑横在她身前。 　　一道凌厉的剑气震了出来，使那些张牙舞爪的冤魂无从遁形，四处逃散。 　　裴云弃一点都不怀疑眼前这位年轻女修士的强大，他知道单是这剑气，便足以震碎那些在他人看来可怖的冤魂。 　　这正是他所追求的强大。 　　他如墨一般的黑眸被彻底浸染，拥有不似孩童的幽深沉着。 　　这一次重新进入永宁镇，乔灵妩也无需刻意再让冤魂附体来了解情况了，是以直接释放了灵力。 　　裴云弃跟在了乔灵妩的身边。 　　两人一路畅通无阻的走向永宁镇，周身被灵力占据，再无冤魂胆敢来犯。 　　裴云弃远远的朝着永宁镇望过去，他本以为自己能看到一片被冤魂所占据的地狱，但出乎意料的、令他失望的，他只看到了一圈淡淡的金色光芒。 　　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那些冤魂环伺在金光之外，依旧无法进入永宁镇。 　　是以，那些冤魂在感受到活人靠近时，此时更是一股脑的冲了过来。 　　乔灵妩皱了皱眉，拔出了火荼剑，强大的剑气化为实质，粗暴的劈散了眼前挡路的冤魂，而后，她趁此机会，拉着裴云弃穿梭过无数的冤魂，转瞬之间便重新抵达了永宁镇。 　　她在永宁镇外耽搁了一些时间，没想到外面一片漆黑，乌云密布，永宁镇内却已是旭日东升，岁月静好。 　　乔灵妩刚打算闭上眼感知一下这庇护永宁镇的金光来源，裴云弃便忽然拉了拉她的手。 　　乔灵妩撒开手，问“你怎么了？” 　　裴云弃指了指他们的头顶。 　　乔灵妩疑惑的抬起头来，紧接着目光微微定住。 　　他们头顶的天空，除却天空与阳光之外，在永宁镇的上方，悬浮着一张黄色的符咒，正散发着金色的光芒，庇护着这个小镇。 　　符咒道术。 　　是容玄。 　　没想到他还真有两把刷子。 　　说曹操曹操就到，容玄难掩得意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乔灵妩，可看到了本观主的真本事了？若论除妖除鬼，还是我道家在行！” 　　是了，这些冤魂，是鬼。 　　交给道士来超度，再好不过。 　　“说说吧，昨晚是怎么回事？”乔灵妩懒得附和他的臭屁，直接问道。 　　赶在星剑门门主规定的时间将雍州之乱平息，余出来的时间还能用来四处玩玩。 　　容玄也没废话。 　　他虽然是史上最年轻的观主，但一人的力量还是太渺小，他需要乔灵妩的帮助。 　　据容玄所说，昨夜乔灵妩跟着玉铃铛的指示离开永宁镇之后，那些冤魂就已经进入了永宁镇，开始肆意伤人。 　　可怜了那些尚在睡梦中的百姓，不明不白的在顷刻之间失去理智没了性命，整个永宁镇刹那之间乱作一团。 　　“若非本观主及时出手，这永宁镇便是雍州的第一处人间炼狱啊！”说至激动处，容玄险些唾沫横飞。 　　容玄以降鬼符逼离了那些冤魂，同时他又用自己的血重新画了一道降鬼符悬于永宁镇之上，辅以灵力，重新为永宁镇修筑了这金色的屏障。 　　乔灵妩听了，半晌才说道“你符画得真不错。” 　　“那可不，诛邪观没人画得比我好。”容玄臭屁了一句之后，强行把话题掰回来“你出永宁镇做什么？” 　　“捡小孩，捡宝贝。”乔灵妩笑意吟吟的摸了摸脏小孩裴云弃乌黑的头顶。 　　裴云弃硬着头皮没有躲开。他能够感受到，落在他头顶的那只素白纤细的手，温暖又柔软。 　　容玄看了裴云弃半晌，恍然大悟“是他啊！想抢我包子的那个。” 　　裴云弃听他们提起自己，低垂的眸子里飞快的划过一抹幽光。 　　乖巧嘴甜的孩子总归是有更多的机会的。 　　他于是仰起头，惊羡的看着二人“姐姐很厉害，道长也很厉害。” 　　“别拿我和牛鼻子老道比，我修仙他画符，不能混为一谈。” 　　容玄不服道“你有能耐画出力量如此强大的符救永宁镇于危难之中么？” 　　“我不能，但你肯定打不过我。”乔灵妩捏着火荼剑，剑鞘往容玄的方向一扬。 　　容玄陷入了沉默中。 　　乔灵妩方才带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屁孩都能轻而易举的穿越数量可怖的冤魂重新进入永宁镇，足见她并非是那种混吃混喝徒有其名的修士。 　　所以真打起来他可能是真打不过。毕竟他的特长是除妖除鬼，而不是和剑修打架。 　　更何况这还是星剑门的大师姐。 　　“你要是真那么厉害，昨天傍晚还需要我把你救进永宁镇……”不服气嘟囔了一声之后，容玄立刻转移话题“你捡到什么宝贝了？” 　　“秘密。” 　　“小屁孩，你说。” 　　乔灵妩看了一眼裴云弃。 　　裴云弃乖巧的沉默着。 　　容玄就瞪了他一眼。 　　裴云弃似乎被吓到了，他看起来有点怕容玄，可还是十分逞能的说道“道长，姐姐救了我，我只听姐姐的话。” 　　“诶，我就看你一眼，你怎么就好像我欺负了你一个小孩子了？” 　　裴云弃不语。 　　“行了，你也别恐吓小孩子了。”乔灵妩不满，然后说“找个落脚的地方，然后商量一下，把永宁镇外的冤魂给解决了。” 　　容玄听了，仰起头，有些得意的说“我有落脚的地方，你跟我走。” 　　他说着，就大步往前走带路。 　　乔灵妩跟上他，走了两步之后她脚步顿住“小孩，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裴云弃似乎懵了“姐姐，是你救了我，我没有地方可以去。” 　　“你父母呢，你家呢？” 　　“我父母对我不好，我离开家很久了，我没有家。”裴云弃如实说道。 　　他名义上的父母在他牙牙学语时将他捡回来，在生下属于自己的儿子之后，对他便是动辄打骂。 　　永宁镇的人知道他弃婴的身世，都看不上他，冷眼相待已是常态，不欺负他便是谢天谢地了。 　　裴云弃天生冷心冷情，不懂感恩是为何物，他心中不存过往曾被给予的些许温情，长驻于他心间的只有厌恶与仇恨。 　　“回你的家去。”乔灵妩有同情心，但同情心有限。 　　裴云弃沉默片刻，然后他抬了抬手，朝着他们摇了摇“那姐姐，道长，再见。” 　　随着他的动作，他空荡荡的袖管下滑，一截瘦弱的手臂上，全是纵横交错的伤痕。 　　他很快就将手垂了下来，一双漆黑的、湿漉漉的眸子定定的看着乔灵妩与容玄。他眼眸清澈，像是初生的幼兽。 　　乔灵妩铁石心肠，对于这种眼神抵抗力强大，倒是容玄似是心生怜悯。 　　“帮人帮到底，先带他走吧。”容玄朝着不远处的裴云弃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裴云弃不动，而是执拗的看着乔灵妩“道长，谢谢你的好意，不过姐姐似乎并不想我跟着你们。” 　　“他让你跟上你就跟上啊。”乔灵妩看他们两都看着自己，皱眉说道。 　　裴云弃听了，脸上很快出现了笑容，一对酒窝盛着独属于孩童的天真。 第5章 　　乔灵妩和裴云弃跟随着容玄的脚步一路往永宁镇里面走，如今天色已经大亮，街道上已经有了来来往往的行人。 　　他们会时不时的抬起头来，看一看永宁镇上方悬浮着的那张黄符，面色惶然又庆幸。 　　有行人认出了容玄，立刻热络的同他打招呼“容道长！” 　　“昨晚真是多亏了容道长。若非道长及时出手相助，我们全镇人的性命可能都要不保！” 　　容玄听了，甩了甩宽大的道袍袖子，乔灵妩看着，想着他约莫是想将拂尘一摇的，可这道士没随身携带拂尘。 　　“我们修道之人以慈悲为怀，除妖除鬼是我们的本分与责任。”他谦逊道。 　　乔灵妩拆台“你是道士不是和尚，以什么慈悲为怀呢？” 　　不过永宁镇的人似乎很是信赖这位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道长，听见了乔灵妩的话，纷纷对她怒目而视。 　　乔灵妩心理强大，她面色如常，甚至还又挤兑了容玄几声。 　　容玄没好气的说“你是不是对本观主有意见，啊？” 　　“赶紧带路。”乔灵妩催促。 　　“哦，到了。” 　　三人的脚步停在了一处恢宏巍峨的建筑前，很明显，这样华丽的建筑物本不该是属于这里的，但看见上方悬着镌刻“抚台府”三字的匾额，乔灵妩便恍然大悟了。 　　“这周抚台大半年前便来了这永宁镇。因我昨夜救了整个永宁镇的人，这周抚台便欲招揽我，还邀我过府暂住。”他仰着头，很是得意的模样。 　　自然得得意，毕竟他不久前才被一个区区县令拒之门外，现如今竟就翻身被雍州抚台所招揽。 　　乔灵妩若有所思，没有搭理他。 　　守门的侍卫自然是认得容玄的，他看容玄还带了人，好奇的看了眼年轻但气度不凡的乔灵妩与脏兮兮的小孩子裴云弃。 　　“容道长，我们大人请您回府了之后前往花厅一叙。属下引您前去。” 　　容玄颔首“麻烦了。” 　　另一个侍卫迎上来，要带乔灵妩与裴云弃前往暂住的地方。 　　乔灵妩把裴云弃推给那个侍卫，说“带他去住处后，准备些热水让他洗漱，另外再准备些食物给他。” 　　她吩咐的姿态太过于理所应当，侍卫那一瞬都有一种仿佛乔灵妩才是抚台府的主人的感觉。 　　不过好歹是跟着抚台混的侍卫，他很快反应过来，点头应是。 　　裴云弃似乎是对于陌生的环境惊惶不安，他一把抓住了乔灵妩的袖子。 　　“姐姐，我……” 　　他还没来得及发挥自己的弱小无助，乔灵妩就皱眉看着自己洁白的袖子上新添的脏手印，很是不悦的说道“脏死了，赶紧去洗，不然把你丢回乱葬岗。” 　　因为衣服又一次被弄脏，乔灵妩的语气又冷又凶，让裴云弃立刻乖乖的跟着那个侍卫离开。 　　容玄在抚台府住的客院名为沉香院，是一个修筑得十分华丽且占地面积很大的院子。裴云弃既然是容玄带过来的，自然也是得跟他一起住在沉香院。 　　侍卫将裴云弃领去了东厢房，着人准备了水和食物后，他便离开了。 　　装饰华美的东厢房里只剩下了裴云弃一人。 　　他三两步走近沐浴用的木桶，左手落在了木桶上方，冰冷的手立刻被氤氲的热气包围。 　　裴云弃摊开手，他的掌心是一张皱巴巴的糖纸，融化的糖果覆在了他的皮肤上，粘稠感与甜蜜感一并蔓延开来。 　　他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漠然的将手浸入了热水中，洗干净了手上融化的甜美粘稠的糖果。 　　谁喜欢吃糖了。 　　天真好骗的女修士。 　　不过也好，她如今是他唯一的、变强的希望，他得紧紧的跟随着她，为自己谋求一个出路。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留在这个小镇了。 　　在裴云弃清洗自己的时候，容玄也正在和乔灵妩说话。 　　“你那么凶做什么，看那小屁孩被你吓的。” 　　“我捡的小孩子，要你管？” 　　“你语气那么冲干嘛。” 　　“快点，结束了我也要沐浴。” 　　容玄很想反怼，但看乔灵妩手里的火荼剑在轻微的震动着，仿佛他敢开怼她就敢一刀劈过来，便作罢，而是小声嘟囔“那你还跟着我干啥啊……” 　　乔灵妩回想起了昨日她尚未入永宁镇之前，被那些冤魂附身后，得到的信息，她也没有刻意隐瞒容玄，毕竟他们现如今是同一战线的人，于是就捡着紧要的同容玄说了。 　　容玄听了，明白过来“你怀疑周抚台就是那些冤魂口中的狗官？” 　　“这儿他官最大，我不怀疑他还能怀疑谁？” 　　“你这也太想当然了。” 　　乔灵妩对于自己的想法深信不疑“究竟是不是，我们去看看就知道了。况且就算不是，那也一定和他脱不了干系。” 　　在一个贫穷的小镇子修筑如此奢侈豪华宅子，劳民伤财，那位周抚台能是什么好官？ 　　很快，他们在花厅见到了已年逾天命之年的周抚台。那位周抚台散漫的靠坐在檀木长椅之上，大腹便便，双眼微眯，似乎是在打盹。 　　听见了脚步声之后，他懒洋洋的睁开一对眯眯眼，一眼就看见了貌美如花的乔灵妩。 　　周抚台呵呵笑开，开口就问“这位姑娘可是容道长的道侣？生得当真是貌美。道长好福气。” 　　乔灵妩被师尊接到星剑门顺风顺水的过了十年，脾气被养得不怎么好，听见周抚台说了让她不悦的言论，她当即将手中的佩剑拍在了黑沉沉的桌案上，发出了“哐当”一声响。 　　周抚台被这声音震得清醒过来，连忙讪笑着道歉，而后才叹息着说起了永宁镇外的那些东西。 　　“那些妖物将我们整个雍州搅得天翻地覆，不仅仅是本官，所有人都苦不堪言。如今好不容易等来了道长与仙师，还请二位出手相助！若是有用得到本官的地方，本官必然不会推辞。” 　　“我有几个小问题，若是周大人可以不吝赐教，想必永宁镇外的冤魂必将迎刃而解。”乔灵妩当即开口说道。 　　周抚台做了多年抚台，自然是很会抓重点的“仙师的意思是，那些并非妖物，而是……冤魂？这，也从未有人说过啊。可是二位弄错了？” 　　“没弄错。”容玄接话，言语间将自己与乔灵妩捧上了一个高度“因为弄明白了那些乃是冤魂而非妖物的人，都死了。除了我与她。” 　　周抚台赞叹之余不免叹息“原来如此！竟是我们一直搞错了方向。” 　　他的赞叹与叹息都不似作假，让乔灵妩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猜错了。毕竟听说是冤魂，倘若周抚台当真做下什么滔天大恶，也该是心虚的才对。 　　但她还是直接问道“大人做了雍州抚台多久了？” 　　“到今年为止，已经三十年了。” 　　没想到这大腹便便的抚台大人竟也曾是个青年才俊，曾二十几岁就做了抚台。 　　“不知大人三十年来可有做过什么亏心事？”她问得太直白了，直白得让容玄都跟着周抚台一愣。 　　“本官不知仙师此话何意。本官做了雍州抚台三十年，三十年来兢兢业业，夙夜兴叹！若是仙师不相信，大可去询问永宁镇百姓，看本官是否清正廉洁，从无冤案？” 　　乔灵妩四下看了眼这华美的装饰，心说话本上写的清官才不是这样子。 　　人精周抚台看乔灵妩这表情，也有点生气了，他一拍桌子气道“我周府的财物都是我儿一分一厘赚的！仙师这神态，似是在你心中，本官便是那等搜刮民脂的贪官污吏？” 　　乔灵妩听了周抚台的质问，片刻后略过去问了第二个问题“据我所知，在雍州冤魂之灾爆发不过短短的两三个月，大人便举家搬入了永宁镇。那时候大多数的地方都尚未被冤魂入侵，你为什么知道永宁镇会成为最后一方净土？” 　　周抚台冷哼了一声，显然被乔灵妩的咄咄逼人气得不轻。 　　容玄听了倒是开始觉得可疑，于是也追问周抚台。 　　周抚台听着两人的追问，许久才说“是吾儿。但这只是个巧合。” 　　周抚台之子周世华因为身体有疾，无法走仕途，便选择从商。但他并未因此沾染商人习气，反而喜欢寄情于山水，永宁镇山清水秀，他早些年就在这里修筑了宅院。 　　因为雍州一直不太平，又正好那时永宁镇还未有冤魂出现，是以周世华便提议他们前往永宁镇暂住。 　　万万没想到，永宁镇后来竟会成为雍州最后的净土。 　　离开了花厅之后，容玄问正在思考的乔灵妩“你信吗？” 　　“哪有那么巧合的事儿？”乔灵妩已经认定了周世华有问题。 　　“的确。” 　　乔灵妩道“今晚我出一趟永宁镇，去问问那些魂魄情况。你去探一探周世华的口风。” 　　“我又不是星剑门的人，别拿你大师姐的架势来命令本观主！” 　　“你想扬名立万，我想赶紧解决。我们互相合作，我怎么就命令你了？要不我们换换？” 　　“得了吧，就你那张嘴能问出什么来！还是本观主上。” 　　说话间，他们就已经走到了沉香院，尚未来得及踏入沉香院中，就看听见他们脚步声的裴云弃迎了上来。 第6章 　　脏小孩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换了一身白袍，小少年眉眼如画，温润清雅，看着倒像是画里走出的小公子。 　　他湿漉漉的眼眸漆黑如墨，此刻泛着欣喜眨也不眨的看着乔灵妩“姐姐，你回来啦。” 　　乔灵妩盯着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了半晌，怎么看怎么像她养的小六。不过小六比这小孩可爱多了。 　　这小屁孩，心是黑的。 　　否则也不会大半夜的把那块庇护着永宁镇的玉给刨出来。 　　还以为她看不出来呢，哼。 　　乔灵妩站在沉香院门口，居高临下的看着裴云弃，淡声说道“别讨巧卖乖的，我不吃那一套。” 　　说完了之后，她就走进了西厢房。 　　裴云弃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像是有些伤心。 　　容玄眉眼微微低垂，一道幽光飞快划过，他上前两步，手按在了裴云弃的肩膀上。 　　“小屁孩，乔灵妩不理你，你跟着我混啊！” 　　裴云弃执拗道“容道长，姐姐会理我的，我会很乖，一定不会放弃的。” 　　容玄按着他的肩膀，把他带进了沉香院的正厅。 　　“这样，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我就帮你说好话。” 　　裴云弃隐隐猜到了容玄要问他什么。 　　果不其然，下一秒容玄就说道“乔灵妩捡到了什么宝贝？你们在永宁镇外，可有什么奇遇？” 　　这就是容玄忽然留他的原因了。 　　无利不起早的人啊。 　　裴云弃没有说话。他的耳尖动了动，余光一瞥，隐约看见了门外一抹白色。 　　容玄便加了一个筹码“你告诉我，本观主便传你道法，收你为徒。如何？” 　　他自认这对于裴云弃一个没有家的孩子已经是最好的出路了，正好诛邪观也缺弟子。 　　“姐姐是捡到了宝贝。”他的态度有所松动，但说得模棱两可“是一个会发光的宝贝。” 　　现在哪个有点道行的宝贝不会发光？ 　　“你再说得详细些。” 　　裴云弃就真的闭嘴了。 　　“怎么，我这个师父你不想认了吗？” 　　裴云弃摇摇头“我只认姐姐。” 　　乔灵妩带笑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听见了没啊，道士。这小屁孩想认我做师姐。况且就你那个破道观，怎的还哄骗小孩子拜你为师呢？” 　　“破道观？”容玄听见乔灵妩如此说，怒不可遏“你竟又辱我师门！” 　　“排得上名号的道观我都有印象，唯独你这诛邪观，我是闻所未闻。说句实话罢了，如何算得上辱？” 　　“本观主掐指一算，你这张嘴，说话这样难听，迟早有一天得吃大亏！” 　　“拭目以待。” 　　互怼了几句之后，乔灵妩才说“我房间里没热水，你去让他们给我烧点水，我要沐浴。” 　　“我又不是你师弟，你凭什么命令我。” 　　裴云弃自告奋勇“姐姐，我去。” 　　“容玄去。”乔灵妩道“你去了，给你看一眼宝贝。” 　　容玄“成交！” 　　等到容玄离开了，裴云弃立刻迫不及待的问“姐姐，你是愿意带着我了吗？” 　　“星剑门的收徒大会也快开始了，你若是有天赋，能入我星剑门，我自然不会阻拦。” 　　“我懂了，姐姐，我会努力的。”他说着便笑了，乖巧的酒窝显出孩童的天真。 　　乔灵妩忽然问“你刚才看见我了？” 　　裴云弃愣了愣，茫然的点点头。 　　“我当你是看见我了才说那些讨巧卖乖的话呢。”乔灵妩说着，瞬间发问，语气有些咄咄逼人“你既无家可归，容玄又愿给你一个容身之所，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我是很想有一个容身之所，但话说出口之后，我想到是姐姐救了我，我不能出卖姐姐，所以就住口了，没有全部告诉容道长。” 　　乔灵妩想着，他当真是差点就把那块玉的事情都告诉了容玄。无论如何，她很喜欢这种不被出卖、被人信赖的感觉。 　　这小屁孩继眼睛像小六之后，又多了一个讨喜的地方了。 　　“行，那我信你了。”乔灵妩想着，就说道“我在星剑门的收徒大会开始之前回回星剑门，到时候会带上你。至于你能不能成为星剑门的弟子，就看你的资质了。” 　　裴云弃欣喜的点了点头。 　　果真，半真半假最是能取得信任。 　　很快，沐浴的水来了，乔灵妩信守承诺，将那块玉给了容玄看之后，就去沐浴更衣。 　　她将自己拾掇干净，换上一身绣着剑纹的白袍，乌黑的长发挽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乔灵妩是天生的美人胚子，不施粉黛，依旧明艳动人。 　　院子里，容玄抱着那块玉正在沉思，裴云弃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手持朱砂笔，正在一张黄符上勾勒。 　　乔灵妩看了两眼那鬼画符，发现他画得还不错。 　　容玄淡声说道“我瞧着这小屁孩挺有天分，就教他画了两张符，暂且当他个师父。” 　　“你就是想占我便宜，我要认他当师弟，你反过来认他做徒弟？” 　　“做我徒弟，委屈你了？” 　　“你不及我师尊千万分之一。” 　　“也是，本观主还真教不出你这种徒弟。” 　　乔灵妩看了眼容玄，不跟他再聊这个，而是说道“你看了这么久，看出什么来了？” 　　“玉是块好玉。本观主缺一把拂尘，用它来做拂尘柄再合适不过。” 　　“你想得美。”乔灵妩把玉拿了回来，随手放在手边的石桌上。 　　裴云弃的目光自然而然的看了过去。如今正是白天，那淡淡的白光可以忽略不计。 　　“姐姐，这块玉，长得像一本书。”裴云弃细细的打量了片刻，说。 　　乔灵妩愣了愣“玉做的书？” 　　“是。”裴云弃伸出手指，想碰一碰那块玉，但那无形的力量又一次排斥着他，让他停住了动作。他的指尖停留在那块玉的不远处，接着说道“你看这处，像不像一页一页的纸张？” 　　“啊，我懂了。”乔灵妩恍然大悟，将那本玉书给拿了起来。 　　裴云弃和容玄同时看向乔灵妩，准备看她是如何勘破玄机的。 　　乔灵妩深呼吸一口气，两只手分别搭在了那本玉书的上下两侧，紧接着咬牙使力。 　　“你在干嘛啊？”容玄懵了。 　　裴云弃也有点懵“姐姐，掰不开……”的吧。 　　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看乔灵妩手掌浮现起红色的灵力，同时，那块完整无暇的玉书也被她掰成了两半。 　　乔灵妩“？” 　　裴云弃“……” 　　容玄“牛啊。” 　　乔灵妩一手拿着一半玉书，这块玉的破损程度很大，被掰成两半之后，书页处出现了很多条细小裂缝。 　　一块顶好的玉，就这么被乔灵妩给掰坏成碎玉了。 　　乔灵妩没想到会这样，脸上有些挂不住的同时，看向裴云弃“都怪你，这哪像书啊。” 　　裴云弃沉默一秒，乖巧认错“姐姐，对不起。” 　　“嗯，没事。” 　　容玄“……”这无理取闹的锅甩得妙啊，乔灵妩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甩锅侠吧。 　　乔灵妩不想再多看这块脆得不行的玉一眼，面无表情的将玉书残骸收进了灵府之中。 　　“你们修仙的人不要太暴力，太可惜了我的拂尘柄啊。”容玄抱着看好戏的想法，冷不丁的开口阴阳怪气。 　　“你信不信我把你削成拂尘柄。” 　　容玄一抱拳“大师姐，惹不起！在下告辞！” 　　“你去哪？” 　　“找周世华，因为晚上本观主要养精蓄锐。”容玄说着，在出沉香院之前脚步微微顿住，偏过头来，说“倘若你还是要用让冤魂附体的方式询问，那我劝你还是悠着点，爆体身亡可不是闹着玩的。” 　　乔灵妩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她已经在想等明天把那些冤魂解决了之后去哪儿玩了。 　　倒是裴云弃，听见他们的对她若有所思，看了乔灵妩好几眼，目光中不乏真诚的担忧。 　　乔灵妩对于他人的目光感知十分敏锐，看过去，问“小孩，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他是弃婴，脑海中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像，让他知道了他的名字。 　　但在永宁镇，没有人给他取名字。那对夫妻给他的名字，在新生儿出生之时，也给了他们原本的儿子。 　　所以，裴云弃摇头。 　　“我没有名字。” 　　乔灵妩的眼睛亮了亮“小孩，那我给你个名字啊。” 　　“好啊。” 　　“师尊和师兄他们都唤我小五，我给你来个同款。”乔灵妩的指尖点在冰凉的石桌上“小七，怎么样？” 　　裴云弃懵懵懂懂的看着乔灵妩“为什么不是小六。”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乔灵妩笑意吟吟的说“乔小七，我等你成为我的师弟哦。加油。” 　　她细瘦的指尖搭上他瘦弱的肩膀，鼓励性的点了点。 　　裴云弃乖巧微笑“好。” 　　“行了，自己玩去吧。”乔灵妩摆摆手，打算抓紧时间修炼到晚上，然后出永宁镇。 　　裴云弃看她已经转身往房门走，犹豫了一下，忽然上前拽住她的袖子。 　　乔灵妩脚步顿住，低头看看着他问他做什么。 　　裴云弃仰起头，一双湿漉漉的黑眸闪烁着真诚的担忧“姐姐，你晚上真的要出永宁镇吗？” 　　“嗯。要向他们询问一些事。” 　　“姐姐是想了却他们的心愿，然后送他们往生极乐吗？” 　　这小屁孩把除鬼说得挺美好。 　　乔灵妩解释道“他们是积怨而成的冤魂，既是冤死，了解到当年的具体情况，那么便可施行应对之法。这是解决他们的最好方式。” 　　冤魂不同于一般的鬼，怨气不消，那么他们总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唯有了解真相，消除怨气，才能一劳永逸。 　　“姐姐不必以身犯险，我想，我或许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裴云弃十分真挚的说道。 第7章 　　真不是乔灵妩看不起裴云弃，而是这她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的小屁孩真不像是能知道这种事的人。 　　裴云弃有意洗白自己在乔灵妩心中的唯一污点，率先说道“他们在蛊惑我去将那块玉书给拿出来之前，我曾对他们经历的一切感同身受。” 　　乔灵妩看向裴云弃，他的神情真挚得不得了。她能够及时抓住裴云弃话里的某一重点“哦？你是说，拿那那块玉书并非你自愿？” 　　“是。但也的确是我意志力不坚定，无法抵抗他们。不过，还好有姐姐在，姐姐救了我，也救了永宁镇。” 　　裴云弃依旧说得半真半假，但这唯一的污点洗白得很成功。 　　乔灵妩的重点这小屁孩嘴还挺甜。 　　乔灵妩很吃这一套，语气跟着温和了下来“我可厉害啦。行了，你也别奉承我了，我不吃这一套。说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那是一桩十年前的惊天大案，而极少有人知晓，这是一桩冤案。 　　周抚台唯一的公子周世华天生腿脚有疾，是个跛子，这也注定了他无法走仕途，于是他只能选择了从商。 　　十年前，他看中了永宁镇的一块地基，想要据为己有，但这块地是原主人的祖产，本是书香门第世家，又怎可为了银两变卖祖产？ 　　周世华在外的名声极好，他是乐善好施的大善人，自然不可能强逼。 　　但并不代表他放弃了。 　　在短暂的沉默过后，他便策划了一起冤案，强行按在了这书香门第世家的头上，负责案件的地方官得到了周世华的暗示，压死了这罪名。 　　永宁镇的百姓有些不可置信，但就在第二日晚，一场大火把一切都烧光了，唯一逃出来的一个下人，称这场大火是老爷畏罪**，连带着阖府众人一并死去。 　　“除了周世华派的那个下人，真的一个人都没有逃出来？” 　　裴云弃点点头“是，因为他们都中毒了，据说，是一种让他们失去理智、痛苦万分的毒药。” 　　那么被冤魂附体后的种种症状，都可以解释清楚了。 　　“那，他们口中的狗官是周抚台，还是当初那个错判冤案的官员？” 　　“他们认为，若是没有周抚台的示下，那个官员不会帮着周世华。”说完了之后裴云弃又问“姐姐，你知道那块地，是在哪里吗？” 　　乔灵妩想了想，然后指了指足下的土地。 　　裴云弃颔首“那书香世家覆灭之后，这块宝地便被废弃了。” 　　那周世华心思深沉，在那之后派人在这块地上动了不少的手脚，使得这块宝地起了闹鬼传闻，无人问津。 　　后来他以低价购置了这块地，又以“高价”请了道士做法除邪祟，而后，一座华美的宅院便平地而起。 　　说完了之后，裴云弃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愤懑“姐姐，我从未想过，世界上竟然会有这样坏的人！” 　　“坏人是会得到报应的。”乔灵妩的手在虚空中一握，火荼剑便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看着乔灵妩干脆转身的背影，裴云弃暗叹她天真。好人有什么好做的？要做就要做一个遗千年的祸害！ 　　不过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将这些告诉乔灵妩的目的，也只是卖她一个好罢了。 　　乔灵妩尚未来得及踏出沉香院，就看容玄慢悠悠的晃悠回来了。她看了看天色，适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竟然已经傍晚了。 　　“你这是要去砍谁？” 　　乔灵妩反问“你去找那个黑心肝的玩意儿说什么了？” 　　“这周公子是个善人，你怎么还骂他黑心肝呢？”容玄说着，就将他所知道的，说给了乔灵妩听。 　　是一个与方才裴云弃所说的截然不同，却是世人眼中的版本。 　　乔灵妩“啧”了一声“小七，你和他说。” 　　裴云弃很听话的将方才对乔灵妩说的话，又朝着容玄说了一遍。 　　容玄听了很激动“不可能！难道本观主连那点识人之明都没有吗！” 　　“不然呢，你眼睛长脚底板了吧。” 　　“乔灵妩，你说话为何总是如此粗俗，一点都没有仙门子弟的模样。” 　　“二师兄教我的，你是什么人我就说什么话。” 　　容玄指着自己“本观主英俊潇洒，年少有为，仙风道骨，你说我粗俗？你眼睛才长脚底板了！” 　　“你是守着你的小破道观年少有为，还是穿着灰扑扑的旧袍子仙风道骨？” 　　“看来本观主的英俊潇洒让如此吹毛求疵的你都挑不出毛病来了。”发现了华点的容盲生玄高傲道。 　　乔灵妩“……” 　　并没有，她只是说漏了而已。 　　裴云弃安静的在一边看他们吵架，这短短的一天时间里，也不知他们是吵了多少次了。 　　乔灵妩冷哼一声，将火荼剑横在身前“和你说话当真是浪费时间！我是有正事要做的人。” 　　“那周公子当真是个极好的人，都说了你误会了。” 　　“等我把他提溜到永宁镇外，你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永宁镇外的宝物压制没了之后，雍州各处的冤魂一拥而上，如今正在永宁镇外虎视眈眈。 　　“你那是想害死他啊。还没调查清楚，你就要罔顾人命？” 　　乔灵妩偏过头，眼神一点一点的冷了下来“再拖下去，会死更多的人。” 　　容玄沉默下来。 　　的确，那些被冤魂杀死的人怨气不散，将会继承他们的记忆，成为他们的一份子。若是不能解决，想必整个雍州将会被铺天盖地的怨气占据，成为冤魂所栖的人间炼狱。 　　“若那周世华当真清清白白，我自会保他性命。”乔灵妩的语气不容置疑“你可以准备超度那些冤魂了。” 　　不需明日，过了今晚，一切就将尘埃落定。 　　容玄点点头，应允了。 　　他想着，这乔灵妩行事当真是效率，到这永宁镇才短短两天时间，困扰雍州长达一年的灾难竟将迎刃而解。 　　当然，这其中少不了他英俊潇洒、年少有为、仙风道骨的史上第一年轻观主容玄的帮助。 　　裴云弃忽然说道“容道长，你能去看着姐姐吗？我有些担忧她。” 　　“她武力值高着呢，轮得到你个小屁孩去担忧？” 　　“容道长那么聪明的人，都认为那位周公子是个大善人，这说明他善于伪装。我害怕姐姐被他蒙骗出事。” 　　“本观主是比她聪明得多。”容玄说着，拿出了几张黄符塞给裴云弃“只是我要布阵超度那些冤魂，没办法去看着她。你既然不放心，就自己去看。” 　　话虽如此，容玄是很相信乔灵妩的实力的。过强的实力能够让一切阴谋诡计无所遁形。 　　但既然裴云弃担心他未来大师姐，那么他拿着这保命的黄符去见识见识也好。 　　另一边，方向感极好的乔灵妩问过了下人之后，轻而易举的就找到了周世华的院子，出人意料的，院子里一个下人都没有。 　　记得她问路时府中的下人便说公子不喜喧嚣，院中并无下人，只有丫鬟定时前来打扫，乔灵妩便没有在意。 　　她行事向来雷厉风行、无所顾忌，是以直接一脚踹开了门，而后便看见一身着月白色锦袍的公子凭窗眺望。 　　他侧对着她，她依稀能够看见他眸子里倒映着的星与月，点亮了他略显苍白的脸。 　　单单看他那出挑的皮相，是真的像一个寄情山水的贵公子。 　　听见了乔灵妩踹门而入的声响，周世华偏过头来，眼睛里有月华的光辉，带着独属于夏夜的清凉，柔柔的落在了乔灵妩的身上。 　　乔灵妩面无表情，不为所动，声音冰冷“周世华，我带你去赎罪了。” 　　周世华朝着乔灵妩走了两步，因为脚上有疾，所以他的脚步缓慢。 　　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从窗棂透出的月光照亮了这装饰得简约雅致的房间。 　　他身形颀长，白袍雅致，全身上下唯一的色彩便是一条红色的穗子，上面绑着一块棱角圆润的倒三角白玉佩，正散发着淡淡的白光。 　　乔灵妩莫名的觉得那块白玉很眼熟，但如今也不是想那些的时候。 　　周世华站在了乔灵妩的身前三步远“赎什么罪？” 　　乔灵妩懒得和他多说，直接伸出手去想要抓着他离开前往永宁镇外。 　　周世华的反应很快，一把握住了乔灵妩的手腕，脸上带着惯常的笑容“我从不与人结怨，我们之间是否有什么误会？嗯？”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尾音似乎带了点撩人的音调。 　　乔灵妩置若罔闻，周世华根本来不及发挥，她甩开了周世华的手，然后火荼剑架上他的脖颈。 　　冰冷的剑鞘紧紧的贴在他温热的皮肤上。 　　周世华微微往后仰，脸上老好人似的笑容一点一点的淡了下来。 　　犹记得不久前来了一位道士，话里话外的都在套他的话，被他轻易打发，毕竟，他是个好人；而今不久后，又来了一位女修士，他尚且来不及温言以待，这等不解风情的女子动辄便是提剑。 　　既然如此，他也不必再和她废话了。 　　周世华正打算有所动作，便发现腰际佩着的白玉佩便发出了轻微的颤动。 　　是她啊。 　　他所求的，送上门来了。 　　他终于等到了。 　　于是周世华不再反抗，任由乔灵妩将他带离了抚台府，带到被冤魂环伺的永宁镇外。 第8章 　　众多的冤魂在见到周世华的那一刹那间，均是一默，紧接着就像是疯了一般的朝着他冲了过来。 　　周世华偏过头朝着四周看了看，四下已是空无一人。 　　很好。 　　乔灵妩的火荼剑横在了周世华的身前，她看到这些周身萦绕着黑气的冤魂，已然确定了裴云弃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你该赎你的罪了。” 　　她话音刚落，铺天盖地的冤魂就直直的朝着周世华扑去，其中有当年死在那场大火中的人，更有被他们所害无辜丢失了性命的人。 　　乔灵妩退后两步，冷眼看着，等到他们报完仇，就轮到他们去死了。 　　诚然，这些冤魂很可怜，但这也并不是他们害人的理由。这其中一大部分的人在被冤魂杀死之后成为了他们的一份子，又去开始杀人，如此恶性循环，不可留。 　　周世华远远的看着乔灵妩“天真……” 　　既然已经洞悉了他是个坏人，这个小姑娘当真以为这些冤魂能够伤他？ 　　他们坏人，若是没点底牌，怎么好意思当个坏人？ 　　“你不知道，这些冤魂由怨气产生，这更是他们致命的弱点——他们是可以被炼化，为我所用的啊。” 　　他的身上爆发出了一团黑气，紧接着，那些原本涌向他的冤魂，竟然转瞬之间调转方向，朝着乔灵妩扑了过去。 　　乔灵妩是真没想到，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周世华竟然还有这一手。 　　她拔出火荼剑，火红的剑气劈开了眼前的一大片冤魂。 　　乔灵妩并不打算与这铺天盖地好似杀不完的冤魂浪费时间，她的目标，是周世华！ 　　既然这些冤魂已经成了为他所驱使的工具，那么便由她来手刃周世华。 　　“我的对手，应该是你！”言罢，乔灵妩举剑朝着周世华刺了过去。 　　四周的冤魂还想要不死不休的继续上前纠缠乔灵妩，却被一道强大的金光束缚，蓬勃的力量喷涌而出，让他们动弹不得。 　　是由容玄所布的阵法生效了。 　　他的动作还挺快。 　　容玄立于镌刻着“永宁镇”三字的巨石边，朝着远处正在与周世华打斗的乔灵妩望去，他们离他越来越远，眼看着就要消失在他眼前，他连忙喊道“一定要在天亮前杀了他，如此怨气才可尽数散去！” 　　除却布阵所用的黄符，他的指尖也溢出金色的灵力，正源源不断的朝着阵法输送，所以他分身乏术，不能去帮乔灵妩。 　　但乔灵妩也用不着他。 　　虽说她和周世华差了十几二十年的道行，但对于修仙之人来说十几二十年的时光不过弹指一挥间，算不得什么，且乔灵妩天赋绝佳，对上周世华，不多时便占了上风。 　　在交手的过程中，乔灵妩就一直觉得周世华身上的灵力很奇怪，那奇异的能量波动，是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 　　她的剑招凌厉，素白的衣袂翻飞之间，出手便是致命的杀招。 　　周世华渐渐不敌。 　　他感受到了自己与乔灵妩的差距。 　　为今之计，也只有一个方式了。 　　周世华扯下了腰间的那枚白玉佩，暗沉的灵力涌入，想要汲取其中的力量。这枚玉佩一如既往的排斥着他的灵力，但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况且，这只是一枚很小很小的玉佩，它的能量，他可以驾驭。 　　在那玉佩的能量波动溢出之时，乔灵妩终于想起来她为什么会觉得眼熟了。 　　她将火荼剑插回剑鞘，紧接着手一挥，一块破碎成两半的玉书便飘浮在了她的身前。 　　周世华看见他心心念念许久的玉书，眼睛亮了起来。 　　他一直在找的天书，终于现世了！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原本已经臣服的那块白玉佩，竟似受到了召唤似的，脱离了他的掌心，朝着那飘浮着的玉书飞了过去。 　　白玉佩在接触到玉书的那一瞬间，便紧紧的贴住了一半玉书的右下角，但因为破损的缘故，那白玉佩贴得再严密，也留下了一条明显的缝隙。 　　但无论如何，玉书缺失的一部分，回来了。 　　乔灵妩看周世华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一掰就碎的劣质白玉，挑了挑眉“你折腾了那么一大圈，该不会就是为了这玩意儿？” 　　“无知修士！你什么都不懂！”周世华目光狂热“天书逢乱必出，我持天书碎片十年有余。我等了那么多年，天书终于现世！这大陆，未来是我——” 　　他的声音在此戛然而止。 　　乔灵妩微微偏过头“是你什么？” 　　周世华没有说话，一团黑气带着他重新站起来，他朝着那泛着白光的天书扑了过去。 　　乔灵妩举起火荼剑，正欲了结他的性命，就见那天书白光大起，巨大的能量排斥着他，让他发出了一声惨叫，紧接着，他便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乔灵妩“……” 　　真弱。 　　她挥了挥手，那块破损的天书便被她收进了灵府之中，然后，她走到了周世华的身前。 　　尖锐锋利的剑尖指向了他的心口，乔灵妩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有遗言么？” 　　周世华尚且处于懵懂的状态，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天书竟然会排斥他。他蛰伏多年，隐忍多年，难道就这样付之一炬了？ 　　“倘若没有遗言的话，你可以说说你的计划。拖延拖延时间说不定会等到人来救你。”乔灵妩心知事情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趁着还未天明，她有意套话，便接着说道“当然，我不听假话。你若是说谎，或我认为你在说谎，我便砍断你的腿……残疾了那么多年，你应该不想更残疾吧？” 　　乔灵妩找人软肋、戳人痛点可谓一绝。 　　听到乔灵妩说要砍他的腿，周世华的脸色终于变了。 　　“天书逢乱必出，我一开始只知它在永宁镇这边，但遍寻无果。我也曾想制造一些“乱”来诱天书出世，但根本没有用。所以，我策划了一场惊天冤案。” 　　策划了这场冤案之后，周世华除却派出道士凝聚怨气之外，再也没有插手，他静待时机，这一等，就是十年。 　　他终于等到了让天书现世的“乱”，却功亏一篑，仿佛他这十年来都成了笑话。 　　乔灵妩“啧”了一声，听着的确是挺可惜的，毕竟那些冤魂个个都知道那所谓的天书埋在巨石之下，这周世华也真是天时地利人和样样不占。 　　周世华喃喃“我知天书就在永宁镇外，护佑着这个城镇，我却一直找不到天书究竟在何处。” 　　乔灵妩“惨。” 　　周世华怎么也找不到的玩意儿，竟然被一个小屁孩给刨出来了，说来也是可笑。 　　天空此时隐隐泛出了一抹鱼肚白，乔灵妩捏着火荼剑，道“没人救你呢。” 　　“赎你的罪去吧。” 　　她话音刚落，火荼剑便刺入了周世华的心口，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周世华没想到她竟然不磨叽了，不由自主的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然后，他软软的倒了下去。 　　乔灵妩拔出贯穿了他心口的火荼剑，转身缓步往永宁镇的方向走去。 　　想必现在永宁镇的冤魂都已经被超度了，雍州之乱也终于解决了。 　　乔灵妩并没有看见，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周世华便倏的睁开了眼睛。 　　他的心脏天生异于常人，位于身体右侧，所以哪怕乔灵妩那一剑的力量再怎么大，也只是让他重伤，而要不了他的命。 　　周世华的手中凝出一把黑色的刃，紧接着，他用上了毕生气力，狠狠地将那把刃刺入了乔灵妩的心口！ 　　带着报复性的，贯穿了她的心脏。 　　黑刃在刺入的那一刻，并没有维持太久刃的形态，而是化作了一团黑气，破坏着她的身体。 　　乔灵妩捂住血流不止的心口，倏的转身，就见周世华狞笑着看着她。 　　原本温和儒雅的贵公子，在这一瞬间化作了索命的阎罗。 　　“你——”乔灵妩勃然大怒，她几乎从无失手，如今却被周世华重伤。 　　她想也没想，拖着重伤的身体，手持火荼剑，想要照着他的脑袋砍下去。 　　但心口重伤，那不知是何的黑气也委实霸道，她一剑还未来得及砍下去，便昏死过去。 　　她倒在染血的泥地上，弄脏了素白的长裙。 　　周世华冷哼了一声。 　　这种被养在门派中的修士，他见得多了，和他比，都太过于幼稚了些。 　　周世华勉强站直身子，走向了乔灵妩，想要补刀。 　　裴云弃安静的隐于大树之后，他的手中捏着一道黄符。 　　他在想，要不要救她。 　　毕竟他已经知道了星剑门会收徒，少了乔灵妩，他一样可以去拜师。他并不怕路途遥远。 　　况且，乔灵妩的身上藏着天书，也会有其他的秘宝。他虽不能杀人夺宝，却能捡漏。 　　退一万步讲，还有容玄在。这也不失为他的出路之一。 　　所以，无论乔灵妩死不死，他都不亏。 　　裴云弃想通了其中关节，便心安理得的隐在一边欣赏周世华是如何杀死乔灵妩的。 　　就在周世华举起石头要往乔灵妩脑袋砸的那一刻，一道人影悄无声息的落下，而周世华手中的那块石头，也随之粉碎成末。 　　周世华还以为是容玄到了，他刚想拖着一条跛腿逃跑，看见那人的面容后，松了一口气。 　　“是你！” 第9章 　　裴云弃见那人出现，便谨慎的往后退了好远，隐在大树之后，默不作声的看着不远处的情况。 　　那个忽然到来的男人身穿一袭白袍，此刻旭日东升，裴云弃可以清晰的看见那白袍上被阳光照耀的金色剑纹。 　　是星剑门的人吗？ 　　裴云弃微眯着眼，想要看清那个侧对着他的那个男人的面容，但因为距离实在是过远，他看不真切，便只能作罢。 　　他也没有强求，而是更谨慎的屏住呼吸，避免被他发现。 　　那边，周世华站直了身子，他与眼前的男人差不多高，但因为受伤且跛腿的缘故，似乎始终矮了他一头。 　　周世华心有不甘，但心知自己此刻需要他，于是立刻说道“天书已经到手了，在这女修的灵府之中！杀了她，天书就是我们的！” 　　男人诧异的看了一眼昏死在泥地上狼狈的乔灵妩，眉头微皱。 　　他没有去回答周世华的话，而是说“这十年来，辛苦你了。” 　　他的声音如他这个人一般，都偏冷，透着无尽的冷淡疏离。 　　周世华道“一切都是为了——” 　　接下来的两个字仿佛禁忌，但无需说出，他们都懂。 　　男人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弧度。 　　“你确定，天书在她的身上？” 　　“是！”他捂着左胸血流不止的伤口，出声催促“快啊。” 　　乔灵妩呼吸轻浅，似乎下一刻就会彻底失去呼吸。 　　男人的目光眺望远处的永宁镇，目光中似乎出现了一抹悲悯，接着，他重新看向周世华“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周世华脸上的表情一僵，目光不定的看着男人。 　　男人微微抬起手，周世华在刹那间便如那块石头一半湮灭成灰，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能留下。 　　出手凌厉，干脆利落。 　　周世华恐怕至死都不会想明白，他会死在自己人的手中。 　　裴云弃远远的看着，他瞳孔微缩，深觉这人的危险。 　　因为隔得太远，他只能隐约分辨出他们短暂谈话的内容是“天书”。 　　所以，这男人是要杀了乔灵妩，从她的灵府中取出天书吗？ 　　那男人半跪在乔灵妩的身前，一只手搭在她的腰际，将她从地上带了起来。 　　乔灵妩半倚在他的怀中，呼吸微弱。 　　“小五。”他开口喊了一声乔灵妩。 　　那边的裴云弃换了个方向，看见了远处那男人眉心有一颗血红的痣。 　　乔灵妩似乎并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依旧一动不动。 　　男人抬起手，他的掌心浮起一缕偏灰色的灵力，虚虚的落在了乔灵妩重伤的心口。 　　灵府位于她受伤的心脏处。 　　乔灵妩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惨白，她的身体轻微的颤动起来。 　　男人低声说道“只是取出天书，我会救你的，小五。” 　　裴云弃靠在大树上，冷静的想，这女修大概是要死在这里了。 　　但就在这一刻，乔灵妩的心口忽然出现了一道刺目的白光，毫不留情的反击着那偏灰的灵力。 　　男人的目光中出现了一抹错愕。 　　天书在排斥他。 　　又或许……是排斥他的灵力。 　　是因为他的灵力沾染了那个地方的气息吗？ 　　倘若强取必然会伤了师妹的性命，也罢，天书先留在师妹这里。 　　反正，唯一的知情者也被他灭口了。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洁白的瓷瓶，从里面倒出了一枚泛着药香的丹药，捏着乔灵妩的下巴，便喂进了她嘴里。 　　“看在你是小师妹的份上……”他小声的嘟囔着，喂完药之后帮她止了血，然后扶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坐在大树旁。 　　做完这一切，男人挥了挥手，一道金色的传送门凭空出现。他踏进门内，转瞬间便消失了。 　　来去匆匆。 　　裴云弃又等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走近了乔灵妩。 　　他方才看了那么久，心知周世华和那个男人都不为天书所接纳，他想起自己刚刚刨出这块天书的时候，也同样被排斥。 　　他有些摸不准这是为什么。 　　莫不是这天书只接纳女子？ 　　……应该不是，否则便太离谱了些。 　　他在她旁边蹲下，伸出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很微弱，却很顽强。 　　估计是死不了了。 　　他就不补刀了。 　　裴云弃顺着蹲下的姿势坐到了乔灵妩的身边，他手指轻轻的点了点火荼剑银白锋利的剑身，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 　　他等得有些无趣。 　　也不知过了多久，原本靠坐在大树旁呼吸轻浅的女子忽然捂着受伤的心口咳嗽起来。 　　她有些茫然的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其中残存着些许尚未来得及褪去的痛苦。 　　乔灵妩想，心口这么痛，她没有重生，而是在临死前被人给救了……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瓣，感受到了口腔内一股浓郁的药香。 　　是她从未见过的丹药，味道有些腻，也不知是掺了什么药草。 　　“姐姐？”裴云弃略带迟疑的声音响起，他的语气带了惊喜“你终于醒了！” 　　乔灵妩重伤醒来，反应有些迟钝，这才发现她旁边还坐了个小屁孩。 　　她出声询问发生了什么。 　　“周世华？我没有看到他。我来时，姐姐就已经靠坐在这里了。”他可怜兮兮的看着乔灵妩，如墨的眼眸湿漉漉的，像被抛弃的小狗“我看姐姐身上都是血，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放心啦。”看裴云弃一直守着她，乔灵妩对这小屁孩也有了点好感，随口安抚道“姐姐不会死啦。” 　　“那就好，我真的很担心姐姐。” 　　乔灵妩笑了笑，觉得起身有些吃力，说“你扶我一下，我们回永宁镇了。” 　　也不知道容玄这时候超度完了那些冤魂没有，估计是有点悬，因为既然裴云弃没有看见周世华倒在这里的尸体，就说明周世华没有死。 　　这么多年了，乔灵妩下山除妖除鬼还是头一次栽这么大一个跟头。 　　下次杀人她不刺心口了，直接把头砍掉。她就不信，所有人都和周世华一样有两条命。 　　裴云弃听了，立刻伸出瘦弱的小手臂，想要让乔灵妩扶着他站起身来。 　　乔灵妩看了眼他的短胳膊短腿，还真的一脸认真的想扶着她起来，莫名的觉得有些喜感。 　　她忍俊不禁，然后也没去碰裴云弃递出来的手，而是自己忍着痛用火荼剑撑着地面站起身来了。 　　“姐姐不是让我扶你吗？”裴云弃的手还僵在半空中。 　　乔灵妩伸出白皙纤细的手，和他击了个掌，语气带笑的说“等你有我高了再来扶我吧，小屁孩。我怕我俩到时候一起栽地上了。” 　　裴云弃“……” 　　他若无其事的收回手，然后不动声色的往乔灵妩的身边靠了靠，然后沮丧的发现，他连乔灵妩的腰都还没到。 　　看小屁孩似乎受到了打击一样，耷拉着脑袋，看着倒是更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狗了。 　　乔灵妩抿抿唇，笑了。 　　两人很快便走到了永宁镇外。 　　这里显然是经历了一场大战，镇外一片狼藉，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十分不适的气息，似乎是怨气的残留。 　　容玄正靠在镌刻着“永宁镇”三字的巨石旁入定。 　　他的脸色很苍白，显然状态不是很好。 　　乔灵妩往周围扫了一圈，并没有感知到冤魂的踪迹，她心中有些疑惑。 　　“容玄。”她轻声喊他的名字。 　　容玄疲惫的睁开眼睛，嘴里嘲讽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看见乔灵妩身上都是血，显得十分狼狈。 　　他皱了皱眉“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不知道是不是容玄怼她怼得多了，虽然他是好好的在问她，但乔灵妩怎么听他就是在嘲讽她——你怎么杀个周世华就弄成这个样子了？ 　　“还不是因为你啊。”乔灵妩还有力气阴阳怪气，就证明她并无大碍，所以容玄的话也渐渐不客气了起来“你没能在天明之前杀了周世华，冤魂反扑，冲入了永宁镇的抚台府中。” 　　“但好在在酿成大祸之前，你杀了周世华。怨气消散大半，我也终于能够布阵，彻底将那些冤魂超度。” 　　但因为拖的时间有些长了，他耗空了体内的灵力，才不得不一边在这里等乔灵妩的同时，入定修炼。 　　当然，这个他并不想对乔灵妩说，因为百分百要被乔灵妩嘲讽实力不行。 　　“好了，我说完了。说说你吧，你怎么搞成这副德行了？” 　　没杀死周世华还险些被周世华反杀的事情实在是太丢人了，但好在不知为何周世华死了，于是乔灵妩就含糊其辞的说“就你看到的样子啊，我受伤了，周世华死了，还能怎么样啊？” 　　容玄狐疑的盯着她“就这样？我怎么觉得没那么简单。周世华……你打不过？” 　　“我活着，他死了。”乔灵妩强调。 　　“小屁孩，你说。” 　　裴云弃茫然的摇摇头，好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懵懂模样。 　　容玄问不出什么来，就开始哔哔“我本来以为以你的实力，十个周世华都不成问题。结果……没想到啊没想到！” 　　乔灵妩听得额角跳了跳，她举起手中的火荼剑，似乎是想揍容玄一顿，但因为动作幅度太大，牵动了伤口，让她微微皱起了眉头。 　　容玄还故意说“疼吧。” 　　乔灵妩轻嗤一声，懒得搭理他。 　　容玄挠挠头，主动开口“先进永宁镇，你的伤估计也得包扎一下。” 　　乔灵妩没说话，抬脚往永宁镇走去，看她那走得脚下生风的模样，若非身上那一滩一滩的血，还以为她毫发无伤呢。 　　裴云弃不紧不慢的抬脚跟着她。 　　容玄见状，也跟了进去。 　　永宁镇内又是另一番光景。 　　镇子里的建筑物被那些肆无忌惮的冤魂毁了不少，有少许悲伤的气氛蔓延开来，但很快就被冤魂已除雍州太平这个喜讯给冲刷干净。 　　来来往往的行人，此刻都对救他们于水火的容玄表现出了极大的尊敬。 　　毕竟这位道长救了他们两次，还帮他们除了这样一个大患。 　　还有人问容玄师承何处，道观何许，想来是要为他的道观多添香火。 　　穷道士容玄求之不得，笑眯眯的同他们介绍长陵山诛邪观。 　　虽然此时名不见经传，但经此一役，想必长陵山诛邪观必然名声大噪。 　　乔灵妩嘟囔了一句“没见过世面”，就带着一直跟着她的裴云弃朝着抚台府走去。 　　永宁镇此刻四处弥漫着劫后余生的喜悦，而抚台府中则是哀伤弥漫。 　　原因无他，昨日大部分冤魂冲入抚台府中，伤了许多人，其中抚台夫人当场暴毙，而周抚台，则是精神失常。 　　偌大的抚台府，据说只剩下了一个才六岁的小姑娘。听说那周小姐是周抚台的老来子，平时万千宠爱。 　　但这时候，那周小姐却失踪了。 　　也不知是跑到哪里去了。 　　命还在不在都不好说。 　　不过无论如何，这抚台府是不能待了，乔灵妩只能找了就近的客栈，报容玄的名字成功入住客栈上房。 　　一个铜板都没花的那种。 　　那道士也只剩下这一个用处了。 　　不过在进入房间之前，那店小二的目光忽然落在了裴云弃的身上，须臾他认出了裴云弃，接着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问“仙师，您怎么和他在一起？！” 　　裴云弃往乔灵妩的身后躲了躲，似乎是有些害怕。 　　“他怎么了？” 　　店小二目光紧锁着裴云弃，说“您是外地人，可能不曾听闻我们永宁镇的历史……” 　　他配合的压低了声音，仿佛在诉说古老的秘密“多年前魔渊之主真身被封印后，便有大巫师预言，魔王恶念的化身将转世于雍州以南……” 　　永宁镇便正好位于雍州以南。 　　店小二指着裴云弃，眼带鄙夷“他无父无母，裴家收养了他之后，没过几年便迎来了新生儿……而他竟想杀死养父母的亲生孩子……” 　　“那时他才五岁……这样恶毒的孩子，定然便是魔王恶念的化身。” 　　乔灵妩不以为然“怎么，随便一个小孩子恶毒一点，就是魔王转世吗？” 　　店小二嘟囔道“大家都这样说……” 　　一个恶毒的、年幼的小孩，注定是任人欺凌的对象。这小屁孩的生活有多难，可想而知。 　　乔灵妩没放在心上，她问小二要了热水后，就打算把沉默的裴云弃赶出去。 　　裴云弃低垂着头，声音闷闷的“姐姐，我没有伤害他。” 　　乔灵妩看了他一眼，说“你先出去。” 　　裴云弃似是欲言又止，然后委委屈屈的离开了。 　　乔灵妩其实没有信店小二的话，毕竟谣言便是这样传出来的。 　　热水很快就到了，乔灵妩也不怕身上的伤口沾了水，简单粗暴的将身上的鲜血清洗干净后，她盘腿坐在床榻上。 　　她垂首，看着被胸前被泡得发白的伤口，终于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好痛。 　　她一边喊痛，一边从灵府中摸出药膏，熟稔的抹在了伤口之上，然后取过绷带，以一个高难度动作包扎完伤口后，她已是满头大汗。 　　乔灵妩坐着缓了一会儿，才换上了一件崭新的剑纹白袍。 　　她松了一口气，刚打算盘腿入定，房门就被敲响了。 　　容玄的声音跟着飘进来“你大师姐怎么还不来开门，不会是疼晕过去了吧？” 　　“姐姐。”裴云弃也轻轻的敲了敲门，喊了她一声。 　　乔灵妩刚想开门，便听见了一声碎裂的声音，她很快反应过来，是传讯玉筒碎了。 　　四师兄他们在宁县那边遇到麻烦了。 第10章 　　乔灵妩将碎裂的传讯玉筒捏在手心，走过去开门。她一身剑纹白袍，长发挽起，红色的绾发缎带垂于脑后，除却脸色有些苍白以外，她看不出丝毫受伤的迹象。 　　容玄想着，这大师姐还真要强。 　　不过好歹是“战友”，容玄不忘关切道“伤口都包扎好了吗？我给你带了点本门独创的金疮药。” 　　“不必。”乔灵妩忧心翟明临他们的情况，语气有些急促“我要回宁县了。小七，你跟我走。” 　　裴云弃没想到这么突然“现在吗？” 　　乔灵妩点点头。 　　容玄忍不住继续开口“你这才刚刚包扎好伤口，那么着急干什么啊？” 　　乔灵妩脚步顿住，她认真想了想，然后十分诚恳的问“你要和我一起吗？” 　　若是那边真的出了什么大事，容玄说不定能派上用场。总之，先把他哄过去再说。 　　容玄还没在永宁镇享受够，有些不乐意，但他想了想，还是说“行吧，看在你那么需要本观主的份上。” 　　准备了一大堆话还没来得及发挥的乔灵妩咽下嘴里的长篇大论，从容不迫的点了点头。 　　“小七，不愿意走？”乔灵妩看裴云弃站在原地，似乎在想什么的模样，便道“你留在这儿也行，等要回星剑门了，我再来接你。” 　　裴云弃回过神来，他没想到这么突然就要离开永宁镇，他更也没想到乔灵妩并没有在意那店小二的话。 　　但他对于此处，没有分毫不舍，这里对于他来说，皆是不堪回首的往事。 　　“我跟姐姐走。” 　　跟乔灵妩走，去迎接他光明的、崭新的未来。 　　三人很快达成共识，这一次没有宁县县令等人在身边，乔灵妩便直接选择了御剑回宁县。 　　但容玄没有剑。 　　乔灵妩很不乐意让他踩自己的宝贝佩剑，惹得容玄捡起一根树枝，指着乔灵妩道“我就是踩树枝上飞，也比你快！稀得踩你那小破剑？” 　　乔灵妩嗤笑“我当你们做道士的，都是坐在扫帚……哦，不是，是拂尘上飞的呢。就你特立独行踩树枝。” 　　容玄将树枝丢到地上，双指灌注灵力，指向地上的树枝，树枝变大，他踩上去，只听见“咔擦”一声，树枝断成了两半。 　　场面有些尴尬，乔灵妩一边笑一边变大了火荼剑，容玄面无表情的踩上去。 　　乔灵妩站在火荼剑上，朝着裴云弃伸出手，声音带笑“姐姐带你飞。” 　　裴云弃看了眼她伸出的手，纤细，洁白，不染纤尘。 　　他也伸出手去，主动被她握住。 　　裴云弃能够感受到乔灵妩掌心的温度，和他截然不同，但那份温暖的温度，很快就让他包在乔灵妩手心的那只手温热起来。 　　把裴云弃拉上来之后，乔灵妩就松了手，让容玄看好他，她便御剑朝着宁县的方向飞去。 　　太阳似乎就在不远处，耳畔的风声飒飒，吹得裴云弃身形有些不稳，容玄刚想伸手扶他一把，就看他很快就稳住了身子。 　　容玄再仔细看过去，就看这小屁孩的手偷偷的拉住了乔灵妩的衣袖。 　　裴云弃不知容玄正看着他，他正看着自己拉住乔灵妩衣袖的那只手。 　　被她握过的那只手，温暖尚存。 　　似乎是个很好的姐姐。 　　至少是他短暂生命中，遇到过对他最好的人。 　　宁县距离永宁镇算不得远，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三人便抵达了永宁镇。 　　乔灵妩无法和四师兄翟明临取得联系，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了师弟元惟询问情况。 　　他们并不在永宁镇内，而是在距离永宁镇二十里外的一片密林之中。 　　乔灵妩赶到的时候，他们正站在一个洞窟前说话，看那样子，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怎么回事？”乔灵妩问。 　　元惟是师弟师妹中最先入门的，此刻义不容辞的回答乔灵妩“我们出永宁镇，一开始是为了追查雍州之乱究竟是何种妖物。昨天我们途径这片密林，发觉到有妖物的气息。” 　　本着有妖就除的原则，他们深入这片密林，找到了一处妖气弥漫的洞穴。 　　他们一起进去，但妖气在，却一无所获，出来的时候，就发现翟明临不见了。他们本以为他是因为除妖耽搁了时间，但等啊等，一直等到今天，翟明临都没有出来。 　　他们进去，险些没把这妖穴翻个底朝天，但都没找到翟明临的踪迹，用了传讯玉筒联系他也没有用。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捏碎了带了乔灵妩灵力的传讯玉筒，找她帮忙。 　　乔灵妩瞥了眼那洞窟，伸手摸了摸自己乌黑的发“我进去找，你们在这儿等着。” 　　然后，她把裴云弃推给宋丹青。 　　宋丹青皱眉“大师姐，我是修仙之人，你怎可让我照顾一个小娃娃？” 　　“你也是当师姐的人了，不该照顾好小师弟吗？” 　　宋丹青诧异的看了眼裴云弃。 　　裴云弃穿的还是抚台府下人准备的衣裳，是一件青色的锦袍，上面绣着繁复精致的花纹。 　　宋丹青想，这活脱脱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吃得了修仙的苦么？ 　　而且看他那弱不禁风的模样，估计连归云山都爬不上去。 　　不过既然是大师姐看重的人，又可能是未来的小师弟，宋丹青还是认真点了点头“大师姐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的！” 　　乔灵妩抬脚往洞窟走，却不想容玄快步的跟上了她。 　　容玄的眼神锐利“这洞内的确有妖！我和你一起去！” 　　“我找我师兄，你跟着去做什么？”乔灵妩的眉头皱了起来“你就在这里等着。” 　　她说着，抬脚走了进去，很快就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容玄当然不会听乔灵妩的话，只是他刚想走进去，星剑门栖霞峰的三位师弟不约而同的挡在了洞窟口。 　　“大师姐说了，让你在这里等着。”元惟说道。 　　容玄盯着三个横在他面前初出茅庐的修士，然后目光顿在看起来最憨厚年纪也最大的万福身上“你白长这么大了，就这么听乔灵妩一个十六岁小姑娘的话？” 　　“大师姐不是小姑娘，是大师姐。”万福立刻说道“大师姐是星剑门最出色的弟子！” 　　此话惹得元惟和岑秋明点头附和。 　　容玄盯着他们看了好半晌，无语的移开了目光，然后也不再强求，安静的站到了一边。 　　他的手搭在了袖口，默不作声的拿出了一张诛妖符，握在了手心。 　　而宋丹青在附和了他们几句后，问裴云弃“小孩，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打量着裴云弃，是真的没发现他是哪里独得乔灵妩的青眼。 　　宋丹青不比乔灵妩，裴云弃的语气冷淡礼貌，几乎不像一个小孩“乔小七。” 　　他念着乔灵妩给他的名字，冷淡礼貌的语气很认真。 　　听见这个名字，宋丹青和其他三位师弟的脸色都古怪了一下。 　　外面发生事情乔灵妩暂且不知，在入了这洞窟之后，乔灵妩将左腕上的红绳摘了下来，红绳上追着一对没有铃舌的玉铃铛。 　　玉铃铛是二师兄送的，而红绳，却是师尊段离昭亲自编织，其作用便是压制她身上的妖气。 　　她不是很厉害的人，而是很厉害的妖。 　　乔灵妩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世，生活在人类的世界，她也很早就懂得了要隐藏自己妖的身份。 　　人类的世界，是不容异类的。 　　在无形的妖气释放的那一刻，乔灵妩清楚的感知到了那妖物的位置，将红绳重新套回手腕之后，乔灵妩飞快的前往那处掠去。 　　那妖物隐藏在这七拐八绕的洞窟之下，深埋于地底，也难怪元惟他们找不到妖物行踪。倒是四师兄，竟然误打误撞的闯了过来。 　　但翟明临实力不低，按理来说是不会出事的，也不知是出了何种变数，将他耽搁在了这里。 　　很快，乔灵妩就知道为什么了。 　　她亲爱的四师兄正手足无措的站在一边，看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娃哭唧唧。 　　四师兄一脸欺负了小妖的愧疚表情，殊不知这小妖已有半百道行，大出他好几轮。 　　半百道行的小妖也只能化形成人类五六岁的小女娃，而她乔灵妩六岁之时，在师尊的帮助下，便能化形成人。 　　她当真不愧是天选之子。 　　自我感慨的片刻之后，乔灵妩拍了拍四师兄的肩膀，说“出去了，这儿怪闷的。” 　　翟明临看见乔灵妩，眼睛一亮，然后为难的指着那小妖，小妖看了眼明艳妩媚的乔灵妩，继续哭哭啼啼。 　　翟明临伸出手，说“你不是好多糖吗？拿来哄哄她。” 　　乔灵妩打开翟明临的手，然后拍了拍那哭哭啼啼的小女娃的头顶，把她拍成了原型。 　　是一只雪白的狐狸，小妖浑身上下都是如雪一般的色彩，没有一根杂毛。 　　生得倒是挺好，但乔灵妩感知得到，她体内妖气不稳，想来是个半妖。 　　怪不得五十年的道行便能化人形，原是血统不正。 　　乔灵妩弯下身，把她从一堆衣服里抱出来，然后提溜着小狐狸命运的后脖颈，说“现在不哭了，我们先出去。” 　　翟明临伸手拽了一把小狐狸雪白的大尾巴，爱不释手“小五，你要怎么处置她啊？” 　　“送回妖窟。”乔灵妩拍掉翟明临的手，将狐狸尾巴解救出来。 　　“啊，又不能养着吗？” 　　他们下山除妖也有许多次了，乔灵妩将妖物打回原形后，一部分被她送回了妖窟，另一部分作恶多端的则是直接被她给灭了。 　　而翟明临，看着那些妖物毛茸茸的外表，总是想养。 　　“这里不是他们该待的地方。”人类的世界危机四伏，妖窟才是他们最好的容身之所。 　　只可惜师尊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她去妖窟，而且，栖霞峰有她牵挂的师尊和师兄们。 　　不然，她可能真的会往妖窟跑。 　　因为那里有娘亲。 　　翟明临听见乔灵妩提起“妖窟”就眼睛一亮“我也想去妖窟玩玩。” 　　乔灵妩瞥他一眼，心说那你就想着呗。而且这一次，在去完了妖窟之后，她得去找一趟二师兄欧阳臻。 　　为了她灵府中那本破碎的天书。 　　她也挺好奇，这所谓的天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11章 　　出入的地道狭窄，翟明临走在前面带路，乔灵妩则是抱着那只狐狸散漫的跟在后面。趁着翟明临在前面没注意，她素白的指尖轻轻的点在小狐狸毛茸茸的额头上。 　　“你的父母呢？”这洞内的妖气，丝毫不像是这小妖能够释放出来的。 　　小狐狸睁着一对滴溜溜的眸子诧异的看着乔灵妩，然后回答道“娘亲把我藏在这里的，但是娘亲被一个很年轻的道士杀掉了。不过你真的要送我去妖窟吗？” 　　“是，那是你应该待的地方。”乔灵妩颔首。 　　小狐狸问“你也是妖吗？” 　　乔灵妩比了个“嘘”的手势。 　　两人短暂的交流很快结束，因为是以灵力传话，是以没有引起翟明临的注意。 　　他们很快便走出了地道，回到地面，乔灵妩怀里的小狐狸忽然开始轻轻的颤抖了起来。 　　乔灵妩安抚的捏了捏她毛茸茸的后脖颈，然后跟着四师兄一起离开了这处妖气弥漫的洞窟。 　　甫一踏出这洞窟，乔灵妩便感受到了一道饱含杀机的目光落向了她，或者说，是落到了她怀里的那只小狐狸身上。 　　乔灵妩还没来得及皱眉，翟明临就挡在了她面前“你瞪着我家小五做什么？” 　　容玄攥着那诛妖符，腰际挂着的木葫芦微微晃动“她怀里抱着的，是我数日前所诛之妖的漏网之鱼！这些妖物不知害了多少无辜之人，血债血偿！” 　　小狐狸听了，唧唧哇哇朝着他大叫，一对宝蓝色的竖瞳凶狠的看着容玄。 　　“多大啊，搞迁怒这一套？” 　　容玄不依不饶的说道“你又怎知这只小狐狸未曾害人？” 　　“你又怎知她害的人可配为人？” 　　“妖害人！人人得而诛之！”容玄往旁边走了一步，瞪着乔灵妩平静的侧脸“你为星剑门大师姐，该与妖物势不两立，为何还要维护此等妖物？” 　　乔灵妩偏过头去，正对着容玄，声音渐冷“狐狸娘带着一只小狐狸讨生活也不容易，我这个人心软，见不得恃强凌弱。” 　　“她们害人的时候可不见得不容易！”容玄说着，紧紧的攥着诛妖符，他手中的黄符发出慑人的金光。他另一只手的指尖搭在腰际悬挂的木葫芦上，极有规律的轻轻点着。 　　乔灵妩一只手抱住小狐狸，另一只手一扬，火荼剑凭空出现，只等容玄出手她便拔剑。 　　容玄看着乔灵妩。 　　她明艳妩媚的面庞透着淡淡的苍白，容玄方才想起她身上的伤口才刚刚包扎好不久。 　　他搭在木葫芦上的手缓缓垂下。 　　乔灵妩见此，也不将火荼剑横在身前了，而是改提在手边。 　　“你能保证她今后不再害人？”狐狸生性狡猾，容玄打心底里厌恶。 　　乔灵妩性子有些差，听了容玄这话，当即夹枪带棍的说“容观主既如此热心，何不去管管世人尔虞我诈、自相残杀？” 　　“世间不平事千千万万，而我为道修，要管的，也只是他们流连于人界的害人妖物！” 　　眼看着两人虽然从打架变成了斗嘴，但火气却越来越大，翟明临不得不当一回和事佬“小五会将她送回妖窟。容观主，你大可放心。” 　　容玄一愣“你要去妖窟？” 　　“怎么，容观主还要跟着我去妖窟除妖不成？若是可成，那你便真是要让你那小破道观扬名立万了。” 　　容玄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 　　让他去妖物的老巢除妖，乔灵妩怕不是想让他被妖物群起攻之，横尸妖窟。 　　“世间怎会有你这般刁蛮毒舌、跋扈嚣张的女子？！”他气急“本观主真是倒了大霉，遇上你这种女人！” 　　容玄说着，直接撕了一张传送符，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想来是被乔灵妩活生生气走的。 　　容玄离开了，乔灵妩也该离开了。 　　“师兄，你帮我把小七带回星剑门，让他参加星剑门的收徒大会。”乔灵妩收了火荼剑，抱着小狐狸，指了指安静的裴云弃。 　　翟明临“小七？？？” 　　“对啊，和我和小六的同款名字。”乔灵妩虽然刚才被容玄气得很不爽，但她从不迁怒，和翟明临说话时语调轻快了起来。 　　翟明临“……那你撤吧，撤吧，我会帮你看好乔小七的。” 　　乔灵妩将目光转向裴云弃，裴云弃正目光不舍的看着她。 　　“能不能留下就看你自己的了。” 　　她高出站在她身前不远处的裴云弃很多，裴云弃微微仰起头，能够看见她被阳光笼罩下，显得温暖柔和的脸庞。 　　乔灵妩接着说道“我期待在星剑门栖霞峰看见你。” 　　对于命运多舛的裴云弃，乔灵妩不介意多给予一些友善。 　　裴云弃重重的点了点头。 　　乔灵妩移开目光，然后和翟明临他们简略说明了雍州太平的情况后，便抱着小白狐狸御剑离开。 　　翟明临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说“距离回星剑门还剩下一月时间，这一月，你们便分散开在雍州境内游历。” 　　师弟师妹们颔首应是。 　　“一月后我们在桑城汇合，届时我要看到你们每人书写的千字游历心得。” 　　宋丹青“那四师兄要写吗？” 　　“你觉得呢？” 　　宋丹青撇撇嘴，但想到接下来一个月的自由时间，她就闭嘴了。 　　因为裴云弃被乔灵妩托付给了翟明临，是以翟明临自然是得带着裴云弃的。 　　在和宋丹青他们分开之后，裴云弃终于忍不住问翟明临。 　　“四师兄，乔小六是谁？” 　　翟明临看了眼此时生得玉雪可爱，正懵懂天真看着他的裴云弃，忍着笑，一字一句的说“乔小六是你大师姐养的一只油光水滑、肥头小耳的，小香猪。” 　　裴云弃“……” 　　他没有说话，翟明临看过去时，只看到他轻轻抿起来的唇。 　　翟明临拍拍他肩膀，说“小五没有捉弄你的意思，她把乔小六当家人，想来，对你也是一视同仁。” 　　裴云弃“……”他已经沦落到和一只小香猪比了吗？ 　　“我知道的，四、师、兄。”裴云弃飞快的整理好阴郁的心情，乖巧的说道。 　　自以为安慰成功的翟明临就不再提这件事。 　　裴云弃不紧不慢的跟在他的身后，想起了乔灵妩。 　　什么很好的姐姐，都是假的。她比那些欺辱他的人更恶劣。 　　因为那些人至少从未给过他温暖与希望。 　　而乔灵妩，她给了他温暖与希望，随之而来的却是她漫不经心的羞辱。 　　这比那些人恶劣千百倍！ 　　少年裴云弃如是想道。 　　乔灵妩自然不知道，自己被某个狼心狗肺的小气鬼在自己记仇的小本本给记上了。 　　这一次是她一个人单独行动，所以她的速度飞快，再加之雍州距离妖窟算不得远，所以不过半日的时间，她便到了妖窟。 　　妖窟位于被世人遗弃的蛮荒之地，此处一片荒芜，土地寸寸龟裂。这是一处连杂草都不愿意生长的不毛之地，却肆意的爬满了荆棘花。 　　极目望去，目光所达之处，皆被荆棘花所覆盖，火红的花，深绿的叶，以及那肉眼可见的一条条锋利的荆棘。 　　没有人会踏足此处。 　　乔灵妩收了火荼剑，将怀里的小狐狸往地上一放，小狐狸立刻抖了抖毛茸茸的身子，然后就化成了人形。 　　却并非六岁小奶娃，而是与与乔灵妩一般大小的模样。 　　她美目含情，波光潋滟，似嗔非嗔，看着像是一个极为幼弱、楚楚可怜的少女。 　　只是没有皮毛的遮挡，化为人形的小狐狸光溜溜的，乔灵妩看不过去，给她披了件自己的衣服。 　　小狐狸攥着衣服，看着乔灵妩。 　　“一直往前走。”乔灵妩轻轻的推了推她的肩膀，将她往荆棘花丛中推了两步。 　　小狐狸偏过头来，说“你不和我一起吗？” 　　“嗯。” 　　小狐狸往前走了两步，那些荆棘仿佛有灵性一般，她没有受到丝毫伤害。但她很快又折返回来，看着乔灵妩，说“我娘亲多年前带着我离开妖窟，说要带我找爹爹。但穷书生爹爹那时已经高中娶了新夫人。” 　　那时她还是只懵懂无知的幼狐，连化形帮娘亲擦擦眼泪都做不到。 　　“娘亲要强，不肯再回妖窟，就带着我在宁县外的密林中住下。她杀了很多虚伪的人类，变得很强大，可最后还是被那年轻的道士打得魂飞魄散。” 　　乔灵妩听着，心想这便是话本上书生与狐狸的故事了。原来那般愚蠢的狐狸是真的存在的。 　　小狐狸还在继续说她和她娘亲的故事。 　　她的娘亲死后，她在那个被当做家的洞窟中消沉了好几天，刚打算离开那儿回到妖窟，却撞上了翟明临。她心知实力悬殊，刻意化为六岁小孩的模样示弱，不过也还好，乔灵妩来了。 　　乔灵妩是个好妖。 　　小狐狸认真的说道“人类都是虚伪而危险的生物，有他们的地方都是极为危险的处所。唯有妖窟，是我们唯一的、安全的容身之所。” 　　“所以，我们一起回妖窟。” 　　乔灵妩摇了摇头，拒绝了她。 　　“你会回来的，那不是我们的世界。妖是不能在人类的世界生存下去的。”小狐狸指着远处几乎只能看见隐约轮廓的城镇，然后说“你救了我一次，我会在妖窟等你，我会报答你。” 　　乔灵妩站在原地，看着那道白影离她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了那片荆棘花丛中。 　　对于妖窟，哪怕幼年时在这里的记忆不甚美好，但她仍是极有归属感的。因为她知道，她的娘亲就在妖窟的某一个角落中。 　　只不过后来离开妖窟，她除却娘亲外的所有牵挂，都只在人世间了。 　　她已不再属于妖窟。 第12章 　　乔灵妩的二师兄欧阳臻喜好收集天下珍宝，所以对于她在永宁镇偶然所得的“天书”，欧阳臻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她当时站在妖窟外，拿出了属于欧阳臻的那一枚传讯玉筒，以灵力传音，和他取得了联系。 　　彼时乔灵妩那位爱珍宝的二师兄听见她的声音，原本是漫不经心甚至还想不理她的，但听见她说有珍宝，他就打起了精神，甚至提出了现在就来找她。 　　乔灵妩问“你在哪？” 　　“天洲。” 　　天洲是大陆之外的一个岛屿，悬浮于苍茫大海之上。据说在那处，不仅有奇珍异宝，还有飞升的天梯。但乔灵妩没有去过，因为太远。 　　乔灵妩知道欧阳臻会到处乱跑，但没想到他能跑得那么远。 　　“我在瑶镇。”乔灵妩道。 　　妖窟便位于瑶镇之外，而瑶镇与天洲，相距甚远。 　　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一下。 　　那边，欧阳臻摸出一个金光闪闪的罗盘，对着传讯玉筒那头的乔灵妩说“前些日子见了三师弟一面，和他学了如何布传送门，你且等我定个位，便布传送门接你过来。” 　　她的几位师兄都是绝无仅有的修炼奇才，乔灵妩安静的等在原地，等她的天才二师兄开出一道传送门。 　　半晌，一道黄色的、黯淡的、寸寸开裂的传送门，出现在了乔灵妩的眼前。 　　“二师兄，我若是踏进去，怕是就出不来了。” 　　欧阳臻其实也不敢冒这个险。 　　“小五，很快就是星剑门的收徒大会了，在这之前，我必然会赶回星剑门，届时我们再商议。可行？” 　　“好。” 　　结束和欧阳臻的交谈之后，乔灵妩便踩着火荼剑往瑶镇飞去。她打算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养养伤。 　　瑶镇是连接着人类世界与妖窟的城镇，此处终年弥漫着难以散去的妖气。这样的一个小镇本该是人少而贫瘠的，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类与妖物开始将此处当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共同的交易场所。 　　因为这一原因，本该荒芜贫瘠的小镇竟也繁华了起来，人与妖在此处，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和平。 　　乔灵妩是来过这里很多次的，因为每每去一趟妖窟，她便会在瑶镇住上几日时间。 　　她走进一家客栈，要了一间上房之后，便盘腿坐下入定。 　　修炼的时光乏味而冗长，乔灵妩直到因为久坐伤口传来了不适的感觉后，才缓缓的睁开眼。 　　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脸色微白的清洗了伤口重新换完药，决定出去走一走。 　　因为她来瑶镇时都是住的这家天地客栈，是以这里的掌柜都认得她了，看她下来了，还热络的同她打了招呼。 　　风情万种的女掌柜掩唇轻笑“适逢九月半，夜晚的瑶镇正是热闹的时候，乔姑娘出去透透气也是好的。” 　　九月份是瑶镇的交易旺季，据说在这里，什么稀奇古怪的物事都能找到。 　　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街道上摆满了各色摊位，行人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乔灵妩停在一个摆满了流光溢彩的妖石的摊位前，拿起一块泛着七彩琉璃色的妖石把玩。 　　她记得这种石头妖窟一捡一大把，没想到今年竟也有小妖捡了这石头出来卖。 　　卖相倒是不错，乔灵妩将妖石放回摊位上，手刚刚摸到荷包，另一只又白又软的小手就抓起了那枚妖石。 　　才六岁左右的小姑娘穿着蓝衫，明眸皓齿，正爱不释手的摸着那块漂亮的妖石，朝着身旁的男人撒娇“大哥哥，我想要这个！” 　　摆摊的小妖见此说“是这个人类姑娘先看上的。” 　　小姑娘拽了拽旁边男人的袖子，说“大哥哥，我就想要这个嘛！” 　　被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姑娘有些任性，但胜在声音甜软，任性的话语也似撒娇，让人不忍苛责。 　　乔灵妩还不至于和个小姑娘抢东西，于是她说“小丫头，喊声姐姐，就让给你了。” 　　“姐姐。”她立刻乖巧的喊道。 　　乔灵妩忍俊不禁，摸出了银两来买下这块妖石，还多搭了一颗甜美的糖果，一并给了那小姑娘。 　　小姑娘一手妖石一手糖果，笑容满面“谢谢姐姐！” 　　乔灵妩摆摆手，刚打算离开，小姑娘身旁的男人便有些纳闷的开口了“乔小五，你是看不见我吗？” 　　出声的男人大不了乔灵妩多少，他身着一袭白色锦袍，容貌俊美，面如冠玉。那双微微上挑的深邃凤眼，显出意气风发，以及属于天之骄子的高傲。 　　只不过他眉眼间似是多了一缕沉郁，似乎是遇见了什么麻烦事。 　　乔灵妩并不在意他是否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她盯着他看了一秒，紧接着眉头就不由自主的轻皱了起来。 　　“宣燃，你怎么在这里？” 　　她有一桩婚约，是十年前刚入门时，师尊亲自定下的，便是眼前的男人，苍穹门少主，宣燃。 　　宣燃身负天灵根，灵力强大，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除却她大师兄外的几位师兄，都要稍稍逊色他几分。 　　这位苍穹门少主还生得一副好皮相，不知道勾得多少小师妹芳心暗许。 　　宣燃被誉为他们仙门弟子这一辈的第一人，而乔灵妩则是屈于他之下。仙门众人都道第一第二乃天作之合，将来必然是一对神仙眷侣。 　　但乔灵妩其实并不待见他。 　　因为这人傲慢无礼，整日都是唯我独尊的模样。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当第二。 　　就因为她不是天灵根，只是极品单灵根，才让这人当了第一。 　　真的打起来，还不一定谁赢呢。 　　不过这天之骄子是比不过她这天选之子的，她才不要和他玩。 　　“雍州有邪祟，我与师弟师妹为除邪祟而来。不过听说你们星剑门也派了人来，我就没打算掺和，所以来了瑶镇。” 　　“来这里做什么？” 　　他漫不经心的说“淘件狐裘给你过冬。” 　　乔灵妩额角跳了跳，脸色难看了起来。 　　这人故意的。 　　宣燃是知道她从不用妖身上的皮毛的，尤其是——狐裘！ 　　乔灵妩往周围瞥了一眼，四下都有穿着苍穹门云纹白袍的弟子。 　　他们人多势众，她又受了伤，不能硬碰硬。 　　“别让我在星剑门看到你。”扔下一句话后，乔灵妩转身便走。 　　宣燃三两步追上她，故意说“一件狐裘不行吗？那我给你淘个一百件，让你这个冬天不重样。” 　　“宣少主倒也不必如此破费，你这身人皮就很好，我给扒下来当条垫脚的毯子踩如何？” 　　“果真是最毒妇人心。”他叹道。 　　“你若再口出恶言，我大可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恶毒。” 　　宣燃看她是真的恼了，就哼道“你可太没意思了，这么经不起逗。” 　　没完没了了。 　　乔灵妩停下脚步“拔剑吧！” 　　宣燃“？” 　　“让苍穹门的弟子看看，谁才是仙门第一人！” 　　他“呵”了一声，满目不屑“乔小五，你这一整天动辄便是打打杀杀，也就是本少主倒霉，竟和你有婚约。” 　　“你不敢么？也是，你是不可能从我的火荼剑下竖着离开的。” 　　天之骄子的威严不容挑衅。 　　宣燃抬手，一柄雷电萦绕的长刀凭空出现。 　　两人看起来似乎下一刻就会打起来。 　　苍穹门的弟子却已是见怪不怪。 　　但…… 　　“少主，宁阮不见了！”一个弟子左右看看，没有看见宁阮的踪迹，连忙说道。 　　乔灵妩先收了火荼剑，冷嘲热讽“连个小娃娃都看不住。” 　　“乔小五，一会儿我再跟你算账！”宁阮是他带到瑶镇来的，没道理让她在这里受了伤，是以宣燃当即决定先找宁阮。 　　乔灵妩懒得再理会，转身就走，这一次宣燃也没再追上来烦她。 　　宣燃带着苍穹门的弟子将不大的瑶镇翻了个底朝天，却依旧没有找到宁阮，直到他经过一家客栈，看见了正在吃糖的小姑娘。 　　他不安的心重新落回了肚子里。 　　乔灵妩散漫的剥了一颗糖喂进嘴里，将手心的糖纸捏出轻微的响声“连个小娃娃都找不到。” 　　宁阮眨巴着清澈如水的大眼睛，跑到了宣燃旁边“大哥哥，你来啦。”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宣燃问。 　　“我迷路了，路上碰到了姐姐，是她把我带到这里来，说我吃完糖就送我去找你。”宁阮摊开手，手心安静的躺着一枚糖果“还剩最后一颗，给大哥哥好不好？” 　　“……你自己吃吧。”宣燃说着，坐到了乔灵妩对面，试图扳回一局“你多大啊，还和小姑娘一起吃糖？” 　　他话刚说完，宁阮就跳起来，将那颗糖喂进了他嘴里。 　　甜蜜的滋味从舌尖开始蔓延，止住了他的声音。 　　乔灵妩“啧”了一声“你多大啊，还和小姑娘抢糖吃？” 　　宣燃听着就想将嘴里的糖吐乔灵妩脸上，但优秀的教养不允许他那么做。 　　气氛安静下来，他们似乎在等嘴里的糖彻底化开。 　　许久，乔灵妩瞥了眼宁阮，说“小姑娘睡着了，抱回去吧。” 　　“今天谢谢你啊。”宣燃别扭了一下，然后指着宁阮说道“我是经过雍州的时候遇见她的，这小姑娘挺可怜，据说父母都被邪祟所害。我看她可怜，就带上她了，还好没让她在瑶镇出事。” 　　乔灵妩“哦。” 　　有这同情心，不如少淘两件狐裘。 　　“主要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 　　“这六岁的小娃娃，和你当年一模一样，刁蛮任性的，不过这小娃娃性子可比你讨喜多了。再看看你，想想当年，栖霞峰的师兄们就差把你宠上天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乔灵妩在星剑门乃至于整个仙门横着走了十年，她的师尊与师兄们可谓功不可没。 　　“我需要他们带我上天吗？” 　　宣燃一抱拳“也是，大师姐是能御剑上天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新角色~ 第13章 　　乔灵妩虽为不死之身，但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她受伤自愈的速度会很慢，非常慢，这也就导致了她不得不静下心来在天地客栈闭关养伤。 　　这一养，就是大半个月的时间。 　　当她再度踏出天地客栈，交易月已经过去，瑶镇重新恢复了往日寂寥冷清的模样。 　　但总有那么几个身着云纹白袍的人越看越碍眼。 　　乔灵妩的鼻翼间飘过药香，她若有所思的拦住了他们。 　　现今宣燃不在此处，身份最高的是苍穹门二长老的弟子章谦。他比宣燃稍稍大些，眉眼生得清俊，看着成熟稳重，极有安全感。 　　“你们身上是什么味道？” 　　章谦朝着她略微一颔首过后，回答道“是这个交易月我们采购的一些生长在妖窟的药草。” 　　“你们不修仙，改做药修啦？” 　　“这倒不是。”他眉眼间显出几分忧心忡忡“掌门夫人病了。少主来到瑶镇，便是想寻一些奇珍药材，为夫人治病。” 　　乔灵妩一愣“洛姨病了？” 　　章谦点了点头。 　　“宣少主人呢？” 　　“他和宁姑娘进了妖窟……”章谦说着顿了顿，似是有意卖个关子“那位宁姑娘，对于药材有着特殊的感应能力。少主带着她入妖窟，有意想寻妖莲为夫人医治。” 　　妖莲生长于妖窟，据说一朵妖莲可医白骨，活死人。 　　“怪不得……”怪不得会愿意带个六岁的小娃娃来这种地方。 　　乔灵妩道“他约莫是要无功而返了。” 　　“为何？” 　　“花期未至。”换句话说，妖莲不再绽放已经许多年了。 　　章谦笑了笑“但有志者事竟成也未可知。妖窟危机重重，我也只愿少主平安归来。” 　　乔灵妩本是打算这天就离开瑶镇去和四师兄翟明临汇合的，但和章谦聊完了之后，还是又多留了几天。她为的不是宣燃，而是为洛姨洛清漪，洛姨是个很和蔼可亲的长辈，她想看看宣燃能否取得妖莲。 　　两日的时光转瞬即逝，这夜凌晨，乔灵妩被铺天盖地压过来的妖气自入定中惊醒。 　　她站起身，推开雕花木窗一看，就见苍穹门的弟子自街道上掠过，朝着雍州的方向飞奔。 　　乔灵妩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宣燃那个名不副实的仙门第一人惊动了妖窟众妖，现被众妖追杀，不得已出逃。 　　她是真的不想管这闲事的，但这闲事撞到了她跟前，她也就帮一帮他们。 　　若要自妖窟方向离开，瑶镇乃是必经之路。 　　苍穹门弟子手执各种灵器，一边驱逐着靠近的妖物一边不断的后退。 　　乔灵妩远远的看着，一直等到他们快要退到瑶镇之外，她才摘下了左腕的红绳。 　　霎时，汹涌磅礴的妖气将整个瑶镇笼罩。 　　无论是苍穹门弟子还是那些正穷追不舍的妖怪，俱是一惊。 　　有大妖。 　　一只通体雪白的九尾狐自后方出现。 　　九尾狐通体雪白，唯有一对赤红色的竖瞳，倒映着古朴的金色纹路，是她浑身上下唯一的色彩。 　　她自喉间发出威胁性的兽吼，极具压迫感的妖气震慑在人与妖之中。 　　距离瑶镇不远处，身着道袍的青年眼睛一亮，朝着瑶镇急速赶来。 　　瑶镇内，妖物匍匐于地，臣服于九尾狐，而单手抱着宁阮白袍染血的宣燃急声道“走！” 　　他们祭出了灵器，不过眨眼间，便消失在了瑶镇。 　　看那大妖没有追上来，他们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九尾狐形态的乔灵妩身后的九尾轻轻摇晃“散了。” 　　有不甘的妖发出抗议的声音，最终还是在她极具压迫性的妖气中纷纷消散。 　　乔灵妩刚想重新变为人形，就见一个眼熟的人影手持一道金色的符咒，朝着她冲了过来。 　　穷道士容玄阴魂不散，竟然跑这儿来了？ 　　她侧身避开容玄，容玄满目冰冷，紧紧的盯着她。 　　“妖物！束手就擒！” 　　乔灵妩轻嗤一声，她体态轻盈，容玄只捕捉到一道白影闪过，她便不见了踪迹。 　　容玄自然不会放过一只大妖，当即抬脚追了上去。 　　乔灵妩不知道容玄追了过来，她躲进了一丛灌木中化为人形，披上衣物。正当她将红绳重新往手上套的时候，一道金光朝着她直直打来。 　　乔灵妩躲闪不及，那道金光擦着她手腕上的红绳过去，在红绳上留下了一道痕迹，险些就要被毁断裂开来。 　　容玄手持符咒冲来，就看一身白袍长发披散的乔灵妩冷冷的看着他。 　　黑夜，白衣，红唇，冷眼，黑发，活像个来索命的女鬼。 　　容玄被她吓了一跳“你怎么会在这里？” 　　考虑到乔灵妩有放生狐狸的前科，容玄在她周边四处乱瞟，一根狐狸毛也不打算放过。 　　“你杀生，我放生。有问题？”她撕下一角衣摆，将长发挽起。 　　容玄额角跳了跳“真的是哪里都有你！” 　　乔灵妩轻嗤，并不多加理会，越过容玄便想离开。 　　容玄鼻翼间飘过了一缕从乔灵妩身上飘来的若有若无的妖气。 　　他一把抓住乔灵妩的手腕“你身上……” 　　乔灵妩拔出火荼剑，横容玄脖颈上。 　　“男女授受不亲，不懂？”乔灵妩冷声道“撒手！” 　　容玄缓慢的放开她的手腕，少女细腻柔软的肌肤触感依旧残留指尖。 　　乔灵妩收了剑，火荼剑于她足下变大，不过须臾，她便消失在了容玄的眼前。 　　容玄的目光中出现了一抹困惑“妖？” 　　不过乔灵妩若是妖的话，应该也混不到大师姐的位置。 　　容玄压下心中的困惑，开始在周围细细查找起来。 　　方才明明是这个方向，他就不信那只大妖连根毛都不掉，他非得找出一根狐狸毛来。 　　只不过，最后容玄没找到狐狸毛，只在乔灵妩站过的地方捡到了一根极细的红色丝线。 　　是从她手腕上的那根红绳上掉下来的。 　　另一边，乔灵妩御剑飞行的速度很快，不多时就追上了宣燃他们。 　　宣燃的脸色惨白，怀里的小姑娘宁阮已经睡着了。 　　“你怎么过来了？” 　　“我去雍州，和四师兄汇合。”所以，和他们一个方向。 　　宣燃点点头，他看起来虚弱极了，和乔灵妩说了两句之后就专心飞行。 　　一行人在天明时分于雍州桑城外停下。 　　桑城是雍州最为繁华的城池，在雍州太平之后，这里在短时间内焕然一新，欣欣向荣。 　　宣燃在脚沾地的那一刻，就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要不是乔灵妩伸手帮了一把，他能和宁阮一起栽地上。 　　章谦扶住宣燃，宁阮则是由另一个弟子抱着。小姑娘看起来累极了，现在呼吸均匀，显然睡得很香。 　　“多谢乔姑娘！我们便先带着少主进城了。” 　　乔灵妩颔首，看他们都进了桑城，她也不紧不慢的往里走。 　　如今一月之期已到，星剑门栖霞峰的弟子也该汇合了。 　　乔灵妩在和四师兄通过传讯玉筒取得联系后，得知他们如今正于桑城最大的客栈锦绣客栈落脚，她甫一踏进锦绣客栈，就迎来了四师兄热情的拥抱。 　　乔灵妩躲开他的手，便看见了站在翟明临不远处的裴云弃。 　　“小七。”乔灵妩对裴云弃的印象极好，笑意吟吟的同他打了招呼。 　　裴云弃喊了一声“姐姐”，便没了下文。 　　乔灵妩没想那么多，和他打了招呼后转过头去和翟明临说话，听他说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儿。 　　几个师弟师妹都在，他们难得下山，所见所闻皆觉得无比新鲜，很快就加入了聊天。 　　宋丹青忽然间说“大师姐，我刚刚看到苍穹门的人了。他们好像也住这家客栈。” 　　“宣燃也来这儿了？”翟明临没注意到这个，皱眉问道。 　　“对啊。”宋丹青感慨“宣少主一如既往的英俊潇洒。” 　　万福憨憨的问“他不是被背进来的吗？你从哪儿看他英俊潇洒了？” 　　“从脸。”宋丹青言简意赅。 　　在他们聊天的时候，裴云弃小声问翟明临“四师兄，宣燃是谁？” 　　这段时间他一直跟着翟明临，在他的有意为之之下，他与翟明临相处得极好。 　　“你大师姐的未婚夫。” 　　“哦。” 　　几个师弟师妹聊了没多久就回房间了，因为翟明临在催他们交游历心得。 　　乔灵妩看他们那着急忙慌的样子，笑着说“你怎么也学夫子了？” 　　“这次雍州之乱都让你一个人平息了，他们也没能历练到。让他们写点东西，陈述一下这一个月以来的所见所闻，收收心。” 　　乔灵妩朝着翟明临竖起大拇指，然后站起身摸了摸安静的裴云弃的脑袋。 　　“四师兄，小七，我也先上去啦。” 　　裴云弃感受到头顶温热的温度一触即离，眸子渐渐幽深。 　　夜色渐浓。 　　裴云弃辗转难眠，便整理了衣袍，推开房门，打算去透透气。 　　他经过一间房的时候，忽然听见了房门内有人说话的声音。如今已是深夜，任何声音都会被放大，裴云弃听见了“少主”两个字，脚步顿住。 　　裴云弃脚步轻缓的走到了那房门侧边，摸出一张容玄教他画的透视符，轻轻的贴在了墙壁上。 　　紧接着，他看清了房门里的景象。 　　房间内身着云纹白袍的年轻修士正在同床榻上脸色苍白的人说话。 　　“少主千辛万苦取得这妖莲，却只是一朵花苞。这该如何是好？”章谦拧眉说道。 　　宣燃靠坐在床榻上，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一定能找到让它开花的方法的。” 　　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了床榻旁的小木桌，那以灵力打造的透明方盒上。那里面，静静的躺着一朵散发着幽幽红光的花苞。 　　作者有话要说rua大师姐吗？不掉毛的那种。 第14章 　　裴云弃倒也不是喜欢偷窥别人，他只不过是好奇乔灵妩的未婚夫罢了。如今人看见了，瞧着倒也是普普通通的。 　　他刚打算将透视符揭下来，目光就不由自主的一凝。 　　章谦的手背在身后，而从他的袖口至手背，忽然间有一个小黑点在迅速的移动。 　　裴云弃定睛看去，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小黑点，而是一只黑色的小虫子。比蚂蚁还小的虫子，飞快的爬到了放置着妖莲的方盒上，最后躲进了那妖莲花苞之中。 　　花苞在轻微的颤动着，阖拢的花瓣正以一种缓慢但不可忽视的速度张开。 　　章谦若是真的想让妖莲绽放，又怎么会这般偷偷摸摸的？ 　　裴云弃直觉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他自觉危险，不愿久留。揭下了透视符后，他正打算离开，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裴云弃镇定的抬眼望去，看见的是眉眼带了淡笑的乔灵妩。 　　“小孩，大半夜的瞎晃悠什么呢？” 　　裴云弃没有丝毫被抓包的心虚，他从容道“姐姐，我睡不着。你也是睡不着吗？” 　　“我来找宣燃。”乔灵妩指了指就近紧闭的房门，说“有些事要和他说。” 　　“可是已经很晚了，那位宣少主应该已经休息了吧。” 　　乔灵妩听了，小声嘟囔“最好是睡着了……” 　　“姐姐，你说什么？” 　　“没事儿，回你的房间去。”乔灵妩拍拍他脑袋，含笑说道。 　　裴云弃乖巧的任她摸头，他觉得乔灵妩大概是真的将他当成了随手救的宠物了。是那只小香猪，还是一条被抛弃的小狗？ 　　总之都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词。 　　裴云弃刚想离开，就看宣燃的房门被打开了，章谦走了出来。 　　现在已经很晚了，他看见门外竟然杵着两个人，不免惊讶。 　　章谦的手依旧下意识背在身后，看向乔灵妩，笑着问“乔姑娘怎么在这里？” 　　“我找宣燃。” 　　“可少主已经休息了。” 　　“我就看看他。”乔灵妩摆摆手，说“行了，你去休息吧。” 　　章谦笑笑“也是，你们是未婚夫妻。少主受伤了，乔姑娘想多陪陪他也正常。那我便先回房了。” 　　乔灵妩刚想说不是，章谦就已经走远了，她就只能对着裴云弃道“好了，你也别杵在这儿了，回房间去。” 　　“哦。” 　　裴云弃顺从的转过身去，乔灵妩并未看到他幽深的眼眸。 　　等到两个闲杂人等都走了之后，乔灵妩才推门而入。她还刻意的放轻了动作，只不过宣燃还是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问“乔小五，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顺便看看你的妖莲。”乔灵妩行至榻前站定。 　　“你可别打这个的主意，这是我娘的。” 　　乔灵妩听着不乐意了“我和洛姨亲厚，怎么到你这儿，我却成了贪图妖莲的小人了。”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乔灵妩眨眨眼，并不接话。 　　宣燃看她不说话，就下意识的朝着她看过去，然后对上了她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 　　她的瞳色渐渐加深，最后浓成了一团墨色，引他不由自主的沉沦。 　　眼前乔灵妩的身影渐渐模糊，宣燃沉沉睡去。 　　乔灵妩又眨巴了一下眼睛，眸子便恢复了正常的茶色。 　　她目光转向那朵妖莲，紧接着眉头便皱了起来。 　　乔灵妩伸出纤细的手指，探向那朵欲开的妖莲，不过须臾，她指尖便多了一只黑色小虫子。 　　看它跌跌撞撞的爬来爬去，身上沾染了妖莲的气息，又似乎还有别的气息。乔灵妩想了想，直接干脆利落的将它捏死。 　　而后，乔灵妩重新看向那朵妖莲。妖莲静静的躺在方盒之中，她并不能看出不妥之处，但乔灵妩还是不放心，指尖凝聚灵力，将那朵花苞从内感知到外，才收回手。 　　她咬破了指尖，一抹鲜红滴过以灵力凝成的方盒，落在了那朵花苞之上。 　　花苞开始轻微的颤抖起来，阖拢的花瓣缓慢的绽放。在这漆黑寂静的深夜之中，乔灵妩几乎可以听见妖莲开放时那轻微的响动。 　　片刻后，妖莲绽放，一片片鲜红如血的花瓣姿意舒展风姿。 　　乔灵妩微微俯身，手掌于妖莲上方轻轻扇动，嗅见了属于妖莲绽放的生命的清香。 　　做完了这一切过后，乔灵妩看着指尖那只粉身碎骨的黑色小虫子，有些不解妖莲中为何会出现这种她从未见过的玩意儿。 　　她伸出染血的指尖轻轻的碰了碰右手指尖上的黑色，便听见了轻微灼烧的声音，指尖传来了被燃烧的感觉，再看去，那小虫子已经灰飞烟灭。 　　乔灵妩这才放下心来。 　　管它是什么东西，既然怕她的血，那么这妖莲也容不得它染指。 　　她摩挲了一下指尖，也不管还在昏睡中的宣燃，转身离开。 　　翌日。 　　乔灵妩从入定中睁开眼睛，洗漱完毕后推开门，正好就撞上了面带笑意、精神抖擞的宣燃牵着宁阮上楼。 　　乔灵妩本来都不打算和他打招呼，宣燃先开口“乔小五，妖莲开花了。” 　　“哦。” 　　“你昨晚上什么时候走的？” 　　乔灵妩答“在你睡成小六样的时候。” 　　宣燃“……” 　　“你用什么方法让妖莲开花的？” 　　“不是我。”她亦是凤凰后裔，血有妙用。但她并不打算透露给宣燃。 　　“但章师兄说你对妖莲很了解，而你昨晚又进了我房间。真不是你？” 　　章谦这个大嘴巴，她只不过是说了一句“花期未至”罢了，竟就成了对妖莲很了解？乔灵妩反问“昨儿我来时正好碰见他出你房间，你怎么不说是他？” 　　宣燃听着这说辞呆愣了半晌，然后耸耸肩，带着宁阮走了。 　　修仙之人辟谷修炼，但宁阮还是个六岁的孩子，也不修仙，自然是要用早膳的。宣燃带她进了房间，看着她吃。 　　“小宁阮，这次找到妖莲，你功不可没。”妖莲在尚未开花前是没有任何香气的，若非宁阮在，他是找不到妖莲的。 　　宁阮的碗里还剩半个水晶虾饺，她吃得双颊鼓鼓囊囊的，看着很是可爱。听了宣燃的话，她笑得天真无邪“可是大哥哥也在雍州救了我呀。我们是好朋友，就要互帮互助！” 　　宣燃笑了笑，说“那你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她心中所想还未来得及说出口，脑海中就倏的传来了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星剑门！” 　　宁阮一怔，不由自主的念出了“星剑门”三字。 　　宣燃问“谁跟你说的星剑门？你想去星剑门？” 　　“我听另外几个哥哥说的。”宁阮胡诌，然后说“我也想像哥哥一样修仙，变得厉害。” 　　“既是想修仙，我带你去我苍穹门也就罢了。你何必跑去星剑门？乔小五凶着呢，她连我都欺负，你可当心被她欺负了。”他后半句是以玩笑的口吻说的，没有丝毫恶意。 　　星剑门竟是那个姐姐的门派么？思及乔灵妩手中的那把宝剑，宁阮道“我想修剑。” 　　“那我便替你与乔小五说一说。”宣燃摸摸她软软的发“你要是真入了星剑门，我可就护不了你了。” 　　苍穹门与星剑门间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谢谢大哥哥。” 　　另一边，乔灵妩下了楼，看见了正在同章谦交流的裴云弃。一大一小的两个人，看起来似是聊得热火朝天。 　　裴云弃看见了她，和章谦道了别，就跑到了乔灵妩跟前，乖巧的和她打招呼，看着倒是同她热络了不少。 　　“小七，去把你四师兄他们喊起来，我们回星剑门了。” 　　裴云弃点点头，很快就往楼上跑去。 　　章谦坐到了乔灵妩的对面，笑着说“这么快就要回星剑门了么？” 　　“嗯。出来得够久了。”乔灵妩问“你刚才在和小七说什么？” 　　“他问了我一些苍穹门的事儿。”章谦如实说道“小孩子嘛，好奇心总是大的。” 　　简单的聊了两句后，章谦便离开了。 　　而乔灵妩尚未等到翟明临他们，倒是等来了刚才才见过的宣燃。 　　他牵着宁阮，直白的表明了来意。 　　乔灵妩给出了一个让宁阮自己去参加收徒大会的官方回答。 　　宣燃忧心宁阮天赋不佳，问“没后门吗？大师姐？” 　　他着重的喊了最后三个字。 　　乔灵妩铁面无私“没有。” 　　“得了，你当年入星剑门还不是走的后门？给我们小宁阮开一个怎么了？” 　　“那你有本事让我师尊亲言收她为徒啊。” 　　宣燃被噎住，倒是宁阮惴惴不安的同乔灵妩道歉。 　　乔灵妩道“这么大人了，还没个小姑娘拎得清。就你这，还少主。” 　　“乔小五，你别挑事。” 　　“呵。” 　　翟明临他们从楼上下来，宋丹青看他们剑拔弩张的气氛，感慨“真是欢喜冤家。” 　　“你大师姐和谁都能吵一嘴，和谁就都是欢喜冤家了？”翟明临不以为然。 　　很快便到了出发的时候了，宣燃提出要与她们同行，将宁阮送至归云山星剑门再离开。 　　乔灵妩不耐烦道“洛姨你不管啦？把这小娃娃丢给我四师兄，让他带。” 　　宣燃想了想，应允了，然后拉着翟明临过去说了好久，才带着苍穹门的弟子先行离开。 　　翟明临回来了很不高兴的嘟囔“磨磨唧唧的，我都还没说同意，你怎么就把我给卖啦。” 　　“我瞧着你和我们小七就相处得挺好的啊。” 　　“诶，小五！” 　　“算欠你一个人情，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乔灵妩补充“宣燃欠的，你让他还。”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源梓小天使的营养液＼ 第15章 　　翟明临对于乔灵妩说让宣燃还人情一事耿耿于怀，他们走在雍州的街道上，他就兀自走到最后面闷闷不乐。 　　忽然间，眼前出现了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乔灵妩攥着那根颜色鲜艳的糖葫芦，朝着他笑。 　　“四师兄，别气啦。吃这个。回了星剑门，可就没得吃了。” 　　翟明临并不领情“拿我当小孩哄呢？” 　　“真不要啊？” 　　翟明临“……拿来吧。” 　　“嘿嘿，大师姐宠你哦。” 　　翟明临吐出嘴里的糖葫芦“收敛点。” 　　乔灵妩笑了两声，然后看见裴云弃正定定的看着他们，眼睛眨也不眨。 　　正好卖糖葫芦的小贩未曾走远，乔灵妩又买了一串，走到裴云弃跟前，拍拍他脑袋，心情愉悦道“别看啦。你四师兄有的，我也给你一份。大师姐也宠你。” 　　裴云弃“……” 　　这种甜腻腻黏糊糊的玩意儿，他一点都不喜欢。 　　乔灵妩催促“拿着啊。” 　　裴云弃接过。 　　乔灵妩自然也是给自己买了一份的。她咬掉手里的一颗糖葫芦，糖衣碎裂的声音清清脆脆。 　　裴云弃学着她的模样，也咬下了一颗圆滚滚的糖葫芦，而甜蜜的糖衣破碎后，剩下的是微涩的味道。 　　是他从未尝试过的滋味。 　　“好吃吗？” 　　“……嗯。” 　　他嘴里包着一颗糖葫芦，右腮圆鼓鼓的，看着又奶又可爱。 　　乔灵妩看着，伸出手，掐了掐他的左脸颊，说“看来四师兄把你带得不错，长肉了。” 　　裴云弃“……姐姐！” 　　乔灵妩笑“小屁孩还害羞吗？姐姐看你可爱才掐的。” 　　裴云弃半天没话回应，沉默的咬着手中的糖葫芦，但被乔灵妩掐过的地方，也不知是他肉太嫩还是他在害羞，一直红到了耳根。 　　乔灵妩就不再逗她。 　　宋丹青这时候凑了上来，说“大师姐，夫子教导修仙辟谷止口腹之欲，使六根清净，你怎么就带着四师兄和小七吃上了呢？你这样是不对的！” 　　乔灵妩看向宋丹青。 　　宋丹青认真的看着乔灵妩。 　　半晌，星剑门栖霞峰的弟子包括宁阮在内，人手一串糖葫芦，雄赳赳气昂昂的出了桑城，御剑前往归云山。 　　第二次御剑飞行，裴云弃已经有了经验，他站在乔灵妩的身后，身形很稳。 　　乔灵妩偏过头去，对着裴云弃说道“从这里到归云山需得三日时间，若是站不住了，可以拉着我稍稍休息片刻。” 　　裴云弃点点头。 　　也不知飞行了多久，乔灵妩感觉到左手的衣袖被轻轻的扯动了一下。 　　裴云弃抓住了她的衣袖。 　　是夜，一众人停下来休息，顺便给两个小孩准备晚饭。 　　他们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落向主事的大师姐，在他们的认知中大师姐虽然常常被夫子教训，但她依旧无所不能。 　　无所不能的大师姐沉默半晌，然后摸出了一大把糖塞给两个正看着她的小屁孩，说“凑活一下。” 　　……这能凑活吗？ 　　翟明临把糖从他们手里拿回来还给乔灵妩，说“我来吧。” 　　半晌，乔灵妩正擦拭着她的火荼剑，就看翟明临拎着一只肥肥的大白兔走了过来。 　　乔灵妩“兔兔诶。” 　　宁阮“哇，兔兔！” 　　“我御剑从远处的农家买回来的。”翟明临问乔灵妩“你来我来？” 　　“我。” 　　乔灵妩抱着正恐惧得颤抖的大白兔，纤细的手指轻轻搭上它的后颈，像是在安抚一样。 　　宁阮看着蠢蠢欲动，忍不住说“大师姐，我想要这个。” 　　乔灵妩两指轻轻用力，大白兔便不再颤抖，瘫在了乔灵妩怀里。她道“一会儿就给你。” 　　她拎着兔子去了一边，翟明临就开始生火，他火生好了，乔灵妩也把兔子处理好了，递给了翟明临。 　　不多时，一阵兔肉的香气弥漫在了四周。兔肉金黄酥脆，泛着令人食物大动的油光。 　　乔灵妩撕下兔腿，先递给了裴云弃，说“吃。” 　　翟明临看着，觉得他这小师妹对这捡来的小屁孩可真是越来越好了。 　　然后，乔灵妩撕下另一条腿，递给宁阮“你的兔兔。” 　　宁阮“……呜。” 　　她不接，跑到一边哭去了。 　　显然乔灵妩徒手杀兔给小姑娘造成了很大的阴影。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翟明临无奈的跑去哄哭泣的宁阮。 　　宋丹青叹了口气，说“那般可爱的兔子，就这样成了盘中餐，也难怪那小姑娘哭得那么伤心。” 　　乔灵妩看向宋丹青。 　　宋丹青认真的看着乔灵妩。 　　半晌，星剑门栖霞峰弟子除却翟明临和宁阮之外，都分到了一块兔肉。 　　万福自然也分到了一块，他平日里其实是没怎么和乔灵妩接触过的，但就有限的信息来说，不提栖霞峰，乔灵妩在凌云峰、流碧峰的弟子中，名声差到了一定程度。 　　说她嚣张跋扈，说她欺负师弟师妹……各种乱七八糟的，总之没一句好话。 　　不过在栖霞峰内还好，他们有时候还能看见大师姐被夫子们训得头都抬不起来的奇观。 　　但这并不能改变万福对于大师姐乔灵妩忌惮害怕的心理。 　　所以看着宋丹青三番两次的和乔灵妩“宋师妹，你的胆子真大。你都不怕大师姐的吗？” 　　“我为什么要怕她？”宋丹青啃着兔肉，不解的问道。 　　“就、大家都说大师姐又凶又不讲道理。大家都很怕她。” 　　“还好吧。大师姐对我们很好啊。”宋丹青说“我们栖霞峰的峰主外出游历，只剩大师姐主事，若是大师姐不强硬一些，我们会被欺负的。” 　　这样一想倒也是。 　　“我知道了。大师姐本是很好的，但很多人都不理解她，流言四起，以讹传讹，所以大师姐才落得个嚣张跋扈、刁蛮任性的名声。” 　　“你知道什么。”宋丹青纠正“大师姐本就嚣张跋扈、刁蛮任性。” 　　万福说着宋丹青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他心目中刚刚拥有光辉伟岸形象的大师姐正在和小孩子抢另外一只兔腿。 　　万福“……” 　　但其实乔灵妩真的没有和小屁孩抢食物的想法，她就是单纯的想逗一逗裴云弃，但这小屁孩看她这样，误以为她很嘴馋，竟然还把自己嘴里啃了一半的兔腿递给她。 　　真乖啊。 　　像条小狗。 　　真小奶狗。 　　不多时，翟明临牵着眼眶红红的宁阮回来了。他们回来的时候，只能看见一包兔子骨头，以及满嘴流油的师弟师妹。 　　“不是吧，一口没留？”翟明临诧异道。 　　“我也一口没吃。咱就别和师弟师妹抢一口肉了吧。”乔灵妩正盘腿入定，听见声音后，她睁开眼睛。 　　她身旁不远处是一堆正在燃烧的火，身侧，裴云弃乖巧的睡在她的旁边，地上垫着一件剑纹白袍。 　　“那她呢。”翟明临挠挠头，说“那我再去找点吃的给她好了。” 　　乔灵妩看了眼眼睛红红的宁阮，道“有什么好找的？晚饭过了就是过了。” 　　宁阮看着乔灵妩，眼睛里出现了委屈，以及一抹很淡很淡的怨恨。 　　但她什么也没有说，跑到了裴云弃旁边坐下。裴云弃并没有睡着，他略微睁了睁眼，然后不动声色的靠乔灵妩更近了一些。 　　翟明临拿了自己的衣服让宁阮垫着，看她闭上了眼睛后，才在乔灵妩身边坐下来，说“她才六岁，到时候饿坏了当心宣燃找你。” 　　“我六岁辟谷，不也没饿死？” 　　翟明临“……” 　　听着挺有道理的，可宁阮根本就还没开始修炼，并不需要辟谷啊。 　　但看乔灵妩已经重新闭上眼睛入定修炼，翟明临也就不再打搅她了。 　　宁阮一直饿肚子饿到了第二天早晨，她啃了几个野果子，算是当了早餐。 　　中午她则是吃了一些薄饼，填饱肚子。 　　等到了晚上，翟明临不知道从哪里拎来了一只乌鸡，据说又是从某个农家买的。这一次她倒是什么都没说，有什么吃什么。 　　想来也是饿肚子饿到滋味不好受。 　　这一次因为带了两个小孩子，是以一行人从雍州回归云山的速度有所减慢，一直到第四日，他们才停在一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山脉前。 　　乔灵妩拿出一块令牌，令牌自□□浮在空中，眼前的景色在瞬间天翻地覆。 　　山脉更加巍峨，云雾缭绕，看着极为有气势。 　　乔灵妩和他们踏进去后，归云山的大门自发阖拢。从外看，却已经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了。 　　乔灵妩对着两个小孩说道“归云山有禁制，不可御剑飞行。若想上归云山，只能靠一双脚走上去。想拜入星剑门，这是第一步。” 　　“这么高……”宁阮仰起头，看着高耸入云的归云山，喃喃。 　　乔灵妩没说话，翟明临安抚“我们会在上面等你们的。” 　　“姐姐，我会很快追上你的。”裴云弃好吃好喝了一个月时间，看起来也没那么弱不禁风了。 　　“好。” 　　乔灵妩和四师兄带着师弟师妹们先走一步，他们的速度虽然一点一点的慢了下来，但依旧将两个小孩甩在了看不见的后面，归云山上并不会有危险，所以无需担忧。 　　他们也不是第一次爬归云山了，因为虽然不能随意离开星剑门，但他们刚入门的时候，可都是要绕着归云山上下跑上好几趟，那回忆当真是不堪回想。 　　如今又一次上归云山，师弟师妹们还是微微有些气喘。 　　乔灵妩其实也有点累。 　　这山不管爬多少次都是又长又累。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辟谷止口腹之欲，使六根清净。修炼初期需要辟谷，以灵力为食，使身体抛却杂质。（我查过辟谷是啥，这是我瞎诌的设定。本文不走传统修仙的筑基、辟谷等路线。一切我说了算●—●） 第16章 　　乔灵妩等人爬归云山尚且不好受，更何况是裴云弃与宁阮两个小孩子？ 　　裴云弃比宁阮稍微好一些，宁阮是真的不行，才走了没多久，她就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 　　“诶，你等等我呀！” 　　裴云弃的脚步不停，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宁阮的声音似的。 　　宁阮只能重新迈开步子去追他。 　　又走了没一会儿，宁阮未曾注意脚下，摔倒磕破了膝盖，坐在地上嘤嘤的哭泣了起来。 　　裴云弃顿住脚步，转过身去看她。 　　六岁的小姑娘可怜巴巴的伸出手，说“疼……” 　　裴云弃这还是第一次认真看她。 　　他莫名的觉得她有几分眼熟。 　　裴云弃走近宁阮，伸出手把她拉了起来，然后又一言不发的往前走。 　　宁阮拖着受伤的膝盖，跌跌撞撞的追。 　　但两人间的距离还是越拉越大，裴云弃并没有有意放慢脚步等她。 　　宁阮气馁的顿住脚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休息，兀自嘟囔“好过分……” 　　脑海中那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 　　“阮阮，别放弃！” 　　宁阮一怔，她咬了咬唇，然后从地上爬了起来“你放心，我会上去的。” 　　两个小孩子正在努力爬归云山的时候，乔灵妩等人已经到达了星剑门栖霞峰。这么长的一段路走下来，乔灵妩让几个师弟师妹先去休息，然后她和翟明临一起去向掌门汇报此次雍州的情况。 　　莫掌门听乔灵妩有条不紊的说着，眼中出现了一抹赞赏“很好。你们栖霞峰又立一功，离昭收了你这么一个好徒弟，当真是好福气。” 　　“师尊将我带回星剑门，才是我的福气。”乔灵妩笑了笑，然后问“门主，这次收徒大会，我师尊回来吗？” 　　段离昭行踪飘忽不定，几个弟子都不知道他的踪迹，也只有莫掌门知道一二。 　　莫掌门摇了摇头“他那人神秘惯了，这一次我也不知他何时回来。” 　　乔灵妩就不再问。 　　在前往栖霞峰的路上，翟明临问“你问师尊做什么？盼着他回来督促你去画符啊？” 　　“我的手绳断掉了。”乔灵妩抬起手，洁白的袖子往下滑，露出一截皓腕。那上面的红绳出现了一处断口，看着不甚明显。 　　在翟明临看起来这条红绳无关紧要，但他不知，这一小小的断口，便需要她每日以大量灵力填充。否则，必然会让人察觉到她身上的妖气。 　　这样想着，乔灵妩就恨不得把那个罪魁祸首穷道士的头发全部都揪下来编成手绳。 　　乔灵妩想到师尊未定的归期，整个人都蔫了下来，直到他们在路上遇到了吴夫子。 　　这是教导栖霞峰弟子符术的夫子，看见乔灵妩之后，便宛如老鹰看见了小鸡，原本恹恹的乔灵妩顿时精神起来了。 　　“夫子好！夫子再见！” 　　看乔灵妩仿佛见了鬼似飞速逃离，吴夫子有些纳闷“明临，小五这是怎么了？我还想着问问她这次外出，可有何收获呢。我可是听丹青他们说了，这一次和小五一起联手除邪祟的是位精通符术的道修。” 　　“哈哈，她可能是怕您催她交之前的功课。”翟明临眨眨眼，提醒。 　　吴夫子恍然大悟，但想起过几日便是拜师大会，乔灵妩会很忙，就说“那你记得帮我提醒小五，让她等收徒大会结束之后交功课。还有，我记得她还欠了席夫子三张布阵图，记得一并交了。” 　　“好嘞，我一定转达！” 　　看比乔灵妩不知道积极了多少的翟明临，吴夫子很是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明临，你明年便可结业了吧？” 　　翟明临点点头，笑得很开心“结业了就可以到处乱晃了！” 　　“要努力啊。” 　　乔灵妩回到栖霞峰后，便迫不及待踏进了自己的一方小院，然后，就见一只胖乎乎的小东西朝着她冲了过来。 　　“啊，我们小六又胖啦。”乔灵妩抱着朝着她不停哼哼唧唧的小香猪，眉梢眼角俱是笑意。 　　身后传来了男人漫不经心且疏懒的声音“这小玩意儿什么都吃，能不胖吗？” 　　乔灵妩转过头，诧异道“二师兄，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我还以为你会收徒大会前一天回来呢。” 　　“我半月前便回来了，谁知你和四师弟两个人没一个在的。”欧阳臻身着星剑门弟子所穿的剑纹白袍，高大英挺，眉目俊朗。 　　他大步的走到了乔灵妩的身前。 　　小六蹬着四只小短蹄子，似乎是想要往欧阳臻怀里拱。 　　乔灵妩揪着它的后脖颈，和它一对绿豆大小的小眼睛来了个短暂对视，紧接着，她把小香猪往欧阳臻怀里一丢。 　　欧阳臻下意识的接住，便觉手中一沉“它以后会不会长成那么大。” 　　他另一只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大的圆。 　　“那就成猪妖了。”乔灵妩戳了戳小六圆滚滚的肚子，说“你也真是的，每次回来都瞎喂。怪不得小六一见你就兴奋。” 　　欧阳臻漫不经心道“没机会投喂小师妹，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喂小师妹的猪了。” 　　乔灵妩“……天书还看不看了？” 　　“看！”对一切都漫不经心的欧阳臻立刻正色，他弯腰将怀里的小香猪放在地上，便同乔灵妩走进了正厅中。 　　进了屋子后，乔灵妩也没有卖关子，直接从自个儿的灵府中拿出了两块破碎的玉。 　　欧阳臻沉默了。 　　他看着乔灵妩摆在桌案上的两块玉，它们正散发着淡淡的莹白光芒，在这大白天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就这？”欧阳臻看向乔灵妩，不悦道“我千里迢迢从天洲赶过来，又等了半个月，你就让我看两块破玉？” 　　“不是，这两块玉……不是，这一块玉，它不是普通的玉。它原本是一本书来着的。” 　　欧阳臻听了她的话，伸出手，试着拼凑了一下，还真的拼成了一本书的样子。而在指尖触碰到天书之时，他清楚的感知到了这其中藏着的汹涌磅礴的力量。 　　欧阳臻的眼眸中出现了一抹狂热，但更多的还是不解“那它怎么会变成两半？总不可能是摔成两半的吧？它的确不普通，应该不至于摔坏啊。或者难道是它的力量太过于强大，载体不能承受所以碎裂开来。哦，我知道了！一定是它原本就分为两半，是我们聪明美丽强大的小师妹历经千幸万苦将其重新找回要送给你二师兄我……” 　　乔灵妩忍不可忍打断正在发散思维的欧阳臻“都不是。” 　　“那是？” 　　真实原因实在是难以启齿，乔灵妩沉默了许久。就在欧阳臻以为她会说出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之时，乔灵妩声音虽低但理直气壮“我想看看里面是什么内容，但打不开，打不开能怎么办呢？那当然就只能硬掰啊，结果就掰成两半了。” 　　欧阳臻“……” 　　“暴殄天物！”欧阳臻沉默了好久，忍无可忍“火荼剑你拿来砍杂草，玉铃铛你拿来串手绳，好好的天书你给掰坏。乔小五你怎么那么能呢？” 　　“我什么时候拿火荼剑来砍杂草了？” 　　“你院子里那棵桂树旁边长的杂草你不是拿火荼剑砍的？” 　　“这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欧阳臻睨她一眼“六年前。” 　　“……那不是大师兄闭关了，我就只能自己拔草了嘛！而且就那么一次，你竟然还拿出来说。” 　　“那你倒是用手拔啊。” 　　乔灵妩不悦“我后来不是都用手拔的吗？” 　　“我要是不说，这把火荼剑就成砍草剑了。” 　　乔灵妩被他气到了“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这两块、一块玉我自己留着垫桌角去。你哪来的回哪儿去，我不欢迎你了。” 　　欧阳臻一把按住乔灵妩欲收回天书的手“小师妹，小五，我刚才也反省了一下。” 　　“哦？” 　　“把玉掰碎，的确是你的作风。你暴殄天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早该习惯了。所以我为我刚才激动所言道歉，你不要放在心上。”欧阳臻指了指碎成两半的天书“能够如此完整的掰开，我们小五实乃天生神力！师兄佩服！” 　　乔灵妩“……二师兄，你到底想干嘛啊？” 　　“这个玉能不能……” 　　“不能。” 　　两人对视片刻。 　　欧阳臻改口“让我带回去修一修，修好了就还给你。” 　　“可以。” 　　欧阳臻心满意足的抱着两块碎玉离开了，一点也没想和她这个许久未见的小师妹叙叙旧。 　　这就是真实的塑料师兄妹情。 　　乔灵妩丝毫不在意，甚至还去关心了一下裴云弃和宁阮爬上来了没有。 　　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等在星剑门外的元惟告诉她，裴云弃已经上山了，可宁阮依旧不见踪迹。 　　“安置在何处了？” 　　“和那些得了机缘，来到星剑门拜师的弟子一样，都安置在北院了。” 　　“好。辛苦你了。”乔灵妩道“不过那个小姑娘娇娇气气的，估摸着是爬不上来了。若是明日早晨她还没上来，你就来告诉我。” 　　然后，她好把宁阮送回苍穹门。 　　“是。” 　　不过，倒是挺出乎乔灵妩意料的，她陪着元惟在星剑门门口等了一会儿，刚打算回去，就看见了一瘸一拐远远走来的小身影。 　　是宁阮。 　　她爬上来了。 　　乔灵妩收回目光，也没想着上去同她说两句话，转身便进了星剑门。 　　元惟朝着宁阮迎了上去。 　　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弄得这般狼狈，他心中也是极为不忍心的。但若想拜入星剑门，这一关却是不得不经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37283862小天使的手榴弹～ 第17章 　　距离星剑门的收徒大会召开还剩下三日时间，在这三日的时间内，裴云弃没有再见过乔灵妩，倒是见宁阮见到了好几次。 　　这娇气包似乎是对于他之前对她不管不顾耿耿于怀，看见他就是一声冷哼。不过裴云弃倒是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他暂时住在北院由元惟安排的一间小屋中，这间小屋的地理位置还算不错，他朝着窗户探出头去，可以看见许多正在交谈的人。他们和他一样，都是前来星剑门求师问道的。 　　那些得了仙缘前来星剑门拜师的人五花八门，有稚龄孩童，也有少年少女，还有看得出已经上了年纪的人。不过这些人中，最后能留下来的，只怕也没有多少。 　　元惟在送他来时就说过“他们大多数人得了仙缘，但根骨欠佳。来到星剑门，也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开拓眼界。要知道今年星剑门所收弟子，也不过数百名罢了。” 　　从上万名前来求师问道的弟子中挑出几百名收做弟子，这概率委实是小了些。 　　不过概率再小，他都会留下来的。他不想再过从前那样的生活了。 　　在他靠在窗边发呆的时候，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小孩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诶。我知道你。”和裴云弃年纪相仿的男孩趴在窗口，笑眯眯的同裴云弃搭话。 　　裴云弃看了他一眼，然后往旁边挪了挪，目光依旧落在远方，但摸不准他是不是在看那些正在交谈的人，他更像是在发呆。 　　“你怎么这么闷啊。” 　　裴云弃只是单纯的不想理他而已。 　　“你是乔小七，乔大师姐亲自给你取的名字。我说的对不对？” 　　裴云弃这才将目光转向男孩，回应“你是元忱，住在我隔壁。” 　　元忱眼睛一亮“你知道我啊！” 　　“我还知道，你和栖霞峰的元惟师兄关系匪浅。” 　　这两日他不止一次看见过元惟来北院这边来找元忱了。 　　“嘿嘿，他是我哥。”元忱挺直了腰杆，说“看来咱们都是有后台的人了，嚣张点！小七，以后我就和你混了啊。” 　　裴云弃“……？” 　　外面的世界果真无奇不有，竟然还有人送上门来当小弟的。 　　“小七哥，大师姐和你什么关系啊？”元忱的嘴跟个炮台似乎，一大串话顷刻间噼里啪啦的朝着裴云弃轰了过来“你可别否认啊。我都缠着我哥告诉我了，你是被大师姐捡回来的。据说大师姐一向不近人情，没想到竟然救了你，然后又是给你取名字又是照顾你又是把你带来星剑门的，你也太能了吧！咱可先说好了啊小七哥，以后咱们就都是大师姐罩着的人了哈！” 　　从元忱的一连串话中，裴云弃得出了一个信息“姐姐、大师姐她……不近人情？可她救了我。” 　　“那是你得了我们大师姐的青眼，所以我要跟你混啊！不过我也不知道大师姐是不是不近人情，我是一半听一半猜测的。不过我哥也和我说了，在星剑门谁都可以得罪，就是不能得罪大师姐。大师姐她……”元忱把身子往窗户里探了探，接下来就是一堆有关于乔灵妩是如何的凶，如何的刁蛮，如何的跋扈的事迹。他说得唾沫横飞，似是要与裴云弃说个一天一夜。 　　裴云弃安静的听了半晌，还伸手递了杯水让元忱润润嗓子。趁着元忱喝水的时候，裴云弃问“你与我来星剑门都不过短短几日时间，你从哪听说的这么多关于大师姐的事情？” 　　“我哥啊，还有，我和好几个星剑门的师兄师姐也混熟了，他们告诉我的。” 　　裴云弃指尖搭在木窗上，轻轻的点了点，然后，他认真的说道“大师姐很好，他们所说的，极有可能是以讹传讹。” 　　裴云弃之前生气的点在于乔小七这个和那只小香猪同款的名字，可是后来当发现宣燃喊乔灵妩为乔小五时，他才真的明白过来，乔灵妩并无恶意。 　　她对他还是很好的。 　　面对第一个对他释放善意的人，裴云弃下意识的想为她说话。 　　元忱愣了愣，他挠挠头，很不好意思的说“我也不知道啊，反正大家都是这样说的。不过我对大师姐一点恶意都没有的！” 　　他说着，隔着窗户伸出手勾住裴云弃的肩膀，很认真的说“我可崇拜大师姐啦！我觉得她特别厉害！所以小七哥，你能不能介绍我和大师姐认识啊？” 　　“我这两日也没见过她。”裴云弃说着，拨开元忱的手。他不是很喜欢他人对他亲密的举动，但或许乔灵妩是一个例外。 　　大师姐的手心十分温暖，是他极为喜欢的温度。 　　他似乎挺喜欢被她有事没事摸摸头的。 　　仿佛她真的是他的姐姐，他的亲人一般。 　　“没事儿，等咱们都拜入星剑门栖霞峰，就有机会见到大师姐了，你到时候可一定要给我说好话，我真的好崇拜她。”小孩元忱眨着一双亮闪闪的眼睛，语调轻快的说道。 　　“好。” 　　元忱高兴道“咱们以后可就是兄弟了啊！” 　　裴云弃没想到，自己在星剑门交到的第一个朋友，竟然是因为乔灵妩。 　　也并不是觉得不好。 　　挺好的。 　　在两个男孩因为乔灵妩达成友谊的时候，不远处蹲在一起说话的两个小女孩也因为乔灵妩产生了名为友谊的感情。 　　叶茴说了一连串自己的“独家秘密”之后，便轮到了宁阮分享。 　　“……我也觉得大师姐不好。”背后议人是非委实不好，但现在叶茴带头，这里也只有她与叶茴两人，宁阮就很小声的说她一路上来到星剑门的事。 　　大师姐不好。 　　大师姐很坏很凶。 　　大师姐心狠手辣杀兔子。 　　大师姐铁石心肠不给她吃晚饭。 　　大师姐毫无同情心放任她一人上山。 　　…… 　　叶茴听了十分生气，她义愤填膺的说道“看来师兄师姐们都没说错！阮阮，你好可怜啊，这一路上你太幸苦了。” 　　“还好吧……”宁阮说着，眼眶微红“就是我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 　　“阮阮，我们一定不能拜入栖霞峰，不然一定会天天被大师姐欺负的。” 　　宁阮重重地点头“对，一定不能去栖霞峰。” 　　达成共识的两个小姑娘拥有了自己来到星剑门后的第一份友谊。 　　三日的时光转瞬即逝，很快便来到了星剑门收徒大会这一天。 　　星剑门属于仙门中资历最老、最传统的一个门派，以剑术闻名于诸仙门。因为老派而传统，星剑门的收徒方式也是极为简单的，仅有测灵根、比剑术两条。 　　因为前来拜师的弟子过多，仅仅测灵根便耗费了整整五日时间。 　　之后的比剑术，则是由灵根合格者留下来，抽签比试剑术。 　　测灵根一条裴云弃是通过了，但这比剑术…… 　　他从未握过剑。 　　元忱拍拍胸脯，说“兄弟，包在我身上了！我教你两招！” 　　此次前来星剑门拜师的，有相当大的一部分都是世家子弟，自幼便开始习武练剑。元忱身世颇好，是以习得一手好剑术。 　　两人挑了北院后的一片空地，由元忱教裴云弃舞剑。 　　远处远远的站着两个人，特地过来看自己捡回来的小孩的乔灵妩忍俊不禁“你那弟弟舞个剑还挺花里胡哨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跳舞呢。” 　　元惟早已习惯了乔灵妩说话毒舌，他适时保持了沉默。 　　“但这小孩底子倒是不错。”乔灵妩接着说道“好好培养，往后也是可造之材。” 　　元惟这才说道“小忱若是得知大师姐夸了他，定然会欣喜若狂。” 　　“哦？” 　　“大师姐不知，小忱一直十分崇拜你。” 　　“正常。”乔灵妩镇定的说道“我一向厉害，时常有人崇拜。” 　　元惟笑了笑“大师姐的确很厉害。” 　　“不过元忱教的那一套，并不适合小七。”乔灵妩将目光重新转向远处的裴云弃与元忱，说道“怎么也是我亲自带回星剑门的小孩，我得亲自教。” 　　说完之后，乔灵妩就朝着两个孩子走了过去，元惟安静的跟在她的身后。 　　是裴云弃先看见乔灵妩的，当时元忱还在嘚瑟自己高超的剑法，手中的宝剑挥舞得虎虎生威，就看裴云弃快步朝着自己的身后走去。 　　在元忱这些天和裴云弃相处下来，他知道裴云弃不是一个急性子的人，相反，他极有耐心，遇事从容不迫，他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紧张与焦躁。 　　换言之，他还是第一次看他这么着急的模样。 　　元忱怀揣着好奇的心情收了剑，转过身看去，就见裴云弃站在了一个清瘦窈窕的少女面前，仰起头看着她，然后乖巧的喊了一声“姐姐”。 　　元忱来了精神，他也跑过去，还差点没刹住车，好在元惟拉了一把他，不然他能直接撞上乔灵妩。他跟着裴云弃一起，声音清脆嘹亮的喊“姐姐！” 　　乔灵妩挑了挑眉，故作严肃道“小孩，谁是你姐姐啊，喊大师姐。” 　　“大师姐！”元忱立刻改口，欣喜的看着乔灵妩。 　　不过乔灵妩没再理他，而是笑意吟吟的同裴云弃说话。 　　“哥，这就是大师姐吗？”元忱走到元惟的旁边，小声的问他。 　　“嗯。” 　　“大师姐怎么看着比你还年轻，她和我们差不了多少岁吧？” 　　元惟耐心回答弟弟的疑问“大师姐是最早入门，她辈分很高。不过大师姐也的确年轻，只大了你们六岁。” 　　叱咤风云的大师姐，如今其实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姑娘。 　　“哇！”元忱道“大师姐果然比哥厉害！” 　　乔灵妩没注意两兄弟的谈话，她问裴云弃“小七，测灵根结束了，结果如何？” 　　裴云弃听着，低垂了头，回答道“双灵根。” 　　双灵根在这一批弟子中，只能算得上是中等灵根。很遗憾，他的天赋算不得太好，甚至趋向于平庸。 　　“挺普通的。” 　　裴云弃听了，心中有淡淡的失落。 　　乔灵妩拍了拍他的脑袋，说“行了，头抬起来。姐姐要给你开后门啦。” 　　裴云弃疑惑的看向乔灵妩。 　　“教你两招。”她唇角微微勾起，声音轻快。 　　她抬起了手，柔软白皙的手握着一把轻盈的长剑。 　　是乔灵妩的佩剑，火荼剑。 　　拿出火荼剑后，乔灵妩牵着裴云弃去往另一处的空地。 　　“我只演示一遍。” 　　乔灵妩说完了之后，就握住火荼剑挥舞了起来。她稍微放慢了速度，方便裴云弃可以看得更清楚记得更牢固一些。 　　长剑轻盈，在她手中像是拥有了生命一般。 　　她一身剑纹白袍随着舞剑的动作而随风摇曳，因为放慢了速度，原来凌厉的招式也柔和了下来，看着像是在跳一支舞，但和元忱的花里胡哨却有根本的不同。 　　乔灵妩长剑劈碎被她剑气震落的一片枯黄的树叶，然后，她将火荼剑递给了裴云弃“你来。” 　　裴云弃回过神来，接过了乔灵妩的佩剑。 　　乔灵妩看他握着火荼剑，因为身高问题，这把剑都快有大半个他长了，忍俊不禁。她知道自己粗心了，就随手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将自己的火荼剑换了回来。 　　裴云弃握着长度适中的树枝，刚想学着乔灵妩的模样演示剑招，又不由得对乔灵妩说“姐姐，我会长高的。” 　　会长得很高很高，长得比姐姐还要高。 　　乔灵妩笑“好，我等着。” 第18章 　　乔灵妩只去了北院那么一次，之后的弟子比剑她也未曾现身。 　　裴云弃是最后一批上擂台的，他上擂台的这一天，还特地往高位上去看，栖霞峰来的只有两位长老以及翟明临，他不由得有些失望。 　　乔灵妩当然不知道某个小孩因为见不到她而失望，她现在一整天都窝在了二师兄的奇珍院中，和二师兄一起修复研究那本蕴含着神秘、巨大力量的天书。 　　天书的破损程度太大，两人耗费了许多时日才用灵力将其勉强拼凑在一起，可书页上还是有许多细小的缝隙延绵不绝。 　　不过再怎么样也好过之前。 　　欧阳臻的指尖裹着一层金色的灵力，搭在了完整的书页上。 　　在乔灵妩诧异的目光中，天书的第一页，被他翻开了。 　　书页依旧是玉雕的，泛着淡淡的莹白色光芒，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空白的？”乔灵妩把天书拿回来，翻开了第一页之后，翻开后面的就要容易得多了。 　　乔灵妩索性就把这本破碎的天书从头翻到尾。 　　欧阳臻忍不住说道“你能不能温柔一点，别翻坏了。” 　　乔灵妩随手将这块玉往桌子上一扔，惹得欧阳臻赶紧心疼的去看有没有被她摔坏。 　　“还真是天书，无字天书。”乔灵妩叹了口气，说“白白浪费我这么多日的精力了。” 　　“绝对没那么简单。”欧阳臻宝贝似的捧着这本天书，说“你不要给我啊。” 　　“谁说我不要了？这无字天书灵力充盈，我留着修炼用。” 　　“哟，不垫桌角了？” 　　“我从不暴殄天物。”乔灵妩从欧阳臻手里把天书拿回来抱在怀里“有了它，我的灵力定然能更上一层楼。” 　　欧阳臻看了乔灵妩一眼，然后上前，手亲昵的搭在她肩膀上，笑容和煦“小五，打个商量。” 　　“笑面虎这一套不适合你，蹄子挪开。” 　　欧阳臻耸耸肩，往后退了一步，说“小五，你拿着这个修炼用处不大。这样，你把它卖给我，你拿着银子去买些丹药用以修炼。” 　　“师尊是怎么教导我们的你忘了吗？不走旁门左道。用丹药来提升修为，这算是个什么道理？”乔灵妩正色，严肃的说道。 　　欧阳臻“……” 　　“去天洲玩吗？” 　　“去。” 　　“过完年，师兄带你去。” 　　“成交。” 　　欧阳臻伸出手。 　　乔灵妩刚打算将天书递给欧阳臻，栖霞峰峰顶便传来了巨大的灵力波动，她面色一变，直接将天书往灵府中一收，然后就朝着栖霞峰峰顶跑了过去。 　　欧阳臻接了个空，然后抬脚去追乔灵妩“小五，不就是大师兄出关了吗？你那么激动做什么啊，天书你倒是先给我啊……” 　　声音渐行渐远。 　　两人都未曾察觉到，在那被修复的天书被乔灵妩收入灵府之时，一道白色的流光窜进了乔灵妩体内。 　　此时方才正午时分，但远处的天际已经开出了绚烂的紫霞。天生异象，惹得正在观看弟子比剑的诸位长老和弟子都纷纷朝着那方看去。 　　“是栖霞峰的大弟子要出关了？”凌云峰峰主罗烈坐在上首，目光投向栖霞峰的方向。 　　流碧峰峰主萧以瑟是个柔弱婉约的女子，似乎无论何时，她眉眼都带着温柔的笑。她一袭水蓝色长裙，声音似水温柔“看来是了。能引得天生异象，想必时礼此次闭关，必然收获良多。其实倒也不奇怪，栖霞峰近年来本就蒸蒸日上，弟子实力自然不凡。” 　　“当真是便宜那段离昭了！”罗峰主人如其名，是个火爆性子，说起话来一点都不客气“他当着他的甩手掌柜，栖霞峰都让小五那丫头管着，弟子也一个比一个出息。我还真是羡慕他啊。” 　　见罗烈提起段离昭，萧以瑟的唇角弯出了一个很漂亮的弧度“阿昭闲散惯了，有小五为他分忧，也是好事一桩。” 　　罗烈哼了一声，将目光从远处天空的异象挪开，重新落到了擂台上比试的弟子上“我只盼着今年能收几个好徒弟，把他们栖霞峰比下去！” 　　本来这种事他们身为峰主是不必来，长老与弟子来就可以了。但罗烈是个极为负责的峰主，凡事都亲力亲为；而萧以瑟，则是被罗烈给拉过来的，说是他一个峰主杵这儿不太好，带她一起来。 　　栖霞峰的三位峰主到了两位，这对于底下正在比试的弟子来说也是极大的鼓励。 　　擂台下，裴云弃和元忱也看到了远处天边的紫霞。 　　作为百事通的元忱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定是栖霞峰的大师兄出关了！小七哥，我跟你说，段峰主的第一个弟子温时礼，可是绝无仅有的天才，就连被誉为仙门弟子第一人的宣少主在他面前都要逊色几分！” 　　“大师姐的大师兄吗？” 　　元忱点点头“大师姐小时候就是大师兄带的呢，后来大师兄闭关了，大师姐也就开始独当一面了。” 　　倘若温时礼当年未曾闭关六年，想必乔灵妩会被养成刁蛮骄纵小师妹。 　　裴云弃“哦”了一声，兴致不是很高。 　　栖霞峰峰顶。 　　乔灵妩笔直的站在大师兄闭关的一方石窟外，全神贯注的盯着入口。 　　欧阳臻站在她的旁边，脸上的表情漫不经心，但眼睛却和乔灵妩一样，并未离开那石窟的入口。 　　当天边紫色的云霞散尽之时，一道颀长的身影沐浴着秋季和煦温暖的金色阳光，踏了出来。 　　乔灵妩立刻喊了一声“大师兄！” 　　她眼睛一亮，喊了温时礼一声后就朝着他奔了过去，然后在他面前及时刹住车，笑意吟吟的看着他。 　　“欢迎大师兄出关！” 　　一缕阳光穿过洁白的云层，打在温时礼多年未曾见过阳光略显苍白的如玉脸庞上。 　　“我们小五长大了啊。”多年前还不到他腰的小姑娘，如今已经长成了齐他肩膀的大姑娘了。 　　乔灵妩的脸上是止不住的笑容，因为红绳断了一点，心情也过于激动，她乌黑的头顶，竟然又忽然冒出了一对毛茸茸的狐狸耳。 　　她还没发觉，声音轻快的说“大师兄，我听二师兄说你上次闭关竟然闭了五十年……我还以为这次你要闭个一百年才肯出来呢。” 　　看二师弟欧阳臻已经朝着这边走过来了，温时礼自然的伸出手，轻轻的按在了她的头顶，帮她将那对尖尖的、毛茸茸的狐狸耳朵给按了下去。 　　忽然被摸耳朵的乔灵妩“！” 　　温时礼略微压低了声音，眼睛里全是愉悦的笑“怎么还是跟第一次见面一样啊，小五。藏好你的小耳朵，明白吗？” 　　后知后觉的乔灵妩觉得有些尴尬，她抬了抬手，让温时礼看她左腕有些许断裂的红绳“这个断掉了……见到大师兄太开心，忘记控制了。” 　　“师兄一会儿帮你接回来。”然后，他回答了方才乔灵妩的话“因为已经到了瓶颈期，再闭关多长时间也无济于事，是以便提前出关了。” 　　欧阳臻走到了他们面前，问“大师兄出关引得天生异象，若非未曾引来天雷，我还当你要白日飞升了。” 　　“如果大师兄是在天洲出关，也许真的能窥得天机飞升。”乔灵妩接话。 　　仙门无人不知，飞升的天梯自魔渊被封印之后便被毁去大半，现今唯一一条天梯，在天洲。 　　温时礼摇摇头，说“飞升又岂是那般容易的事，若是有了天梯便可飞升，那么我们仙门不知有多少前辈可以飞升得道。” 　　“但他们都没大师兄厉害啊。”乔灵妩自视甚高，能让她赞不绝口的除却于她有大恩的师尊外，就只剩下大师兄温时礼了。 　　师兄妹三人一边说话一边下山，回到温时礼闭关前所居的和院。 　　欧阳臻把他们送到和院门口，道“不打扰你们俩叙旧了，我去看看那批弟子比剑。” 　　乔灵妩忙不迭的和欧阳臻挥手再见“那你快去吧。” 　　“你别让这丫头和小时候一样整天缠着你，晚上的时间记得空出来，和我和明临好好聊聊啊。” 　　“你们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吗？” 　　欧阳臻回“多着呢。” 　　温时礼颔首过后，问“三师弟呢？” 　　“他没回来。你知道的，他一直行踪不定。我上一次见他，都还是上半年了。” 　　欧阳臻离开后，两人踏进和院。 　　和院正如六年前温时礼闭关时一样，无论是院中的桂树，抑或墙角的几丛绿意，一如往昔。院中纤尘不染，显然是有人经常打扫。 　　“知道大师兄爱干净，我得空了会偶尔来帮你收拾收拾屋子。” 　　“小五把桂树照料得很好。”温时礼目光落向院中的桂树。已经入冬了，桂树却还带了点属于秋季的馥郁香气。 　　两人闲谈了几后，乔灵妩挥了挥手，院中立刻浮现了一层结界。 　　她摘下了手腕上的红绳，取下玉铃铛，将红绳递给温时礼。 　　“麻烦师兄啦。若是修不好也没关系的。”顶多就是多耗费些灵力罢了。 　　温时礼看着掌心的红绳思索片刻，而后祭出了自己的佩剑临渊剑，从陈旧的剑穗上取下了一根红色丝线。 　　乔灵妩“……师兄。” 　　“嗯？”温时礼正在专心的以灵力将丝线接上红绳。 　　“这剑穗是我编的吧，你怎么说拆就拆啊。”她不太擅长这种精细的活儿，小小的一个剑穗，编了快一个月才编出一个勉强能佩戴的。 　　温时礼笑了笑，温言道“左右是小五编的剑穗，现在编成你的手绳，不好吗？” 　　乔灵妩便不说话了。 　　修复一条压制妖气的红绳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至少这一整天的时间，温时礼都花在这上面了。 　　一直到傍晚的时候，乔灵妩才重新戴上了那条红绳，红绳的确被大师兄修好了，她也可以松一口气。 　　“大师兄，到我该入定修炼的时间啦，我先回去了。”乔灵妩抬眸，看了看外面的一片漆黑，说道。 　　“我送你。” 　　“不用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乔灵妩说着便站起了身，和温时礼挥手道别。 　　温时礼站在院门口，目送乔灵妩的身影离开自己的视线，他才转身回去。 　　若是在星剑门，乔灵妩每晚必然是要准时入定，进入修炼状态，心无旁骛。但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她始终无法入定。 　　乔灵妩无奈，站在门口和小六玩了一会儿，然后又继续尝试入定，但都没有用。 　　重复了几次之后，她终于没了耐心，便选择在今晚好好睡一觉。 　　未曾想，她难得入眠，睡得却一点都不好。 　　因为她做了一个梦。 　　一个光怪陆离的、荒诞的梦。 　　一个糟糕透顶的梦。 　　梦中，她所处的这个世界，是虚假的，她处于一个话本的世界。 　　最让她无法接受的是，主角竟然不是她天选之子乔灵妩。 　　她天选之子乔灵妩，竟然成为了别人故事中的恶毒大师姐。 第19章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半开的木窗，撒在了床榻上沉睡的少女脸上，让她的脸上仿佛渡了一层金辉。 　　乔灵妩纤长的睫羽轻颤，下一瞬，她便从那噩梦中苏醒。 　　她的眸子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对赤红的竖瞳，上面映满了古朴的金色纹路。那明亮的色彩，让她的眼睛里仿佛燃了一把火。 　　乔灵妩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勉强压抑住内心的惊恐与愤怒后，她才重新睁开眼睛。 　　她抬起手，从灵府中拿出了那本破损的天书。 　　昨晚那个梦实在是太过于真实了，乔灵妩并不觉得她会无缘无故的做这样的梦。那么原因，也就只剩下这无字天书了。 　　乔灵妩将那本泛着淡淡白光的天书放在了床榻上，在翻开第一页之前，她还特地布下了一层结界，以免有人跳出来打搅她研究这本无字天书。 　　翻开第一页之后，令人惊讶的事发生了。在她那对映着金色纹路的红色竖瞳下，原本一片空白的书页，显出了一片金色的文字。 　　血脉使然，所以乔灵妩认得这是凤凰神鸟一族的文字。但因为晦涩难言，她只能一点一点的理解这些字。 　　她凝神看去，就见天书的第一页用斗大的文字写着《小师妹》。 　　乔灵妩“？” 　　好直白的名字，这天书还真是个话本，一个预言了这整个世界的话本啊。 　　乔灵妩忍着心中的不适，往后翻了一页。 　　“一个是天之骄子、娇软师妹；一个是正道之光、苍穹少主；一个是仙门弃徒、魔渊之主。当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他们之间将何去何从？” 　　乔灵妩“……” 　　她早几年就不看这种恶俗的话本了，这到底是怎样一个恶俗的世界？ 　　不过她还真是个配角啊，无论是话本名字还是话本梗概都没有提到她。 　　乔灵妩怀着沉重的心情翻开了下一页，但没想到上面的文字扭曲得不成样子，她根本不能分辨出写的是什么。 　　想来还是因为天书未曾完全修复的原因。 　　乔灵妩一页一页的翻下去，大多文字依旧扭曲得无法辨认，但她还是从其中读出了这本天书中的乔灵妩，是一个如何恶毒的大师姐。 　　她愚蠢无知，恶毒蠢笨，坏事做尽，仿佛欺负、嫉妒、陷害小师妹宁阮成了她存活于世唯一的意义。 　　乔灵妩有些不可置信，她知道自己性子冲了些，但还不至于如天书上所言蠢笨如猪吧？真当她这么多年大师姐白当了吗？ 　　写话本的人才是不讲逻辑，蠢笨如猪！ 　　乔灵妩一边骂一边往下翻。 　　越往后翻，能够看清楚的文字便越少，甚至于没有了。但在翻过了一半的时候，乔灵妩终于看清了一行字。 　　“宣燃与宁阮历经磨难，终于喜结连理。但痛失所爱、众叛亲离的乔灵妩却并未善罢甘休。” 　　乔灵妩心说她干啥了，她把宁阮给宰了吗？ 　　但后面就再也看不清了。 　　乔灵妩不知道又往后翻了多少页，终于，有大片大片不再扭曲的文字映入眼帘。 　　“但见那被一团黑气笼罩的魔渊之主一步一步走近了恶事做尽、丧尽天良的乔灵妩。” 　　“黑气散去，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竟是个光风霁月、眉眼如画的男子。他的唇角带着笑，仿佛带着即将见到心上人的无尽喜悦。” 　　“他半蹲下来，看着蜷缩在地上浑身是血的乔灵妩。此时的乔灵妩，全然没了从前不可一世的模样，她狼狈得宛如一只落水狗。” 　　乔灵妩被这形容气得不轻，她非得找机会把这里面的三人组打成落水狗。 　　“裴云弃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他看着乔灵妩，面带笑意，一字一句‘大师姐不喜本座已久，可谁又知风水轮流转，当年被你踩在脚下的我，如今碾死你，便像是碾死一只蝼蚁一般简单。’” 　　“‘你作恶多端，害了阮阮性命，我决不能再容你。看在你这副低贱的身体很快便要成为阮阮灵魂的容器，本座便不再折磨你。’” 　　“裴云弃的手轻轻的搭在了她的头顶，他的手掌浮现了一团黑气，将乔灵妩的灵魂从她那不死之躯中拽离。” 　　“听着乔灵妩痛苦的惨叫声，裴云弃脸上的笑意更浓‘很快，我就能见到阮阮了……乔灵妩，这是你欠阮阮的一条命，拿你这身体让阮阮重生，当真是便宜你了。’” 　　“乔灵妩的不死之躯软趴趴的倒了下去，但被裴云弃及时扶住。他紧紧的抱住了她，低喃‘我又能见到你了……阮阮。’” 　　“他一只手揽住她，唇畔溢出了动人的情话。而他的另一只捏着乔灵妩灵魂的手，却是毫不留情的缓缓收拢。” 　　乔灵妩被这双标气得骂人。狗东西还挺会哔哔，宁阮都还不在，你说给空气听感动自己呢？ 　　“当乔灵妩灵魂被碾碎的那一刻，宁阮从乔灵妩的不死之躯中，重生了。” 　　乔灵妩一边骂一边看得正起劲，后面的文字却又开始扭曲，一直到天书的最后，她都没能再看出什么来。 　　没想到除却名字和梗概之外，唯一清楚明白的竟然会是她乔灵妩身死的剧情。 　　乔灵妩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压抑住内心的愤怒。 　　她没有怀疑这天书的真实性，因为天书中巨大的能量没有作假，其内也的确是凤凰神鸟一族的文字。凤凰神鸟是天生的预言家，能够制造出天书来不足为奇。 　　这一切都是真的。 　　但她真的没有愚蠢无知、恶毒蠢笨、坏事做尽啊。 　　难道她以后会变成那样吗？ 　　乔灵妩心中宛如一团乱麻，她过了许久才重新睁开眼睛，再睁开眼睛时，映着金色纹路的红色竖瞳已经变成了正常的茶色眼眸。 　　再去看那天书时，上面金色的文字就看不到了。 　　乔灵妩摸了摸自己的眼眸，果然只能她看见。 　　她叹了一口气，然后重重的合上天书，力道之大，竟然又将天书震出了好几条细小的缝隙。 　　乔灵妩没去管天书的二次破损，因为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其他的剧情就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不会让那些事发生的。 　　她得到了这天书，就说明天道也不愿她乔灵妩成为书中的那个恶毒大师姐。她存在的意义，绝对不会是欺负、嫉妒、陷害宁阮。 　　连天道都偏向于她，她虽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但她依旧是天选之子。 　　稍稍整理好了复杂的心情之后，乔灵妩就推开门，打算去算账了。 　　宁阮先不管，她要去收拾那个尚在成长中的大魔头了，谁让他敢杀她。 　　她翻阅了一整本天书，虽然只洞悉了极少的一部分剧情，但依她的聪明才智，当然知道那个叫裴云弃的大魔头就是乔小七。 　　狼心狗肺的狗男人！狗东西！ 　　亏得她当初还输了点灵力给他疗伤，小白眼狼！就该让他烂在乱葬岗！ 　　啊啊啊！ 　　乔灵妩越想越气，她要打那个小白眼狼一顿，然后把他从归云山扔下去，摔不死他。 　　她一脚将门踹开，然后就被院子里的银装素裹给惊得愣了一下。 　　这是过去了多久？ 　　在翻开天书之前她特地布下了结界，在结界中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未曾想推开门天地间已是另一番景象。 　　正在这时，翟明临快步走了进来，看见她出来了，眼睛一亮“小五，你都在房间里待了三天了。我还说你再不出来，我就要闯进去了。” 　　竟然过去了三天。 　　这三天，归云山迎来了迟来的冬季的第一场雪。 　　小六在她脚边拱来拱去，似乎是在控诉她这三天冷落了它。 　　翟明临看了眼小六，说“放心，小六肥着呢。二师兄天天来喂它。” 　　“四师兄，你火急火燎的来我这儿做什么？” 　　“当然是有好消息告诉你啊！” 　　乔灵妩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她没想到会在房间中耗费整整三天的时间，而算算时间，恐怕新弟子早就入门了。 　　果不其然，翟明临兴冲冲道“你捡的那个小孩虽然是个双灵根，但我还是把他给要到了咱们栖霞峰！恭喜小师妹，以后就能养娃娃了！” 　　乔灵妩“……”她还不如去养条乖巧温顺的小奶狗，总好过这小白眼狼长大了反咬她一口。 　　看乔灵妩不说话，翟明临也没看出她难看的脸色，还在继续说“另外，这次收徒大会，咱们栖霞峰还来了一位天灵根的小师妹！这你也是认得的，就是之前跟在宣少主身边的那个小姑娘。” 　　“我老喜欢这小娃娃了，甜甜软软的，小五，咱们有小师妹可以宠了！不过，小五，你……”放心，你还是我们几个的小师妹，我们肯定最宠你。 　　乔灵妩看翟明临满脸的笑容，忽然想到天书中说她众叛亲离，她心中顿时腾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怒气。 　　她唯一的亲娘如今在妖窟不知所踪，除了师尊之外，几位师兄就是她的亲人。可最后，她众叛亲离。 　　所以听翟明临说要“宠小师妹”，她无法听完翟明临接下来的话，直接冷声道“闭嘴。” 　　这是翟明临从未听过的冰冷语气，语调中还藏着一抹不容忽视的尖锐。 　　他不由得愣了一下。 　　其实乔灵妩自己也没想到，她的语气可以差成这样，但她骄傲惯了，服软的话，她一点都说不出口。 　　翟明临看着乔灵妩，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 　　乔灵妩唇角微抿，沮丧的想着她这种性子，大概如天书中所言众叛亲离也不奇怪吧…… 第20章 　　翟明临还是第一次看见乔灵妩露出那样失落沮丧的表情，他意识到小五一点都不想让他们去宠新来的小师妹。 　　“宁阮只是一个普通弟子，她一点都比不过我们天选之子小师妹！”翟明临拍了拍乔灵妩的肩膀，笑容张扬肆意，像一轮散发着温暖光辉的太阳。 　　乔灵妩看着翟明临，心中的紧张瓦解在他的笑容下，她哼了一声，高傲道“谁要和个小女娃比啊，你爱宠哪个小师妹就宠哪个小师妹去。” 　　“我就你一个小师妹啊。”翟明临理所当然的说“师尊就收了咱们五个！” 　　段离昭身为栖霞峰峰主，亲传弟子也仅仅温时礼等五人，与其他两峰比起来，委实是太少了些。 　　栖霞峰峰主不再收徒，却并不代表新弟子不想入栖霞峰，毕竟如今的栖霞峰，可以说是归云山第一大峰。 　　乔灵妩听了，满意不少，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好啦，我们去找大师兄吧。” 　　“可以啊。”翟明临和她一起往外走，边走边说“你这三天不在，都是大师兄在主事。今天是面见新弟子的时间，等到见完了新弟子，按照惯例，他们得在贺夫子手底下待一个月，然后再由诸位长老挑选。” 　　“贺夫子可凶，也不知道那群小豆芽菜能不能经得起他折腾。”乔灵妩听见贺夫子的名字，不由得感慨道。 　　虽说她当年没有经由星剑门的收徒大会，是直接被师尊带来的，但她当年还是跟着贺夫子，被他磋磨了一个月。 　　“他们经不经得起折腾我不知道，倒是你，小五。”翟明临提起了让乔灵妩头疼不已的事“之前我遇见吴夫子，他让你收徒大会之后记得去把欠他和席夫子的作业给交了。” 　　乔灵妩“……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小五别急，那几张布阵图我帮你画个大概，你还是赶紧把你的画符功课交了去，你都欠吴夫子多久了啊。” 　　“债多不压身，吴夫子的不着急。”乔灵妩漫不经心“麻烦四师兄帮我把布阵图画好吧，我若是欠席夫子的功课欠得太久，吴夫子该来夺命十三催了。” 　　席夫子是星剑门难得的几位女夫子之一，和吴夫子是夫妻档，乔灵妩看见他们二人组就头疼得厉害。 　　“报酬呢？” 　　乔灵妩想了想，说“二师兄好像说要带我去天洲玩来着，我让给你啦。你到时候直接去找二师兄就成。” 　　“你没诓我吧？” 　　“自然。” 　　翟明临一拍手“成交！” 　　两人说话的功夫，很快就到了栖霞峰的学堂，新进的弟子正排排站好，温时礼正站在最前面，同他们说着话。 　　乔灵妩和翟明临就没有过去打搅，安静的等温时礼结束。 　　乔灵妩在等待的时候，漫不经心的往排排站的小豆芽菜堆看了一眼。 　　这一次栖霞峰新收的弟子人数并不多，乔灵妩粗略数过去，约莫五十人，倒是比往年多了些。年龄最小的是六岁的宁阮，最大的看着也不超过二十岁。 　　他们将是栖霞峰新鲜的、年轻的血液，未来的栖霞峰，少不了他们。 　　乔灵妩的目光慢慢的偏移，最后落在了裴云弃的身上。 　　他已经换上了星剑门弟子统一的剑纹白袍，袍摆绣着一片云霞，代表了他是栖霞峰弟子。 　　虽说之前说过让他入栖霞峰，当她的小师弟，但乔灵妩如今看着裴云弃的那身装扮，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小白眼狼。 　　她一边骂一边想着等这里人散了她就去打他一顿，让他见识见识来自大师姐的毒打，最好让这白眼狼一辈子都活在大师姐的阴影之下。 　　正在认真而安静的听着温时礼说话的裴云弃察觉到了乔灵妩的目光，他偏过头去，便看见了乔灵妩正紧紧的盯着他。 　　他还没察觉到乔灵妩的恶意，看她看着他，他心生喜悦，当即朝着乔灵妩露出了一个乖巧的笑容。 　　裴云弃在永宁镇时无论他怎么做留在那些人印象中的他都是恶毒、低贱的，但出了永宁镇，没有人会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他们会用善意去包容一个乖巧的孩子，所以裴云弃乐意将这份乖巧当做他存活于世的面具。 　　但他会成长，成长到不需再伪装自己。 　　乔灵妩收回落在裴云弃身上的视线，小幅度的撇了撇嘴。 　　小白眼狼笑个屁，一会儿有你哭的。 　　乔灵妩用手肘轻轻撞了撞她旁边的翟明临，问“四师兄，宋师妹怎么也在这里？” 　　宋丹青就站在一会儿要对新弟子训话的贺夫子身边。 　　“今年新弟子比较多，所以贺夫子就挑了一个老弟子跟着他一起带这些新弟子一个月。” 　　“啊，怎么不找我。” 　　“你这去带新弟子，也不代表就不需要交功课了啊。” 　　乔灵妩当然不是为了不交功课，她是为了教训某个小白眼狼，让他知道社会险恶。 　　“人选是谁定的？” 　　“自然是贺夫子自己挑的人。” 　　乔灵妩点点头，然后就朝着宋丹青走了过去。这时候正好温时礼也说完话了，换成了贺夫子训话。 　　温时礼看乔灵妩直接越过了她，他知道她约莫是有事，便没有去打搅，就走到了翟明临的旁边。 　　“小五过去做什么？” 　　翟明临迟疑“……可能是，抢活儿？” 　　他刚刚说完话，见贺夫子朝着乔灵妩和宋丹青的方向招了招手，示意宋丹青上去。 　　而乔灵妩笑眯眯的拍了拍宋丹青的肩膀，宋丹青则是朝着乔灵妩摆了摆手。然后，乔灵妩就站到了贺夫子的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底下排排站的新弟子。 　　贺夫子皱眉看了眼乔灵妩，冷声问“我让宋丹青过来，你来做什么？” 　　乔灵妩对于这位让她受益良多的冷面夫子很是尊敬，她垂首答道“我已与宋师妹商量好了，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将代替她与您一起带这批新弟子。” 　　“你要处理峰中日常事务，哪来的闲工夫带他们？”贺夫子听了，皱眉。 　　“大师兄出关，峰中事物自然交予师兄协理。” 　　贺夫子眉眼舒展“也好，你来带他们，我是很放心的。” 　　“多谢夫子信任。”乔灵妩唇角微弯，露出了一抹笑容。 　　不过，乔灵妩的笑容在面对着底下新弟子的时候，刹那间被严肃取代。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将与贺夫子一同带你们。”她的面容严肃，声音渐冷，大师姐风范一览无余“别以为你们入了栖霞峰便可高枕无忧，真正困难的还在后面。若是这个月有人的表现不尽人意，是会被逐出师门的。你们若是不想太丢脸，就打起精神来！懂？” 　　“懂！”似乎是生怕让上面的大师姐不满意，底下新弟子的声音声如洪钟。 　　那是无论面对着温时礼还是贺夫子都没有过的音量，显然他们在北院住的那段时间，听过太多关于乔灵妩的流言。所以，在他们的心中，大师姐乔灵妩才是最可怕的。 　　乔灵妩自然明白他们的想法。 　　不过这群小豆芽菜可是大错特错了，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最可怕的不会是她，而是贺夫子。 　　今天是新弟子接下来一个月唯一的自由时间，等到新弟子散去后，贺夫子发问“几时说要剔除表现不尽人意者了？” 　　“给他们点压力。况且，我觉得这次收的弟子太多了，踢出去两个，也没有大碍。”乔灵妩从容的答道。 　　贺夫子只管教学生，峰内事物他一概不管，听乔灵妩说完了之后，他也没反对，抬脚就走了。 　　乔灵妩看了眼学堂，裴云弃也走了。小白眼狼跑得还挺快，别让她逮到了，不然逮到就是一顿毒打。 　　她和两位师兄刚刚踏出了学堂，就见学堂门口等着一个小孩。 　　他身着剑纹白袍，小小的少年温润清雅，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小公子似的。 　　待看见乔灵妩的身影，裴云弃眼睛一亮，立刻喊住了她“姐姐！” 　　乔灵妩脚步顿住，看着已经小跑到她面前的裴云弃，声音冷淡“小孩别瞎叫，谁是你姐姐啊？” 　　裴云弃一愣，然后很快改口“大师姐。” 　　乔灵妩哼了一声。 　　她似乎是正在生气，但这里谁也没人知道乔灵妩是在生什么气。 　　“大师姐，我有话想对你说。”裴云弃似乎没有察觉到乔灵妩的情绪，笑容乖巧又和煦。 　　乔灵妩看了眼送上门来找打的裴云弃，心中冷笑一声，然后对着两位师兄说“那我就先走了。” 　　翟明临点点头。 　　温时礼说“我送你一程。” 　　“不必。”说完后，乔灵妩就朝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了过去。 　　她的脚步很快，裴云弃年纪还小，因为之前营养不良，个子也不高，只能小跑着跟上她。 　　很快，乔灵妩就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小六兴冲冲的朝着她冲过来要抱抱，心情不佳的乔灵妩用脚尖轻轻的踢了它的小肥身体一下，然后就没管它了。 　　小六沮丧的叫了两声，然后绿豆大小的眼睛转向了陌生人裴云弃。 　　它不喜生人的气息，当即朝着他威胁性的开始哼哼唧唧的猪叫了起来。 　　裴云弃低下头，看着正在朝着他拼命叫的小香猪。 　　这就是小六吗？不过如此。 　　和他比，差远了。 　　乔灵妩自然不知裴云弃心里的弯弯绕绕，她看小六这么懂事，很是满意的弯腰把它抱了起来，得到主人抱抱的小六猪叫声一软，趴在乔灵妩怀里拱来拱去。 　　乔灵妩挥了挥手，院门关上，发出了“啪嗒”一声响。 　　然后，她冰冷的目光，不加掩饰的落在了裴云弃的身上。 　　裴云弃清楚的感受到了乔灵妩的厌恶与不喜，但他不知自己是哪里做得不对。 　　在乔灵妩如此冰冷的目光之下，裴云弃心中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作者有话要说裴云弃我为什么要和一头猪比。 第21章 　　乔灵妩目光直视裴云弃，看他面上的笑容乖巧依旧，她却是越看越不是滋味。小白眼狼还真是会装，之前可是凭着这副无害的表情把她忽悠的团团转。 　　“傻杵在那儿做什么？过来啊。”乔灵妩抱着小香猪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声音冷冷淡淡。 　　裴云弃顿了一下，然后快步朝着她走了过去，但他识趣的没有坐下，因为他清楚的感受到了乔灵妩的不喜。 　　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到了乔灵妩，便打算先发制人，先讨巧卖乖总是不会出错的。 　　他今后还要在这里学习如何强大，一定不能得罪了她。 　　“姐姐，这次比剑术，如果没有你，我是绝对不能……” 　　“是啊，没有我，你是进不了星剑门的。”她打断了裴云弃接下来讨巧卖乖的长篇大论，声音依旧是不加掩饰的冷淡。 　　乔灵妩腿上的小六似乎是感觉到了主人的心情不好，忙不迭的顺着她的腿爬了下去跑远，唯恐被波及。 　　裴云弃年纪虽轻，但心理强大，被乔灵妩打断也没有露出丝毫的不悦“我会报答大师姐的。” 　　报答？恩将仇报吧。 　　他这“报答”，乔灵妩可受不起。 　　“我教了你剑招，当日却因大师兄出关未能前往观摩。你可有给我丢人？” 　　“自然没有，大师姐所传授的一切，我都铭记于心。绝对没有丢了大师姐的人。” 　　乔灵妩看他一眼“既如此，我们便来比划比划。让我看看你那剑招练成什么样子了。” 　　她说着便站起身，一挥手，一道风刃斩断了一截桂树树枝，乔灵妩将那截树枝捡起来，一分为二，短的那截树枝扔给了裴云弃。 　　裴云弃没有接住，树枝掉在了地上，他弯下腰去捡，直起身来就看见乔灵妩紧握着那截树枝，似乎下一刻就会往他身上招呼。 　　他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姐姐……” 　　“大师姐。” 　　“大师姐教了我剑招，算是我半个师父，我不……” 　　乔灵妩不耐烦的打断他，并且直接封死他所有退路“不打就滚下山。” 　　裴云弃握住了那截树枝，然后缓缓的抬起了手，朝着乔灵妩劈了过去。 　　很显然，他的一招一式在乔灵妩眼里犹如小孩子过家家，没有丝毫的威慑力，乔灵妩连躲都不用躲，手中的树枝毫不留情的往他身上招呼。 　　不过是一招的时间，裴云弃手中的树枝掉在了地上，变成了他单方面被乔灵妩教训。 　　发现自己无法躲避乔灵妩的树枝后，裴云弃挨了几下之后，就不动了，站着让乔灵妩打。 　　乔灵妩一点都没有欺负小孩的自觉，裴云弃不动，她下手就越狠。 　　身上是火辣辣的疼，但这都比不上心中那强烈的屈辱感。裴云弃死死的握住双手，不让自己发出任何痛哼。 　　他抬起头，湿漉漉的黑眸紧紧的盯着乔灵妩，乔灵妩被他看得火气直冒“你看着我做什么？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给小六吃！” 　　她似乎是被某种莫名的愤怒支配了一般，话才刚刚说出口，手中带血的树枝便直直的朝着裴云弃的一只眼睛刺去——她没有说狠话，她是真的要挖了他的眼睛。 　　裴云弃终于忍不住轻轻的颤抖起来，但他避无可避，屈辱的内心在刹那间被仇恨填满。 　　千钧一发之际，乔灵妩握着树枝的那只手腕被人紧紧的握住，及时赶来的温时礼皱眉看着她“小五，你在做什么？” 　　她情绪很是激动，温时礼不得不微微加大了力气。 　　乔灵妩感受到疼痛才骤然清醒过来“松手。” 　　温时礼一点一点的松开她。 　　在乔灵妩开口前，裴云弃颤抖的声音先传来“大师兄，不关大师姐的事。是大师姐要和我比试，是我技不如人。” 　　温时礼听着便觉得荒谬，乔灵妩和一个才十岁的孩子能比试什么？ 　　乔灵妩往旁边站了站，离温时礼远了些，她冷声道“你是技不如人，既然知道技不如人，又哪来的脸在这里装可怜？” 　　温时礼喝止“小五，别闹了。” 　　“我闹什么了？同门师姐弟，不能比试么？”乔灵妩下巴微扬“今日且先放过你，左右明日咱们还是会见面。当然，你若是不想见到我，就趁早——” 　　“小五！”温时礼的声音重了些。 　　“——滚出星剑门！”乔灵妩不理会，将她的话说完。 　　裴云弃忍着身上的疼朝着乔灵妩鞠了个躬“对不起，大师姐。都是我的错，你别因为我和大师兄不睦了。” 　　他弯腰的时候，后背的血痕触目惊心，温时礼看得眉头紧锁。 　　关温时礼什么事？乔灵妩正欲开口，便被温时礼打断。 　　“小七，你不必道歉，是你大师姐不对。”温时礼看了眼脸色冰冷、眼眸尖锐的乔灵妩，在这一瞬间竟觉得她无比陌生。 　　乔灵妩知道自己在他看来平白无故的揍裴云弃不占理，但被温时礼说她错了，她还是不免生气。 　　“都出去！还有你——”她指了指裴云弃“我刚才的话你记清楚了！” 　　裴云弃垂下了头，踉踉跄跄的往外走。他身形微微的摇晃着，似乎下一刻就会摔倒在地。 　　乔灵妩看了就来气“你装什么虚弱啊，挨两下还能晕了不成？” 　　她下手有分寸，伤口看着吓人，但全都是皮肉伤。除却最后她想挖了他的眼睛不在她的控制之中，她打裴云弃的确是没下死手。 　　所以，晕倒不至于。 　　但没想到，她不说还好，她一说，裴云弃直接晕倒在了她院子门口，惹得路过的弟子看一眼，看见满目冰冷的她，连忙低头遁走，生怕被波及了。 　　温时礼轻叹，他没和乔灵妩说话，而是走过去，捞起了浑身是血的小孩。 　　“小五，你做得太过分了些。贺夫子那儿，你也不必去了，就待在院子里好好反省一下。”他说着，弯身将乔灵妩遗落的白色香囊放到了地上。 　　乔灵妩不服“大师兄你过分了，你一出关就想管着我？哪有这样的事儿！二师兄四师兄都管不了我！” 　　她说着，就想抬脚往外走，但没想到在温时礼走出院门的那一刻，她的整个院子就被温时礼设下了一层结界。 　　乔灵妩气急，一掌拍上去，结界岿然不动。 　　“大师兄你回来！” 　　四周一片寂静。 　　乔灵妩捡回自己的香囊，安静了一会儿，回想起裴云弃的语言及行动，忽然间觉得她被那白眼狼给茶了。 　　她心中烦闷，正好看见小六在拼命拱墙角，便朝着小六走了过去。 　　小六似乎是被她给吓到了，大叫着不让她抱。 　　乔灵妩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另一边，裴云弃被温时礼带去他的和院以灵力疗伤。 　　“我不知你和小五有何恩怨，让小五像是失去理智一般对你动手。”他一边给他输送着灵力，一边说道“但她将你伤成这样，我还是要替小五向你道个歉。” 　　“不关大师兄的事。”裴云弃茶言茶语点到为止，没再刻意挑拨温时礼和乔灵妩之间的关系“我反而要谢谢大师兄帮我疗伤。” 　　温时礼岔开了话题“听说小五给你取了乔小七这个名字？你该是有自己的姓的，小五任性了。你原本姓什么？” 　　“裴。” 　　“小七可做小名，你既入我星剑门栖霞峰，我便给你取一大名，可好？” 　　这位师兄温润谦和，极容易让人放下警惕心。裴云弃背对着他，眸子幽深“大师兄赐名，我的荣幸。” 　　温时礼沉吟片刻“取归云山的云字，取小七的谐音弃字，如何？” 　　裴云弃。 　　那是他原本的名字。 　　裴云弃心中过于诧异，不由得转过身去看温时礼。 　　“不满意吗？” 　　裴云弃摇摇头“我很喜欢，多谢大师兄。” 　　温和的灵力快速的治愈着他身上的皮肉伤，而后，温时礼拿了一件新的剑纹白袍让裴云弃换上。 　　他亲自将裴云弃送回了新弟子的住处。 　　裴云弃站在原地，说“大师兄再见。” 　　温时礼却没有走。 　　“你身上的确都是皮肉伤，很疼，看着很吓人。”温时礼缓慢的开口“我方才以灵力为你疗伤时，顺便察看了一下你的体质，虽有些营养不良，但并不弱。身上的伤，不至于让你昏过去。” 　　裴云弃脸上惯常的乖巧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你想挑拨我与小五之间的关系，想博取我的同情。” 　　裴云弃终于笑不下去了。 　　原来这位大师兄什么都知道。 　　温时礼看眼前的小孩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紧张，安抚的笑了笑“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安身立命总是需要一些手段的。” 　　“但只一点，我不允许你用你的那些小手段去算计小五。今天这件事我会压下去，所以我不希望再从你这里传出任何的风言风语。你明白吗？” 　　半晌，裴云弃点了点头，他眼眸幽深，不再掩饰“我只想安安静静的在这里生活下去，除此之外，别无所求，还望大师兄庇佑。” 　　温时礼脾性很好，心肠似乎也很好“你既入了栖霞峰，便是我的师弟，能护，自然是得护着的。” 　　等到温时礼离开之后，裴云弃才面无表情的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安静的坐下，撩开衣袖，看着手臂上新添的纵横交错的伤口，眼里似乎烧了一把火。 　　忽然间，房门被人敲响，元忱快步走了进来，裴云弃听见声音，本想保持着这个姿势的，但想起温时礼的话，他还是将手垂了下去。 　　元忱看他完好无损的模样，松了一口气“外面都在传你被大师姐给打了，吓死我了。但想想怎么可能啊，大师姐那么宠你！” 　　裴云弃苍白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是啊。” 　　他什么多余的话都没再多说，哪怕他很想通过元忱的口，加以引导，让这件事被捅出去。 　　此时，流碧峰。 　　宁阮小声和没能和她分到一个峰的叶茴说起了她今天亲眼所见的裴云弃的惨状“茴茴，怎么办……大师姐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你说她下一个是不是就要打我了……” 　　叶茴听了，急得不行“你说你当时怎么就去了栖霞峰了啊！摊上这么一个凶巴巴的大师姐，阮阮，你太惨了。” 　　宁阮哭丧着脸点头。 　　“我觉得小七也好可怜……”她低声嘟囔道“虽然他之前冷脸挺讨厌的，但我今后要对他好一些！” 　　叶茴不由得说道“阮阮，你真善良，这时候还想着别人。” 　　两个小女孩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叶茴才依依不舍的送走了自个儿的小姐妹。 第22章 　　关于新来的小师弟被大师姐狠揍了一顿的事情尚未来得及闹得人尽皆知，那天经过乔灵妩院子的师弟师妹就都挨个被温时礼叫去谈话，甚至就连宁阮和叶茴都没例外。 　　而现在，被师兄禁足的乔灵妩无精打采的趴在墙头看向院外的世界。 　　已经没有弟子再敢从她院门前经过了，仿佛她是什么煞神一般，他们宁愿绕远路也不肯再经过这里。 　　乔灵妩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比殴打师弟更过分的事情，譬如她还不敬长老，除此之外，什么难听的都传过，所以对于她来说这实在算不得什么。 　　乔灵妩早已习惯了被星剑门的师弟师妹们惧怕，这也是她能多年来以稚龄掌管栖霞峰的手段之一。 　　让人惧怕，总比让人觉得他们栖霞峰没人，骑到她头上来好得多。 　　可温时礼却不以为然，他觉得小师妹虽然娇纵任性了些，但本性不坏。所以对于星剑门诸人对于乔灵妩的印象，让温时礼很是头疼。 　　乔灵妩还不知温时礼的想法，她还在生他的气，因为温时礼放了话，要她禁足一月。 　　这就意味着这一个月她出不去，就没办法搞小白眼狼和宁阮了。 　　到时候等他们被长老正式收为弟子，除却犯下弥天大错，是不可能再被赶出去了。 　　乔灵妩想想就觉得头疼。 　　这两个大麻烦，怎么就赶也赶不走了呢。 　　在乔灵妩心烦意乱的时候，就看见远处遥遥走过来了两道人影，她还当是哪个胆大的师弟师妹，定睛看去，才发现是她二师兄和四师兄来了 　　乔灵妩眼睛一亮，忙不迭的跳下墙角，去给两位师兄开门。 　　只不过欧阳臻和翟明临也对温时礼设下的结界束手无策，三人最后隔着一层结界大眼瞪小眼。 　　乔灵妩委屈的说道“大师兄人呢？他真打算把我关一个月啊。” 　　“说你傻你也是真傻，你欺负小孩不会暗着来吗？大师兄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还非得往他面前撞。被关禁闭了怪谁？”欧阳臻看乔灵妩萎靡不振的样子，沉着脸谆谆教诲。 　　翟明临听了忍不住皱眉“二师兄，你一整天都教了小五什么啊。” 　　“我怎么了？” 　　“你看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我说得不对吗？”欧阳臻也皱起眉头“我们小五也不会无缘无故欺负人啊，肯定是那小子不地道。亏得小五当初还把他从哪儿来着……对，从乱葬岗刨出来，狼心狗肺的东西。” 　　“小五什么性子我们都知道，我也去看过小七了，小屁孩身上的伤疤现在都还没消呢。” 　　“……” 　　乔灵妩眼睁睁的看着两位师兄似乎因为她的“教育问题”吵起来了，她一时觉得荒谬，又觉得好笑。 　　扪心自问，教她教得最多的，不是她敬重爱戴的大师兄，也不是朝夕相处的四师兄，反而是一年有半年会见不到人影的二师兄。 　　乔灵妩到现在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四师兄，你能不能回避一下，我有话要和二师兄说。”乔灵妩又想起了天书一事，于是打断了还在争执中的两人。 　　翟明临“你们还有秘密了？” 　　“你快回避一下嘛。”乔灵妩催促。 　　翟明临不情不愿的离开，临走前嘟囔道“好心来看你，门都不让进就赶我走。” 　　乔灵妩“……” 　　四师兄这是埋汰谁呢，明知道她自己连出门都不可能。 　　“我就不进门了。小五，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欧阳臻主动说道。 　　乔灵妩点点头，也不卖关子，张口就说“二师兄，那本天书我参透了，上面说——” 　　欧阳臻屏住呼吸，问“说什么了？” 　　乔灵妩张了张嘴，却发现她非但不能说出话来，脑部还传来了难以抑制的剧烈痛楚，几乎要让她整个脑子爆开。 　　她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乔灵妩知道，她参透了这个虚假的世界，但天道不允许她说出口。 　　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让她心中无力又愤怒。 　　欧阳臻看她脸色难看。他愣了好半晌，而后连忙说道“别说了，我懂。” 　　乔灵妩稍稍缓了一会儿，发现她还是说不出话来，便只能沉默的看着欧阳臻。 　　欧阳臻试探着说“是天书的禁制吗？” 　　乔灵妩觉得师兄智商在线真的是太好了，她忙不迭的点点头。 　　“出于某种原因，你要将裴云弃逐出师门，让他离开这里，是吗？”欧阳臻一直相信小师妹行事绝对不是不过脑的，之前猜不透原因，但现在他似乎明白了。 　　乔灵妩听见这个名字立刻变了脸色，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裴云弃？！” 　　“就是乔小七，大师兄给他改了名。” 　　乔灵妩握紧了双手，唇角死抿。 　　欧阳臻看她的表情，便已明白“小五，你放心，我会把他赶走的。” 　　乔灵妩点点头，她还想说，若可以，大可杀之。 　　但那个“杀”字，一直到欧阳臻离开，她都没能说出来，但她的心中，却早已不知何时被杀机填满。 　　倘若裴云弃注定为她今生宿敌，她必然要在他成长之前斩其羽翼！ 　　小六怂兮兮的缩在墙角，看着满目冰冷杀机的主人，觉得她无比陌生。 　　乔灵妩偏过头去，看向小六。 　　小六被她看得大叫了一声，一头栽进院角落的一片草丛中，用一个颤抖的屁股对着她。 　　乔灵妩“……” 　　她走过去，揪着小六的尾巴把它提起来抱怀里“我还能吃了你不成？什么时候那么怕我了？” 　　主人手心的温度温热，是它熟悉的温度。感受着这温度的小六，慢慢的止住了害怕的颤抖。 　　主人还是那个主人啊。 　　…… 　　温时礼言出必行，说要关乔灵妩一个月，就真的关了她一个月，这一个月间，他甚至都没来看过乔灵妩。 　　乔灵妩的心思也不在他身上，她现在就一门心思的盼着二师兄欧阳臻为她带来的好消息，但没想到，她一直等到结界解除，都没有再见过二师兄。 　　但乔灵妩相信欧阳臻，所以正好结界解除，她就立刻迫不及待的往奇珍院跑，平日里意气风发的二师兄此刻看了她垂头丧气的。 　　知道乔灵妩想问什么，欧阳臻尽量挑着不会触动禁制的言语来说“裴云弃虽根骨平凡，但胜在勤勉好学，毅力非凡，贺夫子很喜欢他。” 　　“大师兄后来找过我一次，也不知为何，他倒是颇为护着那裴云弃。” 　　乔灵妩听了，原本已经缓和了许多的情绪，又骤然紧绷。 　　她没办法将裴云弃赶走，欧阳臻也束手无策，这是不是说明，哪怕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但该发生的依旧会发生，无法改变？ 　　就譬如裴云弃将在星剑门学得本事，又譬如……她存在的意义，仅仅是欺负、嫉妒、陷害宁阮。 　　天书上，她是个恶毒大师姐。 　　她最后会被裴云弃碾碎灵魂，夺去肉身，灰飞烟灭。 　　这就是她的结局。 　　不！她绝不允许这种事的发生！ 　　她乔灵妩的命，绝对不容许一本书来决定！ 　　她坚信人定胜天，所以她看着欧阳臻，笑容冷漠狠戾“二师兄，你不要管这件事了，我有办法了。” 　　欧阳臻看着她的笑容，心中莫名的咯噔了一下。 　　“小五，你想怎么做？” 　　当然是…… 　　杀之。 　　她就不相信，天道既眷顾了她，又会对她如此无情。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所以，杀之，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因为这两个字说不出来，乔灵妩的面容微微有些扭曲，一双清澈的茶色眼眸，似乎也开始泛出红来。 　　乔灵妩离开了奇珍院。 　　她打算等天黑之后便动手。 　　砍掉裴云弃的头，就不信剧情还会无法改变。 　　乔灵妩回到自己的蘅院，却没想到院中已经立了一人。 　　温时礼一身剑纹白袍，立于积了雪的桂树之下，身形颀长，温润如玉。 　　乔灵妩时隔一月看见他，受某种情绪影响，她对温时礼的态度不是很好。 　　“你来做什么？” 　　温时礼看着满目冰冷的乔灵妩，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禁足解了，来看看你，没想到你一出蘅院，就去找了二师弟。” 　　“二师兄理解我，并且愿意帮助我，我自然要找他。” 　　温时礼似是有些无奈“小七勤勉刻苦，是相当不错的孩子。你因何对他产生了偏见？” 　　乔灵妩很依赖大师兄，但她和欧阳臻一样，因为那禁制，无法对他和盘托出。她只能冷着脸，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啊。” 　　“小五，数日前门主召集开会，言及我栖霞峰嫡系弟子仅仅五人，委实是太少，门主的意思是在这批新弟子中挑选几人，名单我已拟好。”温时礼沉默片刻，说起了风牛马不相及的话。 　　乔灵妩想到什么，眉头一点一点的皱了起来。 　　“都是你认识的孩子，宁阮，和裴云弃。” 　　这也就意味着，宁阮和裴云弃将会成为她真正的小师妹和小师弟。 　　乔灵妩又气又急，她罕见的红了眼眶，声音不知何时变得尖锐刺耳“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裴云弃，你为什么还要让师尊收他为徒！你特地过来，难道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吗？！” 第23章 　　巨大的压迫感与恐惧感席来，让乔灵妩难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失控的朝着温时礼尖声表达了愤怒之后，便转身想去找裴云弃。 　　杀了他！ 　　她还未来得及转身，手腕就被温时礼紧紧的攥住。 　　温时礼对上乔灵妩冷冰冰的眼眸，他说“小五，你不觉得你现在很奇怪么？” 　　“我不想跟你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乔灵妩动了动手腕，想强行甩开他的手。 　　温时礼之前在看见乔灵妩对裴云弃动手的时候，便觉得她有些不对劲，如今言语激怒她之后，她果然变得更为偏激。 　　由此，温时礼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小五，你先冷静一下。”他温柔的对乔灵妩说道。 　　他的手轻轻的搭在了她的后脖颈，带着安抚的意味，情绪不稳定的乔灵妩渐渐安静了下来。 　　她刚想说话，温时礼便两指点在了她的后脖颈上，没有防备的乔灵妩立刻短暂的失去了意识。 　　温时礼将她打横抱起，送进了房间中安置好，便发现小六徘徊在乔灵妩的房门口，正朝着他哼哼唧唧的猪叫。 　　他听翟明临说起过，这小香猪是乔灵妩前年生辰欧阳臻送来让她养着玩的，一养两年，很亲乔灵妩。 　　温时礼弯下腰，摸了摸小六的脑袋，温和道“小五很快就会好了，不要担心。” 　　很快，温时礼离开蘅院，小六就趴在乔灵妩的房门口打盹。 　　奇珍院。 　　温时礼惯常是温言细语，鲜少咄咄逼人，可这一次却不得不逼问了欧阳臻。 　　欧阳臻在天书开启前曾和乔灵妩一起研究过天书，所以他能够从乔灵妩的口中探得极少信息。但温时礼在天书事件中，很明显便是个局外人，碍于天道，也为了乔灵妩，他什么都不能对他说。 　　而且，他说不出来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乔灵妩一定会受到天道制裁。 　　在师兄弟两人陷入僵持的时候，蘅院中，原本失去意识的乔灵妩，倏的睁开了眼睛。 　　她只觉得身体内似乎有什么陌生的力量正在四处乱窜，让她整个人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之中。 　　乔灵妩呆滞的从床榻上爬起来，推开门走了出去。 　　门口躺着四脚朝天酣睡的小香猪肥小六，被她用脚尖踹开，小六在地上打了个滚，甩甩尾巴站起来，就看不见乔灵妩的身影了。 　　它有些着急，也不管方向对不对，撒开蹄子就闷头追了上去。 　　小小的一团，跑的时候也没看路，和正在和小姐妹逛栖霞峰的宁阮撞了个正着。 　　小六的重量不小，结结实实的往宁阮脚上撞了一下，差点没把她给撞倒。 　　不过小六也摔了一跤，但它心系乔灵妩，一溜烟的就跑远了。 　　别看它长得胖，但跑起来可是相当的灵活。 　　叶茴眼疾手快的扶住宁阮，抱怨道“这栖霞峰怎么会有野猪啊，横冲直撞的。” 　　宁阮说道“栖霞峰没有猪啊……不对，有，大师姐就养了一头小香猪。” 　　“还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宠物……”叶茴不满的嘟囔道。 　　这边发生的事情乔灵妩丝毫不知，因为她正浑浑噩噩的游荡在另一个方向。 　　如今已经入夜了，她走的这条路亦是鲜有人至，但出乎意料的，乔灵妩看见一抹水蓝色的身影，距离她越来越近。 　　乔灵妩揉了揉眼睛，诧异的喊了一声“萧姨？” 　　流碧峰峰主萧以瑟似乎对于在这里看见乔灵妩也很诧异“你这个时间，不是应该在房中修炼吗？” 　　乔灵妩愣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萧以瑟伸出手，将乔灵妩额前略显凌乱的碎发别到耳后，温声道“小五，你的脸色很难看，我帮你看一看吧。” 　　乔灵妩也觉得不舒服极了，萧以瑟温柔似水的声音安抚着她焦躁不安的情绪，听着萧以瑟的话，乔灵妩听话的点了点头。 　　萧以瑟是看着她长大的长辈，乔灵妩很尊敬她，在她面前，乔灵妩大多数时候都表现出了极难得的乖巧。 　　萧以瑟的手搭在了她冰凉的手上，冰蓝色的灵力察看着她体内的情况。 　　而后，萧以瑟的眉头轻轻的皱了起来“你体内的气息很乱。你且忍一忍，我帮你顺一顺。” 　　“好，麻烦萧姨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乔灵妩终于从那浑浑噩噩的状态中脱离，恢复了些许精神。 　　“真的好多了，萧姨，谢谢你！”乔灵妩感激不已。 　　萧以瑟笑了笑，收回手，温柔道“你方才是要去哪里？快去吧，别耽搁了。” 　　说完了之后，萧以瑟便朝着与乔灵妩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四周一片寂静，仿佛萧以瑟方才出现，只是她的错觉罢了。 　　对了，她方才是要去做什么来着？ 　　乔灵妩略带茫然的眼神陡然冷沉。 　　啊，想起来了。她要去杀了裴云弃。 　　不论后果，不计代价。 　　温时礼要将宁阮与裴云弃收做嫡系弟子，可不仅仅是说一说而已，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他翻阅了众多新弟子的资料，才从中选出天赋绝佳的天灵根宁阮以及勤勉刻苦的双灵根裴云弃。 　　既是嫡系弟子，自然会与普通的弟子有所不同。 　　譬如住处。 　　裴云弃如今，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一方小院，是位于栖霞峰以北的一方天地，最是幽静雅致。 　　乔灵妩也很满意这个院子。 　　因为偏僻。 　　裴云弃自然不知道乔灵妩正提着剑在赶来的路上，他此时还捏着一截树枝，在院中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今日所学的剑招。 　　这一个月以来虽说有贺夫子的磋磨，但没有了虎视眈眈的乔灵妩，可谓是裴云弃过得最为舒心的一个月。 　　而且，不久后，他还会和宁阮一道，被收做栖霞峰峰主段离昭的弟子。 　　新生活无异于是充满着希望的。 　　希望啊。 　　多好的一个词。 　　他曾在乔灵妩的手中短暂的抓到过希望，后来这卑微的希望却被她踩进了尘埃里。 　　其实若说这人是真的不能想，譬如现在，他正想着乔灵妩，院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 　　乔灵妩提着火荼剑，立在了茶院门口。 　　狗东西，大师姐来砍你脑袋了。 　　她冷冷的看向裴云弃，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机。 　　裴云弃看见她气势汹汹的过来，他愣了一下，就用惯常的面貌和她打招呼“大师姐，晚上好。你是特地过来看我的吗？” 　　他笑容乖巧，语气温吞，似乎一月前和乔灵妩发生的龃龉从未存在过一般。 　　乔灵妩直来直往惯了，她冷冷道“你怕我，又何必在我面前讨巧卖乖、惺惺作态？恶心！真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本性吗？！” 　　裴云弃是魔王恶念的化身，是天生的恶人。 　　闻言，裴云弃略微低垂了眸子，片刻，他后退到一个可以让他平视乔灵妩的距离。 　　“大师姐想要我什么态度？”往日乖巧温顺的少年，此刻终于在乔灵妩面上露出了锋芒“大师姐想看见的，真的是我的本性吗？大师姐想看见的，只是你想我表现出的本性。” 　　乔灵妩听见裴云弃反怼她，不由得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话虽如此，但的确是没想到如今弱小的裴云弃竟然敢顶撞她。 　　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我知你本性是恶。” 　　恶念的化身，怎么可能会善？ 　　乔灵妩紧握住锋利的火荼剑，下一瞬便横在了裴云弃的脖颈之上。 　　她接着说道“裴云弃，我比你还要了解你自己。你恶毒，虚伪，狼心狗肺。此刻你尚且年幼，但亦不知犯下了多少恶，是以在你长大犯下更大的错之前，我必然要诛杀你！” 　　明知裴云弃将来会如何作恶，会如何残忍的杀了她，乔灵妩不可能会放过他。 　　每每想到这些，她心中便好似燃了一把毁灭的烈火，让她难以保持理智。 　　裴云弃瞥了眼架在他脖子上的剑，他没有动，少年有着出乎意料的从容。 　　他此刻还在想，乔灵妩这一剑下来，他那好不容易得到的希望，又要被乔灵妩毁了。 　　她似是不把他推进绝望的深渊便不罢休。 　　可裴云弃不想死，他看着明显气息不稳正在努力克制的乔灵妩，轻声说“那大师姐呢？你说我虚伪恶毒，那你呢？此时的你，拿剑架在一个堪堪十岁的少年脖颈上。” 　　他看得出来这段时间的乔灵妩和初见时的乔灵妩判若两人，这其中必然是有什么隐情。 　　“初见时大师姐善良热忱，将我从乱葬岗中带出，给我疗伤。那时大师姐就是我一切的希望。可现在……” 　　“现在的大师姐，还是曾经的那位善良热忱的大师姐吗？”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大师姐说我恶毒虚伪，那么此刻的你，用这欲加之罪，便想要了我的命。” 　　“这样的你，难道不是更加恶毒吗？” 　　裴云弃的声音很低，还带着些许微弱。 　　乔灵妩知他巧舌如簧，她分明是不该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的，但裴云弃这一字一句，却是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心上。 　　她持剑的手微微颤抖着，右手手背青劲爆起，看得出她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火荼剑锋利，哪怕乔灵妩此刻没有真的砍下去，但裴云弃的脖颈也见了血。 　　只要她再轻轻往下一按，将来的一切危机便可迎刃而解。 　　但裴云弃的话犹言在耳。 　　月光如水，温柔的撒在擦拭得锃亮的银白色剑身上。 　　在这染血的剑身上，乔灵妩看见了自己狠戾尖锐的眼眸。 　　这是她吗？ 　　似乎在窥探到天机之后，她便不再是她了。 　　又或者说，天书放大了她的缺点，让她开始变得暴躁、烦闷、恶毒、敏感、不安，一如那本天书中所说的大师姐。 　　她究竟是不想死，还是不想变成那样一位恶毒大师姐？ 　　心中那把名为毁灭的火又一次腾升而起，烧毁了她的理智，让她转瞬之间便得出了答案。 　　她不想死。 　　那么—— 　　就只能裴云弃去死了！ 　　乔灵妩泛白的指尖不再颤抖，她紧握住火荼剑，带着势如破竹的力量，朝着年幼的裴云弃脖颈落下。 　　濒临死亡，裴云弃并没有害怕逃避的闭上眼睛。他死死的盯着乔灵妩，直到白袍染血，脖颈处传来剧烈的疼痛。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入v啦，三师兄要出来了，集齐四位师兄，可以召唤一个师尊哦嘿嘿。 　　另外挂个预收《植物大战丧尸》 　　末世来临。 　　原本安静苟着的栀栀绑定了《植物大战丧尸》商城系统。 　　“亲亲，完成任务可兑换金币，用以购买植物哦！” 　　贫穷的栀栀往后翻，天价植物让她望而却步，直到她翻到僵尸图鉴“这个普通僵尸可以买吗？” 　　“亲亲，我们这是《植物大战丧尸》呢。” 　　“可以买吗？” 　　系统“……可以。”新手的金币不赚白不赚。 　　栀栀用抠门系统赠送的唯一一枚新手金币，买了一只普通僵尸。 　　本来指望着僵尸身强体壮能够保护她不被欺负，结果发现最后她除了得多承担一个僵尸的口粮之外，这只僵尸的唯一作用就是和她一起挨打:3」∠ 　　后悔无比的栀栀想退货。 　　“亲亲，商品售出，概不退换呢。” 　　结果后来，普通僵尸戴上铁桶帮她挨打，拿上撑杆抱她逃命，开上雪橇车带她跑路。 　　系统“……”大意了，这真是他们商城里卖出去的玩意儿吗？ 　　很会装（？）女主x很会（挨）打男主。前期都弱，大概就是大家一起挨打（bhi）＼ 第24章 　　大片的鲜血从裴云弃脖颈处的伤口溢了出来, 但脖颈上的剑却没有再深入，因为持剑的人摔在了又一次及时赶来的温时礼怀里。 　　裴云弃后知后觉的伸出手，捂住了他血流不止的脖颈。 　　伤口很深，血流的很多, 但奇迹般的, 却不致命。 　　也不知究竟是乔灵妩最后关头没有下死手, 还是温时礼及时赶到制止住了乔灵妩？但无论是何种情况，都没有人能知道了。 　　温时礼将怀中昏迷的乔灵妩交给了和他一起过来的身着剑纹白袍的青年：“三师弟, 你先把小五带回蘅院, 别再让她乱跑, 我很快便回来。” 　　说完了之后，温时礼才将目光转向沉默不语的裴云弃：“先回房间, 我给你疗伤。” 　　裴云弃不动，而是看向了温时礼口中的三师弟, 韶暮。 　　韶暮生得同样高大，五官英俊，眉眼间融了悲悯且漫不经心的淡漠。而就是这样俊美且冷淡的面容上，眉心却生了一颗血红的痣。 　　这样乍一眼看过去，妖冶异常。 　　“三师兄？”裴云弃喃喃。 　　韶暮看了狼狈的裴云弃一眼, 生性冷漠的他未曾多言一句，带着乔灵妩就离开了。 　　但裴云弃记得韶暮。 　　他是乔灵妩和周世华打斗的那个早晨, 在乔灵妩昏迷后出现的那个神秘的男人。 　　韶暮给他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因为这个男人, 抬手间便让连乔灵妩都栽了跟头的周世华刹那间湮灭无踪。 　　所以当日韶暮会救乔灵妩，当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现在想来，原来他们是师兄妹关系，怪不得…… 　　真希望这位面容淡漠但心狠手辣的三师兄, 这一次能够不知不觉的要了乔灵妩的命啊。 　　可惜显然不可能。 　　不过也没关系。 　　裴云弃有的是耐心。 　　他所经历的数桩屈辱，有朝一日必然要从乔灵妩身上一件一件的，全都讨回来。 　　小六缩在茶院门口，它是动物，对于他人的情感感知更加敏锐。它察觉到裴云弃对乔灵妩那不好的想法，气哼哼的朝着他嚎叫。 　　温时礼站在裴云弃身后不远处，对着叫个不停的小六说道：“小六，你先回去。” 　　小六很乖，但还是忍不住带着威胁性的朝着裴云弃叫了两声。 　　裴云弃面无表情。 　　托乔灵妩的福，一头小肥猪都敢威胁他了。 　　温时礼的手搭在裴云弃肩膀，他温和的声音拉回裴云弃的思绪：“小七，先进去。” 　　裴云弃转过身，脖颈间鲜红的血将他的脸衬得越发苍白。 　　“好。”他说：“多谢师兄。” 　　温时礼张了张嘴，似乎是想替乔灵妩说话，又像是想安抚他两句，但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蘅院。 　　韶暮前脚才将乔灵妩安置在柔软的床榻之上，欧阳臻和翟明临后脚就跑过来了。 　　欧阳臻看着昏迷不醒却依旧眉头紧锁的乔灵妩，忧心不已：“小五怎么昏过去了？可有大碍？” 　　“有大碍的在茶院。”韶暮淡声说道。 　　翟明临问：“小五又去找小七麻烦了？” 　　“我今夜才赶回来，还没和大师兄说上几句话，小六就跑过来了。”韶暮淡声解释道：“它闻着味道，把我们带到了茶院。我只看到小五拿剑砍了那小孩的脖子，看着挺严重。” 　　“啊？”翟明临错愕：“怎么会这样！小五不至于去杀一个小孩子啊。” 　　韶暮坐在乔灵妩的榻边，指尖搭在她白皙的手腕上，没有说话。 　　翟明临接着说：“其实小五之前在回星剑门之前，和小七处得还挺不错的。不过在回了星剑门之后……不对，应该说是大师兄出关之后，她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此时，韶暮搭在乔灵妩脉搏上的指尖微微颤了颤。 　　“二师兄，四师弟，麻烦你们出去一下。” 　　“你要把她弄醒吗？让她多睡一会儿呗，不然一会儿醒了知道自己又被大师兄弄昏了，小五就得发脾气了。”翟明临站着没有动。 　　韶暮没有回话。 　　欧阳臻拉住翟明临，看了韶暮一眼后，带着翟明临离开了房间，临走前，还带上了房门。 　　韶暮静坐了一会儿后，双手结印，他的手心浮起一团灰色的灵力，涌入了乔灵妩体内。 　　很快，那缕在乔灵妩体内乱窜的白色的灵力被他拽了出来，紧紧的握在手中。 　　与此同时，天书受到这灵力的召唤，直接从乔灵妩的灵府中飞了出来，悬在半空中，白光大盛。 　　他手中的那缕灵力仿佛有生命一般，开始剧烈的挣扎了起来。 　　门外的欧阳臻和翟明临也看到了这白光，翟明临不明所以的想去敲门，欧阳臻拉住了他。 　　“二师兄，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欧阳臻不语，心中却是在想着，原来三师弟也知道天书么？ 　　房间内。 　　韶暮将那一缕白色的灵力禁锢在了双掌之间屈膝而坐，他灰色的灵力将那白色的灵力慢慢的笼罩。 　　慢慢的，那白色的灵力之下，竟有一丝丝黑气被渐渐抽离。 　　韶暮耐心的抽离着那一抹黑气。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直至天光破晓，韶暮将要大功告成之时，原本昏睡的乔灵妩却提前苏醒了过来。 　　被动的昏睡了一个晚上的乔灵妩刚醒过来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她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韶暮，疑惑道：“三师兄，你回来了？你在做什么？” 　　韶暮不语，安静的将最后一缕黑气抽离后，那团白色灵力也脱离了他的禁锢，飞进天书之中藏了起来。而后，天书竟也藏进了乔灵妩的灵府之中。 　　“方才飞进天书的，是天书的书灵。”韶暮知道他不给出一个解释，乔灵妩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便道：“天书书灵在刚苏醒时会极不稳定，所以，极有可能会影响天书持有人的情绪。想来你这段时间的反常，便是如此。” 　　乔灵妩听着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惫。 　　韶暮问：“你可还记得你昏迷前发生过什么？” 　　乔灵妩听了，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脸立马就拉了下来：“大师兄偷袭我！还不止一次！” 　　韶暮：“……就这样吗？” 　　“我似乎还险些杀了……裴云弃。是吗？”乔灵妩又接着说道。 　　“是。”韶暮漠然道：“但你并无大碍便是万幸。” 　　生得宛若悲天悯人的谪仙一般的韶暮，有着一颗冰冷心肠。 　　乔灵妩刚想说话，她脑海中便突兀的多了一道清脆的声音：“他在说谎！” 　　乔灵妩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干嘛啊，你把自己脑袋拍掉了都拍不走我哒。”那道清脆的声音接着说道：“我说，这个人在说谎！一开始我的确是极不稳定，但经过一个月的时间，我分明已经好了很多了！” 　　韶暮不知乔灵妩脑海中的风起云涌，他还试探着继续问：“小五，你昨晚可有遇见什么人？” 　　她昨晚只遇见了萧姨。 　　脑海中的那道声音此时也跟着说道：“一定就是你昨晚遇见的那个人才让我又不稳定的！” 　　书灵会不会骗她有待商榷，但乔灵妩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会控制她神智的书灵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如实说了出来。 　　她清楚的看见，她说出萧以瑟的名字时，韶暮略微皱起的眉头。 　　韶暮眸光微闪，心中有了思量，但看乔灵妩一直在看着他，他就又问：“没有别人了吗？” 　　“三师兄还希望我遇见谁？” 　　韶暮便不说话了。 　　乔灵妩接着问：“师兄对于这天书似乎很了解，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小五，你若是能多看看书，便不会问这个问题了。”韶暮淡声说道。 　　“我书读的的确是少了一些，三师兄方才从那团白色中抽离的黑气是什么，可否能为我解惑？” 　　“是让你情绪不稳定的罪魁祸首。” 　　乔灵妩一开始对于裴云弃的杀心其实并没有那么重，但直到昨天晚上——杀机陡然加重。显然，就是那团黑气所致。 　　“是什么？”乔灵妩在周世华的身上见过一模一样的黑气。 　　韶暮摇摇头。 　　“三师兄真的不知道吗？” 　　“我不是百晓生。” 　　乔灵妩盯着韶暮看了半晌，忽而笑了：“原来哪怕三师兄看了那么多书，竟也会有你不知道的东西么？” 　　她似乎是不信，又像是在反唇相讥韶暮方才说她读书少。 　　韶暮自然的理解成后者，他脸色不变，开始教育乔灵妩：“小五，要尊敬师兄。否则，我就要请大师兄来教育你了。” 　　乔灵妩听见温时礼的名字，本就苍白的脸色更难看了。 　　见成功噎住了乔灵妩，韶暮心满意足的起身离开了她的房间。 　　门外守着温时礼三人，看韶暮出来了，温时礼问：“小五怎么样了？” 　　“不会再失控了。”韶暮言简意赅。 　　温时礼颔首，而后便走到了乔灵妩的房门口，轻轻的叩响了房门。 　　但无人回应。 　　他也不生气，好脾气的站在乔灵妩的房门口继续敲门。 　　韶暮没管他，而是叫走了翟明临：“我有些事想问问你们。” 　　翟明临点点头。 　　“我也有事想问三师弟，一起吧。”欧阳臻想问他关于天书的事，他想知道这个素来神秘莫测的三师弟，究竟对天书了解多少。 第25章 　　三人走在栖霞峰中, 韶暮不卖关子，单刀直入：“四师弟，我听闻你们此次前往雍州除妖？” 　　“嗯，不过我们都弄错了, 在雍州作乱的不是妖物, 而是邪祟, 是枉死的冤魂。” 　　“既是冤魂，那么确定已经清理干净了么？譬如……会不会有该死之人的魂魄阴魂不散, 跟着来了星剑门？要知道, 这一次来到星剑门的弟子中, 不乏有雍州人士。” 　　知道天书一事的，只有周世华。他当初会干脆利落的灭了周世华的口, 也是不想乔灵妩身怀天书一事泄露了出去。 　　但怕什么来什么。 　　韶暮真后悔当初没连着周世华的灵魂一并让其湮灭无踪，才给乔灵妩招致了祸患。 　　翟明临疑惑的说道：“你怎么忽然这么问？咱们星剑门还能有弟子被冤魂附身啊？” 　　“谨慎些总归是没有错的。”韶暮面色不变, 淡淡的说道：“四师弟，还是给他们检查一下吧。” 　　“我去啊？” 　　韶暮：“麻烦你了。” 　　能让韶暮麻烦，翟明临其实是有点受宠若惊的，细细想来，他这还是第一次被韶暮“麻烦”。 　　翟明临立刻点了点头, 屁颠屁颠的去办这件事了。 　　只剩下了欧阳臻与韶暮两人。 　　欧阳臻问：“三师弟，你也知道天书？” 　　韶暮没想到这还有一个知道天书的人, 不由得顿住了脚步，目光审视的看了他一眼, 然后才说：“二师兄也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欧阳臻可不会让韶暮带着话题跑。 　　“我也很好奇，二师兄是怎么知道的。” 　　“……” 　　半晌，欧阳臻先妥协：“天书是我和小五一起破解的，但小五洞悉了天机。” 　　“我游历在外, 于一本杂书之上得知天书。”韶暮解释过后，问：“二师兄，为何小五会想要杀了裴云弃？” 　　书灵在不稳定时，会放大天书持有人的一切情绪。乔灵妩会那般针对裴云弃，只能说明她在天书上看到了什么。 　　欧阳臻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而且就是知道了也说不出口。 　　韶暮也意识到这一点，不由得沉默。 　　小五虽有些骄纵，但本性绝对不坏，大多数时候还能称得上善良。能够让乔灵妩起了杀心，未来，裴云弃究竟会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两人不约而同的叹气，深觉头疼。 　　最后，欧阳臻拍了拍韶暮的肩膀，沉声说：“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那裴云弃，总不可能以后是害了小五性命。既非性命之忧，而且左右咱们都会护着她的，不必过于担心。” 　　性命之忧？ 　　韶暮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另一边，乔灵妩终于脸色难看的把门给打开了。 　　温时礼脸上带着笑容：“小五，我们进去说话，可好？” 　　“不好，有话你就在这儿说了。” 　　温时礼摸了摸她乌黑的发顶，温言道：“真的生师兄的气了吗？” 　　乔灵妩偏过头，看着有些别扭。 　　“偷袭了你两次，是我不对。”温时礼很了解乔灵妩，所以他看乔灵妩那别扭的神情，就知道了她究竟在生气什么。 　　乔灵妩这才气鼓鼓的说：“如果不是因为信任你，你不可能那么轻而易举就让我晕过去的！” 　　“我知道小五信任我，所以我也明白，小五不会想真的杀了小七。” 　　如果没有温时礼，她可能就真的会酿成大祸。 　　虽然乔灵妩现在还是看裴云弃不爽，但现在的裴云弃，是无辜的。 　　她不能将裴云弃未来犯下的错怪到才十岁的裴云弃身上。 　　乔灵妩这样想着，脸色终于不难看了，她转而问起裴云弃的情况：“那他怎么样了？” 　　“你最后关头没有下死手，所以他脖颈处的伤口也只是皮外伤。但有些深，是以这段时间还是得好好养着。” 　　乔灵妩听了，好久才忽然说：“师兄，你觉得我坏吗？” 　　“小孩子犯了错而已，怎么能说是坏？” 　　“那我以后要是变得很坏呢？”乔灵妩想起天书上“众叛亲离”的自己，不安的追问。 　　“有大师兄在，小五不会有变坏的机会。”他眉眼微弯，笑容和煦。 　　乔灵妩不安的情绪渐渐的稳定了下来，她重重的点了点头。 　　温时礼与乔灵妩之间的矛盾来得快，去得也快，交谈了几句后，两人便同归于好了。 　　等到温时礼离开了之后，乔灵妩和小六玩了一会儿后，就磨磨蹭蹭的去了茶院。 　　她轻轻的叩响了裴云弃的房门。 　　小孩有些虚弱的声音从门内传来：“进。” 　　乔灵妩推门而入，清楚的看见了裴云弃在看见是她时，不着痕迹的往床角缩了缩。 　　这是怕她了。 　　乔灵妩很满意。 　　怕吧，越怕她越好，最后怕到长大了都不敢惹她。 　　乔灵妩伸手从灵府中拿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瓷瓶，放到了床榻边的小几上。 　　“给你的，记得抹了。” 　　裴云弃静静的看着乔灵妩，他如今在乔灵妩面前已经撕开了乖巧的伪装，看向乔灵妩的眼中全是审视。 　　乔灵妩弯下身，恶狠狠的掐住裴云弃的脸颊，她凶巴巴道：“小孩，我不管你现在对我怀着的是什么心思，但有一点你记清楚了。” 　　“我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所以收起你那些心思，否则你会在星剑门混不下去，懂？” 　　乔灵妩可一点都没有和裴云弃打好关系的想法，她现在对他好感全无。 　　裴云弃问：“大师姐觉得我是什么心思？” 　　他被乔灵妩掐过的脸颊泛红，一直红到了耳朵根，偏偏他的面容却又无比冷静。 　　“你能有什么好心思。”小白眼狼。 　　裴云弃笑了笑，似乎是在认同乔灵妩的话。 　　乔灵妩并未在茶院久留，给裴云弃留完药之后她就离开了。 　　因为大师兄出关，她也不用每天都处理栖霞峰的大小事务，是以接下来的几天，她都安心待在蘅院研究天书。 　　她研究了好几天的天书，甚至还和那天书的书灵聊过，但都没有再得到什么其他更有用的信息。 　　书灵告诉她：“若是违抗既定的命运，天道会降下制裁。” 　　乔灵妩不以为然。 　　她更愿意相信人定胜天。 　　天气渐冷。 　　乔灵妩因为功课迟迟没有完成，被吴夫子逼着去栖霞峰的学堂和新弟子一起上符课。 　　已经拜入各个长老门下的新弟子好奇的看着她这个许久未曾露面的大师姐，然后又不约而同的看向坐在前排的裴云弃。 　　乔灵妩镇定自若，甚至霸占了后排，然后吓唬正乱瞟的师弟师妹们：“再看，眼睛还要吗？” 　　学堂中立刻安静如鸡。 　　吴夫子进来时，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所以说他喜欢压着乔灵妩来上课，有她在，这纪律杠杠的。 　　吴夫子在上面讲着冗长无趣的内容，乔灵妩在下面翻阅着厚厚的书本，打了好多个呵欠。 　　她往前看的时候，刚好能看见裴云弃的侧脸。 　　他听得很认真，只是在低头看书的时候眉头紧锁，似乎是遇见了什么苦恼的事情一般。 　　乔灵妩撇撇嘴，小屁孩怕是不认字。死要面子，不会问问旁边的元忱么？ 　　她也没多关注裴云弃，很快就收回目光，等到午时课程结束，她刚打算收拾东西走人，就看见宁阮走向了裴云弃。 　　乔灵妩重新坐了下来，漫不经心的往前看，顺便听他们说话。 　　元忱看宁阮过来了，就先离开了。 　　宁阮坐在了元忱的位置上，友好的问：“你这几天都没来学堂，是生病了吗？我本来想去看你，但最近四师兄不是组织我们检查身体么？我就一直没时间来。” 　　裴云弃手指轻轻的点在厚重的书本上，然后给出回应：“没事了。” 　　“小七，我可以教你认字的。”宁阮坐在距离裴云弃不远处，她一直都在偷偷看裴云弃，她心细，很快就猜到了裴云弃皱眉的原因。 　　裴云弃看着书本上他不认识的字符，让宁阮教，还不如去问元忱。他刚想拒绝，就看见面前站了一个人。 　　乔灵妩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对小孩，声音散漫：“宁阮，你先去吃饭。” 　　宁阮很怕乔灵妩，但她觉得被乔灵妩欺负的裴云弃太可怜了，于是鼓起勇气说道：“大师姐，我要教小七认字，一会儿我们会一起去吃饭的。” 　　裴云弃道：“不需要你教。” 　　“听见了么？还不快去？”乔灵妩很满意裴云弃主动和宁阮划清界线，她可不想这两人搞一起。看宁阮执拗的坐着，她的语气沉了沉：“等到你们辟谷了，可就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吃不了食物了。还是说，你想现在就辟谷？” 　　宁阮红了眼眶，看了没有任何反应的裴云弃一眼，小跑着离开了。 　　裴云弃刚想拿书走人，乔灵妩一巴掌拍在书上，厚重的书重新落回桌面。 　　“走什么啊，不识字，大师姐教你啊。” 　　裴云弃：“……不必。” 　　“你有资格拒绝我么？”乔灵妩看裴云弃不爽，她就是想折腾他。 　　乔灵妩一点都不觉得欺负小孩子羞愧，她甚至乐在其中。 　　乔灵妩伸手拿过那本书，翻到第一页：“现在，我念，你画。” 　　裴云弃不想自讨苦吃，只能顺从乔灵妩，他捏着朱砂笔，听着乔灵妩以平缓的语调念着勾勒符咒的内容，一点一点的落笔。 　　这一画，就是一整个中午的时间，为此，裴云弃连午饭都没吃，结结实实的饿了一整天。 　　很快，由栖霞峰的弟子开始传播，大师姐又开始作了。新来的小师弟得罪了大师姐，被大师姐罚画符，因为没画完，饭都没机会吃。 第26章 　　乔灵妩一直和裴云弃耗到了下午上剑术课, 她皮笑肉不笑，摆明了今天要和裴云弃折腾到底。 　　“师姐和你一起去上剑术课啊。”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裴云弃跟在了乔灵妩的后面，对于她今日的举动略有不解, 更多的是无语。 　　他知道乔灵妩不喜欢他, 但为什么她不闹着要他的命之后, 变得又作又幼稚，幼稚到裴云弃一个十岁的小孩都看不下去了。 　　不过他看起来是没有性命之忧了, 她想折腾他, 就随她吧。 　　反正以后都会讨回来的。 　　乔灵妩不知裴云弃心中所想, 她还在想一会儿怎么折腾裴云弃。 　　教习他们剑术的夫子正是前不久训了新弟子一月时间的贺夫子，贺夫子看见乔灵妩混进新弟子之中, 也由她去。只不过弟子们该做的事，乔灵妩既然来了, 也就必须得做。 　　由于贺夫子看得严，乔灵妩一整个下午都只能安安分分的。 　　其实她以为裴云弃没有吃午饭，被贺夫子这样高强度的训练必然是要萎了，可出乎她意料，裴云弃脸都没白一下。 　　估计是饿惯了。 　　等到申时剑术课结束, 裴云弃已经做好了没有晚饭吃的打算，结果就听乔灵妩道：“戌时来蘅院。” 　　她说完了之后, 就转身离开了。 　　元忱看乔灵妩终于走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小七哥, 你是不是真得罪了大师姐啊？她怎么一整天揪着你不放了。” 　　“我落了几日的课程，大师姐关心我，特地来监督我。” 　　裴云弃说是这样说，但无论是元忱还是旁边的其他弟子都不以为然。 　　他们感慨着这裴云弃当真是可怜, 才进星剑门还有幸拜入栖霞峰峰主门下却要受着大师姐的磋磨。 　　太惨了。 　　还好惨的不是他们。 　　宁阮也觉得裴云弃好可怜，所以她要对他更好一点！想必也是因为他，所以大师姐才暂时没有来欺负她。 　　脑补过度的宁阮心事重重的跑过去跟在裴云弃和元忱的身后，说是要和他们一同去吃晚饭。 　　元忱偷偷的翻了个白眼，这宁阮怎么一整天缠着小七。 　　蘅院。 　　乔灵妩坐在正厅外的台阶上，正托着下巴看小六哼哧哼哧的吃晚饭。 　　“有那么好吃吗？” 　　自打出生便养在仙山的小六极通人性，能够听得懂乔灵妩说话。它用猪鼻子顶了顶自己的饭碗，顶到乔灵妩脚边，里面还有它特地剩下来的几粒米。 　　乔灵妩：“……” 　　她面无表情的去把小六的碗给洗干净，惹得觉得自己浪费了粮食的小六叫个不停。 　　乔灵妩拍了拍它圆滚滚的肚子，说：“别猪叫了，去外面绕着院子跑两圈。” 　　小六甩了甩细细的尾巴，打在乔灵妩的手背上。 　　“快去。” 　　等到小六磨磨蹭蹭的绕着院子跑步后，乔灵妩正打算入定修炼一会儿，脑海中又突兀的响起了书灵的声音。 　　“为什么不考虑和未来的大魔王处好关系？”书灵声音清脆，带着疑惑。 　　“不可能。”乔灵妩漫不经心：“我要成为那小白眼狼的童年阴影。” 　　书灵不吭声了，它倒是要看看，乔灵妩最后是怎么把自己给作死的。 　　乔灵妩不知书灵的想法，但她倒是又想起了一件事，去了栖霞峰的藏书楼一趟，在那里遇见了正倚在书架上看书的韶暮。 　　倒是省得她到处翻书了。 　　“三师兄，藏书阁中可有修炼灵魂的书？”天书中说她被裴云弃碾碎灵魂，那轻飘飘的一句带过去，显得她灵魂多脆弱似的。 　　韶暮想了想，然后抬了抬手，远处，一本薄薄的、泛黄的小册子便飞了过来，他将小册子递给了乔灵妩。 　　“怎么想起修炼灵魂了？” 　　“我的身体已经练得很结实了，下一步自然是修炼灵魂。”乔灵妩随意的翻开，其上晦涩的内容看得她有些头疼。 　　韶暮瞥了眼她的细胳膊细腿，不置可否。 　　乔灵妩将小册子收起来，而后看着四周高高的书架感慨：“藏书阁的藏书少说也有几万册，三师兄当真是博览群书，连书籍的位置都一清二楚。” 　　“这本册子多年前曾看大师兄借阅过，因着内容晦涩，我便记下了。” 　　乔灵妩“哦”了一声，刚走了两步，又转过身，问：“听说之前三师兄让四师兄给新弟子检查身体，看有没有什么邪祟混了进来？可检查出了什么来吗？” 　　“万幸并无大碍。”韶暮回答道。 　　正因如此，韶暮才有些忧心。也不知，周世华的魂魄究竟是藏到了什么地方。 　　乔灵妩听没有大碍就没再问了。 　　她回到蘅院便已是戌时，裴云弃安静的站在院中的桂树下。 　　冬日的归云山被白雪覆盖，一身白袍的小少年几乎要融于这一片素白中。 　　乔灵妩站在院门口，冷眼看着他，说：“来得还挺准时。” 　　裴云弃稚嫩的声音平静如初：“大师姐叫我来做什么？” 　　“教你识字啊。”乔灵妩弯腰摸了摸往她脚边拱的小六，抬脚走进书房，裴云弃亦步亦趋。 　　乔灵妩坐在了书桌后的木椅上，在自己有些凌乱的书桌上的最底下翻出了一本最是晦涩难懂的剑诀书。 　　她朝着裴云弃勾了勾手指头，示意他走过来一点，裴云弃顺从的走到了她旁边。 　　“我只念一遍，你记住了。”乔灵妩将书摊在桌案上，细白的指尖指在了第一段。 　　一连串冗长繁杂的剑诀从她唇畔溢出，落到了裴云弃的耳朵里。 　　乔灵妩的声音其实很好听，她念书时声音又会多出一分懒散，轻缓的语调听在耳朵里十分舒服。 　　舒服到乔灵妩自己念着念着就打起了呵欠。 　　裴云弃还没见过能自己催眠自己的人，这大师姐果然与常人不同。 　　她是有病。 　　裴云弃正骂着乔灵妩，就看她的指尖点了点黑沉沉的桌面：“到你了，念一遍。” 　　裴云弃记忆力非凡，一心二用于他来说也并非难事，他立刻拿起书念了起来。 　　一个又一个字符从他眼前略过，被他认认真真的记在脑子里。 　　乔灵妩心不在焉的听着，等到裴云弃念完了一遍之后，她又让他背。 　　“不背完这第一章 ，你今晚就别去睡觉了。” 　　乔灵妩和书灵说的“童年阴影”，可不是随口一说。她后来认真的想过了，究竟什么才算是童年阴影呢？ 　　不是非打即骂，而是逼着你学习学习学习，一天到晚都不停歇的那种。 　　长此以往下去，裴云弃非得看见她就心中发颤。 　　如此，童年阴影成就即可达成。 　　这段时间其实本该是她入定修炼的时辰，但裴云弃就在她旁边背书，她有些不习惯，也就静不下心来入定，便只能百无聊赖的翻阅着那本小册子。 　　她默读了一会儿之后，领会不到其中要诀，便将小册子放到了一边。 　　“诶。”乔灵妩无聊到找他事：“裴师弟。” 　　不喊小七了。裴云弃从书中抬起头，回应：“大师姐。” 　　“过来比比。” 　　裴云弃心中一沉。 　　他就知道，乔灵妩没有那么轻而易举的放过他。 　　“快点啊。”乔灵妩催促。 　　裴云弃紧抿着唇，走到了乔灵妩跟前，就见她站起了身。 　　两人身高的差距很大，裴云弃依旧连乔灵妩的腰都没到。因为房间内燃着一盏灯，是以乔灵妩一起身，便在裴云弃身上打下了一层黑色的阴影。 　　然后，她抬起了手。 　　裴云弃忍着心中的屈辱，岿然不动。 　　乔灵妩微微弯下腰，素白的手掌摊在了他的面前：“来比比。” 　　裴云弃一时没能理解她的意思。 　　“手拿出来。” 　　他迟疑着、试探着，张开了小小的手，悬在了乔灵妩手掌的上方。 　　乔灵妩抬起手，贴在了裴云弃的手心，发现自己的手比他的手大很多后，她满意的笑了。 　　裴云弃僵硬的张着手，久违的感受到了乔灵妩手心的温暖。 　　乔灵妩比完大小之后，又拽着裴云弃比胳膊和腿，短胳膊短腿的裴云弃自然比不过乔灵妩。 　　最后，乔灵妩在裴云弃面前半蹲了下来，到可以平视他的角度。 　　她眨着一双茶色的眸子，望进裴云弃幽深的黑眸中，认真的问：“我和你谁眼睛大？” 　　裴云弃：“……” 　　得到让她心满意足的回答后，乔灵妩便坐了回去，心情愉悦的想着这小白眼狼什么都小不伶仃的，别说碾碎她的灵魂了，她才是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他。 　　排遣了一下无聊之后，乔灵妩又看了一会儿册子，然后便开始让裴云弃背剑诀。 　　出乎她意料的，虽然他背得有些生疏，但第一章 却是能够从头到尾的背诵。 　　乔灵妩不信邪的让他默写了一遍，吹毛求疵的挑了几个错别字后，又嫌裴云弃字丑。 　　一直到亥时末，乔灵妩才放裴云弃走。 　　接下来一直到弟子放年假为止，乔灵妩每天面对裴云弃都如法炮制，不是让他背剑诀就是让他画符。 　　弟子间的风向也渐渐转变，莫名变成了大师姐亲自栽培小师弟。 　　除夕夜前的最后一个晚上，乔灵妩从入定中睁开眼睛，看了正在画符的裴云弃一眼，冷不丁的说：“师尊快回来了。” 　　栖霞峰的新弟子除却裴云弃和宁阮之外都拜入了各个长老门下，如今段离昭将归，也就意味着裴云弃和宁阮可能真的要成为她的师弟和师妹了。 第27章 　　听了乔灵妩的话, 裴云弃摸不准她是个什么意思，就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等待着乔灵妩的下文。 　　乔灵妩其实也没什么特别想说的，但她还是忍不住嘟囔：“我大师兄乃天灵根, 二师兄和四师兄和我一样, 都是极品单灵根, 三师兄是变异单灵根……” 　　总之段离昭收的这几个弟子，灵根就没有一个是普通、平平无奇的。就连同样被大师兄看中的宁阮, 亦是天灵根。 　　唯有裴云弃, 身怀双灵根, 天赋普通，资质平平。 　　不提他单单就是因为勤勉被温时礼看中, 乔灵妩是真的想不通，就凭着勤勉, 将来就能成为杀人不眨眼的强大魔修么？ 　　她现在也就单单觉得裴云弃是个坏小孩，但除此之外也看不出他哪里有成为大魔头的潜质。 　　乔灵妩话说得十分直白：“我大师兄从一堆新弟子里选中了你们两人，就并不代表等我师尊回来之后，你们就能真的成为栖霞峰的嫡系弟子。若是我师尊不满意，这收徒也是不作数的。” 　　裴云弃将手中的朱砂笔放到一边, 认真的说：“多谢大师姐提点，我会尽力争取的。” 　　“装什么, 你听不出来我觉得你不会被我师尊看上么？”乔灵妩说的话虽然难听，但的的确确是实话。 　　如今的裴云弃, 的确看不出哪里有值得被段离昭收为徒弟的潜质。 　　裴云弃没有回应，而是将手中的一叠黄符推到了乔灵妩面前：“大师姐，画完了。” 　　乔灵妩翻了翻那叠黄符，不得不感慨他虽然写的字难看, 但画的符却是真的好看。 　　“行了，你回去吧。以后也用不着来了。”乔灵妩收起了那叠裴云弃刚画完的黄符，看他沉默的走到了门口，她忽然出声：“大师兄说，师尊年初六才会回来，你还有充足的时间去练一套剑。” 　　看裴云弃看过来，目光中全是诧异，乔灵妩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没好气的说道：“所有人都说我在教导小师弟，你要是在师尊面前出了洋相丢了我的人，我便要找你比剑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裴云弃的唇角似乎弯了弯：“不会的。” 　　乔灵妩想着，她师尊眼界高着呢，除了大师兄，就连她都要时不时的被师尊挑剔一番。就裴云弃？小白眼狼保证得还挺痛快。 　　裴云弃没再等到乔灵妩说话，便自己推开了房门。院中被白雪覆盖，月亮躲进云层之中，小院略显昏暗，但也能清楚的看见，天空又洋洋洒洒的飘起了鹅毛大雪。 　　乔灵妩漫不经心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拿上你脚边的那把油纸伞。” 　　那是一把很漂亮的油纸伞，撑开七十二节伞骨的油纸伞，可以借着房间内的光亮看见伞面上绘制的云雾袅绕的归云山。 　　这是温时礼不久前所赠，上面的归云山，亦是她那无所不能的大师兄亲自所绘。 　　裴云弃刚刚撑开伞，另一只手就被乔灵妩塞了一盏流光溢彩的琉璃灯。 　　乔灵妩温热的指尖贴在他冰冷的手背一触即离，她冷淡道：“别磕坏了我的伞。” 　　“谢谢大师姐。”他握紧了乔灵妩给他的油纸伞与琉璃灯。 　　乔灵妩站在书房门口，看着他撑着油纸伞走进一片雪色中。他走在铺了一层厚厚的白雪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留下了一个又一个小小的脚印。 　　等到脚印被大雪覆盖，乔灵妩也回了房间，继续入定修炼。 　　她不知，裴云弃在蘅院门口站了好久好久。 　　对于裴云弃来说，乔灵妩是第一个对他释放善意的人，总归是有所不同的。 　　他握着油纸伞与琉璃灯，指节被凛冽的寒风吹得通红，但手背上的温度似乎尚存。 　　仿佛直直的烙进了他心里。 　　裴云弃忍不住告诫自己：“一点点的好罢了，她还是又凶又作的……我不能这么好哄！” 　　转眼一夜过去，到了除夕这一日。 　　对于乔灵妩来说，这一日除却夜晚时要延续往年的传统，学着凡人和师兄们吃上一顿年夜饭，便没有什么不同的了。 　　但没想到，星剑门却迎来了来自苍穹门的客人——苍穹门少主宣燃。 　　星剑门与苍穹门一向私交甚笃，甚至宣燃小时候还有星剑门生活过很长的一段时间。 　　乔灵妩受门主指派，不情不愿的陪着宣燃逛栖霞峰。 　　宣燃三两步追上不像是在散步，倒像是在赶路的乔灵妩，故意说道：“干嘛啊小五，不欢迎本少主？” 　　“你耽搁了我练剑的时间。”乔灵妩面无表情：“快点走完，我要回去继续练剑。” 　　“急什么啊。”他追上乔灵妩后，脚步又慢了下来。 　　宣燃此人极为叛逆，说得通俗一点，便是爱与人唱反调，这个人，尤指乔灵妩。 　　乔灵妩从前还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在她翻阅了一整本天书后，她就明白了。宣燃厌恶这门亲事，也厌恶她。 　　搞得好像她不是一样。 　　她是天选之子，宣燃这种名不副实的仙门第一人才配不上她。 　　所以，既然与她相看两厌，也真是为难了他锲而不舍的多年来和她唱反调。 　　乔灵妩的脚步渐渐的慢了下来。 　　宣燃幽幽的说道：“这才对啊，走那么快，不知道的人以为我在追你呢。” 　　“你来星剑门做什么的啊？”她诚恳的发问。 　　“我来拜年。”宣燃补充道：“你别以为我多情愿啊，我娘非逼着我过来的。” 　　“谁还能逼你啊，你就是存心来给我……”乔灵妩说着，声音一顿。 　　宣燃过来应该是来看宁阮的。 　　毕竟他们今后会结为道侣，而他未来的道侣正在她这个恶毒大师姐手底下讨生活，他肯定会不放心的啊。 　　宣燃发现乔灵妩不继续往下说了，就自己补充道：“对，乔小五，我就是专门来给你添堵的！” 　　“倒也不必口不对心。”宣燃这是生怕他提起宁阮引起她注意么？ 　　宣燃：“什么？” 　　“没什么。”乔灵妩岔开话题：“之前听闻洛姨身体欠佳，如今你将妖莲带了回去，洛姨身子可有好转？” 　　闻言，宣燃脸上带了笑：“现已大安！” 　　“那就好。”乔灵妩也松了一口气。 　　宣燃的手忽然搭上她的肩膀，俯下身，极为低声的在她耳畔询问：“乔小五，你不想承认也没关系，偷偷告诉我，你怎么让妖莲开花的？” 　　两人这一瞬间靠得极近，远处偶然路过的师兄弟三人组停住脚步。 　　欧阳臻皱眉：“他怎么来这儿了？” 　　“谁知道啊，阴魂不散的。之前在雍州的时候也遇着他了。”翟明临看了眼不远处的两人，说：“这小子从小到大一看到我们小五就粘上去了。” 　　“他们并不般配。”韶暮冷淡道。 　　欧阳臻点点头：“我也觉得！我们小五岂是他能配得上的？” 　　“他配不上！”翟明临附和。 　　韶暮无语的看了眼两人，说：“小五和宣少主均是眼高于顶、傲慢任性，性情如此相似的两人，如何能结为道侣？” 　　翟明临继续附和：“三师兄说得对，小五就该配我们大师兄那般温润包容的人。” 　　“这倒也是，近水楼台。” 　　欧阳臻皱眉道：“小五怎么还不把那小子推开？他们说什么呢？” 　　他刚刚说完，就看乔灵妩不悦的推开了宣燃。 　　乔灵妩忍不住道：”我当时说得很清楚了，这和我没关系。” 　　“白白承我一份情，不好么？你至于这么大反应么？” 　　虽然乔灵妩一直不承认，但宣燃就跟吃错药了一样，笃定了就是她让妖莲绽放。 　　乔灵妩已经懒得解释了。 　　她不想再应对宣燃，正好看见了和另一个小姑娘手挽着手走过来的宁阮。 　　乔灵妩眼睛一亮，拍了拍宣燃的肩膀：“去吧！” 　　找你未来的小情人去吧。 　　宣燃还没反应过来乔灵妩什么意思，乔灵妩一溜烟的就跑了。他刚想去追，大腿就忽然被小姑娘抱住。 　　宁阮一眼就看见了宣燃，扑过来抱住他，兴奋的喊道：“大哥哥！” 　　宣燃看着一段时间没见的小姑娘，愣了愣然后把她扯开。 　　“是你啊。” 　　…… 　　因为和宣燃浪费了太多时间，乔灵妩回到蘅院没练多久剑，天就黑了。 　　师兄们用了传讯玉筒，让她去大师兄的和院一起吃年夜饭。 　　乔灵妩是最后一个赶到的，这时候的和院难得的燃起了袅袅炊烟，极有人间烟火气。 　　她的三位师兄排排坐，桌案上已经摆满了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菜。 　　乔灵妩脚步轻快的走过去挨着他们坐下，感慨：“大师兄出关了就是不一样。就拿去年来说，你们都不在，只有我和四师兄，啃了两个酸果子就对付过去了。” 　　翟明临反驳：“我说你去后山的小河里拿火荼剑叉两条鱼出来，我给你烤，你自己不乐意。” 　　“别说叉鱼了，我酸果子都不想陪你啃。” 　　他们说着话，温时礼已经端了最后一盘菜放走了进来。难得一见，白袍的端方君子染上平易近人的烟火气。 　　乔灵妩立刻站起身，从温时礼手中接过放在了桌子上。她嗅了嗅满桌子的珍馐，笑眯眯的说道：“大师兄，你好厉害啊，你好像什么都会诶。” 　　在乔灵妩心中，大师兄比她还无所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24 18:54:43~2020-10-25 22:43: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他是魔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纪子 25瓶；源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温时礼、欧阳臻、韶暮、翟明临、乔灵妩五人自打温时礼闭关后, 就再也没有像今夜一样聚在一起过了。 　　多年之后再次欢聚一堂，他们之间的气氛温馨而自然，就连平日里对任何事都漫不经心最是冷淡的韶暮，眼中也溢出了愉悦的笑意。 　　年夜饭过后, 按照人间的惯例, 是得守岁的, 从前乔灵妩和翟明临年纪小，熬不得夜, 但如今都已经长大, 便都想守一守, 于是便在和院中坐了下来。 　　乔灵妩捧了个做得歪七扭八的小雪人，和温时礼换到了一份压岁钱。 　　翟明临好羡慕, 低声和另外两位师兄说：“我也想当最小的，到时候也去和大师兄讨压岁钱。” 　　温时礼显然听到了, 他早有准备的将另外三份压岁钱挨个分了。 　　几百岁的欧阳臻：“……” 　　感觉被当小孩的韶暮：“……” 　　二十岁的翟明临：“！” 　　快要子时的时候，天空忽然间又飘起了鹅毛大雪，他们担心雪下得太大了回去不方便，于是便提前离开。 　　乔灵妩是最后一个走的，温时礼在她的肩头披上了一件厚厚的大氅, 帮她将双手都裹进大氅，然后系上一个漂亮的结, 接着提出要送她回去。 　　乔灵妩看着这鹅毛大雪，语气轻快的说：“不用啦, 师兄也会不方便的。” 　　“没什么不方便的。走吧。” 　　“真不用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才不需要大师兄如此小心呵护。” 　　温时礼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问：“你的伞呢？今日你来时也下了小雪, 没有用吗？” 　　“给裴师弟了。”乔灵妩已经走到了和院门口，大雪模糊了她的身影。她扬起手，朝着温时礼招了招：“大师兄，我走啦！新年快乐呀！” 　　温时礼的唇角弯了弯：“小五，新年快乐。” 　　乔灵妩转过身，披着一身的风霜雨雪离开了和院，却不想，在半道上，竟然遇见了从茶院方向而来的裴云弃。 　　他的手中撑着她昨日借给他的油纸伞，伞面朝着下面微微倾斜，乔灵妩看不清他的面容。 　　“你怎么来这儿了？” 　　裴云弃朝着她快走两步，抬起手，要将手里的油纸伞递给她：“我来还伞。” 　　乔灵妩觉得他莫名其妙：“这么晚了，你还什么伞？雪下这么大，你一会儿怎么回去？” 　　“今日练剑教得忘了时辰，想起还未将油纸伞归还，我便出来了。我出来时，尚未下雪。”裴云弃的声音被风雪吹得微微颤抖，他似乎是觉得有些冷。 　　和院距离蘅院的距离不算远，但离茶院却是相距甚远，乔灵妩也不至于让一个小孩子冒着大雪回去，就说：“跟我走吧。” 　　裴云弃站着没动，他仰起头，将手中的油纸伞往乔灵妩的方向递了递。穿透灰暗云层的月光映照出他湿漉漉的黑眸，看起来清澈无害。 　　“大师姐，伞。” 　　乔灵妩的两只手都在大氅里裹着，懒得拿出来，而且她天生体温较高，且灵力充沛，不怎么怕冷，就说：“不用了，你撑着吧。” 　　裴云弃的手僵硬的停在空中。 　　“要不然你给我撑？”乔灵妩见此，就故意说道。 　　裴云弃听了，还真的尝试着踮起脚，要将伞往她头上遮。 　　乔灵妩看他那么努力的模样逗得乐不可支：“小矮子，得了吧。” 　　裴云弃：“……”已经是数不清多少次被乔灵妩嘲笑身高了。 　　长大的心，此刻尤为迫切。 　　最后，乔灵妩顶着满头的白雪回到了蘅院，裴云弃撑着油纸伞，不紧不慢的跟在她的身后。 　　走到了屋檐下，裴云弃小心的将油纸伞收起，靠在了门口的墙壁上。 　　乔灵妩站在门口，说：“你可以在这儿待到雪停。” 　　她在门口跺了跺脚，又左右摇晃了一下脑袋，似乎是想把身上和头上的雪花抖下去。 　　裴云弃默默的将被乔灵妩甩到他脸上的白雪擦掉，并且不着痕迹的往旁边退了退。 　　这大师姐，怎么跟只小狗似的。 　　乔灵妩不知裴云弃心中所想，她把雪抖得差不多了之后就进了正厅，而后才将踹在大氅里的手拿出来，手落在了身前温时礼亲手所系的那个精致繁琐的结上。 　　握惯了火荼剑的手，在做起这等精细的事情时显得有些笨拙，她半天都没能将这个结解下来。 　　若非这大氅不是她的，她就直接扯了。 　　裴云弃见此，上前询问：“大师姐，我帮你？” 　　乔灵妩听了直接撒开手，朝着裴云弃摇了摇手，示意他过来。 　　裴云弃走到她跟前，就见乔灵妩俯下身来。 　　他伸出手，细小的指尖灵活的将那个被乔灵妩解的乱七八糟的结给解开了。 　　“手这么巧，不会绣花可惜了。”乔灵妩小声的嘟囔了一句，似乎是不说这样一句话就不舒服似的。 　　裴云弃习以为常的置若罔闻。 　　乔灵妩将身上温暖的大氅脱了下来，随手挂到一边。 　　裴云弃看着那明显男子所穿戴的大氅，问：“听说宣少主来了，这大氅，是他的吗？” 　　“不是，宣燃一般披狐裘。”乔灵妩提起这个，语气不佳。她点了点和院的方向：“这件大氅是大师兄给我的。” 　　“大师姐和大师兄的关系真好。” 　　乔灵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和她说起了这个：“我和几位师兄的关系都很好。他们看着我长大的。” 　　“若我成为大师姐的师弟，大师姐可否也能与我关系好？” 　　“干嘛，想讨好我啊。” 　　他毫不避讳的“嗯”了一声，似乎自打乔灵妩言及他的“真面目”后，裴云弃有时便不再掩饰。 　　裴云弃说：“大师姐很厉害，往后的很多年，大师姐也会一直厉害下去。我并不想与大师姐交恶。” 　　正如裴云弃所料，很吃这一套的乔灵妩笑容渐渐灿烂：“只要你不作妖，我自然不会再动你。” 　　裴云弃看了她一眼，心说在作妖的不是他，一直都是她。 　　“不过与我交好就不必了，谁知道你这小白眼狼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她拨弄着素白的指尖，漫不经心的说道。 　　裴云弃：“……小白眼狼？” 　　乔灵妩表情不变，但显然没有要开口解释的意思。 　　不多时，外面的雪渐渐停了。 　　乔灵妩立刻迫不及待的开始赶人：“行了，你赶紧走吧，以后没事别来，有事更别来。” 　　新的一年，不想整天看见这小白眼狼在她面前瞎晃悠了。 　　被直白嫌弃的裴云弃平静如初：“哦。” 　　但他站着没有动。 　　乔灵妩：“？” 　　“大师姐送一送我吧。” 　　“你别得寸进尺啊。” 　　裴云弃道：“送我到门口就好了。” 　　乔灵妩：“……行吧。” 　　她懒洋洋的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了裴云弃的旁边，和他一起走出了温暖的正厅。 　　在踏出房门的那一刻，远处的天空忽然间被一束束的火树银花照得透亮。五颜六色的焰火点亮了两人的面容，乔灵妩的眼中全是璀璨。 　　“哇……” 　　裴云弃问：“听闻流碧峰每年新年都会放焰火，大师姐都不知道么？” 　　“我往年这个时候都在修炼。”乔灵妩定定的看着远方的天空，轻声说道：“我上一次看见焰火，还是在六岁的时候……” 　　师尊抱着她从危机四伏的妖窟逃离，身后穷追不舍的妖物被师尊以灵力炸成了五光十色的焰火。她伏在师尊的肩头，苍白的脸被映出光彩。 　　裴云弃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乔灵妩想起妖窟，情绪有些低落：“行了，你走吧。” 　　裴云弃没有多问，他踏在柔软的雪地上，在快要走到院门口的时候，他停住脚步，转过身。 　　“大师姐，新年快乐。” 　　乔灵妩愣了愣，然后也跟着随意的道了一声“新年快乐”。 　　裴云弃这才重新转过身。 　　新的一年，第一句快乐，是他道给乔灵妩的。 　　这样想想竟莫名的愉悦。 　　在走到蘅院院门外的时候，裴云弃不动声色的偏过头去朝着乔灵妩看了一眼。 　　大师姐还站在房门口，仰起头，静静的看着那一束束火树银花。她眼中虽被焰火映出漂亮的璀璨，但不知为何，光芒在一点一点的黯淡下去。 　　她似乎是在失落。 　　她能失落什么？ 　　裴云弃慢慢的离开。 　　院内，乔灵妩看完了一整场焰火，看得眼睛都有些酸涩了，焰火结束，她才转身回了房间。 　　但本该修炼的她，却怎么也沉不下心来了，她便只能阖目入睡。 　　翌日。 　　乔灵妩破天荒的睡到了巳时才起，她一夜酣睡无梦，睡得极好。 　　因而，她心情不错。 　　但这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宣燃和裴云弃前后脚的来了。 　　乔灵妩当时正坐在台阶上看小六吃早饭，时不时的揉揉小六的猪头倒也是乐在其中。 　　宣燃提着一个食盒，慢悠悠的走了进来：“乔小五，你投喂小六，我投喂你啊。” 　　裴云弃则是提着一盏琉璃灯，无辜的对上乔灵妩不耐烦的目光，说：“大师姐，我来还琉璃灯，昨晚忘记一并带给你了。” 　　乔灵妩：“……”这两人有病，不去宁阮面前晃悠，在她面前刷什么存在感呢？ 第29章 　　乔灵妩看着一大一小、莫名其妙的两个人, 转身进屋拿了温时礼的大氅抱在怀里，说：“我要去找大师兄，你们两人吃吧。” 　　“大师姐，琉璃灯我放在这里了, 便先离开了。”裴云弃立刻说道。 　　宣燃捏着食盒, 说：“我和你一起去见见大师兄。” 　　“我其他师兄也在。” 　　宣燃沉默了一下：“哦, 那我撤了。早膳给你放在这里了，你记得吃, 可好吃了。” 　　除了温时礼内敛含蓄他看不透之外, 乔灵妩的其他三个师兄, 宣燃能够清楚的感受到他们对他的不喜。 　　他跑他们面前去，肯定会由乔灵妩带头, 对他群起而攻之。 　　毕竟小时候就是这样。 　　他还是躲远点为妙。 　　很快将他们打发走了之后，乔灵妩就去了和院还大氅, 不过和院只有温时礼一人在练剑，并没有其他三位师兄的身影。 　　温时礼看见乔灵妩，立刻将临渊剑收了起来放到一边。 　　“特地来还这个的吗？放在你那儿也无妨的。” 　　乔灵妩将大氅递给他，和他一起走进室内：“倒也不是特地，我嫌宣燃阴魂不散的, 就来大师兄这儿避一避。大师兄，他什么时候离开啊？” 　　“总是要见过师尊再离开的。” 　　乔灵妩的小脸立刻垮了下去, 她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不开心。 　　温时礼摸了摸她乌黑柔软的发顶，温声问：“怎么那么不情愿？师尊当年给你定了这桩婚事, 想来对宣少主也是极为满意。你们将来……是要在一起生活的。” 　　“不会的。”洞悉天机的乔灵妩淡定回答，宣燃未来有自己的小情人。 　　温时礼听她如此笃定，不由得问：“为何如此说？” 　　乔灵妩当然不能说天书中的内容，就道：“我和他合不来啊, 我嫌他烦。” 　　温时礼道：“所以，小五并不喜欢宣少主么？” 　　乔灵妩点了点头：“大师兄，你说我和师尊说，师尊会同意我退婚吗？” 　　温时礼的回答乔灵妩没有听清，因为书灵的声音在她脑子里炸开。 　　书灵气哄哄的吼道：“退婚？我不同意！你不准瞎改剧情！” 　　谁理你啊。 　　乔灵妩也不再纠结这个，而是转而说道：“大师兄，我之前去藏书阁，三师兄给我拿了一个凝实灵魂的册子，他说你之前借阅过，但我读不懂，你能教教我吗？” 　　乔灵妩从灵府中摸出了那本小册子，摊在桌面上给温时礼看。 　　温时礼眉头轻轻皱起来，问了和韶暮一样的问题：“怎么想起修炼灵魂了？” 　　“想就想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啊。大师兄你别问了，教我吧。” 　　温时礼一贯温和包容，乔灵妩不愿回答，他自然也就不逼问。 　　“当然可以，我教你。” 　　接下来的几天，乔灵妩因为要学习册子上的内容，便索性在和院住了下来。风平浪静的几日过去，再没有人来打扫她。 　　几日的时光一晃而过，正月初六这一日，数月未归的师尊段离昭也终于回来了。 　　段离昭归来时正是傍晚，天边的云霞金黄璀璨，将半边天渲染成一副锦绣画卷。 　　今日小雪，段离昭身着雪白的披风，自远处走开。轻飘飘的雪花落在了他的肩头，未曾化去，在那一片有些刺眼的雪白之下，乔灵妩注意到师尊的脸色似有苍白。 　　师尊实力高强，距离飞升几乎可以说是一步之遥，谁能伤得了他？还是说，是遇见了什么事吗？ 　　乔灵妩没有多想，见到许久未见的师尊的喜悦将心中的疑惑暂时冲刷，她快步迎了上去。 　　“师尊！”她快走两步，停在段离昭的面前，仰起头去看他：“师尊两年多三月未曾归星剑门，小五还以为，您是不打算回来了。” 　　段离昭笑了笑，说：“不会。” 　　“那师尊还走吗？” 　　他认真的想了想，然后道：“暂时不会走了，总得看看栖霞峰被我们小五管成什么样子了。” 　　听到段离昭说他不走了，乔灵妩便松了一口气，眼中忍不住弥漫出笑意。 　　她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都回来啦。 　　段离昭喜好清净，他居于栖霞峰峰上几句话，便见远处的一道水蓝色身影。 　　匆忙赶来的流碧峰峰主萧以瑟连几位弟子的问好都来不及回应，甫一行至段离昭身前，便迫不及待的说：“阿昭，你终于回来了。” 　　段离昭冷淡的颔首，暂时也没有去看萧以瑟，而是看向温时礼，道：“新弟子的事儿我知道了，你去告知他们一声，让他们明天在我面前过过眼，若是合适，你们便要多一位小师弟和小师妹了。” 　　“我这就去。” 　　乔灵妩连忙说道：“我和大师兄一起去！” 　　“嗯。” 　　欧阳臻三人见此，也不再多留，纷纷告辞。 　　很快，小院中便只剩下了段离昭与萧以瑟两人。 　　段离昭的脸色肉眼可见的一点一点的苍白了下来，他看向萧以瑟：“又要麻烦你了。” 　　萧以瑟指尖搭上他的脉搏，神情渐渐凝重：“这一次的消耗怎会如此之大，明明……” 　　段离昭出声止住了萧以瑟的疑问。 　　另一边。 　　翟明临刚出了小院便忍不住说道：“我们都还没来得及和师尊说话，萧峰主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还能为什么啊。”欧阳臻漫不经心道。 　　整个星剑门，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萧以瑟心悦段离昭已久。 　　韶暮没有出声，他往后望了一眼，眼中神色莫变，最终变成挣扎与纠结。 　　再说温时礼和乔灵妩。 　　乔灵妩忧心忡忡：“我记得上一次师尊回来，脸色就很难看。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了，师尊非但没有将身子养好，脸色反而越来越难看了。” 　　“我也察觉到了。”温时礼如实说道：“师尊体内的灵力虚浮，这显然是长时间耗用灵力留下的后遗症。” 　　“啊，师尊灵力雄浑，能是什么让他耗尽灵力？” 　　温时礼摇摇头，他也不知道。 　　两人说着话，很快就到了如今宁阮所居的棠院。 　　温时礼看着院中的场景，颇为诧异，因为小小的宁阮正手持一根树枝练剑，宣燃则是站在一边指导。 　　乔灵妩一点都不惊讶的说：“大师兄，他们之前就认识的。” 　　“我是惊讶宣少主一个习刀的教宁师妹练剑。” 　　乔灵妩：“……”还真是。 　　宣燃怎么觍着脸教宁阮练剑的，他会么他。 　　宣燃看乔灵妩那对笑意盎然的眸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我教个小姑娘绰绰有余。” 　　乔灵妩：“哦。” 　　宣燃这才和温时礼打招呼，态度难得恭敬：“大师兄。” 　　温时礼颔首过后，就朝着宁阮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宁阮走过来之后，他温声说明来意。 　　不过宁阮听得有些心不在焉的，她一直在看正在和宣燃说话的乔灵妩，眼睛里的情绪复杂，细看其中还有一抹怨恨，那是与她年纪不符的情绪。 　　发觉到温时礼的声音停止之后，宁阮立刻乖巧的应声：“大师兄，我知道了！我会努力的！” 　　温时礼脸上是惯常的笑意：“加油。” 　　离开前，乔灵妩不想问宣燃：“我师尊回来了，你见过之后，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看看小姑娘能不能真成你小师妹再说吧。” 　　乔灵妩嘟囔了两句，快步离开，温时礼亦步亦趋。 　　而后便要去茶院，温时礼说：“你近日和裴师弟的关系似有改善。” 　　“啊。是吗？” 　　温时礼道：“没再喊打喊杀了。” 　　“他若是犯了错，我照打不误。”比起宁阮，乔灵妩更不想看见裴云弃：“大师兄，你去吧，我回去练剑了。” 　　“不一起么？” 　　乔灵妩点点头，抬脚朝着蘅院的方向离开。 　　是夜。 　　一道水蓝色的身影离开栖霞峰峰顶，本该回到流碧峰的萧以瑟，却脚步一转，行至韶暮的院子。 　　韶暮看见她并不惊讶。 　　他若是没有猜错的话，他没能找到周世华的魂魄，那么必然是萧以瑟庇佑了周世华。 　　既然如此，周世华必然将一切都对萧以瑟和盘托出，所以萧以瑟必然是要来兴师问罪。 　　平日里她过来太过于惹眼，今日正好师尊归来她光明正大的来到栖霞峰，也就有了来寻他的机会。 　　“周世华呢？” 　　韶暮的院子昏暗，萧以瑟温婉白皙的脸庞此刻笼上一层阴影，她漫不经心、语气凉薄：“养着一个脆弱的灵魂太费事儿，他将该说的话都说了之后，我便把他的灵魂碾碎了。” 　　韶暮听着，反应不大，显然也是早有预料。 　　周世华不过是他们放在雍州的一枚棋子，一开始是萧以瑟与之接洽，后来则变成了他。 　　周世华所知，也不过是他们都来自于星剑门，以及，他们都是那位主的……信徒。 　　萧以瑟看韶暮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忽然出声：“为什么要帮小五？” 　　他们是最虔诚的信徒，本该冷血凉薄，为什么韶暮要帮乔灵妩？ 　　“让她死在周世华手上，不好么？” 　　“让她被书灵所控制，手染鲜血，不好么？” 　　让她一步一步的堕落，最后，也许会成为他们的一员，也未可知。 　　韶暮神情不再挣扎：“小五是小师妹，亦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你怎么忍心？” 　　萧以瑟不以为意。 　　段离昭她都忍心，更何况是乔灵妩？ 　　“重要的是天书。”萧以瑟淡淡的说道：“你将那般重要的东西留在小五那儿，是个什么想法？” 　　提起这事，韶暮眉头微微皱起：“天书排斥我们，我没有办法拿出来，便只能暂时留在小五那儿。” 　　其实现如今也不必着急天书，萧以瑟听完韶暮的解释后，冷不丁的笑了。 　　“也不知小五在天书上看见了什么，竟会在书灵的影响之下动了杀心……” 　　韶暮看她一眼。 　　让乔灵妩杀心高涨，萧以瑟也脱不了干系。 第30章 　　很快便到了第二日。 　　这一日, 对于裴云弃和宁阮来说是尤为重要的，毕竟决定了他们今后在栖霞峰是以怎么样的身份。 　　裴云弃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而宁阮就没那么强大的心脏了，她站在裴云弃的旁边, 正惴惴不安的掰手指。 　　她看裴云弃如此淡定, 有些想寻求依靠, 便忍不住说：“小七、裴师兄，你一点都不紧张吗？” 　　裴云弃偏过头去看了眼宁阮, 倒不是因为别的, 就很单纯的是因为“裴师兄”这个称呼。来星剑门这么久了, 他还是第一次被叫师兄。 　　托了这个称呼的福，不打算理宁阮的裴云弃慢悠悠的开口说道：“不紧张, 没什么好紧张的。” 　　宁阮幽幽道：“但段峰主能教出大师姐这样的弟子，我害怕他和大师姐一样凶。” 　　宁阮对于乔灵妩有很大意见。 　　裴云弃随意的“嗯”了一声。哪怕乔灵妩是第一个对他释放善意的人, 但他却再也不想为她说话了。 　　辰时。 　　他们等到了传闻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栖霞峰峰主段离昭，段离昭的身后，跟着温时礼与乔灵妩，乔灵妩的旁边，还紧跟着宣燃。 　　裴云弃的目光只落在了乔灵妩的身上, 自打年初一还完了琉璃灯之后，他就没再找到去蘅院的机会, 听闻这段时间，这位大师姐一直宿在和院。 　　这般想着, 裴云弃的目光渐渐偏移，落在了乔灵妩、温时礼、宣燃三人的身上。 　　他的眼眸惯常是幽深的，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段离昭站在高台上，看着底下的两个孩子, 微微放软了声音：“不必紧张，只是看一看你们这些日的学习成果罢了。也不必分先后顺序了，擂台很大，你们一人一半，便可以开始了。” 　　裴云弃和宁阮自发的站上擂台，一人站了一边，等到段离昭颔首示意后，两人手持长剑开始挥舞了起来。 　　乔灵妩原本是不想来看小孩子过家家的，但她想看裴云弃究竟学成了个什么样子，所以也就跟着来了。 　　要是丢了她的脸，她就再给他一顿来自大师姐的毒打。 　　乔灵妩正胡思乱想着，冷不丁的便听见了段离昭的问话：“小五，你觉得这两个孩子如何？” 　　乔灵妩回过神，抬眸往下面看了片刻，然后认真的开口：“裴师弟的剑舞得很好，但缺乏长剑的轻盈；宁师妹……我并不能看见有任何可取之处。” 　　“时礼，你觉得呢？” 　　“宁师妹这剑练得，确实不行。但她天赋极佳，日后真的练起来，不容小觑。至于裴师弟，他的招式很完美，几乎挑不出错来。” 　　但裴云弃却不适合练剑。 　　他适合练刀。 　　因为这是在星剑门，是以温时礼后面的话未曾说出口。 　　乔灵妩散漫的接口：“两个都不怎么样，师尊，你真的都要收了吗？” 　　“时礼挑的，自然都是好孩子。”一个勤勉刻苦，一个天赋绝佳，当师父的，自然最是喜欢这样的弟子。 　　乔灵妩听着，就明白了她是真的要多一对师弟师妹了。 　　书灵得意洋洋的声音适时而来：“剧情不可逆！” 　　乔灵妩面无表情。 　　闭嘴，否则她便再毁一次天书。 　　书灵立刻安静了下来。 　　台下，一套剑练完的两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然后不约而同的往高台上看去。 　　段离昭朝着两个孩子招了招手，笑容和煦。 　　裴云弃想着，大师兄当真不愧是段离昭的第一个弟子，两人这笑都如出一辙，但不同的是，段离昭的眼睛里，永远是疏离不化的冰雪。 　　段离昭看着他们，淡声说道：“你们方才的剑招我看了，都非常不错。我是个不喜条条框框的人，是以那些繁琐的拜师规矩也不讲究。你们俩给我敬一盏茶，便是我段离昭的弟子了。” 　　两人都没想到竟然会如此简单，段离昭也并未为难他们。 　　宁阮呆呆地问：“峰主，那我以后，就是您的弟子了吗？” 　　“等到敬完茶，就该改口了。”段离昭微笑道。 　　温时礼去准备茶水，乔灵妩和宣燃就自发的退到了一边去。 　　宣燃叹道：“不愧是我教过的小宁阮，那剑舞得真漂亮。诶，乔小五，你教的那个双灵根，我瞧着不太行啊。” 　　“裴师弟是不怎么样，你以为宁师妹就好了？”乔灵妩拨弄着手腕上的红绳，说道：“天灵根又如何，若是懈怠散漫，只怕连双灵根都不如。” 　　“小姑娘挺努力的，你也别一整天板着一张脸了，多笑笑啊。” 　　乔灵妩面无表情：“你走了我就能笑了，所以你什么时候走？” 　　“不急。”宣燃笑眯眯：“留久点儿，给你添添堵。” 　　乔灵妩：“……”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风平浪静，元宵过后，弟子们的年假过去，又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学习生活。 　　乔灵妩也忙了起来。 　　她一面要去学堂进修功课，一面要分心处理峰中事物。 　　乔灵妩偶然闲下来的时候，偶尔也会忧伤的想着师尊大概是真的想把她培养成无所不能的大师姐吧，毕竟大师兄都出关了，竟然还要她掌事。 　　日子不咸不淡的过着。 　　在二月初的这一天，二师兄和已经结业的四师兄同行离开星剑门栖霞峰，四处游历。二师兄欧阳臻临行前还问过她天书一事该怎么办，乔灵妩也只让他放宽心，不要再管，于是想着小师妹并非柔弱女子的欧阳臻安心离开。 　　二月中旬，三师兄也离开了，也不知下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 　　乔灵妩有些不舍，心情低落，但很快又重新振作，让正打算安慰的大师兄温时礼无奈笑笑。 　　三位师兄都离开了，但宣燃还在，有时她会想，不该走的都走了，该走的宣燃却还在她眼前瞎晃悠。 　　乔灵妩摸不准这人到底留下来做什么，直到书灵又一次出现。 　　“你觉得主角留在这里是做什么的？自然是走剧情呀！” 　　听见这说法，乔灵妩愣了好半晌，然后翻出天书，想要从上面看看宣燃是要走什么剧情。 　　但天书依旧破损，她并不能从上面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但其实想一想，宣燃留下来，必然是会发生与宁阮有关的事情。 　　会是什么呢？ 　　书灵的声音又响起来：“想知道吗？那就修好我。” 　　“将天书修复完整，让你恢复元气，来控制我么？”乔灵妩随手将已经没有任何用处的天书丢进灵府中，回答道：“真以为我是天书中那个愚昧、自以为是的大师姐？” 　　书灵听了，清脆的声音渐冷：“你愚昧与否尚未可知，但自以为是却是不容置喙。你无法改变痛失所爱、众叛亲离的死亡结局！剧情不可逆！” 　　乔灵妩回：“拭目以待。” 　　三月初，星剑门新进来的这一批弟子正式开始了他们的修炼之路，在能够控制灵气环绕周身之后，弟子们都进入了辟谷阶段。 　　在这个阶段，他们将以灵气为食，同时以灵气洗净周身杂质。 　　对于大多数的弟子来说，这是一个极为困难的过程，毕竟是得饿着肚子。 　　流碧峰弟子叶茴便是其中最不习惯的一人。她同样是娇生惯养长大，顺风顺水的活了七年，这是第一次面临挨饿。 　　饿着肚子的滋味不好受，叶茴便开始偷偷的摘一些山上的野果子。本着有福同享有果子同吃的心态，叶茴还时常揣着野果子去栖霞峰找宁阮一起吃。 　　两个小姑娘的关系日益亲切。 　　这一日，叶茴在结束了一日的课业后，揣着一个野果子来到了宁阮的棠院。 　　“野果子都快被摘光啦，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一颗，我们一人一半。”叶茴说着，竖起手掌，凝聚灵力为刃，须臾便将那不大的野果子一分为二。 　　她把汁水最多、个头最大的那一半递给了宁阮。 　　宁阮啃了一小口，有些忧心：“先生说了，辟谷期间不能进食。我们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我们就吃点果子而已，没事的。”叶茴说着，和小姐妹分享秘密：“你猜后山的野果子为什么没得那么快？好多新弟子都去偷偷摘呢。” 　　宁阮放下心来。 　　两人分食完一个野果子，意犹未尽。 　　叶茴咂咂嘴，叹道：“我好想吃肉啊。” 　　“好啦，我送你回去吧。”眼看着天色将晚，宁阮笑着说道。 　　“再逛逛嘛。” 　　叶茴挽住宁阮的胳膊，和她一起走出了棠院。 　　她们特地走了一条幽静的小径，说着小女孩之间的悄悄话。 　　由于说得太投入，她们两和远处蹦蹦跳跳跑着玩的小香猪小六撞了个正着。 　　宁阮又险些被小六给绊倒，叶茴连忙扶住她，然后瞪着着四脚朝天正在努力爬起来的小六。 　　“这猪怎么回事啊，就仗着是大师姐的宠物就随便撞人吗？阮阮，它都撞你两次了！” 　　宁阮站稳，看了眼小六，说：“没关系啦。” 　　“不行，我非得教训教训它。”叶茴说着，快步走向了刚刚爬起来的小六，然后提溜着小六的耳朵，把它提了起来。 　　小六吃痛，一边挣扎一边哼哼唧唧的大叫了起来。 　　宁阮连忙说道：“别了吧，大师姐知道了会生气的。” 　　“大晚上的，谁能知道这只猪撞到我们了啊？”叶茴冷哼一声，说道：“猪也不会说话啊。” 　　“可是……” 　　叶茴盯着肥肥的小六，出声打断宁阮的话：“阮阮，想吃肉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他是魔王 10瓶；夜观雨 1瓶；啾咪(w＼) 第31章 　　宁阮聪慧, 在听见了叶茴这样说之后，立刻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 　　她虽然讨厌、甚至于憎恨乔灵妩，但并不代表她会拿一只无辜的小香猪撒气。宁阮拽了拽叶茴的手, 示意她赶紧放开小六：“茴茴, 我们不能这样, 把它放了吧。” 　　“我不要。”叶茴很固执：“你不是说你在栖霞峰不开心, 总担心大师姐欺负你吗？听说她最宠这头猪了, 我要让她伤心死！” 　　叶茴说着，一个手刀就劈晕了正在大叫的小六。小六停止了挣扎, 被叶茴揪着耳朵, 软趴趴的昏死过去。 　　蘅院。 　　乔灵妩从入定中睁开眼睛，莫名的有些烦躁。从入定中醒来的她，之后却是怎么也进去不了修炼状态了, 于是便站起身，准备找小六玩玩。 　　不过出乎意料的, 出去遛弯的小六竟然还没回来。 　　乔灵妩皱眉看了眼天色，已经很晚了，小六应该早就该回到它的小窝睡觉了。 　　不过小六在栖霞峰也遇不着危险，弟子们都怕她, 自然不敢动她的小香猪。 　　乔灵妩转身回了房间。 　　但下一刻，她又快步走了出来。 　　书灵说还有一段剧情会发生，所以任何不寻常的情况她都不能放松紧惕。 　　乔灵妩一边往外走, 一边喊着“小六”, 但都没有小六的踪迹。 　　路上还有三三两两的弟子, 乔灵妩挨个问过去，只不过依旧没有用。 　　“帮我找。” 　　很快，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栖霞峰又热闹了起来, 黑夜被灯火映照得通明，几乎所有弟子都在帮乔灵妩找小六。 　　乔灵妩找了一大圈，冷静下来想了想，然后踏入一条幽僻的小径。 　　这是前往棠院的方向。 　　很快，乔灵妩在略显灰暗的环境中看到了明亮的火光，以及一股焦味。 　　乔灵妩快步走过去。 　　宁阮和叶茴忽然间看见乔灵妩，都吓了一跳，叶茴下意识的挡住身后。 　　乔灵妩拨开她们两，看见了她们架在火上烤着的东西后，提起的心总算放下了一些。 　　不是小六，而是她们从小径旁的梨树上摘下来的野梨。这野梨看着其貌不扬，但烤着吃却是绝顶美味。 　　四师兄烤给她吃过，眼前的这两个小姑娘手艺不精，都烤糊了。 　　“新弟子尚在辟谷阶段，你们俩这是在做什么？”找不到小六，乔灵妩心情不佳，冷声问道。 　　叶茴看起来比宁阮还要怕乔灵妩，一直在发抖，说不出话来。宁阮只得小声说道：“大师姐，我们饿了，想吃点东西……” 　　“辟谷不能进食，不知道么？” 　　宁阮和叶茴沉默下来。 　　乔灵妩问：“你们看见我的小六了吗？” 　　叶茴立刻说道：“没有！没看见！” 　　“你们俩，去蘅院等着。”辟谷偷食这件事也不能称得上是大事，但罚得挺重，不过往年也有新弟子明知故犯。既然让她撞见了，她便得管一管了。 　　“……是。” 　　乔灵妩刚刚出了这条小径，就有弟子迎了上来，和她说：“大师姐，小六找到了！是裴师弟把小六送回去的。” 　　乔灵妩终于松了一口气。 　　叶茴心存侥幸心理，结结巴巴的问：“大、大师姐，我我们还要跟你去蘅院吗？” 　　“你觉得呢。”一码归一码，乔灵妩冷声道：“跟上。” 　　蘅院。 　　裴云弃抱着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小香猪。他其实没想一直抱着，但险些成为盘中餐的猪猪还处在恐惧中，一直往他怀里拱个不停，说什么都不肯下去。 　　而等到乔灵妩快步走进来之后，小香猪开始在裴云弃怀里剧烈挣扎起来，要投向乔灵妩的怀抱。 　　乔灵妩从裴云弃手里接过小六，指尖轻轻搭在它的脖颈上安抚着它。 　　“怎么会是你送小六回来？”乔灵妩这才将目光落在裴云弃的身上。 　　这段时间她挺忙的，裴云弃拜师之后她就没再见过他，算算时间也两个多月了。 　　乔灵妩略微往前走了一步，不动声色的看着裴云弃。 　　不过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那个矮小的小屁孩竟然已经到她的腰了。 　　不过那又如何。 　　小白眼狼就是没她高。 　　裴云弃看乔灵妩上前，她比他高出太多，甫一靠近便在他头顶投下一层阴影，让他本能的觉得不适。 　　乔灵妩皱眉：“问你话呢，为什么是你送小六回来？” 　　她的注意力很快从裴云弃身上离开，转移到小六身上。这不看不要紧，一眼望过去，便看见小六的猪耳朵通红一片，它被她抱在怀里，还在轻微的颤抖着。 　　裴云弃看了眼乔灵妩身后耷拉着脑袋的宁阮和叶茴两人。 　　叶茴拼命的给裴云弃使眼色，让他千万不要说出来。 　　裴云弃语调散漫：“这个问题，大师姐不该问我。” 　　乔灵妩轻轻的揉着小六的耳朵，转过身，目光落在了宁阮和叶茴身上。 　　“说，怎么回事。” 　　宁阮和叶茴谁也不敢说话。 　　乔灵妩沉了声音：“哑巴了？还是说真想变哑巴？” 　　她另一只手上浮起红色的灵力，在昏暗的院中像是一把燃烧的火焰，仿佛下一刻便会落在宁阮与叶茴身上。 　　宁阮不得已，这才结结巴巴的说道：“我、们在路上遇到了它……裴师兄来了，就就把它送回来了。” 　　小六通人性，听着这话立刻迫不及待的从乔灵妩的臂弯中探出脑袋，凶巴巴的朝着宁阮和叶茴叫了起来。 　　乔灵妩将小六随手递给裴云弃：“帮我抱着。” 　　裴云弃：“……” 　　他接过。 　　小香猪还在他怀里骂骂咧咧。 　　乔灵妩朝着宁阮和叶茴靠近，带来逼人的压迫感：“年纪这么小就会说谎了吗？你们没有欺负我的小六？” 　　宁阮沉默下来。 　　叶茴颤抖着声音说：“没、没有！是它撞了阮阮！我们什么都没做！” 　　乔灵妩已经不耐烦听下去，她揪住谎话连篇的叶茴的领子，把她提了起来。 　　叶茴双腿悬在半空中，挣扎无果的她瞪大了眼睛，对上了乔灵妩渐渐浓成墨色的茶色眼眸。 　　乔灵妩微微启唇：“说、实、话。” 　　叶茴在她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惊恐的眼眸渐渐变得呆滞，她无意识的说出了方才发生的事。 　　叶茴打晕了小六之后，不知道该如何下手的她决定以灵力为刃，先把肥得流油的跋扈小香猪给宰了。 　　宁阮本来想阻止，但耐不住叶茴一直在说乔灵妩，她讨厌甚至于是憎恨乔灵妩，她也想让乔灵妩尝尝失去重要的人……猪的滋味。于是到后来，她也就放任了。 　　但好在最后，裴云弃救下了小六，将它带回蘅院。 　　至于为什么后来她们烤上了野梨，还是因为太饿，且听说这样烤着很好吃。 　　听完了叶茴说完全过程的乔灵妩撒了手，叶茴摔倒在地，宁阮连忙去看她有没有伤到。 　　叶茴吓死了，号啕大哭起来。 　　宁阮看她一哭，眼睛就跟着酸了起来，她小声的抽噎着。 　　乔灵妩冷睨着哭个不停的叶茴，蹲下身，纤细的手指落在了叶茴的耳朵上。 　　“小六的耳朵软吗？叶师妹？” 　　乔灵妩的指尖温热，却让叶茴如坠冰窖。她哭道：“大师姐，对不起！你别把我的耳朵扯下来！疼！” 　　这时候门外聚集了好些之前帮乔灵妩找小六的弟子，探头探脑的往里面看，有些弟子还开始窃窃私语说乔灵妩欺负师妹。 　　乔灵妩觉得他们像苍蝇。 　　她站起身，看着地上的两个小姑娘：“辟谷期间不许进食，你们的夫子应该都有对你们说过。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当以门规处置。” 　　宋丹青从一堆弟子里面挤进蘅院，说道：“按照门规，宁师妹和叶师妹都该去幻崖面壁思过半月！” 　　幻崖是许多弟子都不愿踏及之处，因为在那里面壁思过，将会看见藏在他们内心深处最为恐惧的东西。 　　“半月？”乔灵妩冷笑了一声：“门规中还有言，满口谎话者，罚！冒犯、不敬师姐者，记大过！半月于她们来说委实太短了些。” 　　她轻描淡写：“便一月吧。” 　　宋丹青问：“现在就丢进幻崖吗？” 　　“嗯。叶师妹是流碧峰的人，我走一趟流碧峰，这边就交给你了。” 　　被大师姐“委以重任”的宋丹青连忙点头，然后抓起了宁阮和叶茴往外走。 　　正在这时，人群出现了一阵骚动，然后，乔灵妩就见宣燃快步走了过来。 　　哦豁，来了。 　　好家伙，感情留在这儿这么多天就是为了这啊。 　　原本已经绝望的宁阮看见宣燃，眼睛一亮，立刻说道：“宣燃哥哥，你帮帮我们！我们是做错了，可幻崖、幻崖…… 　　她没有去过幻崖，却从许多弟子口中听说过幻崖，在弟子们口中，幻崖无异于是一个恶名昭著之地。她不想去。 　　宣燃在被和宁阮交好的弟子找来前显然已经了解了情况：“乔小五，你做得也太过分了些。小六不是没事吗？你至于小题大做？” 　　“你觉得我公报私仇？”乔灵妩眼神如刀：“她们辟谷期间偷食触犯门规，满口胡言，不敬师姐，我还罚错了不成？宣少主，你想逞英雄、徇私，也得看看这是不是你的苍穹门！” 　　乔灵妩直接带门派说事，让宣燃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 　　“我就事论事，你扯上苍穹门。乔灵妩，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她们非罚不可！” 　　宣燃口不择言：“你罚那么重，不是公报私仇是什么？” 　　宁阮轻轻的抽噎声还在耳边回响，乔灵妩听得火气直冒。 　　狗东西想在未来小情人面前刷好感就当众落她的脸吗？她可不是按照剧情促进他们感情发展的工具人！ 　　他们想得美！！！ 　　气得不行的乔灵妩不想再和他废话，直接拔剑朝着宣燃刺了过去。 　　她也不是第一次说两句就直接拔剑，宣燃当即回手，但乔灵妩来势汹汹，他怕误伤周围弟子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于是最后便变成了他被乔灵妩追着打，一直打出星剑门。 　　众弟子看着越打越远的两人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的散了。 　　裴云弃放下在他怀里打鼾的小香猪，走近宋丹青：“宋师姐，我和你一起带她们去幻崖。” 　　宋丹青点了点头。 　　宋丹青抓着叶茴走在前面，裴云弃带着面色灰白的宁阮走在后面。 　　宁阮道：“你明明答应了，不说出去的。” 　　“我什么都没说。”裴云弃淡声道：“一切不都是你的小姐妹自己说出去的吗？” 　　宁阮一时语塞。 　　裴云弃的声音随着夜晚清凉的风飘过来：“宁师妹，做错事就是要付出代价的啊。” 　　宁阮一怔。 　　半晌，她“嗯”了一声：“你说得对是我做错了，我该接受惩罚。裴师兄，谢谢你啊。” 　　觉得自己莫名得了一声谢谢的裴云弃偏过头去看了宁阮一眼，没再说话。 　　另一边。 　　宣燃看着在他面前“砰”的一声关上的星剑门的大门，懵了。 　　“你开门啊乔小五！” 　　“……” 　　“她们辟谷期间偷食是不对，但在我苍穹门也不会罚那么重，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你没公报私仇，我刚才太冲动了！” 　　“……你就是赶我走，也让我收拾一下行李啊！” 　　…… 　　宣少主是在星剑门外凑活了一宿，一直到第二日才有弟子敢将他放进来。吹了一晚上风的宣燃立刻收拾了行李，并且跑峰顶朝着段离昭告了一状，就立马回了苍穹门。 　　经此一事，段离昭发现自己收的这个小弟子实在是心浮气躁，于是便勒令乔灵妩留在蘅院修身养性。这便是关了禁闭，而且一关就是大半年。 　　乔灵妩倒是不生气被关禁闭，因为她知道自己把苍穹门的少主打出去实在是太不理智了。 　　做错了事就要受罚，她不气。 　　她气的是师尊减了宁阮和叶茴的思过天数，整整少了三天！ 　　便宜她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要用时间**让小七同学长大了～ 　　另外周三的更新时间定在十一点之后哦。 　　用存稿箱说：晚安呀(ˊwˋ) 第32章 　　裴云弃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看见过乔灵妩。没有了大师姐乔灵妩之后, 他的生活开始一点一点的平静了下来，到最后再无波澜。 　　近一年的时光悄无声息的从指尖流逝，裴云弃入门也整整一年了。 　　除夕这一日, 乔灵妩终于被师尊段离昭从蘅院中放了出来。 　　那时他正在请教大师兄温时礼一些有关于修炼上的问题, 就见一身白衣的大师姐乔灵妩走入的和院。 　　小六在她被关禁闭后, 就被她送入了和院, 此时看见多月未见的主人, 立刻迫不及待的扑了上来。 　　她弯身抱起小六，也不上前, 就远远的看着他与温时礼, 眼眸似有波动，因为距离有些远，他辨不出她在想什么。 　　乔灵妩因为冲动把宣燃打出星剑门被关将近大半年禁闭的这段时间, 段离昭狠下心来，连温时礼都不许探视。 　　是以温时礼也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见过她了。 　　温时礼看乔灵妩站着不动, 便朝着她招了招手，笑道：“小五，过来啊。” 　　乔灵妩将兴奋的小六放到地上，往前走了两步, 目光落在又长高、强壮了些许的裴云弃身上。 　　“大师兄，我问过宋师妹了，她说裴师弟在这儿, 我就来了。我找裴师弟有事。” 　　乔灵妩刚结束禁闭, 来找的人竟然不是温时礼, 而是裴云弃。 　　温时礼很惊讶，裴云弃比温时礼更惊讶。 　　但裴云弃心中却莫名的多了一股古怪的愉悦感。 　　大概是单调乏味的生活过得太久了，所以才格外期待刚结束禁闭的大师姐能够作出什么来。 　　温时礼很快反应过来, 他点了点头，然后问：“小五，今年除夕可有什么想吃的？师兄给你做。” 　　“师兄们今年回来了吗？” 　　温时礼摇摇头。 　　“四师兄也没回来啊？” 　　“未曾。” 　　乔灵妩嘟囔：“果然结业了就像脱笼之鸟似的……师兄，咱们今晚找师尊去吧。” 　　温时礼颔首，而后目送乔灵妩和裴云弃离开。 　　小六没想到乔灵妩都不带它走，顿时急了，刚想撒开蹄子追上去，便被温时礼捞起来抱住。 　　“一会儿我送你回去。”温时礼道：“现在小五有事，不许去打扰她。” 　　乔灵妩和裴云弃走在回蘅院的路上，路边经过的弟子惊讶大师姐竟然被放出来了，一面又立刻恭敬的和大师姐打招呼。 　　态度未曾因为乔灵妩未曾现身的这么长一段时间而改变。 　　蘅院。 　　乔灵妩挥手关了院门，而后看向规规矩矩站在她面前的裴云弃。 　　“这一年来都学了些什么？”她发问，像是关心师弟课业的慈祥大师姐。 　　乔灵妩行事向来不按常理出牌，裴云弃摸不准她问话的缘由，便老老实实、中规中矩的回答：“剑术剑招、奇门遁甲、五行八卦……夫子教什么，我便学什么。” 　　“剑练得怎么样了？” 　　裴云弃答：“尚可。” 　　“把你的本命佩剑拿出来。”拜师后不久，每一位弟子都有机会进入星剑门剑冢挑选本命佩剑。 　　裴云弃沉默了一下。 　　他入过剑冢，却未曾寻到自己的本命佩剑。 　　不过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他抬起手掌，一柄剑身偏厚的长剑便悬在了他的手掌之上。 　　这把剑和乔灵妩轻薄如羽的火荼剑截然不同。 　　乔灵妩也不在意裴云弃的佩剑是个什么模样，她也祭出了火荼剑。 　　“来比比吧，让我看看，你跟我的差距在哪里。”她想知道，她不在的这么长时间里，裴云弃的成长速度有多快。 　　不过裴云弃似乎是误会了什么，他低垂了眸子，声音渐渐冷漠：“和一年前一样，我不是大师姐的对手。” 　　乔灵妩立刻明白了裴云弃是个什么想法，她嗤笑：“以为我还要揍你吗？我没那么坏。” 　　书灵早已不能再控制她、激怒她，她自然不会像一年前一样，提着剑对他动辄便是杀之。 　　裴云弃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眼中写满了不信任。 　　“在你做坏事之前，我都会把你当小师弟看待。” 　　裴云弃问：“什么叫做坏事？” 　　“不敬师姐、杀人放火。” 　　裴云弃：“……”不敬师姐便是做坏事么？ 　　乔灵妩拔出了火荼剑，银白的剑身泛着锋利的冷光：“快点。” 　　裴云弃知道这一关是过不去了，于是也拔出了自己的佩剑。 　　乔灵妩等着他先动手。 　　裴云弃深呼吸一口气，举起长剑朝着乔灵妩冲了过去。 　　乔灵妩游刃有余的和他对招。 　　裴云弃的剑招使得十分完美，但也仅仅是完美，并没有与之匹配的威力。不过他也算不得弱，因为他雄厚的灵力完全可以填补不足。 　　双灵根修炼缓慢，裴云弃能够在短短的一年间拥有远超同龄人的灵力，必然是和他的勤勉脱不了关系。单看这灵力，便知他这一年里有多么刻苦。 　　但按理说也不该啊。 　　难道未来的大魔头真的是天赋不佳全靠勤勉上位？ 　　啧，那还不如让她当大魔头呢，她天赋勤勉样样都占，不比裴云弃混得有前途？ 　　渐渐开始胡思乱想、心不在焉的乔灵妩分神，被裴云弃划破了衣袖。 　　裴云弃及时停住了手上的招式，否则必然要划破乔灵妩的手臂。 　　乔灵妩回过神来，看着被划破的袖口，微微皱起了眉头。 　　“真能耐啊。”她看不出喜怒的感慨了一句：“初见你便弄脏了我一件衣裳，现在竟然又划破了我的衣裳。裴师弟，你和我衣裳过不去是吧？” 　　乔灵妩微微抬起手，破损的衣袖下一截手腕白皙如玉。 　　“大师姐是不是忘了，我不及时收手，你破的就不仅仅是袖子了。” 　　乔灵妩挑眉，小白眼狼竟然敢了要尊敬大师姐，想挨揍吗？裴师弟。” 　　活脱脱的威胁。 　　裴云弃：“……抱歉。” 　　“道歉没用。” 　　裴云弃看向乔灵妩，想知道她又想怎么作。 　　乔灵妩淡声说道：“给我缝上吧。” 　　无论如何，她还是看这小白眼狼不爽。她关禁闭，快一年没折腾裴云弃了，现在他撞她手里，她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缝上？”他似是不可置信，重复的问了一句。 　　乔灵妩皮笑肉不笑：“缝不好，师姐就把你拿剑的手给缝上。” 　　裴云弃：“……” 　　乔灵妩转身进了书房，从角落里找出了针线筐，递给了裴云弃。 　　裴云弃没想到她来真的。 　　他左手拿着白色的丝线，右手捏着一根细细的针，陷入两难，最后缝了一条爬得很正的蜈蚣。 　　乔灵妩抬起手，看了一眼袖口，挑剔道：“缝的什么玩意儿，蜈蚣长这样？” 　　裴云弃习以为常的不说话，由她挑剔，等她说完了之后，裴云弃才道：“大师姐必然绣工极好，能教教我吗？” 　　乔灵妩顿了顿，说：“我可不会缝什么蜈蚣。” 　　裴云弃后来才知道，乔灵妩连蜈蚣都缝不出来，也就是说，她绣工连他都不如。 　　乔灵妩当然不会自曝其短，说完了这句话之后她就摆摆手，让裴云弃离开了。 　　裴云弃立刻转过身，搞得好像她会追上去揍他一样。 　　除夕夜。 　　乔灵妩和段离昭保证了不再冲动，并且在心里默念要是再被当工具人了的话她还敢之后，和师尊与大师兄吃了一顿年夜饭。 　　当然，若是没有裴云弃和宁阮，乔灵妩必然会吃得更开心。 　　数月前幻崖留给宁阮的阴影尤在，她怕极了乔灵妩，直往裴云弃身后缩。 　　乔灵妩倒是不知道，这两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除夕之后，又是新的一年。 　　裴云弃接下来的生活，并未因为乔灵妩禁闭结束而改变，依旧风平浪静。 　　他一年下来，也见不到她几次。 　　唯一有接触的时候，也只是年底她又一次来找他比剑。 　　第三年亦是如此。 　　第四年也是如此。 　　裴云弃开始期待第五年的比剑。 　　但就在裴云弃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之后，苍穹门来人，言及乔灵妩已满二十，要商量两个小辈间的婚事。 　　十四岁的裴云弃刻苦修炼，不问杂事，还是元忱八卦的同他说起这件事，他才知道的。 　　元忱叹道：“大师姐不会真的就要嫁人了吧？苍穹门距离我们星剑门可远了！” 　　裴云弃听完，莫名的心绪不宁。 　　他紧紧的捏住剑柄，由于过于用力，指尖泛出了青白。 　　“我去找大师姐。” 　　他说着，脚步匆匆的离开茶院。 　　元忱忍不住嘟囔：“一碰到大师姐就跑那么快？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啊。” 　　匆忙赶到蘅院的裴云弃并未见到乔灵妩，只见到了从蘅院中走出的温时礼。 　　温时礼走出蘅院后，蘅院的院门被阖拢，裴云弃连乔灵妩的身影都没有看见，只看见了蘅院外的一层结界。 　　“小五闭关了。”温时礼告诉他。 　　闭关？ 　　裴云弃想，难道是因为乔灵妩不想与宣燃议亲，才选在这个时候闭关的吗？ 　　“那大师姐什么时候会出关？”裴云弃问。 　　“修炼一事，谁说的清楚呢？”温时礼自然也不会知道：“好了，你也别杵在这儿了，回去吧。” 　　裴云弃点点头，目送温时礼离开。 　　等到温时礼离开了，裴云弃目光落向蘅院。 　　他在蘅院院门口静默了半晌，才抬脚离开。离开时，他的脚步明显轻缓了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　　零点还有两更，那么四舍五入就是更了三章了，嘿嘿。 　　另外以后的更新时间还是定在早九点，和以前一样。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他是魔王、月色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未麻 3瓶； 　　么么哒～(3)-☆ 第33章 　　十年。 　　乔灵妩第一次闭关, 闭关了整整十年的时间。 　　她入蘅院时是冷冽的寒冬，出来时的天地依旧白雪皑皑，依旧是寒冬。 　　这便让刚刚出关的乔灵妩, 生出了一种仿佛时间从未流逝的错觉。 　　她指尖轻轻点在了温时礼为她设下的结界之上, 结界从她指尖点过的地方开始寸寸碎裂, 最后消失。 　　她踏出了蘅院, 看见了一片素白的天地。和她闭关时一模一样。 　　但在看见她的院门前屏气凝声经过的好些面生的弟子之后, 乔灵妩便知道，这十年时光是真真切切的流逝了。 　　栖霞峰的弟子们都知道, 大师姐在蘅院中闭关, 所以他们在经过蘅院时，必然是要放轻脚步，唯恐打搅了师姐闭关。 　　而今, 白衣女子踏出了蘅院，惹得这十年来入门的弟子纷纷有些好奇的看向了乔灵妩。 　　这便是传闻中的大师姐么？ 　　传闻中的大师姐跋扈嚣张, 最喜欢欺负小师弟。 　　而眼前的女子一袭白衣，乌发挽起，肤白胜雪，五官精致, 如画的眉目间凝着一层微霜。 　　天真的师弟师妹看呆了，不由得想，大师姐看起来一点都不凶鸭。 　　下一刻, 乔灵妩眉目间的微霜化开, 清冷美人瞬间化身大师姐。 　　“盯着我做什么？没事做了吗？”她皱起了眉头, 似有不悦之色。 　　师弟师妹们连忙快步离开。 　　乔灵妩很是满意，毕竟师弟师妹就是要多吓吓，免得以后不好管爬她头上来。 　　等到蘅院前的人散开之后, 乔灵妩直接去找了温时礼，但和院大门紧闭，显然主人已经不在多时。 　　有路过的老弟子认识乔灵妩，立刻过来说道：“大师姐，峰主和大师兄半年前便一并离开了星剑门。” 　　“知道去哪儿了吗？” 　　弟子摇摇头。 　　“那二师兄三师兄四师兄呢？” 　　“都不在。” 　　好家伙，她出关没有引起天生异象就算了，师兄们还竟然一个都不在。 　　乔灵妩纳闷：“那栖霞峰是谁在主事？” 　　“宋丹青师姐。” 　　当年爱和她抬杠的宋师妹，如今十年已过，竟开始主事了。 　　挺好的。 　　乔灵妩颇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成就感。 　　不对，大师兄没在，她的小六谁在照顾？ 　　“都是裴师兄在照顾啊。不过……” 　　那弟子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完，乔灵妩便倏的转身，朝着茶院奔去。 　　她担心那小白眼狼欺负她的小六。 　　结果，乔灵妩又扑了个空。 　　小六不在，小白眼狼也不在。 　　正当她打算回蘅院的时候，便见宋丹青快步走来，看见她，立刻说道：“大师姐，你可真会跑，我从蘅院追你到和院又到茶院。” 　　十年过去，宋丹青也由少女长成，变得稳重了许多。 　　“我小六呢？”乔灵妩直接问道。 　　“我养着。” 　　乔灵妩松了口气，连裴云弃的去向都懒得问，便去接小六回蘅院。 　　乔灵妩闭关十年，小六便有整整十年未曾见过她。乍一见到乔灵妩，小肥六还愣了一下，紧接着就撒开蹄子朝着她奔了过来。 　　乔灵妩接住它。 　　小六一边哼哼唧唧一边往她怀里拱，似乎是在埋怨她竟然这么多年对它不闻不问。 　　乔灵妩安抚着小六，宋丹青便在一边说道：“大师姐，大师兄走后小六便由裴师弟照料。后来，苍穹门动乱，裴师弟被门主派去了苍穹门，便由我照料小六。” 　　“苍穹门怎么了？” 　　宋丹青言简意赅：“门主病重，门主夫人洛清漪去世，二长老图谋掌门之位。” 　　洛清漪去世？！ 　　乔灵妩心中“咯噔”了一下，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她连忙说：“你说得清楚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是很清楚，事情发生得突然。”宋丹青说得清楚了些：“宣夫人突发恶疾，短短的几个月时间便病重而亡。苍穹门门主因为爱妻去世，大病一场，无暇理事。二长老便是这时候趁机叛乱的。” 　　其余的，宋丹青身处星剑门，自然是不知道了。 　　乔灵妩听着，沉默了好久，然后问：“宁阮师妹呢？” 　　“宁师妹也去了苍穹门。” 　　乔灵妩抿了抿唇，心中的怒火腾升。 　　她就知道！ 　　为了宣燃和宁阮能够培养感情，竟以洛姨之死为推动点。 　　什么狗屁天书。 　　狗屁天书书灵冷不丁的在她脑海中说道：“别骂我，你骂我的话，我都听得见。” 　　她就骂了怎么的，大不了她就再摔一次天书。 　　书灵沉默了一下，然后不甘心的说：“你再生气也没有用！你也是配角之一，终有一日，你也会落得这样的结局的！因为世界因他们而存在！” 　　“欺负、嫉妒、陷害小师妹宁阮便是你存活于世唯一的意义！” 　　“否则，你根本不配存在！” 　　乔灵妩心中并无波澜，这样类似的话，在她闭关的十年间，她都听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书灵似乎是在意识到她不会再修复天书让它恢复灵力了，便开始用不停哔哔的方式意图对她洗脑。 　　后来的结果无非是乔灵妩在天书上加上又一层禁制。 　　无论如何，乔灵妩都无意插足这段剧情，但天道似乎并不打算再眷顾她这个天选之子了。 　　因为就在乔灵妩出关的第二日，星剑门莫门主便找了她去。 　　莫掌门语重心长的对她说：“适逢苍穹门遭受大难，小五你也在这时出关。身为宣燃的未婚妻，你理应前往苍穹门陪伴宣燃共渡难关。” 　　“其实我本来也有事找您的。”乔灵妩铁了心的要和宣燃撇清关系，她说道：“当年我尚且年幼，正是懵懂无知之时，您与我师尊一起合力促成了这桩婚事。如今我师尊不在，那么我就自然只能来找您了。” 　　莫掌门：“……找我？” 　　“苍穹门动乱，便是平息，想必实力也大不如前。” 　　“哦？” 　　“而我星剑门蒸蒸日上。”乔灵妩望向莫掌门，一字一句的说道：“所以，宣燃配不上我。” 　　她的声音掷地有声：“我要退婚！” 　　莫掌门幽幽道：“小五，这样不好。我们不能趁人之危。” 　　“我没有趁人之危，我说的是实话。我小时候就觉得宣燃配不上我了。”一直眼高于道。 　　莫掌门：“……” 　　他看了乔灵妩好半晌，最后决定采取迂回政策：“既然你不喜宣燃，那我也不可能强逼着你嫁给他。” 　　闻言，乔灵妩放轻松了不少。 　　“你要退婚，我自然应允。” 　　乔灵妩眼睛一亮：“多谢掌门！您果真善解人意！” 　　“我话还没说完，你别急着走。”看乔灵妩听完他的话转身就走，莫掌门连忙喊住了她。 　　乔灵妩狐疑的盯着他：“您不会是想反悔吧？”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说，你想退婚我不反对，但绝对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退！”莫掌门说着，严厉了声音：“我方才也说过，我们不能趁人之危！我星剑门乃仙门大派，在这时候退婚，你让其他门派要如何看我们？” 　　乔灵妩一愣：“也是。” 　　“我知道小五一直都是很懂事的。”莫掌门欣慰道：“所以苍穹门那边，还是得你去跑一趟，免得让我星剑门落人话柄。” 　　被带进去的乔灵妩不情愿的点了点头：“行吧。” 　　“那你走吧。” 　　乔灵妩走出掌门所居住的院子，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被这老狐狸给套路了。她想折返去找莫掌门再说上几句，就发现院门“砰”的一声给关上了。 　　连条缝都没给她留。 　　搞得好像她会扒门似的。 　　乔灵妩面无表情的放下了扒在门上的手。 　　然后她的目光挪向墙头。 　　要不是周围会时常经过弟子，她就直接爬墙了。 　　乔灵妩愤愤不平的离开了。 　　回到栖霞峰之后，乔灵妩将来在蘅院待了半天不到的小六送回了宋丹青的住处。 　　宋丹青看着正在乔灵妩脚边依依不舍乱蹭的小六，问：“大师姐真的要去苍穹门啊？” 　　“嗯。” 　　宋丹青便感慨：“大师姐果真重情重义！想必待苍穹门危机解除之日，便是大师姐与宣少主有情人终成眷属之时！” 　　“你哪只眼睛看我喜欢宣燃了。” 　　宋丹青猝不及防的被大师姐怼，愣了一下，然后反驳：“大师姐若非对宣少主情根深种，又何至于刚出关便急不可耐的往苍穹门跑？” 　　乔灵妩也愣了一下：“师妹，你说得太对了！” 　　宋丹青含笑点头，然后就看乔灵妩抱走了小六，并且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看起来丝毫没有要前往苍穹门的意思。 　　乔灵妩觉得宋师妹说的实在是太对了，她刚出关就马不停蹄的往苍穹门跑，便似她好像多喜欢宣燃似的。 　　所以她要在星剑门多待一段时间再去。 　　晾晾他。 　　乔灵妩的想法很好，但耐不住莫掌门一天一小催，两天一大催，乔灵妩出关后第三日，不得已收拾了行李前往苍穹门。 　　就这她都拖三天了，临行前还听见有弟子说“大师姐真是对宣少主情根深种呀，刚出关三天就要去帮宣少主了”。 　　乔灵妩：“……” 　　这该死的误会。 第34章 　　苍穹门距离星剑门的距离很远, 乔灵妩御剑飞行，从前需要整整一日的时间，而今只需半日。 　　她也不想这么快, 但她闭关十年后的实力不允许。 　　苍穹门位于云雾缭绕的天凌山, 山下并未设下禁制, 但在上山的路上却有无数的奇门遁甲。 　　她来过苍穹门好几次, 对于这些阵法依旧不能了熟于心。 　　但这并不代表她就上不了天凌山了。 　　因为大师姐无所不能。 　　乔灵妩直接踏入了天凌山, 甫一踏入，一层浓浓的白雾便将她包围, 若非对于阵法十分熟悉之人, 必然是会迷失在天凌山的。 　　乔灵妩不慌不忙，祭出火荼剑，灵力将银白锋利的剑身包裹, 透出红色的光芒。紧接着，她手持火荼剑, 向着前方刺去。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天凌山的阵法便被她毁了大半。 　　守门的是个新弟子，看着山下的一片狼藉，大惊失色, 还以为是二长老的余党死灰复燃，连忙要冲进苍穹门搬救兵。 　　迎面走来了前二长老前弟子章谦，看着师弟着急忙慌的模样, 笑问：“出了什么事？” 　　“二长老余党闯阵！” 　　章谦闻言微微皱眉, 若是二长老余党, 那也就是苍穹门弟子，如何需要闯阵？ 　　他快步走出苍穹门大门，看着那若隐若现的火红色剑气, 恍然大悟。 　　“是星剑门的大师姐来了，不必惊慌。”章谦看着那狼藉，习以为常的说道。 　　天凌山的阵法大多用以历练普通弟子，实际威力不大，乔灵妩实力高强，一开始还低调点，后来来得多了便直接毁阵上山——反正天凌山的阵法都拥有极为强大的再生能力。 　　苍穹门外浓浓的白雾逐渐散去，身着剑纹白袍的女子踏着冬日难得的温暖阳光走来。 　　章谦迎了上去，和她打招呼：“乔师妹。” 　　新弟子郭然好奇的看着乔灵妩，显然对于她这种出场方式好奇又佩服。 　　乔灵妩看了眼章谦，问得很直白：“你们苍穹门二长老叛乱，你身为二长老的大弟子，怎么会在这里？你们叛乱成功啦？” 　　章谦无言了许久。 　　郭然迫不及待的说道：“章师兄大义灭亲！若非章师兄忍辱负重、以身犯险诱杀二长老，我苍穹门危机还不知何时可解。” 　　乔灵妩看了眼稳重无害的章谦，想不到他还当了一把……卧底？ 　　不过没想到苍穹门内乱结束得还挺快，那还要她来这儿做什么？ 　　郭然解释完了之后，章谦才问乔灵妩：“乔师妹，你来我苍穹门，所为何事？可是要寻你星剑门弟子？我引你过去。” 　　“我刚出关，莫掌门让我来的。”乔灵妩解释了一下，然后说：“我要找一趟宣少主。” 　　“少主在照料病重的门主。” 　　“我自己去。” 　　乔灵妩轻车熟路的朝着门主所住的地方走去，章谦正打算离开，便听见了身旁郭然的感慨声。 　　“章师兄，我听说过星剑门大师姐乔灵妩！她是我们少主的未婚妻！” 　　章谦看了眼郭然。 　　他未觉，还八卦的说道：“若非十年前大师姐闭关，那么想必便早已是我们门主夫人了！我先前还以为大师姐是不喜欢我们少主，但听大师姐说她刚出关，便来了我苍穹门。想来，大师姐对我们少主情根深种。” 　　“真希望他们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啊！” 　　他显然直接忽略了乔灵妩的“莫掌门让我来的”这半句话。 　　章谦拧眉问道：“你才入门不过一年，因何知道这么多？” 　　“听师姐们说的呀。”天真无邪的新弟子郭然理所当然的说道。 　　章谦：“……” 　　另一边。 　　乔灵妩很快的见到了宣燃，以及病重昏迷的宣门主。宣燃坐在他的父亲床前，眉头皱得死紧。 　　“宣伯父怎么样了？”乔灵妩站在门口，她嗅见房间内哪怕门户大开却依旧不散的沉重药味，心知宣门主的情况不会太好。 　　宣燃十年前在两门议亲时亲自去过一趟星剑门，就是为了看乔灵妩不情不愿却不得不愿的憋屈模样，但没想到，他人还没见到，她就直接去闭关了。 　　是以，细细算来，他竟有整整十四年未曾见过乔灵妩。 　　初初听见乔灵妩的声音，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但他还是下意识的看了过去。 　　看清乔灵妩的面容后，宣燃憔悴的脸上慢慢浮现了一抹诧异。 　　“你怎么会过来？不是在闭关吗？” 　　“闭关结束了，莫掌门让我来的。”乔灵妩说着，抿了抿唇，缓慢的说道：“洛姨去世，我也该来祭拜。” 　　她年幼时也曾在苍穹门住过一段时间，和洛清漪的相处时间并不长，但却并不妨碍她与洛姨相处得极好。 　　见乔灵妩提起洛清漪，宣燃倏的看向乔灵妩，乔灵妩茶色的眼眸清澈如水，坦荡自然。 　　宣燃缓慢的垂下头，声音嘶哑：“娘的死绝不简单……我会找出真凶的！” 　　“不是病重吗？” 　　“他们都说是病重而亡，但我知道，不是。”宣燃低垂的眼眸赤红：“她是被人害死的！” 　　乔灵妩也沉了眼眸：“既然如此，一定要找出真凶！” 　　宣燃抬起头，看了她一会儿，才回答了她一开始的问题：“爹的情况很不好。” 　　“乔小五，我没有娘了。很快，连爹也没有了。” 　　往日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男人将头垂得很低，语调黯然，乔灵妩甚至还隐隐约约听见了一丝哭腔。 　　不会是要哭了吧？ 　　乔灵妩都不敢习惯性的怼他了。 　　宣燃没有等到乔灵妩出声，他也没打算等，说完后便重新将目光落向了病榻上的宣门主身上。 　　乔灵妩看他如此，好歹是二十几年的交情，她有些心生不忍。 　　“宣燃。”她轻轻的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宣燃没有说话。 　　乔灵妩道：“如果很累的话，可以倒下，只要你可以再站起来就好。” 　　“我倒下了，苍穹门怎么办？”宣燃疲惫道。 　　“你倒下的这段时间，大师姐可以勉为其难的罩着你。” 　　他听着，忍不住笑了一声：“就你啊？” 　　“我管得了星剑门栖霞峰，还管不了你这苍穹门了？” 　　“……好。”他说：“那你罩着我。” 　　正在这时，一道娇小的身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走了进来，看见乔灵妩后，她手一顿，没能拿稳，手中的碗便翻了，摔在地上，发出了好大的一声响。 　　“大、大大师姐好！”多年前留下的心理阴影，是宁阮哪怕已经长大多时也难以摆脱的。 　　会这么怕她，又会出现在宣燃身边的，乔灵妩想都不用想，眼前的女子是宁阮。 　　她倒是差点忘了，宣燃哪里需要她来怜悯？他和小师妹培养感情应该培养得正开心才是。 　　乔灵妩自然不是生气自己的未婚夫在和其他女子培养感情，她生气的还是那该死的天书，以洛姨之死、苍穹门之乱为推动点，为二人培养感情。 　　她淡声说道：“宁师妹这么怕我？我能吃了你不成？” 　　乔灵妩心情不佳，声音也冷冷的。 　　“不是、我我只是看见大师姐太激动了。” 　　乔灵妩懒得和她说话，道了声走了之后，便抬脚离开了。看她走得这么快，宣燃一脸的莫名其妙。 　　她出了门主的院子后，问到了洛清漪的灵堂，便打算前往祭拜。 　　灵堂设在幽僻的南峰，鲜有人烟。乔灵妩一路走过去，都没有看见人，正在这时，一道有些眼熟的人影从她眼前一晃而过。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是谁，那道人影就消失了。刚说没有人就窜出一个人来，乔灵妩直觉的觉得古怪，正打算追上去，身后忽然传来了男人语调轻缓的声音。 　　“大师姐。” 　　自认为要忙正事的乔灵妩本来是没打算理会的，但耐不住肩膀就被人按住了，她走了两步还没走得动。 　　乔灵妩还没见过胆子这么大的弟子，倏的转过身，连来人的面容都尚未来得及看清，就双手紧握成拳，朝着来人打了过去。 　　对方的身手不错，但乔灵妩还是没两招就反剪住他的双手于背后。 　　“星剑门的师弟？谁让你冒犯大师姐的啊？” 　　被她反剪住双手被迫弯腰的男子身量显然很高，而乔灵妩的身高在女子中虽然不算矮，但也绝对不能说高。是以，场面看着有些滑稽。 　　被她反剪住双手的师弟丝毫不生气，还语带夸赞的说：“大师姐闭关十年，身手愈发精进。我年少之时便不是大师姐的对手，十年已过，便更不是了。” 　　乔灵妩听着，缓缓的放开手，那师弟便转过身来，站在她面前，在她头顶投下好大一片阴影。 　　乔灵妩面无表情：“退两步。” 　　师弟乖巧的往后退了两步。 　　乔灵妩：“……再退两步。” 　　他又退了两步，乔灵妩这才可以与之平视。 　　乔灵妩看向他，想着从前和她“比试”的师弟也只剩下一个人了。 　　但乔灵妩有些不敢认。 　　不会吧小白眼狼长成了大白眼狼，长这么高，长得和她大师兄一样高了。 　　那人看她半晌不说话，倒是先笑了：“大师姐不认得我了吗？” 　　“我是小七啊。” 　　乔灵妩：“……” 　　不科学！小时候营养不良的小豆芽菜凭什么会长这么高？小白眼狼长这么高给谁看的呢？ 　　她再也不是曾经那个手比裴云弃大、腿比裴云弃长的大师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存稿快用完了，所以以后的更新频率大概是一天日三一天日六_(:3」∠)_ 　　晚安啦，明天（周五）九点钟见。 第35章 　　乔灵妩的目光不加掩饰的、直白的落向了距离她四步之遥的裴云弃身上, 得益于十年沉下心来闭关，她眼中并未泄露太多神情。 　　裴云弃安静的站着，一点都没有觉得不自在。 　　“裴师弟。”半晌, 乔灵妩开口说话：“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云弃骨节分明的手指朝着洛清漪灵堂的方向指了指：“我和大师姐一样, 为祭拜宣夫人而来。” 　　“你与洛姨有故？” 　　“无故我便不能来了么？” 　　魔王恶念的化身是天生的恶人，乔灵妩才不信他的说辞，她直接问：“方才我看见了一个人影，你们一伙的？” 　　裴云弃疑惑的看着乔灵妩，但乔灵妩认真的看着他, 似乎等不到答案就不罢休一样。他无奈的笑了笑, 叹道：“大师姐怎么还与我少年时一样，总喜欢揣测一些毫无根据的事情呢？” 　　“有没有根据，你心里没点数吗？”乔灵妩说着，便觉得自己站在这儿和他说废话太浪费时间了, 索性直接快步往灵堂的方向走。 　　她走得很快。 　　裴云弃少年时便一直是这样觉得的。 　　但今时不同往日，他迈开腿, 三两步便追上了乔灵妩。 　　乔灵妩偏过头去看了他一眼, 然后脚步跟着停住了。 　　裴云弃无辜的问：“大师姐，怎么了？” 　　“你跟着我做什么？” 　　他弯了弯唇，理所当然的答：“祭拜宣夫人。” 　　“哦, 离我四步远。” 　　裴云弃：“……” 　　他照做，但却并没有离乔灵妩身后四步远, 而是与她并排同行，距离她四步远。 　　两人间的距离大得可以塞下一头牛。 　　乔灵妩继续闷头往灵堂的方向走。 　　裴云弃慢悠悠的走在她旁边，语调缓慢的问：“大师姐刚来苍穹门，便前往祭拜宣夫人，如此用心, 是为宣少主么？” 　　乔灵妩眉头微皱，但懒得理他，就没有说话。 　　裴云弃便当她默认了。 　　那郭然长着一张八卦的嘴，他都不需要刻意去打听，有关于“星剑门的大师姐刚出关就来了我们星剑门，大师姐果然对我们少主情根深种”的消息就已经传进了他耳朵里。 　　但裴云弃不解。 　　若乔灵妩当真中意这位宣少主，十年前又为何要闭关？ 　　这么会折腾，乔灵妩果真和从前一样，有病。 　　乔灵妩当然不知道自己又被骂了，她听裴云弃提起宣燃，倒是想起一事。 　　这白眼狼和小师妹宁阮如今怎么说也算是青梅竹马了，他也该开始暗恋宁阮了。 　　不知道裴云弃知道自己暗恋的小师妹，如今正在宣燃那儿献殷勤，会作何感想？ 　　于是乔灵妩就问：“宁师妹常常去找宣少主，这事，你知道吗？” 　　这是要向他打探消息了。 　　裴云弃心中一片清明，他语调轻缓的说道：“二人从前便有故，如今宣少主遭此大难，宁师妹心地善良，自然便要多去陪伴宣少主。便是我忙于杂事之时，也能常常看见两人出双入对。” 　　“出双入对？” 　　小白眼狼这用词还挺酸。 　　“是啊。”裴云弃故意又说了一遍：“出、双、入、对。” 　　乔灵妩听着就忍不住笑了。 　　好酸啊酸死你算了。 　　因为“大师姐喜欢宣少主”这一认知正在渐渐的根深蒂固，乔灵妩本是幸灾乐祸的笑容也能被他误会成苦笑。 　　裴云弃幽幽叹道，似乎是在安慰乔灵妩：“虽然宁师妹与宣少主最近的交往的确频繁了些许，但我相信他们也只是交好，并无逾矩，大师姐放心。” 　　乔灵妩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你自己放心吧！” 　　“我很放心，我只是担忧大师姐。毕竟，宣少主是你的未婚夫。” 　　乔灵妩总觉得裴云弃这番一会儿让她放心一会儿为她担心的自相矛盾的话，是在鼓动她赶紧去把宣燃抢回来。 　　想得美。 　　她不做宣燃和宁阮之间的工具人，也绝对不做小白眼狼的红娘。 　　就让他去追怎么也追不上的小师妹宁阮吧，伤心死他。 　　省得以后觊觎她的身体。 　　这样说也不对，应该是省得以后拿她的身体装宁阮的灵魂。 　　乔灵妩一边胡思乱想着很久以后的事情，一边淡声说道：“你既然知道宣燃是我的未婚夫，就少替我担心。毕竟他也不是你的未婚夫，是吧？” 　　裴云弃脸上的笑容僵了：“大师姐说笑。” 　　他们说着话，很快就走到了洛清漪设在南峰之上的灵堂。 　　这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南峰很高，绚烂的彩霞仿佛触手可及。那一片金黄打在显得有些古旧的建筑上，莫名的让人觉得有些不适。 　　乔灵妩拨开惨白的灵幡，踏入了同样一片惨白的灵堂。 　　苍穹门因为二长老叛乱一事元气大伤，众人都忙于重建苍穹门，以至于洛清漪的灵堂寂寥无人。 　　乔灵妩看着眼前沉重的黑色棺椁，愣了好久。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越眨越红。 　　裴云弃安静的站在一边，注意力全在乔灵妩泛红的眼睛上。他上一次见她赤红着双眸，还是多年前，她叫嚣着要他的命。 　　啧。 　　但乔灵妩最后也只是红了眼。 　　她要强极了，自六岁出了妖窟之后就没有再掉过眼泪。 　　半晌，乔灵妩上前，跪在蒲团上，为洛清漪点上了三炷香，半晌无言。 　　裴云弃目光渐渐从她哪怕是跪着也依旧打得笔直的背脊上偏移，落在了乌黑沉重的棺椁上。 　　乔灵妩被这片惨白衬托得有些冷淡的声音响起：“不是来祭拜的么？你干站着做什么？” 　　裴云弃站着没有动。 　　乔灵妩皱眉，转过头去正欲训斥，便见裴云弃抬起手，指了指那黑色的棺椁。 　　“指什么指？” 　　裴云弃看着乔灵妩，也看着她的身后。 　　一只又一只比蚂蚁还要小的黑色虫子，悄无声息的从尚未封死的黑色棺椁中爬出，一点一点的朝着距离最近的乔灵妩爬来。 　　她尚未察觉，眼见着那小虫子就要爬到她的身上，裴云弃朝着乔灵妩走了两步，攥着她的手腕将她拉了起来。 　　裴云弃指腹的老茧印在她纤细白皙的手腕，让她觉得十分不适，下意识的想甩开他的手，这时候他的力气倒是大得惊人，乔灵妩一直到被他拉出灵堂，才甩开他的手。 　　她刚想发火，就见一只只比蚂蚁还小的黑色小虫子正如一支蝼蚁大军一般，朝着灵堂外爬开。 　　“什么东西？”乔灵妩大吃一惊。 　　她甩出一道红色的灵力，打死了一群小虫子。但没想到，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那群本该粉身碎骨的黑色小虫子，在下一刻重新站了起来。 　　乔灵妩看得头皮发麻。 　　裴云弃抬起手，两种交织成暗色的灵力凝成结界，阻挡住小虫子爬出灵堂。那些黑色的小虫子附在暗色的结界之上，活像一张移动的网。 　　他在乔灵妩发问前，语气诧异的问道：“大师姐，这是什么？” 　　乔灵妩看了眼惊讶的裴云弃：“……我不知道。你难道不知道吗？” 　　“大师姐见多识广，你都不知道的东西，我又如何能知道？” 　　“你拉着我跑不是挺利落的吗？难道不是知道那些小虫子很危险？”乔灵妩显然不信，语气渐渐咄咄逼人。 　　裴云弃无奈道：“我只是担心大师姐害怕那些小虫子而已。师姐为何总是要以恶意揣测于我？” 　　“我，恶意？”她睁着茶色的眼眸，清澈的眼睛里已有不悦之色。 　　“……我恶意。” 　　乔灵妩轻轻的哼了一声，然后动了动还被裴云弃握在手中的手腕：“还不撒手。” 　　裴云弃缓慢的松开手，粗糙的指腹刮擦过她手腕上的皮肤。 　　乔灵妩不适极了，倏的把自己的手腕抢回来，嘟囔道：“干嘛啊，磨磨唧唧的。” 　　裴云弃摩挲了一下指尖，未曾说话。 　　正在这时，二人听见灵堂外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就见宣燃快步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章谦。 　　宣燃匆忙的脚步停在了结界之外，他看着结界上不断移动宛如一张大网的黑色小虫子，脸色铁青。 　　“乔灵妩，怎么回事？”他倏的看向乔灵妩，语气里不可抑制的带上了谴责。 　　乔灵妩觉得他莫名其妙，但在洛姨的灵堂前，她也不想和宣燃吵起来。 　　她勉强缓和语气，说道：“那些小虫子似乎是从洛姨的棺椁中爬出来的，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 　　“你难道不知道吗？”宣燃如此发问。 　　乔灵妩觉得宣燃这语气她有点耳熟，也不用多想，她就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她方才问裴云弃的语气么？ 　　——那种已经笃定了“你有罪”的语气。 　　宣燃这语气听得她火冒三丈，乔灵妩还不合时宜的将心比心的一番，觉得小白眼狼脾气可真好。 　　……算了，以后不叫小白眼狼了。 　　毕竟现在的裴云弃并未犯错。 　　宣燃看乔灵妩不说话，语气冰冷：“说话啊。” 　　“你觉得这些小虫子是我搞出来的？”乔灵妩回过神来，气势凌人：“苍穹门受难，你脑子也跟着受难了？说话不过脑子？” 　　宣燃从前和乔灵妩吵归吵，但乔灵妩鲜少骂人，却没想到这一次他不过简简单单两句话，乔灵妩就动怒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也知道自己是冲动了，便好言好语的说：“我只是问问，没有别的意思，你何必这么生气？” 　　“我不该生气吗？你难道不是怀疑这些小虫子是我搞出来的？” 　　宣燃：“……”是，因为某些原因，他是这样怀疑。 　　但因为猜不透她会这样做的原因，又没有切实证据，这才一直隐忍不发。 　　乔灵妩朝着他们走了两步，宣燃还以为她是走向自己，却不想她的脚步停在了章谦面前。 　　乔灵妩距离章谦三步远，到刚好可以平视他的距离，她冷冷的说：“方才你来过这里。” 　　分明应该是一句疑问，却被她说成了陈述句，她是笃定了，方才看到的那道很快消失的身影，便是章谦。 　　章谦满目茫然：“我为何要来这里？” 　　“你自己心里清楚。” 　　章谦看了眼乔灵妩，对宣燃说道：“少主，我的确未曾来过南峰。我们会来南峰，不也是你听说乔师妹来祭拜夫人吗？” 　　宣燃看看章谦，又看看乔灵妩，一时不知该信谁。 　　乔灵妩一点都不在意宣燃究竟信谁，她的目光在裴云弃与章谦身上打转，在已经确定了章谦来过南峰之后，她需要查清楚的只有一件事。 　　“裴师弟，你说，我之前看到的身影，究竟是不是他？” 　　若是裴云弃如实指认章谦，那么他们就不是一伙的，是她误会他了；倘若裴云弃维护章谦抑或是态度模棱两可，那么两人便是狼狈为奸。 　　若是狼狈为奸，她便可以收拾收拾准备好好教育教育裴云弃了。 　　长得比她高又怎么样？你大师姐始终是你大师姐。 第36章 　　随着乔灵妩的话问出来,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裴云弃的身上，但裴云弃的目光一直落在乔灵妩的身上。 　　他幽深如深潭的眼眸深邃，对上乔灵妩泛着浅浅茶色的眼眸。 　　她正静静的盯着他, 目光中也只有他一人。 　　裴云弃唇角勾起，慢悠悠的说：“我与大师姐共上南峰, 途中的确看见了一个人影, 看这身形，是与章师兄相似。” 　　章谦一愣，向来稳重的师兄似乎是觉得自己被污蔑，眉眼间难得显出愤懑：“你们同为星剑门弟子，自然团结一心！” 　　“只说你上过南峰罢了，你那么大反应做什么？”乔灵妩将目光从裴云弃那儿挪开, 冰冷直视章谦。 　　章谦生气极了, 胸脯剧烈起伏, 但他不与乔灵妩争论，而是又对着宣燃道：“未曾做过的事情，我绝不会承认。少主, 孰是孰非，还请你为我做主！” 　　场面一时陷入凝滞，就连乔灵妩，也在等宣燃的态度。 　　一个是娇纵跋扈没和他相处多久可能还很坏的未婚妻，一个是稳重自持还曾大义灭亲且一同长大的同门师兄，宣燃自然是偏向于后者。 　　乔灵妩其实也不意外。 　　毕竟宣燃的脑子一直不太好。 　　她不气。 　　一点都不气。 　　宣燃黑眸紧紧的盯着她, 哑声说道：“我会查清楚一切的！一定！” 　　“你若不能明辨是非, 分出孰是孰非，那么苍穹门的气数，也就到头了。”乔灵妩点到为止：“门内有异徒, 苍穹门又如何能够重振旗鼓？” 　　言罢，她看向章谦，冷声道：“还有你，我不知你为何要拼命将脏水往我身上泼。一个大男人，连这点敢作敢当的担当都没有了么？你若是看不惯我，也不必用这种腌臜下作的手段，倒不如提起你的武器来与我一战，我反而会敬佩你！” 　　“宣燃，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她最后如此对宣燃说道。 　　宣燃沉默许久，往昔与乔灵妩相处的场景一幕幕的划过，让他的目光，一点一点的从乔灵妩身上，挪到了神情愤懑的章谦身上。 　　乔灵妩很快离开了南峰，因为她曾经在苍穹门住过，所以苍穹门还保留着给她的一方小院。她便快步走向曾经住过的那方小院。 　　乔灵妩因为心中有气，所以走得又快又急，像是在发泄。 　　裴云弃并未在南峰停留，他跟随着乔灵妩一同离开，和乔灵妩一起走进积满了灰尘的小院。 　　小院多年未曾住人，一开始也曾有人打扫，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小院早已废弃，不可再住人。 　　裴云弃见此，主动说道：“大师姐可以去我那儿。” 　　虽然乔灵妩还不至于来到苍穹门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但她刚才和苍穹门的少主人吵了一架，自然拉不下脸去找宣燃让他给她安排住处。 　　“不必。”她拒绝过后，问道：“苍穹门内乱已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虽说二长老身死，但依旧有一小部分弟子流窜在外，需要清理掉。 ”裴云弃道：“所以说，我们还需要在苍穹门停留一段时间。” 　　“那部分弟子在哪？” 　　“天凌山大，或许他们便藏于山中也未可知。” 　　星剑门的弟子不走，乔灵妩既然过来了，也就不能自己一个人回星剑门，否则莫掌门那儿不好交代。 　　所以乔灵妩遇上了人生中最尴尬的情况，她待在星剑门没地儿住，刚刚还拒绝了小师弟的邀请。 　　不过她就算没地方住，也绝对不跟裴云弃走，不然她这大师姐的面子往哪儿搁。 　　她的目光在落满了灰尘的小院打转：“裴师弟。” 　　“嗯？” 　　“宣燃今天用那种“你有罪”的语气与我说话时，我委实是愤怒至极。”乔灵妩叹了一口气，接着道：“都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将心比心，你可比我大度多了。” 　　裴云弃：“……哦。” 　　傍晚的夕阳，或许会从东边落下。 　　“我对我从前对你的偏见同你道歉。” 　　但她依旧看不惯裴云弃，所以他还是别落她手里，该折腾的折腾，该教育的教育，一个都不能少。 　　不然好脾气的苗苗长歪成大魔头了就不好了。 　　“……嗯。” 　　乔灵妩便没再说话，她看着杂乱的小院，眼神忧郁。 　　裴云弃看她忧郁的眼眸，默默的将乔灵妩方才的话想了一遍，然后抓住重点“宣燃”。 　　宣燃让大师姐不高兴了。 　　于是裴云弃开口，轻缓的语气带了安慰：“大师姐莫要再伤心了，只是为了宣少主不相信你，不值当。” 　　“大师姐这样好的一个人，宣少主竟不相信你，是他有眼无珠。若是换了我，必然是全心全意相信大师姐的。” 　　“当然，我现在，亦是全心全意相信大师姐呢。” 　　裴云弃说话时，温柔的目光轻轻的落在乔灵妩的侧脸。 　　乔灵妩偏过头去，望进他温柔的眼睛里，他的眼中带了笑意，泛着柔柔的波光。 　　乔灵妩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裴云弃漆黑的眼眸飞快划过一抹难以捕捉的幽光，他唇角弯弯，双颊有一对酒窝，盛着醉人的温柔。他的语调越发轻缓柔和：“大师姐想说什么只管说就是了，我会是你最好的倾听者。宣少主不愿听大师姐说的，我都愿意听。” 　　乔灵妩偏过头去，看着他那轮恍若温柔漩涡的幽深眼眸，认真又不容置疑的说：“你不必动耳朵，你动动手就好了。帮我把这儿收拾一下。” 　　裴云弃唇角的弧度僵住，他没料想到乔灵妩酝酿了半天，说的竟然会是让他给她做劳力。 　　“没听清楚吗？师弟，给师姐收拾一下屋子。”她一点都没觉得让裴云弃给他收拾屋子有什么不好意思。 　　她太理所当然了，让裴云弃莫名的想起了当年在雍州永宁镇抚台府，她吩咐那些侍卫时，同样也是这种语气。 　　裴云弃觉得自己笑不出来了：“……哦。” 　　等到天色彻底暗沉下来，乔灵妩于干干净净的屋子里开始入定修炼，白袍染灰的裴云弃拖着疲惫的身子坐在了乔灵妩小院外的台阶上。 　　他想破了聪明的脑袋，都想不通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乔灵妩这种这么不解风情的女人。 　　大概乔灵妩是真的有病。 　　才会在他说了那样好听的话之后，来一句让他收拾屋子。 　　活该宣燃不喜欢她。 　　活该她因为宣燃黯然神伤。 　　裴云弃吹了会儿冷风之后，心中的火气与郁闷依旧难以消散。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打算先回住处，明天再来找乔灵妩。 　　正是寒冬，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小雪，裴云弃踩着冰凉柔软的雪地，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一道身影。 　　他脚步顿住。 　　那人看见了他，快步朝着他走了过来，月光惨白，映照在眼带愤怒的章谦的脸上。 　　“萧峰主怎么会安排你过来？”筹谋多年，要看离成功只差一步之遥，他怒声道：“你害我阴差阳错真的杀了我的师父，此时又偏袒庇护乔灵妩。你究竟安的是什么心思？” 　　苍穹门二长老与星剑门流碧峰峰主萧以瑟故交多年，他们一开始图的便是苍穹门。后来取妖莲时，乔灵妩意外出现，他们才小小的变更了计划，打算将洛清漪之死扣在乔灵妩头上——毕竟宣燃深信不疑，是乔灵妩让妖莲绽放的。 　　这其中的小小变故，也只是他种在妖莲中的黑蚁不顶用，他后来及时发现重新种入还剩余几瓣的妖莲中，也就没有大碍了。 　　他们蛰伏多年，如今时机成熟，长期服用妖莲的洛清漪身死，宣门主重病，正是他们出手的时机——取下苍穹门，再以洛清漪之死在乔灵妩身上做文章，毁了乔灵妩，便是毁了半个栖霞峰。 　　却不想宣燃的能力太强，又有了星剑门其他弟子的帮助，二长老等人渐渐不敌。 　　裴云弃便是在这时候找上他的。 　　那么多人里，现在毫发无伤留在苍穹门的，也只有他一人。 　　裴云弃说既然不敌不如将计就计，由他做一场戏，“大义灭亲”杀了二长老，取信宣燃，总好过最后被一网打尽。 　　但没想到，最后莫名变成了假戏真做，他杀了他的师父。 　　他的确取信了宣燃，代价是失去了自己的师父。 　　再到后来，乔灵妩来到苍穹门。 　　因为宣燃一直都怀疑洛清漪去世是因服用妖莲所致。 　　宣燃那儿，还有半朵爬满了黑蚁的妖莲。 　　所以，他在乔灵妩去往南峰之前，去引出洛清漪体内的黑蚁。 　　本想让乔灵妩坐实罪名，却不想裴云弃竟临时选择了为乔灵妩作证，反倒让他招致了宣燃的怀疑。 　　新仇旧恨，让章谦直接找上了裴云弃。 　　听他问为什么，裴云弃笑了笑，唇角的弧度却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因为我要取信大师姐啊。” 　　取信于她，再将她推入深渊。 　　就像她当年对他一样。 　　章谦咬牙切齿：“可你破坏了我们的计划！” 　　“宣燃会找出谓的真相的。”裴云弃漫不经心的回答。 　　“但这也不是你中途变卦的理由！” 　　明晃晃的指责语气，让裴云弃慢慢的将目光挪到了章谦的脸上，他唇角弧度冰冷：“章师兄，你若是当真想为萧峰主尽心，我倒是有一个让大师姐明日便身败名裂的方式。” 　　章谦一愣：“什么？” 　　“杀了你。”他吐出三个字，不出意外的看见章谦错愕且疑惑的眼神。裴云弃觉得他愚蠢，不过还是好脾气的解释：“你今日与大师姐结怨，大师姐亦说要与你比试。你说，你今夜横尸于此，大师姐是不是就身败名裂了？” 　　仙门正道，绝不容一个手染鲜血、嗜杀残暴的女修。 　　章谦在裴云弃的眼睛里，看见了犹如实质的浓重杀机。 　　他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又觉得自己会让裴云弃看轻，便梗着脖子说道：“你想杀我？那也得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裴云弃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角，杀机只在一瞬间高涨，紧接着便渐渐平息。 　　杀一个章谦无甚大碍，只不过他现在还不想让乔灵妩身败名裂。 　　他略微低垂了眸子，再睁眼时已是一片漆黑：“师兄说笑，玩笑罢了。” 　　“量你也不敢。”章谦冷哼了一声，然后忽然道：“我听闻你是乔灵妩于乱葬岗中捡回来的，怎么反而投靠了萧峰主，恩将仇报？” 　　作者有话要说：　　裴云弃（想象中）：毁了大师姐让她身败名裂。 　　裴云弃（现实中）：章谦干的。 第37章 　　裴云弃回到了暂住的厢房之中, 本欲入定修炼，却莫名的静不下心来了。 　　他打开了屋内的雕花木窗，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与那一轮惨白的圆月出神。 　　章谦的问题犹言在耳。 　　他问为什么。 　　为什么呢？为什么恩将仇报呢？ 　　裴云弃指尖轻轻的敲打着乌黑的窗檐, 呢喃着“恩将仇报”四字？ 　　真可惜，他是个记仇不记恩的人。 　　但他也并非投靠萧以瑟, 那是个意外, 也是利益驱使。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他偶然中发现入夜后宁阮会隔三差五的离开栖霞峰，绕过凌云峰，前往流碧峰，去见萧以瑟。 　　裴云弃观察了一段时间之后，便直接向宁阮摊牌。毕竟宁阮不是乔灵妩，宁阮武力值不高, 心性单纯, 很好掌控, 他也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忌。 　　“我见过你。”又是一个深夜，裴云弃拦住了匆忙前往流碧峰的宁阮。 　　宁阮被他拦住，吓了一大跳, 惴惴不安的看着他：“师、师兄，我……” 　　“师妹别紧张啊。我只是说我见过你。”一片黑暗的寂静之地，只有皎洁的月光撒下，裴云弃脸上带着无害的笑容：“我们在永宁镇见过，对吗？” 　　“永宁镇？”宁阮一愣，脱口而出：“我没在永宁镇见过你啊。” 　　她在意识到自己不打自招之后, 沮丧的捂住嘴。 　　“但我见过你……周宁阮。” 　　抚台的千金, 天真烂漫，他在街上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凄惨生活着的时候，曾远远的见过她好几次。 　　宁阮是周抚台千娇万宠的小女儿, 在那些邪祟冲入抚台府大开杀戒之时，衷心的仆人将她送出了永宁镇，仆人却在顷刻间命丧黄泉。 　　往日不堪且痛苦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让宁阮顿时红了眼眶。 　　“我以为我今后再没有家人了，但后来大哥找到了我……我才知道，娘亲去世了，大哥也死了。但他未入轮回，而是以灵魂的状态，附于我身侧。” 　　“大哥要我拜入星剑门，他说我们周府的仇人和可以帮我的恩人都在星剑门，所以我来了。” 　　“但我没想到，四师兄忽然组织了我们新弟子，要给我们检查身体。如此一来，未入轮回的大哥必然会被发现。” 　　“但好在，萧峰主帮了我。大哥离开前，告诉我，我的仇人……是大师姐，乔灵妩。是她害得我家破人亡，是她杀了我大哥。” 　　裴云弃安静的听她说完，而后问：“你去流碧峰，是为见周公子？” 　　“自大哥被萧峰主带走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大哥了。萧峰主告诉我，大哥的灵魂太脆弱，在他的灵魂凝实之前，我不能见他。”宁阮说着，眉眼黯淡：“我去流碧峰，是为修炼。萧峰主说，我想要报仇，就必须自己变得强大！而且，萧峰主也说……我努力修炼，她会想办法让我见大哥。我真的好想见大哥啊。” 　　裴云弃听着，想着原来如此。 　　不过那萧峰主看着温柔似水，却未曾想亦是居心叵测。 　　宁阮看裴云弃不说话，她不安的问道：“师兄，你能不告诉大师姐吗？如果被发现了，我就惨了。” 　　裴云弃笑容温柔得像一个知心大哥哥：“当然不会，你是我师妹，我怎么会害你呢？” 　　宁阮适才破涕为笑：“谢谢师兄，师兄真好。” 　　这之后不久，出乎裴云弃意料的，萧以瑟通过宁阮，找了他前往流碧峰。 　　一袭水蓝色长裙的女子眉眼温柔，笑容婉约，但藏不住满腹心机：“小七，你并不适合练剑。” 　　她抛出了名为利益的砝码。 　　裴云弃不适合练剑，他适合练刀。 　　而在幻崖之后，关着一位弃剑修刀的前辈，是流碧峰的上一任峰主。 　　利益的驱使下，裴云弃做了和宁阮一样的决定，只不过萧以瑟将宁阮视作弟子，而他，则是棋子。 　　裴云弃也不在意。 　　有价值的棋子总好过无用的废物。 　　不过这萧峰主也的确是有意思极了，明里她痴恋栖霞峰峰主段离昭，暗里却要挖走段离昭的两位弟子。 　　或许也可以说三位。 　　裴云弃猜测，韶暮与萧以瑟亦是关系匪浅。 　　后来的几次短暂的相处之下，裴云弃深深的觉得萧以瑟古怪而可疑。 　　萧以瑟并不喜欢乔灵妩，她恨不得毁了乔灵妩。后来他又发现，比起毁了乔灵妩，她又明显更想毁了栖霞峰。 　　裴云弃一开始是以为她看不惯栖霞峰为星剑门第一大峰，想要流碧峰取而代之。但就在前不久，萧以瑟安排他来了苍穹门。 　　萧以瑟似乎连苍穹门都觊觎。 　　裴云弃将所知的信息串连，却总觉得忽略了什么。但可以肯定，萧以瑟绝非是有野心那么简单。 　　风平浪静的一夜过去。 　　翌日。 　　既然莫掌门派她过来，她又惯是个责任感强的，所以自然便不能什么都不做。 　　乔灵妩冷着脸忽略了昨天和宣燃与章谦两人闹出的不愉快，开始以铁血手段清理二长老的残余党羽。 　　章谦看着隐藏在天凌山中伺机而动的师弟师妹们在短短的几天时间被乔灵妩给揪出来，心都在滴血。 　　很快，苍穹门焕然一新，同时也迎来了一个好消息——重病的宣门主身体有所好转，想必不日即可痊愈。 　　乔灵妩忙于疏散那些无知跟随二长老的弟子，本是不知道的，还是裴云弃过来找她，告诉她：“宁师妹通药理，又对于药材有特殊的感应能力，宣门主能够痊愈，离不开宁师妹的帮助。苍穹门的弟子，与宣少主，都很感激她。” 　　他的声音在最后一句话上略微加重。 　　乔灵妩没察觉到他的刻意，她的注意力全放在裴云弃的第一句话上：“宁师妹，通药理？” 　　“是啊。”裴云弃语调散漫：“大师姐或许还不知道，宁师妹在医术方面的造诣颇高。” 　　他想着，这大师姐的重点怎么总是如此清奇？ 　　“她和谁学的？” 　　“大师姐觉得呢？” 　　乔灵妩把整个栖霞峰的人想了一遍，并未有人通药理。 　　弟子未结业前不可随意出入门派，宁阮也不可能自学成才。既然教她的人不在栖霞峰，那就只剩下凌云峰与流碧峰了。 　　流碧峰的确有精通药理的人。 　　萧以瑟。 　　又是她…… 　　乔灵妩莫名的觉得有些古怪。 　　裴云弃将她眼底的怀疑尽收眼底，多说是错，他点到为止。 　　乔灵妩回到了暂住的小院之后，便以传讯玉筒告知宋丹青，让宋师妹帮她查一查宁阮师妹。 　　倒也不是她多疑。 　　当年她的的确确在去砍裴云弃脑袋前遇见了萧以瑟，暂且不提萧以瑟究竟对她做了什么，单就论萧以瑟会那个时候出现在栖霞峰，便很奇怪了。 　　而且，宁阮又是这个世界的女主角。 　　这两人似乎扯上了关系，她必然是得仔细查一查的。若是无事还好，便当是防患于未然了；可若是中间当真是有什么阴谋，便也怪不得她出手了。 　　…… 　　等到宣门主已经不再昏迷，可以起身了，乔灵妩也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情。 　　这一日，她与这段时间一直跟着她做事的裴云弃前往议事厅见宣门主。 　　路上，乔灵妩忽然说：“为什么要告诉我宁阮通药理？” 　　“这是弟子们都知道的事情啊。”裴云弃理所当然的答道。 　　但似乎没有人想过宁阮为什么会通药理。 　　乔灵妩觉得他不对劲。 　　她认真的想了想，很快释然。裴云弃之所以特地和她说这个，约莫也是想表达宁阮的优秀吧。毕竟宁阮是他的师妹，他应该也是与有荣焉的。 　　其实乔灵妩完全想错方向了。 　　裴云弃只是不想看她一直为宣燃忙活，特地暗示萧以瑟与宁阮间有关系，来给乔灵妩挑点事，让她分分心罢了。 　　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的两人各怀心思的行至苍穹门的议事厅，宣门主已经坐在里面等他们了。 　　宣燃也坐在一边，看见乔灵妩，一言不发。 　　乔灵妩简单的说了一下最近的情况后，便问：“宣伯父的脸色看着好了许多，现可已大安？” 　　宣门主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好多了。多亏了你们星剑门的宁阮，这段时间，也是难为这小姑娘了。这小姑娘，不错。” 　　“大安便好。”乔灵妩淡声道，说完后，便提出了辞行。 　　宣门主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宣燃也没想到，倏的看向她。 　　乔灵妩解释：“我闭关十年，如今年关将近，或许师尊与师兄会回栖霞峰，我要等他们。” 　　她都这样说了，宣门主自然便不好再挽留，便只得应允。 　　他吩咐：“燃儿，你送一送小五。” 　　宣燃起身：“哦。” 　　三人走出议事厅，乔灵妩没有搭理宣燃的意思，只顾着闷头往前走。 　　宣燃干咳了一声，说：“裴师弟，你先回去。我和你大师姐有话要说。” 　　不待宣燃说话，乔灵妩脚步顿住，语气冷淡：“就这样说。” 　　宣燃本欲挽留的话有些说不出口了。 　　之前与乔灵妩之间闹得不愉快，但还没有确实证据，宣燃其实也是不想和乔灵妩闹得太僵的。 　　但奈何乔灵妩冷言冷语。 　　宣燃深呼吸一口气，决定先服一把软，但少主要面子，斟酌半晌才想出了一个自以为完美的挽留理由。 　　“我父亲的身体尚未痊愈，还需阮阮留下照料。乔小五，你留下来，等过完年再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bn、sheliariddl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哈哈哈 9瓶； 　　(w＼) 第38章 　　乔灵妩：“……”好家伙, 又是宁阮。 　　狗东西把她当工具人！ 　　这是她绝对不能忍受的！ 　　乔灵妩倏的看向宣燃，眼神冰冷：“宁阮哪来那么大的面子，让我为了她留在苍穹门？你想让她留下, 去问过她的意见，她若是同意，我绝不阻拦。” 　　宣燃愣住, 他看着过于愤怒的乔灵妩, 道：“我没说让你为了她留在星剑门, 我的意思是……” 　　乔灵妩揉了揉跳个不停的太阳穴, 她听宣燃说话就觉得头好疼：“你能不能闭嘴，我不想听你说话。” 　　“谁想听你说话啊。”宣燃好面子，当即回嘴, 然后转身就走。 　　乔灵妩便继续闷头往前走。 　　目睹了他们又一次不欢而散的裴云弃心中颇为愉悦, 脚步轻快的跟在乔灵妩的身边。 　　另一边，宣燃怒气冲冲的回了议事厅。 　　宣门主问：“又和小五吵架了？” 　　他寻思着宣燃这么短的时间来回, 也能和乔灵妩吵一架，这两人, 委实是冤家。 　　“嗯。您怎么知道？” 　　“小时候便不对付的两人, 看你这满脸怒意的模样, 我便知道。” 　　宣燃道：“乔小五和我犯冲。” 　　“我思及十年前小五满二十, 亦该商议婚事。那时你并未反对, 甚至还跟去了星剑门。”宣门主的思绪渐渐飘远, 他感慨道：“倘若十年前小五未曾闭关, 那么你们也应做了十年的夫妻了。” 　　夫妻？宣燃想着若是乔灵妩一袭红衣的模样, 愣了愣。 　　宣门主看宣燃呆愣，又接着道：“如今十年已过，燃儿, 你对小五现如今是个什么心思？” 　　宣燃懵了：“什么什么心思？” 　　“你说呢？” 　　宣燃：“？” 　　宣门主看着自己的儿子叹了口气，将话摊开了说：“你可喜欢小五？可有与她结为道侣的想法？” 　　“我和她不是未婚夫妻么，将来自然是要结为道侣的。”宣燃理所应当的说道。 　　“未婚夫妻是一回事，你是否喜欢小五，又是另一回事。”宣门主的手心捏着一枚传讯玉筒：“你若是不喜欢她，也不必勉强与她结为道侣。为父自可为你们解除婚约。” 　　宣燃皱眉：“解除婚约？婚约还能解除？” 　　“不愿解除婚约，那你便是喜欢小五了？” 　　“我不喜欢。” 　　“既不喜欢，为父给你解除婚约，你为何不愿？”他半天都没能从宣燃口中得到一句确切的回答，便道：“你好好回去想想，对于小五，你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是。” 　　宣燃离开后，宣门主摊开手心的传讯玉筒，沉思良久。 　　他与星剑门的莫掌门私交甚笃，听闻他身子渐安后，莫掌门便以传讯玉筒与他取得了联系。 　　两人短暂的交谈过后，莫掌门便说起了乔灵妩曾找过他，表示想要退婚一事。 　　莫掌门的意思是让他探一探宣燃的口风，若是两人都对彼此无意，他们自然也不会勉强他们结为道侣。 　　于是宣门主探了，和宣燃说了半天，愣是没从宣燃嘴里听到一句喜欢或是不喜欢的话。 　　宣燃心不在焉的离开，但心里一直在想着宣门主的话。 　　他问他是否是喜欢乔灵妩。 　　喜欢？ 　　不至于，毕竟乔灵妩大多数时间又凶又作，一点都不像个姑娘家。 　　那……不喜欢？ 　　他多年前便与乔灵妩订下婚事，到现在为止已经不知道多少年头了。 　　他都快习惯了。 　　宣燃想得入神，未曾留意前面走来的人，两人险些撞上，好在郭然及时刹车。 　　“少主，你是要去找星剑门的大师姐吗？”师弟郭然看他行色匆匆，好奇的问道。 　　“我找她做什么？” 　　郭然挠挠头，道：“我路上遇到了星剑门的其他弟子，他们说他们很快就回星剑门了。大师姐如果看到少主去送她，应该会很开心吧。” 　　宣燃狐疑的看着郭然，他说的真的是乔灵妩吗？ 　　“你怎么知道她看见我会开心。” 　　郭然理所当然的说：“因为大师姐喜欢少主啊。否则也不会刚出关就来了我们苍穹门，更不会这段时间为了我苍穹门尽心尽力……” 　　他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堆，宣燃听着都快要相信乔灵妩对他情根深种了。 　　大男子心理作祟，宣燃听郭然滔滔不绝的说着，一时也没有喝止，而是和郭然走到了近处的长廊坐下，就这样聊了起来。 　　另一边。 　　乔灵妩让裴云弃将明日回星剑门的消息传递给星剑门的弟子后，便回了暂住的小院。 　　她坐在院中的石凳中，撑着下巴想师尊和大师兄能去做些什么。她清澈的眼眸里渐渐染上失落，因为她重要的人一个都不在。 　　裴云弃传完消息之后来告知乔灵妩，正好捕捉到了她眼底的失落。 　　失落什么呢？ 　　裴云弃将方才的事情仔细捋了一遍，不以为意的想着她大概是后悔刚才和宣燃吵了一架。 　　毕竟她看起来挺喜欢宣燃。 　　“大师姐，我已告知了弟子们，明日回星剑门。”裴云弃收敛了神色，散漫轻缓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乔灵妩心不在焉的“哦”了一声：“行了，你回去吧。” 　　裴云弃没有走，而是毫不见外的在乔灵妩身旁的石凳坐下。 　　乔灵妩撑着下巴，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坐下做什么？这么不见外吗？” 　　“大师姐似乎心情不好。”裴云弃唇角微弯，脸颊处的一对酒窝让他看起来很是无害：“我想着，若是一个人待着，心情必然会更不好。我不希望大师姐心情不好。” 　　“你留下来我就开心了？” 　　裴云弃道：“总归是能多一个人和大师姐说话，也是好的。” 　　“那你说吧。” 　　裴云弃顿了顿，然后试探着问：“大师姐是因为方才与宣少主争执而不开心吗？” 　　“为什么这样觉得。” 　　“大师姐不是心悦于宣少主么。” 　　乔灵妩为了宣燃，刚出关便不远万里的来到了苍穹门，只为助宣燃一臂之力；她也为了宣燃，这段时间废寝忘食为他清理二长老党羽。 　　若是不喜欢，又何需要如此尽心？ 　　裴云弃不喜欢乔灵妩为了宣燃尽心；他喜欢乔灵妩因他黯然神伤。 　　乔灵妩并不知道裴云弃的心思，她听着裴云弃的话，想着他约莫也是听了苍穹门四起的流言而认定了她心有所属。 　　她觉得莫名其妙。 　　仿佛所有人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按头逼迫坚定不移的认为她对宣燃情根深种。 　　……这愚蠢又恶俗的话本世界啊。 　　她抬头望天，想着若是有朝一日她能够飞升，定然要在那九重天上找到一个答案。 　　裴云弃看乔灵妩半晌不说话，就当她是默认了，他藏住心中复杂的情绪，语调保持着惯有的轻缓。 　　“我真替大师姐感到不值。” 　　乔灵妩回过神，疑惑的看着裴云弃。 　　“大师姐忙碌多时，却一句辛苦都未得到。”他缓缓道：“而宁师妹，仅仅是医治了宣门主，便得了宣门主的青眼与称赞。” 　　乔灵妩偏过头去，茶色的眼眸渐渐带了审视。她忍不住想，裴云弃究竟是真心实意为她不平，还是故意说这话来给她添堵的？他不是喜欢宁阮吗，怎么还在这里酸起宁阮来？ 　　但无论是哪种，乔灵妩都严肃了神情，教训他：“裴师弟，我们为仙门弟子，修仙便是我们唯一的目标，切不可存功利攀比之心！否则，便是业障！” 　　“……我是在为大师姐抱不平。” 　　“那也是业障！”裴云弃指不定便是因为这功利心而长成大魔头的，乔灵妩势必要将裴小苗苗给掰回来。 　　裴云弃又一次想要与乔灵妩拉近关系，一如往常以失败告终。 　　他觉得和乔灵妩聊不下去了，很快告辞离开，离开前，他看见乔灵妩又撑着下巴发起呆来，眼中还是有淡淡的失落。 　　裴云弃脸上的笑意尽数消失，他面无表情的继续想，活该宣燃不喜欢她。 　　换谁谁会喜欢一个不解风情、心如钢铁的女人。 　　苍穹门事了，裴云弃一时也闲了下来，他回到暂住的小院打算修炼，便看见一身着星剑门剑纹白袍的男子正百无聊赖的看着傍晚天边绚烂的云彩发呆。 　　“元忱，你怎么过来了？”裴云弃走过去，缓声问道。 　　十年已过，当年那个把乔灵妩奉为偶像的小孩元忱也长成了英俊潇洒的青年，但话唠的本性不变。 　　他笑眯眯的说：“这不是苍穹门没事需要咱们忙了吗？我无聊了，又想着好几天没和你聊过了，便过来找你了啊。” 　　裴云弃和他一起进屋坐下，而后说道：“不是每天都见面么？” 　　“那你还不是一整天跟在大师姐旁边，我都没机会找你说话。” 　　裴云弃笑了笑，没有应答。 　　“小七，你和小时候变化挺大的。小时候我觉得你有时候有点阴沉，还不合群，不过长大了就好了，脾气和大师兄一样好。”元忱说着，还卖了个关子：“不过还有一点没变，你知道是什么吗？” 　　裴云弃一点也不想知道，但很给面子的问：“我不知道。是什么？” 　　“当然是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黏着大师姐。” 　　裴云弃一怔，而后忍不住笑了：“是吗？” 　　“对啊！我都要怀疑你是喜欢我们大师姐了。” 　　“哦，那你怀疑对了。” 　　“是吧是吧……”他兴冲冲的附和了一句，然后声音戛然而止：“你说什么？” 　　裴云弃唇角微弯，笑容看起来温柔又深情：“我喜欢大师姐啊。” 　　年少之时的屈辱犹存心间，他喜欢乔灵妩，喜欢到某一天，会想毁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师弟脑嗨，他打不过大师姐hhh→_→ 　　感谢在2020-10-31 09:00:00~2020-11-01 09: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他是魔王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行白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留若世笑不渝 37瓶；29674714 15瓶；小十一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一夜过去。 　　很快就到了星剑门弟子出发的时间了, 苍穹门的弟子不忘来送他们。 　　有弟子热情又不舍的同乔灵妩道别：“大师姐再见呀。” 　　“大师姐什么时候再来苍穹门玩啊？” 　　“等大师姐来了，我们带你逛天凌山，天凌山的阵法可有意思了！” 　　苍穹门的弟子七嘴八舌的说开来, 那亲热熟稔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乔灵妩是他们苍穹门的大师姐呢。 　　裴云弃站在乔灵妩旁边，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心中颇为感慨。 　　虽说大家都知道大师姐脾气不好, 有时还很凶, 骄纵跋扈，但是对于她，无论是星剑门的弟子, 还是苍穹门的弟子, 都是喜爱大于害怕的。 　　为什么呢？ 　　裴云弃想不通，因为他不似乔灵妩那样，敢以真实坦率的面貌面对世界。 　　他从小就戴着一张面具，多年过去，面具早已融入骨血。 　　看着乔灵妩，他心中不合时宜的生出了几分羡慕。 　　这样好的乔灵妩，这样好的大师姐，怎么偏偏要对年少时的他那样残忍呢？ 　　好在，他已经长大了。 　　已经不会再被她欺负了。 　　乔灵妩和苍穹门的师弟师妹们告别之后, 便对着自家弟子说道：“准备下山了。” 　　宁阮踮着脚尖，目光落在苍穹门内方向, 像是在发呆，星剑门的弟子都往山下走走光了，她还没反应过来。 　　乔灵妩站在原地，看着明显是在等人的宁阮, 然后用手肘撞了撞旁边不在状态中的裴云弃，让他回神：“去叫你小师妹，要走了。” 　　裴云弃回过神来，漫不经心的道：“师妹约莫是不想走了。” 　　“再废话，你可以和宁师妹一起留在苍穹门。”乔灵妩扔下一句话后，也不再管两人，很快就下山了。 　　她走路的速度很快，一眨眼就消失在了裴云弃眼前。 　　裴云弃瞥了眼宁阮，出声：“别看了，该走了。” 　　宁阮猝然回神，她看就裴云弃等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呀，我们走吧。” 　　她似乎是有什么想说的，但看周围都是苍穹门的弟子，又把话咽了下去，跟在裴云弃的身后离开了。 　　星剑门的弟子未曾注意宁阮，他们还在叹息：“少主为什么不来送大师姐啊。” 　　“大师姐走得那么快，一定是伤心了。” 　　“我也觉得……” 　　尾音飘入已经走远的裴云弃耳朵里，他眼神冷漠，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 　　宁阮没有注意到，她看四下只有她与裴云弃两人，便忍不住委屈的喊了裴云弃一声：“师兄。” 　　“说。”他的声音是冷的，但因为才一个音节，宁阮并没有听出来。 　　“你、你说，宣燃哥哥喜欢我，可是只要大师姐一出现，他就看不到我了。还有今天，我要离开苍穹门了，他也未曾来送一送我。”宁阮声音低落：“他并不喜欢我，他喜欢的是大师姐。” 　　裴云弃收拾了一下复杂的心情，冰冷的嗓音温和了下来，他温声道：“那是宣少主还未曾发现你的好，等他发现了，自然就喜欢你了。师妹，你可别放弃。你幼年时便与宣少主结缘，多年后更是与他缘分未断，你们是天赐良缘啊。” 　　宁阮被他的花言巧语哄的晕晕乎乎的，脸上也有了笑容：“真的吗？” 　　“当然。师妹那么喜欢宣少主，又怎么能轻言放弃呢？” 　　宁阮重重的点头，说：“我可喜欢宣燃哥哥啦！” 　　裴云弃唇角笑容加深。 　　果然啊，小师妹宁阮武力值低、智商不高、耳根子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这种和大师姐乔灵妩截然不同性格，总是令人愉悦的。 　　他想着，宁阮又在他旁边说道：“可是师兄，大师姐真的好优秀。就算是离开了星剑门，在苍穹门，她也能受到那样多的爱戴。” 　　她恨乔灵妩，却也因她产生了深深的自卑，自卑乔灵妩太出众，自卑她自己不出众。 　　裴云弃瞥了眼宁阮，宁阮与乔灵妩相差甚远，她怎么还想着拿自己去和乔灵妩比？ 　　他心中嗤笑，嘴上的话却好听的不得了：“但在师兄心中，师妹也很优秀啊。天灵根，是多少人望尘莫及的天赋？” 　　包括他。 　　有时他也会感慨命运不公，为何他偏偏就是修炼迟缓的双灵根？ 　　结束了短暂的交流后，两人向山下走去。 　　宁阮脚程慢，被裴云弃温声催促过后才勉强快了一些，但这样紧赶慢赶，下山的时候，依旧看见了乔灵妩满是不耐烦的茶色眼眸。 　　宁阮依旧怕极了乔灵妩，自发的往裴云弃的身后躲。 　　乔灵妩看着他们感慨，一面是正道之光宣燃，一面是疑似未来大魔头裴云弃，小师妹这两条船踏得妙啊！ 　　宁阮本以为乔灵妩一定会训斥她，毕竟大师姐吹毛求疵，凶的不得了，但出乎她意料的，乔灵妩只淡淡的说了一声“出发”，就没再看她。 　　宁阮松了一口气。 　　相熟的女弟子看她苍白的脸色，小声调侃道：“阮阮，你怎么那么怕大师姐啊？她又不会吃了你。” 　　“你不觉得大师姐很凶吗？” 　　“我以前也这么觉得，不过这段时间我一直跟着大师姐清理苍穹门二长老残留的党羽，和大师姐接触的时间也长了，我发现大师姐其实真的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凶。”女弟子眼睛亮亮的：“大师姐可好了，还会关心我、指导我呢！” 　　宁阮无言。 　　女弟子拍拍她的肩膀，笑道：“不过你这段时间一直在为宣门主治病，没和我们一样跟着大师姐，等到以后就好啦，你就会不怕大师姐了。” 　　宁阮：“……” 　　她依旧说不出话来，但心中却对女弟子说的话不以为然。 　　一行人御剑出发，乔灵妩本只需半日的时间，但和师弟师妹们一起，令她没想到的是，都一天了竟然才只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 　　入夜了还御剑飞行有些危险，乔灵妩只得让他们暂时停下，打算在就近的小镇找了一家客栈住一夜。 　　在进入小镇前，看了眼吊车尾拖后腿的几个弟子，眉头轻轻的皱了起来。 　　别人就算了，身为这个世界女主角的宁阮为什么也在吊车尾？ 　　天灵根，那样好的灵根，那样高的天赋，是多少仙门修士求之不得的？而宁阮，就因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女主角，所以丝毫不珍惜吗？ 　　兢兢业业的大师姐恨铁不成钢，白瞎了师尊教宁阮的那些功法了。 　　然后，她训斥了那几个弟子几句，让他们不可懈怠修炼，才转身进了小镇。 　　宁阮远远的落在后面，红了眼眶。 　　她总觉得乔灵妩在刻意针对她。 　　十年后的大师姐，不欺负师兄，改欺负她了吗？ 　　乔灵妩不知宁阮心中所想，便是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一行人行至就近的客栈，乔灵妩按照人头要了客栈，便让他们自行散开，她也回了自己的房间入定修炼。 　　半夜的时候，未曾关得严实的窗户被风吹得哐当作响，将乔灵妩从入定中吵醒。 　　她站起身，走到窗户边，便有一阵刺骨的寒风猝不及防的钻进她领子里，冻得乔灵妩打了个寒颤。 　　她刚想把窗户给牢牢关上，便看见了客栈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道白色的身影。 　　乔灵妩探出头去看了眼，发现赫然就是裴云弃，他正看着北边的天空发呆。 　　乔灵妩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了一片漆黑的天空。 　　他在看什么呢？ 　　乔灵妩一边想，一边正打算关上窗户，就见客栈门口静坐的男子抬起头，望向了她。 　　这被仰视的感觉太妙了。 　　让她一下子回到了裴云弃还是个小豆芽菜的十年前。 　　乔灵妩的手搭在木窗上，一时没再有动作。 　　裴云弃朝着她招了招手，以灵力传音的声音传入她耳畔：“大师姐要下来坐坐么？” 　　乔灵妩想了想，决定下去看看他想说什么。她从二楼落下，轻盈的落在了裴云弃面前。 　　“找我有事？”她站在裴云弃面前，微微低头，看着他。 　　裴云弃指了指自己旁边，说：“大师姐，坐。” 　　乔灵妩看了眼不知道干不干净的台阶，然后将目光转向裴云弃，茶色的眸子一闪一闪的，似乎是在暗示什么。 　　裴云弃：“……” 　　他起身，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 　　乔灵妩这才在刚才裴云弃坐过的位置坐下。 　　“夜深了，你坐在这里做什么？”坐下后，乔灵妩发问。 　　裴云弃被冷风吹得通红的手指指尖轻轻点在旁边的地面上：“静不下心来入定，便想着出来看看天。” 　　“哦。看出什么来了？” 　　“看出了两件事。” 　　乔灵妩迟迟等不到他说下文，有些不耐烦：“继续说啊。” 　　“我以为大师姐不想听我继续说呢。下次若想听我继续说，师姐便多开一句口可好？” 　　“……哦。” 　　“很快大雪将至，明日无法赶路。大师姐有可能不能在除夕前回到星剑门了。” 　　乔灵妩很在意这个，听了裴云弃这样说，立刻就有些不高兴。 　　“你别乱说啊，谁教的你跟着夫子学了几天奇门遁甲便胡乱猜想天气？” 　　却未曾想，她话音刚落，便有一阵寒风裹挟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吹在了她脸上。 　　乔灵妩：“……” 　　裴云弃似乎低低的笑了一声，但乔灵妩倏的转头看过去，他脸上却是一片平静。 　　乔灵妩看着这越下越大的鹅毛大雪，心中有些惆怅，连带着看金口裴云弃也愈发的不爽。 　　她不高兴，必然是要找他麻烦的。 　　乔灵妩茶色的、略圆溜溜的眸子在裴云弃身上上下打转，琢磨着该从哪里下嘴。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下嘴，就，很有灵性。 第40章 　　很快, 乔灵妩不悦的、略带挑剔的声音在裴云弃耳畔响起：“裴师弟，我以前是不是教过你要尊敬师姐？不敬师姐的孩子，是坏孩子。” 　　什么都没做的裴云弃跟不上她的思维：“什么？” 　　“谁让你的腿伸得比师姐长了？” 　　裴云弃：“？” 　　她的目光落在裴云弃脚伸着的第三个台阶之上, 声音冷淡：“听不懂吗？” 　　裴云弃沉默了一下，曲着腿学着乔灵妩的模样，将双腿放在了第一个台阶。 　　乔灵妩满意不少，然后从容不迫的将自己的双腿伸到了第二个台阶上。 　　裴云弃：“……” 　　他试探着想动一动, 迎来了乔灵妩的死亡凝视。 　　裴云弃不动了, 但怕乔灵妩一会儿又想出什么怪招，他开口：“大师姐知道第二件事是什么吗？” 　　乔灵妩刚打算等他自己往下说，又想起了方才裴云弃的话, 就说：“不知道, 你说。” 　　“北方天空隐约有红光闪烁，是为不祥之兆。” 　　乔灵妩愣了愣：“什么不祥之兆？” 　　“或许会有妖魔现世，又或许会有天灾降临，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 　　乔灵妩看向北方的天空，她看了许久，才在一片漆黑的天幕之中隐约窥见了一抹淡到微不可闻的红光。 　　她便不以为意：“这样弱的红光，便是真有妖魔现世，亦是不堪一击。” 　　“谁知道呢。”裴云弃没有反驳她, 只是笑了笑：“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啊。” 　　乔灵妩“嗯”了一声。 　　两人在冰天雪地中坐了一会儿, 乔灵妩先站了起来，将双手揣进袖子里，居高临下的看着裴云弃。 　　“进去了。” 　　裴云弃点点头，看乔灵妩已经站起来了, 他伸展了一下双腿，继续坐着。 　　“大师姐先进去吧。” 　　乔灵妩抖掉肩头不慎飘落的雪花，说：“你不进去吗？” 　　裴云弃沉默了一下：“腿麻了。” 　　他个子高腿也长，被乔灵妩逼着可怜巴巴的将双腿曲着缩在距离他最近的第一个台阶，这么久坐下来，腿不麻才怪了。 　　“哦是吗，那太惨了。” 　　裴云弃看见了乔灵妩眼睛里淡淡的笑意，他唇角渐渐弯起了一抹弧度：“大师姐拉我起来吧。” 　　裴云弃伸出了手，他的手指节修长，骨节分明，但因为寒风过甚，手指泛着红。 　　“自己起来。” 　　“大师姐不应该帮助师弟吗？”裴云弃轻声问。 　　乔灵妩不情不愿的伸出自己暖暖的小手，抓住他冷得像一块冰的手。他的手太大，她只能握住他被冻得发红的手指。 　　裴云弃反握住她又软又暖的手，就着她的手站了起来。 　　乔灵妩觉得自己的手被一块冰给裹住，冻得她一激灵，忙不迭的把手缩了回来。 　　裴云弃感觉到手心的温暖一触即离。 　　他在乔灵妩开口说他之前，无害又天真的问道：“大师姐的手真暖和，可以给我暖暖手吗？” 　　狗男人好毒的心思，他想冻死她。 　　乔灵妩冷哼了一声，理都没理他，就转身进了客栈。 　　裴云弃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温暖尚存。他唇角的笑容渐渐加深。 　　他走进去之后，发现乔灵妩站在楼梯边，似乎是正在等他。 　　裴云弃走到乔灵妩面前，笑着问：“大师姐是特地在这里等我吗？” 　　乔灵妩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便先说道：“四步远，别让我再提醒你。” 　　裴云弃听话的退了四步，让乔灵妩可以平视他。 　　客栈的光线有些昏暗，乔灵妩看着裴云弃，认真又诚恳的问：“裴师弟，你的脸色为何看起来那么苍白？” 　　裴云弃一愣：“是吗？” 　　“嗯。” 　　“谢谢大师姐关心，我……” 　　“是因为太虚了吗？”乔灵妩语气认真。 　　裴云弃：“……？” 　　“不然怎么连自己站起来都做不到呢。” 　　“我不是……” 　　她不给裴云弃说完的机会，直接说道：“裴师弟，心思放放正，多强身健体，明白吗？” 　　裴云弃脸上的笑容僵掉了。 　　他想解释两句，但乔灵妩依旧不给他机会，说完了之后就脚步轻快的上楼了。 　　裴云弃看着她上楼的背影，想着大师姐若是有尾巴，此时定然已经高高的翘起来了。 　　噎住他一次，便这么高兴么？ 　　裴云弃不以为意的想着，大师姐也就这点追求了，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翌日。 　　天光破晓。 　　乔灵妩从入定中睁开眼睛，洗漱完毕后，她走到床前，打算推开窗看还有没有在下雪。 　　结果她推了一下窗户，硬是没推开。 　　还没有她乔灵妩推不开的窗户。 　　乔灵妩深呼吸一口气，手上浮现红色的灵力，木窗哐当一声被推开，其上的积雪簌簌的落了下去。 　　乔灵妩看着窗外的一片素白与尚未停歇的雪，一个头两个大。 　　还真让裴云弃给说对了。 　　这雪还没停。 　　乔灵妩顿时蔫了，无精打采的下楼打算透透气。 　　临近年关，小镇的客栈客人并不多，楼下的大堂中坐着的客人，竟然全是身着剑纹白袍的星剑门弟子。 　　他们全在吃早膳。 　　看见乔灵妩下来了，弟子们不约而同的有些紧张，担忧她训斥。毕竟修仙之人是需辟谷，控制口腹之欲的。 　　“看着我干什么？吃你们的啊。”弟子们必须辟谷的时期已经过去，乔灵妩自然不会再管他们这个。 　　听见乔灵妩这样说，他们松了口气，昨日那位与宁阮相熟的女弟子陶念还朝着乔灵妩招招手。 　　“大师姐，我们这里还有位置，你要过来吗？”陶念期待的看着乔灵妩。 　　乔灵妩点点头，走到他们那桌坐下，店小二立刻殷勤的上了碗筷。 　　宁阮和陶念坐在一块，看见乔灵妩过来了，立刻紧张的坐直了身子，唯恐乔灵妩挑她毛病。 　　但一顿早餐吃下来，乔灵妩都没搭理过她。 　　极容易脑补的宁师妹又开始想着乔灵妩孤立她。 　　等到吃完了早餐之后，乔灵妩告诉师弟师妹们：“这雪这几天恐怕都停不下来了，所以我们也回不了星剑门。所以这段时间，我们都要住在这里了。” 　　乔灵妩听见了弟子间低低的欢呼声。 　　“虽说是在外面，但修炼也不可懈怠。每日辰时起床，练一个半时辰的剑。未时开始入定修炼两个时辰。”乔灵妩补充道：“明白了吗？” 　　师弟师妹们连忙点点头，陶念问：“大师姐，外面在下雪啊，我们怎么练剑呀？” 　　“练剑从明日开始，我今日会在客栈后面设下挡雪的结界。” 　　陶念失落的说了一声“知道了”。 　　等到弟子们散去之后，乔灵妩便撑着一把绘着云雾缭绕的归云山的油纸伞离开了客栈。 　　她绕到了客栈后面，用灵力清出一片空地后，打算在这里布下以灵力铸成的结界。 　　正在这时，她听见沙沙的脚步声传来，乔灵妩看过去，看见了身披白色大氅冒着风雪走来的裴云弃。 　　乔灵妩看他披了大氅还是冻得嘴唇泛白，也挺可怜，就抬高了手，将伞往他头顶撑了撑。 　　伞面刚好抵着裴云弃的头顶，裴云弃有些不适：“大师姐，伞举高点。” 　　乔灵妩：“……” 　　她踮起脚，让伞面离开了他的头顶，而后问：“你来做什么的？” 　　“听说大师姐要设下挡雪结界让弟子们练剑，我不舍大师姐幸苦，特地过来帮忙的。” 　　帮什么忙，就是来蹭伞的吧。 　　乔灵妩踮着脚撑伞摇摇晃晃：“用不着你，你把伞拿着。” 　　“哦。”他接过了油纸伞，伞柄是暖的，是乔灵妩手心的温度。 　　乔灵妩只觉得伞面忽然抬高，紧接着寒风裹挟着雪花直往她脸上吹。 　　她刚想训斥裴云弃，裴云弃就贴心的将伞倾斜，自己也站到了风口那一边，彻底挡住了风雪。 　　乔灵妩想着他还挺识趣。 　　她手心浮起一抹红色的灵力，正打算布下结界，就听见裴云弃开口了：“大师姐，为何不用挡雪阵法？” 　　因为乔灵妩不喜欢那些东西，自然也不会活学活用，她不会布阵法，只会毁阵法。 　　但乔灵妩才不告诉裴云弃，大师姐也是很要面子的。 　　“因为我和你们不一样，大师姐灵力充盈，耗得起。” 　　裴云弃摸出了布阵用的灵石，摊在手心，要递给乔灵妩：“布阵吧。” 　　乔灵妩：“……” 　　“那你来。” 　　轻易得逞的裴云弃将伞重新还给乔灵妩，唇角微弯，酒窝无害：“那麻烦大师姐给我撑伞了。” 　　他很想看乔灵妩踮着脚伸长了手给他撑伞的模样。 　　一如当年除夕夜的他一样。 　　但大师姐还是大师姐。 　　她直接接过伞退到了一边，紧接着一挥手，一道红色的灵力挥出，于裴云弃周身形成无形的结界，风雪不可侵入他半分。 　　乔灵妩语气淡淡：“裴师弟，还是那句话，有空多修炼，灵力充盈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还能强身健体，也不至于畏寒。” 　　短短的几个时辰里听到了第二次“强身健体”的裴云弃脸上的笑又一次僵掉了。 　　他是哪里对乔灵妩造成误解了，让她觉得他需要强身健体吗？ 　　……呵。 第41章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 因为风雪时而停歇，时而大做，乔灵妩也只能暂时在小镇待了下来。 　　辰时时，她偶尔会去监督师弟师妹们练剑, 其中注意力大多放在裴云弃与宁阮身上。 　　她的目光在两个人之中打转, 尝试拿他们此刻的剑法与十四年前他们在段离昭面前时的剑法做对比。 　　裴云弃的剑招一如既往的完美, 行云流水, 威力不容小觑，但乔灵妩看他练剑, 总觉得哪哪都透着说不出的古怪。 　　而宁阮, 她的剑舞得十分漂亮，但或许是因为缺乏实战经验，缺点颇多。她连裴云弃都不如，可取之处也只剩下了她剑招上充盈的灵力了。 　　综上所述, 这两人都不怎么样。 　　乔灵妩收回放在他俩身上的目光, 走到了另外的弟子旁边, 指导他们的不足之处。 　　几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转眼间就到了除夕这一日，乔灵妩放了弟子们假。 　　这一天雪已经下得没那么大了，偶有几片素雪从天空落下。 　　星剑门的弟子们三三两两的离开客栈，要出去透透气，陶念还拉着宁阮过来问过乔灵妩, 要不要和她们一起出去玩, 被乔灵妩婉拒。 　　乔灵妩回到房间，正打算入定修炼，便看见腰间挂着的白色香囊发出了轻微的亮光。 　　她打开一看，发现是她的传讯玉筒亮了。 　　乔灵妩指尖浮起红色的灵力, 扫过传讯玉筒，宋丹青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大师姐，你让我查的宁师妹，我已经查好了。”她也不废话，当即言简意赅的说道：“宁师妹通歧黄之术，且是自学成才。弟子们也时常能够看见她拿着医书，感叹师妹认真。” 　　“但我们大家都认为，她既是自学，想必医术也一般。可您说她医好了宣门主，那她便绝非是略同岐黄之术那么简单了。” 　　“我觉得宁师妹没那么高的天赋，便想着或许是有人教她，便排查了栖霞峰，栖霞峰并没有人通医术。” 　　“我便又去其他两峰查，得知只有流碧峰的萧峰主精通医术。但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我查过了，萧峰主与宁师妹互不相识，更无接触。所以，宁师妹是否师承萧峰主，还有待考究。” 　　乔灵妩听着，半晌才说：“宁阮不去流碧峰，那流碧峰可有人去栖霞峰？” 　　那边的宋丹青一愣，而后快速说道：“有！大家都知道，流碧峰的叶茴和宁师妹感情很好，十四年前可是一起入过幻崖的情分呢。” 　　宋丹青的后半句多是讽刺。 　　乔灵妩沉默了许久，才道：“我知道了，麻烦你了。” 　　切断了传讯玉筒之后，乔灵妩长吁一口气。 　　她一早就怀疑萧以瑟教了宁阮医术，让宋丹青查，也不过是为了验证她的猜测。 　　如今她的猜测成立了。 　　乔灵妩想不通，教医术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的教，偏偏要通过一个叶茴？ 　　缘由只有一个，那便是萧以瑟不想让众人得知，她与宁阮有交流。 　　如此遮遮掩掩，必然有鬼。 　　萧以瑟……究竟在想什么？ 　　她想得入神，未曾注意到传讯玉筒又亮了起来，但许久未曾得到回应，光芒渐渐黯淡了下去。 　　乔灵妩想了大半天，什么都没想出来，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声伴随着冬日的寒风，一并从虚掩着的窗户飘进来。 　　她猝然回神，朝着被风吹得大开的窗户看去，适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而一片银装素裹的小镇，不知何时点缀了一个又一个红红的灯笼。 　　行人熙熙攘攘，一张张平凡的脸上带着喜气洋洋的笑容。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乔灵妩却颇有些怅然若失。 　　她走过去，将窗户给关上了，隔绝了外面的笑闹的人声后，就趴在了床榻上，将脸埋在软绵绵的枕头中。 　　一双嫩生生的足在空中胡乱的蹬了两下，像是在发泄心中的郁闷。 　　二楼的走廊。 　　原本入定修炼的裴云弃被元忱硬生生的给叫醒，元忱道：“咱们入了星剑门这么多年，这可是第一次在外面过除夕啊。你竟然还修炼？” 　　裴云弃语调轻缓：“你为何不去找陶师妹与你一起，偏找我？” 　　“你以为我想找你吗？还不是陶师妹和宁师妹一起出去了。” 　　“我就知道。”他慢吞吞的语气里若有若无的透出半分讥笑。 　　元忱顿了一下：“那你还不是也只能和我一起过年？” 　　“我可以让你一个人。”裴云弃说着，拂开元忱，似是要回房继续入定。 　　“别别别。除夕夜还一个人的话，也太惨了。”元忱说着，勾过裴云弃的肩膀，把他往楼下拖。 　　裴云弃把元忱的手拿下来，不紧不慢的跟着他往外走。他听着元忱的话，此时恰巧经过乔灵妩的房门，脚步便不由自主的顿住了。 　　他看着乔灵妩紧闭的房门，手微微的抬了起来，似乎是想敲门。 　　元忱发现裴云弃没跟过来，回过头来问：“你干嘛啊？” 　　裴云弃若无其事的放下手：“没事。” 　　两人出了客栈，走在街上。 　　正是除夕夜，街道两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子，多是点缀着红红的灯笼，耳边隐约还能听见鞭炮声，年味十足。 　　但裴云弃搞不懂这有什么好逛的。 　　倒是元忱，他四处看看，和小贩热络的聊了起来，然后转过头来对裴云弃说：“大伯告诉我，小镇的楚淮河畔有一株姻缘树。小七，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啊？” 　　裴云弃有些无语：“我和你吗？” 　　“……我求我的！你求你的啊！” 　　“哦。” 　　元忱挑着样式各异的珠花，随口说道：“那你去那边的摊子上买两条红色绸带呗，咱们一会儿去绑姻缘树上。” 　　“那你在这等我，别乱跑。” 　　“哦哦。” 　　看裴云弃转身去买绸带，元忱便继续挑选起珠花来了。 　　裴云弃买了两条绸带之后正欲返回，脚步便不由自主的一顿。 　　他抬眸望去。 　　这里距离楚淮河已经很近了，几个穿着红色棉袄的孩提正绕着圈玩耍。 　　而他正看着的那人，一袭剑纹白袍，乌黑的长发挽起，肤色白皙，五官精致，哪怕未施粉黛，眉眼间也带着天生的妩媚。 　　她手里捏着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已经吃了一半了，嘴里看起来还有一个，被她舌尖顶到左脸颊，左脸颊鼓鼓的，单是这样看着，竟生出几分娇憨。 　　大师姐很喜欢吃甜食呢。 　　虽然裴云弃不明白那种黏糊糊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 　　乔灵妩正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看着那几个小孩转圈圈玩耍。 　　猝不及防的，单薄的肩头就被拍了一下，乔灵妩下意识的想一拳打过去，好在裴云弃已有经验，侧身避开后便立刻出声。 　　“大师姐，是我。” 　　乔灵妩慢慢的将拳头放下来，皱眉看着他：“来做什么的？” 　　“我帮元忱买绸带。”裴云弃指了指远处的摊位，紧接着示意乔灵妩往另一边看：“那边有一株姻缘树，元忱想求姻缘。” 　　乔灵妩看了眼他手里的两条绸带，明知故问：“那你想求谁？” 　　裴云弃握着绸带的手微微收紧，他尝试着语带暗示的说：“我所求女子，与我年少时相识，后来，我更是与她师出同门。大师姐，你明白吗？” 　　他想试探，乔灵妩听了他这几乎就要宣之于口的话语，会是如何的反应。 　　这般想着，他漆黑幽深的眼眸泛出温柔的波光，认真的落在乔灵妩脸上。 　　乔灵妩眨眨眼，想了想之后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发现拍不到之后微微皱眉。 　　裴云弃见此，微微俯下身让她拍了一下肩膀，然后就听见大师姐以长者语重心长的语气说道：“大师姐都明白，青梅竹马的情分难能可贵，师弟要好好把握啊。” 　　继续苦苦暗恋然后一头撞在宁阮那堵南墙上吧，嘿嘿。 　　裴云弃：“……？” 　　所以，大师姐是以为他喜欢宁阮那个蠢货？ 　　呵。 　　裴云弃一时无言以对。 　　乔灵妩看他一直不说话，眨巴了一下眼睛，问：“裴师弟为什么不说话？是因为心情不好吗？” 　　裴云弃黑沉沉的眸子看着她：“嗯。” 　　“心情不好要吃点甜的呀。”乔灵妩的心情反而不错：“师姐去给你买糖葫芦哦。” 　　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应该最适合处于暗恋状态中的裴云弃吃了。 　　她正欲转身，却不想裴云弃忽然伸出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大师姐这里不是有么？”他说着，难得不再慢悠悠的，而是动作麻溜的咬下乔灵妩手中的一个糖葫芦。 　　以至于乔灵妩都没反应过来，也是亏了裴云弃动作难得快起来，否则尖尖的签子势必要戳他脸上。 　　乔灵妩生气极了：“谁让你从我手上抢食的？！” 　　裴云弃学着乔灵妩方才的模样，将糖葫芦：“我只是觉得大师姐手里的糖葫芦会比较甜呀。” 　　他咬碎了糖葫芦红红的糖衣，甜蜜的滋味从舌尖蔓延至整个口腔。 　　“真的很甜呢。”他脸上的表情别提多真挚了：“大师姐眼光真好。” 　　行吧，看在裴云弃夸她挑的糖葫芦甜的份上，不计较他和她抢食了。 　　“我挑的，自然是甜的。”乔灵妩说着，把只剩下了一颗糖葫芦的签子塞到了裴云弃手里：“给你吃。” 　　裴云弃很谦让：“我吃一颗就够了，大师姐吃吧。” 　　“你吃吧。”乔灵妩认真的、缓慢的说道：“我和你不一样，我有洁癖。” 　　裴云弃：“？” 　　他忽然觉得好累。 　　今夜的楚淮河畔，多了两个伤心人。 　　一个是撩不动乔灵妩精疲力竭的裴云弃；一个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等不来好兄弟的元忱。 第42章 　　裴云弃深呼吸一口气, 收拾好无奈又复杂的心情，他的人生词条里绝对没有放弃这两个字。 　　他越挫越勇、再接再厉：“大师姐，元忱在姻缘树那边等我呢，我们一起过去吧。” 　　距离这里有挺长一段距离正瑟瑟发抖的等待裴云弃的元忱打了个喷嚏。 　　“不去。” 　　乔灵妩又不是那种小女儿家, 不信这种东西, 也对这种东西没兴趣。 　　裴云弃捏着手中的红绸, 微笑：“那就不去吧, 我在这里陪大师姐。” 　　“……不必了。”她嫌裴云弃吵。 　　裴云弃今晚是缠定了乔灵妩，这么多天了, 他就不信乔灵妩是真的一点都不解风情。 　　“大师姐是担心元忱一个人吗？那么师姐大可放心，陶师妹会去陪他的。” 　　乔灵妩：“……哦。”谁关心元忱了，她是嫌他烦。 　　她走向楚淮河畔，正欲从灵府中摸出厚厚的毯子铺在河边坐下，就见裴云弃快走了几步，清理完地上的积雪后, 解下身上披着的厚厚的大氅铺到了地上。 　　裴云弃半蹲在一边，拍了拍大氅：“大师姐过来坐。” 　　“哦。”支使惯了人的乔灵妩一点都没觉得不自在，直接走过去坐下。 　　她坐在河畔，看着平静的湖面, 水面上点缀着一盏又一盏样式各异的河灯, 将漆黑的水面映照得五光十色。 　　乔灵妩在发呆，裴云弃思索着他该说些什么，一时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似乎没有过去多久，但他们身后的喧嚣声已经渐渐的淡去了不少，代表已经很晚了。 　　乔灵妩忽然说：“裴师弟，这里新年会有烟花吗？” 　　这种小镇子，怎么可能会有烟火？ 　　裴云弃想着, 问道：“大师姐想看烟花吗？” 　　“嗯。”乔灵妩抬头望着漆黑的天幕，说：“很想看。” 　　她说完后，意识到不该用这种语气对裴云弃说话，很快又声音冷淡的补充：“不过现在不想看了，回去了。” 　　她正欲坐起身，身边的裴云弃忽然伸出手按住了乔灵妩的肩膀，把她给按了回去。 　　乔灵妩立刻生气了：“谁让你不敬师姐的？” 　　“大师姐在这里等等我，别乱跑。”裴云弃站起身，接着补充：“我很快就回来。” 　　他很快离开。 　　乔灵妩不知道他搞什么名堂，不过还是安静的坐着。 　　她看着楚淮河对面。 　　对面的灯火正在一盏一盏的熄灭，很快，整座小镇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乔灵妩知道，这是子时了，人们守岁结束，代表了新的一年来临。 　　她闭关后的第一个新年，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来了。 　　乔灵妩叹了一声，然后站起身，便听见了身后急促的脚步声。 　　她转过身去，看见了一束束的火树银花，明亮的烟火映亮了那人的脸，乔灵妩看见了裴云弃温柔带笑的脸。 　　裴云弃捧着她想看的烟花，来见她了。 　　“大师姐，新年快乐。” 　　一如当年。 　　在满天的火树银花下，少年裴云弃对她道了一声新年快乐。 　　多年后。 　　新的一年，第一句快乐，依旧是他道给乔灵妩的。 　　乔灵妩看他走过来了，才看清楚了他捧的不是什么烟花，而是一根又一根正在燃烧绽放的仙女棒。 　　在裴云弃手中的一大捧仙女棒即将燃烧殆尽之前，裴云弃看见了乔灵妩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那是对他的，只对他的笑容。 　　很快，仙女棒燃完了，四周陷入了黑暗。 　　在这黑暗中，裴云弃脸上也带了笑容，真实的、温柔的、灿烂的笑容。 　　乔灵妩的声音传来：“谢谢你啊。” 　　“你也新年快乐。” 　　裴云弃“嗯”了一声，只是短短的一个音节，尾音都带着难以抑制的笑意。 　　他甚至分不清，他此刻的愉悦究竟是因为多日来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果而愉悦，还是只是单纯的因为乔灵妩终于对他展露笑颜而愉悦。 　　裴云弃固执的认为是前者。 　　但他却忽略了无论是哪种愉悦，都是因乔灵妩而生的。 　　翌日。 　　新年的第一缕阳光，将光线略显昏暗的房间照耀得温暖，也正好打在了裴云弃微阖的眼眸之上。 　　他缓慢的睁开眼睛，然后直起身子坐了起来。 　　昨夜回来之后本该入定修炼，但他却少有的静不下心来，脑海中回想的全是璀璨的烟火前，乔灵妩灿烂的笑容。 　　心也跟随着她的笑容，不受控制的，一下又一下的，砰砰砰的跳得厉害。 　　辗转反侧一夜，终于熬到了天明，裴云弃方猝然回神，他竟想了乔灵妩一整夜。 　　……不该的。 　　裴云弃在心中一次又一次的否认，试图让自己平静一些，就在这时，“哐哐哐”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像是要把门板给掀了一样。 　　裴云弃走过去开了门，就看见了元忱生气的看着他：“裴云弃你可以啊，我等你等到子时都不见你回来，结果你自己回客栈了？！” 　　“嗯。”他开了门后，就坐了回去。 　　元忱一脚把门关上，然后怒气冲冲的走向裴云弃：“你不给我个解释，我就告诉大师姐去，说你心黑让我寒冬腊月挨饿受冻。” 　　裴云弃唇角勾了勾，慢悠悠的说道：“我昨晚遇见了大师姐。” 　　“啊？然后呢？”元忱一时也忘记了生气，连忙追问道。 　　“不告诉你。” 　　元忱“啧”了好几声：“得了吧，不想告诉我你还和我说遇见了大师姐。” 　　“不是你问我要一个解释的么？”裴云弃理所当然的答道。 　　“你不说我也知道。” 　　“嗯？” 　　元忱指了指他唇角的笑容：“一提大师姐就笑成这样，我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我笑了吗？”裴云弃说着，又觉得这话不对，改口：“我不是一直这么笑的么？” 　　“不一样。”元忱道：“你现在笑得像一个傻白甜。” 　　元忱喜好看话本，话本看得多了，总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称呼冒出来。 　　“你看错了。”他伸出手揉了一下自己的脸颊，那笑容被他克制住一点一点淡去，最后消失。 　　元忱不以为意，而后忍不住问：“我一开始还当你说你喜欢大师姐是开玩笑呢，没想到竟然是来真的啊。” 　　“啊，我从不说假话呢。” 　　才怪。 　　裴云弃很有自知之明，他算不得什么好人，甚至于可以说是卑劣。他的嘴里，才没有实话。 　　他不喜欢乔灵妩。 　　他只想看乔灵妩因他辗转反侧，黯然神伤。 　　因乔灵妩辗转反侧半夜时间的裴云弃如是想到。 　　元忱听他承认，当即大方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计较你把我一个人扔那儿吹冷风的事了。” 　　“多谢。” 　　“自家兄弟嘛！”元忱说着，靠近裴云弃，低声说道：“小七哥，我支持你去把大师姐抢过来啊，我看那个宣少主对我们大师姐也不是真心的！” 　　裴云弃很喜欢听这话，当即语调轻快的问：“何以见得？” 　　“就，咱们去苍穹门那么多天，你说他和宁阮师妹在一起的时间有多少？后来大师姐来了，他还不收敛。”元忱愤愤不平的说道：“这么不守夫道的男人，配不上我们大师姐！” 　　裴云弃：“……”夫道？ 　　元忱没有察觉到裴云弃古怪的眼神，还在不停哔哔：“我们大师姐肯定是被往日的情分蒙蔽了双眼，一时看不清宣少主的真面目。所以，小七哥你加油！一定要让大师姐回心转意！” 　　“……哦。” 　　裴云弃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你能不能认真听我说话。”元忱察觉到裴云弃的敷衍，皱眉说道。 　　“抱歉，元夫子您继续。” 　　元夫子很喜欢这个称呼，当即从灵府中拿出一支钗环：“我精心挑选的，送你了。你去送给大师姐，让她知道你的心意。” 　　裴云弃看了眼成色一般但胜在精致的珠钗，沉默了一下，然后从灵府中摸出昨夜买的红绸带递给元忱。 　　“你要的绸带，拿着走吧。”他想把元忱打发走。 　　元忱嘟囔：“你别看不上啊，我送陶师妹，陶师妹可开心了。你一点都不懂女子。” 　　裴云弃散漫的抬眼看他：“你几时见过大师姐佩戴珠钗？” 　　元忱：“……” 　　等到元忱离开后，裴云弃没多久也出了房间，然后迎面撞上了宁阮和陶念。 　　裴云弃看了眼陶念头发中的一根漂亮发钗。 　　宁阮和陶念同裴云弃打招呼。 　　裴云弃说：“陶师妹的新首饰很漂亮。” 　　“我也觉得。”陶念笑着，露出一拍洁白的贝齿：“元师兄送的啦。” 　　裴云弃隔了她好远，都能感受到陶念的开心。他越过了他们下楼离开客栈，一边嘟囔着女子真是肤浅。 　　一根仅仅卖相不错的钗环罢了。 　　值得笑得那么开心么？ 　　一上午的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 　　午时，乔灵妩组织弟子们回星剑门，却迟迟不见元忱。 　　“他人呢？” 　　问了一圈，也没有人知道。 　　乔灵妩手指轻轻点在桌面上，脸上已有不耐之色。 　　正在这时，元忱无精打采的走进了客栈，乔灵妩看他蔫蔫的模样，问：“做什么去了？” 　　元忱连忙摇摇头。 　　他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下一刻就拉着裴云弃，很小声的说道：“你猜我干嘛去了。” 　　“不知道。” 　　“我想着快回星剑门了，我多买点钗环，一天送陶师妹一支。但今天我去那个小摊，发现钗环全没了。”元忱语气不佳的说道：“摊主说有个和我年龄相仿的人全买走了。” 　　裴云弃：“哦。” 　　“什么人啊这是，拿着一两银子一大把的钗环去讨小姑娘开心？亏得他拿得出手。”没买到钗环的元忱如是说到。 　　裴云弃：“……” 　　“你说是吧？” 　　裴云弃没吱声。 　　乔灵妩这时候已经带着弟子们离开了暂住了几日的客栈，裴云弃和元忱连忙跟上去。 　　出了小镇后，乔灵妩刚想祭出火荼剑御剑回星剑门，便听见了手腕处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铃声。 　　是玉铃铛响了。 第43章 　　玉铃铛响, 代表了有宝物现世，上一次玉铃铛响，让乔灵妩带回了天书这个祸害，这一次响, 又会是因为什么呢？ 　　她按住响个不停的玉铃铛, 感受着玉铃铛颤抖的频率, 接着她脚步微动, 将方位锁定在了正北方向。 　　北方…… 　　乔灵妩还记得，裴云弃曾说过北方有不祥之兆, 或有妖魔现世。 　　而玉铃铛，也指向了北方。 　　这倒是有意思。 　　乔灵妩动了前往北面去看一看的想法，她惯常是雷厉风行、说做便做的，于是点了裴云弃，让他带着师弟师妹们回星剑门。 　　裴云弃盯着乔灵妩看了半晌。说：“我和大师姐一起去吧。” 　　“星剑门弟子结业前除却必要的任务，不可随意出入门派。裴师弟, 你想触犯门规吗？” 　　“大师姐也并未结业。” 　　“你叫我什么？” 　　“大师姐。” 　　乔灵妩淡声说道：“既然知道我是大师姐，那你还和我叫板？” 　　裴云弃：“……” 　　成功让裴云弃噎住之后，乔灵妩本着大师姐的职责对师弟师妹们叮嘱了几句话之后，便御剑朝着北方飞去, 不过须臾, 便看不见她的身影了。 　　看着大师姐走了，师弟师妹们又是不舍又是松了一口气。毕竟大师姐在，会一直盯着他们修炼，比他们的师父还要严格。 　　星剑门的弟子一共花费了一日半的时间，回到了星剑门。裴云弃回到栖霞峰后才知道，师尊和几位师兄，除却大师兄温时礼与三师兄韶暮之外, 都回来了。 　　另一边。 　　在不眠不休的赶了一日半的路后，这日入夜，乔灵妩暂时停下来歇息。 　　只她一个人，便没有那么多讲究了，便是荒郊野岭，也是待得的。 　　乔灵妩趁着闲下来，又抬起手腕，看上手腕上轻轻颤动的玉铃铛。她的速度绝对是算得上快的，不眠不休的御剑飞行了两天两夜，绝对是一个相当长的路程，但这玉铃铛的颤抖频率却依旧不大。 　　这就代表着，她距离目的地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 　　……指不定还得飞到大陆的最北方呢。 　　大陆的最北方，是一片极寒之地。 　　恶名昭著的魔渊也在那儿。 　　想到魔渊，乔灵妩就不由得心中一滞，天书中的那段剧情再次充斥在她的脑海中，让她的脸色有些难看。 　　若非玉铃铛一直叫个不停，她是绝对不想往魔渊那边跑的。 　　自魔渊之主被封印后，魔渊也多了一层封印。 　　只是哪怕已经没有魔可以再从魔渊爬出来了，但世人对于魔的恐惧仍在，甚至于胜过对妖窟的恐惧。 　　魔渊外，是一片比妖窟外还要荒芜的不毛之地，只有终年不化的冰山与白雪，以及隐藏在冰层之中伺机而动的异兽。 　　乔灵妩对于魔渊的认知，也到此为止了。毕竟魔渊被封印多年，她若非是因为裴云弃，那么就连这些最基本的信息都不会知道。 　　只希望这一次的北行，终点站不会是魔渊，否则总让她觉得心绪不宁。 　　…… 　　新年伊始，妖窟封印出现松动。 　　原本的妖窟设有封印，是为封印妖窟中的大妖出来为祸人间。而今封印松动，窝在妖窟上百年的大妖们也开始蠢蠢欲动。 　　在元宵这一日，第一只大妖冲破了妖窟的封印，降临人间。 　　人类厌恶妖怪，妖怪憎恨人类，多年来凭借封印相安无事，但当平衡被打破，所带来的后果无法设想。 　　为了将妖怪重新封印，维护人间和平，众多仙门都派出了弟子外出除妖，这其中包括了星剑门。 　　终于等到离开星剑门机会的裴云弃，在弟子们下山的第二天，便脱离了队伍。 　　他要去找乔灵妩。 　　毕竟，目的还没有达到，自然是得时常在大师姐面前刷刷存在感的。 　　裴云弃记下了乔灵妩走时的路线，正是正北方向。 　　他没有忽略乔灵妩临走时手腕玉铃铛发出的轻轻的声响，他曾在典籍中见到过一模一样的宝物。 　　典籍上记载，玉铃铛认主后，若是遇见了与主人契合的至宝后，没有铃舌的玉铃铛便会自发发出响声提醒主人。 　　乔灵妩朝着正北方向离开，而大陆的正北只有一个大州，名为极北州。极北州地广人稀，常有异宝现世，玉铃铛响，想必便是将乔灵妩引去了极北州。 　　正如裴云弃所想，乔灵妩的确是去到了极北州，她如今，正停驻在极北州最大的都城，冰城。 　　极北州地广人稀，冰城亦是终年少人，除却世代居住于此的原居民，一般鲜少有外来者。 　　但出乎乔灵妩意料的是，原本人烟稀少的冰城，多了许多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修士。 　　他们大多是成群结队，霸占了冰城为数不多的客栈，要不是乔灵妩难得出手阔绰一次，她都要被挤到大街上落脚。 　　经过这段时间的打听，乔灵妩方才知道，他们都是为了极北山上生长的、来自于魔渊的珍贵药草。 　　据说生长在极北山的药草，一株便可抵千金。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天前往极北山的人去了一波又一波，回来的人却屈指可数，但依旧有无数的修士前仆后继。 　　不过是一株药草罢了。 　　却前有宣燃冒死闯入妖窟采摘妖莲，后有无数修士为了来自魔渊的药草前仆后继。 　　人类厌恶妖物与魔种，偏偏却对妖窟与魔渊生长的奇珍异宝垂涎三尺，这般想想倒是颇为讽刺。 　　乔灵妩趴在二楼的栏杆上，看着客栈楼下的大厅，昨日还在此高谈阔论的修士，今日便不见了踪迹，约莫都是死在极北山了。 　　乔灵妩是大胆的冒险者，几乎没有什么是能够让她觉得恐惧的，面对着面向极北山颤抖不止的玉铃铛，她打算今日便上极北山一探。 　　这般想着，乔灵妩便走出了客栈，但因为她从未去过极北山，需要雇佣一位当地人为她引路。 　　正在这时，一个小姑娘窜到了她面前。 　　那是个看起来刚刚及笄没多久的小姑娘，小脸尖尖瘦瘦的，一对滴溜溜的圆眼睛明亮，看着很是机灵。 　　她脆声问道：“姐姐，你也是要去极北山吗？我可以给你指路的！你找其他人，他们只能把你带到极北山下，可我能跟你一起上极北山！” 　　乔灵妩看了眼她，极北州一年四季都如冬季，小姑娘裹着厚厚的夹袄，夹袄已经很旧了，但洗得很干净。 　　约莫是家境不好，出来讨生活了。 　　谁带不是带呢？乔灵妩没计较那么多，从腰间的白色香囊里摸出了几块碎银子，递给了小姑娘。 　　小姑娘没想到乔灵妩如此干脆，立刻眉开眼笑的接了碎银子，脆生生的道：“谢谢姐姐，你可以叫我小吱。” 　　乔灵妩“嗯”了一声。 　　小吱年纪轻，活泼好动，一路上说个不停：“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只在魔渊生长的药草，竟然都长到极北山去了。所以，最近来了好多人上山采摘药草呢。” 　　“不过姐姐，他们都是成群结队的，只有姐姐你是一个人。姐姐一定很厉害吧，不然也不会敢上极北山。” 　　乔灵妩的注意力一直没在小吱身上，但她还是听着小吱的话，往路上看了一眼，的确也只有她是一个人的。 　　小吱的声音还在她耳畔响：“姐姐，一会儿我陪你上山，但是你要记住，极北山山顶的断崖，绝对绝对不能靠近哦。” 　　“为什么？” 　　“因为极北山的断崖……会吃人呐。去了，就回不来了哦。” 　　乔灵妩听着，道：“多谢提醒。” 　　“到了。” 　　两人已经停在了极北山山脚下。 　　乔灵妩本不想让小吱一个小姑娘和她一起进极北山，因为小吱可能会拖她后腿。 　　小吱连忙说道：“我收了姐姐的银两，就一定是要做事的。我和姐姐一起去吧，我很机灵，不会拖姐姐后腿。” 　　“不必了。”乔灵妩快步往极北山里走：“若是遇见危险，我没闲心管你死活。” 　　“那可不一定呢，姐姐。”小吱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我带了那么多的人上山，都只有我回来了啊。” 　　乔灵妩没有听见小吱的后半句，她踏在曲折环绕的极北山，跟随着玉铃铛的指引辨别着方向。 　　她的耳边萦绕着异兽的吼叫声，隐约间还有人的惨叫声。想来又是上山的人遇上了山中蛰伏的危险异兽。 　　乔灵妩没有放在心上，反正也没撞到她面前，她便不会管。 　　她跟随着玉铃铛的指引，一路上都未曾遇见异兽，正在这时，天空纷纷扬扬的飘下了雪花。 　　乔灵妩脚步顿住。 　　她看着四周白茫茫的一片，惊觉她这是迷失了方向，因为玉铃铛依旧在晃动，但无论她面朝哪个方向，玉铃铛都是一样的颤动频率。 　　这白茫茫的一片，刺进乔灵妩茶色的眼眸中，让她生出几分恍惚，再睁眼时，她看见雪地上生长了无数散发着淡淡的光芒的药草。 　　乔灵妩一怔，方才明明还没有的。 　　她深呼吸一口气，灵力游走于周身，为她驱散了眼前的幻象。 　　但耳边传来了女人轻轻的呼喊声：“小五……” 　　音色柔软又妩媚。 　　乔灵妩不可置信的向前望去，身着白衣的女子站在远方朝着她招了招手。 　　“过来，到娘这里来。” 　　自离开妖窟后，乔灵妩便未想过能够再见到她的娘亲。毕竟妖窟被封印，外面的大妖不能进，里面的大妖不能出。 　　“快过来啊。” 　　乔灵妩向前走了一步，两步，将要跨出第三步的时候，她的脚步顿住了。 　　她直接抬手，火红色的灵力将眼前又一次出现的幻境彻底驱散。 　　待幻境消散，乔灵妩才发现，她的眼前已是一片看不到底的深渊。 　　只要她再迈出一步，那么必然会尸骨无存。 　　身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被黑气包裹的小姑娘移至乔灵妩身后。 　　“无需我指引，姐姐都走到了这里。这说明，你与我们魔渊有缘啊。既如此——就请你下去吧！” 　　小吱伸出长了利爪的手，恶狠狠的推了一把乔灵妩。 第44章 　　没推动。 　　乔灵妩面无表情。 　　魔种小吱懵了。 　　乔灵妩转过身伸出纤细的五指, 揪住了小吱的领子，把她提了起来，手臂偏移, 挣扎个不停的小吱便悬空在了深渊上方。 　　小吱不动了。 　　“你自己都知道姐姐厉害, 怎么想的，偷袭都不搞，直接上手推我啊？”乔灵妩看着小吱，冷声道。 　　小吱又羞愧又气：“我从前带上来的那些蠢货都是自己跳下去的，谁知道你死活不跳啊！那我除了推你一把, 我还能怎么办？” 　　乔灵妩冷眼看着她气急败坏，等到小吱稍微冷静了一下之后, 她才道：“我乔灵妩活了三十年, 还未见过魔是何种模样。小吱，你现个原型，若是可爱，我便放过你。” 　　“不可能！卑微的人类怎配看见我的真身？我就是死这儿，跳下去，也绝对不会向你屈服！”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小姑娘怒声说道，随着她的愤怒加剧, 她身上的那团黑气也越发浓烈。 　　黑气从小吱周身开始蔓延, 一直爬到了乔灵妩抓着她领子的那只白皙纤细的手上。 　　乔灵妩攥紧了手。 　　这便是，属于魔的气息么？ 　　乔灵妩不会忘记，她曾见过。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久到裴云弃尚未入门, 久到她率弟子前往雍州除妖。那时，她曾在永宁镇周世华的身上，见过一模一样的黑气。 　　她那时候还曾疑惑过周世华身上的灵力波动为何会如此奇怪, 现在倒是豁然开朗。 　　周世华，也是魔么？ 　　乔灵妩想着，又见那团黑气开始腐蚀她纤细的手指。她的手上移，掐住了小吱的脖颈：“怎么，这时候还想反击么？” 　　窒息的痛苦传来，小吱不断的挣扎着，一双手不断的扒拉着乔灵妩缓缓收紧的手，在她的手背上留下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爪痕。 　　“我现原型，你不要杀我……”她话还未曾说完，便觉双手传来了剧痛。 　　乔灵妩手背上溢出的鲜血，是比她身上的魔气更为强大的所在。她的双手，在转瞬间消失无踪。 　　小吱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眼前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人？ 　　乔灵妩也没想到，魔会怕她的血，但：“结束了，你没有机会了。” 　　只听得“咔擦”一声响，小吱的挣扎彻底停止。 　　乔灵妩松了手，小吱便坠入足下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她指尖抚上手背还在往外渗血的伤口，托了她的血的福，小吱身上的魔气最终没有伤她半分。 　　乔灵妩的手慢慢的垂了下去，她看着眼前的深渊，一时心乱如麻。 　　她从不知，魔竟那么早便已在她身边出现过。她忍不住想，就算周世华是魔的话，那么他既然能够如同一个普通人一般潜藏于人世间，那么大陆上，会不会也有其他的魔存在？ 　　妖尚能存活于世，更何况是魔？ 　　这世上，究竟还会有多少魔？ 　　她的身边是否也有魔的存在？ 　　乔灵妩只是这般想想便觉心中发冷。 　　…… 　　乔灵妩回到冰城，已经是深夜了，她在曲折环绕的极北山绕了许久，甚至还撞上了好几头丑陋强大的异兽，把它们打服了，她方才下山。 　　夜晚的冰城一片寂静，乔灵妩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寒风肆虐，却不及她心中发冷。 　　也不知这座城池中，又藏着多少魔？ 　　翌日。 　　乔灵妩从入定中睁开眼睛，而后摸出了传讯玉筒，想要联系欧阳臻，询问他玉铃铛为何会失控。 　　欧阳臻的声音很快从传讯玉筒中传出，听着似是颇为疲惫：“小五。你现在在哪？” 　　“极北州，冰城。” 　　“你也去了极北州？！” 　　也？乔灵妩解释道：“是玉铃铛带我来这里的。二师兄，为什么说是也？还有谁在极北州吗？” 　　“小五，大师兄千叮咛万嘱咐不许我告诉你。但既然你在极北州，那么我也不瞒你了。”欧阳臻疲惫的声音从那头传出。 　　乔灵妩皱眉：“你倒是说啊，说半天说不到点子上。” 　　“我说了，你一定要冷静，明白吗？” 　　“你说不说？不说我切断联系了。”乔灵妩不耐烦了。 　　那边沉默了好久。 　　随着欧阳臻的沉默，乔灵妩心中莫名的开始不安了起来，她握着玉筒的手指都开始在颤抖。 　　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欧阳臻终于说话了：“师尊重伤。” 　　乔灵妩险些将手中的玉筒捏碎。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师尊是大师兄送回来的，送回来时，我几乎已经感受不到师尊身上的灵力了。” 　　感受不到灵力，意味着修为散尽。 　　欧阳臻接着说道：“大师兄只说师尊是被人偷袭，然后布下聚灵阵后就又离开了。我们本来想找萧峰主为师尊医治，不过后来三师弟回来了。” 　　“三师弟说，师尊因为身体有恙，方才无法重新凝聚灵力。而可解此困局的，是生于极北山的魔灵莲。” 　　乔灵妩的手压在疯狂跳动的心脏上，她问：“那后来，你们让萧以瑟……萧姨照料师尊了吗？” 　　“我后来想着师尊重伤的消息若是传出去，栖霞峰必然动荡，所以，就没有再找萧峰主。”欧阳臻道：“而且，既然三师弟可以解决的事情，我们为什么要告诉其他峰的人？” 　　温时礼、欧阳臻、韶暮三人，幼年时被师尊带回来后，便是一起长大的，几百年的情谊，他们彼此深信不疑。 　　乔灵妩“嗯”了一声，说：“不要让萧姨来。她有古怪。” 　　她虽然不想承认，但萧以瑟极有可能想要害她。她为师尊弟子，萧以瑟都有此心思，难保她对师尊没有别的想法。 　　还有一个原因，是韶暮。 　　乔灵妩听着方才欧阳臻的话，便隐约觉得韶暮也是不想萧以瑟插手的。 　　三师兄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她不敢也不愿去深究。 　　乔灵妩深呼吸一口气，将十四年前在她失控前往茶院诛杀裴云弃时遇见了萧以瑟，萧以瑟极有可能对她动过手脚，以及萧以瑟与宁阮暗中有往来的事情，全都告诉了欧阳臻。 　　欧阳臻不常在师门已久，对于萧以瑟，他对她的认知也只停在萧峰主痴恋师尊。如今听着小师妹的怀疑，他惊讶又疑惑。 　　“宋师妹能查到的信息有限，二师兄，也许你可以为我查一查萧峰主。”乔灵妩轻声说道：“萧峰主常年居于流碧峰，并不外出，这百年间或许查不出什么来。但……在她入星剑门流碧峰之前呢？顺着这条线查下去，或许会有意外收获。” 　　“我知道了。” 　　乔灵妩沉默下来，她闭了闭眼，仿佛看见了层层叠叠的迷雾，她拨不开，只能义无反顾的往前走，无法回头。 　　她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接着说道：“二师兄，想来玉铃铛会引我来此，也是为了你所说的魔灵莲。但奇怪的是，我佩戴玉铃铛上了极北山，但玉铃铛却失控了。” 　　“因为极北山，是魔的地盘。”欧阳臻回答：“魔气会影响玉铃铛的判断。” 　　乔灵妩眉头紧锁：“那我要如何找到魔灵莲？” 　　那边的欧阳臻沉默了一下：“三师弟或许对此有了解，我先通知三师弟，让他与你会合。” 　　“别。”乔灵妩连忙说道：“我会联系三师兄的。二师兄，不需要你帮忙。” 　　“那也行。只是小五，要尽快了。”欧阳臻沉声说道：“师尊的伤势在恶化，留不住灵力，修为散尽也只是时间问题。” 　　结束了与欧阳臻的谈话后，乔灵妩疲惫的躺回了床上。 　　现在这种情况，三师兄能不能相信犹未可知。但魔灵莲，既然玉铃铛指引她来到这里，她势必是要将魔灵莲拿到手的。 　　不经由三师兄的手，她要亲手将魔灵莲带回去，才能放心。 　　乔灵妩拨弄了一下手腕上的玉铃铛，这玩意儿不能用，委实是有些麻烦。因为她只知道一个魔灵莲，连它长什么样子、生长在什么地方，全都一无所知。 　　她叹了口气，然后又拿出传讯玉筒，试图联系大师兄，但意料之中的，大师兄没有回应。 　　乔灵妩便不再想这些，打算今天再走一趟极北山，便是将极北山的药草全拔了，她都得找出魔灵莲来。 　　她离开了客栈，正欲前往极北山，在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后，脚步顿住。 　　多日不见的小师弟裴云弃换了一身人间贵公子穿的白袍，披着一件厚厚的黑色大氅，眉目如画，温润雅致。他笑容温柔而无害，正认真的听着眼前的小姑娘说话。 　　看起来才及笄没多久的小姑娘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厚厚的夹袄，她滴溜溜的黑色圆眼睛灵动，看着极为机灵。 　　乔灵妩：“……”有意思。 　　小吱对着裴云弃脆声说道：“哥哥，你也是要去极北山吗？我可以给你指路的！你找其他人，他们只能把你带到极北山下，可我能跟你一起上极北山！” 　　她看见裴云弃摸出了一两银子，放在了小吱手心。 　　小吱立刻眉开眼笑的做自我介绍：“谢谢哥哥，你可以叫我小吱。” 　　“那就麻烦小吱姑娘了。”裴云弃笑得一如既往的温柔无害。 　　小吱似乎嘟囔了两句什么。 　　乔灵妩读得懂唇语，隐约分辨出，小吱说了句“好看又愚蠢的人类我最喜欢啦”。 　　……这傻孩子。 第45章 　　极北山距离冰城有一段挺长的距离, 若是光靠走，得走上足足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里，小吱叽叽喳喳个不停, 一直和裴云弃说话, 裴云弃笑容温柔，眼神专注，做足了倾听者的姿态。 　　终于，小吱将裴云弃带到了极北山。 　　裴云弃看着要和她一起上山，温声说道：“极北山很危险, 小吱就不要与我同行了，若是出了什么危险, 可就不好了。” 　　小吱被裴云弃脸上的笑容迷得七荤八素的, 连忙说道：“没关系的，哥哥，我可机灵了！而且我带了那么多的人上山，都只有我回来了哦！” 　　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连忙住嘴。 　　裴云弃就当没有听到一样，语气不变：“那小吱姑娘可真是厉害。既然如此，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小吱松了口气, 这个人类看起来实力不凡, 但出乎意料的好骗。 　　不像昨天那个女人。 　　想起乔灵妩，小吱打了个寒颤，不能想不能想，不然一想她就觉得那个女人就在她身后。 　　看他们上山了, 乔灵妩也不紧不慢的跟着，她跟着他们走了很久很久，期间并未遇到异兽。 　　等到又走了一段距离后, 天空纷纷扬扬的下起了雪，她便知道，是到断崖了。 　　乔灵妩站在远处，看向裴云弃的方向，那边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裴云弃会看到什么幻象呢？ 　　他若是掉下去了，她是不是得尽一尽大师姐的职责，去给他收个尸？ 　　那边，裴云弃看着这一片白茫茫的冰天雪地忽然间出现了一大片的药草，脸色平静。 　　小吱在旁边怂恿：“天呐，哥哥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这样多的珍贵药草，全都是哥哥的了！” 　　裴云弃语调平静的说：“幻象罢了。” 　　小吱便安静下来了。 　　轻易勘破了这幻境之后，裴云弃刚打算先离开这个古怪的地方，但忽然又听见了一阵笑声。 　　他茫然的抬眼望过去。 　　小吱看见，裴云弃不受控制的，一步又一步的，朝着断崖走去。 　　一步，两步…… 　　她屏住了呼吸。 　　“裴师弟！”突如其来的声音，像是穿透了层层阴霾的阳光，带着温暖与希望。 　　裴云弃猝然回神。 　　他看着眼前的一片白茫茫，又低下头看去，只要再往前一步，那么他就会掉落深渊，尸骨无存。 　　小吱听见这声音，顿时头皮发麻、汗毛倒竖，下意识的拔腿想跑，但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她又被乔灵妩揪着领子提了起来。 　　“跑什么啊，小吱。又见面了，开心吗？” 　　小吱欲哭无泪：“怎么又是你啊。” 　　裴云弃看着自己都没多高的乔灵妩拎着比她稍矮些的小吱，这怎么看怎么滑稽的场面让他想笑。 　　乔灵妩随手从灵府中拿出一捆麻绳，灌注灵力，将小吱捆了个严实。 　　裴云弃走过去，十分感激且依赖的说着：“多亏了大师姐及时赶到，否则我可能便要命丧黄泉。多谢大师姐。” 　　乔灵妩暂时没去管小吱，她问裴云弃：“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想来找大师姐呀。听说来这儿的修士，约莫都会上极北山，于是我便来了。” 　　“既然第一次就已经勘破了那是幻境，为什么又会被骗？你看见了什么？” 　　裴云弃微笑道：“我什么都没看到。” 　　“那为何还要往前走？” 　　“大师姐不是一直都在我的身后么？”裴云弃笑得无害：“我想尝试尝试，被大师姐保护的滋味。” 　　他感觉敏锐，发觉乔灵妩跟在他身后却不现身，他也就没有特地去拆穿，想看看她是要做什么，于是便顺其自然。 　　“你不说就算了。” 　　裴云弃便没再说话。 　　其实他说的，也不算假话。 　　但他的确也看见了。 　　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中，点亮他漆黑的双眼的不是那一捧仙女棒，而是她朝着他露出的灿烂笑容。 　　她朝着他招手，说：“小七，过来呀。” 　　那一刻，明知乔灵妩就在不远处跟着，他依旧沦陷在她灿烂的笑容中，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 　　至于最后关头他会不会停下来，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裴云弃看着正蹲在小吱面前的乔灵妩，手移到了自己心脏的位置。 　　心正在砰砰砰的跳动着，分不清是因为方才那个笑容灿烂的乔灵妩，还是因为眼前这个乔灵妩。 　　但都是大师姐啊。 　　裴云弃轻轻的呼出一口气，这一刻，他意识到有某些情感正朝着他从未想过的地方生根发芽了。 　　那些热忱的、浓烈的、无法控制的情感。 　　那些只对大师姐乔灵妩的情感。 　　裴云弃有些慌，但更多的，竟是难以抑制的喜悦。 　　他的手无意识的攥紧，似乎是想要压下这让他慌张的情感。 　　裴云弃知道，他已经偏离了原本的目的，他没能让乔灵妩对他心动，反而是反其道而行之了。 　　……真是糟糕啊。 　　乔灵妩不知裴云弃此时陷入了“少男怀春”的暗恋中，她看着正动个不停的小吱，想到还真是瞌睡了送枕头。 　　她正愁着怎么找到魔灵莲，一个魔种便送上门来了。 　　小吱怕极了乔灵妩，看她在她面前蹲下，就以为乔灵妩又要掐死她，于是忙不迭的说道：“你别掐我，我变身给你看！” 　　“今天我不想看你变身了。” 　　“真的吗？那我……” 　　“有一个问题，答出来了，就放了你。”乔灵妩盯着小吱，一字一句，又冷又狠：“若是答不出来，我便将你捆起来，当鱼饵，钓这极北山的异兽。你也不想看着自己身上的肉一块一块的被撕下来吧？” 　　小吱还没听过这样的折磨法子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乔灵妩。 　　裴云弃看了眼乔灵妩，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又深邃。他想着，大师姐有时也是很有做恶毒大师姐的潜质的，看把那小姑娘吓得。 　　乔灵妩看小吱被吓住，满意不少，于是问：“我且问你，魔灵莲在何处？” 　　“人类怎么会知道魔渊禁药？”小吱错愕的反问。 　　人类不该知道魔灵莲么？乔灵妩心中微动，面上不显，她重复道：“魔灵莲在何处？” 　　小吱瘪着嘴，不肯说话。 　　乔灵妩眉头微皱。 　　裴云弃看她皱眉，立刻说道：“大师姐，我帮你将她吊起来去喂异兽。” 　　他说着，弯身去拎小吱，小吱尖叫一声，往乔灵妩身后一滚。 　　裴云弃不动了。 　　乔灵妩偏过头，看着小吱，眼睛里有好笑，有无语。 　　小吱被她看着，又尖叫了一声，直直的往断崖滚去，显然是想自我了断。 　　乔灵妩按住她：“说不说啊，不说真把你拿去钓异兽了。” 　　“我就是告诉你了，你也拿不到啊。”小吱哭丧着脸：“姐姐，我也是出来讨生活的，不容易。你就别折腾我，直接送我去死。好吗？我求你了。” 　　乔灵妩自然不至于真的把小吱拎去钓异兽，但该问的自然还是要问的。 　　她抬起小吱的下巴，茶色的眼眸渐渐浓成一团墨色，像是一轮望不到底的深渊。 　　小吱的眼神渐渐呆滞。 　　裴云弃站在一边，也看见了乔灵妩浓成墨色的眼眸。那是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大而妩媚，漆黑的眸子上撒满了璀璨的星光，光华潋滟。 　　乔灵妩安静的听着小吱的话。 　　魔灵莲的生长之地，并不在极北山，而是在魔渊冰域，冰域由凶兽梼杌镇守，别说是人了，魔都不敢轻易靠近。 　　“如何进入魔渊？” 　　小吱抬起头，呆滞的脸上露出了僵硬的笑容：“跳下去，不死，便是魔渊。” 　　乔灵妩看了眼那深渊，继续问：“魔灵莲为何是魔渊禁药？” 　　“因为魔灵莲能够治愈魔造成的任何伤口，是魔的天敌。” 　　乔灵妩的手倏的攥紧。 　　若是如此，那么师尊便是为魔所伤？ 　　裴云弃挪开盯着乔灵妩眼睛看的目光，心脏又不受控制的砰砰砰跳了起来。他疑惑的问乔灵妩：“大师姐可是要下魔渊。寻魔灵莲？” 　　“嗯。”乔灵妩点点头。 　　小吱猝然回神，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色惨白，但还是强撑着说道：“没有人类能够从断崖跳下却不死的！” 　　“信守承诺，放你走。”乔灵妩解开了小吱身上的绳子：“下次若是再让我抓到，你便等着被我喂极北山的异兽吧。” 　　小吱看束缚没了，一时也顾不得再说什么了，连忙就往断崖跳，眨眼间就消失在了两人面前。 　　裴云弃这时候说：“大师姐若要入魔渊，便不该放过那魔种。” 　　“那不是她的本体，只是一个□□，杀了也没用。” 　　“大师姐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昨天已经杀了她一次了。”乔灵妩平静的语气中隐约藏着一抹得意：“昨儿那小魔种便是这样骗我的，这样拙劣的手段，被我当场识破。” 　　“大师姐心智坚定，不为幻境所迷，实在是太厉害了。”裴云弃略微思索了一下，顺着乔灵妩的心意夸她：“不像我，只能等着大师姐来救。” 　　裴云弃小时候就知道，乔灵妩很吃这一套。 　　乔灵妩看了眼嘴甜得不行的小师弟，矜持的“嗯”了一声之后，便一步一步的走近断崖。 　　裴云弃抬脚跟上她，只是落后了乔灵妩半步。他抬起手，想着若是他轻轻一推，便能将她推下去。 　　乔灵妩深呼吸一口气，纵身一跃—— 　　裴云弃身体的反应快过理智，他硬是将乔灵妩从半空中给拽了回来，并且带离断崖老远。 　　“大师姐还真想跳？”裴云弃全然忘记了他刚才还坏心眼的想把乔灵妩给推下去。 　　裴云弃说话时语气时常是轻缓而温柔的，乔灵妩还是第一次听见他急促又激动的声音。 　　乔灵妩反问：“我要魔灵莲，我不自己跳下去……你跳？” 第46章 　　裴云弃幼时便是历经坎坷, 后来好不容易拜入星剑门，又被乔灵妩磋磨了一段时间。这样的一段经历，让裴云弃极为惜命。 　　所以, 面对乔灵妩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去送死，裴云弃又是惊讶又是生气。 　　“大师姐就这么不将自己的命当命吗？难道你的命多得用不完非得挥霍掉一条？” 　　乔灵妩眨巴了一下眼睛, 不好意思又理所当然的说：“裴师弟，还真让你说对了, 师姐的命多得用不完。” 　　裴云弃看乔灵妩漫不经心的玩笑模样, 显然是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也是, 她自己都不在意, 他又凭什么要操心。 　　他心中的悸动冷却了下来。 　　“这样么？”裴云弃脸上重新露出笑容, 一如往常的温柔无害：“大师姐既然不在意这一条命，那便跳吧, 我会在这里等大师姐回来的。只要大师姐能回来, 我等多久都可以呢。” 　　乔灵妩“哦”了一声。 　　裴云弃一点一点松开紧握住她手腕的手。 　　乔灵妩揉了揉手腕上因为他大力握出的红痕, 想着这小师弟当真是没白教育，还是在意她的死活的。 　　下次再和他算他掐她手腕的账。 　　裴云弃冷眼看着乔灵妩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在她快走到断崖边上的时候，他冷不丁的开口：“大师姐若是命丧于此, 我必然回星剑门，告诉大师兄他们，师姐死得窝囊。” 　　“……窝囊？”乔灵妩的脚步在距离深渊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是。窝囊。”他重复。 　　乔灵妩听着，忽然间笑了。 　　“裴师弟，你过来。”她站在断崖边，笑容灿烂的朝着他招了招手。 　　她竟然冲着他笑。 　　裴云弃错愕之余，不长记性的朝着乔灵妩走了过去。 　　乔灵妩伸出温暖柔软的小手，拉住了他垂在身侧被寒风吹得像冰一样冷的手。 　　裴云弃感受着手掌的温暖, 懵了。 　　他倏的看向乔灵妩。 　　因为距离关系，乔灵妩第一次仰起头看他，茶色的眼眸颜色不断的加深：“裴师弟，那就一起窝囊啊。” 　　裴云弃被她看得恍惚，紧接着便觉乔灵妩拽住他手掌的那只手倏的用力，紧接着不断下坠的失重感传来，让他骤然清醒。 　　乔灵妩这个恶毒虚伪就知道骗他的女人！自己不想要命了竟然还要拉着他一起！ 　　裴云弃又气又急，下意识的想祭出法器，但从上方传来的强大压迫感，让他束手无策。 　　绝望之中，他回握住乔灵妩的手，掌心的温度，竟让他在这时产生了心安的感觉。 　　他正想着与乔灵妩一起死在这里，亏的是乔灵妩，便看见他们下方出现了一道金色的传送门，在更大的压迫感传来之际，他与乔灵妩便坠入了那道传送门。 　　原本一片漆黑的环境骤然扭曲，刺目的金光让裴云弃不适的闭上了双眼，再睁眼时，眼前已是焕然一新。 　　这片看着像是黑夜的地方，天空上挂着的，却是一轮血月。那血色的光辉，让这整个世界都变成了诡异的红色。 　　这就是魔渊。 　　四野荒芜，暗无天日，仿佛永远都看不到希望，压抑在心中的，永远是延绵不尽的绝望。 　　乔灵妩很不喜欢这个地方。 　　她喜欢的是温暖与光明。 　　这两个词，这个鬼地方一个不占。 　　乔灵妩想着，看这鬼地方还不如看长得挺好看的裴云弃，她便仰头去看他，发现小师弟脸色苍白，眼中还有尚未褪去的惊恐。 　　哦豁，吓到他了。 　　关于欺负小师弟的这件事，乔灵妩从师弟小做到大，她做得得心应手、信手拈来。 　　“怎么，裴师弟是害怕了么？”乔灵妩恶劣的、带笑的声音响起：“看来是的啊。你的胆量，为何不能随着你的个头一样长呢？” 　　裴云弃生气极了，长大后他鲜少表露自己的情绪，却没想到今天短短的一天，他已经连续两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都是让乔灵妩给气的。 　　他撒开乔灵妩的手，接着笑了一声，声音被魔渊的阴风一吹，听着冷极了：“大师姐想自己送死，何必拉上我？师姐不想要命了，我还想要。” 　　“这不是没事么？”乔灵妩被他反过来一指责，漫不经心的说道：“为了你不送死，我还特地第一次用上了三师兄教我的传送门。” 　　“为了我？没了我，大师姐便直接送死么？” 　　“你不是说过么，我的命多得可以肆意挥霍。” 　　裴云弃一点都不信她的话：“便是我们此时安然无恙，大师姐觉得我们身处魔渊，若是惊动了魔，会有什么后果？届时众魔群起而攻之，便是你有九条命也不够挥霍的。” 　　“我够不够不一定，但裴师弟你一定不够，毕竟你只有一条命。”乔灵妩丝毫不慌，淡然回嘴。 　　“大师姐这是什么意思？笃定了我会比你早死？” 　　乔灵妩理所当然：“对呀。” 　　“对个屁。” 　　她那么作，他那么惜命，谁会早死，不是明摆着的事儿？ 　　“裴师弟，你是不是又不敬师姐。” 　　“师姐所作所为，当得起大师姐这个称呼么？” 　　乔灵妩认真想了想，好像还真有点当不起，但她永远都不会有理亏的时候：“裴师弟，你这咄咄逼人的模样，与平时倒是判若两人。” 　　裴云弃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自诩脾气好、很能忍，但自从乔灵妩出关后，他的好脾气迟早有一天能让她给气没。 　　他一边告诉自己不能在乔灵妩面前暴露“本性”，一边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嘴想着先回怼爽了再说。 　　于是就和乔灵妩吵起来了。 　　吵得还有点忘我。 　　现在被乔灵妩点出来，他一时无言。 　　乔灵妩见他噎住，心情愉悦的继续说道：“不过你小时候是什么德行，我还历历在目，所以现在这副模样，我也并不惊讶。不过你现在这样，我倒是还觉得顺眼不少。” 　　裴云弃：“……” 　　“真以为我看不出来么？大师姐聪明着呢。” 　　“大师姐当心聪明反被聪明误呢。”他终于冷静了下来，重新戴上了温柔无害的面具：“你继续在这里聪明着，我便不奉陪了。” 　　裴云弃才不要还和乔灵妩待在一起，她太危险了，时不时就要作出点花样来。他惜命。 　　乔灵妩一把抓住他：“站住！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把你拖下来？真当我想死了要找个垫背的？” 　　“我怎么敢那样想呢，我不敢顶撞大师姐。当然，大师姐一定要那么想，我也没办法啊。”裴云弃不和乔灵妩吵了之后，语调重归轻缓温柔。 　　但乔灵妩越听越不爽。 　　他阴阳怪气给谁看呢。 　　但正事重要。 　　乔灵妩说道：“我下来为的自然是魔灵莲。小吱之前说过，冰域有凶兽梼杌镇守。届时我会去引开梼杌，而你，只需为我采得魔灵莲便好。” 　　“为什么不是我去引开梼杌，大师姐去采摘魔灵莲？”裴云弃眉头微皱，他觉得乔灵妩是不把他放在眼里，是看轻了他。 　　“你打不过梼杌。”乔灵妩平静的陈述事实。 　　裴云弃沉默了两秒，然后真挚而诚恳的说道：“大师姐不愧是大师姐，敢于迎难而上，佩服。”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走吧。”乔灵妩说着便往前走。 　　她走出了一段距离之后，才发现裴云弃朝着和她相反的方向在走。 　　乔灵妩摸不准他发什么神经，只能转过身追上去，然后问：“是往这边走吗？” 　　“不知道，我并未答应大师姐要与你一同去冰域。”裴云弃淡声说道：“大师姐那么有本事，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的。” 　　“你没得选。”乔灵妩从容道：“因为只有我的传送门，能带你离开魔渊。” 　　“大师姐再怎么厉害，也是女流之辈，也会害怕，我会陪大师姐的。” 　　真是狗，改口得还挺快。 　　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 　　乔灵妩道：“那该往哪边走？” 　　“这边。”裴云弃伸出手，指了指乔灵妩方才走来的方向。 　　“其实我也不知道往哪走，我没来过这儿。” 　　裴云弃：“……那大师姐要怎么去冰域呢？” 　　“自然要靠裴师弟了呀，带路吧。” 　　裴云弃未来好歹是魔渊之主，魔总是得给他这个面子的，再不济，他还有那张能哄骗诸如小吱那般的无知魔种的脸呢。 　　裴云弃不知乔灵妩心中所想，既然乔灵妩让他带路，他也就随意的挑了个方向走。 　　魔渊阴冷，乔灵妩不怕冷，所以并没觉得有什么，但裴云弃便不一样了。 　　即便是裹上了厚厚的大氅，用上了灵力御寒，但他的唇色依旧一点一点的苍白下来。 　　乔灵妩大发慈悲的说：“你可以不离我四步远了，到我身边来。” 　　裴云弃没说什么，脚步慢下来，等乔灵妩走到他身边。她一靠近，裴云弃周身的寒气都似被驱散了一般。 　　他竟从不知，原来在这种时候，光是待在大师姐的身边，都是温暖的。 　　漆黑的天幕上是冰冷的血月，血月似乎一直都在他们的头顶，让他们险些产生了一种他们在原地踏步的错觉。 　　他们走了许久许久，四周荒凉的景色终于一点一点的改变，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一座巨大的城池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第47章 　　魔渊的城池, 看起来与人间的城池并无区别，只是比之人间的城池，魔渊的城池要显得更大、更古朴、更恢宏。 　　乔灵妩看城池外没有人, 还走上前去摸了一把坚硬的城墙，触之便觉冷硬与冰寒。 　　乔灵妩打了个寒颤，连忙把手缩了回来。 　　裴云弃对于未知的领域, 好奇心并不大, 他看乔灵妩还去摸城墙, 一阵无语：“大师姐, 进去了。” 　　“哦。”乔灵妩将手缩进袖子里，抬脚走进了这座城池。 　　裴云弃慢悠悠的跟在她身后。 　　乔灵妩走进城池后, 脚步停驻在了城门口内，她朝着城池中忘了过去。 　　来来往往的魔大多穿着颜色暗沉的衣物，他们还保留了一部分本体的形态, 有的是一对耳朵, 有的是一双利爪，还有的直接是一个头。 　　乔灵妩：“……”顶着头的那个认真的吗？魔都这么不讲究吗？ 　　但入乡随俗, 两人收敛了身上的气息之后, 去到街头的摊位上想买对耳朵什么的戴身上，那摊主显然是见惯了有魔总爱戴点不一样的, 所以才有他做这生意的机会，于是立刻热情的同乔灵妩与裴云弃介绍起来。 　　“您看这魔狐耳，刚扒下来的，还软乎得很；您再看这魔狼爪，也是刚剁下来的，还沾着血呢……二位气度不凡，我便宜卖二位, 如何？” 　　如此一看，这魔渊与人间倒也没什么区别，不仅仅小贩一样的热情、能言善道，货币也与人间一样。 　　裴云弃看乔灵妩正难掩震惊的看着那对据说是刚扒下来的魔狐耳，便道：“那个我要了。” 　　小贩立刻屁颠屁颠的递上那对白白的魔狐耳，裴云弃接过，往乔灵妩脑袋上一戴。 　　乔灵妩伸手摸了摸头顶的耳朵，一时一言难尽，欲言又止的看着裴云弃。 　　裴云弃笑容温柔：“姐姐戴着真是好看，我送给姐姐呀。” 　　身处魔渊，裴云弃也自发的改口。 　　乔灵妩：“……”对不起了同类，一会儿就埋了你的残尸。 　　“姐姐为什么不说话呢？是因为高兴得忘记了说话吗？”裴云弃见此，问道。其实，他想听听乔灵妩会怎么称呼他。 　　乔灵妩想着，他选什么不好偏偏选一对狐狸耳朵挂她头上，她又不是自己没有。她一时有些不悦。 　　于是她皮笑肉不笑的回答道：“姐姐只是在想，该给小七选什么送给你比较好。” 　　“我喜欢这对魔狼爪。” 　　乔灵妩就跟没听到这样，顶着一对狐狸耳朵拿起了一对黑色的耳朵。 　　“这是兔耳吗？为什么是黑的？” 　　“这是黑心兔的耳朵。”小贩立刻介绍道：“这也是刚扒下来的，您买了可以和您那魔狐耳换着戴，一天一个不重样。” 　　听见这名字，乔灵妩立刻决定：“就这个了！” 　　“这个也很配姐姐，姐姐戴什么都很漂亮。”裴云弃笑容温柔无害：“那要我帮姐姐戴上吗？” 　　乔灵妩捏着黑心兔的耳朵，静静的看着裴云弃表演。 　　裴云弃半晌没有得到回应，一时也沉默了下来。 　　乔灵妩若有所思的抬起头，看裴云弃的脑袋，然后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裴云弃：“……” 　　他缓缓的弯下腰，将脑袋凑到了乔灵妩跟前，乔灵妩眉眼适才舒展，然后将一对黑色的兔耳戴到了裴云弃的脑袋上。 　　小贩睁眼说瞎话：“这对耳朵太适合您了！与这位姑娘的魔狐耳可谓绝配！” 　　“配么？” 　　“配！” 　　裴云弃将信将疑的付了银子，和乔灵妩离开，他发现一路上乔灵妩总是要时不时的抬起头，看一眼他的耳朵。 　　“姐姐若是喜欢的话，我可以送给你。” 　　“不必，摊主都说了，很配你。”乔灵妩说着，看着自己这一身突兀的白衣说道：“身上的衣裳也要换了。” 　　裴云弃还好，他身上还披着黑色的大氅，而她就不一样了，全身上下都是白色的，在一片暗色中，她白得快发光了。 　　已经有不少的路人魔开始看她，但都被乔灵妩给瞪了回去。 　　裴云弃不明白，大师姐哪来的自信与底气，这时候还嚣张成这样。 　　两人走进一家成衣店，乔灵妩随手挑了条纯黑色的裙子。 　　裴云弃安静的站在一边看着，终于忍不住插话：“姐姐，那件比较适合你，这件腰身大了。” 　　裴云弃将他看中的那条裙摆铺满了滚金花纹的黑色长裙拿了下来，递给乔灵妩。 　　乔灵妩常年都是一袭剑纹白袍，对于衣裳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概念，拿着裴云弃递给她的长裙便进去换。 　　她刚刚换好了长裙，刚打算推门出去，门就被轻轻的敲响了。 　　“姐姐好了吗？”裴云弃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乔灵妩“嗯”了一声，然后便见裴云拎着一双黑色绣花鞋走了进来。 　　他将绣花鞋递给乔灵妩之后，就规规矩矩的退了出去。 　　乔灵妩白嫩的脚踩进黑色的绣花鞋中，发现里面还有一层软绵绵的绒毛，穿着又软又舒服。 　　还挺会挑。 　　乔灵妩嘟囔了两句，想着之前他捏她手腕的事儿她就不和他计较了。 　　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裴云弃正守在门口，听见推门的声音，懒散的抬眸望了过去。 　　乔灵妩常年都是一身朴素的剑纹白袍，裴云弃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身着其他颜色的衣裳，是与白色对立的黑色，但也足以让人眼前一亮。 　　她身着黑裙，裙摆的金色花纹随着她的走动漾出层层涟漪。魔渊的长裙不似星剑门的剑纹白袍，长裙大多贴身，勾勒出女子玲珑的曲线。 　　裴云弃的目光在她纤细的腰肢上停留了一瞬，很快收回目光，道：“已经结好账了，姐姐，我们走吧。” 　　乔灵妩点点头，还不忘问一句：“你不将白衣换了么？” 　　“不必，我有大氅。”裴云弃从容不迫的回答。 　　星剑门给弟子的体己有限，裴云弃攒了多时的零用钱，这段时间基本已经全在乔灵妩身上用光了。 　　她要是再铁石心肠，他就要血本无归了。 　　……这样想似乎也不对。 　　裴云弃正胡思乱想着，就听见乔灵妩说道：“这魔渊，与我想象中的，倒是挺不一样。” 　　“嗯。” 　　“我本以为踏入这座城，必然还有一场恶战，若是运气不好，引得魔物群起攻之也未可知。毕竟，两个如此显而易见的外来人士，势必是应该会引起注意的。却未曾想，我们不仅能买耳朵，还能买成衣。”想着是来打架却莫名变成了逛街的乔灵妩如是说道。 　　当然，她也不是动辄打打杀杀，入城也是为了能够找到冰域的方向，能够和平相处，自然是好事一桩。 　　裴云弃回过神来，专心回答乔灵妩的疑问：“方才我与成衣店的掌柜聊了两句，据她所说，魔渊之主被封印之后，魔渊无主，魔臣勾心斗角，魔将醉心修炼，以至于秩序松散。我想，我们还能相安无事的站在这里，也是这个原因。” 　　的确挺松，一个普通的掌柜都开始拿魔渊的事儿同裴云弃来闲聊了。 　　裴云弃感慨：“也是多亏了魔渊之主被封印，否则，我与姐姐此时必然已身陷囹圄。” 　　“那可不一定。” 　　若是魔渊之主未曾被封印，那她必然是身陷囹圄，而身为魔渊之主的裴云弃，大概是不来踩上她两脚就谢天谢地了。 　　“莫不是姐姐还认为魔渊之主能大发慈悲放了我们？”裴云弃淡声说道：“这魔渊之主恶名昭著，不来踩我们两脚便已是万幸了。” 　　乔灵妩：“……” 　　他大可不必这么骂自己。 　　裴云弃读不懂乔灵妩古怪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便没再说话。 　　多说多错，他现在还是少说两句，省得她又作出什么来。 　　乔灵妩觉得她还是不要趁他还不知道的时候听他骂自己了，便岔开了话题：“已经过去很久了，可是还没有天亮。魔渊是只有黑夜么？” 　　“魔渊更像是没有昼夜。” 　　他们都已经走到了城池里，可那一轮血月还像是悬挂在他们的头顶一般。血月很大，散发出的血色光辉，让整个世界都始终笼罩在阴暗的血色中。 　　所以，魔渊没有白天，也没有黑夜。 　　乔灵妩道：“那正好，你去打听冰域在哪里，我去车行雇一辆马车。城门口汇合。” 　　“等等。” 　　“嗯？” 　　“姐姐头上的丝带和你的衣裳不配。”裴云弃诚恳的说道。 　　“哪不符合了？” 　　裴云弃从灵府中摸出一条红色绸带，朝着乔灵妩走近了一步。 　　他长得高，站在她面前，立刻就往她头顶打下了一层阴影，让她皱眉往后退了一步。 　　裴云弃的声音无辜且无害：“姐姐退什么啊，我又不会打你。” 　　乔灵妩：“……你说什么？” 　　“抱歉。” 　　裴云弃一边道歉一边前进一步，然后将手中的红色绸带绑到了乔灵妩挽起的长发上，还打上了一个精巧漂亮且繁琐的结。 　　乔灵妩没想到他还真敢，抬起手去扯那个结的同时不悦道：“谁让你不敬师姐的？” 　　那个结打得复杂的，乔灵妩没有章法的扯半天都没扯下来。 　　“我只是觉得姐姐这样会更漂亮而已。”裴云弃仗着身高优势，按住了乔灵妩的手：“结别扯坏了啊，当心你的头发。” 　　乔灵妩拍开他的手，骂人的话已经冒到了喉咙口。 　　裴云弃从容淡定，丝毫不怵，漆黑的眼眸湿漉漉的，无辜又委屈的看着她：“我是一片好意，没想到姐姐会生气。” 　　他说话时，头顶毛茸茸的黑色兔耳一晃一晃的，加之眼神清澈，让乔灵妩产生了一种是她在无理取闹欺负他的感觉——但这次也不是她欺负他，是他欺负她才对啊。 　　欺负她解不开结是吧。 　　果然是黑心兔！ 　　乔灵妩没他会装可怜，于是果断转移话题：“问不出冰域在哪里，别怪我找你比剑！” 　　她说完之后，转身快步离开。 　　裴云弃看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眼前，喃喃：“落荒而逃么？” 　　难得占了次上风的裴云弃心情颇为愉悦。 第48章 　　他们若是在魔渊御剑的话, 灵力外放，魔渊遍地都是魔，必然会引起注意, 但去往冰域，也不可能靠两条腿走，所以，自然便只能选择雇马车。 　　不过乔灵妩逛了一大圈, 马车没雇到，只雇到了两只魔云兽。 　　乔灵妩还是第一次看见魔云兽, 她也适才得知，在魔渊, 魔们多以魔云兽代步。魔云兽可日行千里, 速度极快。 　　她摸了摸它们蓬松柔软的毛, 只是她似乎不得它们喜欢，两只魔云兽都在躲，不想让她碰。 　　乔灵妩面无表情的揉了一把它们的毛，然后牵着魔云兽去到城门口与裴云弃汇合。 　　裴云弃早已等候在城门口, 他身形颀长，白衣翩然，身披大氅, 眉眼如画, 温润雅致，惹得经过魔渊姑娘频频朝着他看过去。 　　见他只是个弱小的黑心兔, 便有女子蠢蠢欲动——魔渊是无主之地, 混乱无章，好看且弱小的魔物是魔渊最低等的组成，强大的魔物强掳弱小的魔物屡见不鲜。 　　如果换个地方, 乔灵妩肯定是乐得看好戏的，但取魔灵莲一事不可耽误，她便快步朝着裴云弃走了过去。 　　眼见着那女子还走过来，乔灵妩顿时觉得那女子是觉得她好欺负，于是不悦的看了过去：“没看见这只黑心兔有主了吗？” 　　她说话的时候，头顶的狐狸耳跟着一颤一颤的。裴云弃站在她旁边，觉得她这耳朵怎么忽然这么逼真了。 　　毛茸茸的，雪白白的，想摸。 　　——其实是乔灵妩在找马车的空档把头顶的那对魔狐耳给埋了，现在她头顶的那对耳朵可是货真价实的九尾狐耳。 　　朝着他们走来的姑娘头：“本姑娘现在对他没兴趣，本姑娘有兴趣的，是你。” 　　乔灵妩：“？” 　　裴云弃：“！”在魔渊女子面前，他魅力竟不如乔灵妩。 　　“我且问你，你的耳朵是怎么保养的？” 　　“天生丽质。” 　　“我不信！”红狐耳女子立刻说道：“不说也行，你把尾巴亮出来，我们再比一下！” 　　如果不是裴云弃在这里，乔灵妩真想亮出她的九条大尾巴吓死她，让她知道谁才是狐狸界最靓的崽。 　　乔灵妩没再理那女子，对着裴云弃说道：“出发了。” 　　“你竟敢无视我！信不信本姑娘割了你的耳朵！” 　　乔灵妩冷漠的看了她一眼：“你试试？” 　　女子摸出一把短短的匕首。 　　乔灵妩变出一把长剑。 　　女子：“……你给我等着！” 　　等到那女子离开了，裴云弃不忘扮演柔弱的黑心兔：“多亏了姐姐及时赶到，姐姐又救了我一次。” 　　“没听见吗？她对你没兴趣。” 　　裴云弃：“……哦。” 　　他自发的接过乔灵妩手中的缰绳，牵着两只魔云兽往城外走。 　　那两只排斥乔灵妩的魔云兽对于裴云弃倒是表现出了极大的喜爱，在他撒欢蹦哒，兴奋得不行。 　　“问出了冰域在哪吗？” 　　“姐姐吩咐我做的事，我自然是会做到最好。” 　　“问个路罢了，你还能怎么做到最好？” 　　裴云弃：“……” 　　“往哪个方向走？” 　　“东边。” 　　乔灵妩正打算翻身上魔云兽，就听裴云弃说：“姐姐等等。” 　　“怎么了？” 　　“你的发带松散了。” 　　乔灵妩不信任的看着他：“你绑了个那么复杂的结，怎么可能会松？” 　　“真的松了，我帮姐姐绑好。” 　　“哦。” 　　见她答应，裴云弃立刻大步走到了她面前，伸出了手，装模作样的帮她整理着长发上的红绸带，眼睛却一直定在她头顶雪白毛茸的耳朵上。 　　乔灵妩还不知裴云弃和那女子一样觊觎她的耳朵。 　　裴云弃看着毫无察觉的乔灵妩，她头顶的狐狸耳正乖巧的立着，仿佛正等着他摸一样。 　　反正是假的，他摸了乔灵妩也不会发现。 　　于是裴云弃顺势一摸，大胆一捏。 　　乔灵妩炸了。 　　裴云弃好大的狗胆！ 　　“赶紧放手！”她厉声说道。 　　裴云弃若无其事的缩回手，退到一边。 　　乔灵妩一身冷气的朝着他走过去。 　　裴云弃下意识的想退一步，但他觉得自己要淡定，于是他岿然不动，从容的说道：“不就是一个假耳朵么？姐姐太小气了，你可以摸我的，摸多少下都可以。” 　　他说着，主动弯下腰，那对黑色的兔耳朵跟着软趴趴的耷拉下来。 　　狗东西这能一样吗！她这是真的！真的！ 　　乔灵妩气不过，一只手拽住裴云弃的脸颊，一只手拽住他的耳朵，使劲捏了两下都还没消气。 　　裴云弃一把抓住乔灵妩的手。 　　他的脸连带着另一边的耳朵红透了，也不知道是被乔灵妩捏的，还是被气的，又或者其他什么原因。 　　“姐姐，你这就过分了吧。”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温柔，但还是透出一丝咬牙切齿，让他的语调都跟着扭曲了起来。 　　乔灵妩甩开他的手，说：“你再敢不敬师姐，我还有更过分的。” 　　裴云弃“呵”了一声，道：“姐姐，其实我有一事相求。” 　　“不帮。” 　　“只是姐姐的举手之劳而已。”裴云弃漫不经心，又隐约语带挑衅的说道：“等到拿到魔灵莲，姐姐能把这对耳朵送给我吗？” 　　乔灵妩：“……！” 　　她咬了咬牙，气得头顶的狐狸耳跟着颤个不停：“你信不信我现在把你的耳朵剁下来？” 　　真是又凶又恶毒啊。 　　还是不惹她了吧。 　　裴云弃安静了。 　　乔灵妩走向了一只魔云兽，而后翻身骑了上去，但魔云兽很排斥她，一直甩着蹄子要把她甩下去。 　　乔灵妩揪着它脖颈上的毛，俯下身，在它毛茸茸的大耳朵边冷声说道：“再敢乱动，蹄子剁了。” 　　她的声音充满了危险，吓得魔云兽都乖乖的不动了。 　　裴云弃：“……” 　　连魔云兽都欺负的大师姐。 　　虽说魔云兽可日行千里，但冰域在魔渊的最边上，加之魔渊不分昼夜，便让时间显得漫长而无趣。 　　分不清是第几日的不眠不休，四周荒凉的景色终于被大雪所覆盖，血月也被他们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乔灵妩与裴云弃面上也都出现了显而易见的疲惫。 　　本身说是过一个城池便会停下来休息半日，但没想到，这么长的距离走下来，遇到的城池屈指可数。 　　所以也就成了现在这样。 　　不过也好在，目的地终于到了。 　　他们将魔云兽安置在了冰域外，然后一路往白雪皑皑的冰域走去，足下的白雪渐渐变成冰冷的冰层，周围的气温也越来越低。 　　裴云弃终于停下了脚步。 　　“怎么不走了？”乔灵妩问，她说话时，呼出来的气顿时凝结成了白气，消散在空中。 　　“冷。”魔渊的阴冷深入骨髓，是灵力也难以抵御的。裴云弃畏寒，坚持到这时候才说，已是不易。 　　也是，他现在也还不是那个魔渊的大魔头。他如今也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乔灵妩怕他冻死在这里，耽误她拿魔灵莲，于是道：“手伸过来。” 　　裴云弃站着没动，他唇色乌青：“姐姐，人类的身躯，是抵御不了这样的寒冷的，再走下去，我们都会冻死。” 　　“四师兄有没有告诉过你。” 　　“什么？” 　　乔灵妩主动抓住了裴云弃冷得已经没有知觉的手：“大师姐是天选之子啊。” 　　“跟着我，你就不会死。” 　　即便是在这样的寒冷中，乔灵妩手的温度依旧温暖。 　　裴云弃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温度由掌心传到全身，最后流淌入他冰冷的心脏中。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分明知道眼前危机四伏，但依旧愿意相信她。 　　裴云弃在心中自嘲的想着，难道他对大师姐的感情已经这么深了么？豁出命去也要和她一起。 　　这一点都不像他。 　　他偏过头去看着距离他很近的女子，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双漂亮的茶眸只是专注的看着前方的冰天雪地。 　　裴云弃想，他此时紧握住她的手，便已心跳如雷，而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大师姐无波的面色。 　　她一点都不觉得牵个手有什么。 　　……那其他的呢？ 　　譬如，更亲密的举动？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下去，就听见乔灵妩略有不悦的声音：“你捏疼我了。” 　　裴云弃连忙松了力道：“抱歉。” 　　这片全部都是不化的寒冰的天地，大得像一个迷宫，他们在这迷宫中七拐八绕，却始终找不到出路。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暂时停歇。 　　乔灵妩和裴云弃挨着坐下。 　　源源不断的温度从裴云弃身边传来，他还在想该怎么开口，便听乔灵妩说道：“为了记路，我方才在每一个拐角都刻下了一道剑痕。就拿那个地方来说，已经有两道剑痕了，代表了我们已经经过这个地方两次。” 　　“这样一直走下去，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所以，我有一个想法。” 　　裴云弃回过神来，问：“什么？” 　　乔灵妩另一只手一直握着火荼剑，她道：“把这里夷为平地。” 　　裴云弃：“……” 　　大师姐真不愧是大师姐。 　　“让我试试吧。”裴云弃道：“姐姐要保留体力战梼杌。” 　　“那你来吧。”乔灵妩把火荼剑扔给裴云弃：“用这个，火是冰的克星。” 　　“……我是说，接下来我来带路。” 　　“……哦。” 　　“……” 　　乔灵妩收了火荼剑。 　　两人略微休息了一会儿之后便重新站起来，由裴云弃带路，重新出发。 　　裴云弃认真观察着周围的地形，一边说道：“怪不得姐姐走不出去，原来这儿都是阵法。” 　　“你为什么不早说，看着我像无头苍蝇一样的乱撞，很有成就感么？” 　　裴云弃当然不可能告诉乔灵妩他方才都在想些什么，他无辜的说道：“因为我想和姐姐多待一些时间呀。” 　　“呀你个头，赶紧带路。” 　　“哦。” 　　作者有话要说：　　裴云弃：牵手手(w＼) 第49章 　　四周由冰层凝筑的屏障终于一点一点的被两人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视线豁然开朗的同时，气温也越来越低。 　　裴云弃握着她的手，说：“越来越冷了, 姐姐都不暖和了。” 　　“你换只手牵。”她说着，走到了裴云弃的另一边，伸出温软的小手。 　　裴云弃唇角翘了翘，双颊露出一对酒窝, 他自然而然的拉住她的手，然后道：“那只手是被我捂冷了么？” 　　“嗯。” 　　两人继续向前走了很远的距离, 不多时，眼前一望无垠的冰天雪地终于走到了尽头, 因为尽头是一道高耸入云的巨大冰层。 　　已经没有路了。 　　乔灵妩拔出火荼剑就要凿冰, 裴云弃看得心惊肉跳, 连忙拦住她：“姐姐，别冲动啊，我们到处看一看，或许会有什么收获也不一定。” 　　乔灵妩嘟囔了一声“麻烦”, 但还是把剑给收了起来。 　　她看裴云弃已经去周围察看情况了，便只得百无聊赖的四处乱晃。 　　也不知脚下的冰层有多厚？ 　　乔灵妩想着，试探着跺了跺脚, 发现没踩动。 　　还没有她乔灵妩踩不破的冰。 　　不远处的裴云弃正察看着足下的冰面, 他发现冰面上有几条细小的裂缝。 　　裴云弃蹲下身，手掌贴了上去, 他释放出了一缕灵力, 想要告知一下冰层下面是个什么情况。 　　须臾，他收回了手掌。 　　下面……似乎是空的？ 　　裴云弃刚想告诉乔灵妩这个发现，就听见了一声冰面碎裂的声音, 他连忙朝着乔灵妩看过去，只看到了她一脚踩空摔进了冰窟窿里。 　　裴云弃：“……” 　　真不愧是大师姐呢，发现了端倪后，出场方式都这么特别。 　　摔进冰窟窿里的乔灵妩是真的没想到她就是随便把一点点点点灵力注入脚上，然后再轻轻轻轻的踩了一下冰面，冰面就碎了。 　　大概魔渊的冰都是假冒伪劣的吧。 　　和那本一掰就碎的天书一模一样。 　　许久不见的书灵冷冷道：“你能不能对你自己有一个清楚的认知？” 　　乔灵妩懒得理它。 　　书灵不能理，否则它能哔哔到地老天荒。 　　乔灵妩刚刚稳住身形，就见裴云弃灵巧无声从上落到了她旁边。 　　裴云弃刚落地，张嘴就夸乔灵妩：“姐姐真厉害，竟然这么快就发现了新的入口，想必我们很快就能找到魔灵莲了。” 　　“运气好而已。”乔灵妩捋了捋脸颊边垂下来的碎发，镇定的说道：“方才的动静有点大，也不知会不会惊动什么东西，接下来的路，一定要小心。” 　　“有姐姐在，我们一定能平安无事的。”裴云弃说着，牵住乔灵妩的手，带着她一路往前走。 　　视线渐渐的狭窄，极目望去是一条藏在厚厚的冰面下蜿蜒向下的台阶，而唯一的光亮，是他们头顶被乔灵妩一脚踩出来的冰窟窿。 　　他们不急不缓的下着台阶，眼前渐渐被一片漆黑取代。 　　但好在两人都是修仙之人，目力非凡，黑暗中视物也不是什么难事。 　　“没想到在那样大的一片冰层之下，藏着的竟然是如此巨大的地宫。看这台阶的长度，想来深度绝对不浅。” 　　乔灵妩道：“我只希望魔灵莲是在这里。” 　　“姐姐为什么对于魔灵莲如此执着呢？” 　　乔灵妩没有回答。 　　裴云弃问不出来，便不再说话。 　　黑暗的环境中，只剩下两人轻缓的脚步声。 　　乔灵妩忽然喊了一声裴云弃。 　　“怎么了？” 　　“怕你跟丢。”乔灵妩并不喜欢这样黑暗的环境，因为会让她很不安。 　　裴云弃似乎是察觉到了，摇了摇两人交握的手，连尾音都带了笑：“姐姐，我就在你旁边呢。” 　　不多时，他们走完了长长的台阶，但在脚接触到地面之时，两人的脚步不约而同的顿住了。 　　因为地面上除却他们的脚步声外，还有什么东西在爬行发出的轻微的沙沙声。 　　乔灵妩一挥手，打出一道火红色的灵力，顿时照亮了这一片空间。两人也看得分明，那一只只比蚂蚁还要小的小虫子，交织成一张大网，朝着他们飞速爬开。 　　乔灵妩灵力斩断了那张大网，但不过眨眼间的时间，那原本四分五裂的小虫子便重新爬了起来。 　　这黑蚁…… 　　裴云弃也认出来了，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姐姐，是我们当日在宣夫人的灵堂中见过的小虫子。” 　　裴云弃并不知道这是何物，当日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但他知道，这黑蚁，是萧以瑟给章谦的，可能连章谦自己都不明白那是什么东西。 　　却未曾想，这小虫子，竟是来自于魔渊？！ 　　魔渊被封印多年，按理说外界是不该再出现魔渊的东西了，所以，萧以瑟究竟是什么身份？ 　　她……是魔吗？ 　　乔灵妩想的，则是原来她的身边真的有魔，且那位魔，还想害她。 　　会是谁？ 　　无论是谁，必然和章谦脱不了干系。看来若是可以，她得跑一趟苍穹门了。 　　两人各怀心思，很快黑蚁近在咫尺，裴云弃将乔灵妩拉到身后，以灵力凝成一张网，将那些黑蚁给罩住。 　　但黑蚁的数量惊人，单凭这个他们是过不去的。 　　乔灵妩盯着那些黑蚁看了半晌，忽然划破了手掌，伤口略深，立刻染红了她的掌心。 　　她一挥手，伤口处溢出的鲜血便化作细密如针的血珠，那些复原能力巨大的黑蚁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裴云弃惊讶的看着她。 　　乔灵妩道：“看我做什么？还不快走？” 　　谁知道被这黑蚁爬到身上会发生什么，自然是要快些离开才好。 　　在出这条甬道之前，乔灵妩不忘抓了一把黑蚁塞进一个瓷瓶中扔进灵府。 　　等到出了甬道，裴云弃用灵力封住出口，然后连忙去看她掌心的伤口。 　　乔灵妩看裴云弃抓住她的手，微微皱了皱眉，下意识的想将手抽回来，又忽然想起什么，硬生生的忍住了。 　　然后，她看见看她手心的鲜血染红了裴云弃的指尖，但他并未有任何不适。 　　这说明，他还不是魔。 　　裴云弃已经摸出止血药，倒在了她的掌心，然后撕下一角干净的袍摆，帮她将伤口仔细的包扎了起来。 　　乔灵妩长这么大了，受多大的伤都是自己一个人咬牙挺过去，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她包扎，竟然还是这么一个小口子。 　　她的心情有些微妙。 　　然后，乔灵妩就看裴云弃正心疼的看着她：“疼吗？” 　　乔灵妩：“…………” 　　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让她分外不适，胡乱的摇了摇头之后，她就将手抽了回来。 　　“姐姐怎么知道那些黑蚁怕血的？”裴云弃摊开手掌：“你可以用我的血的。” 　　“你不行。”乔灵妩如实说道。 　　裴云弃：“？” 　　这么长的一段路走过来，他就抱怨了两声冷，她竟然还是觉得他虚吗？ 　　……呵。 　　乔灵妩自然不知裴云弃已经想歪到天边了，她抬眸看着眼前令人震撼的景象。 　　无人可知，在冰域厚厚的冰层之下，竟有一座如此巨大、华丽的地宫，以寒冰制造的宫殿晶莹剔透，远远看去便像是一座艺术品。 　　不知道它脆不脆。 　　裴云弃正欲说话，便听见了远处传来了轰隆隆的声响，似乎是有什么巨大的不明生物，苏醒了。 　　乔灵妩眼睛一亮：“是梼杌么？” 　　透过晶莹剔透的冰层，他们隐约看见了一个巨大的黑影，正在横冲直撞。 　　“看来是的。”裴云弃点点头：“既然梼杌在这里，那么想必魔灵莲也在此处了。” 　　“我们下来的动静颇大，想来早已惊动了梼杌，现在它恐怕正在四处找我们。”乔灵妩祭出了火荼剑，淡声说道：“我去找它打，你去找魔灵莲。拿到之后不要在这里停留，先离开地宫，我很快就会联系你。” 　　裴云弃沉默了一下，说：“姐姐，其实不一定要和它正面对上的。” 　　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而乔灵妩似乎始终都迎难而上。 　　“我去和梼杌打，你便能心无旁骛的取魔灵莲。”乔灵妩仰起头，认真的看向裴云弃，严肃道：“你唯一的任务便是魔灵莲，至于其他任何的变数，我都会为你解决。” 　　裴云弃：“……” 　　乔灵妩说完了之后，脚尖轻点，凌空于地宫之上。 　　那庞然大物没想到闯入者竟嚣张至此，怒吼一声便朝着她冲了过来。 　　乔灵妩也看清楚了它的全貌。 　　梼杌形似虎，面似人，目若铜铃，嘴里的獠牙突出，长得惊人。它锋利的爪子在冰面上划出了一道道深深的划痕，下一刻，那锋利的爪子，便朝着乔灵妩压下。 　　它的体形巨大，只是一只爪子，便抵得上一个乔灵妩。 　　那一爪子若是拍到乔灵妩身上，后果可想而知。 　　乔灵妩修为高深，实力不凡，当即举剑刺了上去。 　　锋利的火荼剑与梼杌坚硬的爪子碰撞，竟发出了金属碰撞的轰鸣之声。 　　乔灵妩这才发觉，梼杌身上长长的毛发坚硬如铁，如同坚不可摧的盔甲。 　　她的心中腾升起了战意。 　　梼杌身形巨大，力大无穷，她便仗着自己个头小，动作灵巧，和它打得难舍难分。 　　裴云弃站在原地，远远的看着。 　　须臾，他垂下了眸子，心中腾升起了难以言喻的无力感。 　　他修炼十四载，虽说只是双灵根，但在同龄人中已是出类拔萃、优秀非凡。 　　但如今看来，他还是太弱了。 　　十四载的时间并未拉进他与乔灵妩之间的实力距离，大师姐更像是他不可逾越的鸿沟。 第50章 　　在乔灵妩与梼杌陷入鏖战的时候, 裴云弃也没有耽搁时间，他避开了两人的战场，小心的进入了这座地宫中。 　　甫一踏入，裴云弃便清楚的察觉到了地宫冰冷的温度, 几乎要两人冻成冰块, 灵力也毫无作用。 　　他忍着这寒冷, 仔细察看着四周, 华丽而冰冷，便是这座地宫唯一的形容词。 　　裴云弃觉得魔灵莲既是植物，那么就必然不会生长在宫殿里面。 　　他这般想着, 便绕出了宫殿, 不多时，便踏入了一处光线略显昏暗的天地，脚下踩着的, 也由寒冰变成了普通的土壤。 　　土壤光秃秃的一片, 只剩下下了黑沉沉的色彩，什么都没有。 　　裴云弃的脚步却在这里顿住。 　　又有阵法。 　　约莫和冰层之上的阵法一样, 都是地宫的主人布下的，这位地宫的主人倒是挺喜欢这些奇门遁甲之术。 　　但很不巧, 他虽武力值比不过大师姐, 但这奇门遁甲之术, 却是精通。 　　裴云弃毫无心理压力的踏了进去, 似乎是因为对于这奇门遁甲他拥有无与伦比的天赋, 这看似繁琐复杂的阵法在他眼里, 倒如同小儿科一般。 　　却不想，他在阵法里看见了一个颇为熟悉的身影。 　　三师兄，韶暮。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仔细一想, 若是萧以瑟是魔，韶暮又看似与萧以瑟关系匪浅，这样想来，韶暮会在魔渊也是正常的。 　　那么韶暮出现在魔渊冰域，为的又是什么？莫非也是魔灵莲？ 　　多种心思在裴云弃脑海中一晃而过，下一刻，他走向了韶暮。 　　“三师兄。” 　　困于阵法多时的韶暮听见声音，倏的回过头去朝来人看去，见是一张见过但愣是想不起来是谁的脸，他眉头微皱。 　　是星剑门的哪个师弟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裴云弃读懂了他冷淡疏离的眼睛里的疑惑，干咳一声道：“我是裴云弃。” 　　“哦，裴师弟，你怎么会来这里？” 　　“大师姐想取魔灵莲，我便陪她来了。”裴云弃言简意赅：“如今大师姐拖住了梼杌，让我来寻魔灵莲。” 　　韶暮眉头紧锁。 　　他虽避开了梼杌的眼，来到了地宫之后，但却困于阵法内不得出。 　　没想到小师妹这一来，自己去跟梼杌打起来便罢了，还连带着小师弟陷于阵法。 　　裴云弃看着韶暮，认真、不容置疑的说道：“我会带三师兄出去，但出去后，还请三师兄助大师姐一臂之力。” 　　“你可知这阵法……”韶暮的话说了一半，而后叹道：“如今也没有别的方式了，你试试吧。” 　　裴云弃没有追问韶暮未说完的那句话，而是继续破阵。 　　韶暮跟在裴云弃身后，看他闲庭信步的模样，一时无言。 　　这阵法看似风平浪静、毫无危险，殊不知只要踏错一步，便是死局。 　　古朴恢宏的地宫，曾为魔主麾下凶兽的梼杌，以及这精妙绝伦的阵法。 　　地宫主人的身份，于韶暮来说，已是呼之欲出。是他未曾见过、却如雷贯耳的，魔主。 　　而且，魔渊的魔都知道，魔主被封印之后真身失踪。现在看这里的这架势，说不定，这里还埋着魔主的真身…… 　　魔主亲手布下的阵法，他闯过了冰层上的第一重，却困在了这地宫之中的第二重之中。 　　第二重阵法绝对不简单，因为若是魔主真身当真在此处的话，那么这重阵法便是除梼杌之外的唯一一重屏障。 　　这小师弟，当真可以么？ 　　他正想着，便见眼前昏暗的环境陡然扭曲，紧接着，天地间焕然一新。 　　脚下的土壤松软，开满了遍地黑色的魔鸢花，而视线所及之处，有一片巨大、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湖泊。 　　在湖泊之上，开满了一朵又一朵绽放着的红色莲花。 　　“是魔灵莲！” 　　与此同时，他们也看到了远处依旧与梼杌苦战的乔灵妩。 　　韶暮当即说道：“你去采魔灵莲，我去帮小五。拿到魔灵莲之后立刻离开这里，不要久留，明白吗？” 　　裴云弃点点头。 　　韶暮记住了出阵的方法，原路返回。 　　裴云弃则是快步朝着那片湖泊走了过去。 　　很快，他走到了湖泊边，甫一下水，便觉有彻骨的寒意侵入五脏六腑。 　　裴云弃咬咬牙，奋力朝着前方游去，但这湖泊的水显然并非普通的水。他才游了没多远，便觉手脚都沉重了下来，意识也跟着模糊不清。 　　…… 　　乔灵妩觉得这梼杌很奇怪。 　　他们打得不分上下，但这梼杌却一直在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和她打——一直在将她逼离地宫。 　　乔灵妩便偏不如它的愿，硬是要把和梼杌朝着反方向打。 　　“那边藏着什么，不能让我去看看么？”她凌空于地宫之上，手持火荼剑，声音冰冷的问。 　　梼杌只是愤怒的朝着她嘶吼。 　　“是魔灵莲么？” 　　“……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 　　乔灵妩想起小吱曾说，在魔主被封印之前，梼杌曾是魔主麾下的凶兽。 　　难不成…… 　　“你身后，是大魔头的真身吗？” 　　梼杌嚎叫了一声，怒气冲冲的朝着她冲了过来。 　　乔灵妩闪身避过，站在了梼杌的身上，恶狠狠的揪住了它的脖颈。 　　“我带你，去灭了你主子的真身啊。” 　　梼杌受此大辱愤怒至极，竟然选择缩小了体形，乔灵妩猝不及防从它身上摔了下来，勉强稳住身形后，便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小五！” 　　乔灵妩一怔：“三师兄啊……” 　　怎么会在这里呢？ 　　“你拿到魔灵莲了吗？” 　　“裴师弟去了，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乔灵妩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倘若大魔头真身真的在那里……那裴云弃，会怎么样？ 　　眼见着重新变大的梼杌近在咫尺，乔灵妩挥出一道剑气后，便朝着那个方向奔了过去。 　　韶暮祭出佩剑，急声说道：“不能过去，那里有阵法！” 　　乔灵妩深呼吸一口气，转头朝着梼杌冲了过去。 　　她故技重施，死死的揪住梼杌的脖颈，想要制服它。 　　梼杌也想故技重施，但韶暮长剑近在咫尺，它轻易缩小绝非明智之举。 　　有了韶暮的帮助，乔灵妩成功骑在了梼杌的头上，然后迫使它朝着那个方向冲去。 　　愤怒的梼杌拥有巨大的破坏力，那经过了上百年时光洗礼的陈年阵法，竟是在刹那间被毁坏。 　　乔灵妩也看到了那处湖泊。 　　梼杌也终于脱离了乔灵妩的桎梏，他冰冷的竖瞳此时泛着黑色的魔气，身体爆发了巨大的力量。 　　两人被它这大招震到了一边。 　　乔灵妩将嘴角溢出的鲜血随手抹在锋利的火荼剑上，她剑指梼杌，声音冰冷：“杀了你，再把你的主子挫骨扬灰，你觉得如何啊？” 　　都这时候了，乔灵妩还不忘言语激怒梼杌，仿佛她能够言语占上风，便是胜利了一半了。 　　湖泊外的打斗裴云弃自然不知。 　　他此时正在缓缓的下沉。 　　这湖泊很深。 　　冰冷刺骨的湖泊水深入骨髓，偏偏随着不断的下沉，他的意识却越发的清醒。 　　他眼前逐渐被一团黑气占据。 　　裴云弃定睛看去，在那黑气中隐约看到了一个身影。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冒出来的力气，朝着那道身影游了过去。 　　越靠近那道身影，他便越能感受到自己与那道身影拥有无比契合的神奇吸引力。 　　就仿佛……他们是一个人。 　　裴云弃心中腾升起疑云，他拨开了那一层又一层浓浓的黑气，紧接着瞳孔微缩，错愕的看着对方。 　　那人拥有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但不同的是，他过分苍白的脸上爬满了黑色的魔纹，看起来狰狞又可怕，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除此之外，他的眸色也异于常人，是热烈又血腥的赤红色。 　　此时，那双赤红色的眼眸，正眨也不眨的盯着裴云弃。 　　裴云弃从容镇定的与之对视，他很快发现，眼前这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仅仅只是睁着眼睛罢了。 　　这人，似乎是个死人。 　　他是谁？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裴云弃试探着伸出手，正欲触碰对方，便见那人长而浓密的睫羽颤了颤。 　　裴云弃的手顿在水中。 　　魔主看着眼前年轻的男人，他爬满了魔纹的脸上，渐渐露出了一抹冷冰冰、阴恻恻的笑容：“几百年了？我终于转世了啊……” 　　“我？” 　　“我就是你。”魔主一字一句：“而你，就是我。” 　　魔主抬起了手掌。 　　冥冥之中，仿佛有特殊的力量牵引着裴云弃，让他也跟着抬起了手掌。 　　两人的身体渐渐变得扭曲、透明，最后被一团黑气包裹，似乎就要合而为一。 　　成为魔。 　　重新征服魔渊。 　　重新让天下化为炼狱。 　　重新让魔的足迹印满整个大陆。 　　裴云弃的耳畔蛊惑的声音不绝如缕。 　　可是…… 　　人都还没当够，他又怎么甘心入魔？ 　　“所有的人类都虚伪恶毒，并不值得留恋。”魔主发出了叹息。 　　他们都不值得。 　　但大师姐值得。 　　他不愿入魔。 　　心中强烈的、不甘的执念化作所向披靡的巨大力量，让魔主真身被击落湖底，重新被一团黑气包裹。 　　“我等你回来，找我。”魔主幽幽的声音犹如恶鬼的召唤：“你会来的，一定。” 　　等你被伤害、被背叛、被诛杀，受尽人世间苦难，便是破除封印、涅槃重生之时。 第51章 　　裴云弃浮出水面, 便看见了湖泊上方正与梼杌鏖战的乔灵妩与韶暮两人。 　　由于是二对一，乔灵妩与韶暮的实力都不凡，哪怕梼杌有四条蹄子也是四蹄难敌四手，很快便落了下风。 　　它坚硬如铁的皮毛此时在乔灵妩的火荼剑下, 不知为何脆弱不堪, 刹那之间添了好几个黑洞洞的伤口, 此时正拼命往外渗血。 　　乔灵妩一直在找机会让梼杌一击毙命。 　　而这时, 梼杌忽然是感知到什么似的，忽然间不管不顾的朝着下方的裴云弃冲去——就连它又被乔灵妩刺了一剑都没能阻止它的脚步。 　　裴云弃能够清楚的看见梼杌那双大如铜铃的竖瞳里的欣喜若狂。 　　它在高兴什么？ 　　但梼杌来势汹汹，裴云弃下意识的想要避开, 只是湖水沁凉, 让他肢体僵硬，避无可避。 　　乔灵妩看梼杌和她打到一半，竟然朝着湖泊冲过去了, 立刻断定是大魔头的真身就在这里。 　　她自然不可能让梼杌为湖底的大魔头护法, 她手持火荼剑，带着势如破竹的气势, 飞快的朝着梼杌冲去。 　　梼杌愤怒的双眼几乎就要喷火。 　　它于是也不管不顾的张开了爪子，不管不顾的朝着乔灵妩打去。 　　变故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裴云弃清楚的看见的挡在了他面前的乔灵妩。 　　然后, 他看见乔灵妩手中的长剑刺入了梼杌脆弱的脖颈, 而梼杌大而锋利的爪子, 则是直接拍到了她柔软的腹部。 　　一人一兽跌入冰冷的湖泊中, 激起了好大的水花。 　　裴云弃错愕的看着被激起层层涟漪的湖面。 　　大师姐竟为他受下的梼杌一掌？！ 　　那边的韶暮见此变故, 下意识的便想投入湖水中，他还未来得及有动作，就见裴云弃已经游入水中。 　　他刚想落在湖面上, 便觉点在湖面的足尖腾升起让他战栗的刺骨寒意，若是整个人没入湖水中，只怕立刻便会被冻成冰雕。 　　韶暮立刻明白，湖底沉着古玄冰。古玄冰阴寒至极，可保肉身不腐。 　　魔主的真身……真的在这里！ 　　但这时候他一点都不关心魔主的真身，他所在意的只有沉入湖水中的乔灵妩。 　　待看到裴云弃极快的将脸色惨白、腹部渗血的乔灵妩捞出来之时，韶暮立刻迎了上去。 　　他伸手，将两人带离了湖面。 　　两人的手都冷得像一块冰。 　　尤其是裴云弃，比乔灵妩这个伤者还要冷。 　　……裴云弃为什么可以在古玄冰湖泊中游动？ 　　这可是魔都无法承受的温度啊。 　　“魔灵莲……”乔灵妩咳了一声，指着湖面上火红色的莲花轻声道。 　　“我已经摘了。”韶暮回答道：“此地不宜久留，小五，我们先离开。” 　　乔灵妩定定的看了韶暮一眼，虚虚的抬起手，手中浮现起火红色的灵力。 　　一朵被灵力包裹的魔灵莲飞入乔灵妩灵府中。 　　乔灵妩这才脱力般的垂下了手。 　　裴云弃抱着同样全身湿透的乔灵妩，低声又极速的说道：“大师姐，我带你离开。” 　　乔灵妩眼眸微闪，然后朝着韶暮伸出了血迹斑驳的手：“三师兄，抱我。” 　　“哦。”韶暮伸出手，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乔灵妩紧紧的抓住他的手，手上的鲜血也印在了韶暮宽厚的大掌上。 　　韶暮将她打横抱起，道：“走！” 　　裴云弃从地上站了起来。 　　离开这片区域前，他看了眼平静无波的湖面。 　　他微微动了动手，指尖浮起一道灰色的灵力，那灵力飞向湖泊中，眨眼间便被湖水淹没。 　　做完了之后，裴云弃才快步跟上去。 　　来冰域时困难重重，离开便显得简单了很多，但乔灵妩的伤口一直都没有止血，两人不得不在离开冰域后的一片荒芜的密林中落脚。 　　天空上高高悬挂着一轮血月，血色的光辉笼罩在乔灵妩惨白的脸上，她已是气若游丝。 　　裴云弃从灵府中拿出了一件干净暖和的大氅，铺到一棵树下。 　　韶暮让乔灵妩半靠在树干上坐下。 　　他喂了乔灵妩一颗止血丹药，但血不见停止，他就又从灵府中摸出一盒止血药膏，道：“你先给小五涂上止血药膏，我去去就来。” 　　韶暮说着，脚步匆忙的离开。 　　等到走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韶暮才停下了脚步。 　　他抬起手。 　　手上一片被灼烫过后的伤痕。 　　韶暮又掀开被乔灵妩鲜血染红的袖子，手臂上纵横交错着的全是这种伤口。 　　他确定，是在触碰到乔灵妩的鲜血之后才会这样的。 　　小师妹究竟是什么人？ 　　另一边。 　　裴云弃打开了那盒药膏，坐在了乔灵妩的旁边，柔声说道：“姐姐，我来给你包扎。” 　　乔灵妩腹部的衣裳已经被鲜血打湿，裴云弃正欲伸出手去，手冷不丁的被乔灵妩按住。 　　她虽然脸色惨白，气若游丝，但一双茶色的眸子晶亮，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 　　“姐姐，怎么了？”裴云弃低头看了一眼乔灵妩按在他手背上的手。 　　她的手很白，也很冰冷，刻意留的尖锐指甲按在他手背，带来一阵轻微的疼痛。 　　乔灵妩这才发现，方才她手上的鲜血都在三师兄身上抹了个干净。 　　所以，她看不出眼前的这个裴云弃，还是不是裴云弃。 　　裴云弃显然是误会了什么，他一把抓住乔灵妩颤抖不止的手，声音坚定的说道：“姐姐别怕，你不会有事的。” 　　裴云弃紧握住她的手，不合时宜的惊觉当年认为高大威风的大师姐，原来也只是个娇小玲珑的姑娘。 　　他一只手便能将她两只手给包住。 　　当年是怎么觉得大师姐个子高腿长手大的呢？ 　　乔灵妩挣扎了一下，没挣脱开，不得已轻轻开口：“给我包扎。” 　　她的声音很虚弱，又沙又哑，尾音带着难以控制的颤抖。 　　裴云弃小心的将她的手放下。 　　乔灵妩伤在腹部，在裴云弃一个男子面前，委实是一个尴尬的伤处。 　　但裴云弃暂时还没想那么多。 　　乔灵妩也察觉不到哪尴尬。 　　梼杌的爪子锋利至极，她腹部的衣物也被划得破碎不堪，露出一片染血的皮肤。 　　不过也方便了不少。 　　裴云弃怕韶暮突然回来，特地先布下了一层结界之后，才伸手将她腹部染血破碎的衣物撕开。 　　有些血迹干涸，受伤的皮肉粘在衣裳上，他哪怕再小心，撕下来时都不可避免的会弄疼乔灵妩。 　　他还特地看了一眼乔灵妩。 　　乔灵妩额角溢出冷汗，但眼睛依旧锐利，他看过去，刚好对上她茶色的眸子。 　　裴云弃便问：“疼不疼？” 　　乔灵妩没说话。 　　“一定可疼了，但姐姐从来不叫疼。”他自说自话似的道。 　　将粘在皮肉上的衣物撕下来之后，裴云弃从灵府中摸出水囊，小心翼翼的帮她清洗腹部的伤口。 　　鲜血被冲刷下去，裴云弃看见了她腹部的伤口是多么触目惊心。 　　梼杌的爪子巨大，锋利，一掌打在乔灵妩柔软的腹部，伤口一直蜿蜒到她的后腰。这样纤细的一截腰肢，仿佛一折即断，却受了这堪比腰斩的伤。 　　那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往外一点一点的渗血，更显惊心动魄。 　　裴云弃已是满手的鲜血。 　　但他并未有任何不适。 　　乔灵妩看着裴云弃，锐利的眼神一点一点的软化下来，终于显出几分无力来。 　　脑海中紧绷的弦一松，让乔灵妩刹那间失去了所有气力，她身子一软，便要从身后虚靠着的树干滑落。 　　裴云弃连忙伸手扶住她，他一只手小心的按在她腰上未受伤的位置，另一只手则是挖了药膏，要帮她上药。 　　“会很疼，但姐姐不要乱动。”他垂下头，心无旁骛的帮她上药。 　　虽然已经疼得麻木了，但他指腹按在她腰上，让她觉得又痒又不舒服。 　　乔灵妩便不适的动了动身子，惹得裴云弃皱眉看她：“姐姐别动，会疼的。” 　　乔灵妩强忍着没再动，眼神忧郁。 　　又让他给包扎了。 　　让他看见了她虚弱的模样，以后这大师姐还怎么当啊。 　　她大师姐的威严何存？ 　　裴云弃不经意的抬眼，便看见了她正眼神忧郁的盯着他正在帮她包扎的手看。 　　裴云弃是何等聪明的人，立刻就明白了乔灵妩在想什么。 　　他认真的想了想，然后做出一个重要的决定。 　　下一刻，裴云弃感动而真诚的说道：“姐姐，你为我挡下了梼杌一掌，这伤因我而受，此时我又看了你的身子，你别担心，我会负责的。” 　　乔灵妩：“？” 　　她不可置信，刚想说话，一口气没提起来，重重的咳嗽起来。 　　裴云弃连忙帮她顺气，嘴里哔哔个不停：“所以，姐姐你一定要好起来啊，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我非忘恩负义的人，你放心。” 　　哪怕他们是修仙之人，女子清白也是无比重要，所以裴云弃自认他的真挚，必然能打动乔灵妩。 　　宣燃是什么东西，他能让姐姐给他挡梼杌么？ 　　呵。 　　而且，姐姐能为他裆下梼杌，是不是也说明，她对他并非全然无意——一定是他前些日子的苦心终于打动了姐姐。 　　他要苦尽甘来了。 　　乔灵妩：“？？” 　　她咳得更厉害了。 　　“当然，好不起来也没关系，我会一直等下去的。”裴云弃温柔道：“姐姐，你就是死了，我也会为你守寡的。” 　　乔灵妩：“？？？” 　　谁踏马的要你守寡，她还没死呢。 　　你个大男人守个屁的寡啊。 　　不对。 　　谁说要嫁给你了。 　　狗东西你在想屁吃。 　　乔灵妩一肚子的脏话因为咳嗽得厉害骂不出口，又因身子虚弱，最后硬生生的被裴云弃给气晕了。 　　作者有话要说：　　裴云弃：师姐给我挡了梼杌，一定是爱惨了我，我要嫁给她，我要以身相许(w＼)。 第52章 　　见乔灵妩晕过去, 裴云弃给她包扎伤口也不方便，索性趁着人晕过去了，把她抱到怀里, 小心处理她的伤口。 　　抹完了药膏之后, 裴云弃又细致的在她腹部缠上一圈又一圈的白色纱布。 　　做完了这一切，裴云弃移开了搭在乔灵妩腰上的手。 　　乔灵妩双目紧闭, 乖巧靠在他的胸膛, 呼吸清浅。 　　裴云弃低下头去看她，须臾，伸出手，轻轻的拥住了她。 　　她被他揽在臂弯中。 　　姐姐真的好小。 　　这么小的人，怎么能受了那么重的伤, 却能一声不吭呢？ 　　就因为, 她是大师姐么？ 　　真令人心疼。 　　裴云弃看着她惨白的脸, 明白他是真的陷进去了, 在乔灵妩不要命了似的为他裆下梼杌那一掌的那一刻, 他便已缴械投降。 　　曾经那些阴暗的、恶毒的心思，全部被对乔灵妩的喜欢所取代。 　　他不想看她因他黯然神伤, 辗转反侧；他只想看见她因他而展露笑颜。 　　裴云弃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虽然大师姐又凶又作又毒舌，但他就是喜欢了。 　　喜欢到可以放下他年少时曾因她而遭受过的屈辱与难堪。 　　裴云弃想着，眼中便忍不住溢出了愉悦的笑意。 　　他伸出手, 小心的碰了碰她软软的、冰凉的脸颊。 　　看乔灵妩还没有反应, 裴云弃的胆子大了, 伸出手去，指尖轻轻的落在她头顶的一对狐狸耳上。 　　狐狸耳也是冷冰冰的，但软软的，毛茸茸的, 摸着极为舒服。 　　裴云弃揉了好几下，看见怀里的乔灵妩随着他揉耳朵的频率不适的颤抖起来，他才恋恋不舍的停手。 　　不对假耳朵罢了，她怎么还弄得这是对真耳朵，还是她自个儿耳朵的模样？ 　　裴云弃想着，目光定定的落在了那对雪白的狐狸耳上。 　　他又抬起手，朝着乔灵妩的狐狸耳摸去，似乎是想要确认什么一般。 　　他的手距离乔灵妩的狐狸耳越来越近。 　　正在这时，韶暮的声音从结界外传来，他问：“裴师弟，包扎好了么？” 　　裴云弃慢慢的将手收了回来，然后将乔灵妩放到地面上铺着的大氅上，又用大氅遮住她的腹部，适才将结界给解除了。 　　“已经止血了。”他看韶暮双手背在身后，问：“三师兄做什么去了？” 　　韶暮没回答，而是半蹲到了躺在大氅上昏迷中的乔灵妩面前。 　　他将乔灵妩冰冷的手拿了出来，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她微弱的脉搏上，然后眉头紧锁。 　　裴云弃心中划过不好的预感。 　　“伤口太深，又浸入了古玄冰湖水。”韶暮另一只手紧紧握住，想要止住声音的颤抖：“若是小五不能挺到身体回暖，便回天乏术了。” 　　裴云弃看着乔灵妩惨白的脸：“大师姐明明不怕冷……” 　　古玄冰罢了，他都能挺过去，为什么乔灵妩不能？ 　　韶暮也觉得不解。 　　但现在并非深究这个的时候。 　　“我们需要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小五为梼杌所伤，魔灵莲能治愈她的伤口，我要制药。”韶暮说道：“无论如何，先将这皮外伤医好再说。” 　　“我能为大师姐做什么？” 　　“看着她。” 　　韶暮制药花费了约莫半日时间，喂她吃下药丸之后，乔灵妩腹部的伤口终于不再往外小小的渗血。 　　只是她脸色苍白，唇角乌青，如画的眉眼间也凝了一层寒霜。 　　看得出来，皮外伤虽然被魔灵莲控制住了，但她依旧被古玄冰折磨得奄奄一息。 　　两人带着乔灵妩，骑上那两头魔云兽，行了很长的一段距离，才走到了最近的一个城池。 　　他们暂时在客栈住下。 　　期间，乔灵妩一直处于昏睡状态中，一直没有醒过来。 　　裴云弃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他整日都守在乔灵妩跟前，紧握住她的手。 　　大师姐的手向来是柔软而温热的，但现在，她的手比他的手还要冰冷，还在逐渐的僵硬。 　　乔灵妩的情况很不好。 　　哪怕腹部的伤口在一天一天缓慢愈合，但她整个人冷得像一块冰。 　　这一日，乔灵妩勉强睁开了眼睛。 　　她看见了趴在她床边的裴云弃。 　　他一只手还紧握住她的手，往日里她觉得冰冷的手掌，此时竟带给她难得的温暖。 　　也不知那水究竟是个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几乎要将她体内的血液都要凝结成冰。 　　乔灵妩知道，自己这一次大概是挺不过去了。所以，有些“后事”需要安排一下。 　　她动了动，裴云弃立刻清醒了过来。 　　“姐姐，你终于醒了！”他眼中的欣喜真挚而诚恳，看得乔灵妩一愣。 　　可以啊，不是盼着她一直睡下去。多年来的教育终于有了成效。 　　但别以为她忘了，之前就是他把她气晕过去的！ 　　乔灵妩动了动唇，想要说话，但因为嗓子生疼，她的声音沙哑得说不出来。 　　裴云弃见此，立刻倒了一杯热水，将她从床榻上捞起来。他一只手揽着她的肩膀，固定住她的身体，另一只手端着茶杯凑到了她唇边。 　　乔灵妩抬了抬冰冷僵硬的手，想接过茶杯，折腾了半晌也只是徒劳。 　　裴云弃道：“喝。” 　　乔灵妩抿了抿唇，只能暂时屈服。 　　她显然是渴极了，大口大口的喝了满满一大杯热水，才觉得干涩的嗓子好受了不少，身体也因为这热水有了些许温度，但很快又冷却下来。 　　裴云弃将茶杯放到一边，还自然而然的伸出手去擦掉她唇角的水渍。 　　韶暮推门而入的时候看见这一幕，眉头微皱，认为这裴师弟委实是过界了。 　　但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快步朝着乔灵妩走过去，难得放柔了声音：“小五，手给我。” 　　乔灵妩都不用自己抬手，裴云弃便握住她的手，递到韶暮面前。 　　乔灵妩：“……” 　　韶暮：“……” 　　韶暮指尖搭上她的脉搏，须臾，忧心忡忡的看了她一眼。 　　“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乔灵妩轻声说道：“三师兄，我们在这里停留多久了？” 　　“三日了。” 　　乔灵妩这时候了嘴上还不饶人：“魔渊不分昼夜，三师兄竟还能精确的估计时间么？” 　　“小五，多读书。” 　　乔灵妩：“……” 　　“三师兄，你和裴师弟带着魔灵莲先回去。师尊重伤，他不能等。” 　　裴云弃诧异的看了眼乔灵妩，怪不得他回栖霞峰的那么多天去拜见师尊，都被欧阳臻和翟明临拒之门外。 　　“那你呢？” 　　乔灵妩咳了一声，因为过于寒冷，尾音又开始战栗：“我没事，师尊重要。别耽搁时间了，你们快走啊。” 　　韶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许久才说：“将魔灵莲送回去之后，我会回来带你走的。” 　　“嗯。”乔灵妩目光转向裴云弃：“你也走。” 　　裴云弃正欲说话，就见乔灵妩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挣扎着要重新躺下。 　　他伸手扶住了她，又帮她掖好了被角，才和韶暮一起离开。 　　等到出了房间门，裴云弃脚步顿住，说：“三师兄，我要留在这里，陪大师姐。” 　　乔灵妩昏睡了多久，裴云弃便守了她多久，若说裴云弃只是将乔灵妩当做大师姐，韶暮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意识到某种可能性，韶暮看向裴云弃，目光冷冰冰的，带着审视。 　　但他必须回星剑门，能留在这里照顾乔灵妩的，也只剩下一个“觊觎”乔灵妩的裴云弃了。 　　他也只能当不知道。 　　“我很快便会回来，照顾好小五。”韶暮说着，迟疑了片刻，沉声说道：“如果，如果小五真的没能撑下去……” 　　他话未能说完便说不下去了，只能脚步匆忙的离开。 　　如果姐姐真的没能撑下去…… 　　他本以为，那伤虽重，却也未到药石无医的地步，却未曾想，竟如此严重。 　　裴云弃看着紧闭的房门，一时怅然若失。 　　房间内。 　　乔灵妩看他们都出去了之后，费了好大的功夫才重新爬起来，盘膝而坐。 　　她周身浮现了一层的火红色灵力，她运转灵力，迫使体内被古玄冰凝结的血液重新流动，适才觉得好受不少。 　　但很快，那霸道的古玄冰重新袭来，与她较上了劲。 　　乔灵妩本就体力不支，如此一来，直接让她“噗”的吐出一口鲜血，剧烈的咳嗽起来。 　　门外听见声音的裴云弃连忙推门而入。 　　乔灵妩看见他，咳得更厉害了。 　　他怎么阴魂不散的还不走。 　　也不用她问，裴云弃一边帮她顺气，一边解释：“三师兄已经离开了，姐姐，我会留在这里照顾你的。” 　　乔灵妩幽幽的看着他。 　　“姐姐要好起来啊。三师兄离开了，若是姐姐撑不下去，我可能就要一辈子待在魔渊给你守寡了。” 　　你守个屁。 　　乔灵妩不想再听，直接朝着柔软的床榻倒去，双目紧闭。 　　裴云弃看着她，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然后走到床边不远处的炭盆边，拨弄了两下炭火。 　　只是，无论房间再暖和，裴云弃的手变得再温暖握住她，乔灵妩的身体依旧每况愈下，几乎就要冻成一块冰。 　　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而且这样苟活着，于她来说也是生不如死。 　　只是没想到“临死”前一直陪着她的，竟然还是裴云弃。 　　当真是世事无常。 　　…… 　　乔灵妩半梦半醒间，感觉到自己被人温柔的抱了起来，裴云弃的声音传入耳畔：“姐姐，你再坚持坚持，我已经打听过了，魔渊的都城有一位魔医，医术非凡，他一定可以治好你的。” 　　这段时间，裴云弃不是没有冒着身份暴露的危险尝试过找大夫，但都聊胜于无。 　　“我们去魔都。” 　　裴云弃用大氅将她裹得密不透风，骑上魔云兽，一路朝着魔都的方向飞奔。 　　魔都的路很长，乔灵妩知道，自己是坚持不到那个时候的。 　　她又要睡过去。 　　裴云弃勒停魔云兽。 　　“姐姐，你别睡啊。四野荒芜，你便是死，也不该死在这里。”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慌：“我问过了，前面不远处有一片魔鸢花海。姐姐就坚持到底那里，好不好？” 　　她张了张嘴，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你骗人，魔渊荒芜，前面只有一片光秃秃的黑土。” 　　乔灵妩半睁着眼，依稀仿佛看见了他通红的眼眶。 　　她忍不住笑了笑，却已经连说他两句的力气都没有了。 　　许久。 　　裴云弃拥着她的手都僵硬了。 　　“抱歉，姐姐，我是骗了你。”他哑声说道，声音都在颤抖：“前面没有魔鸢花，只有一片荒芜。” 　　“我是故意骗你的。” 　　“你生气吗？” 　　“生气的话，那我们来比剑啊。”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 　　她死了。 　　裴云弃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终于克制不住，大滴大滴滚烫的眼泪从眼眶中溢出，砸在了乔灵妩惨白冰冷的脸上。 　　他本命如蝼蚁，却有人愿意为了他挡下梼杌，为他而死。 　　那个人，还是光芒万丈的大师姐。 　　…… 　　裴云弃缓了许久，才勉强从那彻骨的悲伤中脱离些许。 　　他看着前后一致的荒芜，一时开始茫然。 　　“姐姐，我把你埋在这里，然后给你种一片魔鸢花吧。”他低下头，看着双目紧闭的乔灵妩，声音温柔：“这一次，我不想说谎了。” 　　他小心翼翼的将乔灵妩放下。 　　而身体已经死去的乔灵妩，灵魂漂浮在半空中，看着正在哼哧哼哧挖坑的裴云弃一时心情复杂。 　　还有一点儿感动。 　　没想到裴师弟竟然这么在意她。 　　竟然还为她哭了。 　　这师弟真是没白教育。 　　感动归感动，乔灵妩还是打算等他走了之后再回到身体，免得吓坏了小师弟。 　　结果她没想到，裴云弃是真打算就地埋了她。 　　裴云弃挖好了大坑之后，眼神眷恋的看着躺在坑里的乔灵妩，然后一捧土泼她脸上。 　　乔灵妩：“……！！！” 　　那土多脏你不知道吗！不知道洗干净吗！而且这狗东西竟然第一捧土就泼她脸上！ 　　就他这样，她死也不会瞑目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如果大师姐没有复活。 　　后来，成为魔主的裴云弃将魔渊每一寸荒芜的土地，都种上了美丽的魔鸢花。 　　—— 　　本来想卡在小师弟掉眼泪那儿就结束的，但想想有点悲伤，就用这段做结尾了hhh 第53章 　　怒不可遏的乔灵妩刚想扑过去揍他一顿, 却没想到身体距离灵魂太近，她一靠近，不死之身便爆发了强大的吸引力将她的灵魂吸了回去。 　　裴云弃刚刚捧了第二捧土打算泼乔灵妩脸上, 就连她倏的睁开眼睛, 并且麻溜的爬了起来。 　　裴云弃：“？” 　　他难道已经伤心过度，出现幻觉了吗？ 　　下一刻, 他就看见乔灵妩从地上站起来的同时, 抓了一把土，直接往他脸上一砸。 　　裴云弃：“？？” 　　“给你脸了啊，往我脸上泼土。”乔灵妩气得不行，一边说一边又往他身上也砸了一把土。 　　裴云弃：“？？？” 　　他这才反应过来，紧接着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他看着快步向他走来气势汹汹的乔灵妩, 心中一时被喜悦填满。 　　乔灵妩虚弱了这么多天, 被裴云弃憋出了一肚子气, 如今重生, 不揍他一顿难解她心中的愤懑。 　　却没想到，她才刚走近裴云弃, 就见他长臂一伸，一把将她抱住。 　　他弯下身，将头埋在她的颈窝, 充满了依赖的说：“姐姐, 你没有死。我好高兴。” 　　他说话时呼出来的热气, 洒在乔灵妩的脖颈上，让她觉得有点热，又有点痒，总之不是很舒服便是了。 　　乔灵妩伸出手, 想推开他。 　　他岿然不动。 　　“裴云弃你别太过分！”她难得的喊了他的全名。 　　裴云弃闷闷的声音从她的颈窝传来：“姐姐，就抱一下。”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很伤心。” 　　乔灵妩：“……” 　　她渐渐的平静下来，怒意也消了不少。 　　裴云弃头上还戴着那对黑心兔的黑色耳朵，他头埋在她颈窝，那对毛茸茸的黑耳朵就在她脸上扫啊扫。 　　乔灵妩伸出手，摸了摸那对黑耳朵，又拍了拍裴云弃的脑袋，声音难得温和：“别伤心了，都说了，大师姐是天选之子，不会死的啊。” 　　被乔灵妩拍头的裴云弃：“……” 　　他刚想放开她，然后就感觉腰上环了一双温热的小手。 　　与之前那段时间他一直抱着她不同，姐姐第一次主动抱住了他。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裴师弟，恭喜你啊，不用给我守寡了。”许是想安抚裴云弃，乔灵妩甚至还同他开起了玩笑。 　　“……嗯。”裴云弃渐渐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声音温柔带笑：“虽然不能为姐姐守寡了，但我还是得对姐姐以身相许啊。” 　　然后，裴云弃就觉得后背被乔灵妩重重的打了一下。 　　乔灵妩从他怀里退出来，退了四步远，略带不悦的说道：“得寸进尺了是吧？你再不敬师姐，当心我找你比剑。” 　　裴云弃唇角翘了翘：“求之不得。” 　　还和她杠上了是吧。乔灵妩刚想挤兑他两句，目光不经意的顺着他上翘的嘴角一瞥，看见了裴云弃微红的眼尾。 　　算了，暂时放过他。 　　“我要沐浴。”乔灵妩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长裙。 　　她身上黑色的长裙，还是多日前在那家成衣店买的，不曾换过，腰上被裴云弃给撕了，只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纱布蔽体。 　　不过之前脸上倒是还好，迷迷糊糊间，她能感受到裴云弃拿着温热的湿帕子细致的擦拭着她的脸颊。 　　但现在也没用了，她脸上刚被他泼了一捧土，脏兮兮的。 　　看着委实是狼狈不堪。 　　……所以裴云弃刚才是想就这样把她给埋了？ 　　裴云弃读懂了乔灵妩眼睛里危险的光，他声音平静、理直气壮的说道：“难道姐姐还要我来给你换衣裳吗？” 　　还知道避开他泼她一捧土的事儿。 　　乔灵妩沉默了一下，重复：“我要沐浴。” 　　“距离最近的城池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姐姐，你确定你都好了吗？若是好了，我们便可以赶路了。” 　　“嗯。” 　　裴云弃伸出大手，说：“试一试。” 　　“我还能骗你不成？”乔灵妩嘟囔了两句，然后伸出手去，抓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温度，软软的，暖暖的。 　　然后，被裴云弃握住。 　　乔灵妩皱了皱眉。 　　裴云弃很快放开她，眼神清澈又无辜：“怎么了？姐姐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乔灵妩咽下嘴里将要出口的话，摇了摇头。 　　“那就出发吧。” 　　乔灵妩看了眼那唯一的一只魔云兽，想着三师兄竟然还顺走了她一只魔云兽，有些无语。 　　裴云弃能不能在后面跟着跑啊？她不想和别人分享坐骑。 　　乔灵妩清了清嗓子，理所当然的说道：“裴师弟，大师姐给你一个锻炼的机会……” 　　“姐姐能把魔云兽让给我骑吗？这段时间我抱着姐姐赶路，手都抬不起来了。”他直接打断了乔灵妩的话。 　　“让给你，我怎么办？” 　　“姐姐可以在后面跟着跑呀。” 　　乔灵妩：“……算了，勉强让你与我共乘一骑吧。” 　　“也只能如此了。”裴云弃轻轻叹了一口气，似是委曲求全。 　　乔灵妩面无表情：“你在委屈吗？这魔云兽是我买的，让你坐就不错了。” 　　“哦。” 　　裴云弃翻身上到魔云兽的背脊上，然后朝着乔灵妩伸出手，要拉她上来。 　　乔灵妩“呵”了一声，脚尖轻点，轻飘飘的落到了裴云弃的后面坐下。 　　裴云弃道：“魔云兽的速度很快，姐姐还是坐我前面来。” 　　“不必。”乔灵妩淡声说道。 　　“那好吧。” 　　裴云弃说着，勒起缰绳，魔云兽立刻如离弦之箭一般蹿了出去，差点没把乔灵妩给颠下来。 　　乔灵妩一把抓住裴云弃的衣摆，说：“停。” 　　裴云弃很听话的停了下来，温柔无害的说道：“坐着不舒服么？那姐姐换到前面来吧，或者我换到后面也可以。” 　　“缰绳给我。” 　　裴云弃：“……” 　　“身子缩着，头低一点。” 　　裴云弃：“……”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最后会缩在乔灵妩怀里坐着。 　　她到底怎么想的？ 　　乔灵妩勒着缰绳，魔云兽用她可以接受的一个速度，撒开蹄子往前跑。 　　裴云弃被乔灵妩圈在细瘦的手臂中，动一下都困难。也不是不能动，主要是他一动乔灵妩就要说他一句。 　　他忍不住找些话题来缓解身体上的僵硬：“姐姐是修炼了什么功法，竟能死而复生？” 　　“不告诉你。” 　　“哦。” 　　话题被乔灵妩聊死了。 　　在裴云弃全身僵硬发麻的时候，一座巨大的城池终于出现在了他面前，几乎是乔灵妩刚刚让魔云兽停下来，裴云弃就迫不及待的跳了下去。 　　但因为手脚发麻，裴云弃还踉跄了一下，被乔灵妩及时扶住。 　　乔灵妩“啧”了一声，没有其他多余的话，但声音里的嘲讽就要溢出来。 　　裴云弃眼睛闪了闪，想着反正他的形象在乔灵妩脑海中已经根深蒂固，还不如破罐破摔了呢。 　　于是他就着乔灵妩的手，顺势往她身上一靠，黑心兔柔柔弱弱：“姐姐，我脚麻了，走不动道。” 　　“怎么，要我背你吗？” 　　“真的可以吗？”他叹了口气：“可我不忍姐姐受累。” 　　“没事，抱也可以。你要试试吗？”乔灵妩说着，看裴云弃近在眼前，便伸出手去，看着像是要把他打横抱起。 　　裴云弃立刻退了四步：“姐姐刚刚死而复生，我不忍你劳累，还是算了吧。” 　　说归说，要是真让乔灵妩给他来个公主抱，他也是要面子的。 　　……大师姐的段位越来越高了呢。 　　乔灵妩若无其事的收回手，抬脚往城内走，裴云弃牵着魔云兽，跟上她。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一家客栈。 　　“准备两间房，我那间要热水。” 　　“好嘞！” 　　乔灵妩将腰间的白色香囊扯下来，摸出了一锭银子，放到了柜台上。 　　裴云弃看着她掏银子，他身无分文便只能在一边装死。 　　等到小二领着他们上去，小二离开了之后，裴云弃问：“姐姐，星剑门的体己有限，你是怎么攒体己的？” 　　“大师兄会给我零用，二师兄富裕，也会给我。”乔灵妩看了他一眼，问：“小师弟没有吗？” 　　她平静的语调里隐约带着一抹炫耀。 　　裴云弃看她这样，忍俊不禁：“我没有。” 　　“你当然没有。”她骄傲道。 　　热水很快便准备好了，乔灵妩进了房间沐浴，裴云弃便守在门外。 　　房间内，乔灵妩脱下身上破破烂烂的黑色长裙，然后又将腹部缠着的绷带一圈一圈的解开。 　　她平坦的腹部已光洁如新，没有留下一点伤痕。 　　不死之身的好处便在于此。 　　乔灵妩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之后，刚打算套上衣服，才想起她只有这一件黑色长裙。 　　无奈之下，她朝着门外喊：“裴师弟，你在吗？” 　　“嗯。”他似乎是早有预料：“姐姐是没衣物么？我给姐姐送进来吧。” 　　乔灵妩看了眼挡得密不透风的屏风，说：“进。” 　　裴云弃手臂上搭着一条暗红色的长裙，是他之前在成衣店一并买下的。他灵府中，还静静的躺着好几条女子的长裙。 　　乔灵妩一截还带着水珠的白皙手臂伸了出来：“给我。” 　　裴云弃的目光在那截手臂上顿了顿，很快将衣裳递给她。 　　乔灵妩换好了衣裳，披散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绕过屏风走出来，发现裴云弃竟然还在。 　　裴云弃听见声音，很快偏过头去看乔灵妩。 　　暗红色的长裙描绘着她玲珑的身段，极大的裙摆绣着银白色的花纹，随着她的走动漾开。 　　她长发披散，肤色白皙，眉眼带着天生的妩媚多姿。 　　真漂亮。 第54章 　　乔灵妩看裴云弃只盯着她, 半天都没说话，不由得说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没。”裴云弃回过神来，目光最后定在了她湿漉漉的长发上：“我帮姐姐用灵力烘干头发吧。” 　　“不必。” 　　“姐姐大病初愈, 不宜受累, 还是我来吧。”裴云弃说着，走到了乔灵妩身前，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 　　乔灵妩：“……是我最近让你产生了很好欺负的错觉吗？” 　　“当然不是。”裴云弃温声说道：“只是想到姐姐差点离我而去，我却还从未帮姐姐烘干过长发，不免觉得遗憾与失望……姐姐能满足我这个小小的心愿吗？” 　　这话乍一听似乎没什么毛病, 乔灵妩尚未来得及出言反驳，裴云弃的骨节分明的手指便已按在了她的湿发上。 　　双灵根交织在一起偏灰色的灵力从他指尖溢出, 温和的烘干她长发上的水汽。 　　……算了，白得的劳力不用白不用。 　　乔灵妩想着，也就随他去了。 　　这段时间一直处于虚弱状态中, 她都尚未修炼, 趁着裴云弃帮她烘干头发, 她便索性闭目入定修炼。 　　其实一般若是有旁人在身边, 她是无法静下心来入定的, 但偏偏裴云弃不同。 　　十四年前，她幼稚的将年幼的裴云弃揪到蘅院书房挑灯夜读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时她便渐渐的习惯了在裴云弃在她身边时入定。 　　十四年后, 她被梼杌重伤，被古玄冰折磨得濒死, 也是裴云弃日日夜夜陪伴在她左右。 　　她被动的习惯了他的气息。 　　乔灵妩渐渐心无杂念, 进入修炼状态中。 　　裴云弃看她毫无防备的接纳了他的气息入定，眼中温柔愉悦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他此时也心无杂念的帮她搭理着已是半干的长发。 　　乔灵妩是在察觉到头顶没了那只手之后，从修炼状态中脱离的, 她本以为裴云弃已经走了，没想到转过头去一看，他正盯着她的头顶发呆。 　　她头顶毛茸茸、暖烘烘的狐狸耳不由得动了动。 　　他该不会还在觊觎她的耳朵吧？ 　　裴云弃回过神来，看她眼神警惕的看着他，不免笑笑：“我怎么会做惹姐姐不高兴的事情呢？姐姐放心，没碰你的耳朵。” 　　“哦。” 　　谅他也不敢。 　　乔灵妩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已经道全干了，便道：“你先出去吧。” 　　“还没完呢，我方才在想要给姐姐梳一个怎样的发髻。” 　　乔灵妩听着来了兴致：“你还会梳发髻吗？” 　　“这个很难吗？”裴云弃镇定而从容的反问。 　　乔灵妩背对着他，不说话。 　　裴云弃见此，捞起她垂在身后的长发，试图将其盘起来。 　　但没成功。 　　还惹得乔灵妩轻嗤了一声。 　　乔灵妩拍开裴云弃的手，桌上摆着一条白色的丝带，与一条两指宽的红绸带。 　　她犹豫了一下，拿了那条红绸带，因为颜色同她身上的衣物很般配。 　　她正打算束起长发，裴云弃就道：“这个我会，我真会。” 　　“姐姐能再相信我一次吗？” 　　他黑眸清亮，乔灵妩偏过头看过去的时候，还能在他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乔灵妩将绸带递给了他。 　　裴云弃接过，帮她将长发束起，再绑上一个漂亮精巧的结。 　　乔灵妩摸了摸，发现他换了一种结法，她有些生气的说道：“你上一个结我花了好久才解开，你怎么又来新花样了？” 　　“因为好看啊，很配姐姐。”裴云弃理所应当的说道。 　　哦豁，嘴真甜。 　　乔灵妩看裴云弃没用了，正想赶人，就见裴云弃一只手神秘兮兮的背在身后。 　　“姐姐这一身未免单调，应该加些东西。” 　　“什么？” 　　裴云弃道：“姐姐头转回去。” 　　“哦。” 　　裴云弃张开手，手心静静的躺着一枚发簪，他小心翼翼的将那根材质普通但胜在做工精致讨喜的发簪斜插在了红绸带边。 　　乔灵妩想伸手摸一摸，看是什么东西，被裴云弃一把抓住手：“姐姐别摘啊，很漂亮的。” 　　“手。” 　　“哦。”裴云弃缓缓的将手垂下。 　　乔灵妩站起身，暗红色银白纹路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划过弧度。 　　她看真的没用了的裴云弃还杵在这里，很不客气的问：“你还在这儿做什么？” 　　裴云弃：“？” 　　这就赶人了？ 　　他似乎是觉得委屈，盯着乔灵妩。 　　乔灵妩皱了皱眉，换了个方式问：“你不需要沐浴吗？” 　　“要的。”再留下来坏脾气的姐姐估计要不耐烦了，但裴云弃不忘再撩拨撩拨乔灵妩：“但姐姐能为我守门保护我吗？我一个人在房间里有些害怕。” 　　乔灵妩：“？” 　　她觉得又好笑又疑惑。 　　“你怕什么啊。” 　　“魔渊并不太平，我怕人闯进来。” 　　“还记得之前那个红狐耳的魔渊女子吗？魔渊的女子对你没兴趣。所以你有什么好怕的。”乔灵妩说着，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还是说……你怕男子闯入？” 　　“姐姐说笑了。” 　　撩不动了，告辞。 　　等到裴云弃离开了之后，乔灵妩才笑出了声。 　　挤兑小师弟什么的，实在是有意思极了。 　　不过，乔灵妩其实有些搞不懂裴云弃，明明每次都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怎么还上赶着仿佛乐此不疲呢？ 　　乔灵妩想不通，也就不想了。 　　她伸手将方才裴云弃斜插在她长发中的发簪拔了下来。 　　发簪的顶部雕刻成一朵镂空的花，极细的层层花瓣上洒满了细碎的红宝石。 　　虽然材质一般，但真的好漂亮。 　　乔灵妩想了想，这么多年了，这还是她收到的第一根发簪。 　　心情颇为微妙。 　　乔灵妩一边想着，一边将发簪重新斜插了回去。 　　…… 　　休息了没多久之后，两人便打算离开了，一来魔渊不能久待，二来乔灵妩十分忧心段离昭的情况。 　　乔灵妩说道：“魔渊的封印在正西面，那里也是唯一一个离开魔渊的地方。” 　　她并不知道这些，这些是在天书上看到的。 　　“西面是魔都。”裴云弃道。 　　在离开前，乔灵妩还特地又去买了一只魔云兽，裴云弃求之不得。 　　辨不清魔都距离这里究竟有多远，只记得约莫经过了三座城池之后，两人才抵达了目的地。 　　魔渊的城池都没有名字，唯有魔都，两人远远的便能看见城门口的那块巨石，上面以刀刻下的“魔都”两字。 　　趁着魔渊的城池外一般都不会有魔，乔灵妩跑到巨石边摸了摸那两个字，发现字刻得很深，且看那边角的破损程度，也不知这块巨石是屹立在这里多久了。 　　乔灵妩说：“这字不错，魔渊还是有文化人的。” 　　裴云弃：“……” 　　他看了眼这字，眉头微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们要进城吗？” 　　“魔都不比其他城池，我们进去当活靶子吗？”虽然他们都有耳朵，但顶多糊弄糊弄普通的魔，来到魔种云集的魔都，是怎么也瞒不住的。 　　裴云弃的目光在眼前这座宏伟的城池打转。 　　原本在他们头顶血月不知什么时候被他们甩在身后好远，天空一片漆黑，隐约有魔气翻滚。 　　裴云弃看了这座城池半晌，说：“我们绕到后面去看看。” 　　“嗯。” 　　两人骑着魔云兽，慢悠悠的往魔都后面绕。 　　一座巨大的祭坛慢慢的映入眼帘。 　　乔灵妩和裴云弃抬首望去。 　　祭坛的上方，是一片深远的漆黑，一眼望不到底。 　　“看来上面便是极北山的断崖了。”裴云弃顿时了然。 　　乔灵妩从魔云兽身上下来，没什么心理压力的朝着祭坛走了过去。 　　裴云弃心中一跳，连忙拉住了她。 　　“你不会是想……” 　　“嗯。”乔灵妩点点头：“既然祭坛上方是断崖，那么上去就好了。” 　　乍一听极有道理，仔细一想什么狗屁道理，乔灵妩这是又不想要命了。 　　裴云弃道：“再看看吧。” 　　乔灵妩自然也知道不会那么简单，但她直来直往惯了，而且她也不怕死。 　　她刚想让裴云弃在这里待着她先去试试，裴云弃便将她拉到了祭坛一侧，还按住她的肩膀将她压了下去。 　　“有魔来了。” 　　远处走来的身影娇小，蹦蹦跳跳间还透出两分眼熟。 　　乔灵妩和裴云弃对视一眼。 　　下一刻，还未来得及踏上祭坛的小吱就被裴云弃强行拖到了一边。 　　她没想到这两个人类不但完好无损的来到了魔渊，竟然还又让她给遇上了！ 　　她明明都已经怕再遇见这两位煞神在家待了好长一段时间，好不容易重新出关，为什么他们还阴魂不散！ 　　乔灵妩好整以暇的看着颤个不停的小吱：“这次应该是真身吧？” 　　“你你你、你信不信我一叫，魔都的魔来把你们撕碎！”她说话的时候，露出一对洁白的、可爱的啮齿。 　　是只小老鼠吗？ 　　“你可以试试，是你先把魔招来，还是我先把你的那对大板牙敲下来。” 　　小吱捂住自己的嘴巴，震惊的看着心狠手辣的乔灵妩。但她不忘为自己正名：“不是大板牙！” 　　“哦。”乔灵妩敷衍的答了一声后，道：“现在我问你答，若是让我不满意，当心你的牙，明白吗？” 　　小吱：“……”呜。 第55章 　　据小吱所说, 多日前魔渊祭坛上方的封印有所松动，魔们商议后，尝试着破开了此处的封印。 　　因为封印实在是过于深厚, 便是魔们竭尽全力, 也只是破除了一部分的封印。 　　但也就是这破除了一部分的封印，便足够魔们做许多事了。 　　譬如将魔渊生长的药草洒满极北山，诱哄无知的修士。 　　无数被诱哄的修士坠入魔渊，成为魔们的祭品。 　　小吱便是其中得利的魔之一。 　　“我们可以借助祭坛的力量凝聚离开魔渊的□□，带回祭品。”小吱如是说道。 　　乔灵妩其实并不关心魔渊如何, 她听了半天，问：“从这里上去, 可以离开魔渊吗？” 　　“我们可以，你们就不一定了。”小吱一字一句清晰的说道：“只要封印的力量还在，永远便是只进不出。” 　　“你们要一辈子躲躲藏藏的在魔渊生活下去了。” 　　若是只进不出, 韶暮是如何离开的？ 　　乔灵妩不信小吱的说辞, 她冷声道：“我说过, 不要说谎, 你是没放在心上么？” 　　“我没说谎！” 　　乔灵妩冷冷的看着她。 　　小吱气急：“人类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和你拼了！” 　　裴云弃揪着小吱的领子不让她碰到乔灵妩, 他声音温柔无害，说出的话却让小吱胆战心惊：“姐姐，该说的她都说了, 我把她处理了吧？” 　　小吱知道，她再不反抗就没有机会了, 于是她张大嘴, “啊啊啊”的大叫了起来。 　　尖利刺耳的声音响彻云霄。 　　裴云弃丢开她：“……是只土拨鼠？” 　　乔灵妩被这声音吵得一个头两个大，但她还是很快反应过来，拉着裴云弃便跳上了祭坛。 　　紧接着, 她祭出火荼剑，剑身变大，两人一起朝着祭坛上方的一片黑沉沉的天空飞去。 　　两人的身影彻底没入一片黑暗之中时，魔们也匆忙赶来，看到的只有在惊恐中显出原型哇哇大叫的土拨鼠小吱。 　　祭坛上方的黑暗中。 　　乔灵妩御剑飞至那片黑暗中，她想要继续向上飞，却被一阵强大的飓风吹得只能在半空中盘旋。 　　“你来御剑。” 　　乔灵妩说着，掌心凝聚了火红色的灵力，灵力源源不断的冲向那飓风，妄图破开一条路来。 　　但她的灵力全都石沉大海。 　　裴云弃控制着火荼剑，看乔灵妩不断的耗费灵力，一时也束手无策。 　　难道真如小吱所说，只进不出吗？ 　　乔灵妩看灵力没有用，还尝试用上了她不甚熟练的传送门，都没有用。 　　“祭品”在那飓风中化作飞灰，传送门让他们逃过一劫，成功进入魔渊。但等到他们要离开魔渊了，便是传送门也不得出。 　　魔渊，只进不出。 　　难不成他们真的就只能一辈子在这里打转了？ 　　乔灵妩不抱希望的看向裴云弃：“你有办法吗？” 　　裴云弃是被乔灵妩硬拖着来魔渊的，他能有办法才有鬼了。 　　但看乔灵妩似乎很期待的样子，裴云弃便随口建议：“等三师兄？” 　　乔灵妩咬了咬唇，否决：“我们没有退路了。” 　　下面全都是魔。 　　电光火石间，乔灵妩忽然想到了十四年前，疑似魔的周世华。 　　他们曾为了抢夺天书而战。 　　魔渊的魔，想要得到天书……为什么会想要得到天书？ 　　乔灵妩想起天书中蕴含着的巨大的力量，不抱希望的调动了其中的灵力，灌注于传送门之上。 　　一片圣洁的白光将这片黑暗映照得明亮，那盖过了传送门圣洁金辉的白色灵力，让传送门拥有了巨大的力量。 　　裴云弃明了，连忙驱使火荼剑朝着那金白光芒交织的传送门飞去。 　　等到两人的身影没入了那道传送门，传送门的光芒渐渐黯淡，紧接着归于飓风。 　　再说被传送门传走的乔灵妩与裴云弃，由于乔灵妩对于传送门的运用十分不熟练，便导致了她无法定位。 　　他们刚刚踏出传送门，便觉脚下一空，乔灵妩都还没来得及控制火荼剑飞起来，便摔到了——裴云弃身上。 　　裴云弃的反应比她快一些，在脚下一空的时候见距离地面的距离并不远，此时也来不及御剑，索性就将乔灵妩拽进怀里护着了。 　　传送门将他们传送到了极北山的一个矮坡，裴云弃抱着她在冰面上滚出一段距离才稳住身形。 　　“姐姐没事吧？”稳住身形后，裴云弃不忘关切的问乔灵妩。 　　乔灵妩还被他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抱着，她窝在他怀里浑身都不舒服，所以立刻从冰面上爬了起来。 　　裴云弃躺地上，很自然的朝她伸出手：“姐姐没有事，可我有事啊，姐姐拉我一把吧。” 　　乔灵妩：“……” 　　她忍着一脚踩上去的冲动，最后想着毕竟他当了人肉垫子，她还是忍了下来，伸出手去。 　　裴云弃握住她温软的手，从地上爬了起来。 　　乔灵妩收回手，问：“你方才说要处理了小吱，是怎么个处理法？” 　　“自然是姐姐想的那样。”裴云弃说得含糊不清。 　　“杀了她？”乔灵妩眉头微皱：“不至于。” 　　裴云弃眼眸微动，下一刻故作诧异的说道：“姐姐心里想的竟是杀魔灭口么？我可从未这样想过。我们修仙之人……自然应该心怀善念啊。” 　　装什么啊。 　　要不是知道他什么德行，乔灵妩就要信他真的心怀善念而她动辄打杀了。 　　“不过……姐姐，你头顶的耳朵呢？”裴云弃看乔灵妩被他倒打一耙，眉宇间似有愠怒，立刻转移话题。 　　乔灵妩漫不经心：“出了魔渊，还要那对耳朵做什么？” 　　“那姐姐送我吧。” 　　乔灵妩：“？” 　　想得美。 　　“走了。”她生硬的岔开了话题。 　　裴云弃也并不强求，只嘟囔了一声“真可惜”，而后摘下自己头顶戴了许久的黑心兔耳收进灵府，跟随着乔灵妩走。 　　走出一段距离后，乔灵妩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偏过头去，看向断崖的方向。 　　“我也觉得真可惜。” 　　“嗯？” 　　乔灵妩仰起头，看着和她并肩而行的裴云弃，一字一句说得清楚：“大魔头的真身必然就在那古玄冰湖泊中，我可惜的是未能将他的真身挫骨扬灰。” 　　看乔灵妩那咬牙切齿的模样，裴云弃没什么心理压力的眨巴了一下眼睛，无辜的说道：“我又不是那魔头，姐姐缘何要对着我说？” 　　“你最好不是。” 　　裴云弃幽幽叹道：“姐姐别吓我，我胆子小。” 　　乔灵妩不置可否。 　　“我还未曾问过，你是如何出得星剑门，又跟着我来了这极北州？” 　　裴云弃如实说道：“妖窟封印松动，逃出了许多大妖为祸人间。星剑门派出弟子下山除妖，其中便有我。” 　　“那你跑我这儿来做什么？” 　　“我想姐姐了，于是便来了。”裴云弃理所当然的说道。 　　乔灵妩看他一眼：“私自脱离队伍，带队的师弟师妹必然不会饶你。” 　　“不是有姐姐在么？” 　　“我才不会管你，犯了错就要受罚。”乔灵妩十分不近人情的说道。 　　“这么不近人情啊。” 　　“哼。” 　　“……” 　　两人说着话，身影也渐行渐远。 　　乔灵妩打算去一趟妖窟。 　　毕竟，妖窟与魔渊的封印接连出现松动，并非小事。 　　她想去那边看看情况。 　　本来是不打算带上裴云弃的，但乔灵妩有些甩不脱他，也只能由着他了。 　　乔灵妩道：“我要联系二师兄问一问师尊的情况，你来御剑。” 　　“哦。” 　　两人踏上裴云弃剑身略厚的佩剑，裴云弃负责御剑，乔灵妩就站在他身后，拿出了传讯玉筒。 　　欧阳臻的声音很快从玉筒那头传来。 　　“小五？！” 　　“嗯。” 　　欧阳臻听见她的声音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折在魔渊了。” 　　“怎么会啊，咱们小五可是天选之子。”四师兄翟明临的声音传进来。 　　乔灵妩的声音情不自禁的染上了笑：“对啊，我可厉害了。二师兄，你要和四师兄一样相信我呀。” 　　“明临那是对你盲目自信，我可不一样。”欧阳臻说着，顿了顿：“但这一次，我还是盲目信明临的话，你会平安无恙。” 　　乔灵妩唇角微弯：“嗯。师兄，大师兄回来了吗？” 　　“没有。” 　　翟明临又插话：“不知道大师兄跑哪去了，把师尊送回来之后他立刻就走了；妖窟封印松动，也不见他人影；这一次你身陷险境，我们也联系不上他——师尊这里需要我们守着聚灵阵，否则我肯定要来魔渊找你……” 　　“你有完没完，等会儿自己联系小五去。”翟明临的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欧阳臻的声音重新传来：“师尊的伤已经控制住了，痊愈只是时间问题，你不必担忧。” 　　“那就好。”乔灵妩说着，试探性的加了后半句：“也多亏了三师兄，他怎么会那么了解魔灵莲呢？” 　　“三师弟和魔渊有点关系。”欧阳臻说得含糊不清：“不过那都是我们小时候的事情了。” 　　乔灵妩刚想问下去，就感觉到脚下的长剑颤了颤，差点儿没把她颠下去。 　　还不等她发火，裴云弃的声音就传来：“姐姐，你专心一点。若是站不稳，你可以拉着我的袖子。” 　　左右通过传讯玉筒也问得不够清楚，乔灵妩便打算下次再问，就掐断了和欧阳臻的联系。 　　“修炼了这么多年，御剑都御不稳了是吗？”乔灵妩兴师问罪。 　　“是姐姐自己没站稳，怎么还赖上我了？” 　　“你的意思是怪我？” 　　裴云弃站在乔灵妩前面，唇角微勾：“怪我没让姐姐站稳。” 　　“本来就是。”乔灵妩道。 　　“嗯。”裴云弃唇角的笑意渐渐加深，眼眸也越发幽深。 　　这才对啊，姐姐就不该将分神去应付那两位师兄，应该将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才是。 　　无论好坏，都不能忽略他。 第56章 　　瑶镇距离极北州有相当长的一个距离, 乔灵妩不比裴云弃，无论做什么都是不急不缓的。她性子急，将在路上所花费的时间硬生生缩短了一半。 　　两人最终在距离妖窟最近的城镇瑶镇落脚。 　　哪怕妖窟中的大妖冲破封印在人间肆意作恶, 但瑶镇依旧风平浪静，并未被外面的狼藉所影响。 　　毕竟，在瑶镇的都是一些不成气候的小妖, 那些大妖看不上这里, 自然也不会跑来瑶镇。 　　但乔灵妩靠近了之后才发现，瑶镇也只是看起来风平浪静罢了。 　　因为在这小小的镇子之外, 有一圈金色的阵法，将整个瑶镇围得密不透风。 　　乔灵妩的好奇心作祟, 如之前摸魔渊城池的墙壁一样, 伸出手去摸了摸这金色的阵法。 　　却不想, 触碰到阵法的指尖顿时感觉到了一阵刺痛。 　　她缓慢的将手收回来。 　　裴云弃盯着这金色的阵法, 说：“这是封妖阵。看这阵法的金色璀璨耀眼，想必布阵的人必然亦是修为高深，且精通奇门遁甲之术。” 　　乔灵妩虽然不怎么通阵法, 但封妖阵她还是知道的。毕竟阵法的名字大多通俗易懂，完全可以顾名思义。 　　“这布阵的人, 不是什么好人。”乔灵妩盯着这连她都可以伤到的阵法, 冷声说道。 　　“何以见得？” 　　“瑶镇并无大妖, 他却设下封妖阵，显然是想要毁了这座镇子。” 　　她对于妖或者魔都没有什么偏见, 是以在他们尚未犯错之前她都会尽量一视同仁, 所以她无法忍受这种布下封妖阵血洗整个瑶镇的行为。 　　这瑶镇中，有太多无辜的小妖了。 　　乔灵妩闭上眼睛，释放强大的灵力, 覆盖住整片瑶镇。 　　她能清楚的感知到只剩下一群妖怪的瑶镇中，一片死气沉沉，小妖们身处封妖阵中，生不如死，想必没多久便将魂飞魄散。 　　裴云弃看她愤怒的模样，轻声开口：“姐姐是想破阵么？” 　　“我想毁阵。”她睁开眼睛，茶色的眼眸中毁灭的光芒翻涌。 　　“姐姐有所不知，这封妖阵若是毁了，里面的妖，也会跟着一起毁了。所以，这封妖阵不能毁，只能破。” 　　乔灵妩偏过头去看他，眼睛里的神色逐渐复杂：“你要破阵？” 　　“是帮姐姐破阵。” 　　乔灵妩难掩惊讶的说：“你不觉得，里面都是得而诛之的妖物么？” 　　世人对妖魔多有偏见，正如她曾对裴云弃有偏见一般；但如今她抛弃了对裴云弃的偏见，而世人的偏见犹存。 　　“可他们，都是姐姐想救的。” 　　乔灵妩一开始还未明白他的意思，看他已经开始着手破阵了，她才反应过来——裴云弃不是没有偏见，但只因她想救，他便帮她救。 　　她一时心情复杂。 　　乔灵妩以为自己理解透了，可她不知，裴云弃这只黑心兔，对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妖、魔都是心存偏见的。 　　裴云弃很快便找好了阵法的方位，正欲大显身手之时，一道清脆又略显稚嫩的声音传来。 　　“你们是什么人？在这里想做什么？” 　　两人抬眼望过去，见是一个身着道袍的小道士，年岁很轻，看着也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 　　乔灵妩瞥了他一眼，不以为意：“别管他，你破你的阵法。” 　　“嗯。” 　　却不想那小道士勃然大怒：“哪里来的无知修士，看不出来这里面封着的都是妖物吗？你们竟还想破阵？” 　　裴云弃不理。 　　但没想到，小道士“嗷”一嗓子，好几个身着道袍的道士就冲了过来。 　　“师兄们快来！这里有向着妖物的人类叛徒要破阵！” 　　刹那间，乔灵妩和裴云弃被一堆穿着灰扑扑道袍的道士团团围住。 　　他们手执桃木剑，虎视眈眈的盯着二人。 　　乔灵妩不是很想对这群初出茅庐的道士动手：“滚开，我只说一遍。” 　　“好大的口气！” 　　乔灵妩懒散的抬了抬眼皮子。 　　下一刻，强大的灵力在她身边炸开，那些道士还未反应过来，便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摔到地上。 　　裴云弃在一边看着，想着姐姐还真是干脆利落，“先礼后兵”发挥到了极致。 　　乔灵妩也不看那群还想爬起来冲到她身边的道士，她随手布下了一层结界，便挡住了那些道士。 　　“你破阵，我为你护法。” 　　“好。” 　　随着阵法的金光愈发黯淡，被挡于结界之外的道士们神情也越发焦急。 　　“你不能破阵！里面有大妖啊！” 　　“我们师父追了那大妖许久，好不容易将他困于瑶镇，以封妖阵诛之，你们若贸然破阵，便前功尽弃了啊！那大妖必然还将为祸人间！” 　　乔灵妩不为所动。 　　没有为了一个大妖，牵连上一群无辜小妖的道理。 　　况且，是大妖也不一定会为祸人间。 　　若是那大妖当真为祸患，也必然是要死在她的火荼剑下的。 　　两方僵持中，在裴云弃即将将封妖阵破开之时，远处传来了一声冷冰冰的暴喝：“何人破我封妖阵？！” 　　人未至，符先到。 　　破空而来的黄符紧紧的贴在了封妖阵之上，那原本黯淡的阵法，竟是在眨眼间金光璀璨。 　　裴云弃皱了皱眉。 　　乔灵妩则是抬眼望去，然后便看见了一身白色道袍、手执拂尘的年轻道长。 　　那道长生得不俗，但一双冷冰冰的眼显出嗜血的肃杀，他唇角紧抿，不需看便知其不近人情。 　　那些道士看见了他，一个个的立刻挺直腰杆，神情严肃，看起来极为怕他。 　　乔灵妩祭出火荼剑，举着剑朝着他刺了过去。 　　白衣道长没想到乔灵妩连句话都不说就直接开打，于是他也毫不犹豫的拿着拂尘和乔灵妩打了起来。 　　这道长虽然阵法精妙，但论修为还是稍逊乔灵妩一筹，不多时便被乔灵妩逼得不住后退。 　　乔灵妩削掉他的拂尘尾，剑指他脖颈，语气冷漠而嘲讽：“哪里来的半吊子道士？拂尘都护不好便出来除妖了？” 　　白衣道长冷冷的望向乔灵妩，正欲有动作，目光就在乔灵妩脸上顿住。 　　紧接着，他冰冷的眼睛里浮现了古怪与惊诧。 　　“说话啊，哑巴吗？”乔灵妩不打算伤他性命，但势必是要在言语上先占上风的。 　　白衣道长：“……” 　　“你不认得我？” 　　“少套近乎。” 　　“……真不认得我？” 　　“废话还挺多。” 　　白衣道长默默的看着她。 　　乔灵妩也察觉出点不对劲了。 　　她这才将目光认真的落到了白衣道长的脸上，然后脑海中才后知后觉的浮现了一张有些陌生的脸。 　　“容玄？” 　　容玄紧绷的神情一松，他冰冷的脸色也微微缓和：“总算认出来了啊，大师姐。” 　　乔灵妩正想说话，便听见了一道轻微的碎裂的声音，她转过头去，便看见那金色的阵法正在寸寸开裂。 　　哦豁，裴师弟给力呀。 　　容玄脸色大变，正打算举着黄符冲上去，乔灵妩的火荼剑就又毫不留情的横在了他脖颈上。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容玄要除妖，而她要救妖。 　　这样的矛盾在十四年前就曾爆发过。 　　十四年前容玄奈何不了乔灵妩，十四年后照样奈何不了她。 　　乔灵妩的目光望向瑶镇。 　　她看见了那些好不容易从痛苦中脱离的小妖一窝蜂的跑出瑶镇，要离开这个险些夺去了他们性命的地方，却在看见挡在瑶镇门口的白衣道长后，目光中露出了畏惧。 　　他们止住了脚步。 　　乔灵妩“啧”了一声：“你做了多少恶，才让这些小妖这么怕你啊？” 　　容玄挥开乔灵妩的火荼剑，冷声说道：“若是再让那大妖跑了，我便与你恩断义绝！” 　　他说着，正欲领着弟子冲入瑶镇捉拿他口中的那大妖，妖窟的方向便传来了一阵强大的灵力波动。 　　容玄脚步顿住，而后对弟子们说：“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很快便回来！” 　　“是！” 　　封妖阵已破，那些小妖已经没了生命危险，乔灵妩已仁至义尽，她想了想，抬脚跟上了容玄。 　　容玄怒道：“你别跟着本观主！” 　　“谁跟着你了？我也去妖窟。” 　　“我就不明白了，怎么十四年过去，我除个妖你还是阴魂不散的要捣乱呢？” 　　“十四年过去，你一点长进都没有，依旧对妖动辄打杀。哦，还忽悠了几个小道士跟着你作恶。” 　　“一派胡言！” 　　“……” 　　两人飞出好远，但争吵的声音依旧顺着风飘过来。 　　那些道士们都惊呆了。 　　他们的师父冷酷无情、寡言少语，为何被一女修毁坏拂尘、剑指脖颈、冷嘲热讽后，忽然变得话唠起来了？ 　　难道是气魔怔了？ 　　“这位仙友，那位仙友是何身份，可是与我们师父有故？” 　　破了封妖阵后就没用了且被乔灵妩遗忘在原地的裴云弃脸上还挂着僵硬的笑容。 　　他听了道士的问话，尽量控制着声音的温柔平静：“是啊，故交了。” 　　出了魔渊之后，这是姐姐第二次忽略他了。 　　小气鬼默默的在小本子上记下一笔。 　　那道士听着裴云弃这扭曲的声音，莫名的觉得有些诡异与胆寒，但裴云弃已经御剑朝着乔灵妩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他势必不让乔灵妩与那容玄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第57章 　　妖窟外, 寸寸龟裂的荒凉不毛之地，爬满了荆棘花，火红的花, 深绿的叶，一条条肉眼可见的锋利荆棘，带给人极大的视觉冲击。 　　乔灵妩闭关多年，已经许久未曾来过妖窟外, 但眼前的场景一如当年，未曾改变。 　　容玄的眼睛被一层金色覆盖, 他抬眸望去, 目光穿越了那一片绚烂的荆棘花, 看见了妖窟正在被修炼修复的封印。 　　他沉声说道：“很奇怪的一件事, 妖窟封印松动，我赶来时，那封印却在缓慢的恢复原状, 我本欲除了那瑶镇中的大妖再仔细查看, 但没想到你来捣乱了。只是……方才那阵能量波动是怎么回事？” 　　“有人在修复封印。”乔灵妩也看见了那层常人难以看见的封印，她淡声说道：“你入妖窟，去助他一臂之力。” 　　容玄：“？” 　　她为什么说得那么理所当然。 　　“若非师尊不许我入妖窟，我便亲自去了。”乔灵妩一步一步的走进妖窟，最后在远处的封印前停下。 　　不仅仅是师尊不许她入妖窟，她入了妖窟，也会出不来。因为这封印封的是大妖，让大妖只进不出。 　　她手掌轻轻的贴在了那层无形封印上, 眼眸认真而专注。 　　这一层封印隔开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封印里的妖看不见封印外的人世间，封印外的人同样也无法窥得妖窟模样。 　　其实, 封印内也不止是妖。 　　身着染血的剑纹白袍的年轻男子，宽厚的手掌轻轻的贴在了那层封印之上，源源不断的灵力从他手掌溢出，让这层封印愈发坚不可摧。 　　而他的另一只手，则是紧握着一柄尚在滴血的长剑。 　　在他的身后，是一片妖物的尸体——是不甘的大妖，与被驱使的小妖，层层叠叠，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 　　他眉宇间显出了一抹疲惫，眼神却是冰冷而坚定的。 　　但不知何时，封印外传来了一道熟悉的灵力，让他冰冷的眼神出现了一抹裂缝。 　　温时礼低喃：“小五？” 　　封印外的乔灵妩不知她方才与温时礼手掌紧紧相贴，她放下了手掌，看着容玄，皱眉。 　　“你倒是去啊。” 　　容玄嘟囔：“你怎么那么理直气壮啊，我又不是你师弟……你守在这里，别让妖来搞破坏啊！” 　　说着，他还是一脚踏入了封印之中。 　　那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极目望去一片黑暗，而在他身后，是一个极大的洞口——那是他来时的地方。 　　妖窟外的天地广袤无垠，而真正进了被封印覆盖的妖窟中，才发现出入妖窟的不过是一个洞口罢了。而在那洞口之后，堆满了堆积如山的妖物尸体。 　　而始作俑者，便在他身侧，正冷冷的看着他，滴血的长剑一点一点的移向他的脖颈。 　　“你们星剑门的弟子是不是都一言不合就拔剑？”容玄手执缺了一半拂尘尾的拂尘，冷不丁的开口问道。 　　温时礼眉头微皱：“阁下是？” 　　“在下长陵山诛邪观观主容玄。” 　　他眉眼渐渐舒展：“玄微道长是阁下的——” 　　“是在下已仙逝的师尊。” 　　原来如此。 　　看温时礼挪开了长剑，容玄也将手放在了封印之上，源源不断的灵力朝着松动的封印涌去。 　　“容观主识得我星剑门弟子？” 　　“自然识得，我此次便是与你星剑门大师姐乔灵妩同行。她在外面替我护法。” 　　原来如此。 　　小五真的在外面。 　　温时礼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满身的鲜血，有妖的血，也有他自己的血。 　　他这样，不能去见她。 　　容玄的声音继续传来：“乔灵妩都不知我长陵山诛邪观，更不识得我师尊玄微道长，你不是她的师弟吧？” 　　诛邪观没落后玄微道长隐世百年之久，他后来才被师父捡到。这也就是说，眼前的男子至少已经百岁——否则，他不会知道玄微道长。 　　“嗯。” 　　“你是乔灵妩的师兄？” 　　温时礼冷淡的眉眼间显出了一抹温和：“不错。” 　　闻言，容玄忍不住看了温时礼好几眼，没想到风风火火的乔灵妩，会有这样一位温和有礼的师兄。 　　温时礼对于容玄有些无礼的打量置若罔闻，他更多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封印之上。 　　只是身后，又有妖物翻越尸山，扑向温时礼。 　　容玄道：“交给我了——” 　　乔灵妩并不知封印内的一切。 　　因为容玄口中那只藏在瑶镇的大妖，现身了。 　　是一只巨大的虎妖。 　　他张着血盆大口，朝着乔灵妩冲了过来，却有一柄剑身偏厚的长剑替她挡了这虎爪，下一刻，小师弟便已对上了凶猛的猛虎。 　　乔灵妩放下正欲祭出火荼剑的手，将注意力放在了裴云弃的身上。 　　毕竟出关这么久了，她还没有见过裴云弃实战经验如何。 　　裴云弃的灵力雄浑，身手矫健，除却握剑的时候乔灵妩还是觉得古里古怪，其他地方，是挑不出毛病的。 　　但星剑门是修剑的门派，他这古里古怪的剑术，成不了大器。 　　乔灵妩下了定论。 　　不多时，她看见裴云弃将长剑横在了那大妖的脖颈之上，但却没有刺下去。 　　裴云弃远远的望向她，问：“姐姐，怎么办？” 　　怎么还问上她了？ 　　乔灵妩提着裙摆，走出了这一片荆棘花。 　　虎妖琥珀色的竖瞳眨也不眨的瞪着她与裴云弃。 　　乔灵妩也不生气，而是伸手在它毛茸茸的大脑袋上拍了两下，说：“它罪不至死。当然，这大妖是你降的，是杀是放，由你做主。” 　　“我听姐姐的。”裴云弃温柔且乖巧的回答道，而后，便拿开了横在虎妖脖颈上的长剑。 　　虎妖没了掣肘，立刻撒开蹄子要朝着封印的方向跑，却不想，被乔灵妩一把揪住了厚厚的、毛茸茸的耳朵。 　　“想去搞破坏？想着吧。” 　　分明只是被揪住了耳朵，而那虎妖却已动弹不得。 　　裴云弃看着被乔灵妩一只手制服的虎妖，感慨：“姐姐真厉害。” 　　那容玄与乔灵妩勉强能打个平手，说明这虎妖他也能轻易收服，但容玄还是选择了布下封妖阵，他根本就是想将整个瑶镇的妖全都一网打尽。 　　真狠呐。 　　裴云弃不动声色的感慨。 　　乔灵妩道：“他对妖物深恶痛绝，我十四年前便知道。” 　　一只幼狐都不肯放过的道士，十四年后自然是愈发冷血无情、心狠手辣。 　　“其实……妖挺可爱的。” 　　和顶着一对毛茸茸狐狸耳的姐姐一样可爱呢。 　　乔灵妩看了他一眼，难掩诧异。 　　裴云弃笑了笑，不再多说。 　　乔灵妩疑心裴云弃知道点什么，毕竟但关于她身份的事儿也不能宣之于口——反正他就是知道了想做坏事，也不成气候。 　　于是她别扭的转移话题：“容玄应该快出来了。” 　　妖窟松动的封印正在一点一点的重新稳固下来。 　　“似乎一直有一个人，在修复妖窟松动的封印。”她接着说道。 　　“什么人？” 　　乔灵妩摇摇头：“许是热心的修士，知晓封印松动对于人间来说是浩劫，于是出手。” 　　“许是弥补错处也未可知。”裴云弃不置可否。 　　“你就不能把人往好处想么？” 　　裴云弃从善如流：“我错了。” 　　他们说着话的时间，便见远处的封印后凭空走出一白衣染血的年轻道长，在他的身后，是重新变得坚不可摧的妖窟封印。 　　“是什么人在修复封印？”乔灵妩等他走过来了，才问道。 　　“不认识。”想起方才温时礼的叮嘱，不擅说谎的容玄冷冰冰道。 　　乔灵妩缓缓走近容玄，她嗅着他身上的血气，说：“里面是怎么个情况？” 　　“还能是什么？你不是猜到了么？” 　　乔灵妩自然看得出来，他杀了很多妖。至于为什么，她也知道。 　　她心中腾升了浓重的无力感。 　　容玄抬脚想走。 　　乔灵妩却忽然拽住了他的袖子：“我在你的身上，感知到了大师兄的灵力。里面的那个人……是大师兄吗？” 　　容玄一怔，没想到乔灵妩会如此敏锐。 　　“诶，你别——”他看着已经快步往荆棘花丛中走去的乔灵妩，连忙喊道。 　　她走得很快，因为心急，就连裙摆被足下的的荆棘勾破也没有在意。 　　乔灵妩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不长的一段距离，她却像是要跑起来了一般。 　　她迫切的想要见到温时礼。 　　因为许久未见，也因为得知了温时礼就在这里心中倏的生出的那呼之欲出的疑惑。有关于师尊，有关于娘亲，她似乎都能够通过温时礼找到答案。 　　她克制住自己，最后脚步堪堪停在了那一层无形的封印之外。 　　“大师兄，出来。” 　　裴云弃看见了乔灵妩被划破的裙摆，也不知伤到小腿没有。他想要追上去将她带出来，却被容玄拉住。 　　裴云弃深呼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停下脚步。 　　四野寂静。 　　乔灵妩道：“你不出来，那我就进来了。” 　　裴云弃听着便慌了，他甩开容玄的手，快步踏入那片荆棘花丛中，但他才走了没两步，脚步就停了下来。 　　因为他看见乔灵妩的面前，站了一道熟悉的颀长身影。男人身姿挺拔，白袍染血，唯有眉眼温润如初。 第58章 　　裴云弃少年时就知道, 乔灵妩、温时礼、宣燃三人的关系有些复杂。长大后，他知道乔灵妩对于宣燃，可能已是情根深种。 　　但现在看远处那两人的模样, 他一时又摸不准乔灵妩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了。 　　她为何偏就要与这两人纠缠？ 　　就不能，和他纠缠吗？ 　　……明明都愿意为他而死了。 　　裴云弃心里的弯弯绕绕乔灵妩全然不知，她仰着头看多年未见的大师兄：“大师兄，我以为你真的打算要我进去找你。” 　　他笑了笑, 想伸出手摸摸她的脑袋，又想起手掌全都是血, 略微僵在了半空中。 　　温时礼正欲收回手, 乔灵妩却踮起脚, 让他带血的掌心贴在了她乌黑的长发上。 　　她轻轻的蹭了蹭他的手掌, 才重新站好：“我不嫌弃你身上都是血，你怎么还嫌弃上自己了啊。” 　　裴云弃远远的看着，唇角死抿。 　　怎么就不对他千依百顺呢。 　　温时礼顶着自己的手心看了几秒, 才将手垂下去, 轻声道：“你会不喜，我手上的，是妖血。” 　　“可大师兄也流血了。”大师兄受伤的这一认知，让护短的乔灵妩脸色冰冷。 　　“不妨事。”他看乔灵妩的脸一直绷着，无奈的说道：“所以才不想让你看到啊，不想让我们小五生气。” 　　“我的确会生气。”乔灵妩也不管裴云弃和容玄就在远处，直接问：“师尊是不是在妖窟受的伤？妖窟为什么会有魔出现？封印松动是不是和你们有关系？你们到底在妖窟做了什么？” 　　她一连串的问题砸了下来，让温时礼一时不知该回答哪个, 半天得不到回应的乔灵妩生气的转过身去。 　　经过裴云弃的时候，乔灵妩没好气的说道：“发什么呆？那只老虎呢？” 　　“刚才窜进妖窟了。” 　　“哦。” 　　裴云弃抬脚跟上乔灵妩，他本以为乔灵妩是生气的要拂袖离去, 却不想她站在荆棘花外等着温时礼。 　　等到温时礼走出来后，乔灵妩才道：“先去桑城。” 　　温时礼自然不会有意见。 　　乔灵妩和温时礼踩上火荼剑，然后她看着岿然不动的裴云弃，眉头微皱。 　　“我有些问题想问容道长，姐姐可先行。”裴云弃很快说道。 　　乔灵妩目光偏向容玄，她想让容玄对于妖物的诛杀适可而止，但她没那个立场去让他适可而止，于是，最后她连道别的话都没和容玄说，便御剑离开。 　　“什么人啊……我好歹帮了你师兄！”容玄嘟囔着，目光转向裴云弃：“哦，对了，你想问我什么？” 　　裴云弃眼眸幽深，他组织了许久的语言，半晌才说：“我想问容道长，一些关于妖的事情。” 　　“自然可以！这世上，没人能比我更了解那些凶狠妖物了！” 　　“当真？容道长当真是学识渊博，在下佩服。” 　　“你这小子，小时候就很会说话，长大了嘴更甜了。” 　　“原来容道长还记得我。”裴云弃唇角微弯，露出一对无害的酒窝：“荣幸之至。” 　　他接着道：“无论是什么妖，容道长都了解吗？” 　　“你问。” 　　裴云弃眼珠子转了转，薄唇微掀，吐出两个字：“狐妖。” 　　…… 　　乔灵妩御剑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不少，温时礼站在她身后，衣袍被风吹得飒飒作响。 　　“小五，你可以慢一点。” 　　乔灵妩的声音从前面飘来：“我担心大师兄失血过多晕过去，届时还不是得我照顾？我可做不来这照顾人的活！” 　　不过小半日的时间，乔灵妩与温时礼便抵达了桑城。乔灵妩十四年前来过桑城，对于桑城还有些印象，很快便找到了客栈。 　　到了客栈，温时礼先行去沐浴，乔灵妩有些放心不下，便站在他门外等。 　　裴云弃来时，看见的便是乔灵妩在给温时礼守门。 　　他走了过去，喊：“姐姐。” 　　“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乔灵妩听见他的声音，偏过头去，有些诧异的问。 　　裴云弃并未正面回答：“多谢姐姐夸奖，姐姐在这里等大师兄吗？” 　　“嗯，我一会儿给师兄上药。” 　　裴云弃：“……我来吧。” 　　“你会吗？”乔灵妩挑剔了看了他一眼：“出趟门一点伤都不受的家伙，会包扎吗？” 　　“姐姐是不是忘了，你被梼杌伤到腹部，还是我抱着你包扎的——后来每日为你换药的人，也是我。” 　　“我就忘了，不行吗？” 　　“自然可以。”裴云弃道：“所以，我来给大师兄包扎。” 　　“那我回房修炼了。”她说着，走向隔壁的房间。 　　裴云弃不紧不慢的敲了门。 　　“是小五吗？”门内的温时礼说着，拿过外袍披上。 　　门外的人顿了顿：“大师兄，是我。姐姐让我来帮大师兄包扎。” 　　“进。” 　　裴云弃推门而入，看见衣衫不整的温时礼，嘴角轻微下撇。 　　还好他及时赶回来了，不然看见衣衫不整的大师兄的，就是乔灵妩了。 　　她就是要看，也只能看他。 　　温时礼的身上有大大小小为妖所伤的伤口，但都是皮外伤，并不碍事，只有后心口处有一处乌黑的伤口，看着颇为棘手。 　　他给温时礼包扎伤口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温时礼浅浅的阖上了眼睛，似乎是在闭目养神。 　　裴云弃打下最后一个结，道：“大师兄，好了。” 　　“多谢。” 　　“师兄客气。” 　　温时礼站起身，转过来，面向裴云弃：“我还未曾问过，你因何与小五一同来了妖窟？” 　　裴云弃微微垂眸，然后如实说道：“我与姐姐因师尊重伤奔赴魔渊，离开魔渊之后，姐姐听闻妖窟封印松动，特地赶往妖窟。” 　　他本想着重说他与乔灵妩似乎如何在魔渊“同生共死”给温时礼听的，但他不曾忘记多年前他曾装晕想挑拨乔灵妩与温时礼关系却反被温时礼识破，更不曾忘记过这么多年他与温时礼相处下来明白温时礼究竟是多么敏锐、聪明的人。 　　所以，裴云弃选择了老老实实、不添油加醋的告诉温时礼。 　　若是耍心眼被温时礼察觉，对于裴云弃来说并非好事。 　　温时礼没有细问他们在魔渊经历了什么，而是说道：“我与小五还有事商议，你随意。” 　　裴云弃恭敬的退到一边，目送温时礼离开，只是垂于身侧的手，微微蜷了起来。 　　温时礼敲响了乔灵妩的房门，得到允许后，他才推门而入。 　　乔灵妩坐在窗边，看他进来了便站起来，问：“大师兄身上的伤都包扎好了吗？” 　　“并无大碍，多是妖的血。” 　　“那就好。”她重新坐下来，目光落在窗外的街道上。 　　温时礼坐到了她对面。 　　“小五……” 　　“裴师弟同我说过一句话，我现在想想，倒是挺有道理的。”她纤细的手指轻轻的敲在黑沉沉的桌面上：“我曾感慨修复妖窟结界的人必然是侠义之士，但大师兄可知裴师弟说了什么？” 　　她的目光转向温时礼，目光锐利：“他说，许是弥补错处也未可知。” 　　“妖窟封印松动……和你，和师尊，有关系。就算没有关系，你们的知道原因，对吗？” 　　她问出了一开始的那个问题。 　　温时礼知道是瞒不下去了，与其让乔灵妩回到星剑门外段离昭面前闹，还不如让她此时就知道。 　　于是，他颔首。 　　乔灵妩紧抿着唇：“理由呢？” 　　“小五想见娘亲吗？” 　　乔灵妩一怔。 　　师尊多年来外出，且每次的灵力都会消耗殆尽的原因，呼之欲出。 　　为了乔湄，她的娘亲。 　　九尾狐族重视血脉正统，而她乔灵妩，真身虽为九尾狐，血脉却属于凤凰神鸟。 　　乔湄隐瞒了这件事，但纸包不住火，在她六岁时，这把火便烧到了她与乔湄身上。 　　族人叫嚣着要诛杀她，是师尊段离昭救了她，那时她看着追赶的群妖在师尊身后炸成一朵朵绚烂的烟花，曾哭着问过段离昭，乔湄在哪里。 　　那时段离昭沉声回答她：“她被关在了妖窟一隅……那里禁制重重，但你放心，我会救出她。” 　　段离昭没有食言，此后的很多年，他都在为了救出乔湄而努力，为此他不惜深入妖窟，一身灵力也可全部投于那禁制之中。 　　“……那禁制便好似无底洞，贪婪的吞噬着师尊体内的灵力。但师尊总觉得差一点，只差一点，便能救出乔姨——所以，师尊告诉了我，他要我帮他。” 　　这便是段离昭与温时礼在乔灵妩出关的半年前离开星剑门的原因。 　　他们耗费了许多的时间与精力，眼看着那禁制逐渐松动，忽然出现的黑衣人让他们功亏一篑。 　　那黑衣人带着一群同样一身黑气的人，毫不留情的攻击着他与段离昭。 　　温时礼见过魔，知道那些人，都是魔。 　　由于乔湄所在的地方，距离妖窟的封印极近，他们在打斗的时候，触动了妖窟的封印。 　　段离昭及时以灵力稳住封印，却被那人重伤。但那些魔的损失也不小，最后逃走的也只是领头魔。 　　温时礼带着段离昭九死一生逃出妖窟，将师尊送回星剑门后便马不停蹄的回到妖窟修复封印。 　　因为封印若破，那么天下必然陷入浩劫。 　　乔灵妩听他说完事情的全过程，问：“魔究竟是想刺杀师尊，还是想破坏封印？” 　　“或许都有，或许更多的是后者。” 　　魔为什么会想要破坏妖窟的封印，目的此时亦昭然若揭。 　　对于魔渊了解不深的乔灵妩听见温时礼一字一句道：“魔渊封印松动，沉寂的魔也不安分了。他们想要放出群妖，让天下陷入浩劫——届时群魔突破封印，渔翁得利。” 　　作者有话要说：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概就是：温时礼披上外袍，裴云弃看温时礼觉得是衣衫不整。 第59章 　　和对魔知之甚少的乔灵妩截然不同, 温时礼少年时曾有幸参与过人、妖、魔混战。 　　那是人间炼狱。 　　哀嚎，杀戮，流血，死亡, 每一天都在上演。 　　他本以为, 随着妖窟被封印, 这人间炼狱终将结束，没想到，却反而只是开始。 　　因为魔还在。 　　那是一种比妖更加邪恶、强大的生物。魔贪婪, 嗜血, 残暴，野心勃勃。 　　浩劫仿佛才刚刚开始，妖窟被封印, 三足鼎立的局面被打破，魔就像疯了一样开始肆意的侵入人间。 　　他们毁灭，杀戮，做尽恶事。 　　他们是挥舞着死亡镰刀的恶魔, 将人间彻底变成了地狱。 　　那段时间，天空被黑沉沉的阴霾遮盖得透不出一丝光亮，空气中都是血腥的味道, 面目全非的尸体随处可见。 　　所有人心中都只剩下了绝望。 　　乔灵妩聚精会神的听温时礼讲述着她从不曾了解过的过往：“然后呢？” 　　“后来明亮的阳光穿透了层层阴霾，驱散了空气中的血腥, 与魔的杀戮。” 　　那是希望的光。 　　希望始于魔主被封印, 趁着魔种群龙无首之际，仙门强者合力将魔渊通往人间的道路设下封印。 　　自此之后的数百年，人间重归风平浪静。 　　但似乎，也要到此为止了。 　　因为魔渊被封印前潜藏于人世间的魔, 终于又开始有了行动。 　　“妖窟的封印如今已经稳住了，这次回去之后，我需要向莫门主禀报，应对魔渊封印松动一事。” 　　封印属于奇门遁甲之术中的一种，乔灵妩也只是一知半解，她好奇的问：“大师兄那么厉害，能够以一己之力重新稳固妖窟封印，那魔渊封印不可以吗？” 　　“你自己应该也察觉到了，妖窟封印与魔渊封印截然不同。” 　　“嗯。妖窟的封印，封的只是大妖，而魔渊的封印，封的是所有的魔。” 　　“不错。魔渊的封印是仙门前辈合力设下，我没有那个能力去修复——但魔想要冲破那层封印，也绝对没那么简单。”温时礼笃定道：“至少若无外力借助，魔渊的封印短时间内绝不会被冲破。” 　　……外力？ 　　乔灵妩若有所思，问出口的话却是：“大师兄，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封印的魔主吗？” 　　“不清楚。” 　　“此去魔渊，我仅差一步便能见到魔主真身。你猜一猜，是在哪里？” 　　温时礼示意她继续说。 　　乔灵妩语气嘲讽：“魔将魔灵莲当做魔渊禁药，但那对于治愈魔造成的伤口有奇用的魔灵莲，却生长于魔主真身所在的古玄冰湖泊之上。” 　　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那魔主为魔所重伤啊。 　　啧。 　　乔灵妩所说，温时礼自然也理解。 　　“数百年前的事了，事实真相究竟如何，也未可知。”温时礼道：“不重要了。” 　　“那可不一定……”乔灵妩低声道。 　　温时礼：“……” 　　因为沉重的话题已经说完了，温时礼不愿让乔灵妩再多想，很快便岔开了话题。 　　“去了魔渊一趟，小五倒是换了如火的红衣。” 　　乔灵妩压下心中的某些想法，回过神来，说：“大师兄你不知道，他们魔渊的魔都穿深色的衣物，我穿着星剑门的白衣，走在他们中间都快发光了。” 　　“这衣物，也是魔渊购置的？” 　　乔灵妩点点头。 　　温时礼夸她：“很漂亮。” 　　也不知是夸衣裳，还是在夸穿衣裳的人。 　　乔灵妩显然认为是前者，不谈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后，她语调渐渐轻快：“我也觉得漂亮。裴师弟给我选的，他眼光不错。” 　　“我觉得他比我还像个女孩子呢，之前逛成衣店的时候，大概就把他身上所有的银子都用来买女子成衣了。他还以为我看不出来他已经穷了，连给自己买一身深色衣裳的银两都没了。” 　　温时礼听着乔灵妩语气带笑的说了这么大一堆，微微一怔，然后目光温和的打量着她，最后目光定格在乔灵妩头上红色的绸带，以及那一根发簪之上。 　　“那这发簪也是裴师弟送的吗？” 　　“对呀，我挺喜欢的。” 　　温时礼半晌没说话。 　　乔灵妩不由得开口：“师兄怎么不说话啊？” 　　“我只是在想，去了一趟魔渊，你与裴师弟的关系倒是变好了。” 　　乔灵妩一愣，然后道：“还行吧。好歹是一起闯过魔渊，共患难过呢。” 　　“也是。”温时礼挪开了放在乔灵妩长发上的目光，然后说道：“也是我不对，现在才注意到，你的裙摆被那荆棘划破了，可有伤到小腿？” 　　“划出了几道血印子，随他去。”乔灵妩浑然不在意的说道。 　　温时礼目光顿住，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道：“记得抹药。” 　　他说着，摸出一个洁白的瓷瓶。 　　乔灵妩随意的点了点头。 　　温时礼便知她未曾放在心上，他有意要帮她抹药，却不能僭越男女之防，便只得又叮嘱：“一定要抹药，才能好得快一些。” 　　“我知道啦，这就抹，你可别唠叨我。” 　　温时礼站起身，说：“那我先出去。今日天色也暗了，我们明日便回星剑门。” 　　乔灵妩点点头，等到温时礼离开，她正打算抹药，房门又被人给敲响了。 　　“谁？” 　　“姐姐，是我。” 　　乔灵妩道：“你有事吗？” 　　“我来看看姐姐。” 　　“别看了。” 　　外面的声音一时没了，但很快，不急不缓的敲门声又一次响了起来，大有她不让进就一直敲下去的意思。 　　乔灵妩不胜其烦：“滚进来。” 　　下一刻，门被推开，裴云弃走了进来。 　　“你过来。” 　　乔灵妩将手中刚打开的瓷瓶丢到一边，她现在要找这个不听话的小师弟的茬，谁让他阴魂不散的敲个不停的门。 　　裴云弃巴不得，立刻走了过去。他可是在二楼转了好久，才把温时礼从乔灵妩的房里转出来。 　　乔灵妩仰起头，目光在规规矩矩站她面前的裴云弃的身上打转。她一边想着从哪下嘴，一边觉得仰头太累：“坐下。” 　　“好。” 　　她目光平视裴云弃，眼神挑剔。 　　裴云弃心中一凛，立刻赶在乔灵妩前开口：“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回星剑门啊？” 　　被他打岔，不过问的是正事，乔灵妩耐着性子道：“明日。” 　　“这么快啊。” 　　“嗯。” 　　裴云弃目光落在了那瓶已经开了的瓷瓶上：“姐姐小腿被荆棘所伤，大师兄可是已经给你包扎了？” 　　他就等着乔灵妩点头，然后他再抨击一番温时礼的无礼、唐突。 　　“没有，师兄让我自己包扎。”乔灵妩道：“你赶紧出去，我要包扎伤口。” 　　裴云弃咽下嘴里的话，改口道：“那我来帮姐姐包扎吧。” 　　“我现在不虚弱，不需要你。” 　　“姐姐于我有恩，既然姐姐受伤了，我便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裴云弃总有一堆的道理：“先生也教导我，知恩图报。我想做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姐姐能给我这个机会吗？” 　　乔灵妩：“……你烦不烦啊。” 　　裴云弃唇角翘起，脸颊的一对酒窝让他显得很是无害。他站了起来，然后半跪在乔灵妩面前，小心的将她裙摆下得裤管卷了上去。 　　乔灵妩表现得风轻云淡，但事实上，荆棘将她的小腿划出了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浅浅伤口，血淋淋的。她肤色又白，乍一眼看去，触目惊心。 　　“疼吗？” 　　裴云弃总爱这样问，但也不期许乔灵妩的回答，自言自语似的问了一句，便垂头细致的帮她处理起伤口。 　　将她一对小腿上的血用湿帕子擦拭干净后，他用手勾了一块白色的药膏，小心的抹在了她伤处，紧接着，用纱布一圈一圈的将她纤巧匀称的小腿，裹成了粽子。 　　乔灵妩眉头一皱：“你故意的吧？” 　　裴云弃脸上全是无辜。 　　“别装了黑心兔。” 　　裴云弃：“……姐姐不要乱叫我。而且我并没有胡乱包扎，姐姐小腿上的伤口太多，不包扎容易感染，还会留疤。” 　　“拆了。”她的语气不容置疑。 　　裴云弃岿然不动：“不能拆。” 　　“你不敬师姐。” 　　“我没有。” 　　“你信不信我踹你了。” 　　“姐姐舍得么？” 　　这能忍？ 　　正好裴云弃就半跪在她跟前，乔灵妩毫无心理压力的一脚踹上去，但被裴云弃一把握住了脚踝。 　　乔灵妩：“……” 　　她动了动，正打算使劲一蹬的时候，裴云弃撒手了，乔灵妩险些一头栽倒，但好在她反应快，及时扶到了旁边的桌子上。 　　裴云弃站起身，然后低头看了眼他胸膛上一个小巧的、灰扑扑的脚印。他穿的是白衣，便显得这灰扑扑的脚印越发醒目。 　　换了乔灵妩发现自己白衣被弄脏早就发火了，但裴云弃一点生气的情绪都没表露出来。 　　他的笑容与声音都一如既往的温柔：“姐姐下次再踹我，记得脱了鞋再踹，不然弄脏了衣裳也不好。” 　　乔灵妩：“……” 　　再踹他？这么欠的吗？ 　　和他这么一打岔，等到裴云弃离开了，乔灵妩才想起了还没让他把纱布拆了。 　　不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她弯下身，正打算将纱布拆了，就发现这又是一个她没见过的结。 　　……强行扯也麻烦，算了。 　　乔灵妩嘟囔了两句小师弟事多，就不再管被包成粽子的一对小腿了。 　　一夜很快过去。 　　等到第二日出发回星剑门，温时礼看见了她一身剑纹白袍下高高肿起的双腿，诧异的问她：“可是那荆棘有毒？小五，你可有大碍？” 　　“没事啦，是裴师弟硬要包成这样的。”乔灵妩跺了跺脚，这人还特地一大早堵在她房门口，帮她换了一次药。 　　温时礼听乔灵妩又提起裴云弃，眼眸微动，他看了眼正站在乔灵妩身边的裴云弃，一时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大师兄为什么拼不过小师弟吗？裴云弃他脸皮厚。 第60章 　　五日后, 三人回到了星剑门。因为妖窟才刚刚被封印，所以外出除妖的师弟师妹都尚未归来。 　　乔灵妩不忘调侃裴云弃，她说：“趁着你师兄师姐他们还没回来和你算私自离队的这笔账, 好好珍惜你接下来几天的生活吧。” 　　“我这段时间都与姐姐在一起, 宋师姐不会怪我的。”裴云弃从容的回答道：“便是怪了, 也得请姐姐替我说话。” 　　此次星剑门弟子下山除妖, 由宋丹青带队。 　　“你想得美。” 　　温时礼在裴云弃开口说话前，温声说道：“小五，我们去找一趟掌门。” 　　找莫掌门，告诉他魔渊封印松动, 请他通知各大仙门行应对之事。 　　“好。”她随口和裴云弃道了声别之后，便同温时礼离开。 　　裴云弃站在原地, 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从他眼前消失了之后才走。 　　温时礼与乔灵妩见到莫掌门后, 由温时礼说明情况, 乔灵妩就在一边安静的听着。 　　等到他们说完了之后，温时礼正欲告辞，乔灵妩便冷不丁的说道：“掌门，现在苍穹门如何了？” 　　莫掌门摩挲了一下下巴，道：“你都亲自过去了，危机焉能不解？” 　　“那倒也是。”乔灵妩点点头, 也不顾及温时礼在场，张嘴就问：“那我和他的婚约是不是能解除了？” 　　“多久了, 你怎么还想着这个？” 　　“多久？” 　　“你们年前离开的苍穹门，弟子都回来好久了, 你个大师姐四个月后才回来，你觉得过了多久了？” 　　乔灵妩诧异极了：“四个月？竟然这么久？！” 　　她竟然在魔渊待了将近半年的时间？那些漫长的日日夜夜，在不断赶路中度过。陪伴她的, 是魔渊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的路，与那一片荒芜。 　　还有……裴云弃。 　　“尚未结业便不归师门整整四个月，等你回了栖霞峰，你师尊可饶不了你。” 　　乔灵妩执拗极了：“我在和您说我与宣燃的婚事，您提我师尊做什么？” 　　“好好，那便说宣燃。你们年轻人的事儿，我不掺和。你自己去找他解除婚约——当然，这是我的想法，你师尊同不同意，我可不知道。” 　　“师尊肯定同意。”乔灵妩信誓旦旦。 　　莫掌门摆摆手：“是是是，肯定同意，你们先走吧。” 　　小五尚且不知，当年这桩婚约，可是段离昭做的主，让段离昭同意，怕是不易。再说宣燃那边，他之前曾通过传讯玉筒联系宣门主，让他问问宣燃的口风，可直到现在，那边都没个准信。 　　所以，这丫头想退婚，只怕是难。 　　这些莫掌门自然不会告诉乔灵妩，因为乔灵妩知道了，肯定会当场在他面前闹起来。 　　他们离开了莫掌门的院子，一路往栖霞峰走去。 　　温时礼想着方才乔灵妩同莫掌门的对话，试探着问：“小五，你想退婚？” 　　“对呀。”乔灵妩点点头，她问：“大师兄，你该不会反对吧？” 　　“之前你问过我，我说，你若是想解除婚约，我会帮你。”温时礼答道：“你忘了吗？” 　　书灵的声音适时在她脑海中炸开：“你竟然还想着解除婚约？！” 　　大魔头都让这女人带歪了，她竟然还想着把剧情掰偏！书灵气得不行。 　　本来温时礼说的话她还没想起来，但书灵一叽叽歪歪她就立刻想起来了。 　　她多年前的确是同温时礼提过她想要解除婚约，那时她光顾着听书灵叽叽歪歪了，都没注意大师兄说了什么。 　　但乔灵妩才不会承认，她立马说道：“我当然记得啦。” 　　“不记得也没关系，我还记得。”温时礼笑了笑，说：“小五忘记了，我再说一遍也无妨。” 　　他的声音宠溺而坚定：“没有人能强迫我们小五，小五不愿意的事，师兄都会为你摆平。” 　　乔灵妩笑容肆意：“可是就没有我摆不平的事儿啊。” 　　温时礼摸摸她柔软的发话。 　　两人很快走到了栖霞峰。 　　有了魔灵莲，段离昭的伤势已经控制住了，他本身便是实力高强、灵力深厚，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已经好很多了。 　　两人本欲去寻师尊，但路上遇到了三师兄韶暮。 　　他的的脸色一如既往的冷淡，笼罩着微霜，但目光落在完好无损的乔灵妩身上，还是柔软了些许。 　　“我当日离开得着急，小五，你身上的伤可是都无大碍了？” 　　“我都好了。” 　　虽说当日未曾用她的血试出韶暮是不是魔，但乔灵妩依旧对韶暮心存怀疑，事关魔，在韶暮身份未曾明确以前，乔灵妩不敢掉以轻心。 　　“那就好。”韶暮看他们走的方向，说：“师尊不在小院，他在后山的石穴中闭关修养。” 　　温时礼看看韶暮，又看看乔灵妩，然后说：“小五，你先去寻师尊，我与三师弟有话要说。” 　　“哦。” 　　等到乔灵妩离开后，温时礼才道：“去和院，我们边走边说吧。” 　　“大师兄想问我什么？”韶暮眼中有显而易见的疲惫：“是关于师尊受伤一事么？” 　　温时礼一愣，诧异的问道：“师尊受伤，我为何要问你？” 　　“小五不知我身世，尚且怀疑师尊受伤与我有关；大师兄知道我的身世，真的不怀疑么？”韶暮声音艰涩。 　　温时礼失笑，他拍了拍韶暮的肩膀，语带安慰：“我知你不是那样的人，别多想。你与小五相处的时间太少，她若是对你有误解，我也会尽力调解。” 　　“……嗯，多谢师兄。”韶暮收拾了一下复杂的心情，问：“你刚才想问我什么？” 　　“我想听听小五的魔渊之行。”温时礼道：“她此行，似是危机重重。” 　　“的确是危机重重。”韶暮言简意赅的概括了他与乔灵妩在魔渊冰域重逢后发生的事：“小五引梼杌至古玄冰湖泊，梼杌攻向湖泊中的裴师弟……小五替裴师弟挡了梼杌一掌后，与梼杌一同坠入古玄冰湖泊中，身受重伤。” 　　听到乔灵妩为裴云弃挡梼杌，温时礼虽惊讶，但：“也是情理之中。小五将自己当做大师姐，她责任心很重。” 　　“或许吧。” 　　韶暮摸不准乔灵妩对于裴云弃是个什么态度，但裴云弃对于乔灵妩的心思，他可是看得明明白白。 　　所以，他不忘提醒温时礼，裴云弃似是对乔灵妩有意。 　　温时礼半晌都没说话。 　　他不说话，韶暮便说：“小五和宣少主的婚约，我估摸着也要到此为止了。大师兄，同样是近水楼台，你可别让一个师弟将小五抢了去。” 　　“……说什么呢。” 　　“你既不承认，那便当我是在胡言乱语。”韶暮并不强求，只是说道。 　　说话间，两人便已到了和院。 　　他们聊了一会儿之后，韶暮便离开了，温时礼独自一人，想了韶暮方才说的话许久，才做下决定。 　　宋丹青在下山前，将小六送到了欧阳臻那儿养着，裴云弃给要了回来，温时礼过去的时候，裴云弃正坐在台阶上，陪小六玩耍。 　　看见温时礼，他站起身，笑容客气：“大师兄怎么来了？” 　　小六跑到温时礼脚边蹭了蹭，像是在和他打招呼，打完招呼之后，它又回到裴云弃身边打转。 　　“自然是有事。”温时礼瞥了眼很黏裴云弃的小六，说道。 　　“大师兄屋里坐。” 　　温时礼坐下后，裴云弃亲手沏了茶，递到了温时礼桌前。 　　温时礼无意品茶，只说：“此次你与小五魔渊之行，我都听三师弟说过了。” 　　裴云弃隐约知道温时礼是来做什么的了。 　　“我听三师弟说，那段时间你一直陪在小五的身边，就连她伤在腹部的伤口，也是你亲手包扎。” 　　裴云弃不动声色的答：“情势所迫。” 　　“我知道，所以我并未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前几日，小五告诉我，你帮她包扎了小腿上的伤口。” 　　“对啊。” 　　“小五很小的时候便被师尊带了回来，她的身边没什么女性长辈，教她何谓男女之防。她是和我们这几个师兄一起长的，性别意识并不强。”大师兄温时礼惯是温和儒雅的，便是这样有些咄咄逼人的一番话，他说出口来，也很难让人生气：“但裴师弟，你为男子，自小长于市井，有些道理，小五不懂，你却不可能不懂。” 　　他的语气渐渐沉了下来：“我是小五的师兄，看着她从牙牙学语的小丫头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感情深厚。她不懂的，平白受了蒙骗，我自然是要为她讨回公道的。” 　　“我明白大师兄是忧心姐姐的清白。”裴云弃声音缓慢，他毫不避讳的直视温时礼平静的双眸，说道：“但大师兄放心，我并未因姐姐不懂这些而蒙骗她。” 　　裴云弃唇角勾起，一字一句，望向温时礼的眼眸，看见了温时礼平静眼眸逐渐出现裂痕：“我知道大师兄看着姐姐长大，也理解大师兄将自己当做姐姐的半个长辈看待。长辈总是会忧心小辈的。” 　　“请大师兄放心，我必然会对姐姐负责到底。” 　　他真挚而诚恳的看着温时礼，说：“我定不会辜负大师兄的期望！” 　　裴云弃能言善道，事关乔灵妩，让温时礼半晌都没反应过来，他无暇揣测裴云弃说这话的真实缘由，下意识的便道：“荒谬！小五已有婚约。” 　　温时礼情绪少有激动，裴云弃看他那模样，眼中笑意更深。 　　“我信姐姐对我并非无意——否则，她也不会不要命了也要为我挡下梼杌。不是么？”裴云弃语调越发温柔：“大师兄切莫为我忧心，我会努力的。” 　　温时礼：“……” 　　作者有话要说：　　他好会说→_→ 第61章 　　乔灵妩对于茶院裴云弃“茶言茶语”逼走温时礼一事全然不知, 她待在栖霞峰后山的石穴中，破天荒的，师尊和她说了很长的一段话。 　　“你总怨为师要你管栖霞峰, 要你学五行, 习八卦, 想要你无所不能。但这一切, 又何尝不是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湄儿？” 　　“你学得越多，懂得越多，实力越高, 灵力越深厚，将来待你回到妖窟, 回到狐族, 执掌狐族的胜算便越大。” 　　“可我并不想回妖窟, 我想一直在星剑门，和师尊、和师兄们永远在一起。”乔灵妩忍不住道。 　　“你不可能永远待在星剑门，不管是你，还是除了小四之外你的另外几位师兄，他们同样也不可能永远待在星剑门。小五，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什么意思？”乔灵妩连忙问道。 　　“以后你会知道。”段离昭看起来并不想就这个多谈, 他转移了话题：“为师刚才也同你说过，你努力这一切, 也是为了湄儿。” 　　乔灵妩的心神都在师兄他们不会一直待在星剑门，闻言, 只是随意的说：“我记得。” 　　“救出她，还有另一个方式。便是你执掌狐族，成为族长, 以族长之令，放出湄儿。”段离昭严肃了语气：“小五，这是你必须做的一件事，更是你的使命。” 　　乔灵妩猝然回神：“……使命？” 　　段离昭定定的看着她，眼神坚定，他并非随口一说，而是深思熟虑多年：“你是湄儿的女儿，她为你深陷妖窟，你难道不应该救她么？” 　　乔灵妩被问住。 　　自然是该的。 　　但她更舍不得的是从小长到大的星剑门，舍不得的是师兄们与师尊。 　　她若是回到妖窟，暂且不论若想执掌妖窟，需要行多少她不屑为之的勾心斗角之事，需要手染多少同族妖血。 　　在执掌狐族之后，她再想离开妖窟，无异于是天方夜谭。将来要她负起责任的，不再是星剑门栖霞峰，而是妖窟狐族。 　　乔灵妩并不想这样。 　　救出乔湄的方式有太多种，为什么偏偏要她将未来都搭在妖窟中？ 　　她愣了好久，难得的，无措的，傻傻的看着段离昭。 　　段离昭见此，语气微沉：“小五，你不想？” 　　“师尊多年悉心教导，为的便是救出娘亲吗？”乔灵妩问。 　　“不该么？”他依旧如此问道。 　　“师尊，你要我为娘亲而活么？” 　　“小五，无论是做人还是做妖，都不能没有良心。” 　　乔灵妩脸色骤白。 　　段离昭看着乔灵妩长大，看她苍白着脸，不是没有心生不忍，但他还是道：“小五，我努力多年，那禁制岿然不动。二十四年过去，你也长大了，如今有一条救出湄儿的捷径，我不希望你放弃。” 　　许久，乔灵妩声音艰涩的回：“……嗯。” 　　段离昭心中一松，声音难得温和了下来：“为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相信不久的将来，你们必然可以母女团聚。” 　　他也可以再次与乔湄见面。 　　乔湄也可以离开妖窟，看遍锦绣山河。 　　乔灵妩看师尊眼中淡淡的憧憬，低垂了眸子。而她，却是要一辈子陷在妖窟中了。 　　乔湄曾为狐族少主，娘亲未能尽到的责任，多年后，因果循环，落到了她乔灵妩的身上。 　　“师尊，我、我先走了。”乔灵妩站起身，尽量保持着声音的平静：“您好好养伤。” 　　看乔灵妩离去之后，段离昭轻轻的叹出一口气。 　　小五的不愿他看在眼里。 　　他同样不忍她的未来与妖窟狐族挂钩，但这不忍，比起他对乔湄的思念来说，便算不得什么了。 　　乔灵妩一路浑浑噩噩的下山，她一直在想方才师尊对她说的话。 　　等到了山脚，乔灵妩的脚步倏的顿住。 　　她还有一个问题没有问。 　　师尊为救娘亲离开妖窟费心多年，甚至不惜搭上一身修为。 　　天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能让一个人做到这个地步？ 　　对于感情迟钝的乔灵妩隐约意识到了段离昭对于乔湄的感情。 　　这一认知，让她着急的转过身，飞快的朝着后山山顶跑去。 　　因为太过于着急，她跑得飞快，素白的身影一晃而过，带着周遭的绿植轻微晃动。但在即将靠近石穴之时，乔灵妩的脚步倏的顿住。 　　石穴门口已经重新设下了结界。 　　乔灵妩往前走了一步，本该告诉师尊她来了，但脚步不由自主的顿住了。 　　她感受到了一股极为熟悉的气息。 　　乔灵妩微微阖上眸子，再睁眼时，她那双茶色的眸子已经变成了火红的竖瞳，其上刻画着金色的古朴纹路。 　　她抬眸望去，窥得了石穴全貌。 　　火红的凤凰神鸟盘旋于低空中，化为原型为自己疗伤。他的身上有与乔灵妩眼眸中如出一辙的金色古朴纹路。 　　师尊竟与她那素未谋面的父亲一样，属凤凰神鸟一族？！难不成……师尊是她的父亲？！ 　　乔灵妩被这一认知惊得后退了一步，然后便像是触电了一样，转过头就往山下跑。 　　她一路疯跑，路过的师弟师妹同她打招呼，她也无暇理会。 　　乔灵妩现在只想回到蘅院冷静一下，好好想想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此时，茶院。 　　裴云弃刚刚将大师兄温时礼送出去，本欲回房修炼，但又想起一事，抬脚进了书房。 　　胖乎乎的小六屁颠屁颠的跟着他，张嘴咬了一本书撕着玩。 　　换了平时，裴云弃必然是要训斥它的，但今天不一样，他的心神都在眼前空白的小本本上。 　　这一次他不记在心里的小本本了，他要写出来。 　　裴云弃手执狼毫，在空白的纸张开头写下七个字——大师姐的追求者。 　　他在写下第一个名字前深思熟虑的想了想，觉得还是与乔灵妩有婚约的宣燃对他的威胁比较大。 　　于是裴云弃首先写下“宣燃”二字。 　　他的字极为漂亮，笔锋遒劲有力自成风骨，棱角处略有圆润，让这锋芒中也透出一分温柔来。 　　裴云弃看着纸上“宣燃”二字。 　　其实宣燃该是不足为惧的，因为姐姐便是再喜欢他，也不可能为他而死。 　　于是裴云弃在他名字后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紧接着，裴云弃提笔写下了温时礼的名字。 　　大师兄也不足为惧。 　　他方才说的那番话，想必不仅能让温时礼明白他的心意，也能让温时礼对乔灵妩知难而退。 　　裴云弃还觉得说不定有一天温时礼将自己只摆在乔灵妩师兄的身份上后，还能来撮合他与乔灵妩。 　　这般想着，裴云弃毫无心理压力的在温时礼的名字后面也画了个叉。 　　最后，他写下第三个名字，也就是他自己的名字。 　　想他与乔灵妩年少相识，后来更是在魔渊同生共死，感情深厚。 　　这般经历，姐姐不喜欢他都不正常。 　　裴云弃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然后提笔在自己的名字后面画上了一个大大的勾。 　　那边正在啃书的小六看裴云弃的心情愉悦，于是凑过去拱他的脚。 　　裴云弃弯身将小六抱起来，语气温柔：“我带你去找你主人啊。” 　　小六在他怀里拱了两下，裴云弃脱手，让小六一屁股坐在了书桌上，裴云弃刚打算把它抱下来，小六就张大嘴一口咬在了他的小本本上。 　　裴云弃：“……”他的小本本！ 　　……以后还是藏在心里罢，免得被猪啃了。 　　他眼睁睁的看着小六猪嘴把它的名字啃下来嚼得稀巴烂吐出来，然后傻呵呵的冲着他猪叫。 　　裴云弃脸上的表情不变，但眼神已经危险了下来，他伸出手，对着小六说道：“在去找姐姐前，我们需要好好道个别了，乔、小、六。” 　　动物对于危险的知觉总是十分敏锐的，在裴云弃伸出手的时候，小六就跳下了书桌，往门外冲去。 　　裴云弃抬脚就追。 　　小六是一只灵活的小胖猪，它撒开蹄子就往外冲，直接冲到了茶院外面。 　　外面的天地广阔，小六还未来得及体验，就被裴云弃揪住后脖颈提了起来。 　　他抱着不停扑腾的小六，语气危险又得意：“小肥猪和我比速度？呵。” 　　小六叫个不停，看着像是在骂骂咧咧，一个大男人和它一只小猪猪比，不害臊。 　　裴云弃语调缓慢：“知道错了就好，下次再犯，别怪我克扣你饭食。” 　　小六骂骂咧咧：你扣啊，我还能蹭不到饭了？ 　　这时，裴云弃便看见了远处跑来的那一抹素白的身影，他一眼便看出了那是乔灵妩。 　　是遇见了急事吗？ 　　那也不对。 　　有急事她也不该往这个方向跑，因为这边只有他在住。 　　那么，便是特地来找他的了。 　　姐姐就这么想见他么？ 　　原来迫切的想见到他，姐姐是会用跑的呀。 　　这般想着，裴云弃脸上带了笑，然后将小六放下来，准备接住远远跑来的乔灵妩。 　　他估算了一下乔灵妩跑过来的角度，在乔灵妩跑过来前，特地往旁边挪了挪，以便于更好的接住她。 　　乔灵妩没想到裴云弃会忽然间往旁边走一步，她心神不宁，一时没反应过来，更没有刹住车，直接一头撞在了裴云弃硬邦邦的胸膛上。 　　裴云弃：“……姐姐好热情。” 　　但也不必这么大力。 　　他受得住，就怕姐姐受不了。 　　乔灵妩捂住撞疼了的额头，仰起头，冷冷的瞪着他：“热情个屁，没看见有人来了不知道避让吗？挺着个胸等谁撞上来呢？这么久没折腾你，不知道要尊敬师姐了吗？” 　　裴云弃看她眼尾都是红的，气息也不稳，就知道她现在肯定是气急了。 　　真倒霉，怎么就赶上姐姐心情不好的时候了。虽然他喜欢姐姐，但可不想招惹盛怒下的她。 　　裴云弃咳嗽了两声，刚打算示弱把心情不佳的乔灵妩给哄走，乔灵妩就捂着额头气哄哄的走了。 　　乔灵妩捂着额头，倒也不跑了，但额头的疼痛尤在，她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裴云弃就是故意杵那儿等她撞上来的。 　　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有仇不报非君子，君子报仇一天到晚，裴云弃你死定了。 　　裴云弃送走乔灵妩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她折返。 　　“刚才怎么站的，给我站好了！”她厉声说道。 　　裴云弃立刻挺直腰杆站好。 　　“你手是这样放的吗？” 　　裴云弃：“……”他微微张开双臂。 　　乔灵妩冷睨着他，然后抬手就是一拳砸他胸膛：“你说我额头撞你和手锤你，额头和手哪个更疼？” 　　“我比较疼。” 　　“你疼个屁！给我站好了，站满一柱香，站不满我要你好看！”她看了眼拱在裴云弃脚边幸灾乐祸的小六：“你监督！” 　　乔小六：“嗷！” 　　乔灵妩看也没再看裴云弃，转身便走了，那气势汹汹的背影，看着倒是没那么生气了。 　　裴云弃被打被罚站也不生气，盯着她的背影，还轻声的笑了。 　　生气的姐姐……挺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　　裴情人眼里出西施滤镜拉满云弃：姐姐好可爱(w＼) 第62章 　　乔灵妩从栖霞峰后山下来, 要回到蘅院，便必须要经过茶院，她从茶院门口离开后, 一路畅通无阻的回到了蘅院。 　　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乔灵妩知道, 这是到了她该修炼的时辰了。 　　过往的二十四年，她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刻苦修炼，从不懈怠。如今想来, 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她真的好努力，因为她知道师尊对她的期许, 甚至比对大师兄温时礼还要高。所以，她不想让师尊失望。 　　乔灵妩年幼时还曾不自信的想过为什么大师兄天赋好、学识高，师尊还对她寄予厚望。 　　后来长大一些, 她便认为定然是师尊知道了她这乃是不死之身的天选之子, 是以如此, 而后，也就心安理得的被师尊寄予厚望了。 　　现在她才明白过来, 仅仅只是因为她沾了娘亲的光罢了。 　　乔灵妩深呼吸一口气，想要控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投身于修炼之中。但她无论如何, 都心绪不宁，难以静下心来。 　　不行，她一定要静心入定！ 　　乔灵妩重新闭上眼睛，迫使自己进入修炼状态中，但她越是想要入定, 便越忍不住胡思乱想。 　　书灵瞅准了她此时脆弱的心里防线，趁机说道：“你方才不是在想，你为的是什么吗？那么我告诉你，你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毫无意义！” 　　“你必须为乔湄而活，否则便是不孝！是忘恩负义！” 　　“我从前本以为你存活于世的意义只是用来欺负、嫉妒、陷害宁阮，却未曾想到，原来还是为了救出乔湄啊。” 　　“你不想当工具人，但似乎无论是宣燃宁阮，还是你尊敬的师尊，都是拿你当工具人！” 　　“什么天选之子？都是笑话！” 　　书灵尖利的声音在她脑海中炸开，并且长久的回荡萦绕在她脑海之中，逼得她怒火高涨。 　　体内原本温顺的灵力，也在这一刻暴动，似乎就要逆流，让她走火入魔。 　　乔灵妩安静搭在膝盖上的手，渐渐握紧，她紧闭着的双眼眼睫也开始颤抖。 　　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姐姐，你在么？” 　　不急不缓的敲门声传来，将乔灵妩从深渊中拉了出来。 　　乔灵妩倏的睁开眼睛，勉强压下喉头的猩甜。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裴云弃的声音让她清醒。 　　书灵见她恢复正常，可惜的“啧”了一声：“你可真厉害，大魔头都被你歪成这样，本该对你深恶痛绝，此时反倒救了你。” 　　乔灵妩紧抿着唇，书灵的存在，无异于是一个□□。她知道，书灵会在她脆弱时出现，妄图用言语击破她的心里防线，然后控制她，强行走剧情。 　　这可不行啊。 　　她暂时没理外面的裴云弃，伴随着书灵逐渐色厉内苒的威胁，她从灵府中将天书拿了出来。 　　裴云弃安静的站在门口，他原本还在想，姐姐是不是正在修炼，若是的话，他便不再打扰。 　　他正欲离开，便听见了乔灵妩房间里传来了重物被砸在地上的声音，一声又一声，不绝如缕。 　　裴云弃有些不放心，刚打算重新敲门，乔灵妩就已经打开了房门，她脸色平静，眉眼冰冷。 　　“你有事？罚站站完了？” 　　裴云弃放下怀里抱着的小六，说：“我来把小六送还给姐姐。” 　　“哦。”乔灵妩用脚尖轻轻的踢了踢小六圆滚滚的肚子，说：“麻烦你了。” 　　“应该的。” 　　小六在乔灵妩脚边转悠了几圈之后，便跑到院子的一角去寻它多年未睡的小窝了。 　　蘅院时常有弟子过来打扫，所以小六的小窝也干干净净的，它躺在软绵绵的小窝里，没多久就开始打鼾了。 　　猪都开始打鼾了，裴云弃还没走。 　　他不但没有走，甚至还想和乔灵妩聊起来：“据我所知，姐姐在星剑门戌时便会入定修炼，怎么今夜未曾入定？” 　　乔灵妩有些暴躁的道：“你问那么多做什么啊？趁我没找你麻烦前，赶紧滚。” 　　裴云弃：“……” 　　他看了她几秒，然后转身便走，很快就消失在了乔灵妩眼前。 　　乔灵妩心情更差了。 　　她不是个爱迁怒的人，但约莫是欺负裴云弃久了，暴躁的时候他出现，她便不由自主的对他发脾气了。 　　明明他平时脾气那么好，结果这次她不过说了他两句，他竟然抬脚就走。 　　……太过分了！ 　　乔灵妩烦躁的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最后一屁股坐在了房门口的三层台阶之上。 　　她将腰间的白色香囊扯下来，然后倒出里面的东西，并不多，只是一枚传讯玉筒，几粒碎银子，还有几颗颜色鲜艳的糖果。 　　乔灵妩将香囊丢到一边，拆了糖纸，一股脑的全塞进了嘴里。 　　从前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便喜欢吃一颗糖，因为在妖窟那段艰难的岁月，最美好的记忆约莫便是娘亲偷偷带给她的甜美糖果了。 　　娘亲说，糖果是甜的，吃进心里，会让心也跟着甜起来。 　　她信了。 　　但这一次，怎么一点用都没有了？ 　　乔灵妩甚至觉得嘴里甜腻腻的滋味有些恶心。 　　怎么会这样呢？ 　　乔灵妩想着，揉了揉眼睛，将眼尾揉得泛红。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想出个所以然来，便见裴云弃走了进来，他一只手背在身后，走到了她面前。 　　乔灵妩没想到他又回来了，下意识的仰起头去看他，眼神还带着茫然与难以捕捉的无措。 　　裴云弃低着头，看见了乔灵妩泛红的眼尾，她嘴角轻微的抿着，他看着，便感觉她好似快哭了。 　　但她没有。 　　她嘴里还恶声恶气的说：“你又来干什么的？” 　　“姐姐心情不好，我来陪你啊。”他一点都不怕她的恶声恶气。 　　裴云弃说着话，然后将背在身后的手移到前面来，乔灵妩也看到了，他提着一坛酒。 　　裴云弃将酒坛子放到了乔灵妩脚边的第二阶台阶上后，又谨慎的将大开的院门给关上，才走到了乔灵妩旁边。 　　他将食指放到唇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说：“元忱就藏了这么一小坛酒，我全拿来给姐姐了。” 　　乔灵妩一愣，下意识的说：“星剑门禁酒，你们好大的胆子！” 　　“姐姐别怕，被发现了，我就说是我要喝的。”他声音温柔。 　　乔灵妩嘟囔：“我又没想喝这个。” 　　“那试试吧。”裴云弃说着，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他长腿委屈巴巴的和乔灵妩一样，缩在了第二层台阶。 　　乔灵妩没有反驳，都说一醉解千愁，她想试试。但看裴云弃这样坐，她不由得说道：“你腿这样不难受吗？” 　　“是有些不好受。但姐姐说过，不许我腿伸得比你长。” 　　乔灵妩一怔，也想起来了，她忍不住短促的笑了一声，然后道：“你怎么这么记仇啊，好几个月前的事儿竟然还记得。” 　　裴云弃为自己辩驳：“我并非记仇，只是我记得姐姐说过的每一句话而已。” 　　乔灵妩听着，偏过头去看他，裴云弃正捡起她的香囊，帮她将散落在一旁的传讯玉筒与碎银子给装回去。 　　注意到乔灵妩的目光，裴云弃问：“怎么了？姐姐。” 　　“你还挺识相。”乔灵妩很快收回目光，语气无波：“我为师姐，我所言所语你自需得牢记。” 　　裴云弃在心中叹了一声，然后“嗯”了一声。 　　“要我帮姐姐系上么？”他扬了扬手中的香囊。 　　“丢一边去吧。” 　　裴云弃小心的将那个白色的、边角略有破损的香囊放到了一边。 　　乔灵妩伸手将那小酒坛子拿到了手中，打开木塞，馥郁的浓烈酒香弥漫在蘅院中，光是闻着，便好似要醉了。 　　“好香。”她道。 　　裴云弃柔声道：“这是醉仙酿，气味香醇，但后劲很大，不可多……”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乔灵妩抓着酒坛子，仰头喝了一大口。 　　“……饮。”裴云弃补充。 　　一大口烈酒灌下去，从嗓子眼辣进肚子里，让乔灵妩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好难喝。” 　　“多饮会醉，姐姐尝个鲜便可。”裴云弃看她皱起的眉头，立刻说道。 　　他伸出手，欲拿回醉仙酿。 　　“撒手！”她声音听起来很凶，尾音却难得软绵绵的：“我酒量可好。” 　　裴云弃看她刹那间酡红的脸，他是真没想到乔灵妩这么容易就被灌醉了，他道：“醉酒伤身，还我。” 　　“到我手里就是我的了，你敢和我抢食？” 　　裴云弃的手缓慢的缩了回去。 　　乔灵妩立刻抱住那小酒坛子，她觉得不好喝，也不喝了，就闻着那酒味儿，茶色的眼睛一睁一闭的，看着似是要睡着了。 　　“早知道姐姐从前从未喝过酒，我便不该给你带醉仙酿……等明早你酒醒了，又该找我麻烦了。”裴云弃坐在她旁边，看她那似睡非睡的模样，小声嘟囔道。 　　本以为醉酒的乔灵妩听不见，但她立刻偏过头盯着他，她茶色的眸子清澈，带着醉酒后湿漉漉的水意，大而妩媚的眼尾上挑，沾染了醉人的酡红。 　　她低低的问，音色带着前所未有的绵软：“我那么坏吗？我是不是对你很坏啊？” 第63章 　　醉酒后的姐姐是勇于认错善于反省的好姐姐, 但谁知等她酒醒了之后，该是如何的翻脸不认人。 　　裴云弃想着，嘴里说的话好听得不得了：“姐姐一点都不坏啊, 我可喜欢姐姐了。” 　　“可我好像一直在欺负你。”她抱着酒坛子, 皱紧了眉头。 　　对啊。 　　但裴云弃道：“甘之如饴。” 　　他不是多年前幼弱无力的少年，他若是想反抗, 自有数种方式。若非甘之如饴，又怎会一直纵着她？ 　　乔灵妩道：“那你为什么不怕我？” 　　在星剑门，除了那么少许的一两个师弟师妹, 就没有不怕她的。连栖霞峰的长老看见她都绕道走, 更何况是从小时候开始就被她折腾的裴云弃。 　　怎么就不怕她呢。 　　真是个奇怪的人。 　　“我为什么要怕你？” 　　“我不凶吗？”她睁大了茶色的眸子，清澈的眼睛圆溜溜的，里面全是疑惑与懵懂。 　　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裴云弃心中一滞, 他哑声道：“姐姐怎么样, 我都喜欢。” 　　“可我那么凶……” 　　“可我不怕你。” 　　“师弟师妹都怕, 你肯定也怕。” 　　“我不怕。” 　　“你怕！你不怕你就是不尊敬我！” 　　醉酒的人说起话来没什么逻辑, 乔灵妩还特别爱无理取闹, 但裴云弃没有和往常一样顺着她，而是执拗的道：“我不怕你。” 　　“你怕！”她拔高了声音。 　　“不怕。” 　　“你为什么不怕我，我没有大师姐的威严了吗……” 　　裴云弃耐心道：“有，但我不怕。” 　　乔灵妩就此颠三倒四的与他争执了许久，争执到她自己都没了耐心，裴云弃的语气还是温柔又耐心。 　　她暴躁的情绪渐渐被他的耐心安抚，但紧接着就又低落道：“可是他们都怕我。等到以后我离开了星剑门，师弟师妹和长老他们都要拍手称快。” 　　她在星剑门二十四载，最后是否会什么都留不下来？ 　　不留就不留吧, 反正她也不会改，她已经好委屈了，绝对不再委屈自己收敛性子……不凶会受欺负的。 　　就像当年在妖窟一样。 　　人和妖一样，欺软怕硬。 　　裴云弃听了，下意识的反问：“你要去哪？” 　　“师尊要我离开。” 　　“什么叫离开？” 　　“就是、离开。”她抬起头望着漆黑的天幕，喃喃：“我不想走。” 　　重要的人都在这里，她不想去举目无亲的妖窟。 　　乔灵妩的声音里隐约含了哭腔：“我舍不得大师兄，大师兄对我最好了，什么事都顺着我。我也舍不得二师兄，他会送我好多宝贝，还会教我好多道理。四师兄虽然贪玩了点但每次都愿意带我玩，还陪我一起挨先生手板。三师兄虽然有点奇怪，但我小时候的功课他都愿意帮我做……” 　　裴云弃听她絮絮叨叨了许久，但他连不受乔灵妩待见的宣燃的名字都听见了，就是没听见自己的名字。 　　他终于忍不住说道：“我呢？” 　　乔灵妩愣了愣，迷茫的转过头去看他，裴云弃盯着她茶色的眼眸，适才发现原来她眼睛里已经全是眼泪，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半天都没掉下来。 　　“你、怎么了？” 　　“不会舍不得我吗？”他期待的问。 　　“会。”乔灵妩如实说道：“再也没有一个人，像你一样……” 　　“像我一样什么？”裴云弃眼睛一点一点的亮了起来。 　　乔灵妩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顺着她桃花色的脸颊滑落，啪嗒啪嗒的落到了地上：“再也没有一个人，像你一样被我欺负了还那么开心。” 　　裴云弃：“……哦。” 　　“你还不生我气。” 　　“还有，挤兑你比挤兑其他人好玩多了。” 　　裴云弃听着心情复杂，但乔灵妩已经不说了，她仰起头看着漆黑一片的天空，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 　　裴云弃的手抬起又放下，最后才下定决心，一点一点的靠近她红彤彤的眼睛。 　　乔灵妩一把抓住他的手，皱眉问：“偷袭我？” 　　“帮你擦眼泪。” 　　“我又没哭。”她嘴角下撇，一边哭一边说：“你不尊敬师姐！” 　　“你真的哭了。” 　　“你再胡说八道？我要砍你了。” 　　“除非你让我摸摸，看有没有眼泪。”他像哄小孩子一样的耐心：“如果没有眼泪，那你就是没哭。” 　　乔灵妩眨巴了一下眼睛，说：“好。” 　　真好骗。 　　裴云弃指尖蹭了蹭她湿漉漉的眼角，然后一点一点擦掉她眼眶中溢出的泪水。 　　他指腹粗糙，落在她脸上有些痒，让她颇为不适。 　　她还傻傻的问他：“是不是没有哭？” 　　“嗯，姐姐很坚强。” 　　“师尊告诉我，眼泪是弱者的表现，所以我从来不哭。”她听裴云弃夸她，立刻就笑了，只是说着说着，她又开始哭：“可我真的好难受，我凭什么不能哭啊……” 　　刚刚擦干净的眼泪，又一次打湿了裴云弃的指尖。 　　裴云弃：“……” 　　没完没了了。 　　伴随着裴云弃的沉默，乔灵妩似是得到纵容了一般，啜泣声由小变大，最后变成了号啕大哭。 　　仿佛哭尽这些年来的委屈一般。 　　或许这些年来的委屈，都抵不过师尊所说的那一番话。 　　师尊让她意识到，她并不属于星剑门，不属于人间，总有一日，她要抛下所有，回到妖窟。 　　这一认知，让她觉得好难受。 　　但若是平时，她甚至不敢哭。 　　这时她便觉酒当真是一个好东西，麻痹了她的神经，让她头昏脑胀，却能一切随心而为。 　　裴云弃看着她哭得那样伤心，他心里也不舒服，他不由得想，师尊究竟是说了什么样的话，让姐姐这样的伤心。 　　段离昭多年来不管事，将偌大的栖霞峰都交给姐姐一人打理，她以瘦弱的肩膀撑起了整个栖霞峰。 　　这样的姐姐，师尊凭什么要让她走？ 　　裴云弃紧抿着唇，他指腹摩挲着她冰凉的眼角，声音温柔似水：“姐姐，师尊对你不公，可我对你好。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你不许说师尊坏话！”乔灵妩听他提起段离昭，顿时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般怒声道。 　　“抱歉。”裴云弃道：“但他的确不公。” 　　“师尊、师尊救了我，他还有可能是我的……我的……”她潜意识里说不出“父亲”二字，只能一直重复“我的”。 　　乔灵妩低声嘟哝，那两个字却始终未曾说出来，裴云弃正想追问，便觉得肩头轻微一沉。 　　因他与她相距甚近，乔灵妩头昏脑胀间，便就近靠在了他的肩头。 　　裴云弃呼吸一滞，心思深沉不可测如他，原来也会因心上人的一个靠近而不知所措。 　　他此时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姐姐竟然靠在他的肩上！ 　　主！动！的！ 　　虚弱状态中的书灵挣扎着从乔灵妩的灵府中探出了一缕灵力看了一眼因为乔灵妩的轻靠变成怀春的毛头小子的未来大魔头，然后把乔灵妩从头骂到尾。 　　大魔头都能让她霍霍没了，被她变成恋爱脑傻白甜！倒霉催的，它怎么就和她绑定了呢！ 　　裴云弃不知此时还有“第三人”在场，他伸出手，小心的将她眼角的泪珠拭去，她这时候已经不哭了，只是靠在他的肩头，似乎就要睡去。 　　裴云弃看着她近在咫尺的酡红脸庞，一时看入了神。 　　乔灵妩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迷茫的眨巴了一下眼睛，她被眼泪冲刷得越发清澈的茶色眸子，望进了裴云弃漆黑的眼眸中。 　　几日前，裴云弃曾经询问过容玄有关于狐妖，得知狐族多擅媚术。他对此深信不疑，因为他曾见过乔灵妩以媚术套小吱的话，许多年前更曾见过她以媚术逼问欺负小六的叶茴。 　　但此刻，她的眼眸清澈如水，并未变得漆黑幽深，妩媚妖冶，但却偏偏让他着了迷。 　　裴云弃轻轻的碰了碰她滚烫的脸颊，小声嘟囔道：“姐姐才三十年华，放在狐族中，也该只是一只懵懂无知的幼狐……怎么还只是只小狐狸精，就这般让我神魂颠倒了呢？” 　　乔灵妩听见裴云弃的声音，她听得有些不真切，只捕捉到“狐狸精”三字，她虽然有些迷糊，但依旧立刻说道：“你骂我！” 　　“我在夸你。” 　　夸你令我辗转反侧，夸你令我神魂颠倒。 　　裴云弃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听到他在夸她，她傻傻的笑了两声，然后说：“好可惜呀。” 　　“可惜什么？” 　　“可惜……你是裴云弃。”是将来可能会要了她命的大魔头。 　　她接着道：“你不是裴云弃就好了。” 　　“为什么？” 　　“不能告诉你。” 　　裴云弃柔声道：“姐姐若不想我是裴云弃，也可当我是永宁镇的小七。” 　　“小七……”她喃喃。 　　“嗯。”他伸出手帮她将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说道：“姐姐，你有时真的很凶，但我并不怕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不知道。”她的声音渐低，尾音绵软无力，似乎就要睡去。 　　裴云弃认真道：“因为喜欢你，所以你的一切，都变得可爱起来了。” 　　“姐姐，我没有说谎，我真的，很喜欢你。” 　　喜欢到过往前尘不究。 　　喜欢到心里的小本本只一笔一笔的记载姐姐的每一次笑容。 　　他紧张的等待着乔灵妩的回应。 　　等来的却是乔灵妩的脑袋从他肩头滑落，裴云弃连忙扶住她，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他失笑。 　　他在和一个醉鬼说什么呢。 　　等到明日姐姐酒醒，只怕也要忘了今晚发生了什么。 　　裴云弃让乔灵妩枕在了他的大腿上。 　　他低垂着头，看着她安静的睡颜，思绪又飘到了方才想的姐姐酒醒后并不会记得今晚发生了什么上。 　　她不会记得。 　　裴云弃的眼神渐渐热切。 　　裴云弃的目光从乔灵妩的眉眼下移，落在了她殷红的唇上。 　　偷偷亲一口，她也不会知道。 　　醉酒后对他毫无防备、乖巧温顺的乔灵妩，让裴云弃的胆子大了起来。 　　他缓慢的低下头，一点一点的凑近她轻抿着的唇。 　　距离拉进，转瞬已是近在咫尺。 第64章 　　不知从何处吹来了一阵清风, 将漆黑的天幕上层层叠叠的浓云吹散，弯月的光辉皎洁美丽，洒满了大地。 　　在那银白的月光之下, 裴云弃能够清楚的看见她桃花色的脸颊, 也能看见她轻微颤动着的卷翘长睫毛。 　　只要他再往前一点点，一点点…… 　　或许是胆怯, 或许是不真实，让裴云弃最终只是将唇落在了她因为醉酒而烧红了的脸颊上。 　　蜻蜓点水都算不上的一个吻，让裴云弃立刻直起了身子, 细看, 他耳根红了一大片，还烧得滚烫。 　　今夜月明星稀，无人知他的羞涩。 　　裴云弃伸手拿过了躺在脚边的小酒坛子，乔灵妩只喝了一口就醉得不省人事, 里面还剩下很多。 　　心砰砰砰的跳个不停, 裴云弃就着酒坛子仰头喝了一口, 但也只觉得让心跳得更厉害了。 　　得益于这些年来元忱时常拉着他偷喝酒, 裴云弃的酒量尚可, 半坛醉仙酿下肚，他依旧面色如常。 　　等到一整坛醉仙酿喝尽，他看着安静枕在他腿上睡觉的乔灵妩，心思活络起来，便又想继续方才未完成的事。 　　他又一次垂下头去，想要亲吻她。 　　此时，蘅院外。 　　深夜归来途径蘅院的欧阳臻脚步顿住，他不可置信的嗅了嗅，闻到了一股香醇的酒味。 　　小师妹竟然偷喝酒？ 　　她喝过酒吗？ 　　她什么时候学的喝酒？ 　　这太不正常了。 　　欧阳臻想也没想便去敲门。 　　蘅院内。 　　与乔灵妩近在咫尺的裴云弃倏的顿住, 然后直起身子，抬眸朝着蘅院紧闭着的黑沉沉的大门望了过去。 　　“小五，开门。”欧阳臻的声音从蘅院外传来。 　　裴云弃听出这是三师兄欧阳臻的声音。他想着，这么晚了，欧阳臻来这里做什么？定然是不安好心。 　　裴云弃一时没有出声，便是看见了欧阳臻因无人回应推开院门，他也面色无波，从容镇定。 　　他看欧阳臻惊诧的看着他们，还露出了一抹温和的笑容：“三师兄，你怎么来了？” 　　欧阳臻看见枕在裴云弃腿上的乔灵妩，头疼不已：“你们俩怎么回事？” 　　这大半夜的，裴云弃竟然还在他们小五的院子里，实在是——不成体统！ 　　定然是这裴云弃不安好心！ 　　欧阳臻沉着脸把蘅院的大门关上。 　　“姐姐心情不好，只饮了一口酒，便醉倒了。”裴云弃如实答道。 　　两个人一起喝酒，欧阳臻也不好意思只训斥裴云弃一个人，但：“小五既然喝醉了，你把她送回房间啊，让她枕在你腿上算个什么道理？” 　　“三师兄说得有理。”裴云弃虚心不已。 　　他说完之后，就伸手将乔灵妩打横抱起，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了她柔软的腰肢上，稳稳的将她抱住。 　　欧阳臻怒道：“谁让你抱她了？” 　　“不是三师兄说的么？让我把姐姐送回房间。”他理直气壮，气定神闲。 　　欧阳臻被噎得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裴云弃抱着乔灵妩踏入卧室。 　　他黑着脸跟进去，就见裴云弃站在屋内以屏风做成的隔断前，神情认真的说道：“姐姐的闺房，三师兄为外男，不该避嫌么？” 　　欧阳臻很想问，你难道就不是个男人了？ 　　裴云弃小心的将乔灵妩放到柔软的床榻上，帮她脱掉鞋子，为她盖上被褥，将被角掖好之后，他才重新走了出去。 　　欧阳臻站在乔灵妩的房门口，沉着脸看着他。 　　“赶紧出来！” 　　裴云弃不紧不慢的跟着欧阳臻出了蘅院，他还体贴的帮乔灵妩将大门关上，才看向脸黑得不成样子的欧阳臻。 　　欧阳臻适才说道：“裴师弟，你还知道避嫌？那你自己呢？大半夜的带着小五喝酒，你倒是一点都不知避讳！” 　　“大师兄没有告诉三师兄么？”裴云弃似是诧异欧阳臻会这样说，惊讶的反问道。 　　听裴云弃忽然提起温时礼，欧阳臻一愣，不由自主的便跟着他的思路走了：“大师兄该告诉我什么？” 　　“自然是我与姐姐在魔渊同生共死，已是两情相悦啊。”裴云弃面不改色的扭曲事实。 　　“什么？” 　　裴云弃重复：“我与姐姐两情相悦，她迟早是我的人。” 　　欧阳臻：“……” 　　如果说乔灵妩与温时礼两情相悦，他还能勉强相信——毕竟他可是栖霞峰唯一一个，并且很早便知温时礼心悦于小师妹的人。 　　但裴云弃算个什么？ 　　他这么多年来可是一点都没忘记，乔灵妩看完了天书后，对于裴云弃是个什么态度。 　　两人不水火不相容便已是万幸，怎么可能两情相悦？ 　　……小五该不会是被这人的花言巧语给哄骗了吧？ 　　欧阳臻目光惊疑。 　　裴云弃微微一笑：“三师兄，时辰也不早了，我便先回去了，你自便。” 　　望着裴云弃转身离去的背影，欧阳臻半天都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许久，欧阳臻看了眼蘅院，脚步一转，便去寻温时礼。 　　彼时，和院中一片漆黑，欧阳臻推门而入，便看见的坐在院中石凳上，手执临渊剑的大师兄。 　　温时礼目光低垂，一直落在临渊剑上绑着的一只陈旧的剑穗上。 　　欧阳臻记得，这是乔灵妩小时候编的，他们几个师兄一人一条，小丫头年纪小手也笨，也就给大师兄的那条编得勉强入眼。反正他那条早就不知道被丢到奇珍院的哪个角落了，但唯有大师兄，视若珍宝般的将剑穗绑在了心爱的佩剑上。 　　“师弟深夜造访，可有何急事？”温时礼将临渊剑放在了手边的石桌上，长长的流苏缀在石桌边缘，随着清风微微晃动。 　　“……聊聊。”欧阳臻不想打击大师兄，迟疑了一下后，决定怎么委婉怎么来。 　　温时礼目光疑惑：“很晚了。有什么不能明天说？” 　　“有！”欧阳臻直接坐在了温时礼对面，头顶枝繁叶茂的桂树在光线昏暗的黑夜中投下好大一片阴影。 　　欧阳臻觉得大师兄真惨，近水楼台了这么多年都没拼过裴云弃跟着小师妹去趟魔渊。 　　头顶桂树的阴影，大概正如大师兄此时的心。 　　温时礼发现，欧阳臻看他的眼神越发同情与悲戚，他被看得好不自在。 　　“二师弟，有话便说，不必拐弯抹角的。” 　　欧阳臻犹豫着问：“大师兄，裴师弟可曾找你说过什么？” 　　“什么？” 　　“就是关于小五的事儿。” 　　温时礼想起今天裴云弃的一番话，眼眸渐渐深沉：“说过。” 　　“那……” 　　温时礼难得打断了欧阳臻的话：“是裴师弟说了什么吗？” 　　欧阳臻点点头，又连忙摇摇头。 　　“有话便说，无需顾忌。” 　　“我怕说出来打击你。” 　　温时礼失笑，然后仿佛洞悉一切的问：“可是他同你说了他与小五魔渊一行，他要对小五负责？又或者是，小五为他挡下梼杌，便是小五有意于他？” 　　欧阳臻错愕的看着他，然后语气复杂：“大师兄，这裴师弟直接大言不惭说的是，小五与他两情相悦。” 　　温时礼：“……” 　　欧阳臻暴躁道：“所以他就是在胡言乱语了？好不要脸！真的是吓死我了，我非得好好修理他一顿不成！” 　　“行了。”温时礼出声制止住欲起身的欧阳臻，无奈道：“这么大人了，还沉不住气，动辄打杀。小五便是跟你学坏了。” 　　欧阳臻：“……我没。” 　　“不过大师兄，你是怎么知道的啊？”他怕温时礼再说，连忙转移了话题。 　　“自然是我今日因小五魔渊之行，去找过一趟裴师弟。他似是察觉到我的来意……” 　　欧阳臻打断，眼眸晶亮的看着他：“你什么来意？” 　　温时礼吐出四字，温润的眼眸中有锋芒划过：“宣示主权。” 　　“然后呢？”欧阳臻连忙追问。 　　温时礼想起自己今日的狼狈，对着一同长大的师弟倒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于是便简单的同他说了。 　　“……也是我被裴师弟妙语连珠的一番话给惊得糊涂了，后来离开了茶院，细细思酌一番，便明白了他的话有多么不可信。” 　　“怎么说？” 　　温时礼面上显出一丝无奈：“小五无心情爱，只心无旁骛追寻大道。倘若只是一魔渊之行便让她心许裴师弟，那我这些年，又成了什么呢？” 　　“师兄说得有理！”欧阳臻拧眉不解：“只是那裴云弃同我说他与小五两情相悦，又是什么缘由？” 　　“借你的口说给我听罢了。” 　　欧阳臻闻言怒而拍桌：“这裴云弃当真是满口谎话、心术不正！枉费大师兄当年还力排众议留他在栖霞峰，还为他取名，教他修炼！狼心狗肺的东西！” 　　“当年倒也不是力排众议，只是你与小五反对罢了。”温时礼淡声说道。 　　欧阳臻：“……” 　　他安静了些许。 　　好在，温时礼也没有追问他，而是道：“你在哪儿见的裴师弟？” 　　“蘅院。” 　　温时礼眸色微深。 　　欧阳臻接着道：“你不知，这厮竟哄着小五饮酒。我赶过去时，小五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也是多亏了我及时赶到，否则不定那裴云弃是如何的不安好心！” 　　温时礼半晌没说话。 　　“原来，这才是他想让你转达给我的……”许久，他低喃，清浅的声音被晚风吹散。 　　此时。 　　已至茶院的裴云弃似是有所察觉，往和院的方向看了一眼。 　　希望大师兄能知难而退呢。 　　温时礼比他早认识姐姐，并与姐姐青梅竹马又如何？ 　　情之一字，讲究的，从来都不是先来后到。 第65章 　　翌日天明。 　　因昨夜醉酒, 直到日上三竿了，乔灵妩才缓慢的睁开眼睛，刚刚睡醒, 她还没反应过来昨夜醉酒，只觉得喉咙像被火燎着了一样的干。 　　她慢吞吞的跻鞋下床, 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大口才觉得好受不少。 　　等到嗓子不干了, 乔灵妩才不紧不慢打算出门打水洗漱，她推开门, 刚睡醒的朦胧眼睛便不由自主的一顿。 　　她揉了揉眼睛：“二师兄？” 　　蹲在她院子里玩猪的, 不是欧阳臻又是谁？他跑这儿来干什么？ 　　欧阳臻瞥了眼她蓬头散发的模样, 嫌弃的别开眼，他尚未来得及说话, 就听乔灵妩不悦道：“谁让你大早上跑我院子来的？” 　　“大早上的火气还挺大, 昨夜一顿酒没把你喝糊涂了？” 　　乔灵妩一怔，眼神迷茫了一瞬, 很快就清醒过来, 她不再理会欧阳臻, 快速的打水洗漱, 将自己打理得没有一丝酒味、干干净净后, 才重新推开门。 　　“师兄, 你来做什么的？你怎么知道我昨夜喝酒了？”乔灵妩的对于昨夜的印象只停留在她灌了一大口醉仙酿，然后……说来惭愧，就没有然后了。 　　“你觉得呢。” 　　“我哪知道。” 　　欧阳臻伸出手, 作势要教训她：“小五，胆肥了啊，星剑门禁酒, 你还敢和裴云弃一块喝酒？你和谁喝酒不好你和他喝，他是什么人，你比谁都清楚吧。” 　　乔灵妩拍开欧阳臻的手，皱眉道：“我和他喝酒怎么了啊？裴师弟脾气挺好的，你别老对人有偏见。” 　　欧阳臻瞠目结舌的看着她，仿佛不认识她了一样。 　　“怎么了？” 　　“你真是我小师妹？” 　　乔灵妩：“？” 　　“我没听错吧，你方才是在为裴云弃说话吧？” 　　乔灵妩不解：“有什么问题吗？” 　　“你不是和他势如水火吗？你不是讨厌他吗？当年你不是还让我把他赶出星剑门吗？”欧阳臻对于乔灵妩与裴云弃的关系的认知，大多都还停留在十四年前。毕竟他久不在星剑门。 　　“以前……”乔灵妩犹豫了一下，声音很轻：“我做得挺过分的。他尚未犯错，我不能对他心存偏见。” 　　欧阳臻活了这么多年了，知道乔灵妩向来都是死鸭子嘴硬，他这还是第一次听见乔灵妩承认错误。 　　他一时心情复杂、一言难尽。 　　乔灵妩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嘟囔道：“看着我做什么呀？” 　　“……小五长大了，会承认错误了。”欧阳臻说着，话锋一转：“我不知当年你在天书上看到了什么，但就你那时的狠劲儿来说，裴云弃必然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怎么数年过去，你反倒与他和睦相处，甚至还为他说话了？”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你竟然还记着。” 　　欧阳臻沉声道：“我不敢忘记你那时的模样，所以，对于裴云弃未来会与你产生的恩怨，我自然也难以忘怀。” 　　乔灵妩顺着欧阳臻的话回想起十四年前她的模样，那时她都做了什么？她恶狠狠的打了裴云弃一顿，后来甚至还提剑欲杀了他。那时的她，便如同天书中的恶毒大师姐。 　　现在想想，恍若隔世。 　　乔灵妩道：“天书不准。尚未发生的事情，没有人能轻易下定论。” 　　“你就不怕届时为时已晚吗？” 　　她觉得自己和裴云弃关系挺好的，总不至于他还会杀了她吧？ 　　乔灵妩想着，道：“未来的事，未来再说——但我不会后悔。” 　　欧阳臻摇摇头：“也罢。但我还是要提醒你，裴云弃的确心术不正，你与他打交道，万望小心。” 　　“他就平时阴阳怪气了点而已。” 　　“裴云弃还告诉我，他与你两情相悦，他还想娶你。”欧阳臻平静的将他昨夜所见所闻尽数告诉了乔灵妩。 　　乔灵妩平静的“哦”了一声：“他就这样呀，之前在魔渊的时候，我快死了，他还念叨着要给我守寡来着。” 　　欧阳臻：“……” 　　这裴云弃，为了哄小五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脸都不要了！ 　　“二师兄，我之前拜托你查的事，查得怎么样了？”乔灵妩不想和欧阳臻讨论裴云弃，直接生硬的转移话题。 　　之前她还在极北州冰城时，曾拜托欧阳臻查过萧以瑟，也不知究竟如何了。 　　见她提起正事，欧阳臻也正色道：“萧峰主百年间都居于流碧峰，鲜少外出，我按照你的提示，特地去查了她在入星剑门流碧峰之前的事儿。” 　　“但奇怪的事就在这——她的身世一片空白。” 　　“不过我知道，萧峰主是流碧峰前峰主带进星剑门的。所以，我特地去寻了流碧峰的前峰主。” 　　乔灵妩疑惑道：“前峰主？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前峰主被幽禁于流碧峰已有上百年，你自然不认识他。” 　　“为什么被幽禁？” 　　“他习刀。” 　　星剑门是传统的以剑修仙门派，自然容不得其他的修道出现。星剑门第一条门规，便是弟子只可习剑。 　　乔灵妩点点头，示意欧阳臻接着说。 　　“前峰主告诉我，他是在极北州冰城捡到伤痕累累的萧以瑟的。因为魔渊便在极北州，是以我特地还问清楚了时间。” 　　欧阳臻一字一句，说得清晰：“那是魔主被封印的后一月。” 　　乔灵妩心中一跳。 　　“那个时间实在是太巧合了。虽然我不愿那样怀疑，但萧以瑟……极有可能是魔，还是魔安插在人间的细作。” 　　但让乔灵妩诧异的远不止于此。 　　欧阳臻接着说道：“因为你还向我提起过我们栖霞峰的宁阮与萧以瑟关系匪浅，是以，我也查了查宁阮。她的身份，可是有意思极了。” 　　乔灵妩不言，等着他继续说。 　　“她的兄长，是周世华。” 　　怪不得，宁阮看她的眼神总是带着憎恨。 　　周世华是魔，萧以瑟也是魔，两人间必然是有联系——若是萧以瑟告诉宁阮，她杀了周世华，也不足为奇。 　　半晌，乔灵妩才说：“二师兄，这些事你先不要透露出去。” 　　“萧以瑟为魔，魔族爪牙重临人世，于情于理我们都该告诉师尊与大师兄。” 　　“你没有证据证明她是魔。若是轻举妄动，只会打草惊蛇。” 　　“难道就让她待在我们星剑门高枕无忧了吗？魔恶毒卑鄙，她留在星剑门，必然是祸事！” 　　乔灵妩安抚住欧阳臻，她道：“我已有对策，师兄，静待时机，切勿轻举妄动。” 　　“你莫非早就知道萧以瑟为魔？”欧阳臻看她胸有成竹的模样，忍不住说道：“我自己都在怀疑我的猜测是不是只是我主观臆断，但你丝毫不怀疑，并轻易下了定论。” 　　乔灵妩手指点了点腰间裴云弃不知何时给她系上的白色香囊，里面放着一枚传讯玉筒，她说：“因为在你之前，还有人曾告诉我，萧以瑟为魔。” 　　“谁？”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到时候，会有一场大戏——届时，我会揪出星剑门所有的魑魅魍魉！” 　　欧阳臻看了她几秒，然后打断乔灵妩的气定神闲：“对了，你猜我为什么一大早跑这儿来等你？” 　　“数年未见，师兄思念我。”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欧阳臻严肃道：“大师姐明知故犯门规，出息了啊。还不赶紧去找大师兄领罚？” 　　乔灵妩“啊”了一声，声音立刻跟着微软了下来：“二师兄，你别告诉大师兄呀。” 　　欧阳臻睨她一眼，没告诉她温时礼已经知道了：“犯错了就要受罚，小五，你是大师姐，更该做好表率。” 　　“……哦。”她耷拉着脑袋，走出了蘅院。 　　欧阳臻一把拉住她：“大师兄不在这个方向！” 　　“我去找裴师弟。”乔灵妩理所当然的说道：“是他把醉仙酿带给我的，怎么能就我一人受罚？” 　　“大师兄又不会真的罚你，你找他做什么啊！” 　　“犯错了就要受罚，大师兄不罚我，我也会拉着裴师弟自罚的。二师兄放心，我为大师姐，自当做好表率！” 　　欧阳臻：“……” 　　他磨破了嘴皮子，好说歹说，甚至说她若是被罚功课他都帮她完成，乔灵妩才打消了去找裴云弃的想法。 　　但没想到那人却阴魂不散，他和乔灵妩过去时，裴云弃便已站在了大师兄面前乖巧认错。 　　欧阳臻偏过头去看了眼乔灵妩，果不其然的看见了自家傻乎乎的师妹对于主动揽过责任的裴云弃十分满意，眼睛里都带了笑意。 　　欧阳臻：“……” 　　他一时摸不准究竟是裴云弃的手段太高，还是他这一心只有飞升的师妹太好骗了。 　　温时礼想的和欧阳臻差不多，看向乔灵妩的目光充满了无奈。 　　乔灵妩不知师兄们对她的担忧，她站在温时礼面前、裴云弃旁边时，还低声对着旁边的人说道：“裴师弟，还挺讲义气。” 　　“自然是不能让姐姐一人受罚。” 　　欧阳臻插话：“合着就我和大师兄成要罚你们的坏人了？” 　　他这话说的夹枪带棒的，乔灵妩不甘示弱的回嘴：“我便是受罚也轮不到二师兄来，只有大师兄能罚我。” 　　“大师兄，对不起，我犯错了，你罚我吧！” 　　裴云弃安静的站在一边，忍不住感慨天不怕地不怕的姐姐，在大师兄面前，当真是乖巧。 　　温时礼并未看裴云弃，他的目光尽数落在乔灵妩身上。 　　“明知故犯，的确该罚。” 　　最后，乔灵妩被罚了十遍《八卦决》，由欧阳臻偷偷代抄。 　　而裴云弃就没那么舒服的处罚方式了，私自藏酒在星剑门是不小的错误，按照门规，他被罚了每日跑两遍归云山。 　　几日后，外出除妖的弟子终于回归，而裴云弃因为私自脱离队伍，被生气的宋丹青在原本温时礼给出的处罚上，多加了两遍，便是四遍。 　　除此之外，跟随着外出除妖的弟子一同来星剑门的，还有苍穹门少主宣燃与弟子章谦。 第66章 　　他们回来的那一日是阴天, 伴随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裴云弃还在冒着小雨在归云山上下来回跑，宋丹青窝在乔灵妩的蘅院中同她说起这些日子的见闻。 　　不知何时, 宋丹青说到了私自离队的裴云弃身上。 　　“大师姐，这可是我第一次带弟子们下山除妖诶！临行前裴师弟千求万求，要我带上他一起，结果呢？刚下山他就给我跑没影儿了！”宋丹青生气的说道：“我一开始还以为他那小白脸模样是被什么大妖怪看上掳走了, 用传讯玉筒联系了他不知道多少次, 你猜他跟我说什么？” 　　宋丹青说着，鼓着脸看乔灵妩。 　　“他说他来找我？” 　　宋丹青“哼”了一声，然后接着道：“大师姐可真聪明，裴师弟便是如此同我说的。我就纳闷儿了，跟着哪个师姐不是跟？他是不是就只跟着比较厉害的？” 　　乔灵妩忍俊不禁：“宋师妹，你说话我怎么越来越爱听呢？” 　　“不行, 大师姐, 我越想越气, 他现在还在归云山跑圈, 我们找他去。” 　　“不去, 下着雨呢。” 　　“啊, 去吧，我要找回师姐的威严来。大师姐你跟我走，给我镇场！” 　　乔灵妩：“……” 　　她看了眼外面的天气, 最后还是站起身来, 拿出一把绘着云雾缭绕的归云山的七十二节伞骨的油纸伞, 撑开，同宋丹青一起走了出去。 　　宋丹青贴着乔灵妩往前走，一边走, 她还乐呵呵的说：“我就知道，大师姐肯定会和我一起去的！” 　　“闲来无事罢了。” 　　宋丹青道：“大师姐面冷心热，还不好意思承认。” 　　“你有完没完？是不是要让你见识一下大师姐的威严？” 　　“别别，这样就挺好的。”宋丹青又同她说起此次下山除妖一事，只不过对象变成了宁阮：“……宁师妹因身负天灵根被选做峰主弟子，我却觉得她名不副实。这么多年修炼下来，她把自己练成了菩萨心肠，不是这个妖要放，就是那个妖好可怜。她还给妖包扎你知道吗！我看到的时候我都惊了！” 　　“这丫头还很是拎不清，三番两次将自己陷入险境，有一次甚至差点把我们所有人都搭进去了……不过好在，我们路上遇见了苍穹门的少主宣燃。这一路有了他的帮助，我们后来也没有再遇到过什么大的危险。” 　　听宋丹青简略的概括，乔灵妩也大致想象得出这一路宁阮的“丰功伟绩”。其实想想当这种愚蠢话本的女主角委实不错，蠢破天际也有男主角为她兜着。 　　但宣燃…… 　　乔灵妩的思绪飘远，直到宋丹青轻轻的碰了碰她的手臂。 　　“大师姐，看，那个粘着你跑了一路的师弟。” 　　乔灵妩懒散的抬眸望去，裴云弃就已经看见了她们，很快便跑到了她们面前站立。 　　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了他的衣裳与头发，却奇迹般地不显狼狈，反而透出了被雨水洗后清澈的温柔。 　　“姐姐，你过来看我吗？” 　　宋丹青：“姐姐？？？” 　　裴云弃朝着宋丹青略微一颔首：“宋师姐好。” 　　乔灵妩和裴云弃打了招呼之后，朝着宋丹青揶揄道：“不是要让他看看师姐的威严吗？” 　　乔灵妩说着，将伞往身前的裴云弃头顶移了移，但她身高不够，裴云弃把她的手推了回去。 　　裴云弃指尖冰凉，但乔灵妩手的温度却似是烙在了他的指尖一般。他道：“我本就是在受罚，若是打伞，也说不过去。” 　　宋丹青：“……大师姐，你伞能不能别往我这儿斜，伞上的水全掉我头上了。” 　　“那你拿着。” 　　宋丹青接过伞，还故意抖了抖，裴云弃不动声色的往旁边侧了侧，免得被她溅一身的水。 　　“裴师弟，我问你，大师姐是师姐，我便不是师姐了吗？” 　　裴云弃笑容与语调俱是温柔，挑不出一丝错处来：“宋师姐自然是师姐的。” 　　“既然都是师姐，我带的队你说走就走，是没把我放在眼里吗？” 　　“自然不是。只是宋师姐身边已有众多师弟师妹，少我一个不少，而姐姐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 　　宋丹青乍一听还觉得挺有道理，但怎么想怎么不对，她发动爱抬杠本能：“你怎么知道我少你一个不少？” 　　“宋师姐灵力深厚、实力高强，自然不会少我。” 　　“大师姐就不灵力深厚、实力高强了么？你是不是看不起大师姐？” 　　裴云弃：“……” 　　乔灵妩忍着笑，觉得这宋师妹可真是个妙人，裴云弃都能让她杠得没话说。 　　不过裴云弃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雨势渐大，打在他白皙的脸上，水珠低落，让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他轻咳了一声，无奈道：“宋师姐缘何对我误会如此之深？我从未说过这样的话。看不起大师姐，也一直是你在说。” 　　“我哪一直在说了？大师姐是我心中第一，我怎么会说她？” 　　“姐姐在我心中，也是第一。”裴云弃说着，望向乔灵妩，眼眸温柔。他接着道：“可是姐姐再厉害，也需要一个人在身边啊。若是真的遇上了什么危险，多个我，也能多一份帮助。宋师姐应该也不希望姐姐遇见危险我却不在她身侧吧？” 　　宋丹青：“…希不希望是一回事，为什么得是你在大师姐身边而不是我？” 　　“自然是因为宋师姐被寄予厚望，带队除妖呀。” 　　“也是。” 　　他们正说着，不远处便来了弟子，说夫子唤她过去有事，宋丹青把油纸伞还给乔灵妩，匆匆离去。 　　乔灵妩撑着伞，道：“你嘴皮子倒是真利索，宋师妹这般不杠一句便不舒服的丫头，也能被你绕进去。” 　　“姐姐谬赞。”他好不谦虚的应了一句，而后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乔灵妩正想说话，就见翟明临着急忙慌的跑了过来。 　　“小五，快去议事厅！掌门叫你呢！” 　　“叫我做什么？” 　　翟明临摇摇头：“我估摸着好像是宣燃要找你麻烦，好大的阵仗！咱们还是快点过去吧，掌门峰主和长老他们都在呢！” 　　乔灵妩略一沉思，立刻抬脚跟着翟明临离去，只是在离开前，把油纸伞递给了裴云弃。 　　“跑完了便赶紧回茶院，没事儿别出来瞎晃悠。” 　　裴云弃握着油纸伞，伞柄上还有乔灵妩手心温暖的温度。 　　宣燃这时候来星剑门，为的是什么呢？虽然他猜不出宣燃此行目的，但听闻此次，章谦亦来了星剑门…… 　　萧以瑟一直想将乔灵妩拉下马，这一次宣燃来星剑门，想必是经由章谦引导，发现了那些“证据”，认定了乔灵妩便是害死洛清漪的凶手。 　　宣燃既然来了，就意味着萧以瑟要有动作了。 　　想明白这一点，裴云弃抬脚便想追上去，但衣摆被人拉住。 　　一张娇美天真的面容映入眼帘，她的声音甜软：“师兄，萧姨找你。” 　　裴云弃不动声色的退后半步，衣摆随之滑落，初时的慌张过去，他重新镇定从容了下来。 　　“师妹啊……萧峰主寻我，是为了什么呢？”他说着话，还贴心的将伞往宁阮那边递了递。 　　宁阮是冒雨跑过来的，衣裳潮湿，她看裴云弃把伞递过来了，就自发靠近了他一些，然后才说：“我也不清楚……但萧姨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师兄，你是不是犯了错啊？” 　　自然是犯了的。 　　当日在洛清漪灵堂，他选择了为乔灵妩作证，只怕后来章谦立刻迫不及待的告诉了萧以瑟。他回星剑门已经好几天了，萧以瑟都没什么动静，如今乔灵妩去了议事厅，她反倒叫他了，原因昭然若揭。 　　裴云弃面色不变，只温声道：“去了便知道了。师妹要一起么？” 　　“萧姨让我回栖霞峰，说今日都不许出来。” 　　“好。” 　　裴云弃说着，正欲撑着伞走远，便见宁阮伸出了手。 　　他笑容温柔，语气不容置疑：“这是大师姐的伞，不能给师妹呢。” 　　“师兄追着大师姐跑了四个月，便忘记了过去大师姐是如何欺负、羞辱你的了吗？”宁阮似是不忿。 　　“宁师妹何时也背后议人是非了？” 　　“……抱歉。”她只是不甘心。 　　星剑门议事厅。 　　正如裴云弃所想，宣燃与章谦来势汹汹，笃定了乔灵妩便是多年前在妖莲中种下黑蚁，致使洛清漪命丧黄泉。 　　“当年我取得妖莲后身受重伤，体力不支，期间除了章师兄之外，只有乔灵妩一人来过我的房间。她来了没多久，我便不知为何不省人事了。” 　　“第二日醒来，妖莲绽放。我向她道谢，她却忙不迭的否认了！现在想来，我倒是能理解为什么了。” 　　“那妖莲爬了邪门的黑蚁进去，我母亲病重需服用妖莲，那黑蚁便顺着妖莲……爬入了我母亲的五脏六腑！” 　　“那黑蚁在我母亲体内蛰伏多年，一朝爆发，让她顷刻间撒手人寰。” 　　“可是你——却在她逝世后，也不放过她！当日你来苍穹门后，还特地去了我母亲的灵堂，想要引出黑蚁，销毁罪证！” 　　宣燃看着乔灵妩，眼神如刀，字字泣血，似是恨毒了乔灵妩：“乔灵妩，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第67章 　　乔灵妩立于议事厅中, 身形单薄，过了许久，她才问：“证据呢？” 　　“冥顽不灵！”宣燃冷道。 　　他抬起手, 半朵爬满了黑色魔蚁的妖莲便悬浮于他手中，其上的魔蚁还在乱爬，似是想爬出那以灵力铸成的红色能量罩，但最后也只是将那一片红色染成移动的黑色。 　　以莫掌门为首的长辈由于过于错愕, 倏的站起身, 其中凌云峰性格火爆的罗烈峰主更是惊诧得喊出了声：“魔蚁？！” 　　魔蚁虽为魔渊中的异兽，但见过魔蚁的人并不多，便是百年前参与人魔大战的前辈，识得魔蚁的也屈指可数。很不凑巧，罗峰主便是其中一人。 　　“你是魔？”罗烈看着乔灵妩，满眼的不可置信。 　　章谦听见“魔蚁”二字, 目光不定, 难掩错愕。这复生能力极强的黑蚁, 竟来自于魔渊？ 　　……萧以瑟, 是魔？ 　　好在, 此时没人注意到他的错愕。 　　乔灵妩看了眼议事厅的门口, 宣燃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而后两人不约而同的收回目光。 　　她适才不紧不慢的说：“光你红口白牙的一句话，便是我在妖莲上动了手脚？我且问你, 我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 　　“若罗峰主所言非虚, 那么你便为魔！天下何人不知, 魔都是阴险狡诈的生物，你为何对我母亲痛下杀手，也只有你自己知道！” 　　“你自己方才也说了, 当晚进过你房间的人，除了我之外，还有章谦。为何不是他让妖莲绽放？当日在灵堂，又为何不是章谦引出魔蚁，栽赃陷害于我？”乔灵妩语速很快，显出几分咄咄逼人来：“宣燃，麻烦你用你不那么聪明的脑袋瓜好好想一想，你的未婚妻是我不是章谦，你信章谦不信我，你是怎么想的？” 　　“你这时候倒是想起来你是我的未婚妻了？你害我母亲时，又为何想不起来你是我的未婚妻！”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这件事与我无关！从头到尾，都是章谦一人自导自演！他才是居心叵测！” 　　章谦掩下复杂的心情，他知道，事到如今他退无可退。他在外人面前的形象，惯是宽厚沉稳的，看着便十分有信服力：“乔灵妩，你莫要再狡辩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无论是我，还是少主，都一清二楚。” 　　“我和宣燃说话，有你什么事？滚一边去！” 　　宣燃怒道：“乔灵妩，你有完没完了？你非要执迷不悟至此吗？非得我把这朵妖莲甩你脸上，你才肯承认吗？” 　　“我看你敢！”翟明临忍不了了，当即站到了乔灵妩旁边，和她一起吵：“没听我们小五说，这件事和她没关系吗？” 　　欧阳臻看翟明临出头了，他想了想，也道：“当年魔渊被封印，小五都还没出生，她怎么可能是魔？荒谬！” 　　“掌门，比起逼问小五，您不若查一查章谦。”温时礼对于魔的了解颇多，他一针见血：“倘若章谦为魔，那么苍穹门内乱一事便值得深究了。若是错怪了小五，恐怕便如了真正的魔的愿。” 　　莫掌门想起之前温时礼和乔灵妩曾来过他这里，告知他魔渊封印松动一事——若乔灵妩为魔，她是没有理由来他这儿的啊。 　　他看向章谦。 　　章谦没想到，转瞬之间所有的矛头竟然都指向了他，他深呼吸一口气，刚想辩驳，没想到宣燃已经先他开口，为他说话了。 　　“你们为何都要向着乔灵妩而不肯信我？逝世的是我的母亲！而我身边的，是与我一同长大的师兄！” 　　翟明临道：“一同长大的师兄又如何？你们苍穹门人心松散，长老都叛乱了，更何况章谦还是二长老的大弟子！” 　　“我和乔灵妩说话，有你什么事儿？” 　　“我四师兄代表我，你有意见？不服打一架啊。” 　　宣燃冷笑：“大言不惭！你打得过我？” 　　温时礼在一旁看着他们吵来吵去，还莫名其妙的歪了话题，一时沉默了下来。他直觉的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翟明临就没想那么多了：“小五怎么可能打不过你？也不知是谁多年前被我们小五追着打出星剑门的大门！” 　　“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就是你们星剑门的待客之道吗？” 　　欧阳臻冷道：“你什么态度，我们便是什么态度。” 　　“……” 　　一时间，议事厅吵翻了天。 　　莫掌门听得头昏脑胀，怒而拍桌：“够了！你们都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都给我住嘴！” 　　但乔灵妩、宣燃、翟明临三人却并未因此停下来，乔灵妩甚至还像是和莫掌门作对一般，拔高了声音。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一道温柔似水的声音传来，仿佛可以抚平一切躁动不安的情绪：“我来迟了，你们在吵什么？” 　　乔灵妩的声音戛然而止。 　　宣燃和翟明临也不说话了。 　　此时便显得莫掌门的声音尤为突兀：“吵吵吵吵个没完了！现在是争论小五打不打得过宣少主的时候吗？你们啊吵起来就忘了正事了！还真是不经事的年轻人！” 　　欧阳臻：“掌门，我两百岁了。” 　　“和你说话了？” 　　萧以瑟站在议事厅门口，轻声道：“掌门，您怎么也暴躁起来了？” 　　莫掌门干咳了一声，道：“还不是这几个兔崽子带的！” 　　莫掌门说着，又看萧以瑟才刚来，于是便言简意赅的说了宣燃与乔灵妩之间的恩怨。 　　“……萧峰主，你与宣夫人有故，当年宣夫人重病，也是你提出妖莲可以治。而今宣夫人去世，宣少主怀疑我们小五在妖莲中动了手脚。”莫掌门道：“如今二人争执不下，你觉得，这事儿该怎么办？” 　　乔灵妩忽然说道：“萧姨，您看着我长大，会不相信我吗？” 　　乔灵妩看起来有些躁动不安，迫切的想寻求相信她的人。 　　“我自然是相信小五的，小五没有理由去害清漪。”萧以瑟温声细语的道：“我不希望小五被平白无故的冤枉了，一定要找出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莫掌门点点头，道：“这是自然？” 　　“所以，你们已经笃定了，我在冤枉乔灵妩？”宣燃冷冷道。 　　“事情尚未真相大白之前，不该妄下定论。” 　　乔灵妩问：“萧姨，您不是说，相信我吗？” 　　“所以，我要帮小五洗刷冤屈啊。”萧以瑟柔声安抚，接着说道：“这整件事中，还少了一个关键的人……不是说，那裴姓弟子当初也是清漪灵堂的见证者么？将他找来好好问一问，不是便可真相大白了。” 　　莫掌门道：“此言有理。” 　　乔灵妩看这时候萧以瑟还搬出裴云弃，便知这两人必然是有关系的。只是当初裴云弃大可直接指证她，那么也就不会有今天这一出了。 　　为什么呢？ 　　难道他真的将她当大师姐尊敬了？ 　　那么这一次，他又会否倒戈呢？ 　　她一时想得入神，不多时，便见裴云弃走了进来。 　　裴云弃已经将潮湿的衣裳换了，他将油纸伞放到门口，站到了乔灵妩的旁边。 　　温时礼瞥见裴云弃拿的油纸伞，正是他多年前赠予乔灵妩的，一时心情复杂。 　　莫掌门问：“你且说一说，数月前你在苍穹门南峰，究竟有没有看见章谦？” 　　“究竟是你真的看见了章谦，还是只是为了小五说谎？”萧以瑟也问：“掌门与峰主长老都在，此时说谎，后果可想而知。” 　　这话是提醒，也是威胁。 　　倘若他此时又倒戈，萧以瑟不会放过他，毕竟，萧以瑟的手里还捏着他的把柄。 　　但那又如何呢？ 　　他愿意相信乔灵妩。 　　信她，愿意保他。 　　而裴云弃不知，乔灵妩此刻想的却是若是裴云弃能指证她就好了，他能无情一点，她届时也可狠的下心一点。 　　但裴云弃并不给她狠心的机会，他掷地有声的说道：“当时我便已说得很清楚了，章谦师兄的确在我与大师姐前往灵堂之前，先去了一趟灵堂。” 　　乔灵妩略微垂眸，眼中神情复杂。 　　萧以瑟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的僵硬，但很快恢复如常。她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裴云弃竟还敢倒戈—— 　　“你确定你没有说谎话么？”萧以瑟一字一句问得清楚：“绝无包庇？” 　　章谦早已料到，他也是没想到他都和萧以瑟说过了，萧以瑟竟然还要拉出裴云弃——果真自负。 　　他这时便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萧峰主希望我改口么？” 　　萧以瑟一顿：“自然不是。” 　　“但兹事体大，你一人证词并不作数。”将乔灵妩害死洛清漪、将她为魔的身份板上钉钉，迫在眉睫，萧以瑟筹谋多年，不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所以，她道：“宣少主，你还有什么其他的证据，说出来——我们一并为小五洗刷了冤屈吧。” 　　她设下的那些证据，在章谦的帮助下，宣燃该是尽数收集完了。 　　宣燃并未说话，乔灵妩倒是被逗笑了似的：“您口口声声的要为我洗脱冤屈，为何又三番两次的将祸水引到我的身上呢？萧峰主，您安的，到底是什么心思？” 　　萧以瑟心中一跳，心知自己是冲动了，但多年蛰伏，她温婉的面具戴得无懈可击：“小五，我是一片好意，你却如此误会于我，委实令我心寒。” 　　宣燃不知何时，已经挪到了议事厅的门口，但现在也没人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他站在门口，说道：“乔灵妩，你不要再指责无辜之人了！我且问你，你可敢让我试一试？” 　　“有何不敢？” 　　萧以瑟安静的看他们争执。 　　那朵妖莲外的能量罩破碎，无数的黑蚁涌出，朝着乔灵妩的方向爬去。 　　宣燃的声音随之传来：“若是此处有魔，魔蚁必然会先选择爬向魔寻求庇佑。只需看魔蚁是否爬向你，便可知你究竟是不是魔了。” 　　乔灵妩岿然不动，她的手轻轻的握在一起，带出一缕血丝，那魔蚁的脚步纷纷一转，朝着距离她最近的萧以瑟的方向爬去。 　　乔灵妩“啧”了一声。 　　萧以瑟没想到会这样，看见密密麻麻越来越近的魔蚁，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魔蚁什么时候会爬向魔了？它的作用只不过是……” 　　萧以瑟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不该了解魔蚁的。 　　魔渊神秘莫测，人类怎么会了解魔渊的异兽呢？ 　　作者有话要说：　　内个，相爱相杀，相爱（可能是单方面的）差不多了，马上要进入相杀了qwq 第68章 　　事到如今, 孰是孰非已是一目了然，蛰伏多年却一朝急功近利致使满盘皆输的萧以瑟，在众人面前暴露了她为魔的身份。 　　萧以瑟想要补救，因为心急, 她语速很快的辩解, 但一步错步步错, 她这模样, 越看便越像是心虚。 　　“……一群魔蚁罢了, 这便定论我为魔了？凭什么？”萧以瑟看向乔灵妩：“小五，我待你不薄, 你为何要反过来诬陷于我？” 　　“这不是诬陷，这是事实。” 　　莫掌门从主位上站起身，看向萧以瑟：“在魔渊被封印的后一月，你在极北州, 由流碧峰前峰主任睦带回星剑门, 我当时便疑心过你的身份。但是任睦极力为你做保, 我才允许你留了下来。后来, 任睦被囚，指你为下任峰主, 因你多年间为星剑门殚精竭虑, 加之并未有出格之举, 我才答应——但没想到, 你蛰伏多年, 还是在魔渊封印松动之时露出了马脚！” 　　“你究竟想做什么？萧以瑟。” 　　宣燃此时淡声说道：“萧峰主想做什么, 我也很好奇。” 　　他抬起手，一枚染血的传讯玉筒便出现在了手中，玉筒靠近萧以瑟时, 发出了水蓝色的光芒，代表了玉筒的主人曾与她联系密切。 　　“这是前二长老的遗物，你利用他妄想取我苍穹门，是为了什么？” 　　萧以瑟倏的看向章谦，但面如死灰的章谦也是满目茫然。 　　他现在已经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了，宣燃早就发现了不对劲，但一直没有拆穿，而是联合了乔灵妩，想要引出幕后的萧以瑟。 　　他们方才在议事厅吵吵闹闹半天说不到正题上，估计也是在等着萧以瑟。 　　……他完了。 　　但他却从不知，萧以瑟竟是为魔。 　　人绝不能与魔为伍。 　　那是耻辱！ 　　人对魔的憎恶超越了所有，让章谦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将一切娓娓道来。 　　“……宣夫人当年生病，是精通医术的萧以瑟所为。她当初点出妖莲，为的也只是让少主深入妖窟，她是想害死少主！但我们谁也没有想到，少主能够将妖莲带出妖窟。” 　　“适逢乔师妹也在，于是萧以瑟变换策略，选择将魔蚁种在妖莲之中，一来可将锅甩在乔师妹的身上，二来计划不变，宣夫人必然难逃死劫——虽然当时出了些岔子，让宣夫人出事晚了好几年。”因为妖莲中魔蚁不知被谁给清除干净了。 　　章谦接着说道：“最后，宣夫人逝世，门主重病。萧以瑟告诉我师父时机已到，于是苍穹门生乱。” 　　“叛乱起时，星剑门来人，是……”裴云弃让他将计就计。 　　裴云弃安静的站在一边，对于章谦即将说出他的名字毫无反应，他既然今日依旧为乔灵妩作证，便是预料到了这种场面。 　　但他没想到，章谦尚未来得及说出他的名字，乔灵妩就不耐烦的打断了他：“你废话那么多做什么？挑重点的说！” 　　裴云弃倏的抬眸，难掩错愕的看向乔灵妩，他的姐姐却并未看他。 　　想来乔灵妩听了这半天，也隐约猜到了他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但她选择了维护他。 　　真好。 　　他唇角翘了翘。 　　“我正在说啊！乔师妹，你那么暴躁做什么？我说，你们星剑门来人，是——” 　　“是什么？你方才是在训斥我么？你敢训斥我？” 　　章谦瞥了眼裴云弃，才看向乔灵妩，最后，他选择改口不提裴云弃一事。一来想来裴云弃也是被魔蒙骗的可怜人，二来也为卖乔灵妩一个好。 　　“你们星剑门来人，是——你们星剑门的弟子，帮少主平息了叛乱。而我选择了将计就计，最后才能取信少主，活下来。” 　　“萧以瑟传信而来，要我依照原计划行事，将门主夫人之死栽赃给乔师妹，于是，便有了今天这一幕。” 　　最后，章谦不忘义愤填膺的瞪着萧以瑟：“我师父清廉多年，定然是被这魔女蛊惑，最后才落得了这种下场！” 　　萧以瑟怪笑一声：“被我蛊惑？你难道不知，你师父，是魔么？” 　　此言一出，满堂俱静。 　　“你做了魔的弟子，感觉如何？” 　　章谦脸色巨变。 　　温时礼听了半天，捋顺了这一切，他道：“萧峰主所为，无论是苍穹门宣夫人，还是小五，都为制造混乱。魔渊封印松动，你所作所为，可是在为群魔破除封印降临人间做准备？” 　　只有守卫人间的仙门乱了，魔才能渔翁得利。 　　萧以瑟惊诧的看着他，既然目的被戳破，她索性便直接尖声道：“是又如何？总有一日，魔的足迹会重新印满大陆！” 　　“乔灵妩、宣燃，你们做戏哄骗于我——哄骗魔，是会付出代价的！”此刻，萧以瑟也明白过来自己是被反过来设计了。 　　言罢，她浑身被黑气笼罩，朝着议事厅门口冲去，宣燃待她多时，当即拔刀朝着她砍了过去。 　　莫门主等人也当即出手，势必要将萧以瑟留在这里。 　　却不想，宣燃长刀本该砍在萧以瑟的肩膀，最后却只砍到了一团黑气，而萧以瑟，却是在转瞬之间消失无踪。 　　是□□之术。 　　魔都爱玩这一套。 　　宣燃紧握住长刀，满眼的不甘心，他眼眸赤红，恨不得将萧以瑟千刀万剐。 　　“可耻的魔！”他骂道。 　　乔灵妩走上前，安抚道：“总会抓到的，归云山的阵法已经启动了，萧以瑟跑不掉。” 　　“嗯。”再怎么不甘，宣燃也只能点头。 　　莫掌门此时说道：“所以，你们当真是演了一出戏，就为引出萧以瑟？” 　　“诸多不妥，还望掌门与各长老海涵！” 　　莫掌门笑着摆摆手：“只是这流碧峰，也该整肃一番，以免再有魔。另外，时礼，你留一下，我有事情交代你。” 　　温时礼颔首应是。 　　众人渐渐散去，唯有凌云峰峰主罗烈处于震惊之中。 　　“好了！别多想。星剑门还需要你！”莫掌门安抚道。 　　罗烈回过神来，胡乱的点了点头。 　　这时候外面已是雨过天晴，乔灵妩一众人踏出议事厅，还看见了天边一道绚烂的彩虹。 　　裴云弃是最后出来的，他拿起门边的油纸伞，不紧不慢的跟着他们。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被宣燃等人簇拥着的乔灵妩的身上。 　　只是乔灵妩始终都没有再看过他。 　　他听见宣燃的声音远远传来。 　　“乔小五，可以啊，演个戏你还趁机骂我一通，你是不是存心的？” 　　“你醒悟太晚，我不该骂吗？” 　　翟明临好奇的问：“所以，到底怎么回事啊？” 　　当日乔灵妩率弟子离开苍穹门后，宣燃便将自己关在了院中苦思冥想，在他不知该相信谁的时候，脑海中闪过的画面却一幕一幕的全是乔灵妩。 　　所以，他选择了相信自己的心，相信乔灵妩。 　　在去年的除夕那一日，他第一次联系了乔灵妩，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他便只得继续追查。 　　终于后来乔灵妩有了回应，而他也查出了那诡异的黑蚁乃是魔渊的异兽，以及得到了二长老的遗物，那枚染血的传讯玉筒，他从玉筒上残留的灵力得知，二长老与萧以瑟联系密切。 　　两者相联系，再深入调查一番，那么一切便豁然开朗。 　　当他终于联系上乔灵妩并且告诉她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是四个月后了，乔灵妩已经去魔渊走了一遭，那时候她正在桑城。 　　他当时愤怒极了，萧以瑟害他母亲，害苍穹门，她又为魔，是绝对不可饶恕的。 　　乔灵妩便在传讯玉筒的另一头安静的听着他愤怒的言语，等到他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之后，她才说话。 　　“证据是够了，但萧以瑟诡计多端，我们需等一个最好的时机。你不是说，你正和星剑门外出除妖的弟子在一起么？等你来了星剑门，我们便做一场大戏给她看。” 　　“我也正有此意。” 　　而后，便有了今天这一场闹剧。 　　欧阳臻恍然大悟：“小五，原来你前几日说的“大戏”便是这个。怪不得。” 　　“二师兄配合得很好。” 　　翟明临：“那我呢？” 　　“四师兄也很棒呀！”乔灵妩说着，不忘提起尚在议事厅中的大师兄，她道：“大师兄才厉害，他可聪明，一眼便看透了萧以瑟蛰伏多年的目的。” 　　“我寻思着这也不难猜啊，他们魔作恶多端，为的无非是那些恶事。”宣燃不以为意。 　　“不难猜你猜一个试试啊。”乔灵妩反驳。 　　“难难难。”宣燃改口：“你们师兄妹的确是挺厉害的，合起伙来挤兑我挺厉害的。我一个人对你们四个人，亏得段师尊和韶师兄未来，否则，我便是以一敌六了。” 　　“不然呢？”乔灵妩理所当然的反问。 　　宣燃“啧”了一声：“你这臭脾气趁早改改啊，以后可怎么办啊。” 　　乔灵妩脚步忽然顿住。 　　宣燃看她面无表情，试探着问：“……生气了？” 　　平时也没那么小气啊。 　　“今天天气不错，天边还有彩虹。” 　　“想去看彩虹吗？” 　　乔灵妩摇摇头，说：“我只是觉得，这样好的天气，适合解除一下婚约。你回去清理门户，然后明日同我去见师尊。” 　　宣燃：“……什么？” 　　他是真的没反应过来，方才乔灵妩与他才“并肩作战”、其乐融融，她却转脸就说解除婚约？ 　　闹呢？ 第69章 　　蘅院与他们所在的地方都不同路, 乔灵妩与他们在岔路口分开，宣燃看也没看乔灵妩，就心不在焉的离开了。 　　翟明临还是头一次听到乔灵妩提起退婚, 看宣燃走了, 立刻迫不及待的说：“这一天终于来了吗？我就知道你们不会长久！你看宣燃, 都高兴得傻了。” 　　乔灵妩：“……” 　　欧阳臻问：“怎么这么突然就要解除婚约？之前也没听你和我们商量过啊。” 　　“我出关时你们一个都不在, 我怎么说？”欧阳臻哪壶不开提哪壶, 乔灵妩语气不由自主带了轻微的埋怨。 　　欧阳臻：“……我错了。” 　　“我们小五当真是干脆利落, 丝毫不拖泥带水！萧以瑟说收拾就收拾了, 这婚, 也说退就退！” 　　乔灵妩适才骄傲道：“这是当然！便没有我办不成的事儿！” 　　“那小五, 恢复自由之身之后, 你有何打算？”欧阳臻问。 　　“还能怎么办？自是潜心修炼, 静待飞升。” 　　这是她的执念, 她定然要上那九重天之上，弄清楚这个世界。 　　“还有呢？” 　　乔灵妩眼神疑惑。 　　欧阳臻：“……算了, 我们送你回去。” 　　他可是看到了, 那裴云弃已经远远的跟了他们一路了，他说什么都不能让裴云弃接近他们小五。 　　“不用。” 　　“不行, 我就要送！” 　　乔灵妩觉得欧阳臻莫名其妙：“我是没腿还是不认识路，要你送？” 　　“你没看裴云弃跟着你吗？”欧阳臻忍无可忍的说道。 　　就知道花言巧语的东西, 他决不能让小五被裴云弃轻易哄骗了去。 　　乔灵妩尚未说话, 翟明临闻言倒是往后看了一眼，看到了正朝着他们走来的裴云弃，说：“他哪跟着我们小五了，他回茶院也是这条路啊。” 　　欧阳臻看向翟明临。 　　翟明临不明所以，天真无邪的看着欧阳臻。 　　“明临啊。”欧阳臻拍拍翟明临的肩膀：“傻孩子什么都不懂, 以后该怎么办呢？” 　　都不能指望翟明临和他一起不让小五被裴云弃哄骗了，翟明临自己能不被骗便是万幸。 　　欧阳臻敢肯定，若是让翟明临对上裴云弃，三两句话的功夫，裴云弃便能花言巧语哄的翟明临与他一条战线。 　　翟明临不解，这时裴云弃已经慢悠悠的走过来了，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跟了他们一路，那慢吞吞的速度，像是在散步途中遇见了他们一般。 　　“姐姐。”裴云弃走到乔灵妩面前站定，率先和她打了招呼。 　　乔灵妩“嗯”了一声。 　　裴云弃这才同欧阳臻与翟明临打了招呼，然后道：“我与姐姐同路，二师兄、四师兄，我送姐姐回去便好。” 　　“我没腿还是不知道路，用你送小五？”欧阳臻毫不掩饰他对裴云弃的不待见。 　　裴云弃笑笑，道：“那我们可以一起呀。” 　　“谁要跟你一起？” 　　乔灵妩出声打断他们，她道：“好了，二师兄四师兄，你们回吧。我和裴师弟还有话要说，就先走了。” 　　说完了之后，乔灵妩直接快步离开。 　　裴云弃隐约猜到乔灵妩会问什么，他心中有些不安的同时，不忘朝着欧阳臻笑笑，带着欧阳臻读懂了的挑衅。 　　“那便我送姐姐吧，二师兄，四师兄，我先走了。” 　　裴云弃说着，抬脚跟上乔灵妩，他步履悠闲，三两步就追上了快走的乔灵妩。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最后并排而立，裴云弃偏过头，略微低垂着眉眼，似乎正笑着在说什么。 　　欧阳臻看着便不爽，正欲追上去，被翟明临拉住：“诶，裴师弟刚才怎么喊小五姐姐了？” 　　“你觉得呢。” 　　“两个人走了一遭魔渊，该不会走出感情了吧？” 　　“别瞎说。” 　　另一边。 　　他们很快走到了蘅院，裴云弃一直等着乔灵妩来问他，但出乎意料的，乔灵妩除了有些心不在焉之外，什么都没问。 　　裴云弃反倒有些不习惯——姐姐脾气那么差，不是应该怒气冲冲的问他向他发脾气吗？到时候他卖个乖，认个错，然后便能重归于好咯。 　　乔灵妩已经进了蘅院，裴云弃想了想，抬脚跟了进去，将那把乔灵妩借他的油纸伞放在一边，才走到了乔灵妩旁边。 　　“你有事？”乔灵妩将凑到她脚边撒娇的小六抱起来，一边问道。 　　“姐姐方才不是说，有话要和我说么？” 　　“不想听你和二师兄说话了，胡诌的。”乔灵妩捏着小六的耳朵，漫不经心的道：“我和你没话说。” 　　裴云弃脸上的笑容不变：“时辰还早，我回去也无事可做，姐姐和我说说话吧。” 　　“出了魔渊，称呼该改了。”乔灵妩面容冷淡：“裴师弟。” 　　他顿了一下，而后乖巧的、从善如流的改口：“大师姐。” 　　“你希望我问你什么？我都已经知道了，无非便是你与萧以瑟为伍，害了洛姨。”乔灵妩的目光一点一点的冰冷了下来：“因为我已经知道了，所以就懒得再问。裴师弟，你阴魂不散的追上来，想我再说什么？若是这些废话的话，我已经说完了，你也可以走了。” 　　没有裴云弃想象中的怒气冲冲，她的眼神是冷的，声音也是冷的。乔灵妩这让让他心中越发不安，辩解的话脱口而出：“姐姐，我……” 　　“大师姐！”她厉声道。 　　“……大师姐，我虽与萧以瑟有一些关系，但我并未加害宣夫人。”裴云弃刻意避重就轻：“你若是因为宣夫人一事与我置气，大可不必。” 　　乔灵妩道：“你是说，你无辜么？” 　　裴云弃知道，他不无辜。不只洛清漪一事，这些年，他不知听萧以瑟的话做了多少恶事。 　　但他说不出口，只能沉默。 　　“从你选择投向萧以瑟一方的时候，你就没有资格宣称无辜，你是在助纣为虐！” 　　裴云弃不说话，那便她说。 　　乔灵妩接着厉声说道：“你不是想我问你吗？那我问你，你这些年，都跟着萧以瑟做过什么恶事？让我看看，你究竟坏到什么程度了！” 　　她不信萧以瑟会风平浪静的蛰伏于星剑门什么都不做。 　　“大师姐不是已经给我定罪了吗？”许久，裴云弃脸上的笑意尽失，只是语调越发的温柔轻缓，显得尤为怪异，透出一分令人心悸的扭曲：“那我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冥顽不灵，死性不改！乔灵妩抿抿唇，放下怀中的小六后，道：“在今天萧以瑟提出要你来议事厅之前，我一直以为你只不过是阴阳怪气了点，但你不坏。” 　　“我不曾忘记，魔渊一行，你花费了所有体己给我买衣裳。” 　　“我重伤后，你一直守着我，帮我换药，为我取暖。明明是那么怕冷的一个人，怎么还敢一直握着我冷冰冰的手啊？” 　　“在你以为我死掉之后，你还为我掉了眼泪。小时候怎么委屈都不掉眼泪的一个人，怎么就为我掉了眼泪？” 　　“那时我就觉得，我从前是真的错怪你了。我告诉自己，你不坏，你是好孩子，因此，后来的一段时间，我时常会想起你初入星剑门的那段时间，我因为偏见对你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 　　“我想着，那时候你还是个十岁的小孩子，我打你骂你还想杀了你，你该是多恨我啊。” 　　“但你没有。” 　　“你丝毫不记恨我当年所作所为，你脾气好，还一直包容坏脾气的我。” 　　“我真的很愧疚，我还在想，若有机会，我一定要跟你道歉。告诉你我错了。” 　　她细数过往种种，裴云弃都不知道，原来在这之前，他在乔灵妩的心中有了那样大的改善。 　　可惜了。 　　他可以预料到乔灵妩接下来说的话，会有多么难听。 　　……她若是委婉一点，能够迁就着他一点，他就不生气。 　　但她没有。 　　她说话向来不知委婉为何物。 　　“可笑我现在才知道，我没有错。” 　　“你的确是黑心肝、狼心狗肺的恶人！你既入了我星剑门栖霞峰，又为何要转投萧以瑟？” 　　“你选择了与魔为伍，恶事做尽，事到如今，还冥顽不灵，不知悔改。” 　　“到现在，你在我面前，都还装成若无其事的无辜模样。” 　　乔灵妩看着他，由于愤怒，她眼尾泛红：“裴云弃，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你说我骗你，难道你便没有骗我吗？”裴云弃反问：“你与宣燃合谋做戏，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的为你证明。大师姐，你心中作何感想？” 　　乔灵妩睁大眼，不可置信他这种话都说得出口：“照你这么说，莫非我就该受千夫所指，然后只能无助的等你来为我证明清白？” 　　或许是魔的共同点，至少裴云弃和萧以瑟一样，从来都不会认为是自己的错，自信到了自负。 　　他毫不知错的反问：“为什么不能呢？我可以为你证明清白的啊。你怎么偏就要与宣燃合谋呢？” 　　“你能不能要点脸？”她这句话憋了许久了。 　　乔灵妩怒急攻心，祭出火荼剑便刺了过去，裴云弃敏捷的往旁边一避。 　　“拔剑！你既不知悔改，我便打到你悔改为止！” 　　乔灵妩话已出口，裴云弃那柄剑身偏厚的长剑便握在了手中，迎上了乔灵妩的火荼剑。 　　似乎是已经无所顾忌了，所以裴云弃毫不避讳的朝着乔灵妩出招。 　　两人除却灵力有所差异，身手竟是不相上下，这一次，裴云弃的招式不再透着古里古怪，而是招招致命。 　　乔灵妩恍然大悟。 　　交手数十招之后，乔灵妩打掉了他手中的长剑，火荼剑横在了他的脖颈。 　　“这便是你投向萧以瑟的理由么？”乔灵妩气急：“就为了学刀？” 　　她说话时，手都在抖，裴云弃察觉到脖颈上轻微的刺痛，面色如常：“我为双灵根，且不擅长习剑。若是不另谋出路，我便只能一辈子平庸。” 　　“大师姐，我什么都没有。命运不公，我只能自己去争取。” 　　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乔灵妩的声音渐渐拔高：“那你为什么不找我？！” 　　裴云弃嘲讽的看着她。 　　乔灵妩紧抿着唇。 　　她当年是不会帮他的，她当年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难道是她阴差阳错的将裴云弃变成了恶人吗？ 　　若是她当年没有被怒气冲昏头脑，没有被书灵控制，而是对他悉心教导、栽培，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不，她不会的，她当年是笃定了他是天生的恶人，又怎么会给他好脸色呢？ 　　裴云弃眼睛里飞快的略过一抹幽光，他低低的说：“大师姐，我成今天这样，都是因为你啊。你是罪魁祸首，你将我变成了这样，你不能不管我。” 　　他的声音很轻，很低，语调温柔得近乎扭曲，带着隐晦的蛊惑，仿佛要将她拖入深渊。 　　他的眼眸是漆黑而幽深的，隐约泛出一抹红光，如同魔渊的天空。 第70章 　　裴云弃说完话后, 如愿以偿的看见了乔灵妩骤然发白的脸色。多日的相处下来，情商奇高的裴云弃自认将乔灵妩了解得透彻。 　　他吃准了乔灵妩责任心强这一点，妄想以此翻身。 　　许久。 　　“凭什么？”乔灵妩倏的发问：“你犯下的错, 凭什么要我承担？” 　　裴云弃一怔。 　　乔灵妩脸色有些苍白, 但她的语气冰冷又坚定：“犯了错就应该受到惩罚, 而不是一味的推诿责任！” 　　“裴云弃, 我看不起你！” 　　她的话变得十分难听：“你说你不甘心平庸, 所以去同流碧峰前峰主任睦学刀, 可学了这么多年了, 你学出了个什么来？” 　　乔灵妩将火荼剑移开, 看见了他脖颈上的一抹血痕。 　　她略微低垂了眸子, 不再看他：“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拿起你的刀, 打败我。否则, 便滚出星剑门！” 　　裴云弃那把形似剑的长刀回到了他的手中，刀身厚重, 刀锋锋利, 闪烁着凛冽寒光。 　　无论如何，他还不想走。 　　所以, 他必须赢乔灵妩。 　　为了不离开星剑门，也为了平息心中的怒气, 这一次, 裴云弃的招式明显比上一次更为凌厉强大。 　　他刀法卓绝，一招一式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 　　或许是得益于男女间天生的力量悬殊，有几次，裴云弃几乎就要打掉乔灵妩手中的火荼剑。 　　乔灵妩侧身后退两步，她被震得发麻的手握紧了火荼剑, 又一次朝着裴云弃冲了过去。 　　她长剑刺向裴云弃的同时，裴云弃手中的刀也朝着她砍了过来—— 　　乔灵妩的火荼剑偏移了裴云弃的脖颈，刺入了他的左肩胛骨；而裴云弃手中的长刀，擦着乔灵妩的衣角过去，一截衣摆被削落，随风飘落到了地面上。 　　她拔出火荼剑，带出了好大的一股鲜血，裴云弃握着长刀半跪在地上，脸色苍白而灰败。 　　乔灵妩没有看他，似是嫌恶一般的，将目光落在了她染血的火荼剑上：“现在，立刻，滚出星剑门！”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来的，还有一块令牌，砸在了裴云弃面前。 　　“姐姐，你是有多不待见我？”他并未捡起令牌，笑容苍白无力。 　　乔灵妩冷声道：“你脏了我的剑，我不想再看见你！” 　　裴云弃捡起令牌，令牌上晕染着他的鲜血，让那黑色越发深沉。 　　“你知道我在明知萧以瑟有我把柄的情况下，为什么还要帮你吗？”他拖着受伤的肩膀走了两步后脚步顿住。 　　乔灵妩不语。 　　裴云弃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又带着不可忽视的怨恨：“因为我以为你会保我啊。” 　　“但你没有。” 　　“我以为我这段日子做的一切打动了你，现在想来，我错得离谱。” 　　“你对我没有丝毫感情，一直都是我一厢情愿。” 　　可为什么，他时至今日，都对这一厢情愿甘之如饴呢？ 　　最后一句话他未曾说出口，便转身离开。 　　乔灵妩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在旁边躲了好久的小六这才敢跑到乔灵妩旁边，张开嘴，咬住她的袍摆，轻轻的扯了扯。 　　乔灵妩没有丝毫反应。 　　她只是看着一路蜿蜒到蘅院外的鲜血出神。 　　而裴云弃出了蘅院后，朝着茶院的方向走了没多久，便看见了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朝蘅院的方向移动。 　　现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今夜无星无月，一片黑暗，但裴云弃还是看清了那人。 　　是章谦。 　　他竟然从关押的地方跑出来了。 　　裴云弃脚步一转，挡在了章谦面前。 　　因为光线昏暗，章谦只看到了裴云弃那张苍白的脸，却并未看见他受伤的肩膀。 　　“章师兄想去哪儿？”他轻声问道。 　　“自然是去寻你大师姐！”章谦心虚，特地压低了声音，听着有些阴恻恻的：“我今天，可是帮了你啊！所以，自然是要从乔灵妩身上讨回来的。否则……我不是平白替你背了那“将计就计”的锅了？” 　　裴云弃轻飘飘的道：“章师兄，你别去了。” 　　“为什么？” 　　“因为你马上就要死了。”他心中的愤怒无处宣泄，既然章谦送上门来，便怪不得他了。 　　章谦嗤笑：“怎么，你还想杀我灭口？” 　　“只是看你蠢到我了罢了。” 　　他想弄死这个蠢货，很久了，久到数月前尚在苍穹门的时候。 　　“大言不惭！” 　　…… 　　夜色浓重。 　　始终无法入定的乔灵妩，离开了蘅院，去寻温时礼。 　　现在已经很晚了，但出乎乔灵妩意料的是，温时礼并不在和院。 　　这么晚了，能去哪儿呢？ 　　乔灵妩忽然想到，今日莫掌门留了温时礼在议事厅，为的，极有可能便是流碧峰一事。 　　温时礼这么晚还未回来，必然便是为了查此事。 　　乔灵妩一直都知道，大师兄聪明绝顶，他想查的，就没有查不出来的。 　　也就是说，温时礼极有可能今晚便查出裴云弃习刀，也会查出裴云弃为萧以瑟做过的恶事。 　　意识到这一点后，乔灵妩几乎是用跑的，跑到了茶院。 　　她在茶院门口停下脚步，因为方才跑得太快，她微微有些气喘，抹掉额头上的汗之后，她稍微缓了一会儿，便一脚踹开了茶院的大门。 　　茶院一片漆黑，但乔灵妩还是看见了坐在院中石凳上的裴云弃。 　　他白衣染血，肩胛骨处的伤看得出来并未处理过，但因为过去很久了，已经自发的止住了血。 　　他看见深夜造访，看起来还气势汹汹的乔灵妩，问：“大师姐还来做什么？怎么，连夜赶我走么？” 　　“是！”乔灵妩冷冷的看着他：“你为什么还不滚？！” 　　裴云弃处理好章谦之后，便一直坐在院中，他想了很久。此时他看着乔灵妩，忽然笑出了声，有一种从地狱重回天堂的感觉：“你不是不喜欢我，对不对？” 　　乔灵妩一怔。 　　“萧以瑟不会放过我，我做过的那些事很快就会被查出来，包括我跟随任峰主习刀。你要我走，还给了我无视阵法的令牌，是为了保护我，对吗？” 　　“你是怪我，但这责怪远远不能盖过你对我的喜欢，对吗？” 　　裴云弃说着，站起身，一步一步的靠近乔灵妩，近到乔灵妩能够清晰的嗅到他身上的血腥味，以及他高大身躯带来的极强的压迫感。 　　“你是喜欢我的，对吗，姐姐？”最后两字，他唤得缠绵悱恻。 　　比乔灵妩这真正的狐妖还要惑人。 　　许久。 　　乔灵妩嗤笑一声，她冷声道：“裴师弟，你很会自我感动啊？在你心里，我倒是真成了那和蔼可亲的大师姐了？” 　　“你为什么不愿面对你的心，你说一句喜欢我，便那么难么？”他张了张嘴，因为失血过多，他的声音轻缓无力，却又坚定不移。 　　乔灵妩尚未来得及说话，便听见的许多的脚步声响起，好几个身着剑纹白袍的星剑门弟子便迈入了茶院。 　　有弟子手中提着明亮的灯笼，那耀眼的光芒很快便将这方略显昏暗的天地照耀得明亮。 　　乔灵妩看到了为首的温时礼，心中一沉。 　　这裴云弃，做什么都慢吞吞的，让他快滚，他却非要磨磨蹭蹭的回茶院，直接走不好吗？ 　　“大师兄，你此来为了什么？”她有些烦，直接问道。 　　“流碧峰查出了太多事，我正在一个一个处理。”温时礼指了指站在乔灵妩旁边的裴云弃：“我若没想错，我此来的目的和你一样。” 　　“裴云弃违反门规习刀，且与萧以瑟同流合污。我此来自是为了处理他——”乔灵妩冷声说道：“让他滚出星剑门！” 　　温时礼一怔，而后道：“这不符门规。” 　　“那……”乔灵妩刚想说什么，又看这里星剑门弟子太多了，于是她便漫不经心的说道：“那交给你处理吧。” 　　裴云弃看着退到温时礼旁边的乔灵妩，原本染了温柔的眼眸渐渐冷却。 　　温时礼略微上前一步，不动声色的隔绝了裴云弃看向乔灵妩的视线，而后直接说道：“裴云弃，我便不细数你所为的数桩恶事。只按照门规，你将被废除灵根，在幻崖思过一年，而后逐出星剑门！你可有异议？” 　　裴云弃往旁边走了一步，这个位置，他可以清楚的看见面目冷漠的乔灵妩，他方才略微柔软的心又一次冰冷。 　　“大师姐，你有异议吗？” 　　乔灵妩听见裴云弃的问话，似乎是觉得不可思议：“你罪有应得，我能有什么异议？” 　　裴云弃面色渐渐惨淡。 　　废灵根，囚幻崖，逐门派，他知道，他这辈子完了。 　　他此时想的是，他落得如此下场，是他信错了人——乔灵妩背叛了他，他没有保他。 　　……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把他带去关起来。”温时礼又挡在了乔灵妩身前。 　　两个弟子上前压着裴云弃的肩膀推着他离开。 　　乔灵妩从大师兄身后探了探头，发现一个弟子直接推到了裴云弃受伤的肩膀，原本已经止血的伤口，立刻血流如注。 　　温时礼似乎是有所察觉，他忽然偏过头去看了乔灵妩一眼，乔灵妩立刻将目光移向别处。 　　裴云弃在经过乔灵妩的时候，脚步顿住，他也不管温时礼挡在乔灵妩身前，便直接说道：“我不该信你的。” 　　“你当初在乱葬岗救了我，后来对我百般折辱，将我重新推入了地狱。” 　　“十四年后，你又做了同样的事。” 　　乔灵妩让他以为她将他赶出星剑门是为了保他，但在转瞬之间，温时礼到来，她又毫不犹豫的站在了温时礼的身后。 　　裴云弃自暴自弃的想，既然如此无情，她当初为什么要豁出性命了也要为他挡下梼杌？ 　　不，应该是，她当初为什么要将他从永宁镇外的乱葬岗中带出来？ 　　给他希望又让他绝望，若是如此，还不如一开始便没有！ 第71章 　　裴云弃被带走了之后,茶院很快安静下来，弟子拿走了灯笼，茶院重归寂静与黑暗。 　　乔灵妩不知为何,颇有些心神不宁,看裴云弃走了,她便闷头往外走，打算回蘅院。 　　光线昏暗的小院中，温时礼攥住了乔灵妩的手腕,他的指尖是温热的，握着她的力道很是温柔。 　　乔灵妩下意识的想挣开,但温时礼的声音很快传来：“小五喜欢他？” 　　“啊？”她挣脱的动作一顿。 　　温时礼不语,他执拗的等着回答。 　　一阵沉默过后，乔灵妩道：“他是坏人，我不喜欢。” 　　“知道他是坏人，为什么会想要保他？” 　　乔灵妩少年时不知道抄了多少遍门规，对于星剑门门规早已是滚瓜烂熟,她知道裴云弃所作所为会受到怎样的惩罚，所以，为了保他，她先一步来找裴云弃的麻烦,想要在东窗事发前将裴云弃赶走。 　　从温时礼听见乔灵妩说要将裴云弃逐出星剑门的那一刻,他便一清二楚。 　　乔灵妩：“……我没有。”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她生怕温时礼再问，不忘强调道。 　　温时礼沉默下来，然后一点一点松开她的手腕：“回去休息吧。” 　　乔灵妩求之不得，但她站在原地踟躇了一下，而后说：“大师兄能送送我吗？” 　　温时礼一怔：“好。” 　　这时已经是后半夜了,夜色如墨，两人行于小径上，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快到蘅院的时候，乔灵妩才下定决心一般说道：“大师兄，我已经教训裴云弃了。” 　　“我刺伤了他的肩胛骨，火荼剑穿透了他的伤口，极有可能落下残疾。对于一个要拿、刀的人来说，无异于比死了还难受。” 　　“他还将被我逐出星剑门，以驱赶的方式。届时仙门都会知道，星剑门出了他这样一位弃徒。” 　　“他未来不仅不能拿刀，更无法被仙门所容。这样的惩罚，我认为已经够了。” 　　“……所以，能不能不要废他的灵根，也不要让他去幻崖了？” 　　她没有等到温时礼的回答，回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 　　“大师兄？”她小声的喊了一声。 　　“裴云弃伤在左肩胛骨，不会影响他拿刀。” 　　乔灵妩：“……” 　　“为什么要维护他？” 　　此时已经走到了蘅院门口，但乔灵妩尚未想出来为什么，两人便站在了院门口。 　　为什么呢？ 　　因为她不知何时，对他生了恻隐之心。他现在再坏，对她也是温柔而包容，从来都没有对她发过脾气，有过怨怼，甚至会因为她的“死亡”而哭泣。 　　裴云弃多好啊，少年时受尽苦难与磋磨都未曾软弱流泪的人，竟会为了她落下斗大的、滚烫的泪珠。 　　而且，他竟然还说喜欢她。 　　她还从未被人以男女之情喜欢过。 　　这种感觉，特别又奇妙。 　　乔灵妩一时想入了神，甚至都忘记了去回应温时礼，直到他的声音清晰的传来：“小五，你到底知不知道，他这些年来，犯下了多少恶事？” 　　“星剑门中藏着魔，代表着其他仙门中也藏着魔。” 　　“过去的十年间，仙门中大小十三个门派相继覆灭，皆是萧以瑟指示裴云弃联合门中的魔所为。他手上沾染的人命，数不胜数。” 　　“这些年来，仙门实力江河日下，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裴云弃是萧以瑟手中一把所向披靡的刀，他聪明而邪恶，这样的人，我绝对不能允许你放他安然离开星剑门。” 　　乔灵妩倏的看向温时礼，她知裴云弃做过不少恶事，却未曾想过，萧以瑟竟将他养成了杀人的刀。 　　温时礼的声音还在继续：“小五，他并不无辜，他跟着被囚于流碧峰的任峰主习刀，用着萧以瑟给他的资源修炼，顶着栖霞峰弟子的身份作恶多端。” 　　“这样的人，并不值得你怜悯。” 　　许久，乔灵妩听见了自己颤抖的声音：“是，他罪有应得。大师兄，抱歉，我做错了。” 　　“若说做错，当年留他在栖霞峰，推他做师尊弟子的我，才是大错特错。”温时礼道：“当年你是对的。他并不该留在星剑门。” 　　“……不，是我错了，我错了。”她怅然若失的喃喃。 　　温时礼察觉到她情绪不太对，刚想出言安慰，她就已经转身进了蘅院。 　　翌日。 　　裴云弃已被囚于幻崖一事很快便闹得人尽皆知，许多年长的弟子都知道他的身世，骂他恶毒自私的有，骂他狼心狗肺的有，总之是听不到一句好话。 　　乔灵妩是午后去寻宣燃的，她走在去寻宣燃的路上，“裴云弃”这三个字始终回响在她耳边，让她不胜其烦，弟子们察觉到大师姐脸色不太好，她经过的地方，弟子们顷刻间安静如鸡。 　　乔灵妩耳根子适才清净不少。 　　她过去的时候，宣燃刚从外面回来，也不知是遇上了什么事，脸色有些难看。 　　听见脚步声，他偏过头去看了一眼，看见了面色微白的乔灵妩：“你怎么还有心情过来？” 　　“你这话什么意思？”她在蘅院中呆坐了好几个时辰，静不下心来入定，一直都在发呆，不知不觉间，几个时辰便过去了。 　　等她回过神来便发现天亮了很久了，那么也她可以不用去想裴云弃的事儿了，她可以去和宣燃退婚了。 　　这桩桎梏了她二十多年的婚约，今天终于要解除了，这让她原本因为裴云弃而有些暴躁郁闷的情绪好了许多。 　　唉，这可能是宣燃唯一派上用场的地方了。 　　“你那小师弟犯了那么大的事儿，竟与魔同流合污，你现在不该为了此事焦头烂额吗？” 　　乔灵妩面无表情：“他与我无关，别提他。” 　　提着就糟心。 　　那么可恶可恨的一个人，犯了那么多的错事，罪大恶极。 　　……怎么从前偏就对她那么好呢？ 　　糟心的狗东西！ 　　宣燃耸耸肩：“行吧，我不说了。” 　　“跟我去寻师尊，退婚。”乔灵妩冷声道。 　　宣燃：“……你玩真的？” 　　“废话。” 　　“为什么要退婚？” 　　“你配不上我。”乔灵妩面无表情：“你被骗了那么久才醒悟过来，你蠢到我了。” 　　“这就是你求我退婚的态度？”宣燃冷笑一声：“我不退！” 　　按理说他这么强硬，乔灵妩下一刻就该提剑砍过来了，但出乎宣燃的意料，乔灵妩只是淡声说道：“你会退的。” 　　“我退我是狗。” 　　“你不退，你的心上人就死定了。” 　　宣燃一怔，他的……心上人？ 　　“你温柔善良、天真无邪的宁阮小师妹，与萧以瑟牵连甚多。萧以瑟将她保护得极好，至少现在，我大师兄都未查出她认了萧以瑟做师父，同她学医术。” 　　宣燃脸色一变，错愕的盯着乔灵妩。 　　“我二师兄和宋丹青师妹都知道这件事，纸是包不住火的。你同我退婚，那么我便承诺你，等东窗事发，我会保下宁阮。这笔交易，你不亏。” 　　乔灵妩说完后，紧紧的盯着宣燃：“所以，这婚，你退还是不退？” 　　宣燃面上显出几分挣扎。 　　乔灵妩见此，只能继续开口：“虽然宁阮师从萧以瑟，但她当初也的的确确救了宣伯父。她救了你的父亲，你就忍心看着她被处罚？” 　　“我听闻此次星剑门弟子下山除妖遇上了你，你对宁师妹也是颇多照料。你们相处了这么久的感情，可别因为与我置气不想当狗便放弃退婚。” 　　宣燃面无表情的想，哦，他刚才说了退婚他是狗。 　　乔灵妩看他还是不说话，不得已夸起了宁阮：“宁师妹天真活泼，心思恪纯，她虽同萧以瑟学了医术，但她并不知道萧以瑟为魔。” 　　“所以，你若是因为这事心怀郁结亦是大可不必。” 　　她长篇大论的说了好多话，宣燃略显嘶哑的声音终于传来：“你就那么想退婚？” 　　“不然呢？”她答得毫不犹豫。 　　宣燃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涩然：“……她不是我的心上人。” 　　他想，乔灵妩想退婚，约莫是误会了他和宁阮。 　　“啊，还不是吗？” 　　宣燃：“……” 　　乔灵妩毫不介意的说道：“你们朝夕相处那么多日，除妖之路危机四伏，这般共患难的情谊，还不足够你喜欢她吗？” 　　宣燃愣住。 　　乔灵妩说到“共患难”与“喜欢”时，也愣住了。 　　因为她又想到了裴云弃。 　　她与裴云弃，似乎也是共患难过的。他说喜欢她，是因为在魔渊共患难过，所以喜欢她吗？ 　　那她、她…… 　　乔灵妩还未深想，宣燃的声音响起：“我也不知我是怎么了，宁阮身上似乎有一种魔力，吸引着我不自主的靠近她、与她相处。” 　　“……有时候同她在一起，我冷静过后，时常会觉得，我不像我了。” 　　“和她在一起，我会变得很奇怪。在她的事情上，我时常会做出违心之事。” 　　他甚至还曾因为宁阮，和乔灵妩吵过好几次。和乔灵妩吵吵闹闹没什么，但他却不想是因为宁阮，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乔灵妩猝然回神。 　　她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这是一个愚蠢又恶俗的话本世界，男主角自然会无条件的被女主角吸引。 　　宣燃会说出这番话……是不是意味着，他觉醒了？ 　　不过还不是时候，至少也得等退婚之后，是以乔灵妩直接说道：“你别多想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喜欢她。所以，我们赶紧去退婚，退婚之后，你便自由了。” 　　宣燃见她坚定不移，终于忍不住道：“真的那么想退婚？” 　　不是问过了么？ 　　乔灵妩又答了一遍“是”。 　　“你真不喜欢我？” 　　乔灵妩：“不然呢？” 　　他低垂了眉眼：“那便退吧。” 　　乔灵妩立刻喜上眉梢。 　　“宣燃，退婚前，我有最后一句话想问你。”她看宣燃看过来，脸上的笑意一敛，严肃的说道。 　　“什么？” 　　“退婚你是狗，你能先叫两声，让我确定一下你是真的想和我退婚吗？” 　　宣燃：“……滚。” 第72章 　　乔灵妩与宣燃去栖霞峰封顶寻段离昭,没想到扑了个空，在这空档，宣燃告诉她：“章谦失踪了。” 　　“不是被关起来了么？”她对于章谦不甚关心,只是这时宣燃提起章谦,她倒是想起来昨天章谦隐瞒了裴云弃曾参与了苍穹门之乱一事。 　　按理说,他若是想谋求一个出路的话，应该会来蘅院找她的，只不过没想到短短一夜过去,便失踪了。 　　不来也好。 　　况且，来了也没用。 　　因为裴云弃做了什么事,已经被温时礼查得清清楚楚,章谦也没办法再用这个来掣肘她。 　　温时礼会这么快查出来，想必离不开流碧峰中隐藏的魔的推动，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身为“背叛者”的裴云弃。 　　只是那些魔还不知，他们自认为不会放过的“背叛者”，未来会是他们的主,他们虔诚信赖着的主。 　　宣燃回答了她的问题：“你们星剑门守卫有问题，让他从关押的地方跑出来，估计是躲起来了。” 　　“你们苍穹门的人，还指望我们的弟子帮你日夜看守？你怎么不一整晚不休息守着呢？” 　　“我说这话不是想跟你吵,只是提醒你要小心。毕竟,不仅章谦此时下落未明，萧以瑟也尚未落网。” 　　“萧以瑟啊……”乔灵妩略微压低了声音：“她很快就会落网了。” 　　“你有计划了？”他握紧了双手。 　　“你放心，我必然会生擒她。”若说裴云弃是一把染血的刀，那么萧以瑟便是残忍无情的刽子手。 　　宣燃还想问得更详细一些，但这时一道白色的身影远远走来，乔灵妩已经快步迎了上去。 　　她走到段离昭身前,恭敬道：“师尊。” 　　说真的，这么多年了，宣燃只见过乔灵妩对她师尊和大师兄露出过恭敬的表情。他也跟着迎了上去：“段师尊。” 　　段离昭这几日一直都在后山的石穴中养伤，今日方才出关，因为栖霞峰中弟子裴云弃一事，被莫掌门给叫去了。 　　没想到一回来，就看见了他们。段离昭便问：“你们俩怎么一起过来了？” 　　“有事。”乔灵妩回答道。 　　段离昭道：“进去说。” 　　“是。” 　　看段离昭先走了进去，乔灵妩低声和宣燃道：“今天必须退婚，你要是掉链子就死定了。” 　　“这时候还威胁我？”宣燃故意说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和段师尊说娶了你？” 　　乔灵妩：“……” 　　宣燃难得噎住乔灵妩一次，心情颇好，脚步轻快的跟上了段离昭。 　　他们进了正厅，段离昭坐在主位上，看着站在他面前神色各异的两个孩子。 　　“有话便说吧。” 　　乔灵妩和宣燃对视一眼后，她发现宣燃正抬头望房梁装死，就知道她得自己上了。 　　“师尊，多年前在我与宣燃尚且年幼不晓事之时您为我二人定下了婚约，但多年过去，我和宣燃相处过后，认为彼此都不合适，不能结为道侣。是以，师尊，您能允许我们解除婚约吗？” 　　换了其他人，乔灵妩必然自负一句“他配不上我”来解决问题，但段离昭不一样，她知道自己要是这么说了，平日里看似寡言少语的师尊一定会念叨死她。 　　段离昭看了眼乔灵妩，面色辨不出喜怒：“宣少主，你呢？” 　　“结为道侣讲究的是你情我愿，而非强求。我们皆对彼此无意，这桩婚事，自然不该再继续下去。” 　　段离昭听了，一直都没有说话，让乔灵妩紧张不已，宣燃则是坦然多了，毕竟段离昭又不是什么独到专横的大家长，自然不会强求他们。 　　也不知乔小五在紧张个什么劲儿，就那么想立刻与他解除婚约么？ 　　乔灵妩是个沉不下心的，很快便忍不住问：“师尊，您怎么不说话啊？” 　　“我只是想起了当年的一些旧事。”段离昭回过神，语气平淡的说道：“当年为师替你与宣少主算了一卦……” 　　乔灵妩：“您还会算卦？” 　　“不要打断我说话。” 　　“哦，您继续。” 　　“当年，你们有着很深的羁绊。恰巧，莫掌门与宣门主交情颇深，也为了两个门派，所以，便为你们定下了这桩婚事。” 　　“那现在呢？”乔灵妩问。 　　“十四年前，我归星剑门，又为你二人卜了一卦。很奇怪的一件事，你们间的羁绊消失了，这证明，你们或许是有缘无分。”段离昭娓娓道来：“那时看你们吵吵闹闹，感情甚笃，我当你们对彼此有意，还为此扼腕叹息。” 　　他适时停顿，然后接着说道：“我担忧我贸然为你们定下这桩婚事，但你们间最终却有缘无分，小五会伤心。不过现在好了，你们既然都对彼此无意，要解除婚约，我也可以放下心来。” 　　乔灵妩听明白了，这一大段话说得直白一点就是——你们有缘无分不会长久，终于退婚了，我这个媒人也放心了。 　　她也好放心。 　　因为她终于自由了。 　　师尊果真不愧是她的师尊，这卦卜得妙啊。 　　“那就麻烦您了。”宣燃看了眼笑容灿烂得刺眼的乔灵妩，声音冷淡的说道。 　　段离昭站起身，靠近了两人。 　　他抬起手，金光闪烁间，一个个金色的字符浮现在二人面前，那是未婚夫妻结下的同心契。 　　很快，那同心契化作金色的流光，一分为二，没入二人灵府。 　　乔灵妩感受到自己与宣燃最后一点羁绊湮灭无踪，心中立刻轻松了不少。 　　这同心契适用于未婚夫妻间，虽然并不会对她产生什么影响，但它既然在，她就不可能忽视。 　　但现在，终于消失了。 　　实在是可喜可贺。 　　段离昭看乔灵妩笑容灿烂，并非假装，也松了一口气，道：“同心契已解，从此之后你二人便没有任何关系了。” 　　“多谢师尊。” 　　“……多谢。” 　　段离昭目光转向宣燃，他道：“我与小五还有话要说，宣少主若无事，可自行离开。” 　　刚解完婚约竟然立刻就赶人了。 　　宣燃想着，面上依旧恭敬：“那我便告辞了。” 　　段离昭颔首。 　　“乔小五，我走了啊。” 　　乔灵妩赶苍蝇似的摆摆手：“走吧走吧。” 　　宣燃觉得他像吞了个苍蝇，一时觉得难受不已，他怕失态，很快转身离开。 　　“小五，坐下说话吧。”段离昭坐回去后说道。 　　乔灵妩上前，坐到了段离昭下首。 　　“师尊，莫掌门找您去做什么呀？” 　　段离昭平静道：“掌门叫我过去，把我训了一顿。” 　　“啊？” 　　“他说我为峰主，在其位却不能谋其职，反倒将峰内大小事物都扔给你与时礼，就连昨日议事厅出了那样大的事情，我也未曾现身。” 　　乔灵妩心想这说得挺对的。 　　段离昭叹了一口气，说：“仔细想想，他说得也挺有道理的。我为师尊，平日里给你们的关心也太少了，委实不是一个合格的师尊。” 　　“我这么多年来，唯一做的一件事，就是把你们捡回来，带到星剑门来填充当时只有我一人的栖霞峰。” 　　段离昭当年在外漂泊，是莫掌门看中他的实力，把他挖到星剑门来当峰主的。 　　乔灵妩却抓住了另一个重点：“您是说，不止我是您捡回来的，我的几个师兄都是您捡回来的？” 　　“嗯。”段离昭细细数来：“我在灵地捡到了你大师兄，天洲捡到了你二师兄，极北州捡到了你三师兄，归云山下捡到了你四师兄。” 　　师尊正事不做，捡徒弟倒是很有一套。 　　“那师兄们的父母呢？” 　　段离昭摇摇头，接着道：“你还记得我数日前曾告诉过你，除了小四之外，他们都不会长久的留在星剑门吗？” 　　“您不是说以后我便知道了吗？您要告诉我了吗？” 　　“他们都有属于要做的事。”段离昭道：“我不便多说，等到离开的时候，他们自然会告诉你。” 　　但段离昭这话也透露出一个信息，那就是师兄们很快就要离开了，并且这次离开，很可能再无归期。 　　乔灵妩原本因为退婚正雀跃着的心立刻便冷却了下来，她不想再提这个，便蔫巴巴的问：“师尊，您方才说十四年前我与宣燃的羁绊消失了，是为什么？” 　　“这得问你，我不知道。”段离昭为凤凰神鸟一族，凤凰神鸟是天生的预言家，但他只能预言，多的却做不了什么。他问：“十四年前，可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十四年前发生的事可多了，其中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事是她得到了天书，参透了天书，觉醒了自我意识；第二件事则是她带回了裴云弃与宁阮。 　　究竟是哪一件事导致的呢？ 　　乔灵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只能摇摇头：“师尊，我也不知道。” 　　“无妨，既是消失的羁绊，也不必太过于在意。” 　　乔灵妩点点头：“那师尊您还有其他的事儿吗？若是没有，我便先走了。” 　　“去吧。” 　　乔灵妩往外走了两步，然后脚步一顿，忍不住转过身去看段离昭的脸。 　　段离昭眉眼冷淡，五官俊美；乔湄风情万种，妩媚动人。也只有他们两，才能生出她这般貌美如花的女儿吧？ 　　……所以师尊到底是不是她父亲？她要不要，问一下？ 第73章 　　乔灵妩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因为她怕段离昭不是她的父亲，更怕……段离昭是她的父亲。 　　又一次被这纠结与疑惑缠身的乔灵妩回到蘅院苦思冥想了许久。 　　在乔灵妩闭门不出的这段时间，有好几个人偷偷去了星剑门的地牢中探望被暂时关押的裴云弃。 　　元忱是最先来的,他一见着裴云弃,便忍不住不可置信的问他：“那些事都是真的吗？你真的背叛了栖霞峰,背叛了星剑门，与魔为伍？” 　　“你！你这是为什么啊！你不是喜欢大师姐吗？就是为了大师姐，你也不该如此啊！你是大师姐领进星剑门的,大师姐知道了这一切，肯定气得不行。” 　　裴云弃靠着阴潮的墙壁坐着,他依旧穿着那身染血的白衣,肩膀处一片狼藉，但他却面无表情，双眼无神，看起来并未将伤口放在心上。 　　他此时听见元忱的声音，也只觉聒噪：“你能不能安静点？” 　　“我是得安静点。”元忱凑近了铁栏杆一些,说：“我是磨了赵师兄好久，才偷偷进来的，要是被别人发现了我就惨了。” 　　裴云弃：“……” 　　他看着墙壁，闭上了眼睛,看起来并不想和他多说话。 　　只不过元忱不需要他的回应,便能说得唾沫横飞。他接着说道：“小七哥，我真替你感到可惜。” 　　“大师姐和苍穹门的宣燃少主退婚了。” 　　裴云弃毫无反应。 　　“你若是没有犯下这种大错，此时便能追求、安慰大师姐了。我觉得你们真的很般配，你少年时，她还曾对你有过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裴云弃现在只觉讽刺。 　　但他也终于有了反应，问出口的却是：“因为和宣燃退婚,她伤心了？” 　　“肯定的啊。他们都是多少年的感情了啊，这宣少主也真是的，说退婚便退婚，一点都没有将我们大师姐放在心上。”元忱忧愁道：“大师姐已经闭门不出好几天了，她谁也没见，肯定是伤心极了。” 　　他接着道：“要是你在就好了，你嘴巴那么甜，肯定能哄大师姐开心。” 　　裴云弃没有说话，他只觉讽刺。 　　这么久了，他未能让乔灵妩为他黯然神伤、辗转反侧。而另一个男人，却轻而易举的做到了。 　　他从前，为的到底是个什么？ 　　“小七哥？你没事吧？”元忱看他脸色实在太难看了，忧心道：“你这伤要好好处理啊，我给你带了伤药来，你记得自己包扎。” 　　元忱说着，从灵府中摸出一盒药膏，借着栏杆间的缝隙递到了牢门里面。 　　裴云弃没有看那盒药膏，他抬眸看的是元忱，语气冷淡：“以后不要再来了。” 　　“我也没几次好来的了，你去了幻崖，我就来不了了。你也别怕连累我，我都不怕。” 　　“你想多了，只是不想看见你。” 　　“我还不想看你，你看你现在，狗都没你狼狈。” 　　裴云弃：“……” 　　“你记得抹药，我走了。”元忱转过身，出去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回过头去，刚好对上裴云弃平静无波的眼眸。 　　裴云弃看着他，似是在送别。 　　距离刑罚也没有几天了，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 　　元忱心中酸涩，他恨魔，也气愤裴云弃与魔同流合污，但这么多年的交情，他无法对裴云弃视而不见。 　　他快步离开。 　　地牢中重归平静。 　　没多久，翟明临来了，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眼神失望，放下了装着疗伤丹药的瓷瓶便快步离开了。 　　裴云弃全程都没有反应。 　　许久，他挣扎着坐起来，指尖捏住了那个小小的瓷瓶。他握着瓷瓶的骨节泛出青白，一道清脆的“咔擦”声响起，那小瓷瓶连带着瓷瓶内的丹药，被捏得粉碎。 　　他暴躁的将手中的碎片丢到一边，然后垂下头看着染血的指尖，冷笑了一声。 　　假惺惺。 　　他落得如此下场，都是他们师兄妹害的！ 　　在裴云弃心中，翟明临并不无辜，因为他是温时礼的师弟，是乔灵妩的师兄。 　　…… 　　夜色如墨。 　　一道娇小的白色身影在一位弟子的指引下，踏入了阴暗潮湿的星剑门地牢。 　　她乌发漆黑，五官精致可爱，一袭白衣纤尘不染，与这片天地格格不入。 　　弟子心生恻隐之心：“宁师妹果真重情重义，便是那等叛徒，也因他曾是你的师兄而心怀仁善之心。” 　　“师兄对我极好。”宁阮眼角微红，声音也跟着有些沙哑：“还是要多谢赵师兄能放我进来看师兄。” 　　“无妨，况且今日在你之前，也有人来探视过这叛徒。”赵师兄感慨道：“按理说这裴云弃出了这档子事儿，与他交好的弟子自当明哲保身，我却未曾想过，算上你，今天都有三人来看他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已经走进了地牢之中，宁阮看见靠坐在墙壁边脸色惨白、狼狈不堪的裴云弃，眼眶更红了。 　　“赵师兄，是不是大师姐来过了？！” 　　师兄都这样了，为什么大师姐还不肯放过他！ 　　赵师兄诧异的看了眼宁阮，说：“大师姐怎么可能会来这里？她才与宣少主退婚，正闭门不出着呢。” 　　“那我师兄怎么这般虚弱？” 　　“他进来时就这样啊，听说是大师姐怒极，捅了他一剑。” 　　宁阮哀求道：“赵师兄，你能打开牢门让我给师兄包扎一下吗？求你了。他这样下去，会没命的。” 　　“不至于没命，那伤我看过了，皮外伤，死不了，就是疼点。” 　　“大师姐怎么会心慈手软？那伤一定很重。赵师兄，你就让我进去帮师兄包扎吧。” 　　赵师兄无奈道：“大师姐就看着凶了点，你信我，他真没事。” 　　宁阮吸了吸鼻子，看着便要哭：“大师姐很吓人的……” 　　“行行行你别哭，我放你进去，只是你绝对不能久留，知道吗？” 　　宁阮立刻点点头：“谢谢赵师兄，我知道了！” 　　沉重的牢门被打开，宁阮足下踏着白色绣花鞋，几乎是在踏进去的一瞬间，便染上了尘埃。 　　裴云弃听见声音，睁开眼睛看过去，这时候赵师兄已经走了，只有宁阮一人，白衣如雪，不染纤尘。 　　看见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宁阮，裴云弃心情复杂，他没想到，自己平日里心中最看不起，觉得胆小、不聪明、拎不清的小师妹，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他看见一身雪白衣裳的宁阮在他面前蹲了下来，裙摆立刻被地上的灰尘与鲜血弄脏，但她无暇顾及这些，只是担忧的看着他。 　　裴云弃的心情越发复杂，他不知是说这小师妹是善良天真，重情重义，还是说她愚善蠢笨，不懂明哲保身了。 　　宁阮红着眼眶看他，眼眶里已经蓄满了眼泪：“师兄……对不起，我该一开始就来看你的，可我不敢。我来迟了，对不起，对不起。” 　　“地上那盒药膏是元忱师兄送来的吗？师兄，我的灵府中也有药膏，是我自己制的，效果很好，我给你包扎伤口好不好？” 　　她说着，从灵府中拿出干净的绷带，清水，以及一个小瓷瓶。 　　裴云弃微微往旁边侧了侧身子，没让她碰到自己，他声音嘶哑：“不必了。” 　　“你别逞强了。”宁阮靠近了他一些，她看见了他肩膀处白衣晕染开的斑驳血迹，也看见了他指尖的鲜血。 　　她的师兄向来都是白衣翩然，风度翩翩，何时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 　　宁阮只想着，便觉心中酸涩。 　　“大师姐太过分了！师兄，你虽然犯了错，但也轮不到她来惩罚你。她凭什么要把你伤成这样啊……”她说着，嘤嘤嘤的哭泣起来：“我知道你对大师姐不一般，你被她所伤，连伤口都不愿包扎了。你这是何苦呢？她现在正为了宣燃哥哥同她退婚而黯然神伤，她根本就没有想起过你。” 　　“师兄，我为你不值。” 　　宁阮哭得很凶，眼泪大颗大颗的摔下来，有的砸到了地上，有的砸到了裴云弃垂在身侧的手上。 　　她眼泪滚烫，让裴云弃立刻缩回了手。 　　他看着哭个不停的宁阮头疼不已，实在是弄不懂她到底是来给他包扎，还是来折腾他的。 　　“你别哭了。”吵死了。 　　宁阮抽噎道：“对不起、我不想哭的。但我控制不住。” 　　“师兄，我真的好害怕。萧姨她是魔，此时还在归云山四处躲藏；你、你也被萧姨拖累，被关在这里。” 　　“我亲近的两个人都遭此大难，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裴云弃叹了一声，还是决定出言提点她一句：“师妹，你会没事的。萧以瑟将你保护得很好，唯一的破绽便是叶茴，她会为你处理好的。所以，你只需要安心待在星剑门，做你的小师妹便好。” 　　“另外，大师兄很聪明，他若是察觉到什么，你只管哭，一定不能承认，若是承认了，你恐怕就要来这里陪我了。” 　　宁阮的注意力都在裴云弃的前半句话上：“茴茴？我都好几天都没见到她了，她怎么了？” 　　几日未见？那就是萧以瑟为她处理好了。 　　“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别多问。” 　　宁阮哭声渐止：“那、那你和萧姨呢？” 　　“萧以瑟尚有一线生机。” 　　“你呢？” 　　裴云弃只是道：“你走吧，以后也别再来了。” 　　“可你还没有包扎……” 　　“我会自己包扎的。” 　　正好赵师兄也来催宁阮快些离开，宁阮没有办法，只能一步三回头的不舍离去。 　　与此同时。 　　一道水蓝色的身影手握一枚黑色的令牌，在夜色中悄无声息的下了归云山，周遭的阵法对于她来说，形同虚设。 　　萧以瑟看她一路畅通无阻的离开，高高悬挂的心也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她丢掉手中的令牌，便欲离开，一道冰冷的、戏谑的声音传来：“你一离开归云山，便将我的令牌丢了么？好歹也是我的令牌助你离开归云山的啊。你们魔，都是这般无情无义么？” 　　乔灵妩从阴影中站了出来，她手中的火荼剑，散发着冰冷的红光。 　　萧以瑟祭出一把长刀：“你果然还是来了！” 　　“我的令牌都要被丢了，我还不能来么？”乔灵妩淡声说道。 　　“你是来送死！”萧以瑟说着，长刀便朝着乔灵妩砍了过去。 　　乔灵妩立刻迎战。 　　出乎萧以瑟意料的，乔灵妩不仅灵力深厚，剑法也是无懈可击，但她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活的。 　　萧以瑟手中的长刀微弯，在一个诡异的弧度下，乔灵妩的火荼剑被她挑掉。 　　乔灵妩看着近在咫尺的长刀，不为所动，萧以瑟顿觉不妥，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她的后心便插入了一把长剑。 　　萧以瑟缓慢的回过头去，看见了段离昭冰冷的面容，他道：“这一剑，是还你当初在妖窟所刺。” 　　“你都……知道？”她口中吐出大口的鲜血，染红了唇角。 　　“当时便觉得很像，在得知你为魔后，便确定了。”他拔出长剑，面无表情的看着倒地的萧以瑟。 　　乔灵妩走到段离昭身旁站立。 　　“您怎么就杀了她呢？我本想生擒她的……” 　　乔灵妩话还没说完，便见一团黑气将萧以瑟笼罩，紧接着，那团黑气从萧以瑟身体脱离，朝着远处飞去，而地上萧以瑟的躯体，忽然炸开—— 　　强大的魔气迎面扑来，段离昭下意识的将乔灵妩挡在了身后，那魔气扑向他，却被一道璀璨的金色吞噬得干净。 　　段离昭放开乔灵妩，道：“是□□。不过她□□重创，她在魔渊的本体，一时也无法兴风作浪了。” 　　“……您没事吧？” 　　“无妨。” 　　乔灵妩感动的看着段离昭，能让师尊为她挡下萧以瑟□□的自爆冲击，这一定就是她从未感受过的父爱吧。 　　呜。 　　乔灵妩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感情，犹豫而坚定的喊：“爹爹。” 　　段离昭：“？” 第74章 　　段离昭一时还未反应过来,他少有的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错愕的看着当场认爹的乔灵妩。 　　他清清白白的活了千年，还没有喜当爹的准备。 　　“为师不过是替徒弟挡了一次魔的自爆罢了,小五,你倒也大可不必如此。”段离昭冷淡且温和的说道。 　　乔灵妩走近了段离昭一步,情绪有些激动：“您为什么不认我？我那天都看见了，您为什么不承认？” 　　段离昭：“……” 　　他眉头微微皱起，然后抬起手,乔灵妩正准备接受父爱的摸摸头，乖巧不已的站着,就见段离昭的手背贴到了她光洁的额头。 　　乔灵妩：“？” 　　“没发热啊……还是被魔自爆的能量冲击坏了脑子？”段离昭喃喃,而后严肃道：“随我回去，我让你三师兄来帮你好好看看。” 　　乔灵妩很是受伤的后退一步，生气道：“您不认我就算了。” 　　她说着，踹了一脚萧以瑟尸体留下的黑灰，便快步往山上跑。 　　段离昭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御剑飞上星剑门栖霞峰。 　　还在爬山的乔灵妩气红了双眼。 　　什么爹啊这是。 　　翌日天明。 　　温时礼最近都在昼夜不停的处理流碧峰的事，他是在清晨才回的和院，刚走到院门口，便见小师妹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双目微闭,像是在入定修炼。 　　但细看，她周身并无灵力波动，只是在发呆罢了。 　　乔灵妩听见了脚步声，睁开眼睛，便看见温时礼站在她面前，她立刻站了起来。 　　温时礼怕她腿麻了,伸出手想扶她一把，她则是原地跺了跺脚，便缓过来了。 　　“大师兄，你可回来了，我有话想问你。” 　　“进去说。”温时礼推开院门，道：“在这儿等了很久吗？你可以在屋里等我的。” 　　“在哪儿等不是等啊，无妨。” 　　两人走进去后，乔灵妩立刻迫不及待的说：“大师兄，你入星剑门时间最长，你能和我说说有关于师尊的事儿吗？” 　　“你想听什么？” 　　乔灵妩小声的问：“比如……师尊有没有孩子？” 　　温时礼：“？” 　　“啊，大师兄也不知道吗？” 　　“小五，你究竟想说什么？” 　　“就是我、我……”乔灵妩纠结了好久，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毕竟段离昭并不想认她。 　　“你不必在我面前纠结的，小五。我是你大师兄。” 　　也是。 　　乔灵妩心一横，直接问：“大师兄，你觉得我长得像不像师尊多年不认得女儿？” 　　温时礼：“……” 　　“小五，别瞎说。”温时礼顶着乔灵妩期待的眼神，无奈的说道：“传出去污了师尊一世清名。” 　　乔灵妩皱眉：“怎么我是师尊女儿就是污了师尊一世清名了？” 　　温时礼被她怼也不生气，好声好气的道：“但师尊不会是你的父亲，你是小狐狸啊。” 　　“我混血。” 　　温时礼：“……师尊当年带你来栖霞峰，便说你是故人之女。” 　　“师尊撒谎。” 　　“因为得知你为妖，我还特地去与师尊谈话过，他的话说得很明白，你不会是他的女儿。” 　　“我不信。” 　　“小五很想要父亲吗？” 　　温时礼如此问，倒是让乔灵妩一怔，半晌，她点点头：“因为没有，所以想要一个。” 　　“那便去找师尊问清楚。师尊既然将你带回来，就必然知晓你的身世。” 　　“……我不去，师尊他骂我脑子有问题。” 　　温时礼道：“那我去帮你问问？” 　　“可以吗？” 　　“自然。” 　　乔灵妩这才闷闷不乐的点了点头。 　　她今天虽然没有收获父爱的摸摸头，但拥有了师兄的摸摸头。温时礼轻轻拍了拍她乌黑的头顶，说：“好了，别多想，我这就去帮你问。” 　　“等等，大师兄，我还有话想问你。”现在星剑门最大的魔已经没有了，她便想起了要问三师兄韶暮的身世。 　　“你问。” 　　乔灵妩沉默了一下，问道：“大师兄，最近为什么没看见三师兄啊？” 　　“小五真正想问的，是你三师兄的身世吧？” 　　乔灵妩不好意思的点点头，然后补充道：“我只是想打消我对三师兄的怀疑，仅此而已。” 　　“我知道。” 　　温时礼告诉她，韶暮是半魔之身。人类母亲在生下他后便撒手人寰，独留他一人在极北州流浪。 　　后来，便遇见了喜欢四处乱跑捡孩子的段离昭，他也没有嫌弃韶暮为半魔，为他压制魔气之后，便将年幼的韶暮带到了星剑门。 　　温时礼接着道：“他这段时间闭门不出，也是因为魔一事，他为半魔，自当避嫌。” 　　“大师兄，你确定他与萧以瑟没有接触吗？” 　　“小五还是怀疑你三师兄啊。” 　　乔灵妩正欲说话，院门便被人敲响，温时礼走过去开门，来传话的是一个小弟子。 　　“大师兄，章谦、章谦找到了，还有流碧峰叶茴，他们都死了。尸体就摆在流碧峰！” 　　章谦无关紧要，但这叶茴…… 　　乔灵妩听见小弟子说的话，也走了出来，温时礼便已快步离开。 　　“大师兄，叶茴是？”她追上温时礼，开口问道。 　　温时礼看她跟得有些吃力，略微放慢了步子，回答道：“我在流碧峰查出了一些东西，怀疑我们峰的宁阮与萧以瑟有关系。但没有确实的证据，只能从与宁阮交好的叶茴身上下手。” 　　换言之，要证明宁阮与萧以瑟有关系，只有叶茴才是最有指向性的证据。 　　但如今叶茴遇害了。 　　乔灵妩对于这两人的关系一清二楚，想着这萧以瑟为魔，冷酷无情，但却偏偏对天真的宁阮这么好，都是自身难保了，竟还在临行前去杀了叶茴。 　　宁阮大概是傻人有傻福吧。 　　不过乔灵妩在退婚前答应了宣燃，便必然会保下没犯过什么错的宁阮，所以，她同温时礼一起去了流碧峰。 　　因为章谦是苍穹门的人，所以宣燃也早早的到了流碧峰，他到了没多久，温时礼和乔灵妩便过来了。 　　宣燃很是费解：“他们两为什么会死在一起？” 　　“你别想了，你这脑袋瓜想不出来的。” 　　“乔小五，你再骂我试试？” 　　乔灵妩没理会，她上前，刚想掀开染血的白布看，被温时礼按住手。 　　温时礼知她不喜这种血腥，道：“我来看。” 　　乔灵妩乖巧的退到一边，惹得宣燃朝着她翻起好大的白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呢。” 　　“你有完没完？” 　　温时礼道：“别吵了。” 　　乔灵妩安静下来，宣燃冷哼一声，也不说话了。 　　温时礼掀开了染血的白布。 　　现在天气还有些热，两具尸体已是面目全非。温时礼面色无波的察看，发现章谦身上大大小小的都是致命伤，足以想象他死得有多凄惨；至于叶茴，她稍微好些，被一刀毙命。 　　温时礼道：“他们的致命伤都是刀伤，死期都是五日前的晚上。” 　　五日前，便是萧以瑟被戳穿为魔的那一日。 　　“两人死的时辰差不多，不过叶茴应该要早一些。”宣燃已经提前看过尸体了，此时补充道：“看起来，应该是被同一人所杀。” 　　“看看伤口，究竟是不是同一人所杀，别说什么应该。”乔灵妩也很不解，萧以瑟杀叶茴便算了，章谦怎么也死了？ 　　宣燃：“你命令我？” 　　“小五，这种刀伤是看不出是不是为同一人所杀的。”温时礼则是说道：“章谦暂且不论，叶茴死得却蹊跷。我猜测，她的死，约莫是想要保住……宁阮。” 　　乔灵妩和宣燃同时朝着温时礼看了过去。 　　“我已经着人去叫宁阮了，很快便能真相大白。” 　　乔灵妩和宣燃都没说话。 　　宁阮很快便被叫了过来，她听说是来流碧峰，又懵懂又害怕，直到她看见面前躺着的两具尸体，终于忍不住白了脸。 　　“大师兄，他们，他们是……”不会是萧姨吧？ 　　不，不会的……师兄说过，萧姨尚有一线生机的。 　　温时礼答道：“是流碧峰的叶茴，另一人是苍穹门的章谦。” 　　“茴茴？！”宁阮立刻想起了昨夜裴云弃告诉她的事，她脸色顿时惨白，而后朝着叶茴扑了过去，然后簌簌的开始掉眼泪。 　　乔灵妩：“……宁师妹，旁边那个才是叶茴。” 　　宁阮哭声一顿，然后立刻跑到了另一边，重新开始哭。 　　温时礼耐心的等她哭完。 　　乔灵妩不耐烦的等在一边，心中想着宣燃什么时候出手，宁阮吵死了。 　　宣燃抬头望房梁装死，竟是也不打算管了。 　　宁阮哭了半天，哭累了才发现没有一个人理她，才慢吞吞的停止了哭泣。 　　温时礼也不再废话，直接问道：“你可知，叶茴是为了你而死。” 　　昨夜裴云弃的话犹言在耳，他说，一定不能承认。 　　宁阮立刻拼命的摇头：“我不懂大师兄在说什么。” 　　“叶茴与你交情甚笃，你不来流碧峰，她却常来栖霞峰。萧以瑟，难道没有通过叶茴，向你传递过什么么？”温时礼适时停顿：“譬如，你的这一身医术？” 　　宁阮愣住，泪珠在眼眶打转，不知该作何反应。 　　乔灵妩忽然说道：“你哭也没用，别以为你是我们师妹就没事了，赶紧如实招来。” 　　宁阮犹如醍醐灌顶，刚刚才止住的眼泪立刻决堤。 　　“大师兄，你为何要这样怀疑我？我明明没有……”虽然乔灵妩和裴云弃都认为宁阮不是很聪明，但宁阮倒也不是真的太愚蠢，她立刻哭哭啼啼道：“我是你嫡亲的师妹，可你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有把我当做你的师妹。大师兄，你眼中只有大师姐，对于我不闻不问，如今竟还反过来怀疑我。你太过分了！” 　　乔灵妩：“……”这宁阮，她帮了她，她却还不忘拿她出来说事儿。 　　温时礼看了眼乔灵妩。 　　乔灵妩立刻抬头挺胸站好。 　　“小五，你既有意审问宁师妹，这件事便交给你了。我等你一个答复。”宁阮都能察觉出来乔灵妩在帮她，更何况是敏锐的温时礼？ 　　看温时礼干脆利落转身离开，乔灵妩就知道大师兄是生气了，他气她想保裴云弃之后，还想保宁阮。 　　乔灵妩撞了一下旁边正把自己当局外人的宣燃，说：“我可都是为了你，我大师兄生我气了，你去解释。” 　　宣燃刚想说关我什么事，就发现宁阮正眼泪汪汪的看着他，他无暇应付，只能胡乱点头，借此逃离。 　　乔灵妩的声音还在从他身后传来：“一定要给我解释，我大师兄要是生我的气你就惨了。” 　　等到这里只剩下她与宁阮之后，乔灵妩便也不想过久停留，但宁阮却忽然出声。 　　“大师姐。”她怯怯的喊了一声。 　　乔灵妩离开的脚步不停。 　　宁阮追上去，小声哀求道：“师兄今夜便要被废除灵根了，大师姐，你能救救师兄吗？” 　　乔灵妩脚步顿住。 第75章 　　看见乔灵妩的脚步停顿了,宁阮松了一口气，正欲继续说，就见乔灵妩走得更快了,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她的面前。 　　宁阮没有其他办法,只能一路追乔灵妩到栖霞峰蘅院,她气喘吁吁的站在院门口，乔灵妩冷淡的看着她。 　　“裴云弃作恶多端，被废灵根,也是他罪有应得。”乔灵妩冷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从大师兄手下保下你吗？因为你和裴云弃不一样，你没有手染鲜血,犯下大错。” 　　宁阮急声说道：“我师兄没有作恶多端！那一切肯定都不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 　　“我师兄那么好的一个人,温柔包容，他怎么可能是坏人！” 　　哦，原来裴云弃对宁阮和对她一个样么？那他对她的喜欢，估计也不值一提。 　　“我说他作恶多端，你不信我也没办法。话不投机半句多,你走吧。” 　　宁阮不甘心道：“大师姐，你真是无情无义！” 　　“趁我没找你麻烦前，赶紧滚。” 　　宁阮怕极了乔灵妩，方才能够鼓起勇气,也是因为乔灵妩竟然破天荒的帮了她,然而现在，勇气耗尽，她忙不迭的想离开。 　　乔灵妩忽然想起一事，问：“站住。裴云弃转投萧以瑟的原因我已知道，你呢，是为了什么？” 　　宁阮不说话,心中的怨恨给了她勇气，她只是恨恨的看着乔灵妩。 　　“因为你的兄长……周世华？她告诉你，我杀了周世华？” 　　宁阮紧抿着唇。 　　她想起萧以瑟下落未明，又想起十四年来一面也未曾见过的周世华。 　　既然大师姐什么都知道了，她也无路可走了，她想最后搏一搏。 　　“不、不只如此。还因为我的大哥……”宁阮小心翼翼的将萧以瑟在帮周世华凝实灵魂一事告诉了乔灵妩，然后道：“可是萧姨不知所踪，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见我大哥……大师姐，你能帮帮我吗？” 　　周世华的灵魂曾在星剑门。 　　乔灵妩立刻想起了当年韶暮建议翟明临组织为弟子检查身体，也就是说，他知道周世华的灵魂在宁阮身边。 　　这样，当年的一切便被串连起来了。 　　她心中有了定数，目光转向惴惴不安的宁阮，由衷发问：“宁师妹，照你所说，我是杀了你兄长的仇人，你怎么想的，还敢将这些告诉我？” 　　“大师姐，你、你刚才都帮过我一次了，不能再帮我一次吗？我没有别的选择了……” 　　“我没办法帮你。因为周世华，估计早就魂飞魄散了。”乔灵妩道：“萧以瑟为魔，冷酷残忍，你觉得她会留一个灵魂在身边，还费心为他凝实灵魂？” 　　“你不愿帮我就算了！为何要污蔑我萧姨！”她气急，直接开口顶撞乔灵妩，但她顶撞完就害怕了，立刻忙不迭的跑走，生怕乔灵妩找她麻烦。 　　乔灵妩叹道：“怎么会有这么拎不清的傻孩子呢……” 　　不过宁阮并不值得她放在心上，乔灵妩感慨完了之后，便去找多日未见的三师兄韶暮了。 　　有些事，需要摊牌。 　　韶暮住的地方是几个师兄中距离她最近的，但乔灵妩与韶暮的关系，远没有同其他几位师兄一般亲密。 　　她知韶暮生性冷淡，对什么都不甚热络，是以也没有刻意的凑上去。 　　但韶暮毕竟是师兄，乔灵妩和他还是算得上亲厚的，韶暮虽然常年不在星剑门，但待她也是极好的。 　　只不过这一次他从魔渊回来，似乎是意识到她对他心生怀疑，她回来这么多天了，竟也只见过韶暮一次，也不知他是想逃避还是不便解释。 　　乔灵妩想着，很快便到了韶暮住的地方，她不常走这条路，上一次主动来三师兄住处找他，已经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了。 　　院门未关，乔灵妩站在门口，轻轻的叩响了一下黑沉沉的大门，半晌都没得到回应的乔灵妩，抬脚走了进去。 　　院子收拾得很干净，零零散散的种着几丛她不认得的药草，有的药草还开出了可爱的小花，让这清冷的院子多出几分柔和来。 　　她呼吸间全都是清冷而浓郁的药香。 　　乔灵妩循着味道走过去，发现是院中设着的木架上，放着几个大大的簸箕，上面晒满了药草。 　　那浓郁的药香便是由此散发出来的。 　　修仙之人多是识得一些药草的，乔灵妩兴致勃勃的认出了几种，但有一种黑色的小花，她看得有几分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乔灵妩拿起一朵小花放到鼻翼下，立刻就闻到了一股甜腻腻的香味。 　　她想起来了，这是—— 　　“这是魔鸢花，只生长于魔渊。”冷淡的声音传来。 　　乔灵妩转过身去，发现身着剑纹白袍的青年站在院门口，看着她。 　　韶暮走了过去，伸手拿过她手中的黑色小花，放回了簸箕里：“魔鸢花是魔渊唯一一种花，对于人类来说，接触久了会难受，所以不要多碰。” 　　乔灵妩看了一眼他的手，白皙，骨节分明，没有丝毫伤痕。多月前韶暮未受她鲜血的影响，想来也是因为她是大师兄所说的半魔之身。 　　或许那时候对他有影响，但影响不大，所以她那时未曾看出来。 　　想清楚这一点后，乔灵妩问：“那你为何拿魔鸢花入药？” 　　“魔鸢花是极好的辅药。” 　　乔灵妩若有所思，继续问：“那能直接吃吗？是什么味道？” 　　“甜的。” 　　“我尝尝。”乔灵妩说着，像一个不听大人话的小孩子，当着韶暮的面飞快拿起一朵魔鸢花喂进嘴里。 　　韶暮阻止的手僵硬在半空中：“……这不能当糖吃！小五，你会吃坏肚子的！” 　　他飞快的给乔灵妩倒了杯水，乔灵妩被这甜到发腻的味道齁到嗓子了，立刻咕噜噜的将水喝掉。 　　“好在吃得不多，否则你便要横着出去了。” 　　乔灵妩咳嗽了两声，诧异道：“这魔鸢花多吃竟然还有毒吗？” 　　“齁死的。” 　　乔灵妩：“……” 　　韶暮引乔灵妩进了室内，两人面对面做下，韶暮隐约猜到了乔灵妩此行的目的，一时不知该从何开口。 　　乔灵妩又喝了一口水，然后问：“三师兄，在魔渊你给我吃的药，里面也加了魔鸢花入药吗？” 　　“嗯。” 　　“想来也是，味道一模一样。”乔灵妩话锋一转，猝不及防的提起了当年：“那十四年前在我被周世华重伤昏迷后，也是你救了我？” 　　韶暮本来也拿起了茶杯打算喝口水，水在他嗓子眼里不上不下，让他咳嗽了好几声。 　　乔灵妩伸出手，想帮他拍拍背，韶暮差点让她这一拍给送走。 　　“……谢谢小五，我缓缓就好了。”韶暮拂掉乔灵妩的手，急声说道。 　　乔灵妩坐了回去，然后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三师兄，大概也只有你了，能把那种苦涩的药丸做成甜腻腻的糖豆。我可算是知道我小时候生病喝的药汁为什么甜到发苦了。” 　　韶暮勉强缓过来，声音微微沙哑：“我怕你嫌苦不肯喝药，才制成那么甜的。” 　　“我不怕苦的。”乔灵妩道：“以前小时候可能会怕，但现在已经不怕了。” 　　韶暮道：“是长大了。” 　　乔灵妩笑了笑，没说话。 　　“十四年前的确是我。”韶暮适才回答了乔灵妩方才的问题，他没有丝毫隐瞒，如实说道：“我当时恰巧也在雍州，感知到了天书碎片被周世华动过，是以才赶来。我没想到，与他抢夺天书的人，竟然是我的小师妹。” 　　乔灵妩眨巴了一下眼睛，道：“小师妹和同伴，师兄选择了保护我，对吗？” 　　“他算不得我的同伴。”他没有同伴，只有师尊与师兄妹。 　　“周世华不是魔吗？” 　　“他只是萧以瑟在人间谋求天书的棋子，一枚棋子罢了，怎么可能是魔？只是他修的，是魔道罢了。” 　　“原来如此。” 　　乔灵妩问了下一个问题：“三师兄，魔渊封印许进不许出，但我最后还是凭借天书的力量，同裴云弃闯出了魔渊。那么你们魔抢夺天书的原因，是不是因为天书能够破除魔渊的封印？” 　　“我们魔？”韶暮认真的纠正：“我不算魔，我身上流着的血，有一半都是人类的。” 　　“可你还是帮萧以瑟抢天书了。” 　　韶暮眼神挣扎：“魔的掌控如影随形。所以，我只能一直逃，一直逃……” 　　他被师尊带回星剑门没多久，便被萧以瑟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强大的魔对于弱小的魔有天生的掌控力，哪怕他是半魔之身也无可避免。 　　萧以瑟想培养他，利用他，去为她完成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韶暮无可奈何，结业后他终于有了逃离的机会，他就这样一直躲避着，让萧以瑟抓不到他。 　　“……很不凑巧，天书是萧以瑟派给我的第一个大任务，没想到出师未捷，直接撞上了你。” 　　韶暮接着说道：“小五，天书在你身上一天，魔便一天不会放过你。万望小心。从前是时机未到，但现在……你随时会有危险。” 　　“我知道。”乔灵妩漫不经心：“师兄放心，我的东西，没人能抢走。” 　　“若有困难，一定要告诉我，明白吗？” 　　乔灵妩点点头，继续问：“三师兄，那师尊重伤又是怎么一回事？你后来救了师尊，萧以瑟有没有找你麻烦？” 　　“魔渊封印松动，她自然是要多做一些乱，为魔渊封印消失造势。”韶暮简略的说道：“我是后来看见师尊的伤口后，才知道她去过妖窟。师尊养伤的期间，她也虚弱得在养伤。后来她出关后，便知道师尊被我医治好了。” 　　“她叫我过去，无非便是那些手段。”他说得风轻云淡：“后来她问我在魔渊发生的事，我捡着一件重要的事和她说了，让她放过了我。” 　　“什么事？” 　　“我告诉她，魔主的真身在冰域。” 　　这个消息对于乔灵妩和韶暮来说都无关紧要，但对于为魔的萧以瑟来说，却至关重要。 　　乔灵妩接着问下一个问题：“师兄，你的医术是和萧以瑟学的吗？” 　　“不是，是我娘留下的许多医书教会了我。本来那些医书都遗失了，是师尊帮我一本一本找回来的。”韶暮说到这个，冷淡的眼神也跟着柔软下来。 　　乔灵妩听他说完，眼睛亮了起来：“所以，三师兄和萧以瑟没有一点关系，三师兄也没有做坏事，对吗？” 　　“我没裴云弃作恶多端。”韶暮刻意说道。 　　乔灵妩立刻皱起了眉头：“……你提他做什么？” 　　“做个对比。” 　　“我不明白，你和他有什么比的？”乔灵妩不依不饶。 　　韶暮不想与她争论，于是转而问道：“当年我与你二师兄谈论过你手里的天书，我们都很疑惑你洞悉天机后究竟看到了什么，才会对裴云弃下死手。现在想来，倒是豁然开朗。是因为你知道他未来会犯下此等恶事，对吗？” 　　“……差不多。”不止如此，但乔灵妩说不出口。 　　不过，就算说得出口，乔灵妩也不会再选择告诉师兄们了。裴云弃如今处境艰难，没必要再给他添堵了。 　　韶暮看她并不想多说，便主动转移了话题：“小五，我虽只是半魔之身，但魔渊封印松动，我也不能在星剑门久留了。我不想给你们，给星剑门带来麻烦，所以，我很快便会离开。” 　　“我知道，师尊和我说过了。他说不只你，大师兄和二师兄也要走。” 　　“那以后是不是就只剩明临和小五了？” 　　乔灵妩道：“剩四师兄。” 　　她那玩心重的四师兄啊，最后竟是要挑起整个栖霞峰的人，当真是世事无常。 　　这一日，乔灵妩和韶暮说了很多话，师兄妹间的一切心结也都随之消散，她入夜后，才离开的韶暮的院子。 　　乔灵妩一人走幽静的小路上。 　　万籁俱静，只剩她一人，她便不可抑制的想起了裴云弃。 　　乔灵妩一直都没有忘记过，就在今天早晨，宁阮曾告诉她，在今晚，裴云弃会被废除灵根。 　　对于一个修仙之人来说，废除灵根无异于是生不如死。 　　他，他…… 　　他是罪有应得的。 　　她心乱如麻，不知不觉间，竟已走过了蘅院，走到了星剑门的地牢处。 　　或许裴云弃此时，便在受刑。 　　他将一寸一寸的从身体内被剔除灵根，对于修仙之人来说比命还贵重的灵根，将如同垃圾一样散落在一片血泊中，然后脱离身体的灵根光芒将会黯淡无光，最后消融在他的鲜血中。 　　那便是他的惩罚。 　　是对他犯下诸多错事的惩罚。 第76章 　　本该离开此处的乔灵妩,最终还是踏入了阴暗潮湿的地牢之中。 　　乔灵妩告诉自己，若是裴云弃此时尚未被行刑，她与执掌刑罚的郑长老也有几分交情,她可以请郑长老稍稍手下留情。 　　她知道这样不对,但这也是她的私心,便算是全了当初裴云弃为她掉的眼泪吧。 　　乔灵妩一步一步的走进去，地牢里一片漆黑，只有最深处有十分微弱的火光。 　　她不由自主的加快了步子,越靠近，飘进她鼻翼间的血腥味便越发浓烈。 　　最后,乔灵妩停住了脚步。 　　她知道,自己来晚了。 　　她终究是要欠下裴云弃那份眼泪了。 　　乔灵妩正打算离开，就见负责星剑门刑罚的郑长老抬脚走了出来。 　　虽然那里面的血腥味如此浓重，但郑长老依旧是一袭白衣，一点鲜血都没染上。 　　郑长老看见她出现在这里，诧异不已：“小五,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 　　郑长老看她少有的吞吞吐吐，便主动接过话茬，说道：“是来看里面那个弃徒的吗？我知道，在这之前,你与他交情不错。” 　　乔灵妩立刻否认道：“才没有！我就是睡不着出来逛逛,不知不觉就逛到这里来了！” 　　她哪儿还会睡觉呢？夜晚都是在入定修炼啊。郑长老不拆穿嘴硬的乔灵妩，他继续道：“星剑门已经很多年都没出现过需要由我出面处罚的弟子了，这裴云弃，是这么多年来的头一位。” 　　“他也是第一位被废除灵根还一声不吭的人。心性这般坚定的人，若非他误入歧途，那么以后必然能成大事。” 　　乔灵妩没说话。 　　郑长老也算是看着乔灵妩长大的长辈,知道她最是嘴硬心软，便继续道：“好了，我也不多说了，你要看，便赶紧去看吧。否则入了幻崖，便见不到了。” 　　郑长老很快离开，还叫走了里面准备将裴云弃带走幻崖的两位弟子。 　　乔灵妩不是个容易犹豫的人，但这一次，她踟躇了好久好久，才慢吞吞的走了进去。 　　地牢最深处的牢房最是简陋，只有一张咯吱作响的陈旧木桌，上面点着一盏灯火微弱的烛台，将漆黑的空间笼罩上一层昏暗的光芒。 　　而裴云弃，被束缚在血迹斑驳的十字刑架上，手脚处都紧紧的绑着粗粗的麻绳。他的一身残破的白衣，此时已经成了血衣，几乎找不到一丝白色。 　　大片大片的鲜血从十字刑架蜿蜒流淌，染湿了乔灵妩洁白的绣花鞋。 　　对于修仙之人比命还重要的灵根，散落在血泊中，双灵根交织在一起的灰色光芒极为微弱，很快便融入了鲜血间，消失不见。 　　灵根的主人原本低垂着的头，在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后，缓慢的抬了起来。 　　一张染血的、惨白的、毫无生气的脸，映入乔灵妩眼帘。 　　裴云弃唇角干涩得起皮，他唇角努力的动了动，似乎是想说话，但喉间的鲜血涌出，让他不住的咳嗽，他每咳嗽一声，便不可控制的咳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乔灵妩抬了抬手，一道火红色的灵力将那束缚住他的麻绳割断，裴云弃身子从十字刑架上滑落。 　　她伸出手，扶了他一把的同时，也看见了他手腕上深深的红痕。 　　不过这和他身上的伤口比起来，便算不得什么了。 　　裴云弃身上的鲜血，染红了乔灵妩一身洁白的剑纹白袍。 　　当初在魔渊时，是她身上的鲜血弄脏了他的衣裳，这才过去多久啊…… 　　乔灵妩胡思乱想着，裴云弃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便传来了：“放开。” 　　“谁稀罕碰你了？你又毁了我一件衣裳。”见裴云弃挣扎，乔灵妩没那么好的脾性，直接松了手。 　　裴云弃踉跄着，最后还是摔倒在地，乔灵妩往前走了两步，他看见她染血的绣花鞋停在了他的眼前。 　　那上面，全是他的血。 　　乔灵妩在他面前蹲了下来，长长的袍摆垂在地上，立刻被鲜血染红。她看着他，半天都没有说话。 　　裴云弃勉强爬了起来，但还是束手无策的被她俯视，他微微抬起头，冷漠的看着她：“我这狼狈的模样，可是取悦了大师姐？” 　　在他看来，乔灵妩过来只是为了羞辱他。 　　乔灵妩也不知自己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他一点都不想看见她。 　　“既然取悦了大师姐，烦请大师姐速速离开，别让你的衣裳脏了我的血。”裴云弃又说道。 　　乔灵妩：“？” 　　“我若是走了，谁来将你押入幻崖？”她冷声说道：“想少受点苦头，就赶紧闭嘴。” 　　他冷笑了一声：“我已是废人，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乔灵妩：“……” 　　“后悔吗？”许久，乔灵妩忽然问。 　　“悔啊。”他的声音虚弱极了，但却答得又快又坚定：“我悔的是当初对你的善意与爱意。” 　　他唯一的善，他唯一的爱，全都给了眼前这个无情无义的女人，为此，他满盘皆输，成了废人，没了未来。 　　怎么能不悔呢？ 　　他毫不犹豫的说道：“现在想来，你将我所作所为弃如敝履，而我那微薄的善与爱，还不如喂了狗去！” 　　乔灵妩很想骂回去，但她忍住了。 　　她不该过来的。 　　她过来这一趟，让裴云弃认定了她是来羞辱他，加深了他对她的恨。也因为裴云弃，她现在真的好烦好暴躁。 　　乔灵妩倏的站起身，往外走。 　　裴云弃虚弱而怨毒的声音从身后飘来：“我这辈子已经被你毁了，但下辈子，你对我所作所为，我必然千万倍的讨回来……我不会放过你的，死也不会。” 　　“没有下辈子，你平安过完这辈子再说吧。”乔灵妩脚步不停，声音却清晰的传入了裴云弃耳朵里：“当然，你若振作起来，东山再起，我……等你来找我报仇。” 　　如今，她比谁都清楚，这并不是结束，裴云弃是魔王转世，他这一生都不可能平庸。 　　总有一日，裴云弃会化身为魔，强大的、邪恶的魔。 　　但事到如今，乔灵妩已经没有杀了他一了百了的想法，她已经下不去手，甚至对他心生怜悯了。 　　乔灵妩知道，他化身为魔后，必然是会向她寻仇，因为他坚定不移的认为是她害得他如此下场——和宁阮一样拎不清的家伙，狂妄自大，眼里只看得到自己。 　　他既如此冥顽不灵，她也无需再多说，是就是吧。 　　裴云弃想杀她想要她的命，他往后若是有本事，那便只管来。她兢兢业业修炼二十余载，真当她是白修炼了？ 　　况且就是真的打不过大魔头，也不怕。因为她别的不多，命特别多。 　　……而且反正她灵魂现在已经练得很结实了。 　　乔灵妩有些惆怅的想，倘若换了十四年前的她，必然不会对裴云弃心慈手软。她此时，正一错再错，更可怕的是，她错而自知，却别无选择。 　　她走出去之后，外面守着的弟子立刻回到了地牢，将裴云弃带去幻崖关押。 　　他们拖着裴云弃往外走，裴云弃失血过多，已经昏死过去。 　　出乎那两个弟子意料的是，大师姐竟然还没有走，非但没有走，还皱眉看着他们。 　　“大师姐，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乔灵妩看他们拖着裴云弃，最终还是道：“我把他送去幻崖，你们回去休息吧。” 　　两个弟子对视一眼，最后还是离开了。 　　乔灵妩看着躺在地上狼狈不堪的裴云弃，摇了摇头：“天书是怎么说我来着？” 　　“说我狼狈得宛如一只落水狗……但明明你现在才是，不，你不是落水狗，你都快成条死狗了。” 　　她说着，塞了一粒丹药进裴云弃嘴里，但他牙关咬得死紧，那丹药便只能在他唇齿间化开，甜腻腻的滋味，立刻让昏迷中的他皱起了眉头。 　　乔灵妩塞了丹药便没管他了，她站起身，抬了抬小手指，灵力便笼罩住裴云弃，让他立了起来。 　　将昏迷的裴云弃带到了幻崖之后，乔灵妩没有久留，很快离开。 　　这时候已经很晚了，她本该静下心来入定修炼，但最近因为裴云弃太过于糟心，她始终无法真正静下心来。 　　如此修炼，不退反进。 　　乔灵妩索性便合衣入睡，她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了许久，方才勉强入眠。 　　…… 　　乔灵妩越睡越冷，只得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发现四周光线昏暗，目光从远处的窗户望过去，距离目光极远的地方是一轮血月，除此之外，天空魔气翻涌。 　　这是……魔都？ 　　她怎么会在这里？ 　　乔灵妩动了动手臂，顿觉沉重，她低下头去看，便发现自己手腕上一条足有成年男子手臂粗的铁链，不只手腕上，连脚腕上也有。 　　四条沉重的铁链嵌在空荡荡的大殿的墙壁上，让她无法自由行动。 　　乔灵妩：“……” 　　她往四周望了一眼，大殿空空荡荡，零星的几件陈设皆是冷冰冰的黑色，透不出一丝人气。 　　观察完环境之后，乔灵妩动了动疼痛的手腕，想要将铁链震开，却发现她的灵力跟着手脚一并被束缚。 　　她如今，手无缚鸡之力。 　　轻缓的脚步声传来，转眼间，一双黑色的锦靴停在了她眼前，鞋边镶嵌着一圈价值不菲的墨玉，踏在黑曜石制成的地面，悄无声息。 　　倒也不用乔灵妩抬头，那一袭黑衣的男人便主动半蹲了下来，但还是高出她一段距离，乔灵妩不得不仰视他。 　　眼前的男人皮肤很白，五官精致又妖冶，一双眼眸被血色覆盖。除此之外，他苍白的脸上，爬满了从胸膛蜿蜒而出的魔纹，看着狰狞又恐怖。 　　乔灵妩立刻别开眼，裴云弃怎么变得这么丑了？ 　　不过这副场景，委实熟悉。 　　她在这里，是一身如火的红衣，裙摆极大，铺满了黑色的地面，看起来就像是蜿蜒的鲜血。 　　就在今夜，裴云弃也曾手脚被束缚，满身鲜血、狼狈不堪的仰视着她。 　　但现在，他们间的角色调了个个。 　　乔灵妩有点懵。 　　她是什么时候被抓过来的？裴云弃这么快便入魔了么？ 　　还不等她细想，裴云弃苍白的指尖便抚上了她脆弱的脖颈—— 　　“姐姐，你去死好不好？”他冰冷的吐息便在她耳畔，冻得不畏寒的她一个激灵。 　　她连一句话都尚未说出来，便有窒息的感觉传来，她下意识的想掰开裴云弃按在她脖颈上的手，但双手手腕上的铁链太过于沉重，她甚至连手都抬不起来。 　　她只能无助的挣扎着，然后眼睁睁看着裴云弃的手越收越紧，最后掐断了她细细的脖颈。 　　然后，她的灵魂从死亡的身体中脱离。 　　但这并不是结束。 　　裴云弃被血色覆盖的眼眸兴致盎然的看着她漂浮在半空中透明的灵魂。 　　“原来还可以再杀一次啊。” 　　“那就再杀一次吧。” 　　“挺有意思的。” 　　她依旧没能逃掉，他捏住了她透明的、脆弱的魂魄，她顿时感受到了犹如碾碎般的灭顶疼痛。 　　“别——” 　　乔灵妩倏的从床榻上弹了起来，她全身已被冷汗浸湿，心脏几乎就要不受控制的跳出嗓子眼。 　　罪魁祸首小六原本在乔灵妩身上蹦蹦跳跳，乔灵妩冷不丁的弹起来，让它直接滚了下去。 　　有明媚的阳光从半开的窗户透进来，驱散了乔灵妩身上的寒意。 　　小六委委屈屈的朝着她叫了两声。 　　乔灵妩看了眼天色，已经中午了，怪不得这猪来闹她，因为饿了。 　　也还好小六来闹她了，否则，她便要被这梦魇缠身，无法苏醒。 　　乔灵妩叹了一口气，慢吞吞的去倒了猪食后，便坐在院中看小六吭哧吭哧的吃饭。 　　她又梦到了裴云弃杀她时的场景，只是这和天书中所记载的剧情有了出入。她体内有凤凰神鸟的血脉，便是做了梦，也只会是预知梦。 　　难道……剧情改变了？所以裴云弃杀她的场景也不一样了？ 　　乔灵妩连忙从灵府中拿出了天书。 第77章 　　天书依旧散发着莹白色的光芒,只是她甫一拿起天书，那恼人的书灵又开始喋喋不休起来了。 　　“你砸了我，还拿我出来做什么啊？你看看这书都因为你破成什么样子了？你脸皮能不能别那么厚,我要被你这女人害死了！” 　　乔灵妩平常都是不回应它的,但这一次,她若有所思的问：“天书拥有自我修复的能力，你怎么还比之前更虚弱了？” 　　书灵色厉内苒的声音响在她脑海中：“我一直很虚弱！都是你害的！” 　　乔灵妩直觉其中有鬼。 　　她没有第一时间翻开天书，而是将天书拿了起来,眼睛凑近，很快便发现了上面的几条裂缝。 　　她一条一条的数过去,然后“咦”了一声,自言自语似的喃喃：“怎么会多了一条裂缝了？” 　　天书是自我修复能力极强的至宝，除非她人为损坏，否则绝对不会自己就裂了。 　　“这条裂缝……怎么回事？” 　　书灵像是死了一样，再也没有回应。 　　乔灵妩冷不丁的说：“难道这条裂缝是属于宣燃的么？” 　　“你别瞎说！”死而复生的书灵开始大声哔哔：“你弄坏的，被你一碰就多了一条缝！疯女人,我好歹陪了你二十四年，你竟然眼睛都不眨的要我去死！” 　　“这几条裂缝，无论天书拥有多么大的自我修复能力，都是无法修复的。” 　　“第一条最大的裂缝,属于我。因为我洞悉了天机,知道了未来会发生的事，但我并未遵循我的剧情。” 　　“第二条裂缝，属于二师兄，因为他知道天书的存在，并且隐约猜到了其中一切他本不该知道的剧情。” 　　“第三条小小的裂缝，属于三师兄。二师兄告诉过我,他曾与三师兄在不违反天道的情况下，谈论过一些关于裴云弃的事。所以，三师兄也知道一些剧情。” 　　“第四条裂缝是……是裴云弃。他似乎并未喜欢上宁阮，或许他喜欢的真的是我，这不该是他。但这裂缝，似乎比之从前，小了一些。因为他恨我，这倒是与天书剧情完美契合，是以这道裂缝正在缓慢的被修复。” 　　乔灵妩纤细素白的指尖抚上冰冷的天书，最后落在最后一条细小的裂缝上。 　　“宣燃对于这个恶俗又愚蠢的世界有所察觉，等到他再觉醒一些，或许这裂缝还会扩大。” 　　说完了之后，乔灵妩语调轻快的问书灵：“我说的，可对？” 　　她这句话刚说出口，天书上那条属于她的裂缝，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一般，这一次立刻肉眼可见的大了一些。 　　书灵又开始装死。 　　乔灵妩声音渐渐愉悦：“你方才说我会害死你，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剧情并非不可逆，而剧情越脱离正轨，届时天书上的裂缝也将越来越大，一直到撑破整本天书。” 　　“那时——这个世界便脱离了天书的控制。我说得，可对？” 　　书灵：“……你别冲动。” 　　“你毁天书，便是逆天而行！届时若降下天罚，后果不堪设想！天罚降下，你第一个死！” 　　乔灵妩嗤笑道：“天罚又如何？反正都是死，我还不如搏一搏！” 　　书灵自知它再怎么说，乔灵妩也听不进去了，于是便沉默了下来。 　　乔灵妩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眸已变成了赤红色的竖瞳。 　　她重新翻开了天书，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天书毁损严重了的原因，玉制的书页上，模糊不清的字变多了。 　　乔灵妩一直往后翻，很快就翻到了她被裴云弃掐死后碾碎灵魂的那一页，上面的字也有些模糊不清。 　　她看了许久，才勉强分辨出上面依旧是她当年看到过的那些文字，并未有任何改变。 　　那她那个梦，约莫也只是因她压力太大所致，而非预知梦了。 　　乔灵妩松了口气。 　　她刚将天书收进灵府，院门便被敲响，然后宁阮急匆匆的冲了进来。 　　乔灵妩皱眉看着冒冒失失的宁阮，昨天才被她吓走，今天竟然又送上门来了吗？ 　　“大师姐……”她一句完整的话还没说完，就啪嗒啪嗒的掉眼泪。 　　乔灵妩从不知，原来女子的眼泪竟然真的可以多成这样。 　　她不懂什么怜香惜玉，只丢了一方干净的手帕过去，然后冷声道：“若是来哭的，便回你的棠院哭去。” 　　宁阮立刻就不敢哭了，揪着洁白的小手帕，眼泪汪汪的看着乔灵妩，好似乔灵妩欺负了她似的。 　　乔灵妩刚想发火，宁阮就抽噎着开口了：“大师姐，你能去幻崖看看我师兄吗？我好担心他，但我进不去幻崖。” 　　那裴云弃被废了灵根身受重伤还有精力入她的梦，有什么好看的？又死不了，入她梦吓她的狗东西死了还一了百了。 　　“我的令牌给你。”乔灵妩一边想着，一边扔给宁阮一枚黑色的令牌：“可以无视幻崖外的封印。” 　　宁阮哭道：“大师姐，对不起，我不敢去幻崖，幻崖太吓人了。你能帮我去吗？师兄肩膀有伤，又被废了灵根，一定需要包扎的。你就帮我去吧。” 　　“不敢去就滚。”乔灵妩被她哭得一个头两个大。 　　“大师姐求求你了……你去看师兄吧。你杀了我大哥，欠了我，你去帮帮师兄，就当是偿还我了，可以吗？” 　　“周世华是魔的爪牙，我杀他一百次都嫌少。” 　　“你太过分了！” 　　“我还有更过分的，你要试试吗？” 　　宁阮梗着脖子道：“反正、我我把药留下了，你不去我是不会原谅你害了我大哥的！” 　　她一溜烟的跑了，只剩下桌上一溜的小瓷瓶。 　　乔灵妩：“……” 　　狗东西属狐狸的吧，当真会蛊惑人心，宁阮都为了他求到她这儿来了。 　　乔灵妩并不打算去走一遭，因为裴云弃现在看见她就没好脸色，她从来不做自讨没趣的事儿。 　　她有自己的骄傲。 　　她就去看看裴云弃有多惨。 　　乔灵妩如是想道。 　　然后，她也没管宁阮留下的小瓷瓶，抬脚便往幻崖的方向走。 　　现在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她天黑前必然是要离开幻崖的，在天黑后待久了是会陷入幻崖编制的幻境之中的。 　　她虽然没什么可怕的，但不喜欢那种被未知窥伺心中恐惧的感觉。 　　幻崖多是用来惩罚犯了门规的弟子，但关押的时间大都不长，像裴云弃一般要被关整整一年的，还是近些年的头一个。因为最近犯错的弟子大幅度减少，最近幻崖也只有裴云弃一人。 　　幻崖下设了许多山穴，山穴便是他们简陋的房间。山穴中逼仄，一方简陋的木桌，一张硬硬的木板床，一床薄薄的被褥，便是所有。 　　裴云弃所在的山穴，在幻崖的最深处，一般只有犯了重罪的弟子才会被关在这里。昨夜还是乔灵妩亲手将他放在这石穴中的。 　　她过去时，裴云弃正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身上依旧是那身血衣。他在幻崖待了半个晚上，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原本就难看的脸色更是苍白如纸。 　　他眼下是一片浓重的乌青，乌青之上，一对漆黑的眼眸黯淡无光，更多的是茫然与憎恨，还有一抹微不可查的挫败。 　　乔灵妩从未见过他如此，他是看见了什么？ 　　听见脚步声，裴云弃倏的朝着她看来，乔灵妩在他眼中看见了无法掩饰的错愕。 　　在他难听的话说出口之前，乔灵妩淡声说道：“对，我是来羞辱你的。” 　　裴云弃：“……” 　　乔灵妩朝着他走了过去，然后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你师妹求了我许久，求我来看看你，求我给你送药。”乔灵妩说着，将手中捏着的瓷瓶强行塞入了裴云弃手中。 　　瓷瓶还带着乔灵妩手心的温度，温热的，裴云弃却好似被烫到了一般，倏的将瓷瓶丢开。 　　乔灵妩捡回瓷瓶，打开，倒出一枚黑色的药丸，递到裴云弃唇边。 　　“吃了。” 　　裴云弃一点都不想看到她这张可憎的面容，嫌恶的别开了头。 　　乔灵妩揪着他苍白的脸，把他的头掰了回来，然后指尖捏着那药丸，往裴云弃嘴里一塞。 　　裴云弃错愕的看着她，下意识的张口说话：“你——” 　　那药丸彻底没入他唇齿间，甜得发腻的滋味顿时遍布整个口腔。 　　乔灵妩收回手，还将指尖往他血衣上蹭了蹭，那嫌恶之色，不比裴云弃表现出来得少。 　　裴云弃忽然伸出手握住她还放在他衣裳上的手，力道很大：“你究竟想做什么？” 　　若是平时，乔灵妩不一定挣脱得掉，但现在，裴云弃本就虚弱，她一甩便甩开了，还让裴云弃牵动了身上的伤口。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若非宁师妹，你以为我会来这里？” 　　裴云弃哑声道：“你什么时候那么听她的话了？” 　　“不需要你管。” 　　乔灵妩此时虽为他疗伤，但保不定下一刻便会如何的折磨他。这种希望破灭的滋味，他已经尝试过两次了，绝对不会有第三次。 　　于是，裴云弃不再看她。不看她，便不会伤心。 　　乔灵妩从灵府中找着外敷的药膏，似乎是嫌周围太安静，她开始没话找话：“托你的福，你丢下的令牌，被萧以瑟捡到了，她借着我的令牌下山，被我抓了个正着。师尊重伤了她，她怕是一时不能再兴风作浪了。” 　　“我知道你没那么好心，你丢下令牌，也只是想看我和萧以瑟斗罢了。” 　　裴云弃只觉得她很吵。 　　“还有，章谦的尸体被发现了。他死状很惨，身上被砍了很多刀。”乔灵妩话锋一转：“你为什么杀他？” 　　裴云弃不说话。 　　乔灵妩得不到回应，暴躁的道：“不说话？我有的是方法让你说话。你要试试么？” 　　裴云弃这才抬眼看了她一眼：“章谦因你而死。” 　　乔灵妩：“……” 　　“我杀了章谦，可我都是为了大师姐，我不想他威胁大师姐。”裴云弃语气古怪的道：“大师姐对我无情，我总不能对你无义。所以，你不必谢我。” 　　他补充：“你只需要记住，因为你，又多死了一个人便可。” 　　“他该死。”乔灵妩摸出药膏与纱布后，又从灵府中拿了两套男子的衣裳放到了就近的床边：“你也该死。” 　　“我既该死，你又为何要为我疗伤？”裴云弃忽然撑起身子，贴近她的脖颈，暧昧的吐气：“是因为姐姐喜欢我么？可是迟了啊——我只恨不得折磨你致死。” 　　乔灵妩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倏的站起身连连后退，冷冷的看着裴云弃。 　　裴云弃笑容逐渐灿烂，方才冷漠，如今热情，宛如一个神经病：“就要入夜了，姐姐留下来陪我吧。” 　　乔灵妩转身就走。 　　但这样走多少有点不甘心。 　　她在门口停下：“我明日还会再来，届时你若未上药，未换衣，我便把你扒光了按着你上药换衣——你大可试试，我敢不敢扒了你。” 　　乔灵妩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了他眼前，裴云弃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凝结成冰，仅有的弧度阴鸷冷漠。 　　但他看着已经即将暗下来的天色，眼中逐渐被挫败所覆盖。 　　都说幻崖所幻化出的幻境，皆是人内心最恐惧之处。 　　裴云弃自认世上没有什么能让他感受到恐惧。 　　但自认无所畏惧的裴云弃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在幻境中看见的，会是乔灵妩。 第78章 　　乔灵妩曾闭关十年,十年太久，久到二十四岁的裴云弃都快忘了，大师姐是他年少时的绮梦了。 　　她曾将她拉出泥泞的深渊,为他疗伤是她,教他舞剑是她,教他识字是她，给他一个容身之所是她。 　　就连他长成躁动不安的少年时，每一次夜晚的梦中,也全是她。 　　乔灵妩占据了他的整个少年时代，哪怕她那时早已闭关,哪怕她对此一无所知,他依旧甘之如饴。 　　后来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漫长的时光消磨着他对乔灵妩的记忆，自负的男人将爱藏在恨之下，一门心思的要向乔灵妩讨回少年时的屈辱。 　　但后来，他曾与她共赏雪景,他曾含笑看她为他撑伞，他曾为她买了整个小摊的发簪，他曾为她放了一树璀璨烟火，他曾与她共赴魔渊。 　　魔渊之行,约莫是他这些年枯燥生活中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知道了大师姐穿红衣极美,大师姐的耳朵很软，大师姐为他挡了梼杌致命一击。 　　这一桩桩一件件，重新点燃了他心中对她的爱，年少时不为人知的爱意热忱而浓烈，恨便显得那样的微不足道。 　　可现在，现在…… 　　裴云弃知道,他为了变强屈于萧以瑟之下，做了太多错事。他被众人千夫所指，但他不在乎。 　　他在乎的只是乔灵妩。 　　她不曾为他求过一句情，她站在了温时礼的身后冷漠的俯瞰着他，在他被关押在地牢绝望之时，她也只是在为与宣燃退婚黯然神伤。 　　对他这样无情的乔灵妩，他恨她。 　　但她却做尽了打一巴掌给一颗蜜枣之事，将他视作三岁小孩般糊弄！ 　　裴云弃目光偏移到床边整齐摆放着的两套白衣，上面整齐的放着几个瓷瓶，以及洁白的纱布。 　　她总是喜欢在他最绝望的时候，给他微不可闻的一点点甜头。 　　裴云弃抬了抬手，他撩开染血的袖口，原本白皙的手臂上伤痕斑驳，这是废除灵根留下的痕迹。 　　划破皮肤，将灵根硬生生扯出来，那样的痛苦，无异于抽筋扒皮。 　　但痛苦只是次要，失了灵根，没有灵力的他形同废人。 　　他落得如此下场，一时竟还分不清对于乔灵妩是爱还是恨了。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信，他恨温时礼，恨宣燃，恨萧以瑟，恨星剑门。 　　恨这个世界。 　　恨这个对他不公的世界。 　　那浓烈的恨填满了他的整颗心，让他觉得痛苦又不甘，但下一刻，眼前的场景一晃，逐渐被一片陌生的景象所取代。 　　裴云弃猝然回神，他知道，入夜了，这是幻崖为他编制的幻境。 　　幻境中，是年幼的乔灵妩与同样年幼的宣燃。 　　青梅竹马，两心相许，不外如是。 　　裴云弃便宛如一个局外人一般，冷漠的看着这一切。 　　他多想冲上前去分开正在打闹的两个小孩，但昨晚他便知道，他在这里，只是局外人，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感情越来越好，越来越好。 　　在这编制的幻境中，永远都不会有他，乔灵妩甚至都不会知道他。 　　…… 　　一夜过去。 　　裴云弃倏的睁开眼睛，满目茫然。 　　明亮的晨光照进光线昏暗的石穴中，照到了他苍白的脸上。 　　他瞥了一眼简陋的木板床，保持着这个姿势岿然不动，然后目光定定的看着石穴外。 　　他在等。 　　等一个说她第二天还会来的女人。 　　另一边。 　　乔灵妩依旧无法入定修炼，好不容易挨到第二天天亮了，她洗漱完毕后，便出了蘅院，打算往幻崖去看看裴云弃如何了。 　　幻崖在流碧峰那边，距离栖霞峰的距离很远，但从流碧峰到幻崖的那条路，却是鲜有人至。 　　毕竟幻崖在弟子眼中恶名昭著。 　　因为他们都有害怕的东西，而在幻崖，一切的恐惧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被放大。 　　据说从前有位弟子，被关了幻崖一月，出来后直接疯了。 　　乔灵妩倒是不以为意，她没什么好怕的，就是有怕的也不会被吓疯。不过就是不知道在那里待了两个晚上的裴云弃，现如今是何种情况了。 　　却不想，她半路上遇见了郑长老。 　　郑长老住在流碧峰，他执掌星剑门刑罚，幻崖自然也归他管，此时，他直直的朝着乔灵妩走来，乔灵妩便知郑长老是知道她去幻崖了。 　　果不其然，郑长老单刀直入：“小五，又要去找那个弃徒？” 　　“郑长老，这星剑门应该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吧。”乔灵妩不肯承认，漫不经心的说道。 　　郑长老睨她一眼，语气平静的说道：“你不能去的地方多了去了。” 　　“长老，我可是大师姐诶！” 　　“你便是栖霞峰峰主也不能随意出入幻崖！” 　　“您怎么说话呢，我师尊正值春秋鼎盛，我怎么能和他抢峰主之位？” 　　“别贫。” 　　乔灵妩：“……不去就不去，搞得好像幻崖是什么好地方似的藏着掖着。” 　　“站住。”郑长老皱眉看着她：“越长大越无法无天了，给我收敛点。” 　　“抱歉。”乔灵妩停住离开的步子，犹豫了一下，道：“长老，您说裴云弃在幻崖会看到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郑长老饶有兴味的说道：“一个被抽出灵根都一声不吭的人，我实在想不到他会恐惧什么。” 　　“也是，您怎么会知道。”乔灵妩嘟囔：“我都不知道。” 　　裴云弃若是没有什么恐惧的东西，那么幻崖于他来说也只不过是一个过于简陋的住处罢了。 　　郑长老这时说道：“但当一个人心智坚韧、无懈可击之时，能够将之击得溃不成军的，往往是情。” 　　“情？” 　　“亲情，友情，爱情。”郑长老问：“你觉得那裴云弃是哪一种？” 　　“我觉得……”乔灵妩苦思冥想：“我觉得我得回去想想。” 　　郑长老摆摆手，道：“去吧，下次别来了，不然我便告诉你师尊去，让他教训你。” 　　“知道了，郑长老，我下次还敢。”乔灵妩飞快的说了一句，然后一溜烟的就跑了。 　　郑长老无奈的摇摇头，这么大的人了，有时候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乔灵妩跑了没多久，就停下了步子。 　　她在想方才郑长老说的话。 　　裴云弃那样自负的人，便是心中有情，也不会让他觉得恐惧。 　　所以，他大概真的要在幻崖的石穴里住着，度过漫长无味的一年了。 　　因为没有什么值得他恐惧的。 　　脑海中不合时宜的又浮现了她昨日看见的裴云弃，漆黑的眼眸黯淡无光，藏着挫败。 　　她可能是看错了吧…… 　　不想了。 　　既然去不了幻崖，她就去找大师兄吧，宣燃那个不靠谱的家伙，让他解释他去都没去，竟然直接就跑回苍穹门了，她大师兄还在生气呢。 　　当然，在这之前，跟着萧以瑟学医术的宁阮，她也要寻个由头处罚一下，不然大师兄那关也过不去。 　　她好忙。 　　幻崖。 　　裴云弃从天亮等到天黑，山穴外风声呼啸，吹得他心中发冷。 　　夕阳最后一缕金色光芒隐在云层之后，代表着白昼已经过去。 　　她不会来了。 　　她骗了他。 　　他像个傻子一样，等了她一天。 　　裴云弃倏的站起身来，但因为保持同一个姿势太久，他腿脚发麻，身上没能及时处理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 　　他踉跄了一下，摔倒在地，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爬起来。 　　裴云弃带血的手指哆嗦着略过衣裳上的瓷瓶。 　　一共有四个瓷瓶。 　　他打开第一个瓷瓶，里面是以灵力开辟出的一个空间，里面是大量的清水；第二个瓷瓶装着的是用以充饥的丹药；第三个瓷瓶里是用以治疗内伤的丹药；第四个瓷瓶里则是涂抹的膏药。 　　凶巴巴的大师姐心细如发。 　　裴云弃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他一点都不知感恩。 　　他反而还在记恨着乔灵妩骗了他，她说了，今天会来的。 　　裴云弃吃力的清洗伤口、包扎伤口，换上干净的白衣后，吃了一颗用以充饥的丹药。他现在灵力全无，只是个普通人，会饿，会冷。 　　此时外面最后一缕亮光也没了。 　　又到了黑夜。 　　他又会进入幻境。 　　他虽不能在现实世界中看见乔灵妩，却能在虚拟的幻境中与她如影随形。 　　……然后，看着她与宣燃朝夕相处、如胶似漆。 　　裴云弃在幻崖的第三夜，年幼的乔灵妩已经长成了娇俏美丽的少女。 　　他走到她身边，几乎就要贴上她。 　　但幻境中的少女看不见他。 　　她听见了少年的呼喊之后，惊喜的转过头去，然后提起裙摆，朝着他奔了过去。 　　裴云弃忽然想起来，乔灵妩也曾像这样朝着他跑过来。不过，说得准确一点，她是被师尊气到了，跑回蘅院的时候撞上了他。 　　然后她一头撞上了他的胸膛，他胸膛疼，她额头应该更疼。 　　但这幻境中的少女奔向少年时，少年稳稳的接住了她，她在对方怀里笑得…… 　　真丑。 　　裴云弃紧紧的抿着唇，恶毒的想。 　　他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两人，双手紧握成拳，眼睛几乎要红得滴血。 　　嫉妒，不甘，怨恨，负面情绪排山倒海一般的扑面而来。 　　他冲了上去，却只是徒劳的从两人的身体间穿过去；他试了一次又一次，都毫无作用。 　　最后，裴云弃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脸越贴越近，越贴越近，宣燃要做他曾经因为羞涩胆怯未曾做到的事情。 　　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大声喊道：“姐姐！” 　　画面陡然扭曲。 　　裴云弃惊醒，双眼还带着尚未褪去的嫉妒与不甘。 　　差一点，只差一点。 　　那明晚他们是不是就—— 　　明知那都是假的，但他就是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 　　裴云弃牙关咬得死紧，他倏的站起来，大步的朝着石穴外走去，但却被一层无形的封印阻碍。 　　他又是拳打又是脚踢，甚至牵动了身上的伤口，都没有用处，只是始终被那封印的力量弹开摔倒在地。 　　他愤怒，却又无能为力。 　　他失去了灵力，连破除这封印的力量都没有…… 　　最后，裴云弃缓缓的蹲了下来，将头埋进膝盖之中。 　　他想，他便是出去了又怎么样？ 　　还不是只能在一边看着乔灵妩对他人笑靥如花。 　　她不是他的，他太弱了。 　　他连拥有她的资格都没有。 　　他被剥夺了灵力，失去了一切。 　　此时，裴云弃脑海中不合时宜的闪过那与他拥有一模一样面容的魔主曾通过意识传递给他的话—— 　　等你被伤害、被背叛、被诛杀，受尽人世间苦难，便是破除封印、涅槃重生之时。 　　他被乔灵妩伤害，被乔灵妩背叛，失去灵根无异于是诛杀了他，他早已受尽了人世苦难，难道还不够吗？ 　　若他当真为魔，那么便请让他入魔。成为魔，成为强大的魔。 　　裴云弃不想做人了。 　　人弱小、无用，而魔强大、无畏。 　　他只有成为魔，才能……荡平一切，毁了这不公的世界。 　　嫉妒、不甘、怨恨冲昏了他的头脑，他渴望的只有力量，强大的力量，能够让他所向披靡。 　　黑色的魔纹，从他心口开出了冰冷的花，只是被隐藏在白衣之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第79章 　　极北州,魔渊，冰域。 　　一队身着黑衣的魔在冰冷的冰层中转悠了许久，才找到了入口,他们急不可耐的进入了地宫之中。 　　很快,一座被冰筑成的华丽地宫便出现在眼前。 　　其中一个魔说道：“魔主真身藏在地宫中的古玄冰湖泊中,找到他！” 　　“摧毁他！” 　　陈旧的封印先前被乔灵妩骑着暴躁的梼杌尽数毁坏，他们很快便看见了一处巨大的湖泊，湖泊边,开满了黑色的魔鸢花，那浓郁甜腻的花香被冻得发冷,显出一分冰冷来。 　　他们身上穿的是特质的衣裳,不畏古玄冰湖的寒冷，一个又一个魔像是下饺子一般，跳进了古玄冰湖泊中，湖泊上绽放的魔灵莲飘飘摇摇，几乎要被打翻了去。 　　魔们在冰冷的湖泊底部,看见了沉睡着的、巨大的梼杌，而被梼杌守护着的，是一袭黑衣、脸上爬满了魔纹的男人。 　　那一定就是是魔主！ 　　魔们眼睛一亮，不约而同的举起了武器,朝着沉睡的魔主狠狠刺去！ 　　却未曾想,他们刺了个空。 　　当日被裴云弃放在魔主身上的灰色灵力，此时将魔主全身笼罩，在他们错愕的目光下，魔主真身化作了一团冰冷的黑气，跟着那灵力冲出水面，很快便消失在他们眼前。 　　那是裴云弃的最后一抹灵力。 　　魔们被这变故惊了一下,下意识的要游出湖泊追魔主真身，但一对铜铃大小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了，正冷冷的看着他们。 　　在魔主身边养伤多时的梼杌，苏醒了。 　　它看着闯入地宫的蝼蚁，怒不可遏，直接抬起巨大的爪子，朝着那些正处于错愕中的魔身上拍去—— 　　很快，清澈的湖水上，漂浮了一片鲜艳夺目的血色，与那红色莲花交相辉映，生出凄楚绝美之感。 　　梼杌浮出水面，茫然的看着四周，它已经找不到魔主了，主人被它守丢了。 　　呜呜。 　　它对不起主人的信任啊。 　　星剑门，栖霞峰。 　　乔灵妩从和院回来后，发现乔小六把屁股对着她，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样子，她给乔小六好大一碗猪食，它都全无反应。 　　乔灵妩蹲下来，戳了戳它肉滚滚的肚子，问：“怎么了啊？吃饭不积极，下顿没得吃。” 　　小六看起来有些暴躁的朝着她叫了两声。 　　乔灵妩好言好语的哄着小六：“快点吃，再不吃晚饭就只能当夜宵了，你就要少吃一顿了，那多亏啊。” 　　小六张嘴咬住乔灵妩的裙摆，把她往外拖，别看小六个头小又胖墩墩，但力气可一点都不小，她还蹲着它就拽着她的裙摆，险些没把她拽趴下。 　　乔灵妩忍了忍，没和猪计较，跟着它往外走，很快，穿过了一条幽静的小径后，茶院映入眼帘。 　　小六放下乔灵妩的裙摆，撒开蹄子跑到了茶院门口，用鼻子去拱紧闭着的院门，拱不开，它就拼命叫唤，让乔灵妩来帮它。 　　乔灵妩这才想起来，裴云弃被关进幻崖，她还没有告诉过小六。 　　她闭关的那十年，听说都是裴云弃在照顾小六，小六应该是很依赖他的。 　　乔灵妩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把小六抱起来，轻声说道：“他犯了错，被关到幻崖去了。” 　　小六身为星剑门一猪，自然也是知道幻崖是什么地方的，闻言，它立刻挣扎了起来。 　　被她好吃好喝还偶尔喂丹药延长寿命的小肥六力气越来越大，直接挣脱了乔灵妩的手臂，灵巧得一点都不像个胖猪，眨眼间就消失了。 　　小六跑的那个方向，赫然就是幻崖。 　　它是不要猪命了吗？ 　　乔灵妩无奈，抬脚追了上去，只是一直到她到幻崖，都没看见小六的影子。 　　她看着眼前的幻崖，幻崖外虽设有封印，但却防不了小六这种没有灵力的动物，它该不会是真的跌下去了吧？ 　　这么高！ 　　它怎么敢的啊！ 　　乔灵妩不顾这是夜晚的幻崖，也不顾她可能会因为找小六耗费不少的时间，直接就跳了下去。 　　与此同时。 　　哪怕裴云弃再不愿，白昼过得飞快，那令他痛苦的黑夜依旧卷土重来。 　　他又一次陷入了幻境之中。 　　入眼是夺目刺眼的红色，耳畔萦绕着喜庆的丝竹之声渐渐刺耳，裴云弃看见了身着红裳的乔灵妩。 　　他一直都知道，乔灵妩穿红衣极美，但似乎都比不过眼前的女人。 　　因为她穿的那身红，是耀眼夺目的嫁衣，嫁衣上金凤交织，妩媚的红色、夺目的金色，交相辉映，流淌着绝美的光芒。 　　她的头顶盖着一方红盖头，裴云弃看不清她的面容，盖头上亦绣着一只啼鸣的金凤，在红烛的火光下泛着光亮。 　　裴云弃站在被无尽的红色点缀得喜庆的房间中，死死的看着不远处坐在婚床上的女人。 　　直到房门被推开，新郎官便走了进来，往日里桀骜不驯的男人，眼眸泛着柔和的波光，直直望向乔灵妩。 　　裴云弃冷漠的看着这一切，他双拳紧握，手心传来刺痛，一滴又一滴的鲜血从指缝间低落，他也毫无反应。 　　宣燃站在了乔灵妩跟前。 　　他挑起了她的盖头。 　　乔灵妩平日都是素面朝天的，但此时，她眼波流转，红唇妩媚，茶色的眼眸泛着浅浅的羞涩与喜悦。 　　她仰起头，含笑看着对方。 　　屋内的红烛光芒愈盛，灼伤了裴云弃泛红的眼眸，但他依旧将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是要将眼前这一抹红刻入骨血。 　　直到他的视线被火光映照得渐渐模糊，只隐约可见那对交颈依偎的新人，裴云弃终于克制不住心中的崩溃。 　　他冲向那一片模糊，声音嘶哑而绝望：“姐姐——” 　　“乔灵妩！” 　　“你不可以！” 　　“你是我的啊！” 　　“你怎么能与他人成婚？” 　　“你当年救了我，你将本该命丧黄泉的我拖出地狱，现在，又怎么能将我弃如敝履？” 　　“你要对我负责！” 　　“你不能，不要我！” 　　心口开出的魔纹一寸一寸的往上攀升，浑身上下传来撕扯的疼痛，无形之中已是鲜血淋漓，但他伸出手，终于碰到了她。 　　裴云弃死死的拉住了她。 　　他的视线依旧是模糊不清的，但不知为何，偏偏能看见她唇角晕染开的那一抹红色。 　　愤怒与嫉妒将他支配，让他朝着她压了下去—— 　　与此同时，幻境寸寸碎裂。 　　…… 　　乔灵妩知道小六的鼻子很灵，幻崖现如今又只关着裴云弃一人，所以小六肯定是去了裴云弃所在的石穴。 　　她忧心小六，眨眼间就走到了那处石穴。 　　借着惨白的月光，乔灵妩清楚的看见了坐在那简陋的木板床上的裴云弃。 　　他未曾躺下，身后靠着坚硬冰冷的石壁，一只腿曲着，另一只腿则是伸直了放，还挺长。 　　身上的衣裳也换过了，伤口肯定也自己包扎了，看来果然是怕她扒了他。 　　不过，小六并不在这里。 　　乔灵妩正想走，又有些好奇裴云弃现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便走上前去，坐到了床边，眨巴着眼睛看他。 　　他面无表情，并无痛苦之色，看起来睡得安详极了。 　　也是，他可是未来的大魔头啊，能有什么怕的呢？ 　　乔灵妩刚打算站起身离开，便发现他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双拳紧握，力道大得让他开始颤抖。 　　她一顿。 　　然后，她听见，在幻境中的裴云弃，喊了一声—— 　　“姐姐。” 　　乔灵妩震惊的看着他，她万万没有想到，裴云弃在幻境中，喊的竟然会是她。 　　他对她的喜欢，难道已经重到恐惧失去了吗？ 　　“裴云弃。”她小声的喊了他一声，然后问：“你看到了什么？” 　　他不安的呢喃着，语调都在轻颤，明显是恐惧到了极点，说到最后，竟隐隐带了哭腔。 　　乔灵妩听着，小声嘟囔：“你怎么会看到我嫁人啊？我能嫁给谁？” 　　“没有人似你一般，对我的喜欢，是男女之情的喜欢。” 　　“你那么喜欢我呀。” 　　“喜欢到，恐惧失去的地步。” 　　“你要是没那么坏就好了。” 　　乔灵妩心生不忍，她伸出手去，想要握住裴云弃不知何时抬起的手，却不想，反而被他紧紧的抓住，力道大到，几乎要捏碎她的手腕。 　　她看见他倏的睁开了眼睛，已是一片赤红，绝望，却又妖冶邪气，其中蕴藏着近乎毁灭的疯狂。 　　此时，寸寸往上攀爬的魔纹已经爬到了裴云弃的脖颈。 　　但乔灵妩尚未来得及看清楚，裴云弃便朝着她压了下来。 　　他的唇冷得吓人，贴上她温热的唇时，便好似疯了一般，失控的啃咬着。 　　乔灵妩顺风顺水的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突如其来的状况，她下意识的想抬起没被禁锢的那只手，直接拍他后脖颈。 　　但她心生恻隐之心，犹豫了一下。 　　便是这犹豫，让失控的裴云弃有了可乘之机，他将她未曾被他禁锢的手一并捞起，按在她的头顶。 　　乔灵妩怒极：“裴——” 　　她甫一张口说话，他便强硬的闯入她的唇齿间，笨拙、热烈、疯狂的勾她共赴她从未去往的领域。 　　乔灵妩懵了一瞬，甚至忘记了使用灵力，便开始挣扎，但男子与女子间的体力天生悬殊，她挣扎不脱，反而失了气力，全身发软。 　　她又羞又恼，张嘴就咬他。 　　裴云弃咬破了她的唇，她便一口咬住他的舌尖。 　　唇齿碰撞间除却那一抹暧昧的甘甜，还添了血腥味。 　　裴云弃离开她的唇，呼吸粗重，他愤恨道：“他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可以个屁！ 　　裴云弃只附身，沿着她红肿的唇一路向下亲吻，在她漂亮的锁骨处留下糜丽的红痕。 　　他的手不知何时不再禁锢她的双手，反而流连在她一袭如雪的白衣之上，指尖轻触间带起乔灵妩一阵战栗。 　　“姐姐……姐姐……”他含糊不清的喊着她：“别挣扎。” 　　别个屁。 　　哪来的脸。 　　再不把他搞开就要出大事了。 　　乔灵妩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拍他后脖颈，直接把他给拍晕了过去，但他直接晕在了她身上。 　　他身上是凉的，只有一处滚烫，烧得乔灵妩浑身不自在。 　　她想把他推开。 　　但方才裴云弃的出格之举让乔灵妩失了力气，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把压她身上的裴云弃给掀开。 　　乔灵妩立刻站了起来，发软的双腿让她一个趔趄，险些摔他身上。 　　她面无表情的抬脚踹了他一下，在他的白衣上留下了一个明显的脚印后，她才开始整理凌乱的衣服。 　　她还没扒了他，他竟然就想先把她给扒了，好大的狗胆！ 　　指尖流连过锁骨间的糜丽，她将散开的衣领往上扯了扯，遮盖住那被狗啃出来的红痕。 　　晚间的冷风吹进来，乔灵妩彻底清醒后越想越不甘心，但裴云弃已经晕了。 　　她于是泄愤似的又踹了他好几下，才脚步匆匆的离开。 　　毕竟这是幻崖，再不走，她怕自己也陷入幻境。不过也好在这里是幻崖，裴云弃深陷幻境中，不会记得他做过什么。他要是记得，对于她来说，可太太太太丢脸了。 　　但只要她转过身看一眼，便能看见魔纹爬上了他整张脸，在惨白的月光下，邪气四溢。 　　他倏的睁开了一对血色的眼眸。 第80章 　　夜色如墨。 　　乔灵妩知道,这时候已经很晚了，路上一个星剑门弟子也没有，但好在无人,否则她这模样让人看见了也不妥。 　　她很快回到蘅院,坐在卧室的梳妆镜前,看着镜中的女人。 　　镜中，她脸上染了一抹红，那绯红一直蔓延到了耳朵根,茶色的眼眸波光粼粼，湿漉漉的,似乎下一刻就会哭出来。而她的唇,红红的，唇角还破了一处，此时已经很快结痂，却留下了一道醒目的痕迹。 　　楚楚可怜，妩媚多情。 　　乔灵妩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因为她发现她这时候看起来太好欺负了！ 　　她用力的揉了揉还滚烫的脸颊，想要将这红给揉散，但用处不大，反而让脸更红了。 　　她有些生气,索性不再去看镜子。 　　想到始作俑者此时还昏睡着,她心中就一阵不爽，便站起身，坐到了院子里，吹着冷风，想要让自己冷静一下。 　　四野寂静，万籁无声,乔灵妩后知后觉的发现，她心跳的频率不太对。 　　心跳得，太快了！ 　　而且，还似乎有停不下来的趋势。 　　乔灵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茫然让她越发暴躁，尤其是在听见院中突兀传来的鼾声之后，她险些直接炸了。 　　她倏的站起来，朝着声音的来源处走去——乔小六的猪窝。 　　暖烘烘、软绵绵的小窝里，一只肥肥的小香猪正睡得四脚朝天、不省人事。 　　乔灵妩这才想起，小六跑的方向不只是幻崖的方向，也是回蘅院的方向。 　　好家伙，她幸幸苦苦跑去幻崖还被那狼心狗肺的东西给欺负了一通，它竟然是在表现出“伤心欲绝”之后回了猪窝睡觉。 　　天大地大，再伤心也没睡觉大是吧？ 　　好！好得很！ 　　乔灵妩怒上心头，一把掀翻乔小六的猪窝便扬长而去，独余小六一猪被吵醒后哀嚎个不停。 　　折腾完小六后，乔灵妩去了院中浴房沐浴，水是她刚烧的，还冒着氤氲的热气，房间内一片朦胧。 　　她低下头，看了眼锁骨处醒目的痕迹，面无表情的搓了一遍又一遍。 　　沐浴完了，她用温水漱口，想要将裴云弃残留在她唇齿间的那抹笨拙的热情给漱干净，但用处不大，反而让她想着方才的一幕，烧红了脸颊。 　　乔灵妩停下动作，叹了一口气，越发迷茫。 　　她依旧在想，他不那么坏就好了。 　　一夜很快过去。 　　昨天闹到了大半夜，乔灵妩也没再费心入定，而是选择了睡觉，这一次，倒是没做什么梦，反而睡得香甜。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半掩的窗户撒在她白皙的小脸上，让她缓慢的睁开了眼睛，清醒了过来。 　　然后，她又懒散的闭上眼睛，把自己裹紧软绵绵的被褥中缓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洗漱换衣。 　　乔灵妩面色如常，若非破了的唇角，仿佛昨夜经历的一切只是一个梦罢了。 　　她往唇角抹了药膏后，便打算出门再去一趟幻崖，一来为了教训不敬师姐的裴云弃，二来…… 　　她昨晚入睡前想过了，她等裴云弃受完罚再动身去妖窟——带着他一起。妖窟中的灵草很多，不乏能够为人类修复灵根的灵草。帮他修复灵根，顺便将这根长歪了小苗苗给掰回来。 　　现在，她就要去告诉裴云弃，顺便让他不要一整天瞎想，不然他在幻境中经历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乔灵妩刚打算离开蘅院，蘅院的大门就被敲响了，她便走过去开门，门口站了好多人，阵仗可大了。 　　为首的，赫然便是莫掌门，莫掌门的身后，常年不管事的段离昭也在他的身后，除此之外，栖霞峰的长老也全都来了。 　　乔灵妩有点懵，她刚想开口，莫掌门便说话了：“小五，你昨夜去了幻崖？” 　　这件事是瞒不住的，乔灵妩诚实的点点头，但直觉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这么大阵仗，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然后，你放走了裴云弃。” 　　“还毁了幻崖。” 　　乔灵妩不可置信，脱口而出：“我没有！” 　　莫掌门看着她，一字一句的道：“你还杀死了郑长老，以及跟随着郑长老负责刑罚的另外三位弟子。” 　　乔灵妩彻底懵了，她当即为自己辩解：“我昨夜的确是去了幻崖，但我是为了找小六，并未久留，便回了蘅院，然后直到现在才出门！” 　　“时礼幸苦多日，星剑门已是焕然一新，没有魔的存在。而裴云弃，灵力全无，能够帮他的，也只剩下了你。”莫掌门眼神失望的看着她：“小五，你是星剑门大师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不想怀疑你，但事实便摆在眼前！” 　　乔灵妩立刻想通了是怎么回事，她冷声道：“不是我，是裴云弃！” 　　狼心狗肺的狗东西，昨夜欺负了她，今晨逃走了，竟还杀了郑长老，扣给她这么大一顶锅！ 　　亏得她还想带他去妖窟，帮他重塑灵根，他倒好，人都不做了，怕是直接入了魔吧！ 　　这让乔灵妩觉得自己之前对他的恻隐之心万分可笑。 　　……真是好样的。 　　“他灵根被废，你说，他能怎么毁了幻崖，还杀了那么多的人？”莫掌门沉声问道。 　　乔灵妩一字一句的道：“就是他，他入魔了！” 　　莫掌门根本不信，正欲斥责，段离昭便沉声说道：“先去幻崖那边看看，再做定夺！” 　　莫掌门沉着脸，带着长老们转身往幻崖走：“小五，跟上！” 　　乔灵妩快步跟着他们，不忘嘟囔：“对啊，就应该去幻崖啊，干嘛不先去幻崖来找我麻烦？” 　　“你还有脸说？你三天两头的跑幻崖想去做什么？”莫掌门冷声道：“郑长老昨天还找过我，让我收了你的令牌！我当时就该同意！” 　　“我怎么三天两头去了？我就去了三次，一次还是把裴云弃带去幻崖。” 　　“你还敢顶嘴？”莫掌门怒。 　　乔灵妩看师尊都看过来了，只能蔫蔫的闭嘴了。 　　他们这阵仗闹得委实是大，四周不时经过弟子，忍不住八卦的心，看着乔灵妩窃窃私语。 　　“听说大师姐为了那个弃徒杀了郑长老他们，还毁了幻崖！” 　　“这才退婚多久，怎么就又和那裴云弃……” 　　“大师姐不愧是大师姐，为了一个弃徒，连长老都敢杀。” 　　乔灵妩脚步顿住，冷冷的看过去，似乎下一刻就会祭出火荼剑刺过去。 　　她当大师姐多年，积威已久，原本窃窃私语的弟子立刻安静如鸡，等到乔灵妩走远了都不敢再讨论这件事。 　　很快，他们便走到了幻崖。 　　此时幻崖已是一片狼藉，封印尽毁，山穴崩塌，地上有一大滩的血迹，是郑长老生前留下的。 　　乔灵妩看着这一切，昨夜她离开后发生的事被一桩一桩的串连起来。 　　裴云弃深陷幻境无法自拔，种种负面情绪缠绕着他……不，不需要借口，他那种恶人不需要借口，总之，他是入魔了。 　　因为半夜过去，这里的魔气依旧浓郁得吓人。 　　入魔后的裴云弃冲破了封印，毁了这个带给他痛苦的地方，郑长老带着几个弟子赶来，两人交手。 　　在裴云弃眼里，郑长老是废他灵根的刽子手，又怎么可能手下留情？ 　　于是，他杀了郑长老，还杀了那几位跟随着郑长老的弟子。 　　不留情面。 　　便如同他当年残害数个仙门一般。 　　乔灵妩能够感受到的魔气，在场的人自然也都能感受出来，但莫掌门依旧铁面无私的朝着乔灵妩发难：“便是那弃徒入魔，但你也并非无辜！” 　　乔灵妩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是，她并不无辜，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心慈手软，还在他被囚幻崖的时候给他送药送衣裳。 　　到头来，那裴云弃便是将这样一个大烂摊子留给她的。 　　好，好得很。 　　他那样的人，根本不配她的怜悯！ 　　“你错得离谱！”莫掌门接着斥责道。 　　乔灵妩倏的抬眼，一字一句：“错的是裴云弃，不是我。” 　　她并不无辜，所以她甘愿受罚；但她没有错，错的是作恶多端的裴云弃。 　　她绝不用裴云弃的罪过来处罚自己，也绝对不为他犯的错买单。 　　莫掌门不听，只冷声道：“把你教出来的弟子带回去好生管教！一定要罚，否则她迟早有一天就要翻出天来了！” 　　“哦。”段离昭点了点乔灵妩的肩膀，淡声道：“先回蘅院，这段时间，便都不要出来了。” 　　乔灵妩转身便走。 　　莫掌门对着长老们吩咐了几句，让他们发出布告昭告仙门弃徒裴云弃一事，以及追查裴云弃下落，势必让他血债血偿…… 　　等到长老们散去后，莫掌门拉住慢悠悠要回栖霞峰的段离昭：“小五那丫头无法无天，简直是把幻崖当自个儿的蘅院进出了。她还对那弃徒心生怜悯，却被反咬一口，你好好教教她，让她别什么人都可怜。” 　　“这二人有过一段共患难、同生死的情谊，小五怕是念着这份经历。不过现在，她也该知道了那裴云弃并非值得他怜悯之辈。” 　　莫掌门点点头：“别罚太重，差不多就得了。” 　　“我徒弟，用你说？” 　　“你徒弟我说不得，但你，我却是说得。昨晚你栖霞峰弟子入魔，你为峰主，未能第一时间察觉，亦是失察。” 　　幻崖偏远，那裴云弃便是钻了这空档大肆作恶。 　　段离昭淡声道：“你不也没法找？还兴师动众的先去找小五麻烦。” 　　“是郑长老前一日来找过我，说小五频繁出入栖霞峰。是以第二日郑长老死讯传来，我被冲昏了头脑，才直接去寻了小五。”莫掌门看着那一摊鲜血：“只是可怜了郑长老……我星剑门怎么就收了这样的一个弟子！” 　　“魔总是无处不在，防不胜防。”像当年那段黑暗的时光一般。 第81章 　　乔灵妩闷闷不乐的回到了栖霞峰蘅院,她怔然的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发呆，不多时便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 　　她站起身，低眉顺眼的喊：“师尊。” 　　“不开心？” 　　乔灵妩道：“怎么开心得起来？裴云弃他……我可怜错人了。” 　　“善心本没有错。”段离昭站在她面前,温声说道：“错的是裴云弃。” 　　“我知道,我并没有怪自己。”乔灵妩低落道：“我就是心里有些难受。那裴云弃昨夜入魔,倘若我当时回过头看一眼，或许幻崖就不会被毁掉，郑长老也不会命丧黄泉。” 　　段离昭瞥她一眼,声音淡淡：“你回头看他一眼，说不定被他杀死的人,便会多一个你。” 　　“我修炼多年,还能打不过一个刚刚入魔的人？” 　　段离昭颔首：“单就他留在幻崖萦绕不散的魔气，便知你打不过。” 　　“不试试怎么知道？” 　　“傻孩子。” 　　乔灵妩：“？” 　　“您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就自己去关我禁闭了。” 　　“有。”段离昭道：“关于你娘的事儿。” 　　“改天再说成么？”她有点累。 　　段离昭已经走进了正厅坐下，乔灵妩只能耷拉着脑袋跟上去，她也没坐，就站在段离昭的跟前听他说话。 　　段离昭首先说出口的便是：“小五,时礼来找过我，他说是你拜托她来的。不过，要你失望了，我的确与你没有血缘关系,我只是恰巧与你父亲同族罢了。” 　　乔灵妩没想到他会先说这个,她立刻问：“那我父亲在哪里？” 　　段离昭指了指广阔深远的天空。 　　乔灵妩忧伤道：“那我得为他立长生牌位日日祭拜了。” 　　“……你父亲已经飞升很多年了，现如今，正在九重天上。” 　　“飞升的天梯不是被魔毁了么？” 　　“他在这之前便飞升了。”段离昭轻描淡写：“他在飞升之后念着你娘，“锦衣还乡”过一段时间，但尚未等你降生，便又回九重天了。然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乔灵妩倏的冷笑了一声。 　　“既是不归人，那么我这做女儿的，自然也只能为父亲立好长生牌位，助他早登极乐。”她的语气有些尖锐。 　　段离昭让她缓了一会儿之后，才接着开口：“小五，你的身世我说完了，我们该说一说湄儿了。” 　　“我有良心，您放心，妖窟我会去的。” 　　段离昭一怔，当日对乔灵妩说话的话一点一点从脑海中回笼，他温声道：“后来我也想过，依照你的性子，对你说的那些话有诸多不妥。所以，我今天过来，也是为了重新和你好好谈一谈。” 　　乔灵妩看着段离昭，忽然问：“您不是我的父亲，为什么要为娘奔走多年？” 　　段离昭眼中浮现一抹温柔：“因为她值得。” 　　“真可惜。” 　　“可惜？” 　　“可惜您不是我的父亲。” 　　段离昭无奈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接着方才的话说道：“我以为，我让你回妖窟，是为了你好。人类对妖有诸多偏见，我不希望有朝一日，看见我的徒弟被人类的偏见所累。” 　　“当然，我也不能不承认，我想你能够执掌狐族，放出湄儿。” 　　乔灵妩沉默。 　　“但是我忽略了一点。”段离昭站起身，手轻轻的落在了她的头顶，他手掌宽厚而温暖，带给乔灵妩属于长辈的安心：“我们星剑门优秀的大师姐啊，责任心总是那样的重，是不是觉得倘若你替代你母亲成为了狐族少主，那么便要对狐族负起责任来？” 　　乔灵妩道：“阖该如此。” 　　在其位，谋其职。 　　“小五，你将自己绕进死胡同里了。你是小狐狸，你与狐族密不可分，将来必然会与狐族挂钩，但负起自己的责任来，并不代表你需将自己一辈子与狐族绑定。”段离昭语重心长：“那不是负责，那是傻。” 　　乔灵妩头一次被师尊教育，有些懵。 　　“我知道你不想离开星剑门，但妖窟与魔渊的封印接连松动，你为妖身，又能在星剑门待多久呢？”段离昭接着道：“小五，别将狐族当成束缚，狐族是你的退路啊。就连我，最后也是会回归凤凰神鸟一族的。” 　　段离昭的声音还在继续，说了这么多话，他的语调温和如一：“我不否认我说这些话也有私心所在。湄儿被困于那禁制多年，我总归是希望她能够尽快重获自由的。我希望，你能够帮我。” 　　乔灵妩在他的一字一句中渐渐豁然开朗，她退了一步，然后深深地朝着段离昭鞠了一躬。 　　“师尊，不是我帮您。而是您帮我。我的娘，自然是该我自己救的。”乔灵妩轻声说道：“我该感念您多年来为我娘殚精竭虑，感念您当年将我从妖窟中救出来，感念您将我养得这般优秀。” 　　“但您可能不知道，在多日前您曾经对我说起我娘一事时，我还不懂事的埋怨您不为我着想。” 　　“对不起。” 　　段离昭扶着她的肩膀让她站起来，他冷淡的眉眼满是温和：“那日是我未曾考虑周全，话说得太重了。若说有错，我也有错。抱歉，小五。” 　　“师尊您言重了，您不需要对我道歉的。” 　　“我知道，你当时必然十分伤心。我可是听说了，你从我那儿离开的当夜，便去借酒浇愁，还是和那裴云弃一起。” 　　乔灵妩有些羞愧：“下次不会和他一起了。” 　　段离昭敲了敲她额头，佯怒道：“没有下一次。小五，你和你师兄们一起长大，男女之防都被你扔到天边去了是吗？不许和男子一同喝酒。” 　　“哦。” 　　段离昭想了想，改口：“若是实在想喝，便找你大师兄去。” 　　“知道啦，下次我想喝了，就带着师兄他们一起。” 　　段离昭看了她一眼，摇首笑笑，转而说道：“小五，今年之前必须要回妖窟了。因为魔渊的封印，年前必破。” 　　“我知道的。”乔灵妩忽然抬起头，说：“师尊，我有一件东西，想要请您保管。” 　　“什么？” 　　…… 　　师尊前脚刚走，大师兄温时礼后脚便来了，今天发生的事他都知道了，此刻过来，他第一句话便是：“小五，那裴云弃昨夜入魔，你可有受伤？” 　　“他入魔时我已经离开了。”乔灵妩答道：“否则，必然不会让他轻易离开！” 　　眼前的女子白皙的脸上满是不忿，十分生气的模样，温时礼刚想说话，目光在她唇角的血痂上一顿。 　　“小五，你昨夜……” 　　温时礼最终还是没问出来，乔灵妩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乔灵妩看大师兄似乎有些失魂落魄，连忙问：“大师兄，你怎么了？可是在因裴云弃一事在忧心。” 　　他心神不宁的点了点头。 　　“你别担心，我会找到他的。”她心慈手软多年最终酿成大祸，她会清理门户的。 　　温时礼回过神来，说道：“小五，别胡闹，裴云弃已经入魔，现如今他的实力，我们谁都不知道。便是有朝一日你见着了他，也切勿冲动，知道吗？” 　　乔灵妩未能听出温时礼的一语双关。 　　温时礼没有多留，很快离开。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乔灵妩自发关了自己禁闭，除却去过几趟流碧峰祭拜郑长老以外，她都闭门不出，而除了大师兄外的几位师兄们或是相熟的师弟师妹都偶尔会来看她，其余的时间，乔灵妩都在试图入定。 　　但她似是遇到了某种瓶颈，一直难以成功入定，于是她便只能选择练剑。 　　萧瑟的秋季将天地染成金黄，闭门不出的乔灵妩自然不知，裴云弃早已赶到了距离星剑门甚远的长陵山，踏入了诛邪观。 　　观主容玄外出除妖至今未归，裴云弃便暂时在这诛邪观住着。十几年过去，曾经名不见传的道观现如今已重新名动一方。 　　观中的小道士听闻裴云弃与他们观主在十四年前便已相识，每日都好奇的追问裴云弃从前的观主是如何的。 　　“我们诛邪观从前真的那么穷吗？” 　　“观主少年时，也是冷冰冰的寡言少语吗？” 　　“……” 　　一袭白衣的裴云弃温润儒雅，不厌其烦的回答着小道士们的种种问题。 　　容玄少年时，当然不是寡言少语，若是可以，他能和星剑门栖霞峰那位吵上一天一夜。 　　但多年的除妖生涯，让容玄的心被滚烫的妖血冰封，渐渐的，变得冷酷、不近人情。 　　日子在与小道士的谈话间一点一点流逝，仲秋之时，观主容玄终于回到了诛邪观，弟子立刻告知容玄，有故人来访。 　　容玄诧异不已：“我能有什么故人？” 　　“是来自远方星剑门的弟子。”小道士不忘说起裴云弃来时的模样：“他也不知是遇上什么事儿了，来时身受重伤，白衣染血，狼狈不堪。我问过他了，他也什么都不说，说是要等您回来再谈。” 　　容玄下意识的以为是乔灵妩，但那小道士接着道：“那位姓裴的公子，长相好，脾气好，性格好，也不知究竟是何人，竟忍心重伤他。” 　　裴云弃？ 　　容玄外出除妖时，对于星剑门发生的事，也略有耳闻。传闻裴云弃入魔，逃出星剑门。 　　莫非，其中是有什么隐情？ 　　“我知道了。我去看看他。” 　　很快，容玄走到了裴云弃暂住的客房，一身白衣的裴云弃正脸色苍白的倚在榻上手执书卷，看得入神。 　　他敲了敲未关的门，裴云弃听见声音，放下手中的书卷，朝着容玄看了过去。 　　“容观主。”他温声唤道。 　　容玄走了进去，然后在裴云弃面前坐下：“我听观中弟子说你来时身受重伤，还一定要见我，现在我回来了，你且说吧。” 　　“我为乔灵妩所伤。”裴云弃低垂了眉眼，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 　　容玄一惊：“怎么会？” 　　“她设计诬陷于我，将我关入星剑门幻崖，想要逼我就范。但我宁死不从，她在盛怒中将我打伤，还将幻崖毁了。”裴云弃幽幽说道：“那晚她还杀了星剑门的一位长老和三位弟子。我九死一生逃出星剑门，能帮我的人，也只剩下容观主您了。” 　　“找我？你为何不求助于星剑门掌门或是其他长老？” 　　裴云弃叹道：“因为他们都对乔灵妩的话深信不疑，无论是乔灵妩陷害我与魔为伍，还是她贬我为魔，所有人都相信她，我百口莫辩。” 　　“理由。” 　　“您在妖窟外不是同我说过么……您怀疑，乔灵妩为狐妖。这猜测，是对的。”裴云弃眉眼低垂，一抹冷光一晃而过：“她蛊惑了星剑门的人，蒙蔽了世人。” 　　果然！ 　　容玄眼眸霎时锐利，他从怀中摸出一条极细的红色丝带，这是他多年前在瑶镇外于乔灵妩待过的地方拾得。 　　他将那条红色丝带置于桌案之上，冷声道：“当初我便觉得她随身佩戴的红绳上有妖气，却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是狐妖！星剑门的大师姐，竟然会是狐妖！” 　　现在可以肯定，他当初在瑶镇看到的那只九尾狐大妖，便是乔灵妩！ 　　裴云弃语调缓慢的附和。 　　“但我不明白，她为何要设计诬陷你？难道就因为她知道了你知道她是狐妖吗？” 　　裴云弃苍白的脸上浮现了一抹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朵根：“她想强迫我与她双修，夺我元阳。我抵死不从，适才被害至此。” 　　容玄错愕不已的睁大了眼睛，紧接着拍案而起：“荒谬！这妖物当真厚颜无耻！” 　　“容道长，能拆穿她为妖物的，也只剩下您了。”裴云弃见容玄轻而易举上钩，唇角轻翘出一个弧度。 　　愚蠢的捉妖师啊，容玄对妖物天生的彻骨的厌恶，刚好成为他对付乔灵妩的利器。 　　“我这就去星剑门走一趟，必然会让她的真面目公诸于众！” 　　裴云弃出声：“且慢！” 　　“怎么了？”容玄眉头紧锁。 　　“星剑门上下已让这妖物蛊惑，观主此去只怕不能如愿。”裴云弃沉声说道：“所以，我们需得从长计议。” 　　容玄问：“怎么个从长计议法？” 　　“长陵山距离极北州冰城的极北山甚近，极北山为魔的领域，妖物于此实力必然会受到影响。我们不若在那布下天罗地网，届时让她自投罗网。” 　　“可如何让她来这儿？” 　　裴云弃轻叹：“那妖女一心想与我双修，夺我元阳。所以，她一定会追到这儿来的。我愿以身作饵，引她上钩。” 　　“此言有理，委屈你了。等我们制服那妖女，扒了她的狐狸皮，丢到星剑门，让星剑门那群人好好看着！”对于妖物的憎恶让容玄冷酷残忍，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这便去筹备了！” 　　裴云弃看着容玄转身离去，脸上的神情渐渐冷了下来，显出无尽的冰冷阴鸷。 　　局已经初成，很快，便等着小狐狸送上门来了。 　　然后，他会折磨她，羞辱她，让她为她对他的所作所为付出惨痛代价！ 第82章 　　金黄的树叶随着秋季即将过去,泡上了枯败的黄色，乔灵妩知道，她也该离开星剑门了。 　　这一日,她正打算去和师兄们道别,四师兄翟明临便主动上门了。 　　他看了她便叹气。 　　“四师兄,怎么啦？” 　　“我后悔回来了，天洲多好玩儿啊。”翟明临坐在她院中的桂树下，桂花馥郁的香气充斥在鼻翼间：“但你看看我现在,大师兄要我学着掌事。我哪儿会这个啊，我在天洲多潇洒,在星剑门就有多凄惨。不过小五,你怎么回事，一直都不出门？” 　　“有什么好出门的，你们不是经常来看我吗？”乔灵妩淡声说道：“四师兄，你也该学起来了，宋师妹都比你顶用。以后咱们栖霞峰,可是要靠你撑起来的。” 　　翟明临懵了。 　　乔灵妩道：“这个月月底，我就离开星剑门了。” 　　“啊？你结业了？” 　　乔灵妩一怔，她在星剑门二十四载，临到最后,竟连结业都未曾结,便要离开了。有始有终，她怕是做不到了。 　　“不结了。”乔灵妩尽量让自己的语调轻快一些：“反正以后都不回来了。” 　　“什么意思？” 　　乔灵妩想，反正都要走了，她就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四师兄。 　　“我们回房间里说。” 　　她还未来得及关上门，院门又被敲响了，乔灵妩便道：“四师兄,你在房间里等我一下，我把敲门的人解决了就进来。” 　　翟明临忍俊不禁：“解决？说得怪吓人。” 　　乔灵妩走出门后，将房门给关上，便抬脚去开院门，院门口，站着三师兄韶暮。 　　“三师兄，您怎么来了？进来坐。”乔灵妩将他迎了进来。 　　她刚打算说四师兄也在，韶暮就道：“小五，我来同你道别，我要走了。” 　　“这么快？” 　　韶暮点点头：“特地过来同你说一声，免得你说我不告而别。” 　　“你回魔渊吗？” 　　“不，我去极北州，那是我生母的故乡。”韶暮答道：“等到太平了，我再回星剑门找你们。” 　　“但你为半魔之身，魔会放过你吗？” 　　韶暮眨眨眼，他微微摇晃了一下脑袋，乌发上生出一对黑色的角。 　　乔灵妩：“？” 　　“你有角他们就放过你了？” 　　“我父亲为魔蛟，我的身体内亦有蛟龙血脉。蛟在魔渊的地位不低，我不会有生命危险。” 　　乔灵妩踮起脚，说：“我摸摸。” 　　韶暮垂下头，乔灵妩立刻兴冲冲的摸了一下，正打算揉一把，他就将头抬了起来。 　　“小气……” 　　院门又一次被敲响。 　　韶暮自发说道：“我还有话没说完，我先进去避一避，你尽快结束。” 　　“诶！别……”把你角收一收啊。 　　乔灵妩话还没说完，三师兄就顶着一对黑色的蛟龙角走进了房门紧闭的正厅中。 　　乔灵妩：“……” 　　她耷拉着脑袋继续过去开院门，只开了个缝，她打算无论是什么人，都赶紧弄走。 　　然后，她的二师兄欧阳臻从那条缝挤了进来。 　　“大白天的，怎么院门都关上了？”欧阳臻走进去后，在桂树下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显然是有与她促膝长谈的意思。 　　乔灵妩跟着坐了下去：“你也是来道别的？” 　　“嗯。”欧阳臻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我过几日便要回天洲了，这一走，回星剑门的时间只会更少了。” 　　“回去做什么啊？”乔灵妩好奇的问。她回妖窟是为娘亲，以及星剑门已不适合她生活；三师兄回极北州是为魔渊封印将破，回冰城避难。 　　那二师兄呢，他为了什么？ 　　“继承家产。” 　　乔灵妩诧异的“啊”了一声：“你不是师尊捡回来的吗？哪儿还有家产让你继承啊。” 　　“我乃半神龙之身，继承的家产，自然是金碧辉煌、宝物满地的龙宫。” 　　乔灵妩勉强显出一抹一言难尽：“……那你娘亲也是人类吗？” 　　怎么有点像三师兄，不过三师兄和她富裕的二师兄相比，只能说是一穷二白了。不过的怪不得二师兄那么多奇珍异宝，大金龙诶，宝贝能不多么？ 　　“我父亲是人类。”欧阳臻有些诧异乔灵妩的“也”，他问：“三师弟告诉你他的身世了？” 　　乔灵妩点点头，然后继续专心听欧阳臻“讲故事”。 　　天洲外那片广袤无垠的大海，便是龙宫所在地。龙王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风流成性，最后却钟情于一人类男子，多番追求后终成眷属。 　　这对于神龙族来说无异于是大忌，公主九死一生生下二师兄之后，龙王派出虾兵蟹将要将这对苦命鸳鸯捉拿归案。 　　他们在逃命途中遇见了四处乱跑的段离昭，公主与段离昭有故，便将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交给了段离昭。 　　段离昭将欧阳臻带回了星剑门，一养数年，在成年后告知了其身世，欧阳臻结业后，便去到了天洲。 　　欧阳臻掰着手指头和她数：“那龙王有九个儿子，我母亲是最小的一个女儿。我这么多年来，斗败了我那九个舅舅，连带着他们生的十几个儿子。” 　　乔灵妩：“……” 　　“厉害吧？” 　　“厉害。” 　　原来争家产会这么累，那她回了狐族，该不会也要斗一窝狐狸吧？ 　　乔灵妩问：“龙王不会觉得你血脉不纯吗？” 　　“什么年代了，还讲血脉？我们都讲实力。”欧阳臻顶着乔灵妩诧异不已的目光接着说：“主要是我那几个舅舅到现在也没剩下几个，而我的表哥们，都打不过我。所以最后，我赢了。” 　　欧阳臻争了一百多年的时间，其中诸多酸涩血泪欧阳臻并未细说，只简单几句话盖过去了。 　　乔灵妩不喜阴谋与杀戮，欧阳臻不多说，她自然不会多问。 　　“二师兄，为什么要争啊？” 　　“我母亲与父亲至今还因世人对于异类姻亲的偏见，不得不藏身于冥界之中。我想成为龙宫的主人，迎回他们。”欧阳臻眼中浮现憧憬：“我要以他们的故事告诉世人，无论是人与妖，人与龙，人与神……他们的结合必然是因为爱，而爱不能因为种族不同而被否认。” 　　乔灵妩没想到二师兄竟有如此志向，她默然片刻，忽然问：“怎么没有魔啊？” 　　“魔不配。”欧阳臻眼神厌恶。 　　乔灵妩：“……” 　　“为什么啊？” 　　“因为我对魔有偏见。”欧阳臻叹道：“数百年前我早已见识了魔族丑恶嘴脸，这样天生坏种的种族，不配被我提起。而今魔渊封印将破，若魔重新席卷大陆，我必然手执长剑，冲锋在前，斩杀每一个犯我疆土者。” 　　似乎无论是人，还是妖，对于魔都有天生的厌恶。 　　乔灵妩莫名想到了之前的章谦，便因为得知萧以瑟为魔，便不管不顾的将一切和盘托出；她又不禁想到与裴云弃私交甚笃的元忱，在得知裴云弃与魔为伍之后，他却依旧愿意去星剑门地牢看望他。 　　真是奇怪。 　　乔灵妩将总是莫名出现在她脑海中的裴云弃一脚踹出去，然后说：“二师兄，其实不是所有魔都罪无可赦的。” 　　欧阳臻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怒声道：“你还想着裴云弃那小子？乔灵妩你疯了吧！” 　　“不是，是……” 　　“也是我的错，没把你教好……你真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之前嘴上是哪条狗啃的吗？他与魔为伍被关进幻崖你还敢大晚上去找他！我跟你说，我不管你从前和那裴云弃如何，他现在是魔！” 　　丢脸的事情被提起，乔灵妩恨不得把口无遮拦的二师兄嘴巴给缝上，她忍无可忍：“三师兄！二师兄骂你！” 　　欧阳臻气焰顿时一歇。 　　他回过头，就见韶暮站在半开的房门前，面色无波的看着他。而翟明临，一脸一言难尽的站在韶暮的旁边。 　　欧阳臻：“……” 　　“师弟，我不是那个意思。” 　　乔灵妩气欧阳臻口无遮拦，插话道：“三师兄，二师兄就是针对你！” 　　“乔灵妩你别不敬师兄！” 　　“怎么着？” 　　韶暮这时说道：“我没有罪无可恕，但我却从不知，二师兄对我意见颇深。” 　　“是啊，三师兄行医济世，不知积攒了多少功德。”乔灵妩火上浇油：“而二师兄你却不知道为了争家产做了多少不该做的事。” 　　“……三师弟是半魔之身！不是魔！而且，我说的是那裴云弃！”他话锋一转，危险的盯向乔灵妩：“你如此转移话题，是不是还对那裴云弃余情未了？小五，若当真如此，你这师妹，我就不认了。” 　　“你才对他余情未了！”乔灵妩气道：“我对他没有情！” 　　便是有，也要被那无恶不作、狼心狗肺的东西给挥霍没了。 　　“最好如此。” 　　翟明临终于找到插话的机会：“二师兄，我能看看你的龙角吗？我想知道你的角和三师兄的有什么区别。” 　　“不可以。” 　　韶暮冷淡道：“半神龙之身尊贵非凡，不是我们这种凡人能看的。” 　　“三师兄说得有理，而且我觉得三师兄的角最好看了。”乔灵妩附和。 　　欧阳臻：“……别说了！” 　　金光乍起，一对金光闪闪的龙角赫然长在了欧阳臻的头顶。 　　乔灵妩也不顾金光刺眼，微微睁大眼睛，然后踮起脚就去摸，被欧阳臻避开。 　　“你别得寸进尺。” 　　乔灵妩看了他一眼，偏过头喊了一声：“三师兄。” 　　韶暮：“……” 　　他微微垂下头，让乔灵妩碰了碰他头顶黑色的小角角。 　　欧阳臻一咬牙：“就一下。” 　　乔灵妩立刻喜笑颜开的摸了一下龙角。 　　翟明临眼巴巴的伸出手，被无情拒绝，他忿忿道：“你们是不是只宠小师妹。” 　　“……” 　　最后，翟明临伸出手，两位师兄的角都被他给薅了一把。 　　乔灵妩在一边眼巴巴的看着，试探着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手，因为方才只摸了一下，这一次她想揉一下。 　　然后被欧阳臻和韶暮挨个打了一下白嫩的手背。 　　乔灵妩生气了：“小气鬼，敢打我，手都被你们打红了。” 　　她话音刚落，蘅院的大门又一次被敲响，四人对视一眼，面容不约而同的古怪了起来。 　　这时候来，应该是大师兄。 　　翟明临叹了一口气：“小五，师兄们都不是人，咱们给师兄们拖后腿了。” 　　乔灵妩：“我……” 　　“你大师兄肯定也不是人。”翟明临手搭上乔灵妩肩膀，试图在“不是人”的几位师兄中划出阵营来：“小五，咱们盲猜一下，大师兄究竟是什么妖。” 　　乔灵妩拍开翟明临的手，走到院门口去开门，门口站着的赫然就是一身剑纹白袍的温时礼。 　　他看见院子里头顶两只角的欧阳臻与韶暮，眼中的诧异一晃而过。 　　翟明临忍不住好奇，单刀直入：“大师兄，你是人吗？” 　　温时礼：“……” 第83章 　　他看着正用好奇的大眼睛看着他的师弟师妹们,一时哭笑不得。 　　温时礼正欲说话，翟明临就道：“二师兄是金龙，三师兄是黑龙,大师兄,你该不会是白龙吧？” 　　“我是蛟。”韶暮淡声纠正。 　　温时礼没有率先回答,他看了眼对他好奇不已的师弟师妹，目光转向欧阳臻、韶暮、乔灵妩三人：“都摊牌了？” 　　欧阳臻和韶暮点点头。 　　乔灵妩摇摇头。 　　然后欧阳臻、韶暮、翟明临同时看向乔灵妩，乔灵妩抬头望天,就当没看见。 　　“看来咱们离去的时辰撞到一起了。”温时礼出声为乔灵妩解围：“我也是来同小五道别的，明日我便离开了。” 　　乔灵妩眨巴了一下眼睛,问：“那大师兄,你是人吗？” 　　温时礼摇摇头。 　　“白龙？” 　　“我来自灵地，曾是一团灵。” 　　所有人都懵了。 　　灵地他们知道，虽名唤灵地，但那是一片荒芜的废弃之地，灵气稀薄,甚至连修炼都做不到，没有修士愿意踏入此地。 　　乔灵妩问：“所以师兄能教我如何凝实灵魂，也因为你是灵吗？” 　　“不错，凝实灵体与凝实灵魂间,有异曲同工之妙。”温时礼接着简略的说道：“灵地的灵脉枯竭,待到灵脉修复之后，灵地将焕然一新。届时，欢迎你们来做客。” 　　“怎么修啊？”乔灵妩好奇的问。 　　“我便是灵脉。”温时礼轻描淡写的说道。 　　欧阳臻这时说道：“我听说过，灵地的灵脉由灵魇组成，师兄，你若是灵,那魇呢？魇是谁？” 　　温时礼摇了摇头。 　　“灵地枯竭已有上千年时间，大师兄，你难道是几千岁？”欧阳臻接着好奇的问：“但也不对啊……” 　　“灵脉毁损，我的灵体飘忽千年之久，是师尊数百年前将我捡了回去，助我凝实灵体，化身人形，距今不过两百余年。”温时礼温声说道：“所以，我还没那么老。” 　　乔灵妩刨根问底：“师兄，灵脉为什么被毁损了？与魇有关吗？” 　　温时礼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 　　“大师兄，我还是没听明白，所以你的原形就是一团灵气吗？”翟明临趁着院中一片沉默，好奇的问道。 　　温时礼指了指自己，温声答道：“灵无原形，若是非要深究，我现在的模样便是原形。” 　　“哦，原来如此。” 　　乔灵妩还在想魇的事儿，她又问：“灵脉毁损，是因为魇吗？”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啊，小五。”欧阳臻睨了她一眼，道。 　　“我好奇。” 　　温时礼道：“无关紧要的东西罢了，不值得提起。” 　　他素来温和无害的眉眼划过了一抹显而易见的厌恶。 　　乔灵妩见此，便不再多问。 　　翟明临声音艰涩的问：“小五，你一开始说你这个月月底也要走，你该不会，也不是人吧……” 　　除了温时礼之外的另外两位师兄不约而同的看向了乔灵妩。 　　乔灵妩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翟明临很是忧伤的说道：“我改口，师兄师妹们都不是人，我拖你们后腿了。” 　　“四师兄，你这样也挺好的呀。”乔灵妩安抚性的拍了拍翟明临的肩膀。 　　“不好。你们玩坦白局都来找小师妹，都不来找我，我要是不在蘅院，今天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翟明临生气道。 　　乔灵妩自然帮着第二亲厚的四师兄：“是啊，二师兄和三师兄太过分了。” 　　翟明临瞪她：“我不会原谅你的！小五，你不够义气！” 　　“我乔灵妩别的没有，义气管够好吗！” 　　“那你为什么还不现原形？” 　　乔灵妩：“……” 　　她慢吞吞的挪到温时礼身后，顶着三位师兄期待的目光说：“我真身太大了，院子装不下。” 　　“原形，不是让你摆出打架的大小。你一三十年的小妖能有多大？”欧阳臻接话。 　　“我不是小妖，我是超厉害的大妖！” 　　韶暮若有所思的说：“小师妹的原形应该很可爱。是小狐狸吗？” 　　乔灵妩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冬天你不让宣燃披狐裘，也不让二师兄穿，我便大胆一猜。”韶暮道。 　　欧阳臻问：“大师兄，我们的事情你都知道，那小五你肯定也知道，她原形真的是狐狸吗？” 　　温时礼侧了侧身，把躲到她身后的乔灵妩露出来，然后说：“嗯，但这丫头藏得严，我也未曾见过她的真身。” 　　欧阳臻故意说道：“都说狐妖风情万种，妩媚多姿，最擅蛊惑人心。小五，你真是狐妖？” 　　“我也觉得不像，我见过狐妖，她们说句话都轻声细语，酥到骨头里了。我们小五就不一样了，她能直接把人骨头给打断。”翟明临附和道。 　　乔灵妩生气道：“你们什么意思啊！” 　　“没见过你这么凶的狐妖。”欧阳臻道。 　　乔灵妩抬起手，她白嫩的手不知何时变成了锋利的爪子，在欧阳臻面前晃了晃：“你再说一遍？” 　　欧阳臻：“……大师兄，管管，她不敬师兄。” 　　“小五整天挂在嘴里的不敬师姐怕便是和你学的。”温时礼笑了笑，说：“而且，我们小五不凶，是可爱的小狐狸。” 　　乔灵妩扭捏了一下，晃了晃脑袋，一对毛茸茸的耳朵冒了出来，她还没来得及得意的问一句“可爱吗”，两只手就挨个往她头顶薅了一把。 　　乔灵妩：“你们想死吗！” 　　但没人理她。 　　成功摸到耳朵的翟明临感动极了：“我从小就想养毛茸茸的小妖怪，一直未能如愿。但想到小师妹是毛茸茸，我就觉得此生无憾了。” 　　欧阳臻道：“手感的确比狐裘要好。不错。” 　　韶暮退了老远，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小五，耳朵收回去，我过敏。” 　　乔灵妩：“……” 　　温时礼拍了拍她的头顶，把她雪白的耳朵拍回去后说道：“好了，道别也道过了，身份也坦白过了，散了吧。” 　　“你们真的都要走吗？”翟明临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他的师兄师妹们不约而同的点头。 　　温时礼拍了拍翟明临的肩膀以示鼓励：“以后咱们几人，便只剩下你了。明临，栖霞峰的未来，靠你了。” 　　乔灵妩插话，她玩笑道：“四师兄，你稳一点，将来峰主都是你的啦。” 　　这话隐隐约约间传递出一个信息，但师兄们都未曾多问。 　　“你们非得走吗？你们这架势，总让我有一种，你们走了就不会回来的感觉了。” 　　几人都不敢保证，因为未来的路飘忽不定。 　　翟明临转身离开。 　　欧阳臻道：“这小子别钻进死胡同去了，我去劝劝。” 　　他说着，还拉走了韶暮。 　　原本热热闹闹的蘅院，立刻便只剩下了乔灵妩与温时礼两人。 　　其实自打之前幻崖被毁温时礼来看过乔灵妩一次后，便一直没有现身，乔灵妩后来隐隐察觉到大师兄离开时似乎有些沮丧，但她想不出是为什么。 　　现在只剩下他两人，乔灵妩不知为何有些不知所措，她干巴巴的问：“大师兄，你明日便要出发了吗？” 　　“嗯。” 　　“你以后可以来妖窟找我玩。” 　　温时礼回：“如果有机会的话。” 　　“你不来找我，我就来找你呀。”乔灵妩说道。 　　“好。”他笑。 　　师兄妹两人干巴巴的聊了两句后，便有聊不下去的趋势，温时礼离开后，乔灵妩有些烦躁的克扣了小六的晚餐。 　　她却不知，本想去寻段离昭的温时礼，脚步却在蘅院周围打转。 　　此时天色昏暗，一轮明亮皎洁的弯月从漆黑的天幕中显出淡淡的轮廓，预示着今天再有几个时辰便结束了。 　　而明日天明时分，他便要回归灵地了，与他视若珍宝的小师妹，将许久都难再见。 　　有些话，或许现在不说便迟了。 　　无论小师妹心中有没有裴云弃，他都该让她知道他的心意，他藏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心意。 　　说出来，无论结果如何，都能不留遗憾。 　　他想自己留在星剑门的最后一段时间，是没有遗憾的。 　　于是温时礼踏着漆黑的夜色，身披皎洁的月光，重新踏入了蘅院。 　　彼时，乔灵妩正在练剑，她身手矫健，火荼剑在夜色中散发出火红色的光辉。一阵微风吹来，她白衣翻飞，几朵小小的桂花飘落在她乌黑的长发间，显出别样的情致来。 　　她看见他，便举着火荼剑冲了过来，温时礼侧身避开她手中长剑，一柄散发着凛冽寒光的长剑出现在他手中，迎上了火荼剑。 　　剑锋碰撞间，红与白的光辉交织在一起，显出了少有的和谐。 　　最后，以温时礼挑落乔灵妩手中的长剑为结束。 　　温时礼将火荼剑捡起来，递到了小师妹手中，乔灵妩接过，有些不开心的说道：“师兄，你怎么每次比剑都不让着我呀。” 　　温时礼挑眉笑道：“总有一日，我们小五能挑掉我手中的剑。” 　　“我可打不过师兄。”能让乔灵妩低下骄傲的头颅的，除却于她有大恩的段离昭外，便是大师兄了。她接着问：“大师兄怎么忽然折返了？” 　　“因为我不甘心就这样离开。”温时礼轻声说道：“有些话，藏了好久了，想要在离开前告诉你。” 　　乔灵妩一愣，在他温柔的目光的注视下，她有些不知所措。 　　分明温时礼平日里也是这样看她的，她都习惯了，怎么偏就现在心慌慌起来了？ 　　温时礼声音温和的将多年感情凝聚在一句话之上：“小五，我喜欢你。” 第84章 　　乔灵妩对于男女之情分外迟钝,她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嘴已经快脑子一步先说道：“我也喜欢大师兄，每个师兄我都喜欢。” 　　温时礼：“……” 　　乔灵妩：“……” 　　“我最喜欢的,自然还是大师兄。大师兄就像我的……”话说出口后,乔灵妩才觉得不对劲,她补救似的说话。 　　温时礼难得的打断了乔灵妩的语无伦次：“我不是你的兄长。” 　　乔灵妩讷讷的看着他，温时礼叹了一声，保持着声音的温和：“我对你,是男女之情，而非兄妹之谊。” 　　和裴云弃不同,裴云弃之前时常将喜欢挂在嘴边,她都已经听习惯了，都未觉得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 　　可她的大师兄，她还是第一次从大师兄口中听到“喜欢”，还是男女之情的“喜欢”。 　　裴云弃似乎是因为他误解了她为他挡了梼杌说喜欢她，那大师兄是因为什么？ 　　乔灵妩很有自知之明,她觉得师兄这样温和的一个人，不应该喜欢她这样一个急性子坏脾气的姑娘。 　　“大师兄。”她讷讷开口：“为什么要喜欢我啊……” 　　温时礼脱口而出：“多年相伴，日久生情，小师妹天赋过人,优秀出色,我为何不喜欢你？” 　　对于他来说，漫长无涯的生命中，只有小师妹是一抹亮色。 　　他闭关六年后出关，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俏生生的立在他闭关时的石窟外，他踏出石窟时，第一眼便看见了她。 　　小师妹身着白衣,沐浴着秋季和煦温暖的金色阳光，朝着他快步走来。阳光穿过洁白的云层，小师妹眼角上翘成妩媚的弧度，茶色的眼眸里欣喜的笑意，是他见过最动人的流光。 　　她对他依旧是那样的不设防，一如多年前初见，一对尖尖的、毛茸茸的狐狸耳轻轻的颤啊颤，直直的颤进了他心里。 　　惊鸿一瞥，喜欢她，钟情她，便显得那样的顺理成章了。 　　乔灵妩被他一句“我为何不喜欢你”给问得有些懵，她只能缓缓的低下头，然后结结巴巴的说：“师兄、我，我很少被人以男女之情喜欢过。” 　　迄今为止，也只有一个裴云弃。 　　但现如今又多了一个温时礼。 　　前者是她要清理的门户不提也罢，而后者却是她尊敬崇拜的师兄，乔灵妩不想伤害他。 　　“因为没有人以男女之情喜欢过我，所以我心中也无意于情爱。”她挣扎了好久，才磕磕绊绊道：“师兄，我无意情爱，是我的问题。抱歉啊。” 　　温时礼眼中极快的划过一抹黯淡，而后他若无其事的笑道：“本就是将要离去了，觉得这些话不说会留下遗憾。感情之事讲究的本就是你情我愿，小五，不要有压力，也不要妄自菲薄，你没有任何问题。” 　　乔灵妩被他包容温和的态度感染，她也松了一口气，重新扬起笑脸，点了点头。 　　“明天记得来送我，知道吗？”温时礼抬脚，已经走到了院门口。 　　“知道啦，我一定来的。将来我还要去灵地玩，大师兄记得迎接我。” 　　温时礼颔首，他立在院门口，轻淡的声音被晚风送来：“小五，我是以师兄的身份，想问问你，你心中，可有裴云弃？” 　　“没有！”一提起裴云弃，她就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般，情绪立刻变有些暴躁：“他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骗得我好惨，我又不是什么受虐狂，如何会对他有意？我现在只想好好教训他，教他做个人。” 　　温时礼目光柔和而平静的看着倏的暴躁起来的女子，温声道：“无论你对他是否有意，作为师兄，有些话我不得不说。小五，为魔者令人不齿，尤其他还是自愿入魔。这样的人，他的喜欢，你认为能够维持多久？” 　　感情之事，万不能以偏见的眼光看待，因为喜欢无罪。 　　温时礼不忍乔灵妩为此纠结，他接着提点道：“他所行所为罄竹难书，而今入魔，不知还会犯下多少恶事。你若当真有意，在做下决定前，也需想一想，后果你究竟能否承受。” 　　乔灵妩紧抿着唇点了点头。 　　她冷静的想，她的师兄可当真是一位端方君子，这时还能摆正身份，提点她感情之事，哪怕对象不是他自己。 　　这样好的师兄她心中毫无波澜，偏生那种狼心狗肺的东西让她提起便无端暴躁。 　　狗东西带着她错得离谱。 　　烦。 　　乔灵妩叹了一声，转身回了房间，她照常入定修炼，但依旧难以静心。 　　“若我不能与那裴云弃做个了断，只怕修为便要止步于此了。”她低声轻喃，尾音参杂着诸多无奈。 　　和院。 　　光线昏暗的小院中燃着如豆的灯火，欧阳臻捧着个小酒坛子，也不用酒杯，就就着酒坛子喝了一口又一口。 　　他两百年间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不在星剑门，别的不提，酒量却是练得极好。 　　酒气弥漫在整个小院，温时礼面色如常的问：“怎么过来了？” 　　欧阳臻踢了踢脚边的酒坛子，把它踢向温时礼，温时礼轻易接住。 　　“大师兄明天就要去那鸟不拉屎的灵地了，以后想来一起喝酒的机会也屈指可数，所以我这不就来了吗？况且……”欧阳臻眉眼显出一分狡黠：“你这么晚回来，和咱们小五都聊什么了啊？” 　　温时礼坐到他对面，避而不答，而是道：“喝酒喝到我院子来了，当心我在明儿临行前再罚你一次。” 　　欧阳臻睨他一眼：“当初可是大师兄带着我饮酒的，你罚我，也得自罚。” 　　“那时年少，我已经不碰这玩意儿许多年了。”温时礼淡声道。 　　“我方才问你与小五如何了，怎还避而不答了？”欧阳臻不与他争论这个，而是说道。 　　温时礼默了一下，轻描淡写的道：“该说的都说了，结果也不出我意料。” 　　“不愧是大师兄！”欧阳臻夸赞道：“以后我是不是要喊那丫头嫂子了？” 　　温时礼：“……” 　　他摇了摇头。 　　欧阳臻笑容一僵：“大师兄胜券在握的说结果不出你所料，莫不是说，你料到小师妹把你拒了？” 　　温时礼点点头。 　　花言巧语、巧舌如簧到处说小五与他两情相悦的裴云弃暂且不论，单是看着乔灵妩后来对裴云弃的苦心，他便知道，他藏了多年的宝贝，不属于他了。 　　所以，今晚的结果，也是意料之中。 　　欧阳臻不解极了：“为什么啊？” 　　“全我心中多年执念罢了。” 　　欧阳臻半晌无言，而温时礼只是拎起了手中的酒坛子，然后仰头灌下一大口烈酒。 　　萧瑟的秋风吹动着桂树金黄的小花徐徐落下，落在了温时礼的肩头，带来一阵馥郁的香气。 　　他想起了今夜在蘅院门口看见的那在蘅院桂树下舞剑的女子，妩媚明艳，衣袂翻飞间长剑挥舞，带来的便是这样馥郁的桂香。 　　那是他穷其一生都难以忘怀的馥郁，念之不忘，思之如狂。 　　一夜很快过去。 　　天光破晓，几缕细密的雨丝打在路边的枯黄之上，带来独属于秋季的萧瑟清凉。 　　乔灵妩撑着绘着云雾缭绕的归云山的油纸伞，站在星剑门的大门外，望向一身白衣的大师兄。 　　他褪下了星剑门弟子所穿的剑纹白袍，换上寻常贵公子所着的白衣，几缕淡色的秀竹绣在白衣之上，清雅万分。 　　最早来星剑门的大师兄，也是最早离去的那一人。 　　大师兄一个一个的告别过去，段离昭、欧阳臻、韶暮、翟明临，最后才是她。 　　他拥抱了几位师兄，轮到乔灵妩的时候，他手臂微抬，最后只是落在了她瘦弱的肩头。 　　乔灵妩将伞往四师兄手中一塞，主动伸出手轻轻的抱了一下大师兄。 　　“大师兄，珍重。” 　　愿我的大师兄前路顺遂，百载顺心，得偿所愿。 　　…… 　　当乔灵妩的蘅院洒满了金黄的桂花，光秃秃的枝丫落满了深秋的微霜，欧阳臻与韶暮也接连离开。 　　虽然栖霞峰热闹依旧，但乔灵妩与翟明临心里都变得空落落的。 　　翟明临将手中已经冷掉的茶放到一边，没好气的说道：“你空落落什么？明天就要走的人，空的人也该是我才对。” 　　“我替你空落落。”乔灵妩镇定自若的答道。 　　翟明临撇撇嘴，然后换了问题：“要带着小六一起走吗？” 　　“带不了。”乔灵妩看着在她脚边乱拱的小六，眼神忧伤的道：“四师兄帮我养着，等我安定了就把小六接走。” 　　她不舍小六，却也无可奈何，她从灵府中摸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了翟明临，接着说道：“这是延年益寿的丹药，每月混在饭食中喂给它吃，一定不能忘记了。” 　　“哦。” 　　“等小瓷瓶里的丹药吃完了，我可能就回来了。” 　　翟明临打开一看，里面小小的黑色丹药几乎要从小瓷瓶中溢出来。 　　“……” 　　很快，乔灵妩也要离开了。 　　她换下了星剑门弟子所穿的剑纹白袍，身上所穿的是明红色的长裙，长发以一条红绸带挽起部分，大部分乌发披散在脑后，明艳动人，妩媚多姿，无异于是寡淡的星剑门最为夺目的色彩。 　　和师兄们走时秋雨连绵的天气截然不同，今日艳阳高照，阳光明媚，是这个月难得的好天气。 　　得益于她少年时常常出现在师弟师妹们的面前，所以，闻讯而来送她的师弟师妹倒是挺多。 　　宋丹青，元惟，岑秋明，万福，元忱，陶念，甚至宁阮都来了。 　　宁阮把乔灵妩拉到一边单独说话，她看着有些无措，站在乔灵妩跟前，声音很低：“大师姐，师兄们离开的时候我没能来送别，但你我一定要来送送。” 　　“送我？”乔灵妩可不会忘记，这小师妹从小就怕她，尤其是在觉得自己兄长被她杀了之后，更是恨极了她。 　　宁阮重重的点点头，然后朝着乔灵妩鞠了一躬，饱含歉意的说道：“大师姐，我都想明白了，从前我对你有诸多误会，对不起！你是对的！” 　　乔灵妩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宁阮本性自然不坏，反而是善良得过了头，她很是拎不清，还有些笨，好歹也是师妹，乔灵妩便道：“无妨。” 　　“大师姐后来还去看了师兄，但是师兄他误入歧途，还连累了大师姐……是师兄不对。但，但……”宁阮咬了咬牙，还是说道：“大师姐若在外面遇见师兄，还请对师兄手下留情！” 　　乔灵妩眉头微皱：“你怎么还在为他说话？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的。但师兄对我很好，我……人都是有恻隐之心的，不是吗？”宁阮轻声说道：“我对师兄有恻隐之心，我知道，大师姐对师兄也是有恻隐之心的。而且，大师姐的恻隐之心，比我对师兄的要多得多，也不枉费师兄对大师姐的一片真心了。” 　　乔灵妩面无表情：“他若当真一片真心，那么就不会留下那样大一个烂摊子后一走了之。” 　　“师兄他……他人真的很好，也许是有苦衷。” 　　“他好在哪儿？”乔灵妩忽然问。 　　宁阮一脸天真：“师兄从小到大便对我很好呀，我长成少女时，师兄还是我的情感导师呢。” 　　乔灵妩：“？” 　　“大师姐，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要生气哦。” 　　“你说。” 　　“其实我对宣燃哥哥一直心存好感，但我总担忧宣燃哥哥对我的感情不似我一般。但是师兄告诉我，我很好，宣燃哥哥也是对我心存好感的。”宁阮羞红了脸，接着说道：“师兄给了我极大的鼓励，若不是他，我恐怕现在还在纠结中呢。” 　　乔灵妩：“……”狗东西有脸对她大师兄耍心机就算了，在这之前竟然还往宣燃身上玩心眼？ 　　“一开始我担忧大师姐与宣少主的那层关系，但好在你们解除婚约了，师姐也对我师兄心存好感，当真是皆大欢喜。” 　　宁阮还真是不谙世事。 　　乔灵妩想，在宣燃自我意识逐渐觉醒的情况下，他与宁阮会否走到一起呢？ 　　她从腰间的白色香囊里拿出一枚传讯玉筒，递给宁阮：“这是能够直接联系到宣燃的玉筒，送你了。” 　　宁阮羞涩道：“宣燃哥哥在离开星剑门前，我问他要了一枚传讯玉筒，他也给我了。” 　　“那也挺好。”乔灵妩随手就将手中的玉筒摔到了脚边，玉筒顷刻间碎成两半，光芒逐渐黯淡。 　　迎着宁阮诧异的目光，乔灵妩轻描淡写：“我不需要这个。” 　　她拍了拍宁阮的肩膀，以示鼓励，而后便走到了人群中。 　　宁阮站在原地，看着被好多人簇拥着的乔灵妩，她又垂下头看了眼碎成两半的传讯玉筒，开始后知后觉的明白，为什么大师姐那么凶，却又那么深受爱戴了。 　　那边，师弟师妹们七嘴八舌的和乔灵妩说话，宋丹青冷不丁的发出了灵魂质问：“大师姐尚未结业，为什么掌门能允许你出星剑门，还是孤身一人，不为除妖，也不为诛鬼？” 　　来送乔灵妩的不止弟子，还有长老与夫子，其中教授符术的吴夫子冷哼一声：“这丫头惯是无法无天了，不结业就往外跑，还要跑那么久。” 　　乔灵妩笑道：“等我哪天回来了，我就把欠您的功课都给补上。” 　　“那我便等着了。若是补不上，可休怪我天天在明临面前念叨你。” 　　翟明临不服道：“关我什么事儿啊。” 　　“你是我四师兄啊。”乔灵妩笑眯眯的说道，她灿烂的笑容，比阳光还要明媚。 　　翟明临苦巴巴的说道：“那你可别忘了快点回来看看你四师兄。” 　　“知道啦。” 　　乔灵妩最后看了一眼眼前的星剑门，然后转过身，一步一步的走下归云山，一袭红衣艳烈如火，眨眼间便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归云山的山路，乔灵妩上上下下不知走了多少次，每一条小径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而今，她走下归云山，却是不知归期。 第85章 　　乔灵妩出了星剑门后,倒也不急着御剑赶路，因为她和师尊约定了等次年开年妖窟见，所以空下来的时间,她可以到处走走看看她从未领略过的大好河山。 　　然后,顺便抽出时间来,和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的裴云弃做个了断。毕竟因为裴云弃，她的修为停滞不前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 　　她不知裴云弃如今在哪里，但她知道,那个嚷嚷着恨毒了她的狗东西，总是会出现在她面前的,所以不必着急。 　　只不过,乔灵妩还是选择了往大陆以北的方向走。 　　一路上风平浪静，除却妖与魔的行迹越发频繁，作恶的妖魔都被她收拾了个干净以外，便再也没有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事儿了。 　　就在乔灵妩以为她可以一直安逸下去的时候，麻烦便自动找上门来了。 　　若想往北走,必然是要经过合欢宗的，乔灵妩一时忘记了御剑快速离开，这便被堵上了。 　　一袭红衣，灼灼光华,比女子还要妖冶几分的合欢宗二宗主挡在了乔灵妩的跟前,媚眼如丝，含情脉脉。 　　“乔姐姐，我守身如玉待你十五载，终于又等到你了。”比她还要小上一岁的合欢宗二宗主看着她，温声细语、款款深情。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合欢宗二宗主待她是多么情根深种。 　　她第一次见到这合欢宗二宗主,是在十五年前的五年一届的仙门大比上，那时候，他还只是少主。而她也只参加过那么一次，便招惹了一个大麻烦回来。 　　当年才十四岁的合欢宗少主，也不知是抽了什么风，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爬上了她的床，妄图勾引她。 　　“在来仙门大比前，我已经调查过了。这一代女弟子间，属乔姐姐为佼佼者。正好，本少主便是要找一位姐姐这样能够保护本少主的夫人。” 　　“往后，姐姐主外我主内，只需让我貌美如花，其他的全依姐姐。” 　　乔灵妩那时也不过才十五岁，听了这话错愕不已，最后骂了一声：“滚！” 　　但这合欢宗少主喋喋不休。 　　被她恼怒打昏前，这位少主还含情脉脉的说：“宣燃算个什么东西？我与姐姐同榻而眠，明日他自然便来退婚。” 　　乔灵妩面无表情的将他打昏，然后拉着他的脚把他拖出了自己的房间，丢了老远，这少主便露天睡了一宿，第二天哭哭啼啼的去找合欢宗宗主告状，说她欺负他，在拖行时还刮断了几根他宝贵的头发。 　　正好当天她抽到了与合欢宗少主比试，乔灵妩结结实实的把这少主给打了一顿，然后直到仙门比试结束之前，乔灵妩都未曾见过他再现身。 　　本以为此事便过去了，但早些年她还是时常会外出除妖，每每往北经过此地，这位少主都会来恶心她一番。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乔灵妩听见他喊她“姐姐”，便开始浑身不舒服，想打他一顿。 　　她刚抬起手，钟离青就轻飘飘的退了一步，而后笑靥如花道：“姐姐着红衣甚美，可是想通了，自发穿着红嫁衣来与我结秦晋之好了？” 　　比裴云弃还死不要脸的东西。 　　最近的男人都怎么回事？ 　　乔灵妩暴躁道：“滚。” 　　“姐姐何以如此暴躁？”他叹了一声：“古人曾三顾茅庐，我如今已是第四次邀请姐姐，再怎么说姐姐也该给我这个面子吧？” 　　乔灵妩拔出火荼剑。 　　钟离青眼波流转，轻声说道：“我与姐姐同宗，姐姐便帮我一次，为我应付一番我阿姐，如何？” 　　数年前合欢宗内乱，宗主夫妇双双身亡，本该继任宗主的钟离青临时尥蹶子跑路，于是他的姐姐便成了合欢宗宗主。 　　“谁与你同宗了？” 　　钟离青红唇轻启：“自然是因为，我们都是……狐狸呀。” 　　他抬起手，一对毛茸茸的狐狸爪便映入眼帘，不过一瞬，他便收了回去。 　　乔灵妩不说话，只是目光审视的打量着他。 　　“求你了，姐姐，看在我们同为狐族的份上。”钟离青看她不说话，眼中立刻出现了哀求：“我阿姐催得紧，你就帮我应付一下就好了。” 　　“你们合欢宗，该不会是狐狸窝吧？” 　　“自然不是，只是原本的钟离青死了，我便顶上去了呀。这个秘密，我只告诉姐姐。” 　　乔灵妩接着问：“你如何得知我为妖？” 　　“我为狐狸，自然也只为同族心动。”他羞答答的看着乔灵妩。 　　乔灵妩一阵恶寒。 　　“姐姐，去么？”他尾音勾人：“我保证，此次过后，我便不再缠着你了。” 　　“不去。”火荼剑变大，乔灵妩将火荼剑踩在脚下，刚打算御剑离去，钟离青便跳上了她的长剑。 　　钟离青道：“那我就只能与姐姐私奔了。” 　　乔灵妩：“……” 　　他哭哭啼啼的道：“我阿姐逼我取一个比我还要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师妹，我是死也不愿接受的。能救我的，也只有姐姐了。我保证，只一次，可以吗？” 　　“而且，红枫山隔壁便是长陵山。平时还好，姐姐无论是御剑还是骑马都可通过，但他们观主回来了，姐姐为妖身，若是经过，必然会被那憎恶妖物的观主给缠上。” 　　“但我有法子让姐姐安然无恙的通过长陵山。” 　　乔灵妩收回了要将钟离青踹下火荼剑的脚，说：“那么那观主怎么不将你收了？” 　　“我自然有我的法子。” 　　乔灵妩不想节外生枝的去和那什么观主打，她道：“你若是骗我，你就完了。” 　　“怎会？姐姐才要当心，指不定隔壁长陵山的观主正布下天罗地网要抓你呢。” 　　乔灵妩不以为意。 　　钟离青终于成功的将乔灵妩迎上了合欢宗，合欢宗不同于星剑门，这里处处都是华丽，无一不透着精致，乔灵妩经过时，还有阵阵香风袭来。 　　袭得乔灵妩打了个喷嚏。 　　“议事厅中怎么那么多人？”经过议事厅的时候，乔灵妩脚步顿住，询问。 　　“姐姐不记得了？今年年底有仙门大比呀，他们是参加此次仙门大比的弟子，途径合欢宗，我合欢宗自该尽地主之谊呀。” 　　“哦。” 　　钟离青将乔灵妩带至一处精致的小院，路上偶有身着仙门惯穿的白衣的弟子走来，有认得乔灵妩的，还同她打招呼。 　　乔灵妩冷淡的颔首应过。 　　“快要入夜了，姐姐可好生休息。或者……姐姐若是怕黑的话，我也可留在此处陪伴。” 　　“明日我帮你应付你的阿姐，你助我过长陵山。” 　　“好。”他一口应下。 　　钟离青慢悠悠的走出了那精致的小院后，就跟见了鬼似的快步疾行，终于在天色彻底暗下来前，走到了合欢宗后的一片枫林。 　　此处连接着隔壁的长陵山，平日里无论是合欢宗的弟子还是诛邪观的弟子都不会来这里。 　　钟离青一踏入，便感受到强大的魔气朝着他压了下来，让他无所适从又茫然万分。 　　“裴公子，可是在下招惹了你？我已将乔姐姐带至合欢宗，难道你还不满意吗？” 　　一身白衣的贵公子绕过一株如血的红枫，他周身笼罩着魔气，那张如画的容颜令人不敢直视。 　　他冷睨着钟离青，没说话，只是将魔气铺天盖地的压上钟离青。 　　钟离青脸色渐白，在魔气的压制下，他慢慢现出原形，是一只红狐，但却是红魔狐。 　　他同样是魔渊埋在人间的棋子，他为魔，自然是要臣服于比他强大的魔。眼前这前星剑门弃徒，传闻中说他刚刚入魔，但却让他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甚至超越了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萧以瑟。 　　那萧以瑟十五年前就让他去勾引乔灵妩，最好要勾得她不省人事、犯下大错，和宣燃退婚，进而让星剑门与苍穹门闹掰，但他失败了，还被乔灵妩给痛打一顿。 　　然后他还没多试几次，萧以瑟就倒台了，他以为他终于不用再去讨好那个凶巴巴的大师姐了，结果没想到这位便来了。 　　他不知道乔灵妩为何那么受魔的“欢迎”，前有萧以瑟要毁了她，后有裴云弃要大费周折的算计她。 　　真惨啊。 　　那极北山布下了天罗地网，可是就等着乔灵妩身败名裂被逼到那儿去自投罗网呢，只怕是难逃一死。 　　钟离青想到这打他好几次的女人就要不得善终，心中颇为雀跃。 　　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钟离青此时心中雀跃，但却殊不知，最后究竟是谁会被谁磨了。 　　他被逼出了原形，一时也不敢再变回人身，便就着狐身对裴云弃说道：“不知您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可是对付乔姐姐的计划有了改变？” 　　“我从不知，你与她还有故？” 　　合欢宗地理位置特殊，从北面而来参加仙门大比的弟子，大多都会在合欢宗停歇休整。而裴云弃，要的就是在众仙门弟子云集之时，捅出乔灵妩为妖身一事，毁了她这正道大师姐的美名。 　　所以，当初在察觉到钟离青为魔身后，裴云弃便找上了他。 　　但令裴云弃没想到的是，钟离青这个看起来和乔灵妩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却是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热。 　　裴云弃面色无波，钟离青一时猜不透他此话何意，但裴云弃既然要千方百计的算计乔灵妩，便一定是与她有仇了——毕竟这位曾经也是在那跋扈嚣张脾气暴躁的大师姐手底下讨生活的，肯定是恨毒了她。 　　于是钟离青就捡着难听的话说：“有故谈不上，只是曾经萧以瑟让我去勾引过乔姐姐，姐姐见我貌美如花，心生嫉妒，于是心狠手辣的将我打昏，还薅我宝贝头发……心思之歹毒令人发指！当真是难为您在那位姐姐手底下讨生活多年了。” 　　“你怎么勾引的？”裴云弃半蹲下来，冷睨着地上的红魔狐。 　　“我爬了她的床。” 　　裴云弃微微睁大了眼睛，似是不可置信竟然会有人比他当初还没脸没皮。 　　不过……学到了。 　　花言巧语无用，不若行动可行。 　　钟离青接着说道：“然后被她直接打昏了啊，我刚才不是跟您说过么？她还薅我头发。” 　　裴云弃：“……” 　　“那位姐姐心狠手辣，自视甚高，我对她很是不喜，所以您届时不必顾念我与姐姐有故手下留情。”钟离青接着诚恳的说着。 　　裴云弃伸出两根手指头，捏住了红魔狐蓬松的尾巴，把红魔狐倒着提溜了起来，眼神危险。 　　“别乱叫。”裴云弃手指收拢，几乎要捏断他的尾巴：“她不是你的姐姐。” 　　他一字一句，漆黑的眼眸冷如霜：“她是我的。” 　　钟离青狼狈的摔倒在地，从高空坠下，他摔得不轻，尤其是身后的大尾巴，疼得几乎要断掉。 　　钟离青看着扬长而去的男人险些气得破口大骂。 　　他招谁惹谁了啊。 　　神经病。 　　是你的还对她千般算计下狠手。 　　祝乔大师姐早日把这神经病修理了。 第86章 　　风平浪静的一夜很快过去。 　　翌日。 　　乔灵妩想到钟离青的那身红衣就浑身不自在,所以今天她便换了一身优雅的白衣，衣裙上以金色丝线绣着一丛细小的叶片，别有风情。 　　她面无表情时,五官虽生得妩媚多姿,但眉眼间总是带着清冷的微霜,看着高高在上，极为不好相处。 　　将自己拾掇好了之后，乔灵妩便打算去找合欢宗二宗主钟离青,然后离开这个让她极为不适应的合欢宗。 　　这钟离青约莫当真是被他阿姐催得心焦了，她尚未来得及踏出这方精致的小院,钟离青便迎了上来。 　　他面色如常,面对着乔灵妩依旧笑得风情万种，乔灵妩看得眼睛疼，冷声道：“笑成这样，别给狐狸丢脸了。” 　　钟离青诧异的说道：“姐、乔大师姐此言差矣，你若笑不到我这么美,才是给狐狸丢脸。” 　　乔灵妩面无表情的吐出四个字：“搔首弄姿。” 　　钟离青：“……” 　　她没再看钟离青，抬脚往外走时，钟离青长臂一伸，便拦住了她的去路。 　　“在去寻我阿姐前,大师姐,我们需得从长计议，否则，若是教我阿姐看出什么来，我可就惨了……当然，相应的，师姐若是想从长陵山往极北州去,只怕还要有一番周折了。” 　　乔灵妩倏的朝着他望了过来：“你怎么知道我往极北州去？” 　　“这个方向，除了那几个贫瘠的城池，自然也只剩下了极北州了。”钟离青理所当然的说道。 　　“你倒是聪明了一回。”乔灵妩淡声说道，听不出她言语中究竟是褒是贬。 　　钟离青笑意盎然：“多谢大师姐夸赞，那我们再进去坐坐，我告诉你一会儿该如何同我阿姐说，可以吗？” 　　“午时之前，我一定要离开。若是超时，我便把你打出原型丢到隔壁那什么长陵山的破道观去。” 　　“好。”钟离青一口答应，实则在腹诽一会儿不定是谁会现原形呢。 　　两人进了正厅坐着，钟离青看茶壶空了，便道：“院中设的小厨房常年备着开水，我去沏壶茶来。” 　　“我不喝。” 　　“我喝。” 　　钟离青提着茶壶，慢悠悠的踱步进了厨房，沏完茶之后，他仗着乔灵妩不在，就光明正大的从腰间挂着的香包里摸出了一张金色的符，丢进了滚烫的茶水中。 　　那金色的符遇水即溶，很快便消失不见。 　　他轻微的摇晃了一下茶壶，然后回到正厅，俯身为乔灵妩斟了一杯暖暖的热茶，氤氲的雾气从青瓷的杯口腾升而起，让乔灵妩的视线都跟着模糊了起来。 　　“顶好的大红袍，我只用来招待大师姐。”钟离青朝着乔灵妩眨巴了一下眼睛，笑意吟吟的道：“我亲手沏的茶，大师姐不尝尝么？” 　　乔灵妩看了眼那氤氲的雾气，茶还是滚烫，她淡声道：“你的脸需要先尝尝，要我帮你么？” 　　“不必，多谢师姐厚爱。”钟离青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后，才慢悠悠的说道，看似要进入正题：“我阿姐为合欢宗宗主，积威多年，性情强势，所以，大师姐见我了阿姐，还请稍稍多些耐心。” 　　“我阿姐要我讨的夫人，需得温柔似水，事事都听我所言，但大师姐必然是做不到了。所以，我们只能反其道而行之……” 　　乔灵妩听着钟离青轻缓的声音娓娓道来，似乎没完没了了，她感觉像是回到了少年时坐在星剑门学堂中，先生拉长了调子的声音不绝如缕，让她顿觉困意。 　　钟离青似乎是察觉到乔灵妩的心不在焉，他眼中飞快划过一抹幽光，声音带着几分引诱：“师姐困了啊，茶能醒神，你喝一口，我们便去寻我阿姐。” 　　乔灵妩迷迷糊糊的端起了茶盏。 　　钟离青状似不经意的瞥了她一眼，实则余光全在她身上。 　　等到乔灵妩饮下这盏加了神显符的茶水，那么便已成功一半。 　　但下一刻，钟离青听见的，却是茶盏跌落在地发出清脆声响的声音。 　　他想得入神，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他猝不及防，他被吓了一跳，还以为乔灵妩是发现了其中端倪，才怒而摔杯。 　　钟离青被乔灵妩教训过好几次，听见这声音便立刻下意识的抱头护脸。 　　乔灵妩吹了吹被烫到了的指尖，瞥了眼缩成一团的钟离青，饶有兴味的挑眉：“虽是你沏的茶烫到了我，但我也不至于因为这个修理你。如此畏畏缩缩，大可不必。” 　　钟离青：“……” 　　他半天都没有动作，好一会儿才从指尖挤出一条缝，看见了他从未见过的、笑容灿烂的乔灵妩。 　　“我只是在顾影自怜，我怎会生得这般如花容颜。”钟离青干咳一声，手往下移，捧住了自己的脸颊。 　　乔灵妩无语的看了他一眼，不欲多说，抬脚往外走去。 　　钟离青手垂下来，抬脚追了上去：“等等我啊。” 　　两人一同去寻合欢宗宗主的路上，钟离青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乔灵妩并未饮下那加了神显符的茶水。 　　……大意了。 　　很快，乔灵妩便见到了合欢宗的宗主，在她风情万种的妩媚皮相下，藏着的是雷厉风行的性格。 　　她从前从未见过这位宗主，只隐隐听过一些传闻。这原本合欢宗的大小姐比钟离青大出了好几百岁，数百年前她的丈夫被魔残忍杀害，这位大小姐便一孀居。 　　若非弟弟不顶用，她是怎么也不会出山做这宗主的。 　　乔灵妩以为这位宗主会和她一样不好相处，但出乎意料的，那雷厉风行的宗主对于她很是满意，她说话直白而爽利：“星剑门的大师姐，我记得你。说是仙门女弟子间第一人也不为过，我们小青有福啊，竟能将你勾到手。” 　　“不是女弟子间第一人，是除了我大师兄外的弟子第一人。”乔灵妩纠正。 　　合欢宗宗主钟离锦听着，眼中的笑几乎要溢出来。 　　短短的几句话交谈下来，乔灵妩还挺喜欢钟离锦这性子的，但又不免为她可惜，她不知，自己一心疼爱的弟弟，早已换了一个人。 　　……不过，这钟离青是为何要顶替原本的合欢宗少主？ 　　见目的达到，钟离青眼中的笑意更深：“那阿姐，我就先送大师姐下山了。说好了，你可不许再催我了啊，不然大师姐就要生气了。” 　　“这是自然。” 　　两人离开。 　　钟离青身后隐形的狐狸尾巴几乎要翘起来了，不愧是他，顶着那位裴公子的压力还能让乔灵妩替他解决了心中大患。 　　但正事他也没忘。 　　乔灵妩跟着他走，渐渐的，她隐隐间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是下山的路吗？” 　　“不是啊，我只是要带大师姐去一个地方，很快就结束了。” 　　乔灵妩眉头微皱。 　　钟离青连忙说道：“很快结束，大师姐也能很快下山了呀。” 　　渐渐的，四周经过的人渐渐少了，乔灵妩抬眸往前看，看见的是一片红如血的红枫林。 　　她一怔。 　　紧接着，她听见了许多的脚步声从红枫林中，由远及近。 　　钟离青想，找到那些还停留在合欢宗的仙门弟子了。 　　“大师姐，对不起，我也不想的，但我不这么做，我就完了，我还想待在合欢宗，因为有舍不得的人。” 　　乔灵妩愣了愣，紧接着便觉手背一疼，钟离青骨节分明的五指不知何时生出了利爪，他刮破了她的手背，而一道金色的符遇血即化作一道流光，顺着她的伤处爬进了她的身体内。 　　钟离青接着道：“本想让你就着茶水喝下去的，但大师姐你不喝，我就只能出此下策了。女子肌肤娇嫩，轻易不能留疤，划伤你非我所想，抱歉啊。” 　　他一连道歉两次，乔灵妩刚想说话，但顿觉神思恍惚，一时无暇顾及他。 　　她眼前渐渐模糊，然后听见钟离青大喊：“救命啊！乔灵妩是狐妖！她想杀了我！” 　　乔灵妩立在原地，一片模糊的眼前出现了好多白色的虚影，直到一柄长剑朝着她刺来，划破了她的肩膀，她才猝然回神。 　　“你找死吗？”她倏的抬起赤红的竖瞳，冷冷的逼视着伤她的人。 　　“真的是狐妖！” 　　此起彼伏的声音延绵不绝，乔灵妩愣了愣，而后便看手腕压制体内妖力的红绳被方才进入她身体的能量冲断。 　　这红绳，是当年师尊亲手编制，这些年就算她灵力深厚，但也抵不过她只是一只三十年道行的狐狸，所以，她失去了压制妖气的红绳，会控制不住体内的妖气。 　　乔灵妩握住断裂的红绳，一脚踹开那伤她之人，便御剑逃离。 　　那被她踹了一脚的人哇哇大叫：“救命！我要死了！” 　　“……” 　　一切嘈杂的声音被她抛在了身后，但她御剑飞行了没多久，便难受的停了下来。 　　她用火荼剑支撑着身子，难受的捂住了心口，只觉得全身上下都被那能量冲得七零八碎。 　　乔灵妩不想在这里不受控制的化作妖身，便只能就地盘膝而坐，勉强压制着体内澎湃的妖力。 　　但很快，脚步声由远及近。 　　乔灵妩知道，那是号称“是妖便得而诛之”的仙门弟子，追来了。 　　但似乎还不仅如此。 　　因为她看见被她甩在身后的长陵山，下来了数位道士，而为首的那人，不是容玄又是何人？ 　　长陵山，长陵山…… 　　她这才想起来，长陵山，诛邪观，容玄。 　　麻烦了。 　　这容玄对于妖的憎恶，超乎想象。 　　容玄见远处白衣染血的乔灵妩浑身上下都是妖气，一双赤红色的竖瞳凶狠，头顶雪白的狐狸耳更是可憎！ 　　“妖孽！受死！”他举起雪白的拂尘，朝着乔灵妩追了过去。 　　乔灵妩又不傻，他们人多势众，她自然不能硬碰硬，于是她当机立断压着妖气，重新御剑飞行。 　　容玄等人穷追不舍。 　　待到一切归于寂静之时，看了一出正道大师姐沦为妖物被名门正派追逐剿杀的大戏的裴云弃，缓慢的走了出来。 　　他走到了方才乔灵妩曾站过的地方，地面上有些许血迹，是她身上的伤口流下来的。而地面上，还静静的躺着一条乔灵妩遗落的红绳，上面缀着一对玉铃铛。 　　裴云弃弯身，不顾鲜血染红了他的指尖，将红绳捡了起来，握在手中。 　　大师姐啊，这便是不公的世间，人类排斥异类，压下比大山还要重的偏见，这是个不值得留恋的世界。 　　“姐姐，我帮你认清了这世界了啊。”他低声呢喃：“你为妖，很快便会人尽皆知，这偌大的世界，容不下妖物的存在。如今你已是一无所有，而我会给你最后的容身之所。” 　　“等等我，我很快，就带你走了。” 　　“带你与我，共赴魔渊。” 　　…… 　　乔灵妩顺风顺水的活了许多年，像这样被一堆人追着跑的情况，上一次还是师尊带年幼的她离开妖窟，但这一次，只剩她一个人狼狈逃窜。 　　心慌意乱间，在乔灵妩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她短短的几个时辰之间，便穿越了半个极北州，然后被逼到了极北山外的断崖。 　　下方，是深不可测的魔渊。 　　大雪纷飞间，为首的年轻道长步步紧逼。 　　“此处已布下杀阵，你还不快束手就擒！看在本观主少时曾与你有故，我饶你一命！” 　　乔灵妩冷睨着他：“十四年前你就打不过我，十四年后，便想胜我？” 　　“大言不惭！” 　　容玄朝着乔灵妩冲了过去。 　　乔灵妩这时冷静的想，正道便是正道，她这些年来最不能理解的，便是他们很喜欢梗着脖子自己上——分明可以群殴。 　　她身手极好，容玄不仅要提防乔灵妩的火荼剑，更是要当心她锋利的五爪，一时分身乏术。 　　但他修道，道术天生克制妖物，加之乔灵妩身体有恙，一时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两人一时打得难舍难分。 　　最后，以乔灵妩一剑刺穿容玄腰腹，容玄拂尘狠狠打在她后背而结束。 　　乔灵妩咽下喉头的猩甜，冷冷的看着他，嘲讽：“废物！” 　　“可恨的妖！”他捂着伤处，冷道。 　　正在众人打算一拥而上制服乔灵妩的时候，一道清越的声音便突兀的传了进来—— 　　“姐姐。” 　　众人听见声音，往后看去，便见一袭白衣的男人缓步走来，他们不自觉的让开了路，让他走到了断崖前。 　　容玄那一下不轻，让她受了极重的内伤，加之还要分出一部分灵力压制妖气，是以她的意识此时已是模糊不清。 　　乔灵妩只看见一身白衣、光风霁月的小师弟穿越了人群朝着她走来。 　　她想着，她当了他那么多年的大师姐，他还说喜欢她，所以，应该是来救她的。 　　裴云弃应该舍不得她狼狈，也舍不得她死吧。 　　大雪纷纷扬扬，落在她染血的肩头，她在这寒冷中，对着他伸出了手。 　　裴云弃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此时冷得像一块冰，被他同样冰凉的手握着，竟不合时宜的觉得温暖。 　　“姐姐，你知道吗？希望与绝望，往往只在一瞬间。” 　　他的姐姐傻傻的看着他。 　　裴云弃笑了笑，将她推下了深不见底的万丈魔渊。 　　直至身子失重坠落的那一刻，乔灵妩才骤然回神。 　　原来，他不是来救她的。 　　裴云弃是来杀她的。 　　…… 　　容玄没想到裴云弃竟会将乔灵妩推下这断崖，要知道，这断崖下可是魔渊啊！ 　　若是失足坠落，必死无疑！ 　　他问：“你在做什么？” 　　裴云弃笑得温柔无害，他道—— 　　“姐姐便留给我了。” 　　“至于这里的杀阵，便留给容观主，与你们这些追上来的蠢货吧。” 第87章 　　杀阵起,眼前已是连不断飘落的漫天大雪都难以遮掩的血色。 　　而裴云弃，将那片血腥与哀嚎收入眼底，跳下魔渊,追随乔灵妩而去。 　　裴云弃早知乔灵妩身怀天书,而天书能够让魔一举冲破魔渊的封印。 　　众魔在魔都之外设下的祭坛,缺少的正是天书的力量——那属于正道的、排斥魔道的、仿佛游历于这个世界之外的力量，能够让魔渊封印瓦解。 　　待到天书回归祭坛，那么届时封印将会寸寸碎裂,不堪一击，轻而易举便可被击破。 　　也因为知道乔灵妩身怀天书,所以魔渊的封印并不会真正伤害到她。 　　但当裴云弃坠落深渊,看见的却是崖下完好无损的封印，那一轮能够将人撕成碎片的飓风凶猛依旧。 　　按理说，乔灵妩身怀天书，若是跌落这飓风之中，崖下的祭坛将会运转,天书的力量也将释放，然后封印瓦解，这盘旋于魔渊上方数百年的飓风也将平息。 　　……但魔渊的封印还在。 　　也就是说，跌落这飓风之中的乔灵妩,将是生死未卜。 　　这一认知让裴云弃心中一跳。 　　魔气自周身萦绕,带着裴云弃冲入那飓风之中，他的速度越来越快，几乎化作了一道黑色的残影。 　　那飓风将他白衣吹得飒飒作响，但除此之外却不能撼动他分毫。 　　他极快的下坠，很快便在风眼看见了白衣成为了血衣的女子。她乌黑的长发飘散，衬得那张小脸惨白,在这狂风之中拥有凄绝的美丽。 　　往日里高傲骄纵的女子，此刻犹如断翅的蝴蝶，那飓风几乎要将她撕碎。 　　向来自以为算无遗策的裴云弃脑中一片空白，裹挟着魔气朝着她极速冲了过去，然后搂着她纤细的腰，带着她缓慢的坠落。 　　裴云弃与乔灵妩闹出的动静不小，祭坛下方已聚集了不少闻讯而来的魔。 　　魔们看见了强大的魔气从上方冲下，正当他们以为是什么大魔之时，看见的只是一道白影。 　　那身量高大颀长的年轻男人怀中紧紧的搂着一身血衣的女人，缓缓下落，最后，他半跪在了巨大的祭坛中央，那女人靠在他怀中，气息微弱。 　　裴云弃一只手紧紧的抱着乔灵妩，另一只手则是按在她的心口，那凶狠的飓风重伤了她，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其中最严重的便是靠近心口那道。 　　此时，她心口溢出的鲜血，已经打湿了他的整只手，鲜血从他指缝间溢出，一滴一滴的掉落在地面，显出一道深沉的暗色。 　　魔们对视一眼，最后选择拿起武器，一步又一步的靠近了裴云弃。 　　裴云弃听着愈来愈近的沉重脚步声，缓慢的抬起头，转过去，冷睨着靠近的魔物。 　　魔们脚步不约而同的一顿。 　　因为他们看见了这年轻的男人从脖颈攀升而上，一直爬到他苍白的脸上的魔纹，在那张妖冶邪气的脸上，一双血色的眼眸倒映着他们，仿佛是地狱的邀约。 　　与此同时，天边传来一声兽吼，身形巨大的梼杌从天而降，落在了裴云弃的身边，呲牙咧嘴的俯瞰着众魔。 　　魔们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便好似被定住了一般，呆呆的看着裴云弃，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们强大、邪恶的主，回归了。 　　他们虔诚信仰着的魔主，回来了。 　　“恭迎吾主——” 　　“恭迎吾主历劫归来！” 　　魔们甘愿为魔渊最强大的魔俯首称臣，他们拜倒在地，声若惊雷的呐喊着，以最为真实的狂热姿态，欢迎着他们的主。 　　裴云弃看着他们。 　　耳边的阵阵呐喊早已模糊不清，但随着为魔后重归魔渊，那些破碎的、残缺不全的记忆，正随着缺失的那部分力量的回归而一点一点的回笼。 　　他是天生的魔，主宰魔渊数千年，最后却以一种不光彩的手段被重伤，然后被名为人类的蝼蚁封印。 　　最后关头，他分出了一缕恶念，等待着有朝一日重塑肉身，借以转世。 　　百年的时光辗转而至，这缕恶念终于凝出了肉身，“转世重生”成为了一个幼弱的婴孩。 　　而后漫长的二十四年时光尽是苦与恨，幼时潦倒，少时坎坷，而后，伤害，背叛，诛杀，接踵而至。 　　但这缕恶念，却因为心中所视若神明的女子，留恋着这苦难丑陋的世界，而在第一次见到他时，不愿入魔。 　　那女子，善也不善，恶也不恶，自始至终从未站在他这边过，偏就让那缕卑微的恶念黯然神伤、辗转反侧。 　　直到星剑门幻崖的幻境击碎了那一缕恶念心中最后一抹强撑的希望，他的真身随着那恶念的灵力消散，融入新的肉身之中。 　　可笑那恶念至此都还不放过心中对于这女人的执念，大费周折的将她引入魔渊，势要将这女人留在身边。 　　这愚蠢可笑的恶念啊。 　　狠起来自己都骂的魔主裴云弃嗤笑了一声。 　　裴云弃并未理会他们，他收回落在群魔身上的目光。 　　乔灵妩还静静的躺在他怀里，他就着半跪的姿势，看了气若游丝的女人一眼，然后，一点一点的放松了怀抱着她的力道。 　　回笼的记忆与归来的实力都意味着他不再是从前那抹愚蠢的恶念，对于这女人的爱意，也阖该随之湮灭才是吧。 　　但他尚未来得及将她放下，那女人睫羽轻颤，半睁开懵懂的眸子，看着他。 　　她嘴里呢喃着什么，细嫩的指尖搭在他的手背上，冰凉的，痒痒的。 　　裴云弃不受控制的俯下身，凑到她唇边，她虚弱的声音便飘入了他的耳畔。 　　因为过于虚弱，她的声音沙哑而软糯，与她平常清冷的音色截然不同。 　　她说：“狗东西……” 　　“把你的手，从我的，胸上，挪开。” 　　裴云弃：“……” 　　她搭在他手背上的指尖生出利爪，用尽全身力气挠了一下，伤口不深，但眨眼便见了血丝。 　　裴云弃冷漠的看着她，非凡没有将手挪开，还按得更重了一些，一缕灵力溢出，帮助她修复伤口。 　　乔灵妩唇角动着，他也不需附身去听，就知道她是在骂他。 　　“不识好歹！”他冷声道。 　　他最终还是没有将她丢下，而是将她打横抱起，走向梼杌。 　　梼杌嚎叫了一声，嗷的张大了嘴巴，尖锐的牙齿，还有些许哈喇子从大嘴流下来，看着有些倒胃口。 　　它这是将乔灵妩当做裴云弃投喂给它的口粮了。 　　裴云弃冷睨它一眼，脚尖一点，便搂着乔灵妩落在了梼杌的背脊上。 　　“回魔宫，召竹赦。” 　　梼杌张嘴张了个寂寞。 　　待到魔主的身影远去，跪拜于地甚至不敢抬头的魔们才三三两两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魔主高傲不羁，漠视一切。 　　他们早已习惯。 　　若是魔主搭理了他们，才是反常。 　　但正是这样一位漠视一切的魔主，竟抱了一只快死了的小狐妖回来，搂在怀中，视若珍宝，还唤了魔渊医术最高的魔医竹赦为其疗伤。 　　涅槃重生后的魔主，莫非平添了几分铁骨柔情？ 　　…… 　　魔宫位于魔都之后的血月山上，高高在上的俯瞰着魔都，甚至俯瞰着魔渊。 　　建筑宏伟华丽，延绵不绝。 　　数百年未曾踏足此地，裴云弃心中并无太多特别的感觉，他绕过空荡荡的大殿后，行至榻前，欲将乔灵妩放下。 　　她强撑着一口气，没有晕过去，而后便感觉遍体生寒，她挣扎着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了裴云弃的衣摆。 　　这神经病以古玄冰制成床榻，其上覆盖着一层同样阴冷的玄沉石，便是铺上了一层柔软的褥子，也冷得吓人。 　　裴云弃也意识到了，他血色的眼眸中划过一抹浅淡的戏谑，而后笑得恶劣：“想让我抱着？” 　　她唇角动了动，裴云弃听不真切，但知道她是在骂他。 　　“坠下魔渊亦如此生龙活虎，看来你必然是十分经得起磋磨。” 　　她心口的血此时已经止住，裴云弃的另一只手便落在了她的头顶，她头顶的狐狸耳雪白，如今他可以揉个够。 　　源源不断的灵力自裴云弃掌心溢出，将乔灵妩自上而下的笼罩。 　　虽然他是在为她疗伤，但他手上的动作却越来越过分，乔灵妩积攒了好久的力气想要咬他，他那只落在她头顶的手一挡，被她一口咬住手指。 　　很快，她嘴里尝到血腥味道的同时，也没了把他手指咬断的力气。 　　裴云弃不怕疼，也不在意乔灵妩放肆的举动，他只觉得有趣，还故意问：“我的血尝着可好？” 　　乔灵妩哇的一口吐出大口鲜血，鲜血有她喉头压抑已久的，也有裴云弃指尖的，但无一例外的，全吐裴云弃身上了。 　　她动了动唇，因为她只说了两个字，所以裴云弃这次看得分明。 　　乔灵妩说：“恶心。” 　　呵。 　　很好。 　　阶下囚还未有身为阶下囚的自觉。 　　裴云弃搂着她的手微松，她便摔倒在地，地面坚硬，摔得她半天都未反应过来，只是不住的咳嗽，全身都蜷成了一团，看着可怜极了。 　　他冷漠的看着她，手抬起又放下。 　　正在这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进来，身着暗色长袍绣百草图的魔医竹赦快步走了进来。 　　“魔主！”他抱拳行礼。 　　裴云弃“嗯”了一声。 　　竹赦生得年轻男子的样貌，但却足有上千岁，他看着蜷缩在地上的乔灵妩，有些迟疑的问：“这是？” 　　小气鬼如是答道：“她骂我。” 　　竹赦：“……” 　　他正欲蹲下就地诊脉，便见那刚才方才摔了这姑娘的魔主，又把人给抱起来了，那姑娘虽然疼得眉头紧皱，但可见一对赤红的竖瞳冰冷如刀。 　　她并不领情。 　　在竹赦心中，魔主桀骜不驯，动辄打杀，如此不识好歹的小妖，该是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但涅槃重生后的魔主脾气似是变好了，都没直接掐死她。 　　“你站着，是等我来诊脉？” 　　竹赦回过神来，连忙上前为窝在裴云弃怀里的乔灵妩诊脉，半晌，他眉头紧皱，看向乔灵妩的目光疑惑不解。 　　“姑娘，恕我冒昧一问，身受重伤至此，如何竟还保持清醒？” 　　该是多么要强的姑娘啊，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她保持着清醒。 　　他指尖落在乔灵妩手腕上，柔和的灵力溢出些许，让乔灵妩好受不少。 　　与此同时，她虚弱的、沙哑的、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因为他，有不轨之心，我不敢睡去……” 　　若是昏迷了过去，岂不是便任由他将她揉圆搓扁，她连反抗都做不到？ 　　但乔灵妩一句完整话都尚未说完，便立刻昏睡了过去。 　　是裴云弃用灵力点了她的睡穴。 　　竹赦：“……” 第88章 　　魔渊没有白昼与黑夜, 哪怕此时魔渊上方的人间已是深夜，但魔渊依旧是被血月笼罩，不辨昼夜。 　　无论如何, 现在已经很晚了, 不过等到乔灵妩将伤口包扎好、服药睡下之后, 裴云弃依旧没有休息。 　　魔宫正殿。 　　极高的穹顶笼罩着略显空荡的大殿, 哪怕陈设再如何华丽精致, 都难掩一片死寂。 　　而身着暗蓝色长裙的女子, 正跪伏在冰冷黑沉的地面之上。地面黑得透亮，她几乎能看见满头冷汗的自己，以及那双盛满了不可置信的双眸。 　　萧以瑟的确是不可置信，也确实应该不可置信，毕竟她又怎么能想到，那个被她视作棋子，视作一把好用的刀的男人, 竟会是魔主转世。 　　魔渊统共不过七大主城, 除此之外便是一片荒芜, 她为一城之主，但说来可笑，竟是从未见过魔主真容, 适才酿成大祸。 　　不过，也不怪她阴沟里翻船，毕竟数百年前的魔主极少现身, 真容早已被忘却, 留在魔心中的，也只是魔主面上的魔纹，与那双浸泡在血色中的眼眸。 　　但这并非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多日前她在外数百年的分/身被斩，她重伤在魔渊多日，而后，她…… 　　萧以瑟不敢去想裴云弃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她只能连忙表忠心：“魔主，诸多误会，非我所愿！属下为魔渊殚精竭虑多年，多日前更是为了魔渊身受重伤，您便是再厌属下，也请饶属下一命！” 　　“萧城主说得极是，你为魔渊殚精竭虑，又在我为人时给予诸多教导。我非忘恩负义之人，所以，萧城主不必紧张。”裴云弃面上的魔纹尚未褪去，一对血色的眼眸里有极为不协调的笑意，但偏生，他的语气却又是温柔到了极点。 　　萧以瑟低垂着头，并未看到他眼中扭曲的笑。但哪怕裴云弃的语调再温柔，萧以瑟为不敢回话。 　　裴云弃也不在意她的沉默，只是接着说道：“我这里，有一功，亟待萧城主来立。” 　　“您请说，属下定当肝脑涂地。” 　　“天书不在乔灵妩的身上，所以必然是在她几位师兄，抑或是师尊的身上。”裴云弃淡声说道：“杀之以取天书，萧城主可能做到？” 　　天书！ 　　那正是她蛰伏人间多年的目的。 　　“属下遵命！”未能取得天书一直是她心中憾事，那也本就是她的任务，萧以瑟答应得很快。 　　裴云弃眼中笑意更深：“等到萧城主归来，我为你备一份大礼。” 　　“属下必然不辱使命。只是……”萧以瑟面上显出一抹难堪：“属下该如何离开魔渊？” 　　魔渊应该还有一密道可容出入，不然当初韶暮也无法出入魔渊，但裴云弃并不打算告诉萧以瑟。 　　“当初萧城主是如何出的魔渊，如今，便如何出。” 　　萧以瑟重伤未愈，便是凝聚了分/身也不堪大用，反而会使旧伤复发，她下意识的道：“可属下……” 　　裴云弃冷眼扫了过来。 　　萧以瑟咬牙道：“属下告退。” 　　待萧以瑟退出去后，正殿重归于平静，裴云弃懒散的倚在冰冷的王座上，目光越过空荡荡的大殿，若有所思。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竹赦从大殿之后绕进来，朝着裴云弃颔首过后，便立刻感慨道：“我从未想过，在身体重伤的情况下，还能坠落魔渊不死的，竟然还只是一个三十年道行的小狐妖。” 　　“小狐妖？”裴云弃轻喃，而后语调轻缓的道：“那三十年道行的小狐妖，不比他们人类间修炼数百年的修士弱。便是你这上千年的道行，也不一定打得过她。” 　　“您说笑，我是医者，不做这打打杀杀的事儿。”话虽如此，竹赦却不以为然。他接着说道：“便是那位姑娘真如您所说一般厉害，但也无济于事。” 　　“在坠入魔渊前，她该是为道士所伤，道是妖天生的克星，那道士留下的灵力我已为她剔除，但却留下了不可弥补的伤害。” 　　“同样，坠入魔渊时，她体内灵力被魔渊的封印冲得全乱，若非意志坚定，只怕此时早已走火入魔。” 　　“而在这之前，这位姑娘由于心境，灵力已堵在体内难以运转修炼，更何况如今被冲得全乱……也就是说，她的修为，只怕是止步于此了。” 　　裴云弃指尖轻轻点在冰冷的王座上，半晌都没有说话。 　　竹赦看他没有反应，就只能接着说道：“不仅仅修为止步于此，这次经历对她身体的伤害同样不可估量，便是养好了，也得一辈子靠汤药吊着性命。” 　　裴云弃窝在了黑沉沉的扶手，骨节隐隐泛青。 　　“不过左右是留在您的身边，她便是只剩下一口气了，也是她的福气。”竹赦语调轻松的说道：“您身边也只有这位姑娘一人，魔渊的女子不知该多么羡慕她。所以，您大可……” 　　玄沉石所制的王座发出了轻微的碎裂声，裴云弃站起身，声音虽慢，却不容置疑：“医好她，无论是身体，还是止步不前的修为。” 　　“一个女子罢了，不值得我费心施救。”竹赦无奈的说道：“我的时间宝贵，您能给我一个非救不可的理由么？” 　　竹赦寿命悠长，至少在裴云弃初至魔渊这片荒芜的土地之前，他就已经在了。所以他与裴云弃相识多年，有时说话便显出随意来了。 　　裴云弃看了竹赦一眼。 　　大师姐是强大而自由的小狐狸，而非可以养在笼中供人取乐的金丝雀，否则她必然会选择玉石俱焚。 　　他想着，口中说出的话却玩味恶劣：“一个勉强能与我旗鼓相当的女人，磋磨起来，不是更有意思么？ 　　“她怎么能和您比呢？”竹赦无奈的说道：“您在为难我。” 　　“我现在便可为难你。” 　　竹赦：“……” 　　“你活了上千年，见过的麻烦情况不知有多少，便是当年我半只脚踏入鬼门关，也是你拉回来的。”裴云弃一字一句，认真的说道：“所以，乔灵妩这种情况，我相信你，可以救。也烦请你，费心救她。” 　　竹赦诧异的看着他。 　　裴云弃眉头微微皱起，但很快松开：“你在看什么？” 　　“魔主在外历劫一番，倒是多了些许人情味了。”竹赦笑了笑，而后承诺：“我会尽力而为的，您放心。” 　　裴云弃走到大殿中，正欲越过竹赦去找乔灵妩的时候，竹赦忽然又出声。 　　“魔主，那位姑娘，真的是狐妖么？” 　　裴云弃的脚步在他旁边顿住，理所当然的说：“自然。” 　　他亲手摸过的狐狸耳朵，做不得假。 　　“那倒是奇怪了……” 　　裴云弃看向他。 　　竹赦伸出垂在身侧的手，他白皙如玉的手掌之上，层层叠叠的都是被灼烫过后的伤口，交叠在一起，看着颇为狰狞。 　　“魔主灵力深厚，自然无碍。但我比不得魔主，掌心偶然沾染了那位姑娘的鲜血，便成了这副模样。” 　　裴云弃后知后觉的张开手心，适才发现与白皙的手掌极不协调的微红。乔灵妩的伤口全是他亲手包扎，大片大片的鲜血，烫红了他的手。 　　但真身融合之后，他天生对于疼痛感知迟钝，若是竹赦不提，他是绝对不会发现的。 　　竹赦将其收入眼底，语气严肃了几分：“凤凰神鸟一族是我们魔天生的克星，倘若那位姑娘与凤凰神鸟一族有关系，您便是在养虎为患。” 　　裴云弃“呵”了一声，淡漠道：“一只三十年道行的小狐狸罢了，我修成人形已有三千九百六十一年，她连我活的零头都没有，拿什么来为患？” 　　方才还说那狐狸和你旗鼓相当的魔主哟。 　　“但您的真身已经融到这具二十四岁的身体中了。”想归想，竹赦没有将那句话说出来，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您活的，也没我的零头长。” 　　裴云弃瞥了眼竹赦的手，竹赦立刻将手拿了回去，然后朝着寝殿的方向递了递，请他过去。 　　裴云弃大步离开。 　　竹赦站在原地，半晌才无奈的摇摇头，活了近四千年的魔主啊，出去历劫一番便成了口是心非的毛头小子，也不知那只狐狸，究竟是哪里打动了他。 　　只是就魔主这种性子，只怕那只小狐狸要受委屈了。 　　不过这也不是他需要担心的。 　　另一边。 　　裴云弃绕进陈设华丽精致却冰冷死寂的寝殿，他睡了上千年的以古玄冰制成的豪华大床变成了魔楠木所制的木床，上面垫了一层厚厚的褥子，柔软又温暖。 　　乔灵妩正安静的躺在那张大床上，暗色系的褥子微微往下塌陷，她便躺在那处凹陷里，是极为瘦弱娇小的一团。 　　他在靠近时，放慢了脚步，但还是很快便走到了床榻前。 　　裴云弃坐在了床榻边，安静的看着现在、未来都会是属于他的女人。 　　“你要快点好起来啊……”裴云弃低声呢喃：“我还等着你好起来，找你讨回从前的账呢。” 　　只要她乖，只要她识时务的认错，他就对往事既往不咎，然后继承那抹愚蠢卑微的恶念对她的情意，继续喜欢她……爱她。 第89章 　　在乔灵妩昏睡的这段时间, 裴云弃也没有闲下来，毕竟他为魔主，又有百年时间未曾管事, 魔渊早已没有百年前的秩序井然, 剩下的只有混乱。 　　所以, 裴云弃这段时间一直很忙, 忙到几乎都没有时间去看乔灵妩。 　　竹赦偶尔来魔宫为乔灵妩诊脉, 也只看见裴云弃在正殿收拾那群心思散乱的魔臣魔将, 便放下心来。 　　但他刚想着这位姑娘也没那么重要，就敏感的察觉到了魔主寝殿的变化。 　　殿中的窗边摆放了一盆魔鸢花，顺着微风吹来馥郁香甜的味道；冰凉的地面铺了厚厚的一层毯子，然后天生不怕冷的魔主让侍女在殿中烧着暖融融的炭；半掩的衣柜隐约可见绚烂的裙装，侍女曾言，这全是魔主偶得的闲暇时间，吩咐绣娘所制。 　　竹赦无奈的想, 那位姑娘尚在昏睡中, 裴云弃便为她改变了自己的宫殿, 那么等她苏醒后，他是不是就得开始改变自己了？ 　　他从未想过，从前心狠手辣、睚眦必报、天生恶人的魔主, 遇见放在心上的姑娘，竟会选择去迎合她。 　　莫非当真是做了二十四年的人，带了人的习性回来了？ 　　这可要不得。 　　他目光微转, 落在乔灵妩的脸上, 冷漠的眼睛里透出几分危险的光，但他还未来得及有动作，便听见殿外传来了脚步声。 　　“你怎么还在？”裴云弃早已换下了穿惯了的白衣, 冷沉的黑色让他如画的眉眼跟着生出几分阴沉，延绵的黑色魔纹生在那张苍白的脸上，妖冶异常。 　　“这便离开了。”竹赦瞥了眼乔灵妩，淡声说道：“这么多日了，天材地宝的养着，这位姑娘也该醒了。但您悠着点，重伤之人，忌大喜大悲。” 　　裴云弃“嗯”了一声。 　　竹赦很快离开。 　　裴云弃洗漱完毕后，盯着脸色好看了不知多少的乔灵妩看了一会儿，才坐到了榻上。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上一次来魔渊，乔灵妩生死未卜，也是他守着她。 　　不过，上次是这样的—— 　　裴云弃把乔灵妩搭在被褥中捂得暖乎乎的手拿了出来，握在手心。 　　真温暖。 　　她的体温正常了。 　　是他喜欢的温度。 　　裴云弃喟叹了一声，然后跟着钻进暖烘烘的被褥中，将她整个人拥入怀中，怀里的姑娘软软的，暖暖的，抱着很是舒服。 　　往些年无论是他还是乔灵妩，几乎都是没有睡眠时间，而是一味的沉醉修炼，乔灵妩为的是飞升上九重天，而他…… 　　他为的，很大一部分，是乔灵妩，他想要距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所以拼了命的修炼，拼了命的想变强。 　　但裴云弃不会忘记，当初在第一次入魔渊时，乔灵妩战梼杌时带给他的冲击，那时候他意识到——大师姐是他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那时只是一个弱小的双灵根，永远不可能成大器，也永远无法成为像大师姐那样的强者，除非他不做人。 　　他明白得太晚了。 　　若是一开始便选择入魔，也就不会有后来那些事，反而能够更早的将他心尖上的人拥入怀中，让她属于他。 　　当然，现在也不迟。 　　早在记忆回笼他自我否认那二十四年时光，但依旧将她抱回魔宫时，裴云弃就知道，无论是那为人的二十四年，还是与乔灵妩相识的这十四年，早已刻入他的骨血之中，不可忘怀。 　　无论是人类裴云弃，还是魔主裴云弃，都会为她辗转反侧，为她神魂颠倒。 　　所以，因为这份爱，只要她乖，只要她喜欢他，他便可以如从前那个裴云弃一般，温柔的包容着她。 　　怀揣着不可言喻的隐秘爱恋，裴云弃拥着她，沉沉睡去。 　　殿中窗户半掩，远方的血月仿佛触手可及，撒下冰冷的血光，打在窗边那盆静静绽放的魔鸢花上，黑色的小花香气馥郁，摇曳生姿。 　　一缕香气被血月递出，乔灵妩嗅着鼻翼间的芬芳，睫羽轻颤，而后倏的睁开了双眼。 　　她一时还未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脑海中最后的记忆还是裴云弃那张爬满了魔纹丑得要命的脸。 　　不对…… 　　乔灵妩目光上移，很快，方才被她骂过丑的那张脸便映入眼帘。 　　凑近了看，乔灵妩发现那一团黑的魔纹其实十分精致，也很好看。 　　黑色的魔纹犹如一枝枝桠，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开成漂亮的花纹。 　　但—— 　　乔灵妩深呼吸一口气，发现她力气恢复了很多之后，直接抬起脚，一脚把他踹了下去。 　　然而尴尬的是裴云弃抱她抱得有些紧，乔灵妩被动的跟着他摔了下去，结结实实的砸在了他身上。 　　乔灵妩：“……” 　　下面铺着软绵绵的毯子，裴云弃也不觉得疼，早在乔灵妩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就醒过来了，只是一直没动作。 　　一开始，他还为乔灵妩盯着他的脸走神而窃喜，但这高兴还没持续多久，乔灵妩就一脚踹过来了。 　　裴云弃也不生气，毕竟乔灵妩就这么个性子，她能乖巧待在他怀里，才是奇怪。 　　“刚醒来便这般有精神，真不愧是大师姐。”他温声说道，介于他自认乔灵妩还未向他认错，他忍住了改称呼的冲动。 　　乔灵妩被他抱着，浑身不自在，她开始挣扎：“你放开我！” 　　“不放。”他道：“除非你挣脱开。” 　　乔灵妩折腾了一会儿就没有力气了，只能怒声说道：“谁给你的胆子！趁我生气前，赶紧放开。” 　　裴云弃没说话，而是将乔灵妩抱起来，带着她坐回榻上：“等天亮了，我就放开你。” 　　魔渊哪来的天亮。 　　“你放开！” 　　他觍着脸不说话。 　　“我说过了你放开，大魔头听不懂人话吗？我厌恶你的触碰！”她忍无可忍，冷声说道。 　　乔灵妩仰起头，一对赤红的竖瞳里全是冷冰冰的厌恶。 　　这样的厌恶，与她昏迷前的那一抹厌恶一模一样，让他愤怒，无力。 　　他都已经为她忍到这一步了，她竟依旧如此排斥他。 　　“厌恶？你有什么资格厌恶？”他凑近她，回道：“乔灵妩，搞清楚，现在身为阶下囚的人，是你。只要我愿意，顷刻间就能要了你的命。” 　　乔灵妩并不怕死：“你试试？若是要不了我的命，便休怪我有朝一日砍了你的狗头！” 　　裴云弃一只手缓缓的移到了她细嫩的脖颈上，她的脖颈很细，他一只手就能轻而易举的折断。 　　他看着眼前梗着脖子的女子，倏的发出了一声轻笑，手微微往旁边偏移，然后凑她越发的近，近到乔灵妩能够清晰的看见他脸上的魔纹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紧接着，便觉脖颈间传来了湿濡的感觉，他啃咬着她的脖颈，最后唇停留在她耳畔：“你以为，我会那么容易便杀了你？” 　　乔灵妩头皮发麻，浑身僵硬，却挣扎不脱。 　　“不是厌恶触碰么？长夜漫漫，既然你已在我榻上，那么，便来做些有意思的事情，如何？” 　　乔灵妩忽然尖叫了一声，裴云弃猝不及防就被她挣脱开来了，她几乎是爬下了这张大床，但没来得及跑几步，便跌坐在地。 　　方才一番挣扎，早已牵动了身上的伤口，乔灵妩已经失了力气，坐在地上，眼尾通红。 　　裴云弃半蹲在了她身前。 　　乔灵妩仰起头，咬着牙，说：“滚。” 　　“滚出去！” 　　“乔灵妩，这是我的寝殿，你不要——” 　　“你别说话，出去！” 　　她讨厌死他了。 　　她就没被这么欺负过。 　　他凭什么啊。 　　裴云弃伸出手，她便不住的后退：“别碰我！” 　　裴云弃听见她带了哭腔的尾音，手僵在了半空中。 　　乔灵妩的脸色比之刚苏醒时，不知差了多少倍，身上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在一番挣扎下，也隐隐溢出鲜血来。 　　她恶狠狠的瞪着他，似乎是因为受伤，也因为被他气得，呼吸有些不畅，仿佛下一刻便会晕过去。 　　竹赦说，重伤之人，忌大喜大悲。 　　无论如何，最后，狠话放了一大堆的裴云弃，还是不声不响的离开了自己的寝殿，坐在正殿冰冷的王座上，思考了好久的人生。 　　他是不是得狠一点，才能让乔灵妩怕他一点？ 　　而乔灵妩，看他终于离开，才忍不住发出一声哽咽，她揉了揉眼睛，到底是没有哭，而是缓了一会儿，重新爬上床裹紧被子。 　　她睡了好久，此时并无睡意，在坠入魔渊前发生的事，正一点一点的从她脑海中回笼。 　　她知魔潜伏在人类中，却未曾想，她十五年前便认识的钟离青，竟然也是魔，裴云弃联手了钟离青，两个不要脸的东西让她栽了个大跟头。 　　如今，她几乎可以想象，仙门中是如何传她的，其他仙门她可以不在乎，唯有星剑门，星剑门…… 　　他们会否以她为耻呢？ 　　她现在大概已是声名狼藉，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裴云弃。 　　那个口口声声对她说着喜欢她的人，却给她带来了无数的麻烦，还毫不留情的欺负她。 　　天生的恶人，怎么会懂得喜欢？ 　　他不仅不懂，还肆意的挥霍着他从前在她这里留下的好感，如今已是挥霍光了。 　　他所谓的喜欢，乔灵妩不敢恭维，无非是求之不得的执念罢了。 　　这错误的一切，必须结束。 　　她冷静下来，明白要去和裴云弃说清楚，了断这一切错误，大不了，她便送他一条命。 　　左右她现在这重伤的身子，还不如死一次。 　　恶人终将自食恶果，她也只想突破心结后与他再无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裴云弃的小本本：爬床的第一天，失败了，被踹下床，还被赶了。 　　下章让大师姐拿到主动权w 　　木有强制爱，只有卑微求爱。 第90章 　　魔渊虽然没有昼夜, 但魔们喜欢以血月的光芒判断时间的经过。血月明亮，便是休息的时间，待到血月黯淡下来后, 便代表了该开始新一天。 　　当血月光芒黯淡时, 竹赦算到乔灵妩差不多也该醒了, 便来到了魔宫。 　　在经过正殿的时候, 竹赦看到了倚在王座上发呆的裴云弃, 倍觉新鲜。 　　“魔主这是怎么了？”他询问路过的侍女。 　　魔宫的侍女存在感极低, 平日里悄无声息，唯有他人问话时，才会木木的回答：“乔姑娘将魔主从寝殿中赶出来后，魔主便一直待在正殿。” 　　竹赦：“……” 　　“您要去见魔主么？” 　　“不，我去为乔姑娘诊脉。” 　　竹赦很快走到了寝殿，看见的便是盘膝而坐的乔灵妩，浓郁的火红色灵力萦绕在她周身, 但她眉头紧锁, 显然是遇到麻烦了。 　　乔灵妩头顶一对雪白的狐狸耳动了动, 捕捉到了竹赦的脚步，她倏的睁开眼，朝着竹赦看了过去, 　　然后，和他漆黑的眼眸对上。 　　视线碰撞的那一刻，两人俱是一愣。 　　乔灵妩认得这道目光, 在她昏睡时, 偶尔会有一道冷漠而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让昏迷中的她察觉到危险。 　　而竹赦，对上了乔灵妩一双赤红的竖瞳, 错愕的微微张大了眼睛，喃喃道：“凤凰……” 　　乔灵妩低垂了眸子，纵然这人对她抱有敌意，但这些天，她也知道，是这人在为她调理身体。 　　“这段时间多谢了。”她道谢过后，便要下床，她白嫩的双脚踩在了铺了毯子的地面上。 　　竹赦别开目光。 　　而后，身后传来了裴云弃不悦的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竹赦答：“复诊。” 　　“不必，明日再来。”乔灵妩昨晚踹他那生龙活虎的模样，想是没什么大碍了。 　　裴云弃说着，越过他，声音轻飘飘的传来：“之前是没办法，才让你随意出入我的寝殿，以后若要再来，记得着人通报。” 　　“……哦。” 　　竹赦的目光绕过裴云弃，想再看一眼乔灵妩那双赤红色的眼睛，对上的却是裴云弃一对血色的眸子。 　　竹赦：“……” 　　他转身离开。 　　没找到鞋子的乔灵妩站起身，看向站在她身前的裴云弃，他真的高了她好多，乔灵妩只能自己往旁边退了四步，才能与他平视。 　　她保持着声音的平静，淡声说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坐下说。” 　　“不。” 　　裴云弃走近了她，然后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乔灵妩刚想说话，声音便被他打断：“你重伤未愈，不想要命了吗？” 　　他看起来平和了许多，昨夜那咄咄逼人的姿态也收敛了起来，看起来，便如同往日里在她面前一样无害。 　　因为他知道，乔灵妩吃软不吃硬。 　　不能凶她，不然她只会更凶，他也讨不到好。 　　所以，要温和，要温柔。 　　感情一时先动心的往往被对方掣肘，他从前以为只是他实力太弱所致，但现在他已恢复真身，昨夜却还是败在她带了哭腔的尾音与通红的眼尾上。 　　这时他便该知道，他输得彻底，却依旧甘之如饴。 　　乔灵妩诧异的看了眼他，然后摇了摇头，裴云弃接着问：“疼不疼？” 　　乔灵妩僵硬的坐着，觉得如今的裴云弃古里古怪的，他还不如像昨夜一样直白威胁，总好过如今越发的……阴阳怪气？ 　　“不、不疼。” 　　裴云弃从怀中摸出一物，是一条红绳，他递给乔灵妩：“因为它从中断开了，所以我便花时间重新帮你编好了，你戴着它，同样可以压制妖气，维持人形。” 　　乔灵妩没有去接。 　　“那我帮你戴好。”裴云弃冰凉的指尖落在她温热的手腕上，被乔灵妩拂开。 　　她不想要裴云弃送给他的东西，区区妖气，她自己多花费一些时间，同样可以重新修成人形。 　　乔灵妩拒绝了之后，直白的说道：“我有话要跟你说，你既然自己过来了，那么也省得我主动去找你了。” 　　“我们之间，需要做一个了断。” 　　裴云弃握着红绳的手微微收紧，一时没有说话。 　　乔灵妩冷静的声音清晰的传入裴云弃耳畔，她从十四年前说到现在，原来关于他的每件事，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说—— 　　“十四年前我在乱葬岗中捡到了你，那时想救你是真的想救你。后来我阅过天书后，想杀你的心也是真的。但那时我也曾想，不该因为尚未发生的事便剥夺你的生命。当然，那时对你的所作所为，我欠你一声道歉，现在才说出来。抱歉。” 　　“之后我也努力过，教你练剑，教你识字，出言提点过你希望你能留下来。那时想你好的心，也是真的。” 　　“但你辜负了我。” 　　“你背叛了栖霞峰，你为了习刀，为了修炼资源，转投萧以瑟，为她作恶多端，手染鲜血。” 　　裴云弃下意识的想辩解，但乔灵妩没有让他有开口的机会，她说：“为了强大，你可以不择手段，你天性如此，我不能说你错，你没有错，你也不会觉得你做错。你只是辜负了我罢了。” 　　是，时至今日，裴云弃依旧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但乔灵妩却说，他……辜负了她。 　　“我闭关十年后出关，在苍穹门重新见到了你，因为你那时不知出于各种心思选择了相信我，所以，我打消了对你曾经的偏见，想要将你当做真正的师弟来对待。” 　　“后来，你为我做了很多事。小镇你为我所燃的“烟花”，魔渊你为我购置的衣裙，不眠不休的守我多时，说要为我“守寡”，你还为我烘干长发，赠我红绸带与发簪……” 　　“你还说，喜欢我。” 　　“每件事我都记得。你那时真的很好，好到我怀疑天书有误，好到我唾弃从前对你诸多为难的自己。” 　　“后来，宣燃来访，萧以瑟身份被拆穿，那时找了你来为她作证，但你依旧选择了站在我这边。” 　　“我当时想保下你，因为你站在了我的这边，也因为……你从前的好。但我失败了。” 　　“我曾向师兄求过情，直到那时候，我才知道，你手染的人命，究竟是多么巨大的一个数目。” 　　“你是坏人，我不该对你心慈手软，可笑我后来竟然还会去地牢看你，去幻崖探视你。” 　　裴云弃听到这里，脸色已是苍白，他忍不住说：“可你第二天，没有来。” 　　她那时被郑长老给拦了，但最后她却阴差阳错的当夜夜闯幻崖，还……眼前这人明显是不记得了，还好是真的不记得，不然她不但丢脸，还会让他误会。 　　所以乔灵妩就没有解释，而是继续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后来，我想再去幻崖找你一次，我想告诉你，你不要胡思乱想，被废了灵根也没关系，我可以带你去妖窟，帮你修复灵根，若是我可以淡忘从前的一些事，便是与你……与你在一起，也是有可能的，因为我，可能同你一般。” 　　可能同你喜欢我一般，喜欢你。 　　她余了一句话没有说，但裴云弃听得出来，他倏的看向她，目光难掩错愕。 　　“你不知我做下这些决定时，呆坐了半夜，当我下定决心去幻崖见你时，我得到的是什么？你杀了郑长老，杀了星剑门弟子，毁了幻崖……你留下了好大一个烂摊子给我。” 　　“我不该私自去幻崖，更不该对你心存怜悯。我关了自己禁闭，数月未曾再出蘅院，直到不久前，我离开了星剑门。”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往北走吗？因为我要找你，因为你，在你出事之后，我心有郁结，修为停滞不前数月时间。我想与你做个了结，可是你呢？” 　　“你伙同钟离青，让我为妖一事公诸于众，让我狼狈不堪的站在众人面前接受他们异样的眼光，让我如丧家之犬一般被人追杀。” 　　“你将我困在魔渊，让我重伤，昨夜甚至还折辱于我！” 　　细细数来，乔灵妩因为裴云弃受了太多的委屈，说到最后，她上挑的眼尾微红，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道：“裴云弃，你亏欠我！而我对你，便是有过错处，但到现在，我不欠你！” 　　“你辜负我，亏欠我，伤害我，挥霍我对你的喜欢。你如今，还有什么资格说喜欢我？你不配！” 　　她字字珠玑，仿佛直直的往他心上捅刀子，一刀又一刀，刹那间鲜血淋漓，支离破碎。 　　裴云弃想，他得辩解，他得说他没有。但为何他明明最善言辞，此时此刻却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最后，他只能单膝跪在她面前，然后小心翼翼的将红绳绕在了她纤细的手腕上，一圈又一圈，极尽温柔。 　　“对不起，姐姐……”从不知何为犯错的裴云弃在乔灵妩面前低下了骄傲的头颅，他这一刻终于意识到，哪怕乔灵妩未说他做错，但他真的错得离谱。 　　他不悔犯下的恶果，他悔的只是辜负、亏欠、伤害了乔灵妩。 　　他那么喜欢的姐姐，因为他受了那样多的委屈。 　　乔灵妩扯下手腕上精心编制的红绳，丢到了裴云弃脸上。 　　“我不想见到你，出去！” 　　他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他说了好多声，最后也只得到了乔灵妩的一声冷笑。 　　她说：“滚。” 　　裴云弃捡起地上又断开的红绳，几乎是落荒而逃。 　　在走出了寝殿，避开乔灵妩的视线后，裴云弃的脚步倏的顿住。 　　他真身才恢复不久，体内的魔气正是不稳的时候，如今他心绪大为不宁，体内魔气翻涌，四处冲撞。 　　但裴云弃没有去管。 　　他站在殿外，看见的只是黑沉沉的宫殿，看不见里面的乔灵妩，隐约能窥见的，也只有窗际那盆随风摇曳的魔鸢花。 　　裴云弃想，他终于知道了，乔灵妩是真的喜欢他的，他也从她口中听到了那声“喜欢”，但最后他还是得到了她的一句不配。 　　……在她心中，他连喜欢她都不配了么？ 　　是啊，他做了那么多的错事，连累了她，他最后甚至亲手将她推下魔渊，让她生死未卜。 　　这样的他，怎么配去喜欢那被他奉若神明的女子？ 　　裴云弃惨笑，体内魔气翻涌，他喉间尝到了猩甜，但他依旧没有管，只是低低的呢喃：“从前说恨你，是假的……都是我求而不得的执念罢了。我对你，没有恨，只有爱，但……” 　　他不配，他不配。 　　他的喜欢与爱，带了伤害的刀，卑劣而轻贱。 　　而在裴云弃深陷执念无法自拔的时候，乔灵妩重新入定修炼，虽然因为重伤未愈灵力运转僵硬，但可喜的是她终于可以入定了。 　　她的修为，绝对不会因那样糟糕的一个人而停滞不前，她还有光明的天路要走。 　　至于裴云弃，他走他那条血腥的、黑暗的、布满荆棘的地狱之路。 　　与她，无关。 第91章 　　竹赦同一天之内入了两次魔宫, 第一次是自发前往魔宫为乔灵妩诊脉，第二次，则是被梼杌给拱过去的。 　　他跟随着梼杌的指引, 行至血月山山顶, 找了许久, 才看见了坐在崖边向下俯瞰的裴云弃。 　　此时远方的血月光芒明亮, 山顶的冷风越发寒凉, 竹赦被冻得打了个喷嚏, 裴云弃听见这声音，毫无反应。 　　竹赦便走到他旁边坐下，问：“你这是怎么了？” 　　裴云弃不想与他说话，薄唇吐出一字：“滚。” 　　他的好脾气，全在乔灵妩那儿了。 　　“我若是走了，你想今夜就由着体内魔气不稳，重伤身体？”竹赦为医者, 最忌讳他人不爱惜身体, 尤其对象还是裴云弃, 他语气不免带刺：“怎么，打算也重伤，和那位同样重伤的乔姑娘配个对？” 　　裴云弃艰涩的声音传来：“我便是死了, 她也不会再多看我一眼。” 　　苦肉计，他不屑用，因为用了也毫无用处。 　　“既然如此, 便把手伸出来, 我为你梳理体内紊乱的魔气。” 　　裴云弃瞥了他一眼，说：“你走吧，我自己会看着办的。” 　　“若非魔渊还需要你, 我也不会留在这里等着被你赶走。”竹赦掌心浮现了柔和的灵力，将裴云弃浑身笼罩，梳理着他体内暴动的魔气。 　　裴云弃皱了皱眉。 　　竹赦在裴云弃拂开他的手之前，淡声说道：“魔气暴动，你脸上的魔纹越发狰狞，我不认为乔姑娘看见你这副模样，会心生欢喜。” 　　裴云弃一怔，最后还是垂下了手。 　　他的目光从眺望魔都与魔渊中挪开，最后落在下方恢宏的魔宫，仿佛能从中窥见女子的身影。 　　当天空的血月一寸一寸的光芒黯淡，预示着又“一夜”将要过去，裴云弃和竹赦下了血月山。 　　“我去为乔姑娘诊脉，您要一起吗？”竹赦问道。 　　裴云弃摇了摇头，血月的笼罩下，清楚可见他脸上的魔纹颜色渐渐黯淡，最后变成了正常的肤色。 　　虽然他一直觉得这魔纹是他的象征，但乔灵妩可能并不会喜欢，所以，他便不要了。 　　他垂头看了眼身上穿着的黑衣，道：“你先去吧。” 　　“哦。” 　　寝殿中。 　　乔灵妩昨夜入定了整整一夜，这一次她虽然能够心无旁骛，但运转灵力时，却感受到了尖锐的痛苦，那痛苦，几乎让她无法保持入定状态。 　　她隐约猜到了这和她受的伤有关，于是便只能先压制体内的妖气。 　　魔渊的一夜过去，竹赦进来时，她身上妖的特征，也只剩下了一对雪白的耳朵。 　　竹赦进来时的脚步被她轻而易举的捕捉，乔灵妩睁开眼，站起身，看向了竹赦。 　　竹赦第一眼便落在了乔灵妩的眼眸上，那双属于兽类的竖瞳褪去，变成了泛着浅浅茶色的眸子，清澈，又冰凉。 　　乔灵妩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没有看见裴云弃，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问：“你又来做什么？” 　　“复诊。”竹赦指了指乔灵妩脚边的靠椅：“乔姑娘，坐。” 　　乔灵妩没有动，而是说道：“复诊就算了，我只想问问，之前我受的伤，是否影响到了我的修炼？” 　　她身上的外伤已经缓慢的结痂了，所以造成她现在这种情况的，一定是内伤，她想知道，她现在的情况，究竟有多严重。 　　竹赦眸子微闪，他想到了因乔灵妩黯然神伤的裴云弃，他与裴云弃相识近四千年，只有眼前这只像是凤凰的狐狸能让他露出那种表情。 　　乔灵妩若留下，必成大患。 　　于是，竹赦说道：“乔姑娘的内伤的确很严重，影响到修炼，也无可厚非。你这种情况我虽见过，但也十分棘手，能否将你医治好，我也不能保证。不过，乔姑娘为妖，妖窟是最适合你养伤的地方。若是可以，乔姑娘可……” 　　“不可以。”裴云弃的声音从竹赦身后传来，竹赦微微垂眸，不再多说。 　　乔灵妩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她若厌恶一个人，是一眼都不愿多看的，但裴云弃已经走了进来，她无意中一瞥，然后不由得愣了愣。 　　裴云弃换了一身清雅的白衣，身形颀长，清贵温润。他脸上的魔纹早已消失无踪，天生肤色苍白的脸，少了几分妖冶邪气，多了几分清贵。他一对漆黑如墨的眸子仿佛带着晨起湿漉漉的雾气，朦胧中显出几分无害来。 　　像是他还是星剑门弟子时的模样，温润清雅，人畜无害，极容易博取他人的信任。 　　乔灵妩半晌没说话，竹赦一眼看过去，便错愕的失了声，许久才结结巴巴的说：“魔……魔主，你……” 　　“滚出去。”裴云弃的声音冰冷下来。 　　竹赦：“复诊……” 　　“滚。” 　　竹赦不惹他，转身便走。 　　裴云弃站在殿门口，眼巴巴看向乔灵妩的方向，然后柔声唤：“姐姐。” 　　乔灵妩冰冷的语气与方才裴云弃的声音如出一辙：“滚出去。” 　　还没走远的竹赦：“……” 　　虽然这样想奇奇怪怪的，但在三人的食物链中，他的地位竟然是最低的！ 　　这食物链顶端的狐狸…… 　　留不得。 　　否则，他怕裴云弃自取灭亡。 　　寝殿门口。 　　哪怕乔灵妩这两日对他说得最多的一个字便是“滚”，裴云弃再想放狠话，最后也硬生生的忍了下来。 　　裴云弃脸上扬起笑容，争取像从前一样。他笑时，双颊的一对酒窝里盛满了温柔天真，看着显出一分乖巧。 　　“姐姐，我可以帮你压制体内的妖气。你重伤未愈，不宜劳累，让我来帮你吧。”他给自己的到来找到了很好的理由，说完后，便走了进去。 　　乔灵妩忍了忍，然后木着脸说：“你当才也听见了，我要回妖窟养伤。” 　　“姐姐不可以离开我身边。”他依旧是笑着的，但语气略有强硬：“来了魔渊，便走不掉了。” 　　乔灵妩声音冷了下来：“你害我至此，如今还想害我内伤难愈，无法修炼吗？” 　　虽然她并不担心修为停滞不前，因为她只需要死一次便可重生，重生后，身子自然而然的就好了。但它并不想留在魔渊，所以，就只能借着这件事，让裴云弃主动放她离开。 　　不过似乎有点困难。 　　在他对她失去兴趣之前，他是不会放过她的……不，哪怕是对她失去了兴趣，这样偏执到极点的人也绝对不会放过她。 　　但她决不能一辈子深陷魔渊。 　　“害姐姐受伤，是我不对。”裴云弃的声音传来，他似乎思考了很久，才说道：“姐姐不能离开我。若是实在想去妖窟，我便着人去抓上若干妖物，带来魔渊，为你打造一个妖窟。” 　　“你胡说八道什么！” 　　裴云弃叹道：“我都是为姐姐着想。” 　　“你害我至此，哪来的脸说为我着想？”无论是人类裴云弃，还是魔主裴云弃，都是不要脸的东西。 　　乔灵妩气不过，想和他吵一架。 　　裴云弃音调保持着温柔，他道：“当初极北山的断崖布下了杀阵，可笑那容玄自以为是为你准备的，殊不知，我精通奇门遁甲之术，稍动手脚，便可让他们自食其果。” 　　“我为魔，又与你一同跌入幻崖，大概世人如今都会以为，是你与我联手，坑杀仙门正道。” 　　“所以，姐姐，你没有退路。你只能待在我的身边呢。” 　　乔灵妩没想到在她跌落幻崖之后，裴云弃竟还做了这样的事，她下意识的就想张口骂他。 　　裴云弃看她睁大了的茶色眸子，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我说这些，并非想惹姐姐生气，我只是想告诉姐姐一个残酷的事实罢了——” 　　“姐姐为仙门正道做了不知道多少的贡献，但只要你为妖，那么做什么就都是错的。甚至，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的骗局，他们也不会选择信任你，只因为你为妖，世人所不容的妖。” 　　“所以，姐姐，认清事实吧。” 　　裴云弃能言善辩，花言巧语，乔灵妩没有被他所影响，她冷声道：“纵然我为妖身，也不该由你用那种见不得人的手段来拆穿。他们对我信任与否，也不该由你来主导。” 　　“裴云弃，你这样，只会让我更厌恶你。” 　　他无所谓的笑了笑，保持着温柔的语调慢慢的接近于扭曲：“姐姐，爱我，或者恨我，你总得选一个。事到如今，我已经无所谓了。但我始终认为，恨比爱更为深刻。所以，我不怕你恨我。” 　　这时，侍女端来了苦涩的药汁，裴云弃看了一眼，淡声问：“这是竹赦新配的药吗？” 　　“是。”侍女将滚烫的药汁放在沉重的木桌上，垂首退了下去。 　　裴云弃端起药碗，药碗滚烫，还冒着氤氲的热气，他白皙的指尖通红，但他却似毫无感觉一般，走到了乔灵妩旁边。 　　“姐姐，喝药了。” 　　乔灵妩别开头去。 　　裴云弃耐心的劝道：“你讨厌我，也不至于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他说着，用瓷勺舀了一勺药汁，等到热度散去不少后，递到了乔灵妩唇边。 　　乔灵妩今天因为裴云弃碰了一堆的软钉子，心情正是暴躁的时候，看他阴魂不散，她直接伸手打掉他靠近的手。 　　她手放下来的时候，碰翻了滚烫的药碗，药碗从裴云弃手中翻落，刹那间烫红了他白皙的手背，晕染了他洁白的长袍。 　　乔灵妩面色无波。 　　他活该。 　　裴云弃低头看了一眼，眉头轻轻的皱了起来，乔灵妩见此，便准备和他吵一架，但他说的却是—— 　　“抱歉。” 　　乔灵妩：“……” 　　“弄脏了姐姐的绣花鞋。” 　　乔灵妩被他按着坐了下来，然后裴云弃半蹲着，帮她将被药汁打湿的绣花鞋脱了下来。 　　“烫到了吗？” 　　他通红得起了水泡的手，轻轻的捧着她雪白的足，形成鲜明的对比。 　　乔灵妩尴尬不已，一脚蹬开裴云弃的手，然后将双足都藏进了被褥中。 第92章 　　寝殿内一时安静无声, 裴云弃一直保持着半跪的姿势，许久才哑声开口：“抱歉。” 　　他总是会伤害她。 　　脚步声渐渐远去，乔灵妩本以为他已经走了, 但没多久, 裴云弃又回来了, 手上还端着热气腾腾的药汁。 　　“姐姐, 喝药了。”他被烫得通红的那只手上因为未能及时处理, 已经起了一片又一片的小疙瘩, 在他苍白的肤色上尤为醒目。 　　乔灵妩这一次没再闹脾气，她默不作声的要接过裴云弃手中的碗，被裴云弃轻飘飘的避开。 　　“还烫，等一等。” 　　乔灵妩终于忍不住说道：“烫你就放下啊，端着给谁看啊？” 　　“给你。”不久前才说了绝不用苦肉计的裴云弃如是说道：“我想姐姐能多心疼我一些。” 　　“你手放油锅里炸熟了也与我无关。”乔灵妩冷漠道。 　　裴云弃笑了笑：“真不愧是姐姐。” 　　乔灵妩又不说话了。 　　“姐姐，你留在我身边，我会对你很好的。”裴云弃顿了一会儿, 说道：“你说什么, 我都听你的。便是你想当魔渊之主, 我也将你捧上去。” 　　他看乔灵妩毫无反应，又说道：“天书不在你身上，我派人去寻了。我告诉那人, 杀之以取天书。” 　　乔灵妩终于看向了裴云弃。 　　裴云弃安静的等待着她给出的反应。 　　“我身边亲近的人，你也不放过么？”乔灵妩冷静的问。 　　“那就告诉我，命令我, 停手。”裴云弃紧紧的盯着她。 　　师尊道行深厚, 乔灵妩并不觉得裴云弃派出的人能伤到他，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乔灵妩最后还是道：“我说不要, 你便不要了么？” 　　“我都听姐姐的。”裴云弃脸上笑意绽放：“天书我不要了。” 　　这时药已经温热了，乔灵妩端起来，仰头一口喝掉，然后，一颗甜蜜的糖果便喂进了她嘴里。 　　裴云弃的手轻轻拍了拍她脑袋，笑容淡淡：“姐姐真乖，这是奖励。” 　　在乔灵妩发脾气前，裴云弃端着空空如也的药碗转身离开，而乔灵妩后知后觉，发现她头顶雪白的狐狸耳被拍了下去。 　　裴云弃离开之后，着人召集了几位灵力深厚的魔将，然后便赶往设在魔都外的祭坛。 　　他们踏上祭坛，头顶的封印依旧坚固如铁，裴云弃瞥了一眼，说：“不需要天书了，这封印，我们来破。” 　　“天书力量强大，用其来破除我魔渊封印再好不过，听闻魔主早已派出了萧城主夺天书，何必多此一举？” 　　裴云弃冷眼瞥去，一众魔将立刻低下了头，不敢再出一言。 　　他抬起手，体内的魔气暴涌，朝着头顶的封印冲去，众魔将见此，纷纷效仿。其实这样的方式，他们在魔渊沉寂的那数百年时间并非没有尝试过，但都无功而返，但如今有了魔主的加入，破除封印，指日可待。 　　由此，魔都上空萦绕着的魔气经久不化，变成了一层层的黑云阴霾，血月的光芒亦无法穿透。 　　…… 　　乔灵妩很长一段时间，只在喝药的固定时间见到过裴云弃，但这一日，侍女送来了今日该用的药，她却不见裴云弃的踪迹。 　　侍女此时忽然说道：“魔主还在祭坛破除封印。” 　　若是魔渊的封印破了，必然又是一场浩劫。乔灵妩不免忧心忡忡，然后问：“那如何了？” 　　“魔主虽然灵力深厚，但此时尽数灌注于封印之中，对魔主的亏损极大。便是封印有朝一日破除，魔主也会虚弱很长一段时间。” 　　“哦。”裴云弃并未限制她的行动，她想着，趁着裴云弃虚弱，她要……要了他的命！ 　　清理门户，并非说说而已。 　　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侍女又道：“魔主对姑娘很好，真的很好。奴婢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资格，但还是想请姑娘，也对我们魔主好一些。” 　　乔灵妩终于转过头去，看了眼这位这段时间一直负责照顾她的侍女，但其实乔灵妩并不需要她的照顾，所以也就很少见到她。她有些记不清这侍女的名字，似乎是叫寂无？ 　　寂无继续说道：“魔主是深受我们爱戴的魔主，却在姑娘面前卑微如泥。姑娘，您为何就看不到魔主的好？我们魔主从未如此费心讨好过任何一个女子，您是第一个，您为何便就不领情呢？” 　　“他，深受爱戴？”乔灵妩终于开口，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质疑：“一个狼心狗肺、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不择手段的人，却被你们爱戴？他凭什么？” 　　寂无不假思索的答道：“在魔主来到我们魔渊之前，这里曾是一片荒芜的不毛之地，是魔主为我们带来了希望。” 　　“他教会我们兴建城池，教会我们以那血月的力量修炼，为我们制定井然有序的政策，一切罪大恶极之人皆偃旗息鼓，自此之后的上千年时间，魔渊欣欣向荣。” 　　“我们不再为生活在这样一片荒芜中所绝望，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希望。” 　　“没有魔主，便没有魔渊。” 　　寂无叩拜在她面前，道：“请您对我们信仰的主，好一些。” 　　“你喜欢他？”乔灵妩冷不丁的问。 　　寂无摇摇头：“信徒是没有资格爱慕主的。” 　　“我想出去看看魔渊。” 　　看看寂无口中，那个因为裴云弃而充满了希望的魔渊。 　　“您还未喝药，竹赦大人说，一日三次不可停。” 　　乔灵妩不耐道：“回来再喝。” 　　她踏出寝殿，便感觉到了嗖嗖的寒风直往她脖子里钻。 　　寂无追上来，说：“姑娘，您穿得单薄，还请换一身衣裳。” 　　乔灵妩不怕冷，但她垂首看了一眼自己的白衣，想起裴云弃现在整天一身白在她眼前晃悠，便折返换了一袭红裳，领口、袖口、裙摆都镶嵌了一圈黑色的绒毛，看着暖和又讨喜。 　　“这是什么毛？”乔灵妩摸了摸，问。 　　寂无站在殿门口，看了一眼，然后答道：“这是黑心兔的毛。” 　　乔灵妩不知想到了什么，怔愣的目光中，透出些许的笑意，但很快被冷漠取代，她没回应寂无的话，抬脚走了上去。 　　寂无快步走到她身后，乔灵妩脚步顿住，皱眉看着她，寂无连忙道：“奴婢只引您出魔宫，您的行动，奴婢不干涉。” 　　寂无领着乔灵妩一路往外走。 　　这修筑得华丽又恢宏的魔宫，很大，也很空，连往来的魔都没有几个，寂寥到了极点，唯一的亮色，约莫便是偶有的几丛魔鸢花了。 　　从前的魔主，便是在这样一个大而空荡的地方，独自一人寂寞的生活了上千年。 　　乔灵妩出了魔宫后，寂无便不再跟着她，她抬脚下了山，在山脚看见了正酣睡着的梼杌。 　　她的脚步声一传来，梼杌便睁开了一双堪比铜铃的眼睛，冷漠的看着乔灵妩。 　　乔灵妩嫌恶的移开目光。 　　相看两厌，不外如是。 　　但她走了没两步，梼杌沉重的脚步声便传来，延绵不绝。 　　乔灵妩转过头看去，那梼杌不耐的朝着她吼了两嗓子：“主人让我跟着你。” 　　乔灵妩盯着梼杌看了两眼，然后走近了梼杌，伸出手，拍了拍它毛茸茸的大脑袋。 　　梼杌愤怒的鼻息喷洒在她脸上。 　　乔灵妩脚尖一点，便坐在了梼杌身上，她揪着它脖颈上的毛，说：“去魔都。” 　　梼杌一路骂到了魔都。 　　它跟着乔灵妩的身后慢悠悠的走在魔都的街道上，往来的魔看见了魔主的坐骑，纷纷露出敬仰的目光，他们不约而同的往前看去，看见的并非裴云弃，而是一位身着红裳的女子。 　　她眉眼如画，清冷矜贵间，又透出天生的妩媚明艳。 　　所有魔都知道，这是魔主归来时，带回来的姑娘。 　　乔灵妩不喜魔渊，对于魔们自然也没有任何好感，对于一切好奇打量但大多都是善意的目光，她也视若无睹。 　　直到一个手捧魔鸢花的魔渊少女站在了乔灵妩面前，她不好意思的递出手中的善意：“夫人，您真好看，这束魔鸢花送给您。” 　　乔灵妩看向那魔渊少女，说：“我不是夫人，我也不要你的花。” 　　少女倔强的捧着花。 　　她身后的梼杌张大嘴，叼走了少女手中的魔鸢花，衔在嘴上。 　　少女适才露出笑容：“谢谢您接受！” 　　乔灵妩：“……” 　　一条街走下去，梼杌已经帮她收到了不少的礼物，头一次这么受欢迎的乔灵妩心情复杂。 　　街道熙熙攘攘，往来的魔脸上洋溢着笑容带着对未来的憧憬，这副景象，乔灵妩在之前来魔渊时，便早已见过，那时只是感慨，但此时再见这比人世间更甚的繁华，她心中已是一片平静。 　　走出魔都，梼杌抖了抖背上乔灵妩收到的一堆礼物，高傲的开口：“你今天所经历的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们魔主。魔主深受爱戴，你也沾了光。” 　　乔灵妩转过身去看背后的魔都，心中毫无触动，她的声音冰冷：“他们憧憬的，是什么？” 　　“魔主归来，便意味着我们无须再困在这暗无天日的魔渊！” 　　乔灵妩偏过头去，看向梼杌，一字一句的问：“所以，你们便去掠夺他人的家？” 　　正如当年人魔之战。 　　“有什么不对吗？”坐骑随主人，梼杌理直气壮：“我们祈盼更好的生活地方，既然容不下我们，那么我们自然便只能强抢？我们难道做错了？” 　　梼杌的话和它的獠牙一样尖利：“不只是魔，人也一样。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们？” 　　魔渊中，和梼杌一样想法的，不知有多少，乔灵妩答道：“无论是人还是魔，这样的行为，我都不能苟同。当然，我也无权置喙。你们爱如何便如何，与我无关。” 　　只是……魔便该待在魔渊，待在他们该待的地方，若妄想兴风作浪，阖该斩杀。 　　她虽未曾经历数百年前的人魔之战，但她也并不想看见那血腥与杀戮重新上演。 　　乔灵妩的目光偏移，看向远方祭坛上方黑沉沉的天空，她知道，此时裴云弃便在那处。 　　而这是她的机会，斩杀祸源的机会。 第93章 　　乔灵妩回到魔宫, 那药已经放凉了，寂无给她热了好几遍，才见她回来。 　　寂无将药碗放在乔灵妩面前, 然后便退了出去。 　　乔灵妩看着那黑沉沉的药汁, 便觉嘴里发苦, 她呆坐了一会儿后, 刚端起药碗, 忽然发现了窗边的魔鸢花无风自动。 　　她放下药碗, 走了窗边，然后便听见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传来，为首的魔宫侍卫沉声告诉她：“姑娘，有魔闯入，还请不要出寝殿。” 　　乔灵妩“啪嗒”一声将窗户关上。 　　她正打算走到寝殿门口将门给关上，那队侍卫便折返，侍卫统领道：“姑娘, 冒犯了, 属下需要查一查您的寝殿确保您的安全。” 　　乔灵妩散漫的将手撑在门上, 冷声道：“滚。” 　　侍卫统领一板一眼的道：“这是属下的职责。” 　　“滚！”一道灵力挥出，砸在侍卫统领的脚边，地面上顷刻间便出现了一条巨大的裂缝。 　　“……” 　　他们走远了之后, 乔灵妩“砰”的一声把殿门关上，她走过空荡荡的寝殿，最后脚步停在一处屏风前。 　　“出来。” 　　她冰冷的声音在看见那从屏风中绕出来的男人时, 陡然惊喜：“……三师兄？” 　　男人一身黑衣, 眼眸中是惯常的冷漠疏离，眉心有一颗朱砂痣，映得他整张白皙的脸都多了几分亮色的妖冶。 　　“嘘。”韶暮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然后低声说：“到你身边还真是不容易，小五，小声些。” 　　乔灵妩惊喜过后便有些生气：“你不好好在你的冰城待着，来魔渊做什么？快点离开，这里很危险！” 　　韶暮平静的回答道：“我距离你最近，我不来魔渊，谁还能来这里救你？” 　　乔灵妩沉默片刻，声音艰涩的问：“……那外面，如何了？我是不是，已经身败名裂了？” 　　“为什么会这么想？”韶暮诧异的问。 　　裴云弃前几日所说的话，到底还是在乔灵妩心中留下了痕迹。 　　“别的仙门暂且不提，你在星剑门多年，为人如何，他们都是明了的。” 　　“我为人如何？” 　　“脾气差，耐性差，师弟师妹都怕你。” 　　乔灵妩：“……” 　　“但他们敬你爱你，也信任着你。小五，妖身不能代表一切，如今的仙门是年轻一代的血液，对于妖物的偏见也大大减少，所以，你始终都会是星剑门的大师姐。” 　　乔灵妩不确定的问：“可我与裴云弃共同坠下魔渊，那些追杀我的弟子都被裴云弃用杀阵困住，生死未卜。他们相信，不是我与他联手吗？” 　　“同仙门接纳你为妖身的人一样，好坏参半。”韶暮简略说道，然后道：“待你离开魔渊后，势必要有一个心理准备。毕竟，偏见不可能彻底从世间消失。” 　　韶暮的话让她知道，情况还不是太坏，乔灵妩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说道：“我还不能离开魔渊。” 　　“为何？”韶暮想了想，试探着问道：“我很不解，你分明是与那裴云弃一同坠下魔渊，如何又住在了魔宫？难道……” 　　乔灵妩刚想点头，韶暮就说：“难道我们的小五，魅力大到让刚刚回归魔渊的魔主也神魂颠倒了么？” 　　乔灵妩：“……” 　　“魔主，是裴云弃。” 　　韶暮：“……谁？” 　　“你裴师弟。” 　　韶暮将最近所发生的一切事情串连，脸色越来越难看，然后他连忙靠近了乔灵妩，上下打量她：“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有没有欺负你？” 　　乔灵妩点点头，又摇摇头：“你别问了。” 　　韶暮适才打量了一下乔灵妩所处的地方，陈设精致，虽略有空荡，但无论是半掩的衣橱，地上暖融融的毛毯，还是窗边那盆生机勃勃的魔鸢花，都代表了这是个极好的居住环境。 　　半晌，他失笑。 　　“也是我关心则乱了。”韶暮淡声说道：“便是那裴云弃再狼心狗肺，待你的心也是真的，他也舍不得让你受皮肉之苦。” 　　乔灵妩看了韶暮一眼，有些不高兴：“真什么啊，你看他曾经做过的，都是什么事？因为他，我哑巴吃黄连受了多少说不出的委屈？” 　　“我只是就事论事，怎么还那么大的火气？” 　　“什么叫就事论事？”乔灵妩越发不悦：“他喜欢我又如何？怎么，他是魔主，是众魔之首，喜欢我就是我的荣幸，我就要感恩戴德的接受吗？天底下没有这种没道理的事。” 　　韶暮错愕的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何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乔灵妩闭了闭眼，冷静了一些后，道：“抱歉。因为今天实在是太生气了。” 　　“无妨，小五，我先带你离开这里。”韶暮声音微微温和下来：“离开了魔渊，便不必再看见那裴云弃了。” 　　乔灵妩摇摇头，走到一边坐了下来，说：“现在还不能走。” 　　“为何？” 　　乔灵妩端起已经凉掉的苦苦的药汁，凑到唇边时，说道：“魔在想方设法破除封印，我们不能让封印瓦解。所以，要斩杀祸源，永绝后患。” 　　韶暮的手按在乔灵妩的手背上，然后将药碗拿了过来，一边说道：“你说的祸源，是魔主？” 　　“不错。这药怎么了？” 　　“不放心，所以要察看一下。” 　　乔灵妩安静的等着，韶暮嗅着这苦涩的味道，却说起了另外一事：“看来你对那裴云弃，当真全无情意。否则，也不会说出要杀了他的话。” 　　乔灵妩面无表情的回：“不然呢？” 　　“为什么？” 　　她脱口而出：“我不喜欢坏人。” 　　韶暮“嗯”了一声后，放下了药碗，说：“这药，有问题，你不能再喝了。” 　　“什么问题？” 　　“这药汁中加了不该加的东西，你若是长久的喝下去，不仅对修为有碍，还会日渐虚弱，最后血气耗尽而亡。”韶暮追问：“小五，你在使用灵力时，是否会感觉到体内有小部分灵力乱窜，进而感受到轻微刺痛？” 　　乔灵妩点头：“嗯。” 　　“给你配药的，是谁？”总不该是裴云弃，他想折磨乔灵妩，也不必用这种手段。 　　“竹赦。” 　　韶暮一怔：“竹赦大人？” 　　他显然是认得竹赦的。 　　乔灵妩看着这黑乎乎的药汁，忽然间笑出了声，然后，她端起药碗，说：“三师兄，若是这次我们行动失败，我会帮你挡下一切，届时你只要跑，跑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回来。” 　　“那你呢？” 　　“我？”乔灵妩将这碗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她唇角沾染了黑色的药汁，笑容玩味。 　　若她死在裴云弃手中也就罢了，若是裴云弃不杀她，那么，便休怪她践踏他那颗不值钱的真心了。 　　心慈手软已经酿成过大祸了，她要停止犯错，要对自己狠，对裴云弃更狠。 　　反正，她命多。 　　韶暮等了半天，都未等到她的下文，于是厉声说道：“我帮你把方才的药汁逼出来——” 　　“不必。”乔灵妩指尖抹掉唇角沾染的药汁，声音轻快却冷漠：“三师兄，我们，去杀狗呀。” 　　…… 　　乔灵妩今天出了趟魔宫，已经将出入的路摸清楚了，她先出了魔宫，从后山绕了下去，后山杂草丛生，有生长得繁茂的荆棘刮破了她的裙摆，在她纤细的脚踝上留下了一道道浅浅的血痕。 　　此时远方天空的血月光芒明亮，打在乔灵妩苍白的脸上，难得的显出几分阴鸷。 　　乔灵妩坐在山脚，在静待韶暮找来之时，她摸出了一把匕首，紧接着，眼睛眨也不眨的便朝着左手手臂剜了一刀。 　　刹那间，鲜血淋漓。 　　那些鲜血被一抹火红色的灵力包裹住，最后血滴凝聚成了一个巴掌大小的血球，被她握在了手中。 　　乔灵妩撕了裙摆随便包扎了一下，便放下了衣袖。 　　她将血球融于火荼剑之上，火荼剑散发着的红芒越发明亮，照亮了她惨白的脸。 　　没过多久，避开守卫的韶暮便来了。 　　乔灵妩站起身，和韶暮一起，朝着远方的祭坛走去，他们的脚步很快，随着头顶黑沉沉的阴霾越发浓烈，乔灵妩也终于看见了裴云弃的身影。 　　她的目光未曾在裴云弃身上停留分毫，而是直直的抬头朝着那一片漆黑看去，肉眼可见的，那片漆黑正一点点的出现裂痕，透出从极远的上方投射下来的光芒。 　　那是魔渊久违的……光明。 　　韶暮也看见了，他神色渐渐凝重：“封印要破了。” 　　魔主裴云弃修为高深，他活了不知多少悠长的岁月，积攒的灵力达到一个可怕的程度，在魔们眼中坚不可摧的封印于他来说，也不过是几日时间便可摧毁的易碎品罢了。 　　“他要死了。”乔灵妩冷声道。 　　韶暮觉得乔灵妩当真是不计后果，大胆无畏，只他们两人，便想与整个魔渊为敌。 　　但此时，也退不得了。 　　祭坛外把守着重重侍卫，乔灵妩挥出火荼剑的同时，那些侍卫便看见了来者不善的她。 　　“姑娘，您——” 　　乔灵妩脚尖轻点，仿佛化作了一道火红的飓风，越过了重重守卫，朝着祭坛中央略去。 　　外圈的魔将顷刻间收回灵力，想要去追乔灵妩，却被韶暮长剑拦住。 　　裴云弃一眼便看见了她。 　　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子，红衣艳烈如火，多日的沉寂后，终于将她的火荼剑对准了他。 　　“魔主，请勿分心，此女便交由我等！封印将破，若是前功尽弃，必将功亏一篑！”年轻的魔将高声说道。 　　裴云弃呵斥：“下去。” 　　他迎上了乔灵妩手中的火荼剑。 　　乔灵妩早在数月前便向流碧峰前峰主任睦讨教过要如何以剑敌刀，但可惜这时候并未派上用场，因为裴云弃赤手空拳迎上了火荼剑。 　　她出招凌厉，每一次出剑都是致命的杀机，不留情面。 　　但在真正对上裴云弃时，乔灵妩猝然感觉到了她此时和他的差距，哪怕裴云弃体内的灵力尚在源源不断的冲击着那封印，她几乎依旧是被他压得毫无还手之力。 　　……毕竟是活了上千年的大魔头了。 　　乔灵妩无法伤到裴云弃，裴云弃还握住了她翅尖的手，他声音温柔带笑：“姐姐，说话，你可以命令我，不许还手。我会听你的。” 　　和上一次情况不同，在打架的时候裴云弃这样说话，对于乔灵妩来说无异于是奇耻大辱！ 　　既然杀不了，那就只能用另一种方式了。 　　她一言不发，手腕灵巧的从他冰冷的指尖挣脱，她体内的灵力倾注而出，朝着头顶的封印冲去。 　　乔灵妩修的是正道功法，灵力自然与魔气相排斥，在这封印的影响下，两种灵力碰撞，必然会产生另一种巨大的、毁灭的力量。 　　她要和裴云弃，玉石俱焚！ 　　所有人都没想到乔灵妩会来这么一手，毕竟修炼之人都知晓，若是灵力运用不当，也是会反噬的。 　　现下便是这样的情况。 　　乔灵妩方才一击透支了灵力，灵力的反噬让她喉间冒出猩甜。而裴云弃也不好受，体内魔气翻涌，让他苍白的脸上重新长出了狰狞的魔纹。 　　头顶的封印爆发了巨大的力量，直直的朝着位于祭坛中心的两人冲过来，乔灵妩避无可避，在做好了再死一次的准备时，裴云弃忽然间握住了她的手。 　　“姐姐是想和我玉石俱焚么？不能同生，却想与我共死？” 　　在四周错愕又惊恐的目光下，裴云弃张开双臂，拥住了乔灵妩。 　　“我很开心，但抱歉，我不打算给你这个机会，因为我不会让你死。” 　　他温柔的声音尚未完全落下，头顶封印冲来的巨大力量带来了明亮灼眼的光芒，紧接着朝着乔灵妩与裴云弃砸下。 　　已经做好死一次准备的乔灵妩，被他密不透风的护在了怀中，那光芒便沉重的砸在了他宽阔坚硬的背脊之上。而后，光芒爆开，周围的魔们退避三舍，整个祭坛毁于一旦。 　　等到那光芒黯淡下来，他们看见了体力透支、唇角染血的魔主。 　　而他怀里，是毫发无伤的乔灵妩。 　　乔灵妩没想到他会这么疯，但当反应过来之后，她想要挣脱开，但他的手臂如铁一般将她牢牢地禁锢。 　　他咳出了一口鲜血，唇边的鲜血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她的肩头，晕染出更妖冶的红色。 　　裴云弃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姐姐，我很开心。因为你终于不再忍耐，而是要向我讨要从前对你的亏欠了。” 　　“你曾为我挡下了梼杌一击，如今我为你挡了封印的反噬。这，也算是还了你一条命了……” 　　“以后，我会更努力的、不惜一切代价的补偿你，弥补你。” 　　“等到我还完了对你的亏欠之后，你可不可以，允许我爱你？” 　　“求你，允许我爱你。” 　　他想从配爱她开始，第一步，便是得到他可以爱她的允许。 　　乔灵妩从他怀里抬起头，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裴云弃脸色已是惨白，与之显出极不协调的魔纹爬满了他整张脸。他唇角被鲜血染得殷红，就连上勾的眼尾，也一片通红。 　　高傲的魔主，此时狼狈又凄惨可怜，在大庭广众之下，像一条摇尾求爱的犬类，祈盼着他的主能够看他一眼。 第94章 　　裴云弃最终还是没能得到乔灵妩的回答, 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乔灵妩大闹了这么一出，祭坛也毁了，魔渊的封印短时间内是破不了了, 这便意味着魔脱离魔渊重返大陆的时间又将推迟。 　　魔们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以泄愤, 但他们的主哪怕是昏迷了, 也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们也只能忍气吞声。 　　裴云弃终于躺进了乔灵妩待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寝殿, 竹赦和梼杌守在一边, 一个紧张担忧的看着裴云弃，一个虎视眈眈的盯着乔灵妩。 　　乔灵妩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她盯着脸色惨白，唇角还在不断溢出鲜血来的裴云弃，心情复杂。 　　乔灵妩一直都知道，裴云弃惜命。 　　所以，今天他会帮她挡下全部的伤害, 让她错愕不已。 　　他说是为了她曾帮他挡过梼杌, 这是他对她的亏欠, 他想要弥补。 　　但，她当初并非为他挡下梼杌。 　　他所作所为，也……全无意义。 　　乔灵妩想着, 目光定在他被鲜血染红的干涩唇瓣，指尖刚动了动，就听竹赦说道：“前几日, 因为乔姑娘, 魔主体内不稳的魔气翻涌，他在血月山山顶吹了一晚上的冷风。” 　　乔灵妩垂下指尖，不言不语。 　　“我那时就曾调侃他, 说他不顾自己的身体任由魔气肆虐，是想和同样内伤难愈的乔姑娘配个对么？却不曾想，这才多久过去啊，倒是让我这局外人一语成畿。” 　　竹赦言语中隐约带了刺。 　　乔灵妩低垂了眸子，声音冷漠：“所以呢？” 　　“始作俑者此时难道半分悔意与歉意都没有吗？”竹赦的语气也冷漠了下来：“若非魔主替你挡了那封印的反噬，凭你的修为，必然命丧当场，而非好端端的坐在我们魔主身旁。乔姑娘，忘恩负义四个字，你知道怎么写么？” 　　乔灵妩不是个受委屈的主，她当即反唇相讥：“别用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来指责我，你不配！你们魔主在我星剑门生活十四年，整整十四年，却尤且不知忘恩负义四个字怎么写。你这做下属的，有在这里教导指责我的闲情逸致，不如好好教教你的主，何谓忘恩负义！” 　　竹赦被她堵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兽形的梼杌缩成了普通成年男子的大小，站在竹赦身边吼道：“和这种狠心的女人废话什么？以为魔主拉着你我们就不敢对你动手了？竹赦大人，把她的手砍下来，然后拖到炼狱中去！” 　　竹赦瞥了他一眼，淡声道：“你去。” 　　梼杌没声了，它不敢。 　　竹赦上前一步，冷声说道：“乔姑娘，麻烦让让，我要给魔主诊脉。” 　　坐在榻上的乔灵妩往旁边挪了挪。 　　竹赦为裴云弃诊脉的那只手，恰巧就是他紧握住乔灵妩手腕的那只手。 　　裴云弃在昏迷前，下意识的握住了乔灵妩的手，因为尚在昏迷没有意识，所以力道也是不知轻重，他骨节泛白的同时，肉眼可见的，乔灵妩的手腕红了一大片。 　　竹赦诊脉时看了眼乔灵妩，她面色无波，一点痛苦的神色都未曾表露出来，仿佛裴云弃捏着的，不是她的手一般。 　　诊完脉之后，竹赦又给裴云弃扎了几针，摸出了一盒丹药放在了榻边的小几上，然后说道：“魔主身体底子好，修为高深，这伤虽颇为严重，但对于他来说，养上半个月的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活了那么多年的大魔头，也不可能因为这封印反噬便身受重伤卧床不起了。不然，那么多年也算是白活了。 　　竹赦是说给乔灵妩听的，但乔灵妩一点反应都没有，反倒是梼杌兴冲冲的说道：“太好了！我就知道主人不会因为这女人有事，不然她就是万死都难辞其咎。” 　　乔灵妩不理他，他也没理莽得很的梼杌，便对着乔灵妩接着说道：“魔主身体并无大碍，却并不代表乔姑娘身体无大碍。内伤未愈，灵力透支，也不知乔姑娘能撑到几时？” 　　“你放心，我会活得比你的主长久。”乔灵妩淡声回道。 　　竹赦一笑：“那在下便拭目以待，还望乔姑娘能活活春暖花开之时。” 　　“你们魔渊，哪来的春暖花开？” 　　“所以……乔姑娘或许活不了啊。”竹赦为医者，身为医者，让一个人死得正常且悄无声息的方式，太多了。 　　乔灵妩自然知道竹赦其下的意思，她也只当做不知道，一如既往高傲的回答道：“拭目以待。” 　　竹赦不再就这件事多说，他指了指小几上的木盒，说：“还请乔姑娘喂魔主用药。” 　　药物俱可制成丹药，这竹赦还非得让她每日喝那种苦涩的药汁，果真是用心险恶。 　　乔灵妩没有回答，但拒绝已经写到了脸上，竹赦不敢强行去撬裴云弃的嘴，只能甩给乔灵妩。 　　他眼珠子转了转，计上心头，声音保持着冷淡风范：“若是我们魔主身体有恙，那么乔姑娘的那位师兄，也只能不得善终了。” 　　乔灵妩倏的抬眼看向竹赦。 　　三师兄……没跑掉么？ 　　早知道不带他了。 　　乔灵妩忍着不高兴，单手打开木盒，摸了一把丹药出来。 　　“一颗就够了。”竹赦连忙说道。 　　乔灵妩不耐烦的把手里多余的丹药往盒里一摔，然后“砰”的一声把盒盖拍上去，突兀的声音，让竹赦和梼杌都吓了一跳。 　　竹赦和梼杌对视一眼，他们始终想不明白，乔灵妩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这时候了竟然还敢闹脾气，如此嚣张张扬。 　　但很快他们就知道为什么了。 　　乔灵妩捏着手中的丹药，凑近裴云弃的唇边，试图塞进去。昏迷中的男人牙关咬得死紧，她没能将药塞进去，反而还蹭到了他唇角尚未干涸的鲜血，染红了指尖。 　　“裴云弃，张嘴。”她冰冷的声音响在裴云弃耳畔。 　　陷入昏迷中的人行为皆由下意识控制，正如他此时听见了乔灵妩的声音，便乖乖的松了牙关，任由乔灵妩动作。 　　乔灵妩将丹药塞进去之后，往他的白衣上将指尖的鲜血擦干净，又道：“咽下去。” 　　他喉结滚了滚，竟然真的乖乖的将丹药吃了下去。 　　竹赦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此时他脑海中只停留了一个想法——乔灵妩不能留不能留不能留！她要是有朝一日回心转意了，他们魔主会被欺负死的！ 　　乔灵妩看向正目瞪口呆的看着她的竹赦，不耐道：“别动我三师兄。” 　　竹赦脸色复杂的点了点头。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来人快步走进来，对着竹赦说道：“竹赦大人，此女的同伙，跑了！” 　　那人一身黑袍，一双灰色的眸子布满混沌，覆盖了他整双眼睛，他双目无神，无法聚焦。乔灵妩觉得他不能视物，却能清晰的察觉但他在看她。 　　目光是冷漠的，饱含杀机，似是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二哥！”梼杌惊喜的与之打招呼。 　　乔灵妩顿时明了眼前人的身份——混沌，魔主座下的四凶兽之一。 　　混沌的双眸亦是混沌，被他注视，似乎能将人拖入无尽深渊。 　　乔灵妩瞪了回去，然后语气不善的说：“你骗我！” 　　“在下从未说过姑娘的师兄被我们抓了。”竹赦镇定的回答，而后皱眉对着混沌道：“没抓到就没抓到，你和我说什么？” 　　竹赦在魔渊的地位不低，裴云弃还昏迷着，一应事务也只能禀报给竹赦，但竹赦一般不管事。 　　混沌冷声回答：“一来禀报，二来我来看看魔主醒了没有。” 　　“没醒，赶紧走。” 　　“哦。”混沌无神的双目瞪了眼乔灵妩，转过身，一头撞门框上。 　　乔灵妩：“……”四凶兽？不过和梼杌一样的憨货罢了。 　　梼杌看竹赦转身离去，连忙着急的问道：“就放她和魔主单独相处吗？她害我们魔主该怎么办？” 　　竹赦没理会，只是别有深意的看了眼乔灵妩，便径直向外走去。 　　“你敢作妖，我便活吃了你！”梼杌见此，只能放下狠话，然后脚步匆忙的追着竹赦离开。 　　乔灵妩静坐了很久。 　　半晌，她从灵府中摸出了一枚丹药用以填充干涸的丹田，感受到灵力腾升而起，她松了一口气。 　　她低头看了眼裴云弃，说：“放手。” 　　方才乖巧的男人此时毫无反应，甚至捏着她手腕的力道还更重了。 　　乔灵妩忍了忍，若不是她怕动作太大会将裴云弃搞醒，她就直接上手了。 　　她想了想，微微俯身，凑近了裴云弃耳畔，声音渐渐的变得轻细：“裴云弃，放手。” 　　他岿然不动。 　　“我疼。” 　　“你捏疼我了。” 　　轻飘飘的声音却犹如千斤重，压得裴云弃缓慢的松开了手。 　　乔灵妩收回手，看着手腕上这一圈明显的红痕，这一次倒是没有生气。她目光落在裴云弃的脸上，他依旧昏睡着，看起来乖巧又无害。 　　“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不然，会出大事的。 　　乔灵妩收回落在裴云弃脸上的目光，站起身，慢悠悠的走到了半掩的窗边，外面偶有巡逻的侍卫，看着与往常别无两样。 　　她忽然间想起了竹赦离开前别有深意的目光，若有所思。 　　这其中有诈。 　　恐怕待她离开了这魔宫，便会落入竹赦着人设下的埋伏中。 第95章 　　竹赦脚步缓慢的往血月山下走, 混沌和梼杌跟在他旁边，他说：“那与乔灵妩一道的魔，是我认识的一个小辈, 他跑了便跑了, 总之也掀不起大风浪。” 　　“我知道。”混沌走在竹赦身边, 答得很快, 但不以为然, 该抓的, 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梼杌忍不住接话：“那那乔灵妩，就要留着她么？为了魔渊，为了魔主，她不能活！” 　　竹赦眼眸里的玩味一晃而过，他声音冷淡，带着显而易见的杀机：“她自然不能活。自大愚蠢的狐狸啊，也不知现在, 遇上我们的小饕餮没有？” 　　混沌脚步微微顿住, 他不由得问：“饕餮回来了？” 　　“嗯。”竹赦点点头, 漫不经心的道：“昨儿就回来了。” 　　魔主座下四凶兽，排名第一的，便是饕餮, 能食万物的饕餮。 　　此时。 　　血月山后山。 　　在竹赦的授意下，一身红裳的乔灵妩轻而易举的便出了魔宫，她依照上一次下山的路快步走下山。 　　乔灵妩的脚步从未停歇, 走动时裙摆往后飘摇, 带出红色的弧度。耳畔忽然间传来了一声属于少女的啼哭，让她停住了脚步。 　　乔灵妩循着声音抬眸望去，便看见了抱着树干号啕大哭的粉衣少女。 　　那少女年纪不大, 像是尚未及笄，脸庞圆圆，大眼含泪。一身粉衣，娇弱婀娜，楚楚多姿。 　　“姐姐！姐姐！快帮帮我，让我下去！” 　　乔灵妩面无表情的看着哭哭啼啼的少女。 　　“姐姐，救救痴痴呀。” 　　乔灵妩往山上看了一眼，然后快步上前，脚尖轻点，腾空起来，伸手将抱在树干上的痴痴给带到了地面上。 　　痴痴一抹眼角的泪珠珠，感激道：“谢谢姐姐，要不是你，痴痴就要在树上过夜了。” 　　“为什么要上树？”她这时倒是不着急下山了，询问道。 　　痴痴摊开白白的手掌心，里面躺着几颗小指大小的红果子：“这树上生的野果子可好吃啦，姐姐帮了我，我请姐姐吃。” 　　痴痴期待的看着她，她便抬手，拿了一颗红果子，痴痴立刻笑了，将手里剩下的红果子喂进嘴里。 　　“姐姐也吃。”甜蜜的汁水在她唇齿间溢开，让小姑娘脸上带着欣喜的笑。 　　乔灵妩看她吃的香，于是也将指尖捏着的红果子喂进嘴里，立刻就感觉到了甜蜜。 　　痴痴笑着问：“好吃吗？” 　　“很甜。”乔灵妩点点头。 　　“啊，姐姐真是幸福呀！”痴痴感慨道：“姐姐能够遇上痴痴可太幸运了，因为每一个死在痴痴手下的妖，临死前都是甜蜜的！” 　　乔灵妩目光毫无波动，她说：“这就算是甜了么？” 　　“不够吗？那我再去给姐姐摘一把吧。我希望每一个死在我手上的妖，都能甜甜的，所以，我会满足姐姐的要求。” 　　乔灵妩从怀中摸出了一颗糖果，递给了痴痴，说：“这个比野果子甜。” 　　痴痴将信将疑的接过，小心翼翼的揣进怀里：“谢谢姐姐，但我不能放过你哦。” 　　眼前温软无害的少女，忽然抬起一双不知何时变得巨大的爪子，朝着乔灵妩砸了下去。 　　乔灵妩早有预料，侧身避开，而后便与痴痴打斗起来。 　　但也不知究竟是痴痴太厉害，还是乔灵妩内伤严重，两人缠斗了没多久，乔灵妩便被痴痴一爪拍碎了脑袋，瘫在了地上。 　　痴痴面无表情的又补了一爪子。 　　她看着脚下面目全非的女人，目光中透出一抹轻蔑：“魔主真是年纪大了，眼睛也不行了，带了一只这么弱的狐妖回来。” 　　她都不需现出原形，便能轻而易举的杀死眼前的女人。 　　痴痴心情愉悦，随手拆了乔灵妩给她的那颗糖便丢进了嘴里，和野果子截然不同的甜蜜在嘴里蔓延。 　　还真的挺好吃。 　　痴痴在乔灵妩面前蹲了下来，刚打算摸摸她身上还有没有甜蜜的糖果，便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为什么没有血？ 　　痴痴狐疑的看着乔灵妩，然后刚想再拍一下，却见她脚边的人，变成了一张破碎的黄符。 　　痴痴顿时明白过来，她是被耍了。 　　奇耻大辱！ 　　她咬牙，刹那间现了原形：“狐狸！你完了！” 　　饕餮真身身多毛，头戴豕，状如羊身人面，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全然没有人形痴痴的娇俏可人。 　　此时她发了狠，朝着山下掠去，带着了一阵飓风。 　　饕餮如何横冲直撞与乔灵妩并无关系，她在星剑门多年，虽说只精于修炼与剑术，但譬如分/身一类的功法，也是学过的。但她学艺不精，也只能借助符咒的力量了。 　　在饕餮冲下血月山的时候，乔灵妩便感受到了黄符破损，便知分/身被识破了，不过被识破也没关系，反正她已经下了血月山，还恢复了真身。 　　没有魔见过她的真身，所以她只要藏好身上的妖气，就没什么大问题。 　　愤怒的饕餮极速略过魔都的街道，惹得四周的魔纷纷退避，而在街角，一只雪白的、小巧的狐狸慢吞吞的在踱步，冷眼看着饕餮无能狂怒。 　　不过成年男子巴掌大小的小狐狸除却一对赤红带着金色纹路的竖瞳之外，全身上下都是如雪一般的白色。最惹人注目的，是她身后九条蓬松雪白的大尾巴，随着走动轻轻摇曳，漂亮得不可思议。 　　至少已经有许多路过的魔好奇的看着这只小狐狸了——魔渊的九尾狐数量稀少，更何况还是这样一只雪白的九尾狐，可谓闻所未闻。 　　乔灵妩没有去管那些好奇探究的目光，她轻巧的越过大街小巷，不多时便停留在一处简陋的小院前。 　　她闻到，三师兄就在这里。 　　乔灵妩抬起前肢，“啪嗒”一下将门推开了一个小缝隙，然后便钻了进去。 　　小院内外俱是简陋，乔灵妩想象不出三师兄藏身于此会是个什么模样，不过很快，她便看见了韶暮。 　　韶暮站在房门口，皱眉看着她。 　　乔灵妩往前走了几步，喊：“三师兄。” 　　韶暮捂着鼻子，但还是打了好几个喷嚏，他不确定的问：“小五？” 　　“我方才来时，便看见了魔兵在四处搜寻，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三师兄，你不是有离开魔渊的方法吗？我们马上离开！” 　　韶暮问：“你又想离开了？” 　　“这里不能再留下去了。”因为裴云弃，她怕待久了，这裴云弃又做出什么发疯的事。 　　“也好。”他藏身于此，本身就是为了等待师妹一起离开，不过…… 　　韶暮忍不住说：“你能不能化成人形？” 　　“不行。”乔灵妩脸上闪过一丝难堪，但她一张狐狸脸，韶暮也看不出什么来，她怕韶暮追问，连忙说道：“我们先走。” 　　“哦。那你离我远点。” 　　乔灵妩嘟囔了两声，然后就跟在韶暮后面往离去的方向跑，他们离开得静悄悄的，运气也还算不错，并没有遇到正在四处搜寻的魔兵。 　　渐渐的，韶暮脚步慢了下来，他看了眼跑得气喘吁吁的乔灵妩：“小五，你怎么回事？” 　　“我受伤了，跑不快。” 　　韶暮叹了一声：“怪不得你当初不愿现真身，真身的腿竟然短成这样……也难怪了，跑得这么慢。” 　　乔灵妩：“……” 　　她瞪着一对竖瞳，然后纵身一跃就踩在了韶暮的肩头，雪白的大尾巴往他脸颊扫，惹得韶暮打了好几个喷嚏。 　　“快走，不然魔追上来了。” 　　韶暮捂着鼻子，到底是没把乔灵妩给丢下去，他一边赶路，一边说道：“我偶然间得知，出入魔渊还有一处密道，那里未曾被封印覆盖，但若是想出入，需要依靠传送门的力量，否则，也只能在那漆黑的密道中打转，找寻不到方向。” 　　“要到了吗？”乔灵妩问。 　　“嗯。”韶暮终于忍不住道：“你真的不能下去吗？” 　　“我不！” 　　很快，他们便到了那被毁损的祭坛边，绕过巨大的祭坛后，韶暮刚迈入密道，就忍不住一皱眉。 　　“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乔灵妩也感受到了：“为什么入口会有灵力的波动？”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立刻离开。” 　　乔灵妩抓住他肩头的衣裳，说：“拼一把，折返回去也只是被魔兵追着跑。” 　　“好。” 　　韶暮将他肩头的小狐狸抱进怀里，然后便朝着密道深处跑去，随着视线越发漆黑，韶暮手一抬，一扇散发着金光的传送门便出现在两人面前。 　　那璀璨的金色，照亮了这整片黑暗的空间。 　　出口近在咫尺，韶暮抬脚朝着传送门快步走去，但身后有一道带着磅礴魔气的灵力倏的朝着他打来，韶暮猝不及防，被钉在传送门旁冰冷坚硬的石壁之上。 　　有一人踏着满室的金光缓步走来，他一身白衣，双目血红，过分苍白的脸上爬满了狰狞的魔纹，这极度不协调的色彩让他整个人都笼罩在阴翳可怖之中。 　　裴云弃问：“三师兄，你要带着我的姐姐，去哪？” 　　韶暮将巴掌大小的狐狸捧在手心，背在身后藏着，冷声道：“小五不在这里。” 　　“给我。”裴云弃伸出手，平缓的语调不容置疑。 　　韶暮岿然不动。 　　裴云弃目光渐渐危险，但这一次，他努力保持着语气的温柔：“姐姐，自己出来。不然，我便要开杀戒了。” 　　裴云弃是个不计后果的疯子，他说得出口，就一定做得到。 　　乔灵妩只能主动从韶暮的手心跳了下来。 　　裴云弃立刻蹲下身，朝着他跟前的小狐狸伸出了手。 　　乔灵妩站着没有动，她说：“放我师兄离开。” 　　裴云弃轻飘飘的动了动指尖，那禁锢着韶暮的灵力便化作飞灰。 　　“师兄，你走。” 　　韶暮站着没有动，沉默的看着乔灵妩，无力感从心中腾升而起，这时候他想，若是大师兄在，必然不会被裴云弃所掣肘。 　　裴云弃没去管韶暮，他小心翼翼的将只有他巴掌大小的小狐狸捧了起来，抱进怀里，便转身往外走。 　　而韶暮，他在离开与停留间挣扎不定。 　　命运似乎总喜欢与他这样开玩笑，他拼了命的想逃离魔渊，但师妹在此身陷囹圄，魔主对她心怀不轨，竹赦大人又对其虎视眈眈。他若是留下，又能为师妹做什么？ 第96章 　　乔灵妩被裴云弃抱在怀里, 很快便又回到了魔宫。她觉得自己与这魔宫当真是有缘，三番两次的都走不掉。 　　因为乔灵妩失而复得，裴云弃脸上的魔纹褪去, 眼眸也恢复成了正常的漆黑色彩。 　　他把她捧到与他视线平行的位置，笑容与语气皆是无尽的温柔：“姐姐好可爱。” 　　他另一只手, 则是落到了乔灵妩的头顶, 不轻不重的揉了揉。 　　“出去。”乔灵妩别开头, 十分不自在的说道。 　　裴云弃没有动，而是委屈的说道：“今天我若未能及时赶到，姐姐就要抛下我离开了。我很伤心，所以, 不想姐姐赶我走。” 　　“姐姐, 答应我，以后不要调皮了。”他落在乔灵妩头顶的手寸寸下移，落在她雪白柔软的脖颈上，轻轻的抚摸着。 　　乔灵妩险些炸毛, 却被裴云弃轻而易举的按住, 动弹不得。 　　他继续说道：“姐姐，你听到我说话了, 便给我一个回应, 让我知道，你在听, 你听进去了。” 　　乔灵妩头扭过去, 一口咬在裴云弃手上, 顷刻间就见了血。 　　裴云弃安静的让她咬。 　　乔灵妩又碰了个软钉子，松开了嘴，而裴云弃的手顺着她毛茸茸的脊背往下滑, 轻轻攥住了她一条漂亮的尾巴。 　　乔灵妩立刻浑身僵硬。 　　裴云弃眼中划过一抹笑意，他接着道：“姐姐，我亏欠你，所以容忍你，纵容你，顺从你。但我的底线，便是你不能离开我，你若是踩着我的底线，我也是……会生气的啊。” 　　“你乖一点，我也乖一点，我们都不要对彼此生气，不好吗？” 　　乔灵妩瘫在他的掌心，没说话。 　　裴云弃微微攥紧了她的尾巴，道：“听见了，就给我回应啊，姐姐。” 　　乔灵妩猝不及防，尾巴传来疼痛，她轻轻的哼出了声。她怕裴云弃继续捏她尾巴，只能道：“我听到了。你别捏我尾巴！” 　　“好，抱歉。”裴云弃帮她揉了揉漂亮的大尾巴，疼痛渐消后，她被他揉得浑身发软。 　　尾巴是极为敏感的部位，乔灵妩只能无力开口：“也别碰我尾巴。” 　　“那你变回来。” 　　“那你出去。” 　　裴云弃抱着毛茸茸的小狐狸，爱不释手，他道：“我不要离开姐姐。” 　　“那我就不变。” 　　裴云弃想了想：“不变也行，姐姐这样，我带着也方便。我带你去正殿。” 　　“我不去。” 　　“你得去。” 　　正在这时，寂无端来了乔灵妩今日该喝的药，乔灵妩看了眼那黑乎乎的药汁，一阵反胃。 　　但既然又被裴云弃抓回来了，她就只能继续喝这加了别的东西的药汁了。 　　因为韶暮说，这药汁，能让她血气耗尽而亡，这对于如今还有内伤的她来说，是很正常、很顺其自然的死法。 　　她名正言顺的死了，这裴云弃，也该死心了。 　　届时，她便可无后顾之忧的离开魔渊，天高海阔，任她逍遥。 　　乔灵妩的如意算盘打得很精，但裴云弃把她按回了他怀里，淡声开口：“这药，十有**也有问题，你以后也别喝了。” 　　“是我没保护好你，但没有下一次了。姐姐，我会为你清理掉一切危险，没有人可以再伤害到你，包括……我自己。” 　　乔灵妩：“……” 　　她反应过来，饕餮闹出的动静挺大的，恐怕已经捅到了裴云弃面前，而始作俑者竹赦，自然也逃不过。 　　所以裴云弃带她去正殿……是要为她兴师问罪吗？ 　　正如乔灵妩所想，她软趴趴的趴在裴云弃的臂弯被他抱着去了正殿，便看见了大殿中跪了一溜的人。 　　裴云弃带着她在正殿上方的王座坐下，乔灵妩懒散的抬了抬眼，正好对上了王座黑沉沉的把手上镶嵌着的一只骷髅头，骷髅头眼眶空洞，看着有些骇人。 　　乔灵妩嫌恶的别开眼睛。 　　裴云弃的注意力一直在她身上，察觉到她的动作，他抬了抬手，遮住了那只骷髅头，而后目光落在了大殿上。 　　“为何要害姐姐？”他直直的看向竹赦，声音不掩冰冷。 　　竹赦跪得笔直，他面色平静，不露怯意，他悔的也只是操之过急，就应该让这乔灵妩气血耗尽而亡。 　　痴痴依旧着一身粉衣，听了裴云弃的话，她直接从地上弹了起来：“魔主，不关我的事儿！都是竹赦大人逼我去的，狐狸姐姐貌美如花，我不忍下手，但竹赦大人说我不去便克扣我的口粮！请您为我做主！” 　　“跪好了。” 　　痴痴撇撇嘴，然后被混沌拉着跪下。 　　“您耗费数百年时间才得以涅槃重生，经历万难，为的便是被一女子掣肘么？”竹赦适才说道，他朝着裴云弃遥遥一拜：“您肩负的是我魔渊的未来，而非被一女子的喜怒哀乐主宰。我辅佐您千年之久，断不能看您色令智昏却袖手旁观！所以，她必须死！” 　　“您不能有软肋，您必须坚不可摧。”竹赦一字一句清晰明了：“因为您是我们魔渊的主！” 　　“大陆与姐姐，我都要。”裴云弃轻轻的抚摸着乔灵妩毛茸茸的头顶，看向竹赦的目光难掩失望：“竹赦，我与你相识数千年，你该知我的底线在何处。你踩着我的底线，打着为了我好的旗号行事，未免太刚愎自用！” 　　“您说我刚愎自用，不若先扪心自问一番，您是否是色令智昏。”竹赦倏的站起身，声音难掩愤怒：“她才来了我魔渊多久？不但让我们破除封印毁于一旦，更是让您为封印所伤。再这样下去，她下一步，要的就是你的命。” 　　竹赦说得很有道理，这些他自己都心知肚明，他知道乔灵妩恨他，恨不得杀了他。 　　但这又如何呢？他依旧甘之如饴。 　　“没有人可以伤害她，包括我自己。”裴云弃厉声道：“竹赦，你该清楚这一点。” 　　竹赦只是冷漠的逼视乔灵妩。 　　乔灵妩无精打采的趴在裴云弃的大腿上，对上竹赦的目光后，她眨巴了一下赤红的竖瞳。 　　“你想怎么处置他？” 　　竹赦留着以后还有用，裴云弃也不可能真的杀了他，乔灵妩便道：“后山杂草丛生，不如去种一片魔鸢花。” 　　“我为医者，你让我去当花匠？” 　　裴云弃指尖轻轻敲了敲黑沉沉的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这是命令。你若当自己是魔，便去。” 　　话语中隐约藏着一抹威胁。 　　竹赦拂袖离去。 　　痴痴在一边看了很久，终于搞懂了现在能做主的不是魔主，而是乔灵妩，那只她之前看不起的狐狸。她立刻可怜巴巴的朝着乔灵妩眨眼睛，但被乔灵妩忽视过去。 　　最后，混沌被罚去了修祭坛；痴痴被勒令禁食一月。至于从始至终都在瞎嚷嚷的梼杌，最后反倒逃过一劫。 　　他们散去之后，处罚也跟着传遍了魔都的大街小巷，魔们适才明白过来，魔主带回来的狐狸究竟有多么被魔主珍视。 　　…… 　　裴云弃站起身，要带着乔灵妩回寝殿，但乔灵妩挣脱开他的手臂，站在了他面前。 　　“姐姐，怎么了？” 　　乔灵妩道：“竹赦是为你好，你为什么不接受？” 　　“他那不是为我好。”裴云弃耐心答道：“因为我不苟同，便只是他一厢情愿。” 　　乔灵妩抬起毛茸茸的脑袋，看着蹲在她面前的裴云弃，一字一句的说道：“原来这个道理，你是明白的啊。既然如此，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懂么？” 　　裴云弃一怔。 　　他很快反应过来，乔灵妩在说的，是他当初自以为拆穿她为妖身是为了帮她认清这个世界，他那时信誓旦旦的说，他是为了她好。 　　事实上，那却全是他的私心。 　　裴云弃沉默下来。 　　他本就是因为密道口的灵力出现波动而从昏迷中惊醒，如今还受着伤，因为乔灵妩的这番话，他脸色只更加难看。 　　半晌，裴云弃若无其事的抬手将乔灵妩抱起来，抬脚走向寝殿。 　　“我着人另找了魔医为姐姐调理身子，姐姐等让魔医察看一下身子再休息吧。”他弯身将乔灵妩放到柔软的褥子上：“你先变回来。” 　　乔灵妩钻进被褥中，说：“你先出去。” 　　“别闹脾气了。”裴云弃伸手去抓她：“你不变，我帮你变回来。” 　　乔灵妩瞪大眼睛：“你敢！” 　　“抱歉，我是为了你身子着想，我不放心竹赦给你用的药。”裴云弃一挥手，一道黑色的灵力将乔灵妩笼罩。 　　不过眨眼间，毛茸茸的小狐狸消失，留下的是裹紧了被褥满脸怒色的女人：“裴云弃滚出去！！！” 　　裴云弃视线自下而上，只看见她一截光洁如玉的脖颈，以及破天荒涨红了脸的乔灵妩。 　　“怎么了？”他没反应过来，还冲着外面喊：“进来。” 　　乔灵妩捏着的被角下滑，露出半个白皙瘦弱的肩膀，她气得正要骂，裴云弃立刻反应过来，一挥手便将殿门关上，险些夹到那刚进来的男人的鼻子。 　　他很快转过身，说：“抱歉，我不会变衣服。” 　　“那你出去啊！” 　　裴云弃快步往外走，乔灵妩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连他折返，然后直直的朝着她走了过来。 　　“裴云弃你敢——” 　　裴云弃越过她，走到了衣柜旁，从里面随手拿了一件如火的红衣，放到了床边，他看满眼戒备的乔灵妩，一时觉得好笑。 　　他嘟囔道：“又不是没看过……之前姐姐受伤，都是我帮你包扎的。” 　　“你说什么？”她高声说道。 　　“我说，姐姐放心，等你愿意了，我一定会对你负责。” 　　乔灵妩抓起枕头便朝着裴云弃扔了过去，裴云弃站着让她扔，枕头砸在他身上，然后掉到了地上。 　　裴云弃捡起枕头放回去，转身出了寝殿。 　　乔灵妩立刻爬起来套上了衣裳，是一条如火的红裳，裙摆极大，铺在榻上，便像是蜿蜒的鲜血。 　　她觉得这条裙子有些眼熟，但短时间内又想不起来，正好裴云弃又在寝殿门口喊她，她便有些烦躁。 　　窗边的魔鸢花轻轻摇曳着散发出馥郁的香气，她这时觉得味道有些腻，便走到了窗边，推开了那扇窗户。 　　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让她烦躁的心平静了些许。 　　她身子往前倾了倾。 　　这时，恰巧喊了她半天的裴云弃推门而入，便看见了似乎要跳窗跑路的乔灵妩，他脸色变了几变，大步走到窗边攥住了乔灵妩的手腕。 　　“不是说了，不准离开我吗？” 　　乔灵妩只觉得他莫名其妙，她挣了一下，没能挣开：“你别发疯行吗？撒手。” 　　“不放。”裴云弃情绪有些激动，温柔的语调也跟着扭曲起来：“放了，你跳窗跑了怎么办？” 　　他们僵持着的这一会儿，那位魔医也走了进来，乔灵妩和他的眼睛对上，半晌无言。 　　“他自愿来的。”裴云弃怕乔灵妩误会他，立刻说道。 　　乔灵妩眸中划过不悦。 　　韶暮沉默着为乔灵妩诊脉。 　　乔灵妩喝竹赦配的药统共也没喝多久，竹赦就去当花匠了，停药停得及时便没有大碍。韶暮本欲说出竹赦下毒一事，但乔灵妩一直盯着他，让他把那句话给咽了下去。 　　他改口道：“竹赦大人的用药无错，但小五体质特殊，药方还需改进。除此之外，便没有大碍了。” 　　见韶暮诊完脉，裴云弃立刻张口赶人：“下去。” 　　韶暮站起身，道：“我有话要和小五说。” 　　“我不想听！”乔灵妩别开头。 　　裴云弃巴不得，立刻冷声道：“还不快出去？” 　　韶暮不再强求。 　　“你也出去。”乔灵妩冷声道。 　　裴云弃偏过头看着她，眸色沉沉：“不是说过了，不准跑。姐姐，你为什么还要跑？” 　　“不是说听我的吗？我说出去，你听不懂吗？” 　　“我对你千依百顺的前提，是你不准离开我。我说过，我什么都听你的，你究竟想怎么样？” 　　两人说的话风牛马不相及，最后，以乔灵妩被裴云弃点了睡穴而结束。 　　裴云弃将她放在榻上，为她掖好被角，眼睛里有压抑的疯狂：“为什么要走呢……你走了，我该怎么办啊？” 　　世界都是黑暗的，只有她是唯一的光亮。 　　…… 　　乔灵妩从一片黑暗中挣脱开来，窗外的血月光芒明亮，让整个寝殿都笼罩在一片血色之中。 　　她动了动睡软了的身子，缓慢的爬起来，刚想下榻，她便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乔灵妩抬起手，发现她的双腕上都绑上了轻飘飘的、柔软的红绸带，双足亦是如此。而红绸带被灵力钉在了四面的墙壁上，限制着她的行动。 　　她动了动，被褥滑落，身上裙摆极大，如火的红衣，蜿蜒到了整张榻上。 　　她适才反应过来，她为什么会觉得这件红衣眼熟，因为她曾见过——在梦里见过。 　　所以，她又做梦了吗？ 　　殿外传来了轻飘飘的脚步声，身着白衣的男人缓步走了进来，他苍白的脸上笼罩着血月给予的血色，妖冶邪气。 　　乔灵妩下意识的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裴云弃在她身边坐下，笑容乖巧又天真：“真好，姐姐乖乖的在这里啊。” 　　乔灵妩立刻嗅到了浓浓的酒气，差点没把她也熏醉了去。 　　裴云弃伸出手，轻轻的落在她的脖颈上。 　　乔灵妩浑身僵硬，梦中的场景正疯狂的在她脑海中上演。 　　他靠近了她，声音带着醉酒的微醺：“姐姐……” 　　你去死好不好？ 　　乔灵妩等着他说出这句话。 　　大魔头的话，果然一句话都不能信。他之前对她诸多忍耐，而今终于还是忍不住要掐死她。 　　但乔灵妩等来的，却是裴云弃冰凉的唇落在她的脸颊：“我想和你做，我曾在梦里做的事……” 　　那是他年少时的绮梦。 第97章 　　凤凰神鸟一族做的梦, 向来只为预知梦，所以，当乔灵妩没被裴云弃掐住脖子, 而是被狗啃的时候，她是懵的。 　　她甚至还在想, 难道因为她是混血狐狸, 体内的凤凰神鸟血脉也不纯, 所以才梦歪了吗？ 　　但能将春梦做成噩梦，会否也太离谱了一些？ 　　不对！ 　　她在想什么啊！ 　　什么春梦？！ 　　反应过来的乔灵妩立刻一脚踹向了裴云弃，他喝了太多的酒，意识都不清楚了, 连带着反应也迟钝。 　　是以, 第二次爬床的裴云弃，又一次被乔灵妩给踹下了床，只不过这一次，乔灵妩没被他带到地上去, 他反而是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 　　乔灵妩面无表情：“活该！” 　　裴云弃晃晃悠悠的爬起来, 可怜巴巴的喊：“姐姐。” 　　“给我解开。”乔灵妩伸出手。 　　裴云弃捧着她的手，亲了一口。 　　乔灵妩触电似的想将手缩回来, 被裴云弃一把裹住双手：“我的。” 　　乔灵妩抿了抿唇, 一言不发的看着裴云弃。 　　醉酒的裴云弃似是感觉到了乔灵妩的不悦，垂头丧气的将束缚着她的红绸带小心翼翼的解开。 　　解开红绸带的时候, 他不小心翻起了她的衣袖, 然后便看见了乔灵妩手腕上的红痕, 眼睛立刻沉了下去：“这是怎么回事？” 　　乔灵妩看了一眼，是先前裴云弃昏迷中硬生生攥出来的，因为没有刻意去管, 红痕已经发青，她皮肤白，看着十分严重。 　　心里没点数的狗东西。 　　乔灵妩缩回手，说：“出去。” 　　他爬上床，坐在乔灵妩旁边不动：“这么久了，姐姐为什么还乐此不疲的对我不是说出去便是滚？我又不会听。” 　　“你不是说什么都听我的么？” 　　“除了你要离开，或者你要我离开。” 　　乔灵妩面色冰冷：“你这样真讨厌。” 　　“我做不到讨姐姐喜欢，我连喜欢姐姐的资格都没有……那我，也只能让你讨厌我了。” 　　“与你说话亦是白费口舌。”乔灵妩也不管眼前的人明显已经醉了，伤人的话冰冷刺骨：“你是魔，听不懂人话的。你若是听得懂，也不会一错再错！” 　　裴云弃沉默下来。 　　乔灵妩想着，既然他不走，那就她走，但她尚未起身，就又被裴云弃按了下去：“你又要走。” 　　“我不想见到你。不想要我走，你就滚出去。” 　　裴云弃双手遮住自己的脸，说：“这样就看不到了，姐姐，和我说说话吧，不要带刺的，我们心平气和的说话。我好久都没能和你心平气和的说说话了。” 　　乔灵妩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许久。 　　裴云弃得不到回应，终于缓慢的遮在自己脸上的手放下来，他挫败道：“为什么？”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残忍。” 　　“我把心都捧给你了，你还想我如何？” 　　乔灵妩有了回应，但回答极为不留情面：“你这样的恶人，心都是黑的，我不稀罕要。我怕脏了我的手。” 　　裴云弃早已习惯忽略她难听的话，哪怕被心被刺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但他依旧能若无其事的自说自话：“是我对姐姐的亏欠还没还清……所以姐姐才不喜欢我吧。” 　　乔灵妩冷眼看着他自言自语。 　　“我想想，我该怎么弥补你……”他呢喃着，半晌眼睛一亮：“之前我摔过姐姐一次，姐姐，你也摔我一次，便算我还你了。” 　　裴云弃等不到回应，他继续自言自语：“那我自己摔自己，姐姐，欠你的，我都会还给你。” 　　然后，乔灵妩便看见裴云弃自发的一头栽下床去，哪怕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地毯，但他还是发出了好大的动静。 　　他似乎也被自己摔懵了，躺在地上半天都没回过神。 　　乔灵妩终于看不下去了，她抓过榻边小几上的水杯，一杯凉水尽数泼在了裴云弃的脸上。 　　“裴云弃，你这独角戏还想唱到什么时候？”她跳下床，光洁的足踩在湿润的地毯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裴云弃：“你做出这卑微的模样给谁看？给我？你觉得我会因此放下对你的成见？你个活了上千年的大魔头能不能拎得清一点？” 　　“在犯下恶事之前你就应该想到结局，伤害已经造成你能拿什么弥补？什么都无法弥补！所以你所作所为全无意义，只是折磨我，折磨你自己罢了！” 　　裴云弃躺在地上，被乔灵妩一泼凉水浇得那微醺不知所踪，他睁着眼，茫然无错的看着身前的女子。 　　乔灵妩接着道：“你说你喜欢我，无非是因为你以为我曾为你挡下了梼杌，但事实上，我当时只是不想梼杌去为你的真身护法，为你挡下梼杌，只是阴差阳错！所以，你对我的这份喜欢，来得可笑，错得离谱！” 　　“不是。”他喃喃道：“不是……” 　　裴云弃缓慢的从地上爬起来，认真又坚定的说道：“我很早就喜欢你，我喜欢了你……十四年。” 　　不计较乔灵妩在他少年时的折辱，只贪恋她给予他孤寂无涯的生命中的分毫温暖。 　　“没有梼杌，我也会喜欢你。” 　　“……但我明白得太晚了。”晚到一步错步步错，最后让乔灵妩与他背道而驰。 　　乔灵妩看他黯然神伤的模样，直接说道：“放过我，就是放过你自己。” 　　“姐姐不知我寿命有多么悠长，而在这漫长无涯的孤寂中，至今我所想所求，也只有一个你。” 　　所以，他绝对不会让乔灵妩离开。 　　乔灵妩不知她究竟是如何招惹了这样一个偏执又疯狂的人，此时面对裴云弃，她心中也只剩下了无力。 　　既然他执迷不悟，那么也怪不得她狠心绝情了……而且，她对他无情。 　　裴云弃知道在乔灵妩心中，他是个多么糟糕的人。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他与乔灵妩，本就站在了对立面上，本是不该强求，是他执念太深，才造就了如今的局面。 　　他心中仍有不切实际的希望，或许乔灵妩在他身边待久了，他努力对她好一些，再好一些，有朝一日，乔灵妩万一又愿意接纳他了呢？ 　　而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乔灵妩留在他身边。 　　所以他不想放她走，因为他明白，乔灵妩这一走，回归正道，那么他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都说感情不能强求，但他若不强求，乔灵妩便再无可能属于他。 　　种种心思在裴云弃脑海中闪过，不过须臾，他便走近了乔灵妩。 　　裴云弃脸上还沾着晶莹的水珠，一对漆黑的眼眸湿漉漉的，看着无害极了，他说：“姐姐，地上凉，你坐回去。” 　　“那你出去。” 　　“我会离开的。” 　　乔灵妩这才坐了回去。 　　裴云弃跟着她走，他没跟着乔灵妩一起坐下，而是半蹲在了她的脚边，伸出宽厚的手掌，将她双足包裹。 　　他的手掌比她的脚脚还要凉，乔灵妩顿觉不适，下意识的想缩回来，便觉一股暖流自脚底腾升。 　　裴云弃笑容温柔下藏着得意：“我知道我手凉，以后帮姐姐暖手暖脚，我都会用灵力的。这样，就暖和了。” 　　乔灵妩：“……” 　　她没再乱动。 　　裴云弃提起的心略微放了下来，他一时也没有说话，等到他的灵力在乔灵妩周身逛了一遍，帮她抚平了些许痛楚后，他才重新站起来。 　　他从灵府中摸出一盒药膏，抬起乔灵妩受伤的手腕，一点一点的将冰凉的药膏抹了上去。 　　她袖口不慎上翻，露出了一片光洁白皙的皮肤，以及随意以一条红布胡乱绑着的口子。 　　他手一顿，看向乔灵妩。 　　乔灵妩缩回手，眉眼冷漠。 　　“怎么弄的？”他指尖灵巧的解开她手臂上的那块已经被鲜血浸透的布，哪怕已是血肉模糊，但裴云弃依旧分辨出，那是乔灵妩自己剜出来的口子。 　　乔灵妩漫不经心的道：“抹火荼剑上了，或许哪天，火荼剑就插进你心口了。” 　　“我的心都是姐姐的。”裴云弃看着她的手臂，轻声说道：“姐姐想要，也不必剜伤自己。” 　　“我不想要！” 　　裴云弃没再说话，他沉默着给乔灵妩包扎好了手臂的伤口，最后不忘问：“疼吗？” 　　乔灵妩摇头。 　　包扎完了之后，裴云弃在将空间留给乔灵妩离开之前，他停在殿门口，声音低落：“姐姐，倘若我将来非死不可，我也希望，是死在你的手里。” 　　魔将重返人间，人与魔不可共存。 　　…… 　　乔灵妩是在第二天早晨见到韶暮的，她冷着脸由着他给她诊脉、疗伤，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 　　韶暮无奈，只得道：“你别臭着一张脸了，我这是特地留下来与你相依为命了。” 　　“我不稀罕。” 　　小师妹一向嘴硬心软，韶暮未曾放在心上，他看左右无人，忍不住问：“如今你与魔主，究竟是什么情况？” 　　乔灵妩眉头微微皱起，其实和裴云弃的剪不断理还乱她一直找不到人倾诉，现在三师兄问她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 　　“我想离开，想让他对我不耐烦，最近挺作的，还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乔灵妩苦恼道：“但他脸皮厚，就当作没感受到我的排斥，很多时候都是我说我的他说他的，他还能够若无其事的自说自话，他不嫌烦，我听着也累。这种畸形的关系，很累。” 　　韶暮轻飘飘的问：“那喜欢他么？” 　　“喜不喜欢已经不重要了，很快，我就会彻底和他没关系了。”乔灵妩言简意赅：“三师兄，帮我。我要死在裴云弃面前。” 　　希望随着她的死，这一切恩怨也可烟消云散。届时它与裴云弃桥归桥路归路，他做他的魔主，她当她的狐狸，再无交集。 第98章 　　在竹赦被贬去当花匠之后, 韶暮能够选择停留在魔渊于她来说也是好事一桩，这意味着她一开始的计划可以顺利实施。 　　在裴云弃执迷不悟的情况下，唯有死遁才能彻底摆脱他。 　　韶暮听完了乔灵妩说完她的整个计划, 拧眉道：“小五，你有几条命可以拿去折腾？” 　　乔灵妩眨巴了一下眼睛, 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三师兄她的秘密——大师兄都不知道呢。 　　“你是九尾狐, 我也听过一些有关于九尾狐的传闻, 难道你是一条尾巴一条命？” 　　看韶暮期待的看着她，乔灵妩便点了点头，勉为其难的夸赞道：“三师兄好聪明哦。” 　　韶暮接着道：“但想想也不对，当初你被梼杌所伤, 该是也死过一次。所以, 你应该只有八条尾巴，但上次看见你矮矮的真身，不是依旧有九条尾巴吗？” 　　矮矮的真身？ 　　乔灵妩顿时没好气的回嘴：“三师兄，你眼睛是少长了一只吗？连数都不会数了！” 　　韶暮：“……” 　　“你赶紧走。”乔灵妩开始赶人：“你再留久一点, 裴云弃就要来了。” 　　韶暮看了眼乔灵妩, 冷不丁的说：“方才问你，是不是喜欢他, 你还没回我。” 　　虽然她之前觉得裴云弃耗光了她对他的所有好感, 但到现在，乔灵妩自己都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了。 　　但她死遁的心坚定不移。 　　是以, 她答：“不喜欢。” 　　韶暮得到了答案后, 很快抬脚离开。 　　他本打算让乔灵妩吃假死药, 但乔灵妩害怕露出破绽，依旧选择了用竹赦曾经让她用的药。 　　只不过，在乔灵妩的强烈要求下, 韶暮最近都在费心的将药汁制成丹药。 　　乔灵妩安静的等待着三师兄的消息，这一日，裴云弃来看她时，神神秘秘的抱了一物来。 　　乔灵妩不感兴趣的趴在窗边戳着那盆魔鸢花，裴云弃站在她身边，说：“姐姐最近不常出门，所以我特地带了个有意思的小玩意儿来，给姐姐解闷。” 　　乔灵妩懒散的看了他一眼，和寻常一般刺了他一句：“我不乱跑你才放心啊。” 　　裴云弃早已习惯，他若无其事的将藏在身后的东西拿出来，乔灵妩看见那团黑乎乎的东西，眼中忍不住浮起了兴趣。 　　“这是黑心兔。”裴云弃揪着兔耳朵，那只黑兔子还在他手上蹬着小短腿挣扎着。 　　乔灵妩看不过去，接过黑心兔抱在怀里摸了摸。 　　毛茸茸的黑兔子全身都是黑色的，就连眼睛都是漆黑的色彩，活像块长了毛的黑炭。 　　裴云弃看她喜欢，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然后试图和乔灵妩交谈：“姐姐要给它取个名字吗？” 　　“你的兔子，你取。” 　　“现在是姐姐的了。” 　　乔灵妩想了想：“小八。” 　　五六七八，差个远在星剑门的乔小六就集齐了。 　　裴云弃眼睛也不眨的就夸：“真好听，姐姐取的名字总是如此直白易懂。” 　　以后他要是和姐姐有孩子了，一定不能让姐姐取名字……算了，有孩子太麻烦，他只要姐姐。 　　乔灵妩不知裴云弃已经异想天开到这个地步，她把小八放了下来，小兔子就在软绵绵的地摊上到处蹦哒。 　　裴云弃被小八踩了一脚回过神来，问：“姐姐，要不要出去走走？” 　　“不要。” 　　“我们来比剑。” 　　乔灵妩继续刺他：“魔主还会剑么？” 　　“我用刀。” 　　乔灵妩应允。 　　两人踏出寝殿，寝殿外便是好大的一片空地，足够他们用来比剑。 　　乔灵妩祭出多日未用的火荼剑，而裴云弃，也从灵府中摸出了他的刀——是一把长长的弯刀，上面萦绕着一层黑色的魔气，隐约可见刀锋银白锋利。 　　裴云弃道：“不用灵力，单比招式。” 　　两人都有内伤在身，自然是能不用灵力便不用灵力。 　　乔灵妩点头。 　　她也没有废话，举起火荼剑便刺了过去。 　　两人都属于进攻型，裴云弃刀锋厚重，乔灵妩长剑轻盈，单比招式，两人竟是不相上下。 　　寒风沁凉，一红一白的身影交织，显出冷冰冰的肃杀。 　　裴云弃被乔灵妩逼得节节败退，最后，乔灵妩一脚踹在了他的腿上，然后挑掉了裴云弃手中的刀。 　　“姐姐真厉害。”裴云弃白衣上一个鞋印突兀，他也没放在心上，依旧是张嘴就夸。 　　乔灵妩把裴云弃落在她脚边的弯刀踢到他身前，被他一把握住。她适才冷漠道：“谁让你让我了？不比了。” 　　裴云弃：“……” 　　他百思不得其解。 　　“赢了还不好吗？” 　　“你不尊重我！别跟着我！” 　　裴云弃就当没听见，继续跟在她旁边。 　　日子不咸不淡的过了几天，裴云弃将韶暮叫去问话。 　　他坐在冷冰冰的王座上，原本镶嵌着骷髅头的王座，骷髅头却被换成了两只狐狸头，狐狸的眼睛以红宝石打造，灵动美丽，是这沉闷的大殿唯一的色彩。 　　韶暮看了许多次，依旧觉得越看越突兀。 　　裴云弃冰冷的声音将韶暮的思绪拉回来：“你到底行不行？姐姐近日越发嗜睡，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你就是这样医治的？” 　　“因为上次小五于魔渊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未能调养好又遭此大难，便是华佗再世，也难以调理。”韶暮刻意将情况说得很严重。 　　裴云弃不信，前几天还和他比剑的人怎么就这么虚弱了，他质问：“我记得你之前说，姐姐没有大碍。” 　　“那时是那时，这时是这时，小五心有郁结，身子又怎么可能调养得好？”韶暮并不怕裴云弃，他直接冷睨着裴云弃，说道：“魔主近日还是少去见小五，免得惹得她更不开心，届时药石无用，也是因为你。” 　　“危言耸听。” 　　“是与不是，魔主心中自有定论。魔宫中谁看不出来，小五厌极了你？” 　　半晌，裴云弃只道：“治不好，我要了你的命。” 　　狠话放出来后，看着日渐虚弱的乔灵妩，裴云弃也不敢再在乔灵妩面前瞎晃悠，毕竟他曾失去过乔灵妩一次了。 　　韶暮有时从乔灵妩的寝殿出来，几乎每次都能看见裴云弃站在极远的地方，盯着窗户发呆。 　　那里有一盆魔鸢花，有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偶尔，也会有乔灵妩的身影。 　　韶暮也从一开始的面无表情，到如今的心生恻隐之心。分明是作恶多端的大魔头，怎么能把自己弄得这么卑微又可怜呢？ 　　韶暮想帮一帮这两个人，他对裴云弃道：“小五情况越发不好，是因为魔渊的环境极不适合她养伤。你若是不想她死，便放她离开。” 　　和裴云弃想法不同，韶暮觉得裴云弃能够不再偏执，放乔灵妩自由，他们之间，也不需乔灵妩以“死”来结束，或许还会有机会。 　　但裴云弃固执己见，沉默以待。 　　他想，等一等，再等一等，若是再没有好转…… 　　韶暮便不再多说，毕竟他只是个局外人。 　　情之一字，又有谁能真的说得准呢？ 　　…… 　　眼看着乔灵妩的情况江河日下，她清醒的时间在减少，裴云弃也不能再从那扇窗看见她的身影了。 　　裴云弃甚至还叫了花匠竹赦，让他去医治乔灵妩，但竹赦和韶暮通过气了，他巴不得乔灵妩离开，自然不会施救。 　　这天。 　　痴痴来了空空荡荡的魔宫。 　　她可怜巴巴的看着裴云弃，道：“魔主，虽然一个月还没过，但是今天是人界的除夕诶！我想和混沌和竹赦大人他们吃团圆饭，我今天可以不禁食了吗？” 　　裴云弃这才骤然惊觉，竟然已经除夕了，又是一个新年。 　　上一个新年，是怎么过的呢？ 　　他不曾忘记，他是和乔灵妩一起过的。 　　裴云弃很多天没再见过乔灵妩了，今天，他想见她一面，最后一面。 　　他爱乔灵妩，所以不惜一切代价要强留她在身边，但若是这代价是乔灵妩的性命……他曾看见乔灵妩在他面前“死”过一次，难道，还想再看一次吗？ 　　裴云弃不想。 　　他放她离开就是。 　　反正，他会追上她的。 　　裴云弃不知，自己醒悟得太晚了。 　　他此时正看着期待的看着他的痴痴，道：“可以，但你要帮我办件事儿。” 　　“您说。” 　　裴云弃吐出两个字：“烟花。” 　　他想和乔灵妩，再看一次除夕的烟花，也算是对她的告别。 　　“魔渊没有烟花。” 　　“那你饭也别吃了。” 　　痴痴：“我给您变烟花出来！” 　　很快，头顶黯淡的血月散发出了夺目的光亮，裴云弃换了一身纯白的衣裳，时隔多日，踏入了满是药味的寝殿。 　　他的姐姐正睡在榻上，小小的一团凸起，看着瘦弱又可怜，连带着他的心都揪在了一起。 　　因为他的执迷不悟…… 　　裴云弃快步上前，坐到了榻边，握住乔灵妩冷冰冰的手，他用上了灵力，想要让乔灵妩暖和一些。 　　乔灵妩记挂着新年和段离昭约定了去妖窟，所以特地加大了药量，她计算好了时间，很快她这具身体便会陷入死亡状态。 　　但她没想到，在临死前，裴云弃竟然会来。 　　因为裴云弃源源不断的灵力，她有了睁开眼睛的力气，她动了动干涩的唇，裴云弃立刻拿过一旁的水杯，递到了她唇边。 　　乔灵妩喝了一口水就没喝了。 　　但这一幕，似曾相识。 　　曾经她第一次在魔渊濒死，裴云弃也是如此照顾她的，现在虽似曾相识，心境却不复往昔，至少她此刻心无波澜。 　　“姐姐，陪我一会儿，可以吗？” 　　乔灵妩别开头，没说话。 第99章 　　最后, 裴云弃拿了厚厚的黑色大氅，将乔灵妩密不透风的裹住，然后抱她上了血月山山顶。夜晚寒凉, 裴云弃还以灵力凝了一层能量罩帮乔灵妩抵御寒风 　　因为在山顶，远方的那一轮血月, 仿佛触手可及。 　　乔灵妩没什么力气, 她靠在他肩头, 看见那硕大的月亮，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远方的月亮。 　　裴云弃握住她的手放回大氅中，但他自己的手却没有拿出来, 而是继续源源不断的给她输送灵力。 　　“等有机会, 我带姐姐去摸月亮。”裴云弃看见乔灵妩诧异的眼，忍不住得意的说：“魔渊的一切都是我的，月亮也是。姐姐想要，我就摘下来送给你。” 　　乔灵妩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不要。” 　　裴云弃的东西, 她一个也不想要。 　　“那你要听故事吗？”裴云弃温声问道：“虽然我在你们眼里算不得什么好人, 但在魔渊，我却是他们的救世主。你若是为魔就好了, 或许在你心里, 我便不是坏人。” 　　乔灵妩听着，半晌才说：“你的意思是, 我们立场不同, 是么？” 　　裴云弃没有回答, 因为有关于他从前犯下的那些错误，两人已经说过很多次，没有再说的必要了。那是横在他与乔灵妩面前, 永远无法翻越的天堑。 　　“我给你讲故事，不讲我。”裴云弃接着说道：“早在我来魔渊之前，魔渊还不是魔渊，魔渊里，也没有生活中群魔……” 　　上千年前，天下三分为人、妖、魔，三个种族各自拥有各自的种族，相安无事。但合久必分，一个大陆上，注定只能存留一个种族。 　　是以三族间矛盾爆发，便显得那样顺理成章了。 　　那时大陆灵力充沛，上天眷顾人类，人类间强者无数，那一次，他们赢得毫无悬念。 　　成王败寇，自古如此。 　　他们将妖赶进了大陆西方的不毛之地，将魔推下了大陆北方极北州黑暗幽深的深渊之中。 　　没了妖魔的大陆焕然一新。 　　“姐姐，同样是异类，现如今的人类对于妖物反而放宽了心，甚至可以接纳一部分妖物，但对于魔，你知道为什么人类天生更为憎恶魔，恨不得诛之而后快吗？” 　　乔灵妩睨他一眼，揪着裴云弃的那句话不放：“既知道妖可以被接纳，你还用那种方式拆穿我？” 　　裴云弃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声音低低：“那时想岔了，总觉得你没地方去了我接纳你，你会喜欢上我。但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乔灵妩看了裴云弃一眼，惊诧于他的变化，要知道，从前让他反省他都理直气壮，而现在，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冥顽不灵的男人有了改变，学会了认错，学会了……尝试挽回。 　　她心情越发复杂。 　　裴云弃没等到乔灵妩开口，他继续说起了方才的话题：“因为群魔中，除却天生选择了修魔道的人与妖，便是入魔的人，与入魔的妖。” 　　“魔们被赶下魔渊之后，大陆上若是有了罪大恶极之人，抑或走投无路之人坠入魔道，都会被他们放逐到魔渊。” 　　“在群妖中，亦是如此。” 　　“所以，久而久之，魔渊便成了一个放逐之地，这里的大部分魔，都是被大陆与妖窟所遗弃的魔。” 　　“他们不齿魔，又何尝不是不齿他们曾经的同伴？入魔便意味着耻辱，他们对魔的厌恶，随着被放逐到魔渊的魔与日俱增。” 　　“这样一个地方，可想而知，那时的魔渊有多么混乱。每一日，这里都在上演着自相残杀，所见的血腥与尸体，比之数百年前的人魔之战，有过之而无不及。” 　　乔灵妩没有见过人魔之战，但温时礼告诉过她那是怎样的人间炼狱，她忍不住问：“后来是怎么结束的？” 　　裴云弃唇角微微上翘，语气里带着些许想被夸赞的得意：“后来我来了。” 　　乔灵妩忽然想起了之前寂无和她说过的话，寂无说，没有魔主，便没有魔渊。 　　是魔主造就了魔渊，他以强大的武力，停止了此处的血腥杀戮，建立了井然的秩序。世人眼中罪大恶极的魔主，却是魔的救世主。 　　她终于知道，裴云弃后来哪怕沉睡了数百年，归来时，依旧是深受爱戴的主，连带着她这对于魔来说是“麻烦精”的对象，都被他们尊敬。 　　“我听说，那时的魔渊灵力稀薄，是你教会他们以血月修炼？” 　　裴云弃颔首，他神秘的说：“事关我的身世，等到合适的时候，我会告诉姐姐的。当然，姐姐若是现在想知道，和我说，我我会告诉你。” 　　乔灵妩拉不下那个脸，就嘟囔道：“我才不想知道你的身世。” 　　裴云弃上翘的唇角微微向下压了压，他想和乔灵妩多说一些话，因为今夜的乔灵妩，话语里的刺少了不知道多少。 　　“我有两个夙愿。第一个自然是姐姐能倾心于我，而第二个……姐姐要猜一猜吗？” 　　乔灵妩吐出四个字：“重返大陆。” 　　“姐姐真聪明。”他自上而下凝望着被血色笼罩的魔渊，声音里多了坚定：“我会带着他们，重返大陆。那里，本该有我们的一席之地，自然是该讨回来的。” 　　他的野心不止于此，他要的，是整个大陆。届时，无论乔灵妩在何处，她足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属于他。 　　这时，远方的天空渐渐明亮。 　　裴云弃眼中浮现了笑意，他问：“姐姐，你还记得去年除夕夜吗？” 　　“嗯。”乔灵妩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她咽下了喉间的猩甜。 　　“去年的烟花太简陋了，今年，我送姐姐一场更盛大的火树银花。” 　　随着他话音落下，远方血色弥漫的天空，炸开了各色的烟火，但那颜色……黑的，灰的，暗红的，墨绿的，各种暗色的光芒交织在血色的天空上，怎么看怎么诡异。 　　乔灵妩：“……” 　　裴云弃：“……”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反正饕餮明年是别想吃东西了。 　　裴云弃只能干巴巴的道：“抱歉，这烟花不好看。”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乔灵妩有些无奈，裴云弃好像要被她欺负傻了。她说：“很好看。” 　　乔灵妩太给面子了，让裴云弃错愕的转过头望着她。 　　头顶的光芒交织，乔灵妩眼睛晃了晃，仿佛看见了一年前的除夕夜手捧火树银花的男人。 　　奇迹般地，她还记得那时裴云弃的模样。虽然一年的时间发生了许多事，但他依旧白衣翩然，看向她时温柔带笑，仿佛曾经的矛盾从未发生过一般。 　　那时的白衣男子，捧着火树银花，对她说：“大师姐，新年快乐。” 　　乔灵妩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为何那时他的脸会如此清晰。 　　“裴云弃。” 　　她忽然喊了他一声。 　　“嗯。” 　　乔灵妩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她想，反正她马上要走了：“新年快乐。” 　　暗无天日的魔渊，乔灵妩第一次主动同他道了一声快乐。 　　裴云弃转过头去，便对上了乔灵妩来到魔渊后第一次带了笑意的眼眸，他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乔灵妩抬起手，说：“今年，换我给你看烟火吧，当然，借用你给我的灵力。” 　　她手中浮现了一团又一团红色的灵力，掷上天空之时，那团灵力炸开，在那一片暗色中尤为夺目。 　　是裴云弃此生看过最美的烟火。 　　他凝视着乔灵妩带笑的温柔眼眸，忍不住喊了一声：“姐姐。” 　　“嗯。” 　　“我想吻你。” 　　乔灵妩抬起的手微微一顿。 　　裴云弃眼中失落一晃而过，然后按住了乔灵妩的手：“我随便说的，你别用灵力了。” 　　“你也不必给我输灵力了。”她能支撑到现在，全靠裴云弃一直在给她输送灵力，支撑着她的意识不涣散。 　　“没关系。”话虽如此，他给乔灵妩输了太久的灵力，本就有内伤在身的裴云弃，脸色同样苍白。 　　乔灵妩想挣脱开他的手，被他牢牢握住，她抬眸，正好对上了裴云弃眼角的红。 　　“抱歉。”他说了太多次这两个字：“姐姐，我放你走，你撑住，不要死。” 　　但晚了。 　　乔灵妩半晌无言。 　　她撑到现在，已是极限。 　　“你知道吗？我很可惜……”她声音渐渐的低了下来：“可惜你为魔，可惜你是个坏人。我并不喜欢坏人。” 　　裴云弃一直都知道，但他没得选。 　　他冰凉的唇贴着乔灵妩冰冷的额头，轻轻的蹭了蹭：“我带你去韶暮，去找竹赦。” 　　“不，裴云弃，你听着。”乔灵妩抓住了他的手：“我的死亡，对你来说，并非是结束，而是开始。是新的开始。” 　　“你不必被我所羁绊，你可以做你肆意妄为的魔主，完成你的夙愿。” 　　“这是好事。” 　　裴云弃面对她向来温柔的声音多了暴怒：“你别胡说八道！姐姐，没有你，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黑暗的世界因她而拥有了光明。 　　乔灵妩看着因为心情起伏，脸上重新爬满了魔纹的裴云弃，最终还是心生不忍，她不忍最后一面，是裴云弃的悲恸与愤怒。 　　她于是说道：“其实，我骗了你。” 　　“我白天没来，但我晚上来了。” 　　裴云弃后知后觉，她说的是当日在星剑门幻崖。 　　“那天晚上，你做了你方才想做却没有做的事情。” 　　那日的记忆随着乔灵妩轻微的声音渐渐回笼，裴云弃怔愣间，乔灵妩轻轻的拉了一下他。 　　他下意识的低头，乔灵妩勉强撑起身子，贴上了他冰凉柔软的唇。 　　最后一次了，满足他。 　　也算是全了她这么多年来将要结束的初次喜欢。 　　那日的记忆在此刻轰然回笼。 　　他为什么偏偏这么迟才想起来？ 　　若是一开始便记得，一开始便记得…… 　　裴云弃忍着眸中的酸涩，轻轻的扣住了她瘦弱纤细的腰肢，加深了这个吻。 　　这一次，他会全部记得。 　　努力的，刻骨铭心的。 　　他尝到了乔灵妩的鲜血，也感受到了女子的柔软与顺从，或许会是他自此之后的漫长无涯的孤寂生命后唯一的慰籍。 　　乔灵妩轻轻的咬了咬他的舌尖，裴云弃的唇擦过她的脸颊，然后她被他拥入怀中。 　　乔灵妩眨了眨眼睛，觉得有什么东西从眼眶中掉了下来，晕染了他胸膛的衣物。 　　“裴云弃……” 　　“你不用还我了。” 　　“自此之后，你我的恩怨，便一笔勾销了。我与你，再无纠葛。” 　　随着乔灵妩的死，两人一切的恩怨也将烟消云散，裴云弃失去了与乔灵妩的最后一点羁绊。 　　裴云弃保持着动作，拥了她许久。 　　他又失去了乔灵妩一次。 　　上一次是因为他，这一次依旧是因为他，因为他这样糟糕的一个人。 　　他果真不配。 　　他如此卑微，又如此贪心，最后，自食苦果，他只会什么都留不下来。 　　…… 　　乔灵妩又一次看见了裴云弃的眼泪，只是这一次，她远远的飘在后面，没有再上前。 　　她看着裴云弃为她恸哭，她看着裴云弃抱着那具尸体拼命的道歉，她看着裴云弃不要命了似的朝着她输送灵力做无用功…… 　　在血月光芒黯淡之时，韶暮找上了血月山，对上了裴云弃血红的眼。 　　“上次分明垂危，姐姐都能熬过来，这一次，为什么不可以？”他嘶哑的声音全是绝望。 　　韶暮不答，只说：“把小五给我，我送她回星剑门。” 　　裴云弃不撒手。 　　两人僵持着。 　　“你想看见她烂在魔渊么？” 　　裴云弃喃喃道：“古玄冰可以保存尸体不腐，她可以一直留在我身边的……我会想办法下冥界，找到她的魂魄……” 　　“你究竟有完没完！”韶暮看着了无声息的乔灵妩，终于忍不住怒声道：“你害得她没了性命，现在连她的尸首都不放过，是要她死不瞑目么？” 　　那时裴云弃欲放乔灵妩离开，是因为或许重逢有日，但如今，乔灵妩已经死了，他唯一能留下来的，也只是乔灵妩的尸首。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两人僵持着，直到远方传来了强大的灵力波动，一只如火的凤凰冲向血月山，红光划过，强硬的卷走了乔灵妩。 　　韶暮眼睛一亮：“师尊！” 　　他毫不犹豫的抬脚追了上去。 　　裴云弃手上一空，同样想也没想，便化作一道黑色的残影追赶段离昭。 　　最后，他在毁损的祭坛截住了段离昭，在他的身后，是一片黑压压的魔兵。 　　“放开她，我便许你二人离开。” 　　赤红的凤凰化作人身，白衣翩然的段离昭抱着已经化作狐身的乔灵妩，冷睨着他：“你留不住我。” 　　“试试——” 　　裴云弃话音未落，便见段离昭带着韶暮一同向上腾升，而祭坛之上的飓风中，有一道金色交织着白光的传送门屹立。 　　看他们迅速的带着乔灵妩离开，裴云弃一咬牙便继续追了上去。 　　“魔主，别追！”竹赦高声说道，却阻止不了几近疯狂的裴云弃。 　　他们看不清祭坛上方的情况，但上方传来了巨大的能量波动，一道白影外凝着凤凰神鸟的虚影俯冲而下，将裴云弃重重击落，落于残破的祭坛之上。 　　“逆徒！”段离昭冰冷的声音回荡在魔渊经久不绝：“下次若见，绝不留情！” 　　浓重的黑烟散去，魔们看见他们的魔主，单膝跪在塌陷的地面上，像是赎罪的姿势。 　　不过很快，他站起来，他还想再飞上去，但他之前在乔灵妩身上耗费了太多的灵力，此时灵力枯竭，却强行动用灵力，便牵动了内伤。 　　“姐姐，你回来！”嘶哑而绝望的声音字字泣血，唤的是不归人。 　　裴云弃吐出了一口鲜红的血，只觉得眼前天坍地陷，只剩下了无尽的黑色。 　　他什么都没了。 　　而乔灵妩，她透明的灵魂停驻在他的身边，看着陷入黑暗中的裴云弃，心中激起层层涟漪。更多的，是来自于自由的喜悦，她知道，她终于自由了。 　　她生而自由，绝不被爱禁锢。 第100章 　　随着带给他光明与希望的神明离去, 他的世界只剩下了黑暗与绝望。 　　巨大的悲伤之下，裴云弃的灵魂脱离了身体，被拽进了一片深渊之中, 极目望去，彼岸花红, 黄泉漫漫。 　　裴云弃看着四周, 下意识的觉得自己是来到了冥界, 他心中一喜，向前走去，开始拼命寻找那抹他执念成魔的身影。 　　但四周的彼岸花红得刺眼，仿佛由鲜血灌溉而成, 慢慢的, 裴云弃在其中迷失了方向，灵魂脱离身体太久，他的视线越发模糊，最后归于黑暗。 　　不知何时, 裴云弃感觉到有什么毛茸茸的小东西, 轻轻的蹭着他的手心。 　　他垂下头去，模糊不清的视线中窥到了一抹漂亮的白色。 　　是姐姐吗？ 　　白色的毛茸茸化作一道纤细的身影, 抓住了他的手, 带着他一路跨越红色的彼岸花海。 　　裴云弃仿佛有了力量，跟随着她朝着前方奔去, 终于, 光明重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而抓着他手的纤细身影，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朝着那抹光明掠去。 　　他奋力的跑啊跑，想要去追逐距离他越来越远的纤细身影, 在即将追到时，一抹刺目的白光让他倏的睁开了眼睛。 　　窗边的魔鸢花轻轻摇曳出绝美的风姿，厚厚的暗红色地毯柔软温暖，衣柜半掩的柜门间隐约可见漂亮的长裙…… 　　这是姐姐的寝殿。 　　不对，这是他的寝殿。 　　只是自乔灵妩来后，他还未曾在这里休息过。 　　现在……现在，乔灵妩不见了。 　　他想起睡梦中手边的毛茸茸，不抱希望的看过去，他没有看到他心中所思的白狐狸，看见的是一只黑不溜秋的兔子。 　　是小八。 　　裴云弃重重的闭上眼睛，手也覆盖到了眼睛上，眼前重新变得一片黑暗。 　　乔灵妩死了。 　　他什么都没能留下。 　　方才也不过是大梦一场罢了。 　　过了许久，裴云弃才吃力的爬了起来，他的手攥着被褥，仿佛其上还有乔灵妩残留的温度。 　　竹赦守在寝殿门口打盹，耳聪目明的他听见了裴云弃下床的声音，便立刻睁了眼睛，冲了进去。 　　“便是你有千年修为，也经不起如此折腾！”竹赦想扶着裴云弃坐下，被裴云弃大力推开。 　　竹赦无奈，只能说道：“内伤未愈，又添新伤，灵力枯竭，又为凤凰神鸟所伤，你是真的不想要命了。” 　　裴云弃不理，他在殿中因乔灵妩所设的梳妆台上，看到了一物，目光一凝，快步走了过去。 　　竹赦追着他继续说道：“魔主，你的命不仅仅是你自己的，更是我们魔渊的，我们还等着你带我们重返大陆，你——” 　　竹赦话说不下去了。 　　他们的魔主，正盯着梳妆台上的一条红绸带与一根做工精巧的发簪出神。 　　裴云弃不可能不记得它们，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儿，那时在魔渊带着他的一颗真心，小心翼翼的赠予了乔灵妩。 　　裴云弃从未想过，这么久过去了，乔灵妩竟然还保留了它们，但最后，却在她永远离开之后，被放在了魔渊。 　　物归原主。 　　连带着他一颗千疮百孔的真心。 　　裴云弃惨笑，脸上的魔纹随着他的笑渐渐扭曲，一对血色的眸子里交织着各种复杂的色彩，最后变成了死寂。 　　黑心兔小八似乎是嗅到了它前主人的味道，蹦蹦哒哒的跳上了梳妆台，在那条红绸带上打滚。 　　它哼哼唧唧轻声叫着，想告诉裴云弃，前主人在闭门不出的那段时间，时常拿着它们在靠近窗边的地方出神。 　　但裴云弃听不懂。 　　裴云弃将红绸带系在了小八毛茸茸的脖子上，给它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后，把它放到了地上。 　　小八蹦蹦跳跳的跑开，剩裴云弃一人拿着剩下的那根发簪出神。 　　竹赦看着他，他从未见过如此失魂落魄的魔主，仿佛天塌了一般。哪怕是数百年前他被重伤封印，也只是从容不迫的分出了一缕恶念。而现在…… 　　当真是美色惑人！ 　　还好那女人已经死遁离开。 　　…… 　　裴云弃振作起来的速度，比竹赦想象得要快，他一边调养着身体，一边处理魔渊事物。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魔渊的封印，上一次封印将破的时候被乔灵妩横插一脚功亏一篑，这一次绝对不能再出问题了。 　　为此，裴云弃派出了麾下的四凶兽，将那些数千年前便蜗居在魔渊四处的几位已经入魔的曾经的仙门大能给拎了出来。 　　这是魔渊的底牌之一。 　　被人类所放逐之人，很快便将成为杀回大陆的刀。 　　“上面的那些人必然是已经察觉到了封印的松动，如今上面只怕是聚集了不少的仙门弟子，正在修复封印。” 　　“那就看看，是他们修得快，还是我们毁得快！” 　　“等到封印破灭，我们冲上极北山，杀光那些愚蠢又自私的人类！” 　　“大陆，最后还是属于我们！” 　　魔的野心由杀戮与血腥铸就，直白而疯狂。 　　最终封印还是开始日渐松动，裴云弃吩咐他们减缓速度，魔主从不解释，竹赦会为他们一一解答。 　　自诩为医者的竹赦笑容残忍：“给他们希望，再将绝望砸下，这样不是更有趣么？” 　　没了乔灵妩，魔主依旧是那位魔主，高傲、冷漠、擅玩弄人心。 　　但此时没有魔知道，裴云弃的野心，究竟在何处。 　　他倚在窗边，凝视着那盆摇曳的魔鸢花：“待我将大陆变成魔的天下，便为你种满魔鸢花。” 　　这是他曾经的承诺。 　　裴云弃从未放下过乔灵妩。 　　哪怕她离开，已经数月有余。 　　这时，痴痴敲了敲殿门，然后走了进来，恭敬的说道：“魔主，萧城主的真身找到了。她在大陆上的分身显然是又被灭了，她也活不长久了。” 　　当日他派出萧以瑟去寻天书，后来因为乔灵妩的不许，他便下了命令，让萧以瑟回来，但萧以瑟阳奉阴违，分身依旧留在了大陆上。 　　那段时间因为乔灵妩，裴云弃一直没管过她，后来段离昭打过来，他刚开始还疑惑过段离昭怎么会忽然冲过来，但想到萧以瑟，他就豁然开朗。 　　萧以瑟找上了段离昭，或许她是对段离昭余情未了，又或者是她想借乔灵妩深陷魔渊而魔主是他一事扰乱段离昭心绪……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是萧以瑟让段离昭打进魔渊，抢走了乔灵妩。 　　“皮扒了挂第七城墙头，灵魂丢进炼狱。” 　　“就这样杀了么……”痴痴说着，又试探着问：“要不让我把她吃了吧，我可以嚼好多口。” 　　“禁食一年。” 　　“魔主……” 　　“两年。” 　　痴痴立刻溜了。 　　她出了寝殿后，撞上了竹赦，她张嘴就问：“那萧城主是犯了什么事儿，让魔主那么生气？” 　　“魔主真身沉于冰域，曾遭到过一次袭击，后来证实，是萧以瑟派人做的手脚。而且……”竹赦顿了顿，接着说道：“数百年前人魔之战，魔主为内奸所害，幕后主使究竟是什么人，依旧尚未查明，不过，我估计和萧以瑟是一伙的。” 　　“那为什么不留下萧以瑟，拷问她？”痴痴立刻义愤填膺的说道：“就这样让她死了，便宜她了！” 　　“一枚弃子罢了。”竹赦看向痴痴，意味深长的说道。 　　“说的也是。”痴痴笑，然后道：“那我去处理掉萧以瑟啦。” 　　萧以瑟被关押在她自己的第七城，痴痴过去的时候，眼盲心不盲的混沌却先行一步，了结了萧以瑟，就连她的灵魂，也被混沌丢进了炼狱。 　　痴痴诧异的问：“你怎么来杀她啦。” 　　“路过，梼杌告诉了我魔主给你派了任务，我就顺手帮你解决了。”混沌刚去寻了一位曾经的仙门大能。 　　“好。” 　　一只黑色的蝴蝶停留在不远处的魔鸢花花丛上，轻轻的摇晃着纤薄的羽翼，在痴痴和混沌走来时振翅飞走。 　　痴痴张嘴去咬那蝴蝶，却扑了个空，她砸吧了一下嘴，叹道：“魔主要我禁食两年，太伤饕餮心啦。” 　　混沌被痴痴牵着，他语气难得温柔下来：“等魔渊封印破了，我去给你求情，毕竟那天晚上的灵力烟花，我们几个都帮你了。” 　　“好！” 　　…… 　　极北州，冰城。 　　乔灵妩的灵魂虽然离开身体的时间有些久，但好在她如今的灵魂分外凝实，所以也没有什么大碍，在段离昭的帮助下，她的灵魂重新归位。 　　重生之后，曾经的一切伤处尽数痊愈，甚至还因为心境豁然开朗，她的修为跟着更上一层楼。 　　不过乔灵妩还没来得及开心，就被段离昭给训斥了一顿：“便是不死之身，也由不得你这么胡来！我问你，在为师离开时，你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跟上身体？你知不知道灵魂有多么脆弱，你距离身体太远，造成的伤害是不可弥补的！” 　　乔灵妩其实觉得她也没停留在裴云弃身边多久，远没有段离昭说得那么严重，但在师尊面前她向来乖觉，立刻低头认错：“师尊，我下次不敢了。” 　　“还有下次？” 　　这该死的长辈问话的一贯套路！乔灵妩改口：“没有下次，我不敢了。” 　　然后，她疯狂的朝韶暮使眼色。 　　韶暮就当没看到。 　　段离昭训斥唠叨了乔灵妩好几个时辰才偃旗息鼓，乔灵妩从来都不知道师尊能话唠成这个样子。 　　“师尊，您还要和我一同回妖窟么？”等到段离昭停下来喝水的空档，乔灵妩忙不迭的问道。 　　“不了。”段离昭目光望向极北山：“我要留在这里看着魔渊的封印，倘若群魔破了封印，我便守在那崖上，见一个杀一个！” 　　“您打的过裴云弃吗？” 　　他这次重伤裴云弃，是因为裴云弃本就有内伤，灵力也透支，若是真的和他打起来…… 　　魔主是站在大陆金字塔上的强者，哪怕段离昭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裴云弃现如今的修为胜他一筹。但凤凰神鸟是魔天生的克星，所以真的打起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段离昭不想让徒弟担心，便道：“自然。” 　　乔灵妩心存怀疑，不过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一直沉默的韶暮便忍不住开口：“小五，赶紧回你的妖窟，既然已经死在裴云弃面前，就不要再出现。” 　　不然依照他那疯劲，韶暮真的担心裴云弃发现乔灵妩没死，会是如何的光景。 　　乔灵妩脸上划过一抹不自在：“你别提他了，我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了。” 　　裴云弃的爱，看似顺从，实则压抑沉重，禁锢着她，让她不得自由。 第101章 　　最后, 段离昭与韶暮停留在了冰城，而乔灵妩也踏上了回妖窟之路。 　　因为魔渊封印松动的关系，仙门的大比也不开了, 弟子们都扎堆来了极北州，所以，乔灵妩一路上碰到了不少熟面孔。 　　她本来高冷的端着曾经的大师姐风范抬头挺胸的走过去，但耐不住总有熟面孔凑上来。 　　有些许的恶意被乔灵妩无视, 更多的熟面孔则是好奇的问她：“大师姐，你真是狐妖？” 　　“你什么颜色的啊？” 　　“师姐你有几条尾巴啊？” 　　“我能……摸一摸吗？” 　　凑上来的熟面孔年轻弟子如是问道。 　　乔灵妩渐渐面无表情：“滚。” 　　“……一点都不像狐妖, 好凶。” 　　溜了溜了。 　　她还在出冰城的时候, 看到了几个身着剑纹白袍的弟子, 她只知道他们是星剑门的弟子, 却不知他们是谁。 　　那些弟子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追着她打了个招呼。 　　乔灵妩虽然面无表情, 但眼中流露出了轻松愉悦的光，心中悬着的巨石也终于落地。 　　三师兄没有骗她。 　　对她心怀恶意的人, 真的只是少数；上次被弟子追赶，一来是因为事发突然，二来也是她运气不佳。 　　人对于妖的恶意, 其实真的没有那么重。 　　这时她偏就不合时宜的想到了魔。 　　什么时候，人们才能抛弃对魔的成见呢…… 　　不过显然是不可能的。 　　人厌恶魔，魔又何尝不憎恶人？ 　　乔灵妩想想便觉得头疼, 她告诉自己, 魔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妖窟才是她的归宿。 　　她不再胡思乱想，一路御剑飞行，不多时, 在长陵山山脚停下。 　　当日裴云弃布下杀阵，那么多的人，最后活下来的一根手指头就能数得出来，这其中就包括了容玄。 　　她与容玄也是旧相识了，故人如今尚且卧床不起，她怎么也得去添添堵才是——以报当日之仇。 　　于是乔灵妩打上了长陵山，在小道士们惊诧又恐惧的眼神中，一脚踹开了容玄的房门，布置得清净雅致的房间，顷刻间在乔灵妩刻意而为之下布满了强大的妖气。 　　正打坐的年轻道长立刻睁开了眼睛，便看见了乔灵妩妩媚又冷漠的脸。 　　“妖物——” 　　乔灵妩一剑刺入容玄的大腿边，刺穿了那木制的床榻：“怎么着？” 　　“你来报仇？” 　　“故人伤重，再怎么样，我也该来看看。”乔灵妩拔出火荼剑，漫不经心的把玩着：“顺便来给你添堵。” 　　容玄的脸都气得扭曲了一下。 　　乔灵妩看着他，话锋一转，淡声道：“你滥杀妖物至此，早已背离了道。容玄，你是想走火入魔吗？” 　　容玄从不觉得他有错：“是妖便该得而诛之！” 　　“我为妖身，长于人间，从未犯下任何恶事，我问心无愧；而有些人，同样长于人间，却心术不正，阖该诛之。”乔灵妩试图纠正容玄错误的观念：“你杀无辜的妖，去不杀该死的人，容玄，这便是你的道么？” 　　乔灵妩嘴皮子一向了得，容玄面色变了几变，半天才反驳：“你怎知妖无辜？” 　　“我不无辜么？” 　　“裴云弃都跟我说了！”容玄立刻理直气壮的道：“你要强迫他与你双修，夺他元阳！这不就是你们狐狸会做出来的事情吗？” 　　乔灵妩没想到还能从容玄嘴里听到这样的消息，感情那个不要脸的东西就是用这个理由诓的容玄？ 　　容玄得意洋洋：“怎么，说不出话来了吧！” 　　“真是蠢得无可救药，我星剑门有一小师妹，同样十分信赖裴云弃，你们或许可以尝试配个对。” 　　“你什么意思？” 　　“你师父为妖所害，你便憎恶群妖。玄微道长若在天有灵，知道自己的弟子荒谬至此，给道修丢脸，也不知该是多么生气。”丢下一句话之后，乔灵妩便离开了，独余容玄一人呆坐。 　　他愣了好久：“你竟然知道了我师尊——” 　　但这时，乔灵妩早已经走远了。 　　容玄一时心情复杂。 　　他真的……错了吗？ 　　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离开了诛邪观的乔灵妩并没有下长陵山，而是穿越了那红枫林，趁着夜色去寻了一趟钟离锦。 　　因为钟离青为魔，乔灵妩怕她未身死的消息被他传回魔渊，所以她只能低调行动。 　　她将钟离青为魔狐的事情告诉了钟离锦，也不管她信不信，该做的她都做了，也就问心无愧了。 　　乔灵妩看着面色错愕的钟离锦，不忘说道：“无论您信不信，还请为我保密是我告知你一事。我从魔渊九死一生回来，不希望再经由魔狐钟离青的口将我还活着的消息传回魔渊。” 　　钟离锦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她也没有因为乔灵妩为妖身而对她有偏见：“无论是否属实，你的恩我会记下。我合欢宗……绝不姑息魔的存在！” 　　尤其那人，还极有可能顶替了她的弟弟。 　　后续如何乔灵妩也不得而知了，因为在和钟离锦说完话之后，她也不管是晚上，便御剑继续往妖窟的方向走。 　　期间，她只在同样位于大陆以北的雍州停留过短暂的时间休息，而后便继续马不停蹄的往西面的妖窟赶去。 　　乔灵妩的速度很快，不过五六日的时间，她便看到了瑶镇的影子。多日前曾经历过一场浩劫的瑶镇，如今已经焕然一新，人与妖依旧在此呈现了一种难得的和平。 　　不过，乔灵妩并没有踏入瑶镇，她已经耽搁了太多时间，得尽早回妖窟才是。 　　很快，乔灵妩停留在了一片荆棘花前，妖窟外的景色早已铭刻于心，但她却从未有过机会跨越这片荆棘。 　　那阻碍着大妖行动的封印早已破碎，但不知为何，她一路走来却从未听到过有关于从妖窟中的跑出来的大妖作恶。 　　乔灵妩压下疑惑，然后深呼吸一口气，一步一步的踏入了这片荆棘之中，寸寸龟裂的土地上生长着的荆棘极有灵性，随着她的脚步自发的避开。 　　很快，她越走越远，火红的身影最后消失在了那片荆棘之中，她眼前的景象，也有明亮开阔变得黑暗狭窄。 　　乔灵妩抬了抬手，火红色的灵力凝成了一个巴掌大的光球，照亮了眼前的空间，入目是一个极大的洞口，那是出入妖窟的通道。 　　乔灵妩毫不犹豫的踏进了那洞口，隧道很长，并且随着越发靠近妖窟，随便便越发的狭窄，不过很快，视线重新豁然开朗。 　　清新自由的空气扑面而来，大片大片如茵的绿地带来泥土的清香，头顶的天空湛蓝如海，是大陆与魔渊都没有过的美丽。 　　她离开妖窟时，才六岁，对于妖窟的记忆有些模糊，却并不陌生。 　　妖窟中虽有妖王，但这位妖王年纪已经很大了，有着近万年的修为，是妖窟最长寿的妖，真身是一只巨型鳄龟。 　　因为年纪太大了，这位前辈向来都不管事，小到松鼠一族和土拨鼠一族争坚果林，大到狐族和狼族联合起来想造反，妖王都不管。 　　但为了妖窟的平衡，妖王不管，其他的妖必然会出手，所以，坚果林被一分为二，造反也没有成功。 　　乔灵妩记得当时的狐族风头正盛，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之后，便渐渐的淡出了众妖的视线。 　　这其中一桩打击，还是她母亲，狐族的少主生了她这个混血九尾狐。狐族日渐没落，九尾狐一支更是衰败得不成样子，到了最后，族内的新生九尾狐也只剩她一只。 　　乔灵妩此行，倒是并不为拿回母亲的少主之位，这段时间经历颇多，让她也看开了些许。她此来只为救出乔湄，然后做好一个小狐狸的本分，其他的与她无关。 　　没落的狐族自然不会再居住再妖都，乔灵妩御剑飞往荒芜的泾川，这是她住了六年的狐狸窝。 　　但等到了泾川，她却被妖兵拦住了去路：“泾川早已封锁，你是什么妖，这都不知道吗？” 　　“为什么封锁？” 　　那妖兵皱眉打量她：“你是狐妖？” 　　还不等乔灵妩说话，那妖兵便暴喝一声：“又来了一只狐狸！拿下！” 　　妖兵不足为据，乔灵妩没多久就把扑上来的十几个妖兵解决了，但麻烦显然还在后面。 　　因为有几道巨大的妖气，锁定在了她的身上。 　　乔灵妩在离开与入城中犹豫了一下，然后便毫不犹豫踏进了泾川。 　　刚跑进去，她就傻眼了。 　　入目是一片被鲜血覆盖的狼藉，数不清的狐狸尸体像垃圾一样被堆在一起，他们鲜亮的皮毛因为失去了生命而黯淡无光，有的尸体甚至开始腐烂。 　　这样血腥的场景，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乔灵妩不再犹豫，化作原形，然后便窜进了那一片混乱之中。 　　很快，她看见了几道身影落在了那尸山之前，乔灵妩认得他们，当年在她还年幼的时候，造反的狐族，就是被他们镇压的。 　　他们是妖王坐下的十位长老之一，来自于不同的族群，实力强大，拥有上千年的修为。 　　哪怕十位长老没来齐，乔灵妩也不敢贸然出头，因为人太多了她打不过。 　　“那只狐狸呢？” 　　“不管她了，反正这两日，这泾川的狐狸，必须全部清理掉！只要她在泾川，迟早会死！” 　　“他们，该死！” 　　“打破妖窟平衡的，都该死！” 　　乔灵妩安静的躲在大片的尸体之下，听着他们冰冷的话语，她一时得不出太多的信息，但可以肯定，狐族犯事了，而且，是比造反还要严重的事。 　　否则也不会遭受这灭族之灾。 第102章 　　很快, 妖兵涌入了泾川，几位长老各自带了一队妖兵，去搜寻漏网之鱼, 乔灵妩刚打算趁机离开，去找找有没有狐狸能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正在此时，她旁边一只毛色黯淡的赤狐吃力的动了动身子，引起了乔灵妩的注意。 　　乔灵妩发现他还活着, 她雪白的爪爪搭上了他无力搭在地上的爪子，传了一些灵力给他。 　　但赤狐伤得太重, 已是无力回天, 他只是吃力的说：“走……走……快去、禁地……活下去……” 　　“告诉我, 发生了什么。” 　　赤狐对上她赤红的眼眸, 勉强道：“妖王，死了。狐族和狼族……都是凶手……平衡被打破, 我们将会被清理掉。” 　　“妖王怎么死的？” 　　还真是比造反更严重的事儿。 　　那活了近万年的妖王，竟然死了。 　　乔灵妩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没有大妖出来搞事情了, 因为妖窟内乱，自顾不暇，又哪里来的闲工夫到大陆去给人类添堵呢？ 　　此时赤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乔灵妩看着死去的同伴, 沉默了一下后，便打算听同伴的话，先去禁地。 　　那些长老们拼了命的想找出泾川中的狐狸, 对于禁地自然也不会放过, 肯定会多番搜查。 　　乔灵妩溜过去的时候, 便看见禁地门口守着妖兵，一位长老踏入冰冷的洞府。 　　狐族的禁地，说白了就是关押各中犯事的狐狸的地方。乔灵妩虽然不解, 但还是打算混进去看一看。 　　禁地门口的妖兵并不多，乔灵妩毫不犹豫的一爪子了结了他们的性命，她动作极快，几乎是悄无声息。 　　乔灵妩将血淋淋的爪子在地上蹭了蹭，然后便踏入了禁地。 　　她想，在探查禁地之前，她需要先杀掉那一位长老，她怕一会儿闹出太大的动静，还特地布下了结界。 　　得益于狐族禁地位于泾川最边上，可以说是荒无人烟，她布下结界的妖气，也未曾惊动另外几位长老。 　　不过在她踏入禁地之时，那位刚进去不久的长老便发现了她的踪迹。 　　乔灵妩并未化作人形，而是就以九尾狐的形态与之对视。 　　那位长老看见通体雪白的九尾狐，眸中划过了一抹诧异：“这世上的九尾狐，不多了，既让老夫遇见，便休怪老夫不客气，夺舍了你这天生灵骨了！” 　　原本巴掌大小的九尾狐刹那间变大，她眸子赤红，映着古朴的金色纹路，微微张着嘴，露出尖锐的獠牙，凶态毕露。 　　“三十年左右修为的狐狸，好生狂妄！”那长老暴喝一声，然后便举着长剑朝着乔灵妩刺了过去。 　　乔灵妩灵巧的避开，身后的尾巴一扫，山石破碎，朝着长老飞去。 　　长老抬剑抵御之时，乔灵妩便扑向了他，锋利的爪子在他胸前留下了三道血痕。 　　长老显然被乔灵妩乔灵妩这一击给打懵了，紧接着他勃然大怒，磅礴的灵气朝着乔灵妩压了下去，紧接着长剑飞出。 　　乔灵妩敏捷躲闪，长剑擦着她的尾巴过去，留下了一道血痕，但却不曾想，那长剑却在顷刻间一分为二，另一把长剑，穿透了她的心口。 　　鲜血喷涌而出，九尾狐瘫软在地，刹那间便没了呼吸。 　　“不过尔尔！”长老收回长剑，走向了乔灵妩，喃喃：“先剥皮，再抽骨——” 　　却不曾想，变故突生。 　　方才原本已经没了呼吸的九尾狐忽然暴起，一爪便在长老的心口掏了个血窟窿出来。 　　长老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你不是——” 　　托了她多年前吃过周世华的亏，乔灵妩现在兴砍脑袋。她一爪捅下了那长老的脑袋，让他再无翻身的机会。 　　死去的长老化作原型，乔灵妩丢掉他的脑袋，将那句话还给他：“不过尔尔。” 　　她的不死之身，是她最大的底牌。所以，乔灵妩才敢以三十一年的修为对上拥有上千年修为的长老。 　　乔灵妩绕到一处拐角，设下结界，化作人形，穿戴整齐后，她才走了出来，提起了那长老的脑袋，往禁地里面走。 　　这禁地关押着犯事的狐狸，不过乔湄并不在这里。而因为之前狐族受灾，被关在这里的狐狸不是被杀了个干净，就是逃了个干净，是以此处空无一狐。 　　乔灵妩转了一圈，一无所获。 　　既然没有收获，这里也不能久留，乔灵妩转身便往禁地外面走，却在洞府门口，撞上了一红一白两道身影。 　　她们本是听见了禁地的动静，冒着危险出来查探，却不想，看见的却是一袭红裳的乔灵妩。 　　与乔灵妩同为红衣的女子狐疑的盯着她：“你是？” 　　乔灵妩将手里提着的脑袋丢到了她们脚边：“同族。” 　　“他们都是你杀的吗？”红衣女子连忙问道，眼眶已经红了。 　　乔灵妩颔首。 　　红衣女子眼眶中的眼泪立刻便掉了下来：“杀得好！杀得好！他们杀我族人，阖该偿命！” 　　“一只垂死的赤狐告诉我，让我来禁地。狐族的同伴，可是都藏身在此地？” 　　红衣女子因为乔灵妩斩杀仇人而知无不言：“差不多，但我们存活下来的狐狸，都藏在禁地之上的泾川山。” 　　这禁地，也不过是为了吸引那些长老带人查探的噱头罢了。 　　“带我去。” 　　红衣女子连忙点头：“我是红狐玉潇，姑娘，你呢？” 　　“九尾狐，乔灵妩。” 　　玉潇一愣。九尾狐，乔灵妩，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对于她们狐族来说，都是如雷贯耳。九尾狐是狐族中天生的贵族，数量极为稀少；而乔灵妩，则是他们这一代，唯一的一只九尾狐——虽然血统不纯。 　　但听说她数十年前便逃离了妖窟，而今，终于回来了么？ 　　“你、你……” 　　乔灵妩知道自己有多出名，她眉眼微弯：“是我。” 　　玉潇激动得语无伦次，她拉了拉身边的白衣女子：“少主……” 　　九尾狐是狐族最强大的所在，而随着狐族实力江河日下，长老们也不再计较血统一事，就连他们狐族此时的少主，也是半狐之身，但却是这一代狐狸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一只。 　　可若是乔灵妩回归狐族，那么这少主之位……又该属于谁？ 　　玉潇下意识的便觉得这二人的相处不会太融洽，而且少主还一直若有若无的盯着乔灵妩在看，想来一定对她很是不喜。 　　却不想，下一刻，少主的脚步顿住，迟疑而惊喜的喊了乔灵妩一声：“姐姐……是你吗？” 　　乔灵妩疑惑的看着她。 　　“我是当年宁县外的那只小狐狸，你还记得我吗？” 　　乔灵妩这才想起来，这只狐狸的母亲被容玄打得魂飞魄散，是她救了这只小狐狸，还把她送回了妖窟。 　　当年的小狐狸，如今竟然是少主了，当真有本事啊。 　　女子眉目含情，波光潋滟，和当年相比一点变化都没有，她接着说道：“我回到妖窟后，一直在等待着姐姐也回来，好报答你。现在，你终于回来了！” 　　乔灵妩道：“我记得你，往后，还望多多指教了。” 　　这只小狐狸为狐族少主，那么她行事也可方便不少。 　　“当年一别，尚未来得及告知我的名字。我是阳雪，真身是一只雪狐。”雪狐一族在狐狸中的地位同样很高，是仅次于九尾狐一族之外的尊贵种族之一。 　　乔灵妩没有和她寒暄的想法，她听阳雪报了名字之后，便问：“你同我说一说，狐族遭此大难的前因后果。” 　　不久前是老妖王一万岁的诞辰，各族派出使者前往祝寿，狐族派出了由青狐长老为首的一干狐狸前往妖都，但在寿宴举行当晚，老妖王死在了宫殿之中，连肉身都未能保留，只剩下了一只沉重的龟壳。 　　矛头指向当日与老妖王同在宫殿之中的青狐长老以及狼族的一位长老，证据确凿，甚至都不等青狐长老辩解，妖王座下暴躁的虎长老便直接杀了他们。 　　然后，便是阖族之灾。 　　这场屠杀已经持续了整整一月时间，无论是狐族还是狼族都损失惨重，有着灭族的危险。 　　乔灵妩将自己当做局外人，将整件事过了一遍之后，她说：“我记得约莫是四十年前，狐族和狼族不是造反过一次么？若是矛头指向这两族，无妖质疑也是无可厚非，因为他们只会想，是这两族贼心不死，卷土重来了。” 　　“但我们的确无害妖王之心！”玉潇急急说道。 　　“我知道。”乔灵妩问：“这些年，两族有什么共同的敌人吗？” 　　玉潇懵懂的摇摇头，阳雪想得更深一些，她说：“自造反失败之后，狐族便一直在避世，从未得罪他族。妖王之死本就古怪而突然，他为什么会单独召了青狐苍狼两位长老说话，狐族与狼族又恰巧在四十年前造反过……我觉得，是妖王想要对付我们两族。” 　　“不会，他不至于搭上自己的命，而且我年幼时曾见过老妖王一次，老妖王宽厚慈和，绝非使阴谋诡计之辈。”乔灵妩否决了阳雪的猜想。 　　因为当时狐族本就正是江河日下，少主与他族相爱诞下血统不纯的乔灵妩，让狐族雪上加霜，在长老们犹豫该如何处置她们的时候，是老妖王出面保住了她们。 　　老妖王说：“若是她们母女二人死了，你们狐族的九尾狐一支也就没有了。这小九尾狐虽然血统不纯，但到底还是九尾狐，留着，对你们无害。” 　　就这样，在乔灵妩三岁的时候，乔湄被囚，而乔灵妩也在泾川生活了下来，但哪怕她是九尾狐，也会因为血统，受很多欺负。 　　她们说话间，阳雪和玉潇也带着乔灵妩走进了狐族如今的避难所——一处简陋的山洞。 　　只铺了一层稻草的坚硬地面东倒西歪的躺着许多受伤的狐狸，还有保持着人形的几位族人正在四处穿梭。 　　乔灵妩道：“带我去见大长老。” 　　狐族的族长也就是乔湄的父亲，去世多年，乔湄也一直未曾继任族长之位，还当着逍遥自在的少主，是以主持大局的，一直都是大长老。 　　“大长老重伤。” 　　“二长老呢？” 　　“二长老去世了。” 　　乔灵妩：“……” 　　“重伤也没关系，带我去见他。” 　　“……好。” 　　阳雪很快便带着乔灵妩走到了一处石窟，乔灵妩抬脚便走了进去，等乔灵妩走进去之后，立刻有狐狸上前。 　　“少主，她是谁？” 　　“或许会是你们的新少主。”阳雪淡声答道。 　　另一边，乔灵妩走进了石窟，很快便看见了因为重伤，维持着真身的大长老。 　　乔灵妩也不管那长老还紧闭着眼，便语带嘲讽的说道：“这便是当年重视血统的大长老么？才多少年过去啊，半妖都当少主了。狐族那么多小辈，竟都比不过一只半妖？” 　　大长老虚弱的睁开眼，便看见了面容妩媚眼带嘲讽的乔灵妩，乔灵妩与乔湄长得有五分相似，大长老很快认出她来。 　　“乔灵妩……你竟然，回来了？！” 　　“是啊，我毕竟是狐狸，也该回到该回的地方。我本以为回到狐族会是一场恶战，却未曾想会是这样一番景象。”乔灵妩感慨：“当真是世事无常，看来我回来闹事是不行了，还得帮你们洗刷冤屈。” 　　“黄口小儿。”大长老冷道：“我劝你还是趁早离开，免得自取灭亡。” 　　乔灵妩看了眼赶人的大长老，直截了当的说：“我为狐族洗刷冤屈，你与长老们放我娘自由，这笔交易，你做还是不做？” 第103章 　　大长老狐狸眼紧紧的盯着乔灵妩, 他说：“你会死！待到妖都的那几位长老找到这里来，你会跟我们一起死！” 　　“我只问你，这笔交易, 你做还是不做？” 　　出乎乔灵妩的意料，大长老说：“你走吧！别留下来！” 　　“不做算了。”乔灵妩淡声说道：“狐族也不算对我无情无义，所以我也不会袖手旁观。我会帮你们的。” 　　当年段离昭会想要带走她，是因为当年的狐族只供着她却不培养她教育她, 且她在泾川中遇到了好几次不知名的危险，“死”了好几次, 狐族却袖手旁观。段离昭担忧她，才会闯入妖窟带她离开。 　　虽然乔灵妩到现在都还没弄懂究竟是什么妖想置她于死地。 　　大长老似是有些无奈, 他说道：“若是为了你娘，大可不必。她根本就不想离开！” 　　乔灵妩一怔：“为什么？” 　　“当年她被囚后不久，因为狐族不可无主, 是以一段时间后, 我与二长老他们便亲自前往荒岭，想着若是她肯认错, 便放了她, 她还会是少主。”大长老叹了一声：“但她拒绝了……甚至都不愿踏出荒岭，只托我们照顾你。她说, 有妖想害你。” 　　“那为什么当年不将我娘关在狐族禁地？”乔灵妩接着问。 　　“是已逝的妖王主张将你娘关进荒岭，那里有着整个妖窟最强大的封印, 任何人都不能染指分毫。”大长老道：“钥匙也并不在我的手上，而是在妖王手中。但妖王已逝, 钥匙自然的不知所踪。” 　　乔灵妩只能提起方才大长老的话：“那你们照顾我了？” 　　“这之后你便被人带走了。” 　　“是什么妖想害我？” 　　大长老摇摇头。 　　“那我娘为什么不愿踏出荒岭？” 　　大长老依旧摇头。 　　乔灵妩的语气沉了沉：“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我娘是自愿待在荒岭，而不是被你们所拘禁？” 　　“是。” 　　段离昭定然是不知道这些。 　　但他这些年来为救出乔湄做了那么多努力, 最后得到的竟然是这样的结果吗？他因为乔湄，做了整整二十四年的无用功…… 　　乔灵妩道：“我想见她。” 　　然后，问一问她，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乔湄要这样对待段离昭。 　　“你进不去，谁也进不去。除非，我们找到钥匙。” 　　乔灵妩沉默下来。 　　她一时心乱如麻。 　　大长老又劝她离开：“既然走了就不必再回来，你没有必要掺这趟浑水。如今妖窟危机四伏，不仅是狐族动荡，其他族内也不太平，矛盾爆发。随着妖王之死，一切平衡都被打破了。” 　　“外面也好不到哪儿去。”乔灵妩答道：“魔渊的封印没多久也要破了，打起来是迟早的事，就是不知那时妖窟的内乱结束了没有。” 　　大长老：“……” 　　“狐族在妖窟的地位本不低，你们当年，为什么要不满足于现状，而是要冒险造反？”乔灵妩想了想，问起了多年前的旧事。 　　她总觉得，两件事必然有联系。 　　“当年以青狐长老为大，他说妖王不堪大用，毫无威严，只会带我们龟缩在这小小的妖窟，不知进取。”大长老答道：“妖王没有进取之心，而我们该有进取之心。” 　　“狼族呢？” 　　“狼族早有反心，在青狐长老向他们透露出风声之后，我们便联手了。只是结果不尽人意。” 　　乔灵妩听着更头疼了：“所以，背后真正的原因，只有青狐长老知道了。” 　　“你的意思是，当年的造反，并非真的造反？” 　　“不好说。”乔灵妩道：“只是，我得去一趟妖都了。” 　　“去做什么？” 　　“杀人，立威。”乔灵妩说着，垂眸看了眼她白皙的手，上面终究还是要染上数不清的鲜血：“然后，为狐族平冤。” 　　大长老凝实了她许久，最后长长一叹：“我信你。” 　　“您好好养伤。”乔灵妩朝着大长老略微颔首，然后便退了出去。 　　出了石窟之后，她便找了阳雪，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阳雪告诉她如今泾川还有两位长老，正在四处搜寻存活的狐狸，若是不将他们解决，他们很快也会被发现。 　　但如今狐族伤亡惨重，尚有战斗能力的狐狸，不足十分之一，且那剩下来的两位长老均有上千年的修为，也不是他们能够对付的。 　　乔灵妩单杀还有可能，但一连对付两位长老，却是有些不可能。 　　“若是杀不了，就将他们困在这里。”乔灵妩道。 　　“这比杀了他们还要困难，更遑论那数量巨大的妖兵了。” 　　若是可以动手，乔灵妩是绝对不想动脑的，她有些头疼的说道：“那还能怎么办？妖都是必须去的，否则狐族的冤屈，便无法洗刷。” 　　阳雪也沉默了下来。 　　最后，她说：“我愿意信你，你当初能够救下我，现在也必然可以救整个狐族。所以，我愿倾阖族之力，送你离开。” 　　这无异于是个疯狂的举动，但阳雪始终觉得，乔灵妩的身上，拥有令人信服的魅力。 　　“那倒不必。若是只我一人，从他们手中脱身不是难事，我忧心的只是你们。现在看来，也只有杀了他们了……” 　　看来，她又要死上一次了。 　　乔灵妩眼中划过戾色：“他们，也该死！” 　　…… 　　在乔灵妩在妖窟泾川谋划如何杀了那两位长老的时候，妖窟外也并不太平。 　　极北州，极北山。 　　随着魔渊封印的力量一点一点的弱了下来，仙门派出了无数的强者，想要拖延封印瓦解的时间。 　　但魔渊封印破碎，已成定局。 　　巨大的能量从崖下传来，那道阻碍了魔数百年时间的封印，终于瓦解。 　　整个极北山都被黑色的魔气笼罩，沉寂多时的异兽发出兴奋的嘶吼，群魔在此时从崖底腾升而出。 　　极北山是极为寒凉的地方，但今日头顶的太阳却一改往日的温和，变得明亮又滚烫，几乎要将那一层白雪皑皑融化。 　　魔们冲破封印，烈阳恣意的撒在他们的身上，那是他们已经数百年未曾感受过的明亮与温度了。 　　这让他们为之亢奋。 　　待看见不断后退、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的人类，魔们体内的嗜杀，倏的被点燃。 　　人要全部杀掉。 　　未来的大陆，是属于他们的。 　　他们带着所向披靡的战意，冲向了眼前的人。 　　这与人的第一战，他们不能输！ 　　无数的灵力碰撞在一起，鲜血染红了皑皑白雪，那些鲜血交织汇聚，分不清究竟是人的还是魔的。 　　其中最耀眼的，无异于是一身白衣的魔主。他身穿白衣，本是温润雅致，但那张脸上却爬满了黑色的魔纹，血色的眼眸冷冷扫来，令人不寒而栗。 　　这样突兀的色彩搭配，让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诡异阴鸷的氛围之中。 　　他随手挥出一道灵刃，阻挡在他面前的修士便血溅当场，他踏着他们的尸体，一步一步走向了段离昭。 　　群魔正与人厮杀，但却无人再敢靠近裴云弃，在这片血腥中，裴云弃一字一句的问：“姐姐呢？” 　　段离昭杀了一个魔，冷睨向裴云弃：“你还有脸提小五？” 　　“把她还给我。”裴云弃握紧了手中长刀：“便是尸体，我也要。” 　　“做梦！” 　　随着段离昭的一声冷呵，他直接现了真身，这时候，已经没有人会注意他了，他们所思所想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杀了眼前的魔！ 　　凤凰红似火，羽翼之下有点点璀璨的金色，细细望去，方才看清那是一片金色的古朴纹路。 　　裴云弃举刀劈了过去。 　　凤凰神鸟是魔天生的克星，便是裴云弃，和段离昭的真身打，一时也占不了上风。 　　裴云弃不想浪费时间，他停留在半空中，看向眼前的凤凰：“你可以和我打，但那些废物，却会在这期间，全军覆没！” 　　如今魔正是士气高涨的时候，修士们自然无法与之抗衡，现在已经显出了颓势，只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交出姐姐，我放你们离开。” 　　段离昭并未理会，仍是化作火光朝着裴云弃冲了过去。 　　这是人与魔的第一战。 　　死伤无数，人与魔的鲜血染红了整座雪白的极北山，难以想象，这第一战死去了多少的人与魔。 　　最后，人败得惨烈，魔赢得侥幸。 　　修士们狼狈逃窜，裴云弃拭掉唇角溢出的鲜血，道：“别追了。” 　　丧家之犬罢了。 　　魔们将魔主的话奉为神谕。 　　他们放过了逃窜的修士，然后将魔的脚步印在了极北州的每一寸角落，凡他们途径之地，属于魔的旗帜插满了每一座城池。 　　极北州曾经便是魔的领地，所以世代居住于极北州的百姓，也并未反抗，很快的就接受了魔的统领。 　　相应的，也有为此愤懑不平之人，尸首都被挂在了城头示众。 　　魔只用了一日的时间，便占领了极北州。 　　冰城。 　　晚风冰冷。 　　裴云弃坐在窗前，凝望着窗外散发着皎皎清辉的圆月，这是他许久未曾见过的月亮。 　　“姐姐，我回来了……”如你所说，魔重返大陆了。 　　他盯着那圆月，视线渐渐涣散。 　　裴云弃还想梦一场。 　　在那彼岸花开之地，他想再见一见乔灵妩。 第104章 　　正如乔灵妩所料, 她的确是又死了一次。 　　因为在杀了那两位长老之后，她的真身受到重创，又一次陷入了死亡状态。 　　只是这一次, 她没有第一时间回到自己的身体，而是选择了去到冥界。 　　她在听大长老说了当年的事情之后，便做好了打算，要去冥界找一找青狐长老, 要是能遇见妖王的话，自然是更好。 　　乔灵妩也不是第一次去冥界了, 她小时候死过不少次，在迷迷糊糊间被拖下过冥界不少次, 但每次都顺利回来了。更遑论如今她灵魂凝实，出入冥界，也不过是须臾功夫。 　　她再睁开眼时, 便看见了一片绯红的彼岸花, 乔灵妩顺着彼岸花一路向前走，在这火照之路上, 有不少的游魂, 正朝着奈何桥走，赶着投胎。 　　在长长的奈何桥下, 游魂乖顺的排起了长龙，等着喝完汤便过奈何桥。 　　乔灵妩飞快的飘过去, 寻找着青狐长老的踪迹，但她一路跑到孟婆旁边, 都未能见到青狐长老。 　　该不会是已经投胎了？ 　　她正想问问孟婆，孟婆就递给她一碗汤，乔灵妩刚想说话, 一道暴躁的声音便传来：“哪里来的小丫头片子插队？滚后面去！” 　　乔灵妩没理会，直接问孟婆：“请问，最近有来投胎的狐狸么？” 　　“多着呢，都上桥了。刚才，最后一只也离开了。” 　　乔灵妩往桥上一看，果不其然便看见了颇为熟悉的背影。 　　她来迟了。 　　“好没礼貌的小丫头！怪不得死这么早，被人打死的吧……”骂骂咧咧的暴躁声音又传来。 　　乔灵妩不耐的看过去，那游魂已经端着孟婆汤要一饮而尽，她忽然灵光一现，出手打掉了他手里的碗。 　　“苍狼长老？” 　　那人暴躁的神情一敛，审视的看向乔灵妩，乔灵妩说：“还请借一步说话。” 　　身后不断有催促的声音传来，苍狼长老道：“别耽误老子投胎。” 　　乔灵妩伸出手，一把将他拽走。 　　苍狼长老骂骂咧咧了一路，乔灵妩听得不耐烦，直接说道：“不想狼族被全灭了，就闭嘴。” 　　苍狼长老一愣，看向乔灵妩：“你是何人？” 　　“晚辈狐族乔灵妩。”乔灵妩微微颔首，态度稍微恭敬了下来。 　　“我听说过你，你是小狐狸的时候我还抱过你。你也死了？” 　　这苍狼长老张嘴便是死，乔灵妩真想把她不会死这四个字拍他脸上。她忍了忍，道：“我们长话短说，我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否则会回不去。” 　　“我记得你不是逃出了妖窟，当初闹出来的动静还挺大，为什么还要回来？” 　　乔灵妩问：“妖王是怎么死的？” 　　“你不该回来的，如今的妖窟已是千疮百孔……我们努力了这么久，最后还是失败了，他们会毁掉妖窟……毁掉所有的妖……” 　　“他们是谁？”乔灵妩不自觉的被他带偏了，好奇的问道。 　　苍狼长老的眼睛里划过愤恨，他说：“我本以为这个秘密会随着我们的死被永远深埋于地底，但好在，你来了。那么妖窟，就定然还有生的机会。我会全部都告诉你……” 　　乔灵妩面无表情的看着苍狼长老。 　　苍狼长老干咳一声，从头到尾的告诉了乔灵妩。 　　在数千年前妖被人类赶到妖窟后，妖窟便怪事不断，矛盾不绝，老妖王为此殚精竭虑。一开始，妖王怀疑是妖窟中出现了野心磅礴的叛徒，但始终都查不出，究竟是哪一族在作乱。 　　查不出来便只能转换方向，老妖王后来疑心是人类派出了细作藏在妖窟，想要毁掉妖窟。 　　他正欲再查下去，但幕后之人显然是已经发现了自己有暴露的危险，于是便沉默了下去。 　　千年的时光一晃而过，人妖大战之后妖窟被人类设下封印，这时候，和千年之前一样，妖窟又开始接连爆发矛盾。 　　终于，在四十年前，妖王从众多的妖族中选定了狐、狼两族设局，让他们假意造反，然后引出了这幕后之人——“他们”不是妖，不是人，也不是魔。 　　“那，他们，是什么？”乔灵妩忍不住问。 　　苍狼长老指向遥远的方向：“妖王活了一万岁，见多识广，曾跨越大陆与汪洋大海，抵达过另一片土地。在妖窟作乱的，是另一种生物，妖王在那片土地见过他们，将他们称之为“异族”。” 　　乔灵妩只知在大陆上，妖族与魔族被人类称之为异族，却未曾想，在另一片未知的土地上，真的有对于他们这片大陆上所有人来说都能称之为“异族”的生物。 　　“妖王想剿杀他们，但因为他们的势力遍布整个妖窟，若是一招不慎，便会鱼死网破。这并非是妖王想看见的结果。我们只能隐忍不发，然后暗中一点一点的将这蛀虫拔除。” 　　但这局也要有个结束，为了掩人耳目，狐族和狼族被驱逐了妖都，但暗地里，由青狐长老与苍狼长老为首，为妖王做事。 　　四十年过去。 　　魔渊的封印松动，大陆将乱，他们妖窟却依旧深陷于内乱之中。 　　“异族在三族间都埋下了暗桩，妖窟毁了，接下来就是大陆与魔渊。三族间不合，战乱将起，这会成为异族攻破三族最大的契机。妖王说，一定要在魔冲破封印之前解决掉妖窟的内忧，然后再联手其他两族，将异族赶出去！” 　　事情已是迫在眉睫，妖王便打算将那些异族一举铲除的时间定在了寿宴之时，在开宴前，妖王还特地召了他与青狐长老，却不想早已被那些异族察觉。 　　“……我们到时，妖王便已经被杀害了。鲜血染红了他的金色的王座，只有一张龟壳被随意的扔在桌案之下，肉身已经找不到了。” 　　“然后，我们便被十长老所控制，虎长老更是直接杀了我与青狐。” 　　乔灵妩听着，眉头紧锁：“虎长老是异族？” 　　“我们只知异族藏在十长老之中，虎长老究竟是不是为首的异族，我们不知道。”苍狼长老道：“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妖王一开始的打算，是将十位长老彻底铲除——却不想最后功亏一篑，甚至还搭上了我们的命。” 　　“我知道了。” 　　“为妖王做事的不止是我与青狐，我给你一份名单，他们都能够帮助你。”苍狼长老接着说道：“年轻人，妖窟的未来，要交给你了！” 　　苍狼长老后报完了一串名字后，又接着说：“妖王将妖玺藏在了他的龟壳之中，拿到妖玺，号令群妖，杀了那些异族！” 　　苍狼长老话说得轻巧，乔灵妩却知道没那么容易，若是真的那么好解决，那么妖王他们也不至于把命搭进去。 　　不过乔灵妩也没有推辞，擒贼先擒王，待她杀了那异族头头之后，剩下的小喽啰也不足为据。 　　她想了想，问：“那些异族，在最近四十年间，都做过什么？” 　　“他们在察觉到自己有暴露的危险之后，低调了不少，开始暗杀各族的精锐子弟，防不胜防。” 　　“既然如此，为何不公诸于众？” 　　“他们在妖窟藏了千年，自然不是好对付的。若是公诸于众，妖窟只怕立马就乱了。”苍狼长老说着，顿了顿：“对了，你娘是乔湄吧？她也是受害者之一。后来妖王将她送进了荒岭，才让她侥幸捡回一条命。” 　　乔灵妩从未想过真相竟是如此，她忍着心中对于那异族的恨，颤声问道：“出入荒岭的“钥匙”，在哪里？” 　　“那方妖玺便是钥匙。” 　　乔灵妩松了一口气。 　　苍狼长老这时叹道：“老妖王曾说过一句话，让我记忆犹新。” 　　“他说，我们生活在同一片大陆上，无论是人族，妖族，还是魔族，既然生活在一起便是同族。同族间可以打闹不和，但若是外族来犯，我们便该团结一致，共御外敌。” 　　“因为大陆是我们的，不是他们的。” 　　乔灵妩听着，这时候她已经捋清楚了事情的始末——异族千百年间利用三族的矛盾作恶，让三族间分崩离析后，再逐个击破。魔渊封印瓦解后，人与魔间必然有一场大战，届时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异族想要的，从来都是整个大陆。 　　这苍狼长老说三族都有异族的暗桩，那么裴云弃可知，他的魔渊中，也有异族的存在？他们虎视眈眈的藏在最阴暗的角落，只等待着合适的时机给予致命一击。 　　乔灵妩曾见过魔渊的魔是多么的信赖魔主，她忍不住想，会不会当年人魔之战时裴云弃被害重伤封印，背后也是这异族的手笔？ 　　“好了，该说的我也说完了。你走吧，妖窟的未来，甚至于大陆的未来，都要靠你们年轻人了。” 　　乔灵妩朝着苍狼长老鞠了一躬，态度恭敬：“前辈，您慢走。” 　　“再慢就赶不上投胎啦……又得重新排队了！”苍狼长老的声音渐渐暴躁，很快便离开了乔灵妩的视线。 　　乔灵妩也并不想在这阴森森的地方待太久，她原路返回，又途径了那片彼岸花海。 　　经过的时候，她听见往来的游魂说：“那个人是不是又来了？” 　　“嗯，他几乎每天都会来。一个大活人还敢往冥界跑，还待在那丛彼岸花中，也不怕在里面迷失了自我，永远停留在这冥界。” 　　乔灵妩的脚步顿住，然后目光偏转，最后落在了那一片一望无垠的彼岸花海之中。 第105章 　　乔灵妩幼时在这片彼岸花海中迷了好几次路, 多亏了住在这片彼岸花海尽头的一对夫妻，不然她小时候就会永远迷失在这片彼岸花海之中。 　　后来她又来过几次，也算是把这片彼岸花海给摸透了, 走出去并非难事，但对于初来乍到的人来说，这里就是一个硕大的迷宫。 　　裴云弃不久前曾因过于悲恸魂魄离体误入了冥界，来到了这片花海, 要不是她跟过来了，这人说不定现在还在这里瞎转悠。 　　结果这才多久, 他竟然还敢往这儿跑，听那些游魂说, 这还不是一次两次了。 　　想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 　　乔灵妩本以为她在他面前死了之后，前尘恩怨尽散, 不会再有牵扯了。但没想到, 他与她新的缘分，竟会出现在冥界。 　　这缘分, 还是裴云弃亲手创造的。 　　她, 要接吗？ 　　乔灵妩一边犹豫，一边踏入了这片彼岸花海, 她往里面走了一会儿，很快就看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男人侧对着她, 孤零零的站在一片红色之中，看起来孤单又可怜。他微微低垂着头, 一缕黑色的发丝从鬓间垂下，被微风轻轻吹动，露出漆黑的双眼, 显出一抹乖巧无害。 　　像是安静的等着人来接的小孩子。 　　乔灵妩站在原地，犹豫间用脚碾碎脚下一朵妖冶的彼岸花，红色的花汁染红了她足下的绣花鞋。她终于开口：“裴云弃。” 　　裴云弃站在原地，他朝思暮想的女子声音轻飘飘的传入耳畔。 　　乔灵妩看他不理自己，皱了皱眉，又喊了一声：“裴云弃！” 　　她正打算往前走两步，就见男人倏的朝着她大步走来，他越走越快，最后几步，他是跑着来的。 　　乔灵妩看他气势汹汹的模样，下意识的想侧身避开，不过没来得及，被他给撞了一下。 　　乔灵妩往后踉跄了一步，然后被裴云弃紧紧的搂住。他一只手扣在她的腰上，另一只手则落在了她的后脖颈上，将她压向他。 　　“放手——”乔灵妩推了他两下。 　　他力气大得惊人，最后也只是俯首埋在了乔灵妩的脖颈间，他说话时，尾音都在颤抖：“姐姐，我终于等到你了。” 　　“放手，你别太过分了啊。” 　　“就抱一下。你一直不肯入我的梦，我等了你好久。我好想你。” 　　乔灵妩忽然间莫名的想起了她第一次在裴云弃面前身死复活后，裴云弃也是眼前这个模样，真的是一点都没改变啊。 　　她轻轻的拍了拍他宽阔的背脊，声音温和下来：“放手了。” 　　裴云弃这一次很乖巧的放开了手，只是他还一直眼巴巴的看着乔灵妩，还伸出了两根手指头，捏住了她的一片衣角。 　　“你说什么我都听。”他期待又小心翼翼的说：“那明天，你还能入我的梦么？我会在这里等你。” 　　乔灵妩眼神古怪的看了眼裴云弃，他以为冥界是他的梦吗？ 　　“你怎么来这儿的？”乔灵妩问。 　　“我来过这里一次，只要在魂魄离体的情况下入梦，便能到这里来。”裴云弃有问必答：“我第一次来这里，迷失了方向，是姐姐带我离开这里的。所以，我知道，姐姐就在这里。” 　　“之后我每天都会来这里，我找了你很久，但我找不到你，最后，我就只能每晚都待在这里，等你来接我。” 　　乔灵妩：“……” 　　她想了想，裴云弃不知道这里就是冥界也无可厚非，毕竟没有游魂会跑他面前嚷嚷“我是鬼”。 　　“你不该来这里的。”乔灵妩道：“这里不是你的梦，这是冥界。” 　　裴云弃听着，眼睛里划过一抹喜悦：“真好……我不是在做梦。眼前的姐姐，是真实存在着的。” 　　乔灵妩看着他越发透明的灵魂，头疼不已：“你不能在这里久留，你会魂飞魄散的。” 　　“无妨。”他捏着乔灵妩衣袖的两根手指头下滑，握住了乔灵妩的手：“我不怕。” 　　在裴云弃漫长的时光中，唯一让他恐惧的，也只是失去乔灵妩。 　　大陆还需要裴云弃，他怎么可能留在这里？ 　　乔灵妩冷了声音：“不是说都听我的么？我让你回去，听不懂吗？” 　　裴云弃低垂着头任由乔灵妩训斥，不声不响，无声的反抗着她。 　　“我先带你去将灵魂沾染的彼岸花香给洗干净，否则你会一直被这花香牵引来到这里。”乔灵妩回握住他的手，带着他往彼岸花的深处走去。 　　但裴云弃岿然不动，甚至还把乔灵妩给拉了回来。 　　乔灵妩不耐烦了，她凶巴巴的说道：“你去不去？你不去，我立马去找孟婆要汤，然后投胎去。” 　　“……去。” 　　乔灵妩转过身，快步往前走，裴云弃追上去，然后拉住了乔灵妩的手。 　　裴云弃对此解释道：“我不认路，怕走丢了，姐姐牵着我吧。” 　　乔灵妩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裴云弃含笑问道。 　　“怎么成魔主了还这个调调？” 　　裴云弃温声说道：“因为姐姐喜欢呀。” 　　“我不喜欢。” 　　裴云弃试探着道：“那我换种风格？譬如强取豪夺，姐姐要试试吗？” 　　他也不是没做过，但结果不尽人意。 　　“那你还是这样吧。”乔灵妩还是比较喜欢好欺负的裴云弃，虽然裴云弃成为魔主之后，有时候也挺好欺负的。 　　裴云弃眉眼一弯，笑容灿烂：“我就知道姐姐喜欢我温柔一些。” 　　乔灵妩：“……嗯。” 　　循着记忆，乔灵妩很快便找到了在彼岸花海深处的一个小木屋。身着儒雅蓝袍的男人手执一本书卷，坐在设在木屋前的竹椅上轻声念书；在他身侧的软榻上，则是倚着一个鹅黄色长裙的女子，美目半阖，时不时的同男人调笑两句。 　　乔灵妩幼年时来这里，这对夫妻便是如此相处的，从未改变，二十几年的时光于他们来说，仿佛只不过是几日时间罢了。 　　乔灵妩很久没见过他们了，她牵着裴云弃走了上去，打破了他们的岁月静好：“景叔，伶姨，好久不见啊。” 　　她说着，又低声和裴云弃道：“欧阳景，初伶，我幼时偶然间见过的前辈。” 　　“他们和二师兄什么关系？” 　　“没关系。小时候景叔特地跟我解释，他姓欧，不姓欧阳。而我二师兄，姓欧阳。” 　　初伶懒散的看着他们说话，然后就着男人的手站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眼乔灵妩：“小狐狸啊，长这么大了？好多年没见你了。” 　　“恕我直言，我并不想见到您。”乔灵妩很不客气的说道。 　　“可你这还不是来了么？还带着个男人跟你一起死了，怎么，殉情啊？” 　　“他还活着。”乔灵妩接着道：“我想麻烦您帮他洗掉灵魂上沾染的彼岸花香。” 　　“可以啊。”初伶一口答应，然后好奇的问：“小狐狸，他是你的情郎？” 　　乔灵妩当即否认。 　　裴云弃接话：“我爱慕姐姐。” 　　初伶乌黑的眼珠子在两人身上打转，然后她撞了撞欧阳景，道：“阿景，你带小情郎去。” 　　“好。” 　　欧阳景带着裴云弃绕到了小木屋的后方，那里有一条潺潺的清澈溪流。 　　裴云弃这时问：“前辈，我听姐姐方才所言，她小时候便来过这里？” 　　“嗯。她幼时在那片彼岸花海中迷失了，是我和伶儿把她领回来，后来又给送回去的。” 　　裴云弃道：“冥界不是只有已逝之人才能来么？她是怎么来的？” 　　“你得了机缘来到冥界，小狐狸自然也可以。” 　　裴云弃便不再多问。 　　另一边。 　　初伶又在软榻上坐下，然后说：“小狐狸，我们帮了你的情郎，你得付报酬给我。” 　　“嗯。” 　　初伶便从怀里摸出一个雪白的锦囊，那里面装着乔灵妩的一抹魂魄，是乔灵妩多年前来到冥界，这对夫妻送她离开时，乔灵妩留下的报酬。 　　然后，初伶又勾走了乔灵妩的一缕魂魄，乔灵妩脸色白了白，看着初伶将那缕魂魄收进锦囊中，半天都没说话。 　　“看着我做什么？我是不会还给你的。”初伶将锦囊揣回去，道。 　　“我只是好奇，你要这个有什么用。” 　　初伶神秘的朝她眨巴了一下眼睛，说：“你猜。” 　　“卖关子。”乔灵妩嘟囔。 　　初伶笑了笑，然后说：“能够跟着你共赴冥界，那人定然是十分爱你吧。” 　　乔灵妩不置可否。 　　“那你呢？”初伶问。 　　“他以为我死了，我回到人界后，也不打算再见他。所以我是如何想的，一点都不重要，因为我不会再与他见面。”乔灵妩特地强调了两次。 　　初伶不解极了：“你见不见他，和你爱不爱他，有关系么？” 　　“当然有！若我爱他，又怎么会不见他？” 　　“这样的苦命鸳鸯我见得多了。我瞧着，该是你心中有跨不过去的坎儿，所以才不想见他。”初伶拉着乔灵妩坐下，明显是想与她促膝长谈：“但我觉得，你在他面前都已经死了，那么一切恩怨都该随着死亡消散才是。” 　　“是消散了，我不和他计较了。所以你看我都放下成见，因为他来和你做交易了。”乔灵妩道。 　　“那你为什么还不肯见他？” 　　“没必要。” 　　初伶拍了拍她的肩膀，叹道：“口是心非的小狐狸啊，何必这么折腾自己呢？” 　　乔灵妩噎了半晌，最后有些恼怒道：“……我就不见他！” 　　她们说了没几句话的功夫，欧阳景便带着裴云弃走出来了。 　　乔灵妩站起来，说：“叨扰二位前辈了，我们这就走了。” 　　“天色暗下来了，你们留一晚吧。”初伶拉住了乔灵妩。 　　乔灵妩：“不必了。” 　　裴云弃：“好。” 　　两人同时说道。 　　乔灵妩看了眼裴云弃。 　　“……算了，我听姐姐的。” 　　初伶接话：“放心，不会让他的灵魂受到损伤的。他在这儿住住，正好也养养沾染了冥界阴气的魂，对他也有好处。” 　　“……行吧。”乔灵妩道。 　　冥界也分昼夜，只是不甚明显罢了。但此时天色已经明显的暗了下来，初伶安排了乔灵妩与裴云弃住下。 　　初伶道：“小破屋简陋，你们俩就这样将就一晚吧。” 　　“这怎么将就？” 　　“那你现在出去啊，看黑白无常会不会拿了你去。” 　　乔灵妩看了眼外面的一片漆黑，沉默了。 　　初伶扬长而去。 　　裴云弃在屋内眼巴巴的看着乔灵妩。 　　乔灵妩一个头两个大。 　　她怎么也没想到，她都死在裴云弃面前了，竟然还能在冥界和他遇上。 　　洗漱完毕后，乔灵妩从屋外走进来，就看见先她一步洗漱完毕的裴云弃躺在了屋内的那张榻上。 　　“姐姐快来，床给你暖好了。我给你留了一半的位置。” 　　“下去。” 　　裴云弃：“……哦。” 　　乔灵妩随手拿过一边的毯子丢给裴云弃，很明显是让他在一边的软榻上将就一个晚上了。 　　看裴云弃抱着毯子走过去了，乔灵妩才蹬掉鞋子，钻进了被窝，被窝里冷冰冰的，号称要暖床的裴云弃暖了个寂寞。 　　一室寂静。 　　“姐姐。” 　　“嗯。” 　　“我们聊聊。”他不想将与乔灵妩相处的宝贵时光浪费在沉默上。 　　“不跟你聊，没什么好说的。” 　　裴云弃就当没听到一般说道：“姐姐，你的墓在哪儿？是在妖窟吗？” 　　“我在极北州让人给你造了个很豪华漂亮的墓，你迁过去吧。” 　　“我之前就是这么想的，但我觉得没经过你同意，动你的墓不太好。正好现在碰见你了，所以特地问问你。” 　　“姐姐，我能刨你坟吗？” 第106章 　　裴云弃话音刚落, 便觉一道灵力打了过来，他身下坐着的软榻应声而碎，若不是他躲得快, 只怕碎的就是他这个人了。 　　伴随而来的乔灵妩生气的声音：“裴云弃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让姐姐葬得好一点, 我有错吗？”若非怕乔灵妩更生气, 裴云弃想说的是——他只是想让姐姐在他身边, 他有错吗？ 　　偏执的人向来偏执, 刻在骨子里的劣根难以抹去，只是如今他学会了伪装。 　　“不劳你废心。”乔灵妩咬着牙说道：“我都已经死了, 你就别在折腾我了。” 　　裴云弃已经知道了，死亡并不是真正的结束, 人死后，还有一遭冥界要过。他认为这是上天垂怜，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他绝不会放手。 　　但这一次, 他会抛却在魔渊时犯下的错, 像以前一样，让乔灵妩重新喜欢上他。 　　他压抑住内心几近扭曲的占有欲，哑声答了一句：“好。我听你的。那姐姐, 他们把你葬在哪里？我想, 去祭拜你。” 　　乔灵妩翻了个身：“用不着……你站我面前做什么？” 　　她被不知何时杵在她床前的裴云弃吓了一跳，连忙坐起身。 　　裴云弃弯了腰，然后在她床前蹲下，方便她看他, 他无辜的说：“软榻被姐姐毁了，这里只有姐姐这儿暖和点了，我怕冷, 就只能过来了。” 　　乔灵妩：“……” 　　“姐姐睡吧，我就待在这儿看着你。” 　　算了。 　　乔灵妩爬起来，缩到了床角，然后说：“你上来吧。” 　　冥界阴冷，裴云弃现在的灵魂还很脆弱，他会来到冥界和她也脱不了干系，乔灵妩也不想他因为她灵魂损伤。大不了就的分他一些温暖。 　　“好。”裴云弃心头微松，他想着，姐姐还能够对他心软，真好。 　　他怕乔灵妩反悔，向来不紧不慢的人麻溜的蹬掉鞋子爬上床，还堂而皇之的分走了乔灵妩一半被子。 　　有月光从窗边透出，乔灵妩看见了裴云弃比在魔渊还苍白的脸后，沉默了一下，然后严肃的说道：“不准碰我，不准过界。” 　　“好。”裴云弃一口答应。 　　乔灵妩调整了一下姿势，因为这张小破床靠墙放着，她就靠坐在了身后的的墙壁上，微阖了眼眸。 　　裴云弃安静的看了她一会儿，正想不动声色的靠近一些，乔灵妩就说：“我没睡着，不准乱动。” 　　“可我冷，不信你摸摸。”裴云弃语调中藏着一抹委屈，他主动递出了自己的手。 　　乔灵妩睁开眼睛，有些好笑的看着他，似是因为心境不同，她此时也温和了些许：“你看过大陆上那些流传的话本吗？” 　　裴云弃没反应过来：“啊？” 　　“我十几岁的时候吧，四师兄帮着夫子看顾学堂，也不知道从哪个师弟师妹手里收了一堆讲人世情爱的话本。他带过来，和我一起看，我闲暇时抽空看了几本。”乔灵妩声音轻缓，略微的停顿之后，她接着说道：“我瞧着那些话本上，都是女子向男子抱怨冷，偏就你不一样，一直向我嚷嚷着冷。果真话本只是话本，当不得真。” 　　乔灵妩其实还有一句话没说。 　　在那些话本上，惯常是女子向男子使心机耍手段，她对此嗤之以鼻。但后来没想到她真的遇上了，只是……性别对调了一下。 　　可能某人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小心机她都一清二楚吧。 　　不过也没什么好说的，他纵容她的坏脾气，她自然也可以包容他。 　　就是可惜了后来…… 　　乔灵妩心中叹了一声，不再去想这些，然后冷不丁的双手就被握住，他手冷冰冰的，但声音却是温得似乎能熨进乔灵妩的心坎里去。 　　“等到了夏天，姐姐就知道我的好了。你感受一下？” 　　乔灵妩看他一眼。 　　裴云弃默默的放了手，不惹她生气。 　　但紧接着，他便感觉冰冷的手掌传来了温度，她暖烘烘的双手抓住了他的双手，尽量裹住。 　　裴云弃一怔。 　　乔灵妩目光从两人交握的双手上移开，平静的说道：“天明之后立刻离开这里，以后也别来了，懂？” 　　裴云弃避而不答，生硬的转移话题：“姐姐，你的灵魂为什么都是温暖的？真厉害。” 　　“不准转移话题！” 　　裴云弃无奈，只得道：“姐姐，终有一日我会来这里的，只是时间早晚问题罢了。” 　　“谁能杀了你啊……”乔灵妩嘟囔：“你好好活着吧。” 　　裴云弃眨巴了一下眼睛，说：“世人于我都是恨不能杀之而后快，除了魔，姐姐大概是唯一一个希望我活着的人了。” 　　乔灵妩想起那藏在暗中已久的异族，问：“那若是有更大的危机，甚至是危害到了整个大陆，你会与人族议和吗？” 　　“傻姐姐，这种以危机串连出来的和平，并非长久之计。”裴云弃平静又冷静的说道：“我们是天生的对立面。” 　　哪有人会是天生的对立面呢？乔灵妩没有反驳，因为天生为敌的这种观念，早已在裴云弃脑海中根深蒂固，她不想浪费时间去反驳。 　　反正，时间会证明。 　　“魔渊如今怎么样了？”她改口问。 　　裴云弃沉默了一下：“姐姐真的想知道？我如实告诉你，你不要生气。” 　　“你说。” 　　“魔渊的封印瓦解，我带着他们离开了魔渊，占领了极北州。” 　　“下一步呢？” 　　裴云弃毫不掩饰：“夺回在上千年前原本属于魔的领地。” 　　他的本意是夺回来之后，再开疆拓土。但他在冥界见到了乔灵妩，那么一切都将为姐姐让路。乔灵妩与野心若是不可兼得，他将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 　　裴云弃会很快再来见她。 　　这个话题永远是两人间的禁忌，乔灵妩没有继续下去，她说：“啊，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我的灵魂也是温暖的吗？是因为我很早之前便开始修炼凝实灵魂。” 　　“寻常人并不会想到修炼灵魂，姐姐是为了什么？”两人相处的时间得之不易，裴云弃也不再去想那些事，顺着乔灵妩的话问了下去。 　　乔灵妩盯了裴云弃一眼：“其实，还是托你的福。” 　　因为天书上说，眼前这人会碾碎她的灵魂。 　　乔灵妩接着道：“不过，那些事也不会发生了。对吗？” 　　裴云弃不解。 　　“不会发生了。”她自问自答，因为裴云弃爱她。 　　话本上的东西，果真不能信，天书也不例外。 　　裴云弃想了想，说：“姐姐手持天书，该是在上面看到了未来会发生的事……是有人会害姐姐，甚至连姐姐的灵魂，都不肯放过吗？所以，姐姐才会想修炼灵魂。” 　　乔灵妩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在这里，你也不是安全的，对吗？” 　　乔灵妩：“……都说了不会发生了。” 　　“只要危险还在，我便不能放心。姐姐，我很快会来找你，到时候，我会帮你揪出那居心叵测之人，你别怕。” 　　乔灵妩：“……” 　　“你不准来！” 　　裴云弃又不说话了。 　　…… 　　一夜很快过去。 　　乔灵妩半夜迷迷糊糊的睡着了，醒来时就发现她被某人圈进了怀里，她放空自己，呆滞的盯着裴云弃的胸膛看了一会儿，然后想把他踹下去。 　　说好的不准越界！胆子肥了！ 　　裴云弃反应很快的握住她踹过去的足，嘟囔：“怎么一大早火气就那么大？” 　　“你还有脸说。” 　　初伶这时候敲门，乔灵妩把他的手蹬掉，捋了捋有些散乱的长发后，便去开门。 　　初伶随意的往屋内扫了一眼。 　　屋内的裴云弃跟见了鬼似的，极快的将被子往身上一裹，然后缩到一边，避开了初伶的视线。 　　初伶：“……”躲什么呢，又不是衣衫不整。 　　虽说修仙之人辟谷，但欧阳景还是做了清爽可口的早膳，招待了乔灵妩与裴云弃。 　　用完了早膳后，初伶便将两人给赶走了，然后她走进两人待了一晚上的房间，被褥叠得整齐，房间整洁如新，唯独一张破碎的软榻尤为扎眼。 　　奇了怪了，碎的为何不是床榻？ 　　乔灵妩自然不知初伶所想，她将裴云弃送到了冥界的出口，然后又叮嘱：“别再来了。” 　　她看裴云弃不动，想推他一把，被他拉住手。裴云弃说：“姐姐，在这儿等我。” 　　乔灵妩：“？” 　　“不要喝孟婆汤，也不要投胎。等我来找你。” 　　乔灵妩面无表情的反手将裴云弃推进那片白光漩涡之中，裴云弃只觉灵魂被强大的力量拉扯，再睁眼时，已然是天光破晓。 　　是与冥界截然不同的白昼，刺目的阳光明媚又温暖。 　　他回来了。 　　依旧是在冰城，一个没有乔灵妩的地方。昨夜像是大梦了一场，处处都是不真实的感觉，可裴云弃知道，乔灵妩还在。 　　她在就好。 　　至少他黑暗的生命中，光明重燃。 　　裴云弃兀自傻笑了一会儿，牵动着脸上的魔纹也在动，这次却不再狰狞，反而透出了些许的漂亮来。 　　很快，他离开了房间。 　　脚步不能停下，只有这样，他才能快一点重新见到乔灵妩。 　　下一个目标，是雍州。 　　这也是曾经魔的领地之一。 　　大陆上的修士们抵御不了气势高涨的魔，双方死伤无数后，依旧是魔占领了上风。 　　看着雍州插上魔的旗帜，竹赦站在裴云弃旁边，说：“屠个城，庆祝一下吧。北面的那片城，里面包含了永宁镇，魔主，就那边，如何？” 　　雍州不比极北州，况且，魔们也蠢蠢欲动，想要更多的鲜血来填充他们高涨的野心。 　　是以竹赦才有此一说。 　　裴云弃的目光掠过随处可见的鲜血，语气冰冷又平淡：“反抗者杀之，除此之外，伤人者以魔律处置。” 　　竹赦一怔，而后道：“……是。” 　　裴云弃低垂了眸子。 　　姐姐啊，我生而为魔，强迫与掠夺是我的天性，但因为知道你不会喜欢，我便尽量少杀一些人，虽然那微不足道，但我也想为你保留最后的良善。 　　我努力的克制住对杀戮的渴望，就是想在冥界再见时，多靠近你一分。 第107章 　　裴云弃在大陆上掀起了腥风血雨的时候, 乔灵妩则是在又一次重生之后，屠尽了再犯泾川的妖兵，联合着阳雪玉潇等族人, 守住了泾川。 　　妖都那边对于狐族忽然间冒出来的刺头头疼不已, 势必要拔掉这刺头的想法越发强烈，连带着狼族那边的压力都缓解了不少, 几位长老都赶回了妖都商量对策。 　　等到所有人都在妖都聚集得差不多的时候, 乔灵妩也早早的到了妖都, 摸清楚了妖都的大致情况。 　　她潜入妖都的时候, 还发散思维的想了一下, 怪不得三族之间异族拿妖族开刀, 单就这种情况下她还能悄无声息的离开泾川来到妖都，却还不被察觉, 她也会选择先从妖族下手。 　　当然，也可能是她太强了。 　　乔灵妩自视甚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夸了自己一波后，她便瞅准了机会, 直接入了妖宫。 　　老妖王故去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但妖宫依旧是一片白, 来往的妖侍亦是神情低迷, 显然是还不能接受妖窟近些时日来的动荡。 　　乔灵妩已经打听过了, 妖王的棺椁还停留在南山殿，因为虎长老建议要在剿杀了狼、狐两族, 以慰老妖王在天之灵之后，再送老妖王下葬。这一建议赢得了所有长老的认同。 　　其实倒也不必，因为妖王老早就去投胎了。 　　乔灵妩这是第一次来妖宫，花费了一些时间, 才找到了南山殿。 　　南山殿外飘着白色的经幡，地面上洒满了枯黄的叶片，一阵冰凉的秋风吹过，渲染出无尽萧瑟。 　　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秋天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 　　乔灵妩感慨了一声后，趁着南山殿外空无一人，轻而易举的就溜了进去。 　　南山殿的大殿中，最前方摆着一副巨大的棺椁，殿内光线昏暗，只有白烛散发着惨白的光芒，打在黑沉沉的棺椁上，凄凉又阴森。 　　乔灵妩盯着那棺椁看了片刻，然后上前，在蒲团上跪了下来，拜了三拜。 　　“很遗憾是在这种情况下再见到您，苍狼长老已经向我转达了您的遗志，您放心，我会守护妖窟。”乔灵妩轻声对着那棺椁说道：“接下来，请允许我不敬的举动，我需要取出妖玺。” 　　妖殿未能即位，也是因为妖玺遗失。妖玺不仅仅是打开荒岭封印的钥匙，更是代表了地位与权利，能够号令群妖。 　　乔灵妩站起身，走向了棺椁。她白皙的指尖搭上那方乌木般的黑色，然后将棺椁盖轻轻往后推。 　　沉重棺椁盖随着乔灵妩的使力被推开了一个缝隙，她正打算一鼓作气将其打开，便听见了虚浮的脚步声响起。 　　乔灵妩手一顿。 　　也正是此时，踏入南山殿的男人看见了她，他下意识的叫喊：“刺客——” 　　但声音在喉咙里戛然而止，因为一柄长剑横在了男人的脖颈上。 　　乔灵妩一挥手，殿门便被阖上，发出了轻微的一声响，在这片寂静的空间之中突兀得骇人。 　　她白皙的手离开乌黑的棺椁，然后快步走近了那男人，男人生得算是清秀，眉眼间此时溢满惊慌，乔灵妩还是从他的穿着上判断了他的身份。 　　“妖殿？” 　　闻朝色厉内苒的对乔灵妩怒目而视：“既然知道本殿的身份，还不速速放下兵刃，束手就擒！” 　　“本来就打算去找你，结果你反倒自己送上门来了。也好，省得我再去废心找你了。”乔灵妩将悬在闻朝脖颈上的火荼剑拿了回来。 　　闻朝下意识的就想跑，但被乔灵妩的灵力钉死在原地，动弹不得。因为乔灵妩就在他面前，他也不敢喊，只能瞪着乔灵妩。 　　“你想做什么？” 　　乔灵妩答：“挟天子以令诸侯，虽说你顶不上什么用，但那些长老却不得不正视你妖殿的身份。” 　　“不是，大姐，你到底是谁啊，我和你有仇？”闻朝无奈的说道：“我说是妖殿，但我从小就身体不好，是以我也无意妖王之位。你想要篡位，直接去把那几位长老杀了，我就直接传位给你，成吗？” 　　“我对当妖王不感兴趣。我只问你，你可知妖王因何而死？” 　　闻朝安静下来，目光不定的看着乔灵妩，他摸不清乔灵妩的身份，只能说：“外面都在传，是狐族和狼族杀害了我父王。” 　　乔灵妩漫不经心的弹了一下火荼剑冰冷的剑身，发出了好清脆的一声响，她道：“殿下可知我是谁？我亦是狐族，你明知妖王之死有蹊跷却还选择隐忍不发，将一切罪过推在狐族的身上，就不怕，我斩了你这昏庸无能之人？” 　　闻朝被那清脆的声响吓了一跳，下意识的退了一步，白着脸说：“我能怎么办？我无权无势，就是知道我父王死得蹊跷也无法报仇，若是我表露出一丝怀疑，可能下一个躺在这里的就是我了啊！” 　　“不想死，就听我的。我保你不死。”乔灵妩收了火荼剑。 　　“你？”闻朝眼中出现了一抹浅淡的审视。 　　乔灵妩朝着闻朝略微颔首，态度算不得恭敬，却比方才好得太多了：“狐族乔灵妩，见过妖殿。” 　　闻朝眼神迷茫。 　　“殿下曾随老妖王一同来过泾川，那时我尚且年幼，还化不了人形。你该是对我有印象的。” 　　闻朝：“……” 　　哦，他记起来了。 　　乔灵妩小时候就凶得不行，他看小狐狸雪白毛茸，想抱一下，结果被她一口咬在手上，鲜血淋漓，自此之后，闻朝看见带毛的就绕道走。 　　他摩挲着虎口处留下的陈年伤疤，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我记得你。”闻朝叹了声气。 　　“那我与殿下也算是故人了。” 　　“嗯。”闻朝面上显出一抹失落：“当年的小狐狸长成了强大的妖，而我依旧在原地踏步，甚至于在倒退。” 　　闻朝体弱，若非继承了老妖王的长寿，只怕早已不知被病痛折磨得死去多久了。也因为体弱多病，闻朝哪怕已经活了上千年了，但灵力微弱，修为浅薄，在这个实力为尊的世界，身为妖殿也不堪大用。 　　这种失落，在见到当年的小狐狸后无形中被放大。 　　乔灵妩不擅长安慰人，她只能生硬的转移话题：“我需要打开妖王的棺椁，还望殿下通融。你若是看不过去，便转过身。” 　　“不行！”闻朝难得强势。 　　乔灵妩一挥手，闻朝便被灵力钉在一旁高大的柱子上动弹不得：“真以为我找你通融呢？” 　　“……你放肆！” 　　乔灵妩没理会，而是一鼓作气的推开了沉重的棺椁盖，老妖王的肉身不知所踪，只有一张巨大的龟壳，静静的躺在了棺椁里。 　　她又鞠了一躬，说：“冒犯您了。” 　　然后，乔灵妩毫不犹豫的探身，伸出了白皙的手，龟壳凹凸不平，她指尖从龟壳划过，龟壳完好无损，她顿了半晌，然后在中心位置摸到了一方冰凉坚硬的物事。 　　乔灵妩看着掌心的那方正散发着淡淡的莹白光芒的妖玺，松了一口气。 　　闻朝看她从老妖王的龟壳中掏出妖玺的时候都惊呆了。 　　乔灵妩没去管他，她将妖玺收进了灵府中，目光在自己的手中顿住。 　　她留着尖锐的指甲，食指与中指的指甲盖内，多了一层浅浅的褐色，以及残碎的肉沫。 　　那褐色不足为奇，该是老妖王死时流出的鲜血染在了龟壳之中，但那残碎的肉沫…… 　　乔灵妩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变了几变。 　　“妖王怎么死的？”她压下心中的猜测，走到了闻朝旁边。 　　闻朝还处于乔灵妩找到遗失的妖玺的震惊中，还是乔灵妩皱眉了他才反应过来，他说：“不知道。当时只有一摊血，而父王的肉身不知所踪，因为找不到肉身，龟壳也无毁损的痕迹，所以并不能确定死因。若是青狐长老和苍狼长老未被虎长老杀死就好了，至少我还能从他们口中知道父王是怎么死的，说不定，也能寻到父王的肉身安葬。” 　　乔灵妩摩挲了一下指尖，然后走到一边用清水将手洗干净，一边道：“妖王的肉身，已经不在了。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猜得没有错的话，只怕妖王的肉身，被毁了……” 　　“你……”闻朝的面色变了好几变，然后快步走向棺椁，学着乔灵妩将手探入了龟壳之中。 　　不多时，他看着指尖沾染着的肉沫，眼神沉痛。 　　乔灵妩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会将凶手揪出来的，你放心。” 　　“……我会配合你。” 　　“将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闻朝顿住，不知该从何说起。 　　乔灵妩不为难他，就说：“虎长老是异族吗？” 　　“虎长老性格鲁莽，嫉恶如仇，他不会是那异族中人。”他不假思索的说道。 　　乔灵妩看了他一眼：“那你觉得谁像？” 　　“蛇长老。” 　　“为什么不怀疑虎长老？他可是当场杀了青狐长老与苍狼长老。你不觉得，他是想遮掩吗？” 　　“虎长老性情便是如此，我当时也在场，是蛇长老出言讥讽怀疑了几句，嫉恶如仇的虎长老暴跳如雷，当即杀了那两位长老。”闻朝回想着当时的情况，说道：“我怀疑，蛇长老是刻意为之，便是算准了虎长老会杀了那两位长老。他在利用虎长老！” 　　“藏在妖都中的异族细作首领，很有可能就是蛇长老！” 　　乔灵妩露出深以为然的模样：“你说得很有道理啊。真聪明。” 　　闻朝露出一分羞赧：“过奖。” 　　“我会杀了蛇长老，杀了他，其他小喽啰，不足为惧。” 　　“直接杀吗？”闻朝不确定道：“你可以吗？” 　　“不直接杀，还耍手段让他供认不讳吗？”乔灵妩道：“当然，你若是有更好的办法，若是可行，我听你的。我是只不爱动脑的狐狸，能够用武力解决，绝不用脑力。” 　　闻朝摇摇头：“靠你了。” 　　“你放心，很快，我就会将异族细作连根拔起！” 　　“好。” 　　“你也不要在这里久留了，以免被藏在妖宫中的异族人察觉。” 　　闻朝道：“那我走了，一切，都交给你了。我能仰仗的，也只有你了。” 　　乔灵妩颔首。 　　闻朝不知，在他转身离开后，乔灵妩的眼眸陡然冰冷，透出一分阴沉与痛惜。 第108章 　　闻朝似是想要方便乔灵妩行动, 他利用自己妖殿的身份，将妖宫的大半守卫都赶去了南山殿，为了不引起怀疑, 他还特地找了正当理由。 　　但他等了好几天的时间, 都未能等到蛇长老被铲除的消息，乔灵妩这个人便好似石沉大海, 没了音讯。 　　就在闻朝逐渐心浮气躁的这一日, 乔灵妩终于传来了消息, 让他静候佳音。 　　闻朝听闻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多日紧绷的情绪也放松了些许。 　　再等一等, 只要再等一等…… 　　这个忽然冒出来的祸患, 也能解除了。 　　闻朝耐心的等待着蛇长老所居的霜华居传来消息，如他所愿, 这一天刚入夜，妖侍便来禀报，说霜华居闯入了刺客，蛇长老危在旦夕。 　　闻朝当即领着剩下来的六位长老往霜华居赶去。 　　虎长老不耐烦的嚷嚷道：“哪里来的刺客胆子竟然这么大, 敢闯到我们妖宫来杀人？！” 　　闻朝摇摇头，他脸色保持着久病的苍白, 因为走得太快, 他还咳嗽了一声：“不知道, 只希望蛇长老能够平安无恙。” 　　他们很快便赶到了霜华居，霜华居大门紧闭, 闻朝身后跟着的妖兵沉声问道：“殿下，可要破门而入？” 　　“我先进去探查情况，你们切莫轻举妄动，若是惹恼了那刺客, 我忧心蛇长老安危。” 　　闻朝还想取乔灵妩手中的妖玺，号令群妖，当真正的妖王——毕竟，妖王死后，他缺乏威信，也就导致了妖们只认妖玺。 　　所以，他得先与乔灵妩交涉。 　　虎长老道：“我跟进去，保护殿下安全！” 　　“也好。” 　　霜华居的大门被推开，闻朝与虎长老踏了进去，借着朦胧的月光，他们看见了被乔灵妩用灵力钉在墙壁上的蛇长老，以及把玩着火荼剑的乔灵妩。 　　闻朝快步走向乔灵妩，虎长老跟在他后后面，他语带夸赞的说道：“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妖窟的危机，也算是解除了一部分了。” 　　乔灵妩捏着火荼剑，朝着闻朝走了一步：“是啊，我也没想过会这么顺利。” 　　“把妖玺给我吧，如今细作首领已除，我也可登基为妖王，肃清妖窟！” 　　乔灵妩抬了抬手，一方散发着莹白光芒的妖玺静静的躺在了她的掌心。 　　虎长老的目光定在了那方妖玺上。 　　闻朝的目光在她白得快发光了的手心顿了一下，然后他走近了乔灵妩，正欲接过妖玺，一柄冰凉的长剑便横在了他的脖颈。 　　“你这是何意？” 　　虎长老很快反应过来，然后他倏的抬手，一道灵力推向闻朝，闻朝在一众人中可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直接被推向了乔灵妩锋利的火荼剑。 　　闻朝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虎长老朝着霜华居外大喊：“刺客杀了妖殿！” 　　此言一出，无数的脚步声急促响起，不大的霜华居的院中，顿时挤满了人，而虎长老口中的死在刺客乔灵妩剑下的妖殿，则是狼狈不堪的摔在了地上，被乔灵妩一只脚踩得动弹不得。 　　“愣着干什么啊！快救妖殿！”虎长老心中已经有了不妙的感觉，但他还是尽量稳住心态，大喊道。 　　有妖要上前，却被乔灵妩手中的妖玺给震得不知该不该上前。 　　乔灵妩平静道：“拿下，活捉不了便杀了！” 　　他们只听命于妖玺，但也忌惮闻朝的身份。 　　而此时距离虎长老最近，一直隐忍不发的蛇长老倏的动了，他阴冷的灵力笼罩在霜华居中，接着便袭向了虎长老。 　　虎长老当即回手。 　　而妖中的某些妖，也动了。 　　他们将刀刃对向了同伴，在这么多的妖兵中，竟有三分之二在自相残杀！甚至于那剩下的五位长老中有两位，也倏的出手。 　　乔灵妩冷眼看着。 　　很快，又有更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几个妖族的年轻男子与女子，带着妖兵攻了过来，很快便将这场动乱平息，唯余那几位长老还在三对三对打。 　　阳雪擦掉脸上溅的鲜血，快步走向乔灵妩，语气激动：“我们做到了！妖窟还是我们妖的！” 　　“不，还没结束——在妖窟中的异族死绝之前。” 　　闻朝此时已是面如死灰，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乔灵妩弯身把他拽了起来，丢到一边的石凳上，然后道：“何必呢？” 　　闻朝看向乔灵妩，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恨：“你怎么察觉的？” 　　妖王的龟壳坚不可摧，必要时是防御的利器，但乔灵妩在取妖玺的时候，妖王的龟壳没有丝毫睚眦，肉身却不知所踪。这必然是极信任的人才能做到的。 　　乔灵妩觉得他可恨又可悲，淡声解释道：“……妖王丧妻，后宫无人，十位长老亦是他心存怀疑的对象，那么他信任的人，自然便只能是你这亲生儿子了。当然，这只是其一。” 　　“在我后来同你提起异族时，你显然已经知道了有异族的存在，丝毫不惊讶。可是仔细想想，因你身子孱弱，妖王又如何会告诉你这些？瞒着你还来不及。这是其二。” 　　“其三，便是你百般维护虎长老。他杀了青狐长老与苍狼长老，你明知他们是无辜的，却还未虎长老开脱——虎长老便是不是异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三点相结合，推测出你与异族结盟，轻而易举。” 　　闻朝不死心的说：“这一切都是你的推测，你就不怕虎长老并非异族，真正的异族，就是蛇长老吗？” 　　“那又如何呢？我赌对了。便是不对，我用妖玺掌握了妖窟，大不了便是把十长老全杀了。剩下的小喽啰，也就不足为惧了。”乔灵妩漫不经心的回道。 　　闻朝半晌都没了声响，他盯着乔灵妩看了许久。 　　乔灵妩观察力极强，头脑聪明，她还够胆大，够敢赌，也够心狠。这样的人，他和虎长老输得不冤。 　　闻朝这般想着，叹道：“这么些年来，我果然还是在原地踏步。当年连人形都化不了的小狐狸都已成长至此，我却还是一无所成的废人……” 　　乔灵妩打断了他的自怨自艾：“妖王是你的父亲，妖窟迟早也会是你的。为什么还要联合外人害了妖王？你难道不知道，他们的野心有多大吗？与虎谋皮，你真以为你能全身而退？” 　　“父亲？在他眼中我只是个体弱多病的废物！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妖殿，却有名无实！他宁愿让十长老打理妖窟，也不愿让我插手！还美其名曰的说是担忧我的身体……呸，谁稀罕！他不知，他的所作所为让我受了多少白眼！”闻朝似是被激怒，噼里啪啦的怒声道。 　　看似暴躁无脑的虎长老实则心细如发，他便是洞悉了闻朝的心，才特地找上了闻朝，将他变成了自己手下的一枚棋子。 　　乔灵妩的眼中划过一抹痛惜：“你不该误入歧途的。苍狼长老曾向我转达妖王遗志，肃清了妖窟之后，奉你为王，还你一个太平妖窟。” 　　哪怕妖王临死前才知道儿子背叛了他，但他却并未告知苍狼长老，而是将奉闻朝为王当做了遗志之一。妖王究竟是知道闻朝只是一时误入歧途，还是看清了闻朝因何背叛而选择补偿，乔灵妩不得而知。 　　而闻朝，听着乔灵妩的话，本就惨白的脸已是面如土色。 　　“妖窟本就是你的，你又何苦联合居心叵测的异族中人谋取妖王之位？忙活了一大圈却得不偿失的蠢货。你能拎得清一点吗？”乔灵妩面无表情的斥道。 　　闻朝听着，唇角颤了好几下，半晌，他“噗”的吐出一口鲜血。 　　“我错了……我错了……”闻朝从地上爬起来，然后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便朝着虎长老冲了过去。 　　虎长老已经被蛇长老半制服住，看闻朝扑过来，蛇长老便没了动作。闻朝匕首狠狠刺入了虎长老的腹部，但虎长老双手化作兽爪，将闻朝的心口掏出了一个巨大的血窟窿。 　　“和我一起……去向父王赎罪吧！”他大口大口的吐出鲜血。 　　转瞬之间大势已去的虎长老笑得猖狂而无畏：“赎罪？废物，你还有脸去冥界见妖王吗？我一口一口吃了他时，你这好儿子可就在一边眼睁睁的看着啊……” 　　虎长老话尚未说完，火荼剑便破空而来，眨眼间便割下了他的头颅，他的头颅滚落到了闻朝面前，闻朝适才惨笑着咽了气。 　　临死前，闻朝想着，他这漫长的一生，碌碌无为，错得离谱，活得可悲。 　　如果有来生……来生…… 　　随着虎长老和妖殿闻朝死去，霜华居中的厮杀也渐止，等到平静下来时，已经是翌日天光破晓。 　　妖兵散去，蛇长老率先在一片鲜血与尸体中拜倒在乔灵妩身前，十长老中最后剩下的两位长老，对视一眼，然后随蛇长老拜倒在了乔灵妩面前。 　　阳雪见了，她意识到什么，也跟着跪了下来，然后剩下的那些妖窟的精锐子弟，也零零散散的跪了下来。 　　蛇长老对乔灵妩感激不已，在诸多考虑一下，他俯首称臣：“妖窟已成无主之地，姑娘既得妖王遗志，取来妖玺，剿杀异族，堪为新任妖王！” 　　“请为吾王！” 　　“请为吾王——” 　　乔灵妩：“……” 　　她来妖窟一趟，为的只是乔湄。她并不想成为妖王，因为她不想负那责任，她还有其他事要做。 　　“散了。”她没应，只是说道。 　　“请为吾王！！！”阳雪大声喊道。 　　“为个大头鬼，赶紧散了！” 　　空气中的气氛凝滞了些许。 　　乔灵妩一剑插虎长老的滚落在地的脑袋上。 　　人群适才散去，虎长老与闻朝的尸体也被抬走，最后只剩下蛇长老与另外两位长老。 　　乔灵妩强行把还跪在地上的蛇长老给拉了起来，她说：“妖窟中的异族尚未彻底清除掉，还需要三位长老多多费心。我相信经此一役，三位长老都是对妖窟忠心耿耿，而非居心叵测之人。妖窟的未来，还要靠三位长老。” 　　“姑娘不打算留在妖窟吗？” 　　乔灵妩答：“我还要回到大陆。” 　　鹿长老是十位长老中唯一一位女性长老，她温驯，对妖窟忠心耿耿，赫然名列苍狼长老给她的名单第一位。 　　此时，鹿长老眼神忧郁的说：“妖窟不可无主，乔姑娘为妖窟立下大功，堪当妖王，您若不为王，只怕也无人敢接手这个位置了。” 　　乔灵妩道：“您过誉了。妖窟也不一定需要王，三位长老互相制衡，不是更好么？” 　　三位长老缄默不言。 　　“你们也散了吧，我和蛇长老还有话要说。”乔灵妩接着道。 　　鹿长老和牛长老颔首：“那我们便先告辞了。” 　　妖窟还有很多事，等待着他们去处理。 　　两位长老离开后，乔灵妩便道：“多谢长老配合，不然计划也不会这么顺利。” 　　“该感谢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姑娘为妖窟除了一个心头大患。”蛇长老说着，然后有些疑惑的说道：“我方才也反思了一下，其实比起虎长老，明显是我更像异族。乔姑娘如何确定，我是无辜的？” 　　“我前几天特地打听过您与虎长老往日的一些事，发现您只是嘴巴毒了点，阴阳怪气了点，是虎长老放大了您的言行举止。”乔灵妩说着，微顿：“您可能还不知道，因为你这性子，苍狼长老还曾经怀疑过您是异族，让我当心。” 　　蛇长老有些尴尬的说：“我生性如此，看来是得好好改改了。不过我还是不理解，苍狼长老都让您当心我了，您为何还选择了找我合作？而非鹿长老或牛长老？” 　　“赌了一场罢了。”乔灵妩笑了笑：“倘若无法确定究竟谁是异族，我会利用妖玺，号令群妖，先将你们十长老全杀了。” 　　老妖王输在了不敢冒险，心慈手软，乔灵妩绝不会重蹈覆辙。 　　蛇长老莫名的打了个寒颤。 第109章 　　乔灵妩并未在妖都久待, 她婉拒了阳雪请她回泾川一起重振狐族的请求，然后独自一人御剑赶往荒岭。 　　途径妖窟的各大城池时，乔灵妩能够清楚的感觉到截然不同, 因为妖窟中藏有居心叵测的异族一事被爆了出去, 如今人人自危，那藏在暗中的异族细作更是惴惴不安, 唯恐会被拽出去直接杀了。 　　不过乔灵妩是不打算再管这档子事儿了, 她也没那么多的精力, 她现在只想将娘亲接出来。 　　荒岭在妖窟最偏的一隅, 乔灵妩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但她看不清荒岭里面的景象, 因为一层朦胧的封印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能够看见的，也只是荒岭外的一片荒芜。 　　乔灵妩伸出手, 轻轻的探了探这层坚不可摧的封印，立刻便感受到了巨大的能量充盈在指尖。 　　这便是让师尊殚精竭虑了数年的封印。 　　乔灵妩从灵府中摸出妖玺，然后将其贴在了那坚固的封印之上，封印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波动, 最后化作了一道流光，没入妖玺之中。 　　眼前原本朦胧的场景, 也在此时豁然开朗, 乔灵妩的眼眸, 在刹那间被漫山遍野的火红色所填满。 　　荒岭并不荒芜，乔湄花费了数十年的时间, 将这片不毛之地，都种上了火红的凤凰花，她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明媚温暖的红。 　　乔灵妩顿了一秒, 然后踏入了荒岭，她穿越了一树又一树的凤凰花，然后便看见了藏在一簇凤凰花之后的一座小小的木屋。 　　那便是乔湄住了数十年的地方。 　　乔灵妩三岁之后便未曾再见过乔湄了，她最想乔湄的，无异于便是之后三年的时光，那她死了无数次的三年，她最渴望的便是乔湄在。 　　但乔湄不在。 　　后来，她被段离昭接了回去，被师尊师兄们宠着，那段不美好的记忆随着他们给予的温暖被深埋，而今乔湄近在眼前，却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乔灵妩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她想怨恨，但一想乔湄为了在丧心病狂的异族手下保住她自己，做出那样的选择也无可厚非，她无权指摘。 　　她往前走了一步。 　　或许是“近乡情怯”，又或许是其他的什么，乔灵妩没有迈出下一步。 　　要不然，还是把师尊找来；她真是个不孝顺的女儿，师尊可是要比她更想带乔湄离开。 　　乔灵妩转过身，抬脚离开。 　　但身后传来了木门被打开的声音，一身素衣的女人因为察觉到封印被破，匆忙的踏了出来，然后，看见的是一条纤细的红色背影。 　　她迟疑着问，音色柔和：“姑娘，你是谁？” 　　乔灵妩的脚步倏的顿住，她缓慢的转过身，然后便对上了乔湄那张与她有几分相似的脸。 　　然后，她清楚的看见了乔湄在看见她的那一刻，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疑惑，愧疚，惊喜，最后交织在了一起。 　　“灵儿。”乔湄快步走向乔灵妩，眼眶通红：“你长大了……” 　　“将近三十年了，早就长大了。”乔灵妩回道，她控制不住声音里的生硬。 　　乔湄讷讷的点头：“是，是。” 　　两人半晌无言。 　　“你要进去，和娘坐坐吗？” 　　“好。” 　　乔湄松了一口气，连忙将乔灵妩领了进去，对于这个意外而来的女儿，她更多的是愧疚，当初是她太懦弱，才把年幼的女儿一个人留在了那样危险的地方。 　　“……你都知道了吗？”乔湄招呼乔灵妩坐下后，小心翼翼的问道。 　　乔灵妩该是知道了的，否则她拿不到妖玺，更不会找到这里来。 　　“嗯。妖王死了，狐族蒙冤，不过现在都解决了，异族也很快会被清理掉，妖窟将会焕然一新。”乔灵妩言简意赅。 　　乔湄沉默的听着，然后她想解释：“当年你还小，我觉得将你留在泾川，那些异族不会对你下手，而且，你体内有凤凰神鸟的血脉。凤凰神鸟与九尾狐之身，你不会死……” 　　“嗯。”她简单的一个字打断了乔湄接下来的辩解。 　　乔湄说不出话来了。 　　乔灵妩这时说道：“我没有怪您，毕竟您也说，我不会死。我应该感谢您当初没有选择带着我一起躲在这荒岭之中，师尊段离昭带走了我，对我悉心教导，师兄们也很好，给了我缺失的爱。” 　　“我现在长大了，在师尊的培养下，我很厉害，很强大，没有人再可以伤害我。” 　　“我这些年过得很好，真的很好，您不需要愧疚，也没有必要愧疚。” 　　乔灵妩神情真挚而诚恳，安抚了乔湄高高悬起的心，她脸上慢慢的也露出了笑容：“那就好。灵儿，阿昭将你教得真好，你很懂事。待到将来你父亲来接我们，他看见你，一定也会很欣慰。” 　　“我听闻他早已上了天当高高在上的神君，您还等着他？” 　　“他会回来的。”乔湄笃定道。 　　乔灵妩盯着乔湄看了半晌，忽然说：“与其去盼一个不归人，您不若及时醒悟，看一看身边人。” 　　乔湄一怔。 　　“您不知，我师尊以为您身陷囹圄，整整二十八年来，都在为了您而奔波。为了破除封印，他甚至还险些散尽修为，失了性命。” 　　乔湄：“……” 　　她没想到，段离昭竟为她做到了这一步。 　　“灵儿，我已有你父亲。” 　　乔灵妩低垂了眸子，她接着问：“我很快就要离开妖窟，因为尚有一些疑惑未解，我还会去寻一趟师尊。您可要随我同行？” 　　“我……”乔湄犹豫了一下，说道：“既然妖窟已经没有危险了，我更愿意留在这个我熟悉的地方。” 　　乔灵妩颔首，并不强求：“那我将您送回泾川。” 　　“不，我就在这里。” 　　乔灵妩这时忽然间觉得，师尊多年所为，全无意义。 　　但她无法去指责乔湄，一来她没有那个立场，二来情之一字不可强求。乔湄没有错，她只是不喜欢段离昭，也不知道段离昭为她所做的这一切罢了。 　　但…… 　　乔灵妩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道：“我始终认为，您欠师尊一句感谢。为他这些年来为您奔波，为他替您养了我多年。” 　　“他做的我都知道，可我……” 　　“您不必为难，我言尽于此。”乔灵妩道：“我还要去归还妖玺，便不在此地多做停留了。” 　　乔湄没有勇气留下乔灵妩，正如她当初没有勇气去面对凶恶的异族一般。 　　在乔灵妩临行前，乔湄还是忍不住对乔灵妩说道：“灵儿，相信你父亲，他一定会来接我们的。” 　　乔灵妩想，她那素未谋面的父亲真是幸福，因为无论他如何，依旧有一个人至死不渝的爱着他，义无反顾的相信着他。 　　“嗯。”她应了一声之后，便御剑离开。 　　乔湄凝视了乔灵妩的背影许久，等到再也看不见了，她才失魂落魄的回去。她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是失去了什么。 　　…… 　　乔灵妩很快又孤身一人回到了妖都，三位长老都知道乔灵妩是去荒岭接她的母亲了，以为乔灵妩再回来时身边应该跟着乔湄，但她依旧孤身之人，甚至脸色也是平静的，没有丝毫的喜色。 　　“长老，我来归还妖玺。还完了妖玺之后，我便离开妖窟了。”乔湄并未在乔灵妩心中掀起波澜，她面色如常，拿出了那方妖玺，要递给蛇长老。 　　蛇长老不接，另外两位长老也不接。 　　“既然乔姑娘提议让我们三人执掌妖窟，那与从前也无甚区别，那么这妖玺，我们拿着也没有用处了。”蛇长老将乔灵妩的手推了回去，说道：“您留着吧。” 　　乔灵妩不想收下妖玺。 　　鹿长老这时温声细语的劝道：“您收了妖玺，也是对我们三人间的一种制衡。从前那种事儿，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发生了，现在的妖窟也经受不起。” 　　这话说的有理有据，乔灵妩点头：“那我就收下了，你们放心，我不会滥用。” 　　“自然是放心的。” 　　乔灵妩将妖玺收进了灵府之中。 　　“三位长老，还望你们尽快处理好妖窟中的异族，因为不久以后，或许会有一场大战。届时，需要妖窟鼎力相助。” 　　鹿长老反应最快：“那异族，会卷土重来？” 　　“是，而且他们的野心不在妖窟，而是在整个大陆。”乔灵妩的神情渐冷：“长老们高瞻远瞩，封锁了妖窟，那些异族无法外出报信。是以在大陆上的异族，如今只怕还以为在妖窟中的同伴行动顺利。” 　　蛇长老接话：“他们以为我们的妖窟将毁，殊不知内乱已除。我们会是最大的利器，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是。” 　　一直沉默着的牛长老忍不住说道：“乔姑娘，照你这意思，你是想让我们和人和魔合作，共同抵御异族？我倒不是排斥和人合作，毕竟他们改变了很多，对于妖也不是动辄打杀了。我担忧的是魔……” 　　乔灵妩想到裴云弃，忍不住笑了笑：“放心。” 　　牛长老提出来，哪怕有了乔灵妩的保证，另外两位长老也放不下心来。 　　“魔主通情达理，他会同意合作的。”乔灵妩又道。 　　三位长老：“……” 　　初生牛犊不怕虎，乔姑娘怕是也逃不脱这句话，才会说出魔主通情达理这番话……魔主若是通情达理，当初大战时就不会把他们妖窟先推出去——之前他们魔还把妖窟的封印给搞没了，又要故技重施让他们先搞事情呢。 　　那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东西！ 第110章 　　现如今妖窟对外封锁,可以说是与世隔绝。而在大陆之上，人与魔则是打得火热。 　　魔渊的封印已经破碎了一段时间了，人族也从因魔而生的恐惧中脱离,开始心无旁骛的保家卫国,不让魔侵犯分毫。 　　魔主麾下四凶兽兵分两路，一波去攻打洪州，另一波则是直直的朝着妖窟而去，而裴云弃，带了另一波魔兵，朝着南面而去。 　　大陆共有九大州，如今极北州、雍州已被魔占领,只要再拿下灵州与洪州，那么大陆将会回到数千年前的模样。 　　洪州由饕餮与穷奇攻打，而位于大陆以南的灵州,则是由裴云弃亲自带兵。 　　他们停留在灵州之外,面前阻碍着他们前行的是名为临阳关的关隘，只要冲破临阳关，那么灵州也将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只是他们一路而来所向披靡,灵州却忽然成为了难啃的硬骨头,原本灵气贫瘠的穷乡僻壤之地，忽然间被灵气所充盈，其中修士的实力大大提高,浑厚、源源不断的灵力是他们的底气,也是他们最为强大的后盾。 　　竹赦盯了眼正望着地面发呆的裴云弃，喊了一声“魔主。” 　　“说。” 　　“灵州的情况，不正常。按理说，这应该是最好攻破的一个州,如今却被不知从何处涌来的灵力，打造得坚不可摧……委实奇怪。” 　　裴云弃漫不经心的道“不奇怪，灵地枯竭的灵脉有了回转的趋势。灵脉若被完全修复，很快，整个大陆都会受到灵地灵脉的滋养。” 　　“那岂不是于我们很不利？” 　　“不会，你也在大陆上，那灵力总不会厚此薄彼。” 　　“但我们修炼的是魔道。”那灵地至正的灵力会削减他们身上的魔气，让他们变得与常人无异。 　　裴云弃眼神玩味的看向灵州，仿佛透过灵州又看见了某一处，那里绿草如茵，生气勃勃；后来，那里一片荒芜，寸草不生。 　　“不，灵脉不会被完全修复。”他笃定道“永远不会。” 　　“何以见得？” 　　“灵脉由灵魇组成，魇已入魔，灵脉自然再无修复的可能。” 　　竹赦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裴云弃道“好了，接下来就交给你了。我要去一趟灵地。” 　　“去做什么？” 　　裴云弃没有回答，而是意味深长的说“魔的未来，也交给你了。” 　　这世上能够真正杀死他的，只有一个人；现在，他要去找那个人了，去求死，去了结千年前的恩怨。 　　裴云弃此时已经知道，死亡并非结束，而是崭新的开始。所以，他无所畏惧。 　　竹赦听着懵圈了，好久，他反应过来，想将裴云弃追回来，但已经看不见裴云弃的身影了。 　　与此同时。 　　灵地。 　　曾经贫瘠的土地因为如今因为灵脉的滋养，长满了生机勃勃的植物，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无法用语形容的世间美好。在所有地方都因为人魔之争的而乌烟瘴气的时候，这是最后一方净土。 　　特地从天洲赶来助阵的欧阳臻一身带血的盔甲，脚步匆忙的寻到了温时礼。 　　外面的混乱并未影响到他，他依旧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好似落凡谪仙。 　　欧阳臻怒气冲冲的说“大师兄，你知不知道，那魔主是谁？” 　　温时礼自上而下眺望远处因为灵地灵力太过于浓厚而滋生的小小漩涡。听见师弟怒气冲冲的声音，他只是声音清越带着决绝的狠意说道“无论那祸患是谁，两百年前我实力低微未能亲手将他封印，两百年后我定然手刃了他！” 　　“啊？” 　　“那祸患已经打到灵州来了，二师弟，我需要你的帮助，也不必再瞒你。你可记得，小五当初曾向我追问过，灵脉枯竭毁损可是与魇有关系？” 　　“……魔主是魇？” 　　“不错。当初他不甘居于灵脉之中出逃，致使灵地灵脉毁损，我也被迫离开灵地，灵体在世间飘忽了数千年。” 　　若非后来段离昭将他捡了回去，他此时也只是一团意识混沌的灵。后来他修成人形没几十年，便爆发了人魔大战，他当年只远远的看了一眼位于尸山血海中的魔主一眼，便知道了他便是当年出逃的魇。 　　是以如今魔主找上门来，温时礼必然要清理掉这个祸患，还世间太平。 　　欧阳臻诡异的沉默了一下，然后道“其实，大师兄，我想说的是，你可知，魔主是裴云弃？” 　　温时礼“……” 　　乔灵妩的事儿并未传到灵州和天洲那边，两人并不知道乔灵妩曾身陷囹圄，更不知道那魔主就是裴云弃。 　　“我今天和他交手了，虽然他现在已是一身黑衣，眸色血红，脸色惨白，爬满魔纹，但我还是认出他来了。”欧阳臻叹道“我怎么也想不到，当初一个弱小的双灵根竟然会是魔主转世！我只恨当年没能和小五一同杀了他！” 　　听欧阳臻提起当年，温时礼猝然回神，他似乎一直都有一件事未曾问过“当初你们为何忽然针对他？” 　　“天书。”欧阳臻简意赅“我现在忍不住怀疑，小五早在二十多年前就知道，那祸患为魔主。” 　　想到这一点，欧阳臻眉头紧锁。 　　…… 　　不只是欧阳臻同温时礼说起了天书，两日前，在与灵州隔了一个州的晋州一隅，乔灵妩也同正在养伤的段离昭，说起了天书一事。 　　乔灵妩数日前便从妖窟中离开，正好就撞上了正在死命破坏妖窟封印的混沌与梼杌，于是便随手将妖玺中藏着的那道原本属于荒岭的封印设在了妖窟外，只能从里出的那种。 　　然后，她利用传讯玉筒和师尊以及三师兄取得了联系，得知他们如今正在晋州的方城中养伤，于是便一路赶了过去。 　　韶暮在她赶路的时候，一直用传讯玉筒同她保持联系，告诉了她如今大陆上的情况，还特地说师尊是裴云弃打伤的，险些去了半条命。让她出了妖窟后，好自为之。 　　乔灵妩哪里不知道三师兄是什么意思？她明白，她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是希望她与裴云弃扯上关系的。 　　她并不想正面回应，也只当做不知道，很快便赶到了晋州方城，她过去的时候，段离昭正闲散的拿着本书倚在窗边晒太阳。 　　以为会看见师尊卧床不起的乔灵妩“……” 　　如今局势紧迫，乔灵妩也没多说什么，直接就将自己的疑惑告诉了段离昭。这天书上记载的是凤凰神鸟一族的文字，段离昭身为凤凰神鸟，必然该是对其有所了解。 　　“……我数十年前洞悉天书后，偶尔也会翻阅其中一些内容，但从头到尾，都没有那所谓异族的剧情。我不明白，倘若这个世界当真只是一本书，那么这异族又从何而来？”乔灵妩费解极了，她越来越不明白这个世界。 　　天书还在段离昭的手上，他曾尝试过翻阅，但那时候，天书上的字已经扭曲得无法辨认了，所以天书上曾记载过什么，段离昭并不知道。 　　将这件事告诉乔灵妩之后，段离昭小心翼翼的从灵府中拿出了那本残破的天书，天书上的裂缝与日俱增。 　　乔灵妩接过，盯着上面的裂缝看。 　　第一道裂缝与第四道属于裴云弃的裂缝都越来越大；而第五道属于宣燃的裂缝，比之从前也扩大了不少。 　　想必要不了多久，这天书就会被裂缝撑破了。 　　不知道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 　　段离昭看她漫不经心的模样，不由得提醒“天书是记载了这个世界的至宝，小五，你动作……”轻些。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乔灵妩随手把天书往桌子上一拍，发出了好大一声响。天书颤颤巍巍，到底是没被她拍碎。 　　“师尊，你方才说什么来着？” 　　段离昭“……没事。” 　　他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倘若按照你所说，这天书中记载的是这个世界往后会发生的事情，也就是这个世界的剧情。但却出现了本不该出现的异族……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剧情改变了。” 　　“天道不会允许命运出现偏差，所以势必会多出一些东西来，将一切拉回正轨，这异族，便应运而生了。小五，那正轨是什么，也只有洞悉了天书的你知道了。” 　　因为天书的能量在削弱，天道对其的控制也减弱，现如今，他们已经可以肆意谈论这件事了。 　　乔灵妩诧异的听着，然后说“您确定吗？” 　　“凤凰神鸟一族拥有天生的预能力，对于这一切，我也可洞悉几分。” 　　乔灵妩心里有了底，又问“那天书，会是谁写的呢？” 　　是谁，将这真实的世界当做虚拟，肆意书写？ 　　“我哪知道。” 　　“您预试试。” 　　“小五，这不能预，会遭天谴的。”段离昭淡声拒绝。 　　“哦。” 　　师徒俩沉默了一会儿后，段离昭没有按捺住，问“回到妖窟，可见到你娘了？” 　　“嗯。” 　　“她怎么样？” 　　“挺好的。” 　　段离昭“……” 　　乔灵妩便将一切都告诉了段离昭，包括了乔湄是为避开异族心甘情愿留在荒岭，而非被强逼囚禁。 　　段离昭听着，沉默了很久。 　　乔灵妩知道师尊肯定是受到了打击，她不是很会安慰人，也只能沉默。 　　许久，段离昭道“我知道了。” 　　“您要去妖窟吗？”乔灵妩想着，段离昭若是要去妖窟的话，她就将妖玺给他。 　　“算了。”段离昭声音平静“我就不去给她添麻烦了。” 　　“您不是麻烦。您……” 　　段离昭打断她“好了，现在也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既然得知了我们还有更大的敌人，小五，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一直坐在旁边听的韶暮，也忍不住看向了乔灵妩。 第111章 　　现在这种局面,还能怎么办？ 　　乔灵妩不假思索的答道“当然是三族联手啊，妖窟那边已经搞定了，等到他们把妖窟里的异族清理掉了,就会出来帮忙了。魔渊那边估计不会有大问题,就看人族这里，愿不愿意合作了。三师兄，现在人族这边谁是老大啊？” 　　“魔渊那边怎么就不会有大问题了？他们本来就是大陆上最大的问题啊，傻小五。”韶暮这话出自私心，他并不希望乔灵妩再和裴云弃有牵扯，所以直接就忽略了自己的半魔之身，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乔灵妩“……是吗？” 　　“他们想要的,是整个大陆。”沉默的段离昭也说道。 　　“哦。那人族这边谁是老大啊？” 　　韶暮答道“皇帝，但皇帝这时候不顶用。如今洪州和灵州正在被魔攻打，洪州那边是你前未婚夫和你四师兄主事,灵州那边是你二师兄为大。因此,他们如今的地位举足轻重，自然是也能说得上话。” 　　“哇喔。”乔灵妩本以为撮合三族困难重重，但没想到现在听韶暮一说,轻而易举。 　　“你哇喔什么？” 　　“没事。”乔灵妩没告诉韶暮她的想法“那我先去灵州找二师兄,三师兄，你去找一趟宣燃和四师兄吧，说明如今的情况。” 　　“魔主如今就在灵州外虎视眈眈,你去那边自投罗网？” 　　乔灵妩没吱声。 　　她还没做好决定,要不要去见裴云弃，她打算先去见了二师兄再做定夺。 　　段离昭看了乔灵妩一眼，心中叹了一声，然后道“你跟着你师妹去灵州,我去一趟洪州。” 　　“……是。”段离昭开口，韶暮尊敬他，自然不会开口反驳。 　　乔灵妩问“您身子养好了吗？” 　　“没什么大碍，裴云弃伤得比为师重。” 　　“哦。” 　　段离昭比乔灵妩先离开了晋州方城，乔灵妩多停留了一天，她一路赶来没有好好休息过，打算再休息一天再往灵州去。 　　毕竟两个州之间只隔了一个州。 　　她又盯着桌面上的那本天书看。 　　许久未见的书灵又冷不丁的出现“我有没有说过，天书碎裂了，你也会死。天道不会放过你。” 　　“天道从未放过我，这不，还整出了一个异族来么？”乔灵妩不以为意的说“便是降下天罚又如何？能够推翻这该死的剧情，我无悔。” 　　书灵呢喃“疯女人……疯女人……” 　　因为天书的损坏与日俱增，书灵的力量也越来越弱，和乔灵妩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又陷入了沉睡状态当中。 　　乔灵妩将天书收进了灵府之中，撑着下巴看着窗外不知何时下起的淅淅沥沥的小雨。分明方才还艳阳高照的。 　　她想着方才所说的天罚，上天给了她这不死之身，最后，会收回去吗？那么会以何种方式收回去？ 　　……魂飞魄散么？ 　　然后，乔灵妩当晚便做了一个梦。 　　天罚降下，裹挟着毁灭力量的天雷毫不留情的从裂开的苍穹劈下，但却并未打在她的身上。 　　因为有一道身影，替她挡了天罚。 　　他连回过头来再看她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刹那间便湮灭无踪。 　　魂飞魄散的人，成了裴云弃。 　　…… 　　乔灵妩满头大汗的从睡梦中惊醒，一时心乱如麻。 　　没事的，没事的，她的梦向来不准，上次还梦到过被裴云弃掐死呢，结果也不过是被狗啃罢了。 　　破晓的天光从半掩的窗户透了进来，照亮了光线略显昏暗的房间，乔灵妩收拾了复杂的心情，跻鞋下床，洗漱穿衣。 　　她出去的时候，韶暮也已经准备好了，两人简单的打了招呼之后，便御剑飞往灵州。 　　途中，韶暮问“要见魔主吗？” 　　“三师兄，你怎么总在纠结这个？”乔灵妩踩着火荼剑，感受着飒飒的冷风裹挟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往她脸上拍。 　　这两天天气不是很好，都是阴雨连绵的，乔灵妩并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因为总让她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毕竟那天罚，也就是那一道毁灭的天雷，应该也是会在这样的天气降下。 　　“我担心你。”韶暮道“他太偏执了。” 　　偏执还是韶暮犹豫再三选出的一个好听的词汇，他更想说的是疯子，和这样一个人牵扯上，他怕乔灵妩吃亏。 　　乔灵妩沉默了一下，说“但他也曾想过放我离开魔渊。” 　　“……但也已经晚了，不是吗？” 　　乔灵妩半天都没有说话。 　　一直到灵州的轮廓在他们视线中显现，成千上万的魔兵乌压压的宛如一张巨大的网，笼罩在临阳关外。 　　乔灵妩这时才道“我会尽量避免和他见面，也会尽量避免让他知道我还活着。但如果……” 　　如果再见，那便是缘分未尽。 　　也不知，上一次由裴云弃亲手创造出来的缘分，是否从冥界延续到了人间大陆？ 　　韶暮没有等到乔灵妩“如果”之后的内容，便落在了地面之上。 　　“怎么混进去？” 　　乔灵妩“现原形。” 　　话音刚落，乔灵妩眨眼间就从韶暮眼前消失，然后，一只巴掌大小的小狐狸从地上的一堆衣服里钻了出来。 　　乔灵妩爪子拍了拍地上的衣裳，收进灵府之中，平视着韶暮的靴子，催促“赶紧的。” 　　韶暮退了好几步，还是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然后才现了原形——蛟龙霸气威武，但刻意缩小之后，便是哪哪都不协调。 　　乔灵妩对此给出了一个中肯的比喻“你再小一点，就是蚯蚓了。” 　　韶暮懒得理她。 　　两人化了原形后，便一路往临阳关的方向掠去，关口魔兵与修士相互对峙，谁也不让谁。 　　乔灵妩躲在不远处的一根竹子后面，说“混不进去……” 　　韶暮不慌不忙的说道“我让你这小丫头片子带偏了，我会布传送门啊，为什么要和你现原形在这一片狼藉中奔波？” 　　乔灵妩沉默了。 　　她身前的竹子开口了“带我一个。” 　　韶暮“？” 　　乔灵妩一爪子往那竹子上拍“何方妖孽！” 　　一道莹绿的光芒一闪而过，一身青衣的竹赦敏捷的躲开了乔灵妩的小爪子——千年修为的竹子精是会自己变衣裳出来的。 　　“竹赦前辈？”韶暮诧异道。 　　“麻烦你了，我有急事，需要尽快入灵州。”他在这儿化作原型蹲了好久了，都没找到溜进去的方法，毕竟他修为不比裴云弃高深，无法悄无声息的进入灵州。 　　“不带他。”乔灵妩道“谁知道他藏着什么坏心思，在魔渊的时候就不怀好意的东西。” 　　竹赦简意赅“尽快！魔主有危险！” 　　乔灵妩一怔，而后直接说道“三师兄，麻烦你了。” 　　韶暮“……” 　　一位是他疼爱的小师妹，一位是他敬佩敬仰的前辈，韶暮自然也只能照做，布下结界后，他很快便开出了一道金色的传送门。 　　一道金光闪过，乔灵妩、韶暮、竹赦三人踏入了传送门之中，很快便被传送到了灵州。 　　脚刚落地，乔灵妩便布下结界后化作人形，换了一件白色长裙后，便直接御剑飞往灵地。 　　“怎么回事？”此时雨势较大，乔灵妩极速飞行时不忘问道。 　　竹赦站在乔灵妩的身后，他不甚熟悉的踩着火荼剑，一边开口“从灵地灵脉枯竭的时间，以及魔主来到魔渊的时间，我推测出魔主极有可能便是当年从灵地的灵脉出逃的魇。他今日对我说魔的未来交给我，我怀疑，他是在向我道别，然后，去找灵地的灵……他是要杀了灵，还是要被灵杀，抑或者是要同归于尽，我不知道，但可以确定一点，便是他有危险。” 　　乔灵妩听着，忽然间想起了冥界分离之前，裴云弃说了什么。他说—— 　　“姐姐，在这儿等我。” 　　“不要喝孟婆汤，也不要投胎。等我来找你。” 　　原来，他说的，竟然是这个意思吗？他要寻死，然后彻底停留在冥界。 　　乔灵妩没再说话，只是让火荼剑飞行得更快了。 　　他不能死。 　　至少不能是因为她。 　　竹赦冷静而冰冷的声音传来“我虽不知道你因何而来，但乔姑娘，你已经选择了以死离开魔渊，那么我希望一会儿，你也不要出现在魔主面前！” 　　乔灵妩没吱声。 　　火荼剑极速飞行，韶暮都被她远远的甩在了身后，因为灵地设有禁制，无法御剑飞行，所以乔灵妩最后只能停在了灵地之外。 　　乔灵妩刚站稳，便大步的朝着灵地内跑去；竹赦不甘落后，也跟着跑了进去。 　　原本淅淅沥沥的小雨，此时也成了瓢泼大雨，冷冰冰的打在了乔灵妩的身上，但乔灵妩无暇顾及。 　　她轻微的喘着气，看向了不远处。 　　此时已是黄昏，但灵地的天空之上却被灵力照得堪比白昼。 　　温时礼纯白的灵力是世间最为纯净正义的力量；裴云弃裹挟着黑色魔气的灵力却又是世间邪恶。 　　两种灵力的交织碰撞，汇聚成了巨大的力量，让天地都在为之战栗。 　　而二师兄欧阳臻，则是直接坐到了地上，捂着胸口，唇角溢出鲜血，显然是被裴云弃打伤了。 　　不过哪怕负伤，他的另一只手依旧紧握着一把金光璀璨的长剑，金色的光芒笼罩在他苍白的脸上，照亮了他一双冰冷刺骨的眼，落在远处裴云弃的身上，不掩杀机。 　　竹赦说“我过去阻止，你不要出现在……”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乔灵妩已经提着火荼剑冲入了战局。 　　乔灵妩看得出来，两人不知道已经打了多久了，打到她二师兄都没力气了，裴云弃和温时礼自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若是放任不管，最后只会是同归于尽！ 　　乔灵妩怎么可能就这样看着？ 　　突然出现的乔灵妩让两人不约而同的有了须臾的呆滞，然后出奇默契的收了灵力与武器，害怕伤到了她。 　　乔灵妩用剑柄挑开了裴云弃还停留在半空中的手，然后用剑柄指着他“住手！” 　　她脸上全是雨水，一双漂亮的茶色眼眸清楚的倒映着裴云弃的身影。 　　裴云弃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呆呆的喊“姐姐，你……” 　　没有死？ 　　他黯淡无光的眼眸一点一点的亮了起来，一颗心刹那间被欣喜若狂所充盈，但很快，眼眸又暗了下去，心也随之沉入深渊。 　　“你骗我。” 　　为了逃离他，她不惜假死。既然如此绝情，一开始又为何要带他离开冥界？后来又为何要在冥界见他？ 　　要绝情，就不能绝情到底吗？！ 　　真不愧是乔灵妩，她一如既往的，给了他希望，又给了他灭顶的绝望。 　　裴云弃脸上的神情渐渐悲戚，他全身都是雨水，眼神黯淡无光，好狼狈，像是失败的犬类。 　　乔灵妩懵了一瞬，手中的火荼剑也掉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忍不住朝着裴云弃走近了两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裴云弃不动，只是绝望的看着她，声音嘶哑“你骗得我好惨，我已经做好了身死的打算了，我以为这样我就能见到你……” 　　“这是你所谋划的吗？” 　　“你想我死。”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出现？” 　　“你还想，再做什么？” 　　他脸上爬满了狰狞的魔纹，一双眼中的血色越发的浓，蕴藏着令人心悸的悲恸绝望“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对我，连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吗？” 　　“……你好狠。” 　　乔灵妩紧抿着唇，她想说点什么。 　　也正是在此时，在倾盆大雨之下，原本已经重新昏暗的天空，传来了闷雷的声响，然后便被一道闪电照亮。 　　紧接着，那道闷雷，在乔灵妩耳畔炸开，几乎要炸得她耳膜破碎。 　　乔灵妩忽然间想到了书灵所说的天罚，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但下一刻，双耳被一双冰凉的大手捂住，隔绝了那延绵不绝的惊雷声响。 　　是裴云弃。 　　他还在绝望又不舍的看着她。 　　但以为她怕打雷，还是下意识的捂住了她的耳朵。 　　乔灵妩觉得有什么东西从眼眶滚落，顺着脸颊，混着雨水，滚烫的落下，摔在了地面上。 　　她深呼吸一口气，正想说话，便见一柄长剑自裴云弃身后破空而来—— 　　是欧阳臻！ 　　乔灵妩脑海中一片空白，下意识的哭喊道“二师兄不要！” 　　但已经晚了。 　　韶暮赶来时，看见的是站在裴云弃与温时礼中间的乔灵妩。 　　她身后是温时礼，身前是裴云弃。 　　温时礼正目光复杂的看着他面前的两人。 　　而裴云弃，他的后心，插了一柄金色的长剑。 　　但他岿然不动，犹如坚定屹立能抗下一切风雨的大山，双手则是依旧紧紧的捂住了乔灵妩的耳朵。 第112章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都被静止了,但乔灵妩的那一声带着哭腔的“不要”，清晰的回荡在在场所有人的耳畔。 　　在他们的记忆中，小师妹坚强无畏,至少她来了星剑门二十余载，他们从未见过她软弱得带了哭腔。 　　她上挑的眼尾不知何时已经通红，冰冷的雨点打在她脸上，分不清究竟是眼泪还是雨水。 　　乔灵妩是哭了吗？ 　　没有人知道。 　　他们只看见乔灵妩拨开了裴云弃附在她双耳的手，然后快步靠近了他,紧接着她伸出双手，绕到了裴云弃的腰后，也不顾剑身锋利,一只手便握住长剑。 　　还散发着璀璨金光的宝剑直直的插在在了欧阳臻的身前的土地上,因为用的力道太大,那长剑现在还发出了轻微的嗡鸣之声,只要再往后一寸，便会没入他足间。 　　那剑身还染着乔灵妩的血，蜿蜒而下,与剑上裴云弃的鲜血交融在一起,最后被大雨冲刷在泥泞的土地上。 　　裴云弃似乎是体力不支，摔在了乔灵妩的身上,乔灵妩抱住他，目光从她的几位师兄身上掠过。 　　“竹赦，过来帮忙。” 　　裴云弃的头埋在她颈窝间,看着死气沉沉的。 　　温时礼看了半天，开口“跟我走。” 　　乔灵妩让竹赦搭把手，然后将他弄到了她单薄瘦弱的背脊上，背着他快步跟上温时礼。 　　裴云弃“……” 　　他在男子的尊严和乔灵妩之间犹豫了一下,然后闭着眼睛，继续将头埋在她的颈窝装死。 　　温时礼说“……我来吧。” 　　“不必，麻烦大师兄带路。”乔灵妩微微侧身，避开了温时礼欲帮忙的手，语调极快的说道。 　　看着三人快速离开，剩下来的欧阳臻悻悻的看着地上的剑，说“小五说不要的时候我就停手了啊，顶多是皮外伤，根本伤不到要害！而且他也不是躲不掉啊！他这是做给谁看呢？” 　　韶暮也是一难尽。 　　一边控诉乔灵妩骗他，一边使苦肉计赖上乔灵妩，韶暮长这么大，也只见过裴云弃这一人。 　　“怪不得大师兄追不到小五！”欧阳臻将嵌在地上的长剑□□放入剑鞘，然后愤愤不平的说道“这种不要脸的东西，大师兄比得过才怪了。” 　　韶暮“……嗯。” 　　“那丫头直接把我的佩剑甩过来的时候，我都觉得她不是想把剑插土里，而是想□□身上了！我看着长大还教了那么多年的小师妹竟然为了一个野男人想拿剑□□！”欧阳臻对乔灵妩把剑插他面前的行动耿耿于怀。 　　“哦。” 　　“乔灵妩眼睛没问题吧，这么拙劣的苦肉计她看不出来吗？！” 　　“……” 　　韶暮忍不住无奈道“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二师兄，你也别说了。” 　　“我干嘛不说？我以前就和她说过了，魔没有一个好东西，她敢与魔为伍，我就敢和她断绝关系！”欧阳臻气急“拎不清的丫头，我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她。” 　　世间也有同韶暮一般不参与魔不融入人的魔，他听着欧阳臻一竿子打死的论，面无表情的转身便走。 　　只剩欧阳臻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一片狼藉之中，此时天幕漆黑，雨势减小，但夜晚冰冷的风一吹，浑身湿透的欧阳臻从愤怒中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 　　他连忙快步去追“三师弟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和那个姓裴的不一样……” 　　声音渐渐远去，这片狼藉重归于寂静。 　　灵地不以砖石做屋，而是以树木或青竹做房，温时礼很快便领着乔灵妩进入了一片连绵的小木屋的其中一间。 　　乔灵妩将背上装死的裴云弃放到了铺了一层柔软被褥的榻上，裴云弃没脸看她，便继续趴着装死。 　　竹赦正欲上前察看裴云弃的情况，就见乔灵妩凑近，不顾受伤的掌心，抓住他后背的衣服就是一撕。 　　“刺啦”一声，裴云弃后背的衣裳直接被她撕成了勉强蔽体的破布。 　　竹赦错愕不已的看着她，魔主都这样了，她还想做什么？！ 　　温时礼安静的站在门口，表情一难尽。 　　裴云弃只觉背后一凉，下意识的偏过头看去，就见乔灵妩的目光凝在他后心处的那个还在往外渗血的伤口上。 　　他后背纵横交错的伤口不少，新伤叠旧伤，委实是不怎么美观，也不知这段时间他是受了多少伤。还有另外好几道同样在渗血的伤口，约莫是方才和她大师兄打的时候留下的。 　　伤口血淋淋的，连带着他后背几乎都被鲜血浸染。 　　不过乔灵妩还是松了口气。 　　后心是致命处，只要那道伤口不深，裴云弃便不会有生命危险。祸害遗千年，他还是好好活着比较好。 　　乔灵妩很快移开目光，猝不及防的就对上了裴云弃看向她的眼睛。 　　他苍白又狼狈的脸上不知何时染上了绯色，一直蔓延到耳朵根。 　　乔灵妩“……” 　　她目光又扫了眼他血淋淋的后背，扯了扯唇角，无语又好笑的说道“刚才装死让我背你，也没见你不好意思啊。现在不就是撕了你衣服吗？而且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全是血，有什么好看的？” 　　乔灵妩一开始的确是被吓到了，但背着裴云弃跑了没多久她就差不多回过味了，不过看裴云弃那鬼样子，她还是忍了他的苦肉计。 　　“……你能不能像个女人一点。”裴云弃把头转了回去，留给乔灵妩一个冷硬的后脑勺。 　　这时候温时礼已经转身离开了这里，而竹赦也打了清水过来，端到了乔灵妩面前，乔灵妩耐着性子用清水给他擦拭背后的伤口。 　　竹赦留下了药膏与纱布便快步离开，将空间留给了乔灵妩与裴云弃。 　　裴云弃撑起身子，拍开了乔灵妩的手，看着她“我还在生气。姐姐，我真的很生气。” 　　他撑起身时，因为后背的衣裳已经被乔灵妩干脆利落的给撕成了碎布，所以他一坐起来，衣裳滑落，上半身光裸。 　　裴云弃虽然身姿挺拔高大，但脸色一直很苍白，看着很是虚弱。却未曾想，在衣袍之下，腹部的肌肉线条完美而流畅，极有力量感与美感。 　　乔灵妩别开眼，说“你能不能把衣服穿好再说话？” 　　裴云弃“……” 　　反正他也早就不要脸了。 　　他没管自己发烫的耳根，尽量让声音平静一点“是你把我衣服撕了。” 　　乔灵妩“……那你就光着吧。” 　　裴云弃“……” 　　他正面也只有腹部有一条伤口，看起来像是已经有一段时间，正在愈合了，但因为今天的一番打斗，又有了开裂的迹象。 　　乔灵妩拿了湿帕子，细致的帮他擦拭伤口溢出的鲜血，指尖不经意间蹭过他的皮肤，让裴云弃有些不适应。 　　乔灵妩也察觉到了，她似是为了缓解尴尬，说“你放心。我是正人君子。” 　　裴云弃“……？” 　　“你从前不也给我包扎过伤口么？你当时心无旁骛，端的是君子做派，没有冒犯我的想法。如今风水轮流转，轮到我给你处理包扎伤口，我也对你没有想法，不会做其他事。” 　　她伸手拿过一边的药膏，用指尖沾了雪白的膏体，想要涂抹在他的伤处，却被裴云弃一把攥住了手腕。 　　“我有想法。”裴云弃清楚的告诉乔灵妩“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只是你那时伤得太重，我不至于那么禽兽。” 　　乔灵妩被他攥着手腕，眉头微皱“所以呢？都已经过去了。” 　　“不，至少现在，还没有过去。”裴云弃的眼眸温柔、专注、深情，他全部的目光都在乔灵妩的身上“姐姐，你是女子，不必当君子。你可以冒犯我，我不介意。” 　　乔灵妩开始结巴，震惊的看着他“……我……你……？” 　　裴云弃一脸任由她□□的小白花样。 　　“……你，你先把身子养好吧。我也不做禽兽。”乔灵妩挣脱掉他的手，然后一把将药膏糊他腹部的伤口上“没事别瞎想。” 　　裴云弃“哦。” 　　他面无表情的把被褥往身上一拉，乔灵妩头疼不已“伤口还没清理干净，也没有包扎，你别弄脏了我大师兄的被褥啊。” 　　“呵。” 　　“……我也担忧你牵动伤口，所以，坐好，不要乱动。”分明这么多伤口，这人却还生龙活虎，真是祸害遗千年。 　　“哦。” 　　乔灵妩立刻把带血的被褥丢到一边，然后重新帮他处理伤口，她从前面绕到后面，才发现不对劲。 　　“你怎么不说话了？” 　　裴云弃看她现在脾气这么好，蹬鼻子上脸道“我不是说了，我还在生气？” 　　“气什么？” 　　裴云弃立刻开始诉苦“你骗我你死了，还想拉我一起死。” 　　“我没想拉你一起死。” 　　他特地偏过头，笑容惨淡，特地让乔灵妩看得清清楚楚“是我自作多情么？” 　　乔灵妩费解“不然呢？” 　　裴云弃不吱声了。 　　“我也不想骗你的。”乔灵妩顿了顿，道“我不那样，就走不掉。我也没办法。” 　　“我当时已经想放你走了！” 　　“晚了。” 　　裴云弃“……” 　　“那件事是我不对，我骗了你。抱歉。”乔灵妩后半句话声音很轻“我没想过你会想寻死，去冥界找我。我本来……” 　　“本来是打算一直骗下去，是吗？” 　　“是。”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裴云弃耐不住，又偏过头去看乔灵妩，她低垂了眉眼，正在认真的帮他擦拭伤口。 　　他终于忍不住喊“姐姐。” 　　“嗯。” 　　“你本来一直骗下去，但是当你发现我有生命危险了，还是毫不犹豫的现身了。是吗？” 　　“……是。” 　　裴云弃唇角翘了翘，露出好看的酒窝，连带着脸上的魔纹都可爱了几分“其实你让二师兄别刺我的时候，我就不生气了。因为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你还为我哭了。” 　　“你还挺会为我找理由的。” 　　“因为我真的很好哄啊。”裴云弃轻声道“姐姐，我不容易生你的气，若是真的生气了，你哄哄我，我立刻就好了。” 第113章 　　若是换了从前,乔灵妩听见裴云弃这样一番话，必然是要毒舌的刺他一番，最后闹得两个人都不愉快。 　　但现在，她已经在裴云弃面前死过一次了,随着那次死亡,她与裴云弃的前尘恩怨尽散。 　　所以现在她也没有必要再说一些伤人的话了。 　　裴云弃偏着头，还期待的看着她。 　　乔灵妩又低垂了眸子,心无旁骛的帮他处理、包扎伤口。 　　裴云弃的眼睛又黯淡了下去。 　　一直到伤口都处理完,两人间都保持着沉默。 　　乔灵妩站起身,将手清洗干净后,目光转向裴云弃,裴云弃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活像个木头人。 　　“裴云弃。”她喊了一声。 　　裴云弃蔫巴巴的应了一声。 　　乔灵妩伸出左手,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脑袋“别生气啦。” 　　她在哄他。 　　裴云弃倏的抬起头，仿佛满血复活了一般，看向乔灵妩时，眼眸亮晶晶的，似乎亮满了星星。 　　乔灵妩猝不及防的对上这样一双眼睛,她几乎有一种要陷在他眸中璀璨的错觉。 　　那颗在心中早已破土发芽的小苗苗，正在她不知道的角落,肆意生长。 　　小苗苗迎风招展,乔灵妩因此情不自禁的说道“我之前是不是说过，随着我的死亡,我们前尘恩怨尽散？” 　　她没有让裴云弃提心吊胆太久，立刻说道“现在我们面前的彼此，是全新的你我。我们要不要,重新开始？” 　　虽然她觉得她同裴云弃从前也说不上有了开始，但估计在裴云弃心里，她已经爱他恨他抛弃他好几轮了。 　　裴云弃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又懵又惊喜“重新开始？我和你？” 　　“嗯，我和你。” 　　“姐姐，你这是允许我爱你了吗？我做错了很多事，现在都还未能向你弥补……我还逼得你不得不死遁离开，我那时真的觉得我不配，我……”他几乎语无伦次。 　　那都是大半年前的事儿了，裴云弃竟然还记得，或者说，他一直都不敢忘。 　　乔灵妩柔软温热的指尖轻轻落在了裴云弃的唇上，止住了他的语无伦次。 　　“不是说了吗？都过去了。而且……我也有不对。” 　　“你没有错。”在裴云弃心中，姐姐不会有错。 　　乔灵妩忍不住笑“好啦，别说这个了。” 　　裴云弃也跟着她笑，只是笑容里多了几分傻气。他伸出手，抓着乔灵妩的软绵绵的小手，轻轻的啄了一口。 　　乔灵妩触电似的想收回手。 　　裴云弃不放，还把她拉进自己怀里“姐姐，我好开心。” 　　“伤口啊……我刚包扎好的。” 　　“你别乱动，就没事。” 　　乔灵妩便不再挣扎，而是难得顺从的被他抱着，头枕在他宽阔的肩膀。 　　因为被抱着，她的眼睛忍不住四处乱瞟，然后就看见了他肩头的一道浅浅的伤疤。 　　看得出来，这道伤疤有些年头了。 　　“你肩上的这道伤口，怎么来的？”她忍不住问。 　　看这疤痕，不像是利器所伤。 　　裴云弃拥着她，漫不经心的说“姐姐当年给的，就这一道，比较严重，伤疤一直没消下去。” 　　乔灵妩一怔，想起来当年她看过天书后，曾经打过他一顿。 　　“后来长大了，本来是想还给姐姐的。不过到底不忍心，也就不了了之了。” 　　“对不起啊。”虽然她之前已经道过谦了。 　　“不是说了，前尘恩怨尽散么？姐姐留下我们那些美好的回忆就行了。”裴云弃语调懒洋洋的，带着浅浅的暧昧“姐姐也不必过意不去，因为我总有一天会在姐姐身上留下痕迹的……” 　　乔灵妩“……” 　　这真的是一个伤患该说出口的话吗？ 　　她避开伤处，从他怀里直起身子，然后说“我去喊竹赦了。” 　　“好。”裴云弃乖巧道。 　　等到乔灵妩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裴云弃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肩头的这道伤疤。他这时忍不住想，当年乔灵妩的反常是因为什么？ 　　……天书么？ 　　似乎是自那次失控之后，她就一直坚定不移的认为他是恶人——虽然他的确是，还是数年后才对他改观。 　　姐姐是在天书上看到了什么么？ 　　电光火石间，裴云弃忽然想起了曾经在冥界，乔灵妩说的话。他问她为何修炼灵魂，她说—— 　　“其实，还是托你的福。” 　　“不过，那些事也不会发生了。对吗？” 　　“不会发生了。” 　　托他的福……不会发生了…… 　　裴云弃猝然明了。 　　莫非是乔灵妩在天书中看到，他会碾碎她的灵魂，所以才要凝实灵魂么？ 　　原来当时他口中的危险，就是他自己啊。 　　只有这一个可能，才能为乔灵妩从前的反常给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心情复杂的裴云弃“……” 　　这时，裴云弃听见门外又传来脚步声，意识到应该是乔灵妩把竹赦给带过来了。 　　他连忙从灵府中摸出一件外袍披上，身上这件已经被乔灵妩用灵力烘干的衣袍，则被他妥善的收进了灵府之中，毕竟是乔灵妩第一次撕他衣服，得留作纪念。 　　很快，房门被推开，竹赦孤身一人走了进来，裴云弃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怎么是你？姐姐呢？” 　　“自然是我，乔姑娘并不会诊脉。”竹赦淡声回答，然后便走到了榻边，欲替裴云弃切脉。 　　裴云弃避开了竹赦的手，眼眸冰冷如刀“你都知道？” 　　竹赦是魔渊医术最高明的人，他曾让竹赦去医治乔灵妩，他亦是一句“药石无用”，拒绝施救。 　　竹赦早就料到若是裴云弃知道乔灵妩没死，一定会向他问罪，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突然。他镇定了心神，说“是。” 　　刹那间，裴云弃本就冰冷的眸子冷沉如寒潭。他冷声道“竹赦，你又僭越了一次。” 　　“……” 　　另一边，乔灵妩挑了间干净的空屋子，换下染血的白衣后用冷水沐浴，她随手从灵府中摸衣裳穿的时候，发现天书不知何时，已经碎了一半了。 　　书灵透明的身体摇摇欲坠的窝在天书上，似乎很快就要随着天书一同开裂。 　　乔灵妩收回目光，换上了一袭黑衣，待到长发被灵力烘干，她才又踏出了冰冷的小屋。 　　她打算去找大师兄。 　　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见到大师兄，乔灵妩便看见了站在小木屋门口的欧阳臻，他脸色不虞，垂头丧气，也不知道是在谁那儿受气了。 　　看见乔灵妩过来了，欧阳臻还冷哼了一声，当没看到似的背过身，对着木头墙壁。 　　乔灵妩也没管他，就是经过的时候在欧阳臻旁边嘟囔道“面壁思过呢？” 　　欧阳臻“……” 　　乔灵妩敲了敲门，门内传来韶暮冷淡的声音“谁？” 　　“我。” 　　“进。” 　　乔灵妩推开门，一边问“二师兄，你进不进去？” 　　欧阳臻没吱声，准备等乔灵妩再喊他一声，他就给她这个面子。 　　但乔灵妩耐性不佳，看欧阳臻没反应就自个儿走了进去，走进去后，还顺手将门给关上了。 　　乔灵妩一进门，就闻到了房间内浓郁的药香，她绕过用作隔断萦绕着竹香的屏风，便看见了倚在榻上的温时礼，韶暮则是坐在了榻边。 　　温时礼和裴云弃打了一架，温时礼虽然修为不比裴云弃，但他至正至善的灵力，却能够与裴云弃打得不相上下。而裴云弃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一大堆，温时礼又能好到哪里去？ 　　温时礼着纤尘不染的白衣，乔灵妩也看不出个什么来，于是问道“大师兄的伤口都包扎好了吗？” 　　温时礼颔首“差不多了。” 　　“差得多了，外伤是包扎好了，但你小师弟可一点情面都没留，魔气直直席入大师兄体内，若是不能完全剔除，后患无穷。”韶暮淡声说道。 　　乔灵妩沉默了一下，说“对不起啊。” 　　“因何道歉？”温时礼问。 　　“替裴云弃。我知道，是他先挑事儿的。” 　　温时礼眉眼微微低垂，掩去眸中复杂的神情，他说“小五，没有必要。一来你是你，他是他，你们没有任何关系，你也没有责任为他道歉。” 　　“可……” 　　温时礼第一次打断了乔灵妩的话“二来，不仅他想杀我，我同样也想杀他。” 　　乔灵妩“……” 　　“小五，抓紧带他离开吧。我不想在灵地看见他。”温时礼疲惫的阖上了眸子，说“待到下一次相见，你再劝也不会有用，我绝不会心慈手软。” 　　“你们当年不是一起生活在灵地吗？大师兄，是什么让你们之间有这么大的敌意？”乔灵妩忍不住追问。 　　许久，温时礼保持着语调的平缓，说道“灵与魇相辅相成，构成了灵地的灵脉。数千年前，也因为灵地的存在，世间灵力充盈，大陆上以人为尊。但后来，魇出逃了，致使灵脉枯竭，毁于一旦……小五，世间万物都有其存在的理由，那是我们的使命。” 　　“他违背了至善与奉献的使命，反而化身为魔，无恶不作。” 　　“他该是被封印入灵脉，重新奉行他的使命的。” 　　大师兄的善，是大善，乔灵妩无法去指责他的错处与偏见。 　　她刚想说话，就听见在另一间小木屋的裴云弃发出了一声惨叫，乔灵妩立刻转过身。 　　温时礼直起身子，声音第一次拔高“小五！” 　　“大师兄，怎么了？”乔灵妩偏过头，语速很快。 　　温时礼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一声“不要去”，转而说道“你的手受伤了，需要我为你包扎吗？” 　　乔灵妩之前握欧阳臻佩剑的时候，划破了掌心。 　　“不用了。”乔灵妩察觉到她语气有点生硬，补了一句“我一会儿会自己包扎的，不麻烦大师兄了。” 　　她说着，快步踏出了房门。 第114章 　　欧阳臻还扒拉着门听他们说话,看会不会提到自己，乔灵妩就大力的把门推开，险些撞到他英俊的脸。 　　“二师兄，大师兄和三师兄喊你进去。”乔灵妩看他还在这儿面壁思过,说了一句后便匆忙离开了。 　　欧阳臻纳闷,他听了半天墙角，也没听到师兄师弟喊他啊。不过想归想,他还是慢吞吞的走了进去。 　　另一边。 　　乔灵妩跑到不远处的小木屋,推开门,裴云弃正盘腿坐在榻上,而竹赦正隔着衣裳给裴云弃施针。 　　乔灵妩松了一口气,然后皱眉道“你刚才惨叫什么啊？” 　　裴云弃脸色苍白，虚弱无力的说“他拿针扎我,我疼。” 　　乔灵妩“……” 　　竹赦站在榻边,唇角隐约抽动，显然很是无语。不过，他脸色也很难看，乔灵妩估摸着是她没死这件事儿，拖累了竹赦,竹赦应该是被裴云弃给骂了。 　　“姐姐，过来。”裴云弃对着她招了招手。 　　乔灵妩想了想,决定忍着点儿,就没和他计较他瞎嚷嚷的事儿，走到了裴云弃身边,裴云弃立刻拉住了他的手。 　　“很疼，不过姐姐牵着我，我就不疼了。” 　　竹赦面无表情的又扎下一针。 　　乔灵妩由得他去。 　　裴云弃看她不说话,脸上没什么表情，也看不出来她是不是在生气，他想了想，试探着茶道“是我打扰了姐姐和大师兄他们叙旧吗？要不你回去吧，不用在意我。” 　　乔灵妩“……” 　　被迫吃瓜的竹赦“……？？？” 　　这是魔主？ 　　裴云弃真挚的看着她。 　　乔灵妩忍不住道“那你撒手啊。” 　　“你真要去？”裴云弃眼神渐渐忧伤哀怨“你当真一点都不在意我吗？我就知道，我可有可无。” 　　乔灵妩觉得头开始疼，她尝试着安抚“我在意你的。不然，也不会一听见你叫，就过来了。” 　　裴云弃又蹬鼻子上脸“那你当时为什么挡在了你大师兄面前，而不挡在我面前？不仅如此，你还拿剑指着我！” 　　“你有完没完。” 　　裴云弃委屈的看着她。 　　竹赦忍无可忍，拔了针就走“我去煎药。” 　　空荡荡的室内又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乔灵妩对上裴云弃委屈的眼眸，忽然“嘶”了一声。 　　“姐姐，怎么了？”裴云弃立刻紧张的问道“哪里不舒服吗？” 　　乔灵妩动了动被他握着的右手手腕，裴云弃乖巧的撒手。她便摊开手心，白皙的手心上，一道被泡得发白的伤口格外醒目。 　　“受伤了。”她轻声道。 　　裴云弃拿过一旁尚未收拾起来的药膏，用指尖沾了雪白的药膏，轻轻的涂抹在她掌心的伤口。 　　“抱歉，我没看见。”裴云弃温声说道“我帮你包扎，姐姐。” 　　乔灵妩“嗯”了一声。 　　裴云弃帮她抹上药膏，又拿了干净的纱布一圈一圈的绕在她的手掌之上。 　　乔灵妩这时说道“我问过大师兄关于灵魇的事情了。” 　　裴云弃手微微一顿，然后若无其事的帮她继续包扎。 　　“他是怎么说的？让我猜一猜……”裴云弃认真的想了想，说“灵魇的生命漫长无涯，他认为留在灵地的灵脉之中，为这世间奉献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刻，便是我们的使命。” 　　乔灵妩没想到他猜得这么准。 　　裴云弃接着道“我比不得大师兄，我是个自私透顶的人。待在灵脉里的时光于我来说枯燥乏味、毫无意义。因此，我逃了。便是这么简单。” 　　“姐姐，我是不是很糟糕？” 　　出乎裴云弃的意料，乔灵妩摇了摇头。 　　裴云弃错愕过后，笑容无奈“你这时候不用哄我的啊。” 　　“我没哄你。”乔灵妩平静的声音里含着裴云弃清晰可闻的认真“世上没有什么非担不可的使命，你的生命，你的时光，都是属于你自己的。你想如何处置，他人无权置喙。” 　　裴云弃心中一震。 　　他从未奢求过世间有人能站在他这边。 　　但乔灵妩来了。 　　裴云弃哑声道“姐姐，谢谢你，我很感动。” 　　“这就是你感动的方式吗？”乔灵妩抬起手，她小小的手掌已经被裴云弃用一圈又一圈的纱布包成了粽子。 　　“避免感染，当心留疤。”裴云弃简意赅。 　　乔灵妩尝试着伸展了一下手掌，发现手指都动不了，她抱怨“以前我小腿被荆棘划伤了，你也这么包这么厚一层，丑死了。” 　　“你还记得啊。” 　　“我记性好。” 　　裴云弃脸上笑意更深，他帮乔灵妩把五个手指头从层层纱布中解脱，然后打上了一个漂亮的结“好了，明天我再来给你换药。” 　　“嗯。” 　　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乔灵妩没有再久留，她绝情的拒绝了裴云弃“怕黑”请她留下的无理请求，然后便离开了。 　　翌日。 　　天光方才破晓，乔灵妩便从入定中睁开了眼睛，她洗漱完毕后，便打算去找裴云弃，结果迎面就撞上了欧阳臻。 　　乔灵妩伸出包成粽子的手，拦住了欧阳臻“不准去找裴云弃。” 　　“要不是他还不滚，我至于跑这一趟？”欧阳臻皱眉说道“昨天晚上大师兄怎么说的，你都忘了？” 　　“我没忘。我会去找大师兄谈。” 　　欧阳臻盯着她看了半晌，声音很沉“小五，你是我们的师妹，不是他裴云弃的师妹，胳膊肘，别往外拐。” 　　乔灵妩的声音也沉了下去“我说我知道了，二师兄，你能消停点吗？你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敌人是谁！” 　　“魔！”欧阳臻高声道“你再向着魔，我就和你断绝关系了！” 　　乔灵妩一怔，看向欧阳臻，欧阳臻眉头紧锁，面目冰冷。 　　她不由得道“二师兄……” 　　“别叫我师兄！” 　　乔灵妩紧抿着唇，然后一不发的离开了，欧阳臻注意到，她走的方向正是裴云弃待的小木屋。 　　欧阳臻觉得他要被这师妹气死了。 　　整来整去的仿佛他都成了拆散鸳鸯的恶毒师兄了……呸，屁鸳鸯！花巧语哄骗他师妹的狗东西！ 　　他要找大师兄做主！ 　　欧阳臻就不信了，乔灵妩还敢不听温时礼的话。 　　在欧阳臻去找温时礼撑腰的时候，乔灵妩也踏进了裴云弃的房间。 　　裴云弃已经换了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脸上的魔纹褪去，漆黑的眼眸看向她时泛起温柔的涟漪。 　　“姐姐，你来得正好，我刚打算去找你。我带你离开这里。” 　　乔灵妩进屋的脚步顿住。 　　裴云弃看她脸色不太对，小心翼翼的问“是不想离开这里吗？我很快就能打下这里了，到时候，姐姐想待在这里多久，我都会陪着你。” 　　“停手吧。” 　　裴云弃笑意微敛“待到灵州成为我的囊中之物，我自会收手。”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声音—— 　　“裴云弃，你好大的口气！你现在可还在灵州里，只要我一声令下，灵州百姓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你！” 　　裴云弃眉头皱起，眼中飞快划过一抹不悦的杀机。 　　乔灵妩也忍不住皱眉，她还没劝服裴云弃，二师兄又冒出来了…… 　　她转过身一看，发现她的三位师兄都来了。 　　算了，也好。 　　那就一并解决吧。 　　乔灵妩刚想打破这剑拔弩张的气氛，让大家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聊一聊，裴云弃就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把她拽到了身后。 　　温时礼看了眼已经穿戴整齐的裴云弃，说“这一次，我放你离开。” 　　“我想离开何处，还没有人能拦着。包括你。”裴云弃继续道“当然，这破地方，我待得够久了，也不稀罕再待。” 　　裴云弃拽着乔灵妩便往外走，乔灵妩刚想挣脱，另一只手腕却被温时礼轻轻的攥住了。 　　温时礼的目光顺着他攥着乔灵妩手腕的手向下，顿在她包扎成粽子一般的手上，蝴蝶结漂亮逼真，恍若振翅欲飞，一看便知不是手笨的小五能够绑出来的。 　　裴云弃冷得仿佛能掉出冰碴子一般的声音拉回了温时礼的思绪“放手！” 　　“谁也不能决定小五的去留，你不行，我也不行。能决定的，只有她自己。”素来温和的男人这时出奇的强势“小五，你是要和他走，还是要待在灵地？” 　　若非顾忌着手边的乔灵妩，裴云弃早就打上去了，哪里还会和温时礼废话？这时，他也只能脸色阴沉的说“温时礼，你想死吗？没有人可以再从我身边带走姐姐！” 　　“想死的是你，大师兄三师弟，我们一起上，让他永远留在这里！”欧阳臻厉声说道。 　　韶暮安静的站在一边，还伸出手去把欧阳臻拉离了战圈“二师兄，消停点。” 　　欧阳臻挥开韶暮的手，也看向乔灵妩“小五，做决定，要师兄还是要裴云弃？”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乔灵妩的身上。 　　乔灵妩的脸色在同时被他们两人握住手腕的时候就已经难看得不成样子了。她不耐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都，放，手。” 　　裴云弃与温时礼对峙，并未理她。 　　“听不懂吗？放手！”她双手浮现火红色灵力，直接干脆利落的将两人震开。 　　两人猝不及防，裴云弃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而温时礼，则是往后退了两步。 　　裴云弃不可置信的盯着乔灵妩“姐姐，你难道灵力也偏心他吗？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乔灵妩“……” 　　来了，来了，又来了，没完没了了。 第115章 　　因为乔灵妩脸色阴沉的发了一通脾气,致使裴云弃几人都安分了下来，绕着一张桌子安静的坐着，听她说现如今大陆被他族忌惮的局势。 　　乔灵妩将她在妖窟中的所见所闻都说了出来,然后缓了口气,裴云弃贴心的给她倒了一杯水。 　　她喝了一口,润了润因为话说得太多而有些干涩的嗓子，又继续说道“……所以,我们最大的敌人是异族。你们都是活了几百几千岁的人了,孰轻孰重,也不需要我再多费口舌吧？” 　　乔灵妩自认她第一次苦口婆心的说了这么长的一番话，师兄们和裴云弃也该给予热烈的反应，但就目前而,反应最大的是二师兄欧阳臻，他正翻着白眼看乔灵妩手里裴云弃递给她的茶杯。 　　乔灵妩“……” 　　她“啪嗒”一声将茶杯重重的摔在了桌案上,忍无可忍“说话啊。” 　　温时礼反应过来,率先说道“照你所说，异族生于海外大陆,不辞万里路程,对大陆有所图谋？” 　　他觉得有些荒谬。 　　“大师兄见识浅薄,自然不知这异族。”裴云弃散漫的坐在乔灵妩旁边，帮她将水添满,然后接着说道“异族生于天洲南海之外的一片环境极为艰苦的土地上，那儿的蝼蚁叫嚣了上千年,欲称霸大陆，却至今尚只能在天洲外苦哈哈的望着。” 　　欧阳臻“……”他怎么不知道天洲有什么异族？ 　　乔灵妩一怔“你知道？” 　　裴云弃毫不避讳的说道“我本等着他们从天洲一举进攻大陆，坐收渔翁之利，只是他们一直缩在那儿不敢轻举妄动,我只能便先动手了。” 　　所有人这时都看着裴云弃。 　　乔灵妩面对裴云弃的迷之自信，淡声回道“你视作蝼蚁的异族，却比你们魔渊还会安插细作。无论是大陆上、魔渊里、妖窟中，都有他们的人。甚至于前不久，妖窟还险些被他们毁于一旦，如今妖窟的危机已解，下一个，会是人还是魔呢？” 　　“他们不容小觑。数百年前魔渊内乱，你被害重伤，也是他们的手笔。”乔灵妩接着道“坐收渔翁之利的不是你，而是异族。” 　　数百年前的内乱一直让裴云弃视作耻辱，冷不丁的被乔灵妩提起来，裴云弃自觉面上无光，没声了。 　　气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魔不会和人合作，人亦不会与魔为伍。”许久，欧阳臻沉声道。 　　乔灵妩没看欧阳臻，她看的是温时礼“大师兄，你觉得呢？” 　　温时礼不知，乔灵妩一心要他们与魔合作，究竟是私心还是大义。他说“我会考虑。” 　　乔灵妩松了一口气。 　　短暂的谈话很快结束，因为乔灵妩坚定，所以裴云弃也没能离开灵地，温时礼后来也没有在说什么。 　　等到师兄们离开之后，乔灵妩又单独找上裴云弃“你早就知道他们在天洲那边虎视眈眈吗？” 　　“嗯，但我觉得，他们若是有本事，也不会那么长久的时间没有任何行动。他们造不成威胁。” 　　“试试。”一个有耐心蛰伏上千年时光的种族，乔灵妩并不觉得异族构不成威胁。 　　“如何试？” 　　乔灵妩想了想，没有回答，而是问“你们魔渊的内奸，你知道是谁了吗？” 　　“不离十了。” 　　“我会传信回妖窟，让他们冒充异族向你魔渊的内奸放出异族已经掌控了妖窟的消息，诱在天洲虎视眈眈的异族上钩。”乔灵妩语调平缓的说道“正好，我也很好奇，他们的实力，究竟如何。” 　　“我听姐姐的。”裴云弃其实挺不愿意同乔灵妩说这些沉重的话题的，他自发的转变话题“我帮你换药吧。” 　　乔灵妩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另一边，妖窟。 　　一段时间过去，妖窟中的异族清理得差不多了之后，他们便打算将重心对准妖窟外虎视眈眈的魔，却不想，外面的魔早已不知道散了多久。 　　阳雪百思不得其解，用传讯玉筒和乔灵妩说起妖窟的情况时，还着重提到了这件事“……也不知道他们是又有什么阴谋诡计，我们一定不能掉以轻心。” 　　“没事了。”那边的乔灵妩答道“魔不会对妖窟出手了。” 　　“啊？” 　　“既然妖窟的内乱平息了，阳雪，我另外有事要交代你。” 　　“您说。” 　　“你去找蛇长老，他那儿有一枚可以证明异族身份的令牌。你让他给你。然后，你去一趟洪州……” 　　乔灵妩在那头细细的叮嘱，阳雪认真的听着，记在心中。 　　…… 　　洪州。 　　灵州那边的魔似是逐渐平静了下来，但洪州这边由饕餮痴痴与穷奇所率领的魔兵，与洪州修士似是陷入了不死不休的境地。 　　又是一轮进攻，人与魔都疲惫不堪，而主帅痴痴懒散的坐在营帐之中，面前摆满了珍馐美食。 　　她却不知足，望向洪州的方向，砸吧着嘴“好饿啊……好饿啊……” 　　一身黑衣冷硬如石的穷奇立在一旁，一动不动，像是没有看见正在大快朵颐的痴痴似的。 　　“原本一个宣燃便已经很棘手了……却未曾想，又来了只凤凰，想吃凤凰。”痴痴呢喃道“穷奇，等我们攻进去，我要吃个够。” 　　穷奇没理会。 　　等到痴痴将面前的珍馐都吃完了之后，穷奇才冷冰冰的说道“魔主说了，要你禁食一年，你总是这样不听话。” 　　“魔主忙着打灵州，哪有空来管我？”痴痴漫不经心道“而且我是下属，又不是奴隶，魔主不让我吃，我便不吃了吗？” 　　“他是主。” 　　“可当初，魔渊明明是我们四凶兽的天下啊……” 　　穷奇就当没听到，只冷声说道“魔主传来消息，让我们尽快将洪州拿下。” 　　“知道了。”痴痴一拍手，站了起来，粉色的裙裾在空中划过漂亮可爱的弧度“打了这么多天了，洪州的弱点我也摸得差不多了。我着人偷袭，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我从后接应。” 　　“嗯。”痴痴脚步顿在营帐边，她偏过头，说“那你可快点来啊！” 　　穷奇颔首。 　　他在营帐内站了许久，一直到天光破晓，都未曾再动一步。 　　有魔兵从营帐进来，小心翼翼的问“穷奇大人，饕餮大人已经去了许久了，我们若是再不……” 　　“出去！”他冷眸中划过戾色。 　　四凶兽间坦诚且信任，数千年相伴的情谊，痴痴怎么也没想到，稳重的穷奇最后竟然不声不响的背叛了她！ 　　等到混沌从妖窟匆匆赶来时，看见的只有一地的鲜血，以及被修士团团围住的魔兵，而痴痴，早已不见了踪迹。 　　为首的男人一身玄衣，锋利的刀刃还滴着血。群龙无首的魔兵察觉到已是末路，但他们并未放下兵器，而是虎视眈眈的看着眼前的修士们。 　　宣燃记起乔灵妩曾通过传讯玉筒的再三叮嘱，他皱眉看着不知屠戮了他们多少人的魔兵，很难控制住心中的杀机。 　　他缓缓的提起了手中的长刀，指向魔兵，身后以宣燃为首的修士，也抬起了武器。 　　双目失明的混沌站在魔兵前，咬牙切齿“痴痴呢？” 　　宣燃未曾理会，但“杀”字尚未脱口而出，便有一身白衣的年轻修士御剑而来。 　　“别动手别动手！咱现在是自己人了啊！”翟明临跳下长剑，站在了宣燃和混沌之间，急声说道。 　　混沌怒斥“谁和你们自己人了！” 　　他从妖窟那边来，还不知道裴云弃乔灵妩已经和这边的宣燃等人通过气了，他只知道他们害了痴痴，而穷奇背叛了痴痴。 　　混沌正欲化作原型，血洗洪州，只身赶来的穷奇却拦住了他。 　　穷奇冷声道“够了！” 　　“她做过什么事，你一清二楚，甚至还包庇她！你当真以为，魔主不知道吗？” 　　混沌手一顿。 　　怪不得。 　　怪不得往日都是他与痴痴一同出任务，这一次却将他们分开了。 　　穷奇越过混沌，看向与他们水火不相容的人类修士，目光复杂，然后，他朝着他们，深深的鞠了一躬。 　　他身后的魔兵见此，纷纷对视，从彼此的眼睛里看见了疑惑。但对于他们来说，服从便是一切，于是，魔兵们学着穷奇的模样，向修士们鞠了一躬。 　　穷奇沉声道“往昔恩怨不论，往后也许还会有并肩作战共御外敌的时候，还望，多多指教。” 　　“多多指教啊！”翟明临没什么心眼，但他会相信“小五信你们，我也信！” 　　“告辞。” 　　“后会有期！” 　　宣燃手抬了好几次，最后到底还是没有追上去。 　　宣燃身后的修士们不知前因后果，一脸茫然的问“我们要与魔，讲和了吗？” 　　“因为有更大的敌人。”翟明临道“若是我们还闹内讧，大陆危矣。” 　　宣燃打从心底里不信任魔，若是洪州只有翟明临，那他理都不会理乔灵妩的说的话，但段离昭来了，洪州势力一下子往他那儿去了大半，宣燃今日的让步，也是无奈之举。 　　听见翟明临说的话，宣燃冷冰冰的补充“以外敌串联出的和平罢了！魔与异族，并无区别。” 第116章 　　人总是会对救自己于水火的人多一份信任,痴痴也不例外，加之痴痴从未想过异族会那么快被妖清理掉，所以,她在暴露了异族身份后,又犯下了一个大错。 　　在天洲埋伏的异族人听信指令,长驱直入，攻进天洲,却不想,被反将一军,困于天洲之中。 　　痴痴暴怒不已，瞬间想明白了她是被那手持令牌的狐狸给骗了。 　　狐狸，狐狸,又是狐狸…… 　　数年前就有只杀不掉的狐狸让他们头疼不已，现在竟然又有只狐狸将她坑成这样！还有之前,也有只狐狸用□□术骗她！ 　　她这辈子就和狐狸犯冲了！ 　　但让痴痴崩溃的事情还在后面,因为她在清剿天洲异族的人中，看到了那只用分身术骗她的狐狸。 　　她没有死。 　　她怎么会没有死？ 　　痴痴立刻就想起了当年虎长老传信而来的那只不会死的九尾狐。 　　在这只九尾狐的身后,跟着无数的妖兵,他们显然以她马首是瞻。 　　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坑她的三只狐狸，是同一只。 　　愤怒的痴痴化作原型,想要直接一口吞了她，她就不信了,被她嚼碎了咽进肚子里，这只狐狸还不会死？！ 　　但她都没来得及靠近那只狐狸，面前就挡了满身魔气的裴云弃。 　　痴痴的目光适才脱离乔灵妩，看向四州,惊觉在此处剿杀她同族的，不仅仅是妖族，还有人族，与魔族。 　　三族会联手，是痴痴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她来不及多想，裴云弃就已毫不留情的朝着她攻了过来，在魔气的笼罩之下，他犹如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魔。 　　但这恶魔，在此刻，却毅然决然的站到了“正义”的那一方。 　　痴痴自知她并非裴云弃的对手，不过短短的几十招，她便被打得摔落在地上，砸下了一个巨大的坑。 　　她现了人形，娇粉色的长裙染血，狼狈不堪。痴痴拭掉唇角的鲜血“我们不会输的。” 　　“我们异族，虽生于不毛之地，但得上天眷顾——天道站在我们这边！” 　　置之死地而后生，是异族最大的资本。 　　众目睽睽之下，原本重伤得已无战斗能力的异族，重新爬了起来。 　　他们分明与普通人的模样无异，但又与普通人不同，他们又一次爬起来，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健壮的体魄、强大的力量。 　　倘若不能彻底杀了他们，他们就会在重伤之中得到一次又一次新的生机。 　　…… 　　他们本以为将异族困于天洲，便是胜券在握，却未曾想，异族竟会如此棘手。 　　三族不得不让出了天洲，退守灵州，同时魔兵与妖兵入驻了灵州，但因为大敌当前，已经没有人再提出质疑了——毕竟明晃晃的灾难已经摆在眼前，他们从未了解过的异族野蛮无度、茹毛饮血……还不如魔呢，至少现在魔已经不兴屠城了。 　　灵州，阳城。 　　三族中的强者如今基本都聚集在这里，商量着结盟一事。不过段离昭不在，他带人去清理人族中藏着的异族了。 　　妖窟如今以乔灵妩马首是瞻，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问题是出在了人与魔之间。 　　虽然魔兵已经入驻灵州，却并不代表人接纳了魔。 　　乔灵妩觉得他们这番争执有些多余，但也由得他们吵翻天，没有劝架的意思。只是他们实在聒噪，乔灵妩忍不住看向了裴云弃。 　　裴云弃坐在她的旁边，置身事外的模样，好似位于漩涡中心正在被几位掌门联合起来排斥的不是他一般。 　　看她看着他，裴云弃还贴过去笑意吟吟的问“姐姐，怎么了？一直看着我，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就让他们一直吵下去吗？” 　　裴云弃缓慢的语调里充满了对人的轻蔑“这边的皇帝做不了主，只能由各个仙门长老为大，各自分散，无人主事。可不得吵一吵，最后吵出一个结果来吗？” 　　“魔渊这边呢？” 　　“魔都听我的，我说什么，便是什么。”裴云弃弯了弯唇，看向在场的魔“正好，现在不需要杀人了，陪他们吵吵，磨磨嘴皮子也好。” 　　乔灵妩有点烦“现在不结盟，还能如何？一边和天洲那边古怪的异族打，一边闹内讧吗？” 　　“姐姐别急，我猜，很快就会有结果的。”裴云弃轻声说道“让我猜一猜，谁会出这个头呢……” 　　“谁？” 　　“你的师兄，大师兄。” 　　乔灵妩挑眉“为什么？” 　　之前那场谈话不欢而散，她觉得大师兄应该是不愿意与魔结盟的才是。 　　乔灵妩很聪明，但她不比裴云弃会揣测人心，裴云弃没有卖关子，直接说道“你别忘了，我和他相识多少年了……” 　　“在他心中，最重要的不是你这个小师妹，不是师弟们，不是星剑门。而是天下，是苍生。”他散漫的语气中暗藏嘲讽“很伟大吧。” 　　乔灵妩将注意力放在已经温声开口的温时礼身上，与有荣焉的说道“嗯，大师兄胸襟开阔，与我们不同。” 　　裴云弃一开始并非这个意思，他听乔灵妩夸温时礼，忍不住酸溜溜的说“姐姐，还好你不喜欢他。而我，我心中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于我而，你是我最重要的。” 　　同为灵脉的两人截然不同。 　　裴云弃从灵脉出逃之后，经历的是腥风血雨的魔渊，冰冷，孤寂，漫长无涯；温时礼离开魔渊之后的数年，被段离昭收养，星剑门成了他温暖的归宿，是爱浇灌着他成长。 　　裴云弃的成长缺失了爱，也就导致他将自己所缺失的看得分外重要，如今，都被他倾注在了她的身上了。 　　乔灵妩想到这一点，心中叹了一声，然后趁着他们都在说话的时候，从桌子底下偷偷拉住了他的手。 　　他手掌冰凉，却可以被她捂得暖烘烘的，她迎着裴云弃略显诧异的眼神，轻声说道“你最重要的应该是自己。” 　　乔灵妩又不免想起了之前天罚降下的那个梦，倘若她逃不掉，也不希望裴云弃代她受过。 　　裴云弃只笑“若姐姐心中最重要的是自己，那我也不求第一了，我就要排第二。” 　　两人小声说了这会儿话的功夫，他们也吵得差不多了，由温时礼代表了灵州率先表态，翟明临代表星剑门次之。因已成定局，是以其他门派也只能应允，最后，便只剩下了一只没吱声的宣燃。 　　乔灵妩跟着众人一起，朝着自始至终一未发的宣燃看去。 　　她想着，在原剧情中，无论是因为宁阮还是因为立场，都与裴云弃背道而驰，比起裴云弃与温时礼，这两人才该是天生的敌人。 　　但如今剧情成了一团乱麻，本该是宿敌的两人到现在都还没有什么大的恩怨。不过宣燃的母亲死在魔的阴谋之下，他恨不得将天下所有的魔都千刀万剐，他会如何抉择？ 　　许久，顶着所有人目光的宣燃，缓慢的点下了骄傲的头颅“若你们魔从中作梗，我必然不会放过你们，等到异族危难平息之后，我再来与你们魔清算恩怨！” 　　除了乔灵妩，裴云弃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他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宣燃额角跳了跳，想发火。 　　乔灵妩轻轻的敲了敲黑沉沉的桌面，声音冷淡“那今天就到这里了，诸位掌门与师兄师弟们，便散了吧。” 　　阳雪带着妖们散去，竹赦也转身就走，带走了一大票的魔臣魔将，人群顿时稀稀拉拉了下来，也只能散去。 　　最后，这里只剩下了乔灵妩等人。 　　“你也先走，我还有话和师兄们说。”乔灵妩拉了拉裴云弃的手，说道。 　　裴云弃有些不情愿，被乔灵妩轻轻的推了两下，才扫了温时礼等人一眼，慢吞吞的走了出去“姐姐，我在外面等你。” 　　等他走出去后，翟明临立刻凑到了乔灵妩旁边，朝着她竖起大拇指。 　　乔灵妩眉梢微挑，看着他。 　　“小师妹出息了。”翟明临毫不吝啬的夸赞道“那位听你的，妖窟也听你的，你能统一天下了吧。” 　　乔灵妩忍俊不禁，然后心安理得的接受翟明临的夸赞“好啦，我留在这里也不是等四师兄夸我的。我有话要和师兄们说。” 　　“关于魔主的？”欧阳臻问。 　　“是。” 　　欧阳臻撇了撇嘴。 　　倘若天罚无法逃脱，乔灵妩想为裴云弃多做一些事。她想了想，另辟蹊径“我重要吗？” 　　欧阳臻“……” 　　“重要！”翟明临一直很捧场。 　　另外几位师兄不说话，乔灵妩不怕尴尬，接着说道“那我一定比裴云弃重要。你们要是因为他不理我，就是我不重要。” 　　欧阳臻皱眉“这怎么能混为一谈？” 　　“怎么不能了？你之前还嚷嚷着和我断绝关系。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吗？”乔灵妩有些委屈。 　　温时礼和韶暮的眉头都皱了起来，温时礼问“你真这么说了？” 　　欧阳臻“……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 　　“小五年纪小，你多让着她点。”温时礼道。 　　乔灵妩看二师兄吃瘪，脸上渐渐有了笑意，她接着说道“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四师兄，我很喜欢裴云弃。所以，我希望你们能为了我，不要针对他了。” 　　“你搞清楚，是他针对我们。”欧阳臻忍不住反驳。 　　“我会教训他的。”乔灵妩软了语气，听着像是在撒娇“所以，你们能对他好一些吗？把他当自己人，当师弟，当家人，可以在每年的除夕，一起吃团圆饭，就像从前在星剑门时一样。我不忍他往后，再过着漫长孤寂的生活。” 　　韶暮总觉得乔灵妩这话说得怪怪的，他想了想，说“小五，其实他有你就够了。没必要我们……” 　　“我不在了呢？” 　　几位师兄都看着她。 　　乔灵妩笑出声“开玩笑的，我可是天选之子，我不会死的。” 　　“我就是，想让他拥有的，再多一些……” 　　多一些，再多一些，最好能够填补他漫长无涯的生命，让他幸福。 　　温时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放心。” 　　欧阳臻心不甘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韶暮与翟明临自然也应了。 　　结束了简短的谈话后，乔灵妩便先走一步，去找裴云弃了。 　　欧阳臻这时走到温时礼旁边，低声又无奈的说道“大师兄，你可真会让，让到最后，小五都让出去了。” 　　他在回答方才温时礼那句“小五年纪小，你多让着她点”。 　　韶暮听着他们说话，不由得想着大师兄当真不愧是师尊的关门弟子，面对钟意之人，态度都如此相似。 　　就不能，自私一点吗？ 　　另一边。 　　乔灵妩因为解决了心头的一桩事，心情愉悦，脚步也跟着轻快了起来。 　　她一出去，就看见了正站在显眼位置的裴云弃。但他的身边，是情绪有些激动的宁阮，与面色冷沉的宣燃。 　　乔灵妩快步走了过去，凑齐了这天书中所书写的“四角恋”。 第117章 　　宁阮早先便听说了乔灵妩与裴云弃跌落极北山断崖生死未卜,她为此担忧不已。所以，能够在这里与裴云弃重逢，宁阮无异于是极为开心的。 　　小师妹娇娇软软,因为有些激动,连带着眼眶都是红的。 　　裴云弃心不在焉的听着，看到乔灵妩来了,脸上才重新露出了笑容“姐姐。” 　　“嗯。” 　　宁阮眼泪汪汪的喊“大师姐。” 　　乔灵妩“……” 　　她有些不明所以。 　　“我终于又见到你和师兄啦,我很开心。” 　　乔灵妩点了点头,然后目光在宣燃和宁阮间打转，她想着,哪怕宣燃此时已经有所觉醒，但他依旧同宁阮走到了一起啊。挺好的。 　　宣燃不喜裴云弃，连带着迁怒上了乔灵妩,看宁阮两人都见过了，拉着她便走“我们先走了。” 　　他说着，便牵过宁阮的手，离开。 　　等到走出一段距离后,宁阮小声问“宣燃哥哥,你开心吗？” 　　“我能开心什么？”宣燃放缓了语气。 　　“大师姐平安无虞归来,还找到了心上人。” 　　宣燃没吱声。 　　宁阮拉了拉他的手,软声道“你以前不是喜欢过大师姐嘛……” 　　“谁跟你说的？”宣燃挑眉。 　　“你和大师姐退婚后回了苍穹门，后来我们又在外面遇到了,你看起来好低落。也只能是因为大师姐。”宁阮嘟嚷道“也无可厚非,大师姐那么优秀。” 　　“吃醋了啊。” 　　“才没有。” 　　“我们阮阮也很优秀啊。你的医术，救了不知道多少人。”宣燃面上显出一抹温柔来，眼睛里也全是宠溺的光“我只喜欢你。” 　　宁阮眨巴了一下眼睛，笑着问“那大师姐呢？” 　　宣燃想了想,沉声回答“她是我年少时遇到的最惊艳的人。” 　　美丽优秀的乔灵妩，或许是许多仙门弟子年少时的惊艳。 　　宣燃想了很久，他对乔灵妩那朦胧的好感，与退婚后莫名的怅然若失，该是全部来自这份惊艳才是。 　　但现在，他已经牵住了将会惊艳他后半生的人，那么年少时的惊艳，自然也就过去了。 　　“我呢？”宁阮追问。 　　宣燃偏过头，唇落在她光洁的额头，带着无尽的珍视“你是我后半生的使命。” 　　两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乔灵妩清澈的茶色眼眸里，然后，她的眼上轻飘飘的覆盖了一只冰凉的手。 　　裴云弃幽幽道“姐姐，他们走远了，你别看了。” 　　“手拿开。” 　　裴云弃的手沿着乔灵妩的眼睛下滑，最后落在了她单薄的肩头，虚虚的将她揽住“姐姐，所有人都知道你和我是一伙的了。” 　　“所以，你再怎么看宣燃都没用了。” 　　乔灵妩道“我没看他，我看的是他们两个。” 　　裴云弃想了想，说“他们有什么好看的？我们也可以。” 　　“什么？” 　　乔灵妩疑惑的偏过头去看他。 　　裴云弃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 　　“我没说这个啊。”乔灵妩抬了抬手，想拍开他，但手到底没抬起来。 　　裴云弃点到为止，拉着她往前走，语调温柔又缓慢“你顺着我点嘛，我说是就是。” 　　“那好吧。” 　　裴云弃忍不住笑了一会儿，然后又说“姐姐，我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乔灵妩回握住他的手，然后“嗯”了一声，表示她在听。 　　“从前我总觉得你是喜欢那宣燃的，但是现在想想，其实不然。也不知我为何当时会有那般荒谬的想法。” 　　自然是因为天书，而现在天书的力量修炼削弱，便显出了从前的诸多荒谬。 　　“你没想错，我的确不喜欢他。” 　　裴云弃唇角翘得更高“那你喜欢谁？大师兄？” 　　“喜欢你。” 　　“我就知道。” 　　乔灵妩嘟囔“幼稚不幼稚？” 　　“知道我和姐姐都是彼此的第一次，我很开心。” 　　“你活了那么多年，没有喜欢的姑娘吗？”乔灵妩表示怀疑。 　　裴云弃想了想，慢悠悠的说“没有，但从前肖想我的女子，可不少。所以姐姐，你好幸运。当然，我也很幸运。” 　　他喜欢了那么多年的女子，终于还是让他牵住了。 　　“现在就没有肖想你的女子了吗？你做了什么？”乔灵妩抓住他话里的“从前”，好奇的追问。 　　裴云弃当然不会说从前那些“肖想”他的女子下场如何，他并不想让乔灵妩看见他暴虐的一面。于是，裴云弃玩笑道“现在也有，被我牵着呢。”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挤进乔灵妩的指缝间，与她十指紧扣。 　　“明明是你肖想我。”乔灵妩反驳“你还三番两次爬我床。” 　　“不是没成功么？” 　　乔灵妩“哼”了一声。 　　裴云弃忽然道“姐姐，等异族解决了，我们便成婚好不好？” 　　乔灵妩一怔。 　　“我想要个名分。”裴云弃露出羞答答的表情“姐姐愿意给我么？” 　　“再说吧。”乔灵妩渐渐心不在焉。 　　裴云弃察觉到了，他以为乔灵妩是还不愿意，便尝试着补救“没有名分也没关系，我也不是在意那些虚的，只要姐姐在我身边就好了。” 　　乔灵妩扣着他的手紧了紧，直接转移了话题“我方才已经和我师兄们说过了，让他们不要针对你。” 　　“哪有人敢针对我？都是我针对别人。” 　　乔灵妩“……收起你这种态度。我重要吗？” 　　“抱歉，你最重要了。” 　　“既然我重要，那么你不尊重我的师兄们，就是不尊重我。” 　　“姐姐，你想我怎么样？” 　　“你可以和我一样，把他们当做家人。” 　　裴云弃心中一动，然后说道“这是自然，毕竟他们是姐姐的师兄。” 　　“那说定了啊，不准反悔。” 　　“好。” 　　…… 　　异族如今占领了天洲，但他们并未停下脚步，如今正在灵州外虎视眈眈。 　　三族并未因为让出天洲而得到喘息的机会，便投入了新一轮的战斗中。 　　数百年前的大战在这一刻重现，但与之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面对的是新的敌人，同样的，也是更大的危机。 　　得益于三族此次齐心协力，硬生生的将不断强大的异族挡在了灵州之外，但一时也无法将其驱逐，便只能胶着着。 　　乔灵妩每日辗转在灵州各个方向的战场之上，她换下了单薄的白色长裙，穿上了英姿飒爽的银色轻甲，鲜血滴落在那冰冷的轻甲之上，蜿蜒而下。 　　她手持火荼剑，抬手间便斩落了一个异族的脑袋。 　　但异族的数量太多了，多到哪怕已经不知道杀了多少，依旧有源源不断的异族跨越海洋，经过天洲，闯入大陆。 　　三族因此疲惫不堪。 　　乔灵妩又杀了一个异族，而后便看见与她隔了一段距离的阳雪身后出现了一个虎视眈眈的异族。 　　她刚想去帮阳雪，就见一柄拂尘恶狠狠的朝着那异族的脑袋打去，眨眼间便打碎了那异族的脑袋。 　　乔灵妩顺着拂尘柄看去，白衣道袍的年轻道长也正好望了过来，和她的眼睛对上。 　　是容玄。 　　待到又一次击退了穷凶极恶的异族，疲惫的乔灵妩握着火荼剑，坐在了城墙之上休息。 　　容玄走了过来。 　　乔灵妩没回头，只听见容玄在她旁边说道“方才那是我第一次救了一只妖。” 　　乔灵妩没想到他是来发表感想的。 　　她回道“你可能不知道，那是你当年想杀的那只小狐妖。” 　　“的确是没想到。”容玄拧眉“当真是世事无常，换了从前的我，必然不会相信我会去救一只妖。” 　　乔灵妩换了个方向，然后站到了地上，看向容玄，他眉眼间还是冷酷无情的冰冷，但眼中沉淀的杀意已经褪去了不少，与往日截然不同。 　　容玄笑了笑，接着说“还是要多谢你了，若非你，只怕我就要执念成魔，修为也将无法精进。” 　　“你是对的，数年前我们初见你就是对的。从前是我狭隘了。” 　　“多谢。” 　　乔灵妩摆摆手“不必。” 　　告别了容玄之后，乔灵妩回到了阳城暂住的小院，这段时间她、裴云弃，以及四位师兄，都是在此处落脚。 　　但此时小院一片寂静，只有乔灵妩回来了。她换下了身上带血的轻甲，沐浴过后，便坐在小院中抬头望天。 　　“异族……异族的存在，是为了板正什么剧情呢？” 　　“师尊说是要将偏离轨道的剧情拉入正轨，什么是正轨呢？” 　　天空之上暮霭沉沉，风雨欲来。 　　乔灵妩尚未想出什么所以然来，温时礼他们就回来了，但左右都不见裴云弃的身影。 　　她连忙问“裴云弃人呢？” 　　师兄们摇了摇头。 　　乔灵妩有些不安，匆匆走了出去“我去找他。”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灵州内外都被血腥味覆盖，换了从前的她必然十分不习惯，但这段时间下来，她已经可以做到面无表情了。 　　遍寻无果后，乔灵妩只能去寻竹赦，看能不能问到裴云弃的下落。 　　但出乎她的意料，她在竹赦这里看见了裴云弃。 　　乔灵妩脚步顿住，没有第一时间进去。 　　房间内传来对话。 　　裴云弃略显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好了没？还有血腥味吗？” 　　“再进一寸，便会伤到心脏。这么重的伤，血腥味哪有那么快能消掉。”竹赦费解“那异族的一剑您本该避开的，怎么就被刺中了？” 　　“不知道。”裴云弃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惫“当时不受控制了。” 　　“……” 　　乔灵妩猝然回神。 　　她明白异族存在的理由了。 　　异族是天道在为将剧情拉入正轨做的最后努力——抹杀本该死去的人。 　　这其中，包括了她，包括裴云弃，包括更多的人、妖、魔。 　　若是不能阻止，那么他们都会死。 　　书灵的声音这时又传了过来“你是不死之身，他们死，你尚能有一线生机；但你若是阻止天道，那么你，必死无疑。” 　　“你的确是天选之子。都这种情况了，天道仍旧在为你创造活下去的机会。” 　　“这机会，你要，还是不要？” 第118章 　　已是寒冬, 漆黑的天幕不知何时撒下了纷纷扬扬的雪花。这是灵州的第一场雪，来得悄无声息，尚未回过神来, 目光所及之处便已是白雪皑皑。 　　裴云弃披着满身的白雪回到小院，推开房门, 顿觉温暖, 炭盆中火光明灭，他看见了屋内的床榻上倚了一条纤细窈窕的身影。 　　屋内光线昏暗，但裴云弃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他的姐姐。 　　他放轻了脚步，慢慢的走了过去, 走到了床榻边之后，他便蹲下了身子。 　　乔灵妩似乎是睡着了, 透过被白雪洗得皎洁无暇的圆月清辉，裴云弃看见了她白皙的脸，纤长的睫羽在眼下透出淡淡的阴影，眼尾微微上挑, 带着天生的妩媚。 　　裴云弃小心的凑近，想要偷偷的亲她，但最后，也只轻轻的落在了她温热的唇角，一触即离。 　　这段时间因为异族, 所有人都很疲惫, 乔灵妩也不例外，裴云弃并不想吵醒她。 　　他刚打算站起身换个房间睡, 冰凉的手便被传来了温热的温度。 　　乔灵妩睁开眼睛，眼眸清明，并无睡意。她拉住了他的手, 玩笑道：“越活越君子了么？” 　　“姐姐希望我做点什么吗？”裴云弃眨了一下眼睛，声音温柔带笑。 　　乔灵妩从榻上起身，然后站到地上，帮他解下了被雪浸湿的披风，随手一扔就扔到了不远处的屏风之上。 　　“伤患不宜操劳。”她指尖轻轻的点在他的胸口。 　　裴云弃一怔：“你怎么知道？” 　　“我今天去找你了。”乔灵妩并不嫌弃他双手冰凉，认真的替他捂着手。 　　“你别担心我，我没有大碍，也不是第一次受伤了。”裴云弃心说怪不得乔灵妩今天会出现在他的房间，他软了语气：“就是有点疼，不过看见了姐姐，就不疼了。” 　　乔灵妩沉默了一下，她想说声“抱歉”，毕竟裴云弃受伤，与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但她说不出口。 　　因为一旦说出口，本就开始觉醒的裴云弃必然会察觉到更多。 　　裴云弃看她不吭声，就主动转移了话题，他玩笑道：“姐姐，看来，你果然还是肖想我的，否则也不会主动来找我了。” 　　“对啊，肖想你。”乔灵妩毫不避讳的说道：“所以，你快点好起来啊。别受伤了。” 　　裴云弃脸上笑意更浓，他装模作样的拢了拢衣襟，懒散的说：“肖想我也没用，在没有名分之前，我才不会让姐姐得逞。” 　　乔灵妩：“……” 　　“跟个姑娘家似的。”她小声的嘟囔了一句。 　　裴云弃也不知是真没听清还是假没听清，还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去洗漱。”乔灵妩只道：“厨房给你留了热水，自己去打。” 　　“好。” 　　等到裴云弃出去了之后，乔灵妩又钻进被窝中，眼神惆怅。 　　很快便能结束了。 　　她沉默的想。 　　裴云弃知道她还在等着，所以速度很快的回来了，乔灵妩坐在榻上，看他来了，便往里面挪了挪。 　　裴云弃自然不可能拒绝她。 　　“暖和吗？”乔灵妩看他进了被窝，便笑着问。 　　裴云弃立刻点头，然后做得羞答答的模样说：“若是姐姐每天都能在就好了，那样，我也不冷了。” 　　他天生体温偏低，并不怕冷，但谁会拒绝温暖呢？ 　　乔灵妩眼睛闪了闪，说：“冷的话，有汤婆子和炭盆，还有灵力，我怎么会每天都在啊？” 　　“你不来找我，我就来找你。” 　　乔灵妩无言。 　　她避开裴云弃的伤处，缩进了他怀里，低声说：“睡吧，我困了。” 　　裴云弃拥着她，她软绵绵又暖烘烘的，他不免有些心猿意马，觉得不做点什么，都对不起他是个男人。 　　“消停点。”她闭着眼睛，补了一句：“把伤养好。” 　　裴云弃：“……哦。” 　　真后悔今天受了那一剑。 　　一夜很快过去，当天光破晓透出第一缕光亮，裴云弃便条件反射性的睁开了眼睛。 　　他小心挪开还搭在乔灵妩腰际的手，便打算起身迎接新一天的杀戮。 　　乔灵妩窝在他怀里心乱如麻，便导致了这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临近天明时，她才睡过去，不过裴云弃一动她便醒了。 　　她迷迷糊糊的拉住裴云弃的手，因为没睡醒，声音都是软绵绵的：“别去了，已经有解决的方法了。” 　　“嗯？” 　　乔灵妩嘟嚷了几句话，裴云弃没有听清楚，但她不让他走，他从不会反驳乔灵妩，于是便只能重新躺了下来。 　　很快，便重新沉沉睡去。 　　一直到中午，乔灵妩才懒洋洋的睁开了眼睛，她看裴云弃竟然还在睡，便抓住他搭在她腰上的手，摇了摇。 　　“别睡了，起床啦。” 　　裴云弃被她闹醒，也不生气，笑得灿烂：“是谁拉着我赖床的？” 　　乔灵妩推开他，自己爬了起来。 　　未曾想裴云弃一把捂住胸口，说：“疼。” 　　“我可没碰到你伤口。”乔灵妩冷静的说道。 　　“可我是伤员，姐姐不能多宠着我点吗？” 　　乔灵妩：“……好好好宠你。” 　　两人闹了一会儿后便去洗漱，洗漱完毕后，乔灵妩才帮裴云弃将药给换了。 　　“姐姐，我记得你早晨说有解决方法了，打算怎么做？”裴云弃坐在榻上，心安理得的接受乔灵妩的照顾。 　　“我昨晚寻了一趟师兄们，开了个小会。”乔灵妩言简意赅：“二师兄回龙宫，驱使龙族在南海树立天堑，阻隔源源不断渡海而来的异族。” 　　“大师兄、三师兄、四师兄留守灵州，负责清理掉灵州与天洲的异族。” 　　“那我们呢？”裴云弃追问。 　　乔灵妩最后在纱布上打了一个丑丑的结，帮他把衣裳拉上，而后才说话，声音中透着一抹冷意：“异族不是想要大陆吗？在他们将精力放在开疆拓土的时候，我们便去异族的土地，趁其不备，端了他们的老巢。” 　　裴云弃有过一瞬间的错愕，但很快又反应过来：“怎么端？” 　　“……也不是真的端，他们人数众多，凭我们的力量无法永绝后患。但杀不了，却可以限制他们的行动，让他们永远待在他们应该待的地方。”乔灵妩顿了顿，接着说道：“妖窟有一封印，坚不可摧，可用在异族的身上。” 　　裴云弃沉吟片刻：“可行。” 　　“嗯。” 　　“那我们几时前往异族？” 　　乔灵妩答道：“阳雪拿着妖玺去了妖窟那边收回封印，等她回来了，我们便动身。” 　　“好。” 　　“你别担心，我们会很顺利的。”乔灵妩沉默了一瞬，忽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天道会帮我们。” 　　裴云弃不解，但乔灵妩已经站起身，走了出去。 　　裴云弃抬脚追了上去。 　　“出去走走吧。”他道。 　　乔灵妩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你把披风披上。” 　　“那你帮我披。” 　　乔灵妩本想拒绝，不过还是立刻转身进了房间，随手从衣柜中拿了一件雪白毛绒的披风出来，递给裴云弃。 　　裴云弃伤了胸口，却仿佛双手都废了一般，他道：“披。” 　　乔灵妩耐着性子，踮起脚，将披风往他肩头披：“弯腰。” 　　“腰疼，弯不动。”裴云弃看她努力的垫脚，笑意盎然。 　　乔灵妩低声嘟嚷：“果然虚。” 　　她话音还未落下，腰上就添了一双大手，而后双脚腾空，是裴云弃把她抱了起来。 　　“这样不就够高了吗？”裴云弃说着，趁乔灵妩手绕着他脖颈整理披风的时候，还轻轻的咬了咬她的耳垂，暧昧道：“姐姐，你总会付出代价的……” 　　“你别蹬鼻子上脸啊！”她有些恼怒的道，脸颊微红。 　　裴云弃不敢太惹她，见好就收，小心的将她放了下来，然后主动弯腰：“姐姐，帮我系好。” 　　乔灵妩伸出手，打了个丑陋的结，然后一勒，险些没让裴云弃当场破功。 　　在他们两人在门口打打闹闹的时候，正厅的窗边也站着两道身影，正在看着他们。 　　温时礼脸色平静，并未因为那一幕而露出丝毫的不悦。 　　“大师兄，为什么不争？” 　　温时礼淡声答道：“没有必要。” 　　“我不是说现在，我是说从前。” 　　“从前啊……” 　　从前他总认为情之一字分先来后到，但直到那晚在蘅院向乔灵妩表明心迹，他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温时礼想着，说：“都过去了，过去的事，提起来也毫无意义。” 　　“我只是替大师兄不甘心。从前我觉得宣燃配不上小五，能配得她的，只有你。”韶暮叹道：“那丫头无法无天惯了，我总觉得只有大师兄这般温柔包容的人，才能可堪为配。” 　　“三师弟，你说错了。”温时礼深邃的目光落在乔灵妩的身上，音色温和：“小五是天之骄女，她并不需要包容，她需要的是偏爱，是纵容，是唯一……我做不到的，裴云弃都能做到。” 　　韶暮忍不住说：“可你不觉得，她一开始本该是属于你的吗？” 　　青梅竹马，相守多年，却有缘无分，韶暮觉得，委实可惜。 　　“她不是一开始就属于我。”温时礼声音很轻：“一开始，她属于她自己；后来，她属于裴云弃。” 　　属于不被任何人看好的裴云弃。 　　乔灵妩与裴云弃已经并肩走出了小院，温时礼的目光却迟迟未收回来。 　　不舍又如何？ 　　他始终，都只是局外人罢了。 第119章 大结局（上） 　　乔灵妩是个急性子, 但这一次，她希望阳雪能够慢一些回来，时间也能够慢一点流逝。 　　所有人都不知道, 这半个月以来与裴云弃相伴的时光，对于乔灵妩来说，更像是偷来的。 　　转眼便到了十二月初。 　　虽然异族在犯，却并不妨碍百姓们对于还有一月便将到来的新年的喜悦, 被皑皑白雪覆盖的阳城, 多了一抹喜庆的红色。 　　阳雪也在今天回来了。 　　她将妖玺郑重的交到了乔灵妩的手上, 然后说：“我修为不精, 在路上耽搁了好多天, 我没来迟吧？” 　　乔灵妩摇摇头，将妖玺收进灵府中后便离开了，让他们商量去异族一事。 　　裴云弃察觉到了她似乎有些不开心，很快的结束了谈话之后，便去找了乔灵妩。 　　他看见乔灵妩站在桌前, 目光不定的看着放在桌案上，散发着莹白光芒的天书，天书已经破损得不成样子了，看得出来, 只需最后一点力量，将会彻底破碎。 　　裴云弃不由得说：“天书怎么成这么个样子了？” 　　天书的力量排斥着他, 他一时没有靠近, 只站在门口说话。 　　乔灵妩察觉到了, 便小心的将天书收进灵府之中，回答：“天书快碎了。” 　　“碎了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吗？”裴云弃走了进来，自发的牵住乔灵妩的手。 　　乔灵妩的唇角微微上翘, 意味深长：“有好事发生……” 　　“我们会自由。” 　　裴云弃认真的想着乔灵妩说的这话，刚想继续发问，乔灵妩就问他：“你怎么过来了？那边结束了吗？” 　　“嗯。”裴云弃答道，嘴角轻微下撇，接着说：“商讨过后，宣燃与我们同行，也有个照料。” 　　乔灵妩眸色深沉：“宁阮呢？” 　　“她跟着帮不上忙。” 　　“不，她会有大用处。” 　　裴云弃不想带那个麻烦，但想到那麻烦要护着也是宣燃护，和他无关，他也就欣然说道：“那我待会儿就去通知宣燃，让他带上宁阮。” 　　乔灵妩点了点头。 　　裴云弃拉着她坐下，温声问：“姐姐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儿了吗？” 　　“今年不能像往年在星剑门一样，和你，和师尊，和师兄们在一起过除夕了，有些失落罢了。” 　　“异族土地距离天洲不算太远，御剑而行也不过几日的时间，只要咱们此行顺利，那么还是赶得上回来过这个年。” 　　“会很顺利的。” 　　裴云弃不是第一次听乔灵妩说“顺利”了，他笑道：“既然会顺利，姐姐也不必愁眉不展了。” 　　乔灵妩小声的“嗯”了一声。 　　裴云弃抬起了她的左手，然后往她纤细的腕上套了一条红色的手绳。 　　“上次在魔渊没送出去，这一次，姐姐总不会再还我吧？” 　　乔灵妩垂眸看了眼，她有些恹恹的，但还是很给裴云弃面子：“很好看。” 　　“那当然，我亲手编的。”心灵手巧的裴云弃接着说道：“不过姐姐收了我的手绳，要拿什么来感谢我？” 　　乔灵妩想了想，然后虚虚的抱了他一下，看着有些敷衍：“行了吧？” 　　“不行。”裴云弃立刻说道：“我看大师兄剑上的穗子很漂亮，姐姐给我编几个吧。姐姐给大师兄的，我都想要。” 　　一个就够呛了，还几个。乔灵妩想着，说：“好。” 　　“那等从异族回来，我就等着姐姐送我定情信物了啊。” 　　有求必应乔灵妩：“好。” 　　形势所迫，阳雪今日将妖玺带了回来，乔灵妩几人第二日便要出发前往海外的异族了。 　　温时礼等人是临到出发了才知道乔灵妩要带上宁阮的，不免有些忧心。 　　宁阮很黏宣燃，知道乔灵妩允许她同行，她开心极了，然后信誓旦旦的说道：“师兄们请放心，我一定不会给大师姐添麻烦的！” 　　“……” 　　临别时，乔灵妩深深的看了眼送别她的师兄们，脸上的表情难以抑制的有些沉重。 　　“小五，怎么了啊？弄得好像生离死别似的！”翟明临想拍拍乔灵妩肩膀以示安慰，被裴云弃拦住，只能退而求其次说道。 　　乔灵妩笑了笑，说：“我走啦。” 　　“待你回来时，大陆必然再无异族踪迹。”温时礼温声说道。 　　她只颔首，没再说话。 　　等到四人的身影消失在深远的天际，温时礼等人才离开。 　　…… 　　这一次是由裴云弃御剑飞行，乔灵妩站在他的身后，向下俯瞰大陆。 　　大陆因为异族的存在而满目疮痍，但乔灵妩知道，这片山河很快就将重新锦绣。 　　也不知，她看不看得到。 　　裴云弃站在乔灵妩的身前，看不见她的神情，但却能清楚的感觉到她日渐低落的情绪。 　　他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只能努力的转移乔灵妩的注意力：“姐姐，我们到南海了。” 　　乔灵妩果真被转移了注意力，她向下看去，湛蓝清澈的大海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 　　“当真是被上天眷顾。”乔灵妩语带讥诮：“便是在水中，也能如鱼得水。” 　　无数的金龙盘旋在低空之中，正在与之搏斗。 　　灵州在杀，南海也在杀。 　　仿佛永无止境。 　　裴云弃道：“要加快速度了。” 　　否则，还会有更多的异族渡海而来。 　　一路疾行了约莫五日左右的时间，乔灵妩等人终于看见了陆地，极目望去，那片贫瘠的土地虽然一眼望不到头，但却黑压压的挤满了人。 　　“这片土地抵得上大陆整整六州，但异族人数众多，这片贫瘠的土地，显然是不够他们生存。所以，他们才将目光转移到了大陆。”裴云弃从前来过一次异族，对其虽知之甚少，但还是能说上那么几句的。 　　乔灵妩眼中划过厌恶：“那也不该觊觎本不属于他们的土地！” 　　裴云弃一怔，他忽然想起了他率领的魔，也曾想将整个大陆据为己有。 　　他清楚的看见了乔灵妩眼中划过的厌恶。 　　姐姐不喜欢啊…… 　　那等异族解决了，他便到此为止。 　　乔灵妩不知裴云弃心中所想，她从灵府中拿出了妖玺，微微抬手，那枚散发着莹白光芒的妖玺便浮在了这片土地的高空。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等封印将这片土地彻底覆盖——而在这之前，我们不能让任何一个异族逃出去！” 　　裴云弃接着乔灵妩的话补充道：“异族若想逃，也只有往南海的一路可走，我们需要镇守南海岸。” 　　“那封印的力量，真的够吗？”宣燃抬头看了一眼悬浮在天际的妖玺，不信任的说。 　　乔灵妩镇定而自信的回：“会够的。” 　　“大师姐，那那些异族是不是很快就会察觉到封印的存在，然后四处逃窜啊？”宁阮忍不住问。 　　“会。所以要守好南海。”乔灵妩深深地看了一眼宁阮。 　　这片土地足有大陆五州的大小，也就是大陆三分之二的面积，所以等到封印覆盖这整片土地，最少也需要五日的时间。 　　在第二日的时候，毫无秩序只知掠夺的异族终于察觉到了头顶的不对劲，也感受到了侵入他们土地的外乡人。 　　数不清的异族人向他们扑去，有为猎杀，也有为逃离。 　　这几日，注定被鲜血与杀戮而填满。 　　乔灵妩、裴云弃、宣燃三人均是大陆上顶尖的强者，短时间内将南海守得密不透风，脚下也堆满了无数的尸体，鲜血蜿蜒成河，被头顶不似冬日的烈阳照得刺眼夺目。 　　至于宁阮，她实力虽然略逊一筹，但运气颇好，大多数危险都避了过去，少数危险由宣燃护着，没出什么大事。 　　乔灵妩仗着不死之身渐渐心不在焉，裴云弃倒是看得心惊肉跳，救了她好几次，但最后一次没来得及，看到被抹了脖子的乔灵妩麻溜的从地上爬起来，他又是惊又是喜。 　　“姐姐……” 　　乔灵妩一抬手，火红色的灵力如火一般开出了一道血路，然后转瞬间她便移到了裴云弃身边。 　　“你真的不会死啊。” 　　“嗯。”乔灵妩轻声应了一句：“我父亲是凤凰神鸟，母亲是九尾灵狐……世人说凤凰涅槃重生，九尾狐有九命，而我这拥有凤凰神鸟、九尾灵狐血脉的狐狸，自然也就有了不死之身。” 　　裴云弃惊叹不已：“其实我也不那么容易死，等到将来我们有了孩子，说不定也会是不死之身。” 　　“……你想得可真多。” 　　那边的宣燃看着都这时候了还旁若无人调情的两人，终于忍不住高声呵斥了一声：“专心迎敌！” 　　又是一日过去。 　　渐渐的，那些异族也怕了眼前这仿佛不要命似的三人，敢上前的，已是寥寥无几。 　　乔灵妩等人也有了喘息的机会。 　　但等到第五日，最后一日的时候，封印的力量越发强大，异族开始做着垂死挣扎。 　　乔灵妩稳了稳持剑久了颤抖不已的手，又一次投入到战斗之中。 　　或许是因为意识到若是此次无法突破，那么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上天也不会再眷顾他们，异族蜂拥而上，势必要拼出一条血路。 　　他们瞅准了防守薄弱的宁阮那方，一拥而上，距离宁阮最近的宣燃压力极大，只能勉强支撑。 　　但乔灵妩和裴云弃也顾不了他那边，因为也有异族开始尝试着毁坏头顶天空的妖玺，裴云弃不得不飞升至妖玺旁将其拦下。 　　乔灵妩则是留守原地，硬生生的守住了两方天地。 　　异族们看见了不会死的乔灵妩，不约而同的转过身，扑向了天空之上的裴云弃。 　　那条被鲜血染红的身影，顷刻间便被黑压压的异族覆盖。 　　乔灵妩不敢轻易离开，只能不安的喊：“裴云弃——” 　　她话才刚刚喊出声，便听见了宁阮的一声惨叫。 　　乔灵妩望过去，便见宁阮腹部多了一个血窟窿，宣燃搂着她，心急如焚。 　　与此同时，天空之上爆发了强烈的黑白光芒，交织在一起，拥有极为强大的力量。 　　乔灵妩听见裴云弃说：“姐姐，退！” 　　乔灵妩反应过来，立刻拉着宣燃向后掠去，然后便见那黑气将周身的异族尽数震开，裴云弃的身影快若闪电，落在她旁边。 　　他浑身是血，更有鲜血染红了他惨白的脸，与从心口开出攀到面颊的魔纹辉映，看着有些可怖。 　　但他的笑容，明烈如烈阳，让乔灵妩眼前一亮：“姐姐，结束了！” 　　乔灵妩怔愣的向那片土地看去。 　　远处本该是尸山血海、血流成河，但此刻被一片朦胧替代。 　　异族，被封印了。 　　裴云弃上前两步，不顾身上的鲜血，热烈的拥住了乔灵妩。 　　乔灵妩的脸颊贴着他的胸膛，一时也情不自禁的闭上眼睛，感受着这片刻的温存。 　　只不过，这温存很快被打断。 　　“阮阮不行了！”宣燃急切的说道：“她伤得太重了。” 　　因为可以落脚的土地被封印，几人涉水后，御剑悬浮于天空之上。 　　“我们来时不远处有一座极小的岛屿，先去那里落脚。”乔灵妩目光眺望远方，说：“我看过一眼，那里的风景很美。” 　　宣燃怒：“阮阮还没死呢！” 　　“你怎么和姐姐说话呢？找死？”裴云弃是个狼心狗肺、冷心冷情的玩意儿，他全然忘记了从前宁阮的善意，此时毫无顾忌的反驳宣燃。 　　“好了！”乔灵妩道：“先过去。” 　　几人很快御剑在那小岛落脚。 　　他们大都懂一些岐黄之术，宣燃哆嗦着手从灵府中摸出了止血的药膏与洁白的纱布，帮宁阮处理伤口。 　　宁阮半睁着眼，哭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别瞎说！” 　　乔灵妩忽然说道：“要救宁阮，只剩下一个方式了。” 　　宣燃立马看向乔灵妩：“你说。” 　　乔灵妩看了裴云弃一眼。 　　“姐姐？” 　　“我为不死之身，只要你将我的灵魂从身体中抽离，碾碎我的灵魂，再将宁阮的灵魂放入这具不死之身内，那么宁阮，便可重获新生。”乔灵妩凝视着裴云弃，一字一句的说。 　　裴云弃半晌没说话，因为他不能理解乔灵妩为什么要对着他说这样一番话。 　　乔灵妩轻声问：“裴云弃，你要救宁阮么？” 　　“你胡说八道什么！”裴云弃有些恼，声音重了些，而后又不由自主的软了下来：“姐姐，她不配。” 　　半晌，乔灵妩笑了。 　　她最后还是逃过了天书中的那段剧情——虽然早已知道，但听见裴云弃说出口又是另一中心情。 　　乔灵妩靠近了裴云弃一步。 　　裴云弃静静的看着她。 　　她扑到他怀里，声音柔软，眼尾通红：“我做过很多噩梦。” 　　“最多的，是你杀了我的梦。” 　　那是她刚得知天书剧情的那段时间。 　　“现在，噩梦没了。” 　　裴云弃猝然回神，乔灵妩当年没来由的针对，多年后终于有了答案。 　　他刚想说话，乔灵妩就踮起脚，主动贴在了他的唇上。 　　像当初在魔渊血月山一般，不舍又决绝。 　　宣燃目瞪口呆，连忙捂住吓得忘记哭的宁阮的眼睛。 　　双唇依偎间，裴云弃尝到了酸涩的眼泪，他下意识的离开她的唇，然后帮她擦眼泪。 　　“姐姐，哭什么？都结束了啊。” 　　然后，他听见了乔灵妩因为过于悲伤而剧烈颤抖的声音：“裴云弃，再见。我这次……真的要死了。” 　　乔灵妩话音刚落，便见天地陡然变色，原本艳阳高照的天空刹那间暮霭沉沉，漆黑一片。而漆黑的天幕之上，隐约有暗紫色的光芒闪烁。 　　裴云弃将乔灵妩拉到了身后，声音不自觉的沉了下来：“那是什么？” 　　“天罚。”乔灵妩重重的擦掉眼泪，然后挣脱开了裴云弃的手：“这个世界为天书所控制，而今天书碎裂，我们都自由了。” 　　事到如今，裴云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也意识到，这天罚是冲乔灵妩而来的。 　　原来，还没有结束。 　　乔灵妩看着天空的暗紫色越来越明亮，意识到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她只想趁着这最后一点时间，多和裴云弃说几句话。 　　“我记得你说过，我在你心中是第一。” 　　“爱情应该是对等的，在你心中我是第一，那在我的心中，你也是第一。” 　　因此，乔灵妩最后没有选择天道给她的那条“生路”。她不是一个太伟大的人，她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什么苍生，不是为了什么避免更多的杀戮，她只是为了裴云弃。 　　因为乔灵妩一直记得裴云弃惜命，而她不怕死，那条生路，留给裴云弃才是最好的。 　　所以，她不后悔。 　　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 　　“你知道吗？这段时间我过得很难受，因为我知道我会死，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过下去。” 　　“现在天罚降下，我反而有了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就是，舍不得你。” 　　她还记得裴云弃心心念念的定情信物，拽下来腰间的白色香囊，塞到了裴云弃的手中：“不要忘记我。” 　　“活下去。” 　　“幸福的活下去。” 　　“带着我的那一份。” 　　裴云弃的脸沉得不成样子：“我不需要！” 　　他生气了。 　　乔灵妩愣愣的想。 　　她又想哭了。 　　为什么最后一刻了，平常都不与她生气的人，这时候要生她的气？ 　　裴云弃将她推到了一边，然后手持长刀，朝着头顶裂开的苍穹劈了过去—— 　　第一道带着毁灭力量的天雷裹挟着无尽寒意，迎上裴云弃的长刀。 　　而后，毫无悬念的，裴云弃狼狈的重重摔下。 　　一道火红色的灵力接住了他。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乔灵妩，你回来！” 　　裴云弃落在地上，吐出了一大口鲜血，狼狈不堪。 　　一身血衣的女子逆着暗紫色的雷电立在半空中，裙摆随风飒飒而扬，身后隐约可见红白的虚影交织。她是凤凰神鸟，也是九尾灵狐，但那狐尾，却少了一只，成了八尾。 　　裴云弃无力的跌坐在地上，只能睁大了眼睛看着乔灵妩。 　　他看着乔灵妩手持火荼剑迎上天雷。 　　他看着那天雷击破削铁如泥的火荼剑。 　　他看着那天雷狠狠地砸在了乔灵妩的身上。 　　明亮的暗紫色照亮了天空，一缕青烟随风消散。 　　最后，只剩下了破碎的天书悬浮在半空中，而后一分为二，一半朝着天洲飞去，另一半则是飞往那片被封印覆盖的土地，让封印更加坚不可摧。 　　一切都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宣燃都未来得及反应过来，那号称不会死的女人，竟轻而易举的便被天道抹杀了。 　　宁阮虚弱的支起身子，她看着腹部慢慢愈合的伤口，有些诧异：“宣燃哥哥，我……” 　　“是乔灵妩。”宣燃小心的将她扶起来，温声说道：“她用一条尾巴换了你的一条命。” 　　宁阮红了眼眶：“大师姐……” 　　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狼狈站起来的裴云弃，他呆呆的站了很久，仰着头，看着天空，像是一尊雕塑。 　　宁阮没那么虚弱了，她走到裴云弃的旁边，小声说：“师兄，你振作一点，大师姐她不会死，她一定会回来的！” 　　裴云弃没有理她。 　　宁阮想拉住他的袖子，被裴云弃大力拂开，他声音冰冷：“滚。” 　　“让他冷静冷静。”宣燃扶住宁阮，低声说道。 　　宁阮站累了，宣燃便陪着她坐下，看着这座小岛。这的确是一座极美的小岛，方才那一瞬的浩劫，并未有损她的美丽。 　　宣燃终于明白了方才乔灵妩说的那句话的意思。 　　…… 　　从天明到天黑，裴云弃呆站了很久。 　　他哑声道：“你又骗我。” 　　“她不会死。” 　　“大师姐她不会死。” 　　“姐姐不会死。” 　　“不会死……” 　　一句又一句，像是在哄骗自己。 　　他血红的双眸，干涩得没有一滴眼泪。 　　他想，乔灵妩已经骗了他两次了，这次肯定也是假的。 　　既然是假的，他为什么要伤心？ 　　她一直都喜欢这中手段！ 　　…… 　　他们御剑返回，途径天洲的时候看见了一道直上云霄的天梯，这是飞升的天梯，如今正在被缓慢的修复。 　　裴云弃体内的灵力疯狂叫嚣着，但他面无表情的越过了那天梯。 　　回了灵州后，他便消失了。 　　这时的灵州已然太平。 　　乔灵妩的死讯，由宣燃代为转达。 　　所有人都没想过会出事的人，却偏偏出事了。 　　乔灵妩的师兄们忽然间想起了前不久，她一反常态的想要修复他们与裴云弃的关系。 　　她说：“我不在了呢？” 　　“我就是，想让他拥有的，再多一些……” 　　最终，温时礼微微垂眸，掩饰住微红的眼尾：“除夕快到了，记得去找……裴师弟，一同用团圆饭。” 　　翟明临气死了：“找个屁！他怎么保护我们小五的啊！我要去找他！” 　　翟明临胡乱的擦了两下眼睛，然后脚步匆忙的离开。 　　…… 　　异族已除，剩下的便是人、妖、魔三族间的纷争了，三族间派出了代表，魔这边魔主始终未曾现身，由竹赦代为处理。 　　最终，千年的时光兜兜转转，三族间还是恢复成了最初的三足鼎立状态，一同生活在大陆之上。 　　绕了这样一个大圈，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一个最适合三族的原点。 　　谈判开展得顺利而快捷，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便已是除夕这一日。 　　温时礼在灵地的灵脉之中找到了自我放逐的裴云弃。 　　他早已换下了当日的那身血衣，换上了死寂的黑色，呆呆的坐在灵脉的一片混沌之中，眼神茫然。 　　温时礼走了过去，声音平静无波：“除夕了。” 　　“小五让我带你去和我们吃团圆饭。” 　　“裴师弟。” 　　听见乔灵妩的名字，裴云弃倏的看向温时礼：“姐姐回来了？” 　　“别自欺欺人了。”温时礼道。 　　裴云弃脸色阴沉下来。 　　温时礼接着道：“想知道不久前小五单独留下来和我们说了什么吗？想知道，就跟我走。” 　　说完了后，温时礼转身离去。 　　裴云弃想了想，抬脚跟上。 　　灵州早已焕然一新，依旧是在阳城的那方小院，天色暗了下来，门口悬着的却是一对白色的灯笼——这是为不归人而留的灯笼，祈盼她能找到回家的路。 　　白色的灯笼颇为凄清，但踏入院内正厅又是另一番天地。 　　正厅里暖意融融，饭菜的香气弥漫在温暖的室内，显得温馨而朴实。 　　裴云弃开始不自在。 　　段离昭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看不出喜怒：“坐下。” 　　温时礼也道：“这是小五希望的。” 　　“……” 　　因为乔灵妩的不幸，看似热闹的氛围也不免有些寂寥，裴云弃在内的所有人都食不知味。 　　他们喝了些酒，欧阳臻喝大了，正好裴云弃就在他旁边，他就拍拍裴云弃的肩膀，开始含糊不清的说当时乔灵妩都对他们说了什么。 　　“她说要我们把你当家人，不忍你往后再过着漫长孤寂的生活，说你拥有的太少，想你拥有的多一些，多一些。” 　　“她想让你幸福。” 　　他声音开始哽咽：“所以，好好的活着吧，不要辜负了小五。” 　　“你把我们当家人吧！” 　　“……” 　　许久，憔悴的裴云弃“嗯”了一声。 　　他的眼眶慢慢红了。 　　…… 　　天空不知何时炸开了一树又一树明亮的火树银花，眼眶还红着的裴云弃倚在院中，烟花照亮了他憔悴的脸。 　　他脸上的魔纹在这时渐渐褪去，眸子也恢复了正常的色彩。 　　就是，心里空落落的。 　　他忽然又想起了方才团圆饭时的那些话。 　　她为他做了那么多，原来到最后，都是对他的道别。 　　他的手忍不住抚在了心口上。 　　那儿一开始密密麻麻的泛着疼，疼到现在，已经快麻木了。 　　但他又摸到了一个硬物。 　　裴云弃拿出来，是一个白色的香囊。 　　他记起来，这是乔灵妩最后交到他手里的，她还说，别忘记她。 　　怎么可能忘记呢？ 　　他灰暗生命中唯一的光啊。 　　裴云弃打开了那香囊，里面堆满了各色的糖果。他倒在手心，发现糖果早已经融掉了，粘在手心，散发出甜蜜的香味。 　　裴云弃忽然莫名的想到了数年前初见乔灵妩时，她将他从乱葬岗中救出来时，为了哄骗他把天书给她，她也给过他一颗糖。 　　那时的场景清晰可见。 　　但后来那颗糖也融掉了，和如今乔灵妩给他的糖果一样。 　　他似乎注定不配拥有这甜蜜。 　　他也留不住这甜蜜。 　　天空的火树银花渐止，光线又昏暗了下来，裴云弃的手心，已经被那从眼眶中的滴落的滚烫所打湿。 　　他终于意识到，乔灵妩回不来了。 　　与以往两次都不同，她形神俱散，灰飞烟灭。他永远的，失去了她。 　　但他要活着。 　　因为她希望他活着。 　　所以，他要认真的度过余生漫长、孤寂的时光，是赎过往的杀戮，是完成她最后的遗愿。 　　他活下去，幸福的活下去，带着乔灵妩的那一份。 　　为她，无畏余生孤寂。 第120章 大结局（下） 　　魔渊。 　　那一轮血月不知何时褪去那抹艳色, 显出柔和的清辉，撒在这片原本黑暗无光的大地。 　　温暖而光明。 　　是乔灵妩所喜欢的。 　　然后，一年又一年过去，时光如流水般消逝在裴云弃守在乔灵妩的衣冠冢前, 转眼又是一年寒冬。 　　天空飘洒着冰凉的雪花, 落满了他的肩头, 他站起身, 拂去了乔灵妩墓碑上的几片素雪。 　　他冰冷的指尖落在石碑上镌刻着“乔灵妩”的三字上, 那石碑上唯有那处光滑平整，也不知在那无数个孤独的日日夜夜里, 他是摩挲着那仿佛刻入他骨髓的名字多少遍。 　　“姐姐……”他低低的呢喃：“擅作主张将你的衣冠冢设在魔渊，你不会怪我吧？” 　　无人会回应他。 　　纵然他这般自言自语已经很多年了。 　　许久, 他起身。 　　衣冠冢旁, 种满了魔鸢花, 糜丽而馥郁的香气笼罩着这片孤寂的天地。 　　裴云弃越过了这片魔鸢花, 正欲回不远处搭建的小木屋, 便见一道白色的身影立在木屋外。 　　是温时礼。 　　这些年来, 乔灵妩的师尊与师兄们相继飞升, 不久前欧阳臻也离开了大陆飞往九重天，最后也只剩下了温时礼。 　　但温时礼说：“我来道别。” 　　近些年来，裴云弃同他们间的关系也不似早些年那么剑拔弩张，至少能够坐下来好好的说说话, 每一年的除夕夜，也会聚在一起, 吃一顿团圆饭。 　　裴云弃早已料到：“大师兄也要飞升了么？” 　　“不。”温时礼道：“我属于这片大陆，我不会离开。” 　　多年前裴云弃将为魇的力量给了温时礼，温时礼得以完全修补灵脉, 而今灵脉被完全修复了。 　　他接着道：“所以，接下来的很多年，我将停留在灵脉之中，若无大事，也不会再出来了。” 　　“为何不飞升？”裴云弃问。 　　温时礼摇摇头：“我志不在此，灵脉才是我的归宿。” 　　“倒是你，在这片大陆上停留了太长的时间了，也该飞升，去到更高的地方。” 　　“只有这片大陆，还保留着她停留过的痕迹。我不会离开。”裴云弃淡然拒绝。 　　温时礼不忍他一人孤寂的在魔渊生活，想了想，说道：“飞升吧。至少，去为小五，见一见她素未谋面的父亲。” 　　裴云弃一怔。 　　“我后来问过师尊，小五的父亲便在那九重天之上做神君。” 　　“另外，那天书，你也未能完全弄清楚，为何存在。小五因天书而死，你该去查清楚。” 　　温时礼认真道：“振作起来，飞升吧。” 　　裴云弃双拳不自觉的紧握住。 　　“我明白了。” 　　“那我也言尽于此。”温时礼伸手接住一片冰凉的素雪，说道：“今年这个年，我便不陪你过了。告辞。” 　　裴云弃颔首。 　　温时礼转身，一袭白衣清雅无双，包容了世间万物。 　　裴云弃忽然出声：“大师兄。” 　　温时礼脚步顿住。 　　“千年前我出逃灵地，抱歉。”裴云弃沉声道：“你的确是一个极好极善良的人，与我不同。感谢你的开解，与以德报怨。” 　　这些年偶有的几次见面，让裴云弃终于明白，乔灵妩为何那般尊敬依赖这位大师兄了。 　　作为兄长，他值得。 　　…… 　　寒冬终将过去，转眼又是春暖花开，乔灵妩的衣冠冢前开满了糜丽的魔鸢花，而那种下魔鸢花的人，已经飞往了更高的地方。 　　九重天被一片云雾缭绕。 　　裴云弃再睁眼时，极目望去都是一片素雅的白色，而他一身黑衣，与之格格不入。 　　这便是九重天。 　　也是……天道产生的地方么？ 　　裴云弃舔了舔干涩的唇角，毫无波澜了多年的内心，终于在这一刻掀起了杀意的波澜。 　　但与此同时，裴云弃被匆忙赶来的天兵团团包围，为首的仙将虎视眈眈的看着他：“魔界中人，岂敢来犯？！” 　　魔界？ 　　他便是脱离了大陆，飞升至这九重天之上，依旧是魔么？ 　　裴云弃往前迈出了一步。 　　天兵纷纷往后退，看起来似乎颇为忌惮。 　　裴云弃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巍峨耸立的南天门仙雾缭绕。 　　随着他迈出了一步又一步，距离南天门越来越近，那被天书力量而封印的记忆与力量，也尽数回归。 　　…… 　　在天地一片混沌被古神所劈开之时，裴云弃便由天地孕育而生，投入魔界。他生在魔界，长在魔界，不老不死，是为六界所忌惮的怪物。 　　活了不知多少个漫长年头的裴云弃，偶然结识了九重天之上的神君司命。 　　司命神君主凡人命格，闲暇时惯会写一些以诸天神仙为主角的话本子，而那话本子所创造出的世界，往往又会是九重天上的神仙们渡劫的去处。 　　裴云弃活得无趣，便随手挑了个话本子，然后逼迫司命神君将其中大反派的名字改成他裴云弃的名字——毕竟他不想当路人甲，更不想有什么感情纠葛，于是便只能是大反派。 　　这之后，他便进入了这话本子的世界。 　　那本话本的世界，便是宁阮神女前往渡劫的世界。 　　所以，他是裴云弃，却又不是裴云弃。 　　在那片为天书所控制的大陆之上，一百年的时光，也只不过是九重天上的一天时间罢了。而在那个世界遇见的人，也该是过客才是。 　　但裴云弃在那个世界真切的生活了几千年，他模糊了在魔界的记忆，偏偏将在那个世界所经历的一切记得清清楚楚。 　　看着打上门来的魔界老祖宗，司命神君头疼不已，怕他闹事，忙不迭的道歉：“怪我怪我，都怪我！当时那本话本我尚未完成你便闯了进去，所以你便只能从那个世界的起点开始生活，这一过就是好几十天……呸，好几千年！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你放心，你模糊的记忆包在我身上，你那些破事儿我都记得，我每天一桩桩的讲给你听，保准你记起来！” 　　裴云弃眉眼冰冷：“当初我入话本时说得清清楚楚，我只是想换个地方生活罢了。你为何偏要安排我与宁阮神女纠缠，还要我……杀了乔灵妩？” 　　“剧本效果嘛……”司命神君神情尴尬：“宁阮神女前不久渡劫回来，还为此找过我一次麻烦了。人神女也不乐意和你有牵扯啊，她和从那个世界出来的神君好着呢。” 　　这便是司命神君的神奇之处，他写下的话本，所创造的世界，最后都将连通六界，让话本中的虚拟人成为真实存在着的人。 　　司命神君接着嘟嚷：“不是说不记得了吗？怎么自个儿当时怎么说的还记得那么清楚？” 　　裴云弃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手紧握成拳，骨节咯吱作响。 　　“……好吧，我承认，我故意的。但你占了大反派这个角色，总不能什么事儿都不干吧？你不干我剧情怎么继续下去？而且最近流行大反派爱而不得来着。” 　　裴云弃：“……” 　　司命神君沉痛的叹道：“但因为一些原因，那个世界的剧情并未按照我设定好的走，已经崩得不成样子了。还连累了宁阮神女，现在才渡劫归来。” 　　“什么原因？” 　　“在剧情开始前，让我始料未及的是一只凤凰神鸟飞升了，而他恰巧是我笔下恶毒大师姐的父亲。他得知之后愤懑不已，但却逃不脱剧情的桎梏，从那个世界回来后，他就……”司命神君咬咬牙，说道：“就跑到我这儿来，偷走了我的话本，誊抄在了我的书卷上，誊抄完毕后，便将那本书投到了那个世界，让那本书被他女儿得到，也就导致了那个世界的崩坏。” 　　裴云弃目光一转，便看见了那一座座沉重的书架之上，摆满了散发着莹白光芒的玉书，那便是——天书。 　　司命神君是个话唠，他根本不需要裴云弃的回应，就噼里啪啦的说道：“他以为这样就能让她女儿逃过剧情了？可笑！我创造的世界自成一套规矩，剧情岂能轻易改变？那恶毒大师姐，此刻也早就被天道所抹杀了！” 　　司命神君尾音尚未落下，就见那满身冰冷的男人倏的移至他身边，然后捏住了他的脖颈。 　　裴云弃难掩杀机：“你就是天道么？你杀了……我的姐姐。” 　　在过去与现在之中，裴云弃毅然决然的选择了现在，因为现在，有乔灵妩。 　　“姐什么姐？我的祖宗诶，你年纪多大心里没点数吗？谁还能当你姐姐……咳，错了错了，喘不过气来了……” 　　裴云弃面无表情的收紧五指，杀意弥漫：“把姐姐还给我，我便饶你一命。否则……一个小小的神君罢了，死了，就死了。” 　　“还——我还……” 　　司命神君跌坐在地上，好久才缓过来，然后，他试探着问：“姐姐是谁啊？” 　　“乔灵妩。”他念着那三个字时，眉眼间浮现了让司命神君目瞪口呆的温柔。 　　但…… 　　乔灵妩？ 　　司命神君白着脸说：“你说的，该不会是那个被天道抹杀的乔灵妩吧？” 　　“被你抹杀的。” 　　“不是被我！我也控制不了啊！” 　　“少废话。交人还是交命？” 　　“祖宗诶，你可讲点道理吧，一个魂飞魄散的人，你要我怎么给你交出来？” 　　裴云弃走近司命神君：“你什么时候见过我讲道理了？那你就交命吧。” 　　“别！”司命神君蹭的一下站起来：“我给你想办法，我肯定把她给你带回来！” 　　“给你三日时间。” 　　司命神君寻思着他得找个九重天上为一天，地上为万年的世界苟一段时间。 　　裴云弃补充：“天上的三日时间，你好自为之。” 　　他拂袖离去。 　　司命神君欲哭无泪。 　　完蛋了。 　　在离开了司命神君的府邸之后，裴云弃便马不停蹄的去寻乔灵妩的父亲，司命神君口中的凤凰神鸟，段寻逸。 　　据司命神君所说，段寻逸所作所为触犯了九重天的戒律，被贬到了冥界的黄泉路上种花去了。 　　裴云弃依照司命神君指的路，一路疾行，不过路刚走到一半，就看见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裴云弃原本是没打算理会的，但那人也看到他了，还出声喊：“裴师弟。” 　　“二师兄。” 　　欧阳臻来九重天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看裴云弃出现在这里，便知他是想通了飞升。 　　于是他问道：“你是什么时候飞升的？” 　　“刚才。” 　　欧阳臻一愣：“接引你的仙使呢？” 　　“我不需要仙使。”裴云弃干脆利落的说：“我要去一趟冥界，告辞。” 　　“诶！咱同路。”欧阳臻说：“一起走吧。” 　　裴云弃拧眉，多问了一句：“你去冥界做什么？” 　　“从前在大陆上我没办法去冥界，现在终于可以通过九重天去到冥界，去寻我的父母了。” 　　“哦。” 　　安静了一会儿后，欧阳臻忍不住说起一桩令他惊骇不已的事情：“裴师弟，你知道吗？我们原本生活的世界，竟是皆有司命神君一手创造！” 　　裴云弃：“……” 　　许是欧阳臻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师尊和师弟都不知道跑那儿去了，此刻在这里见到裴云弃，亲切无比，于是本来话不多的人，这时硬生生的变成了话唠。 　　…… 　　此时，冥界。 　　乔灵妩百无聊赖的坐在彼岸花海小屋旁的大树上，一双近乎透明的腿晃啊晃，看得出来，这么长的时间，她已经待得很不耐烦了。 　　“还闲着呢？闲着就去帮你父亲种花去啊。”外出归来的初伶踹了踹脚边的大树。 　　乔灵妩从树上飘了下来，好半天才落到地上：“我不去。” 　　“还生他气呢？虽说无论是你小时候来冥界，还是长大了来冥界，他都躲着你，但也的确是为你这女儿做了很多了。小姑娘，懂点事啊。” 　　乔灵妩低头看了眼自己从腹部往下皆是半透明的身体，说道：“我没怪他啊。只是他和我娘过着小日子呢，我去得勤了，他们要嫌弃我的。” 　　那个世界的剧情结束了之后，段寻逸便偷偷的将乔湄从大陆接到了冥界来，过神仙眷侣的日子了。 　　乔灵妩还记得她被一道天雷给劈没了后，再睁眼就是一片美丽的红色，她认出了，这是冥界。 　　灰飞烟灭的人，为何还会出现在冥界呢？ 　　她下意识的往旁边看去，就见初伶笑意吟吟的看着她：“又见面了呀，小狐狸，我们很有缘哦。” 　　全身透明的乔灵妩茫然的看着她。 　　“得益于当年你交给我们的两缕残魂，你才能重新站在这里。不过短时间内，你是无法离开冥界了，你需要冥界的阴气凝实灵魂，重塑肉身。”欧阳景看乔灵妩疑惑不解，特地解释道。 　　乔灵妩眉头轻轻的皱了起来：“二位前辈是如何如此……未雨绸缪？” 　　“可不是我们啊。”初伶回答，然后她指了指不远处缩在树旁的男人。 　　乔灵妩立刻偏过头看过去，那人下意识的往树后一躲。 　　“他谁？”乔灵妩问。 　　“你过去看看啊。” 　　“都躲我了，我过去做什么？” 　　初伶无奈，还是欧阳景说：“寻逸，你躲了小狐狸这么多年，现在天书对那个世界的支配结束了，你也不必再躲了。自个儿的女儿还怕见了不成？” 　　父女相见，并没有初伶想象中的热泪盈眶，只有一片平静，与生硬尴尬。 　　乔灵妩与段寻逸面对面站着，最后由乔灵妩打破僵局：“是您未雨绸缪救了我，多谢您。” 　　“……应该的。”段寻逸连忙说，然后尴尬的补充：“我这个做父亲的，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已经够了。”父亲原来一直在悄悄的保护她，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乔灵妩道：“不过，您是怎么知道我会死？” 　　天书一事，也不必避讳欧阳景与初伶，段寻逸便将他所做的、所知道的，尽数告诉了乔灵妩。 　　最后，他道：“……这么多年了，并非我刻意要对你避而不见，而是在剧情尚未结束前，我不能与你相认。” 　　“我理解，您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乔灵妩冷静的说道。 　　段寻逸松了一口气：“灵儿，好在你能理解我。往后，我一定……” 　　“我娘还在妖窟等您，您什么时候去接她？”乔灵妩道。 　　“现在！我现在就去！”段寻逸立刻说道。 　　初伶看段寻逸离开之后，才说道：“怨你父亲？” 　　乔灵妩摇摇头：“我感激他。毕竟，他并不欠我的，却能够为我窃取天书，甘愿被贬到冥界。” 　　“小狐狸，你能不能把自己当成一个女儿啊？”初伶无奈的说道。 　　“……抱歉，我没做过女儿。” 　　初伶无言以对。 　　乔湄被接到冥界后，算得上是“一家团聚”，但乔灵妩并未离开欧阳景初伶夫妇的小木屋，和段寻逸与乔湄保持着往来，关系虽不咸不淡，但比一开始可好太多了。 　　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尝试过想要他们帮她传递消息，告诉裴云弃一声，她没有死，但始终都没成功。 　　对此，初伶说道：“天书的内容你父亲后来也跟我讲过了，那小子欠缺了一顿爱情的毒打，让他等着！” 　　乔灵妩百般无奈，却无可奈何。 　　一直到现在。 　　初伶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这倒是，我也有个儿子，不过好多年没见了，想归想，但我与阿景过着二人世界，倒也是极好的。” 　　乔灵妩挑眉：“总觉得伶姨您在暗示我什么。” 　　“是明示，你叨扰得够久了，打搅你父母去。”初伶说着，指了指远处的彼岸花海：“赶紧去，帮你父亲种花，不去就不准再住到我这儿来。” 　　初伶有心让乔灵妩同父母多相处，是以说道。 　　“哦。” 　　乔灵妩慢吞吞的朝着那片红色飘去，但倒不是真的去帮段寻逸种花，而是不想听初伶唠叨她。 　　她年少时的亲情是师尊与师兄们给予的，所以长大了之后，她很难再去接受这突如其来的亲情，她需要再多一些时间，去捋清楚。 　　乔灵妩的脚步，最后顿在了花海之中，彼岸花的幽香沾染在她的魂魄上，香气馥郁迷人，让她恍惚间觉得回到了魔渊魔宫的那处寝殿，窗边的魔鸢花香气同样馥郁。 　　也不知裴云弃如何了。 　　大陆上此刻已经过去了好多年了，他若是敢忘了她，等她重塑肉身了，她就上去活扒了他，的皮。 　　哼。 　　身后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乔灵妩百无聊赖的回过头看去，然后忍不住眨了眨眼，这人啊经不起念叨，一念叨，就成幻觉出现在眼前了。 　　那一身黑衣的裴云弃站在一片明艳美丽的红色之中，呆呆的看着她。 　　“姐姐……”他忍不住呢喃。 　　周身的彼岸花在裴云弃眼中黯然失色，独余那条纤细的身影夺目明亮。 　　乔灵妩一怔，然后，她抬起脚，快步朝着裴云弃走去，没走两步，便变成了跑。 　　裴云弃看着她，过往前尘一帧帧飞快的从脑海中划过，最后都变成了——乔灵妩在奔向他。 　　那是他思念成疾的人啊。 　　而她，因为迫切的想见到他，原来是真的会用跑的。 　　裴云弃难以抑制心中澎湃的思念，大步往前，然后，乔灵妩便扑到了他怀里。 　　“我好想你。”乔灵妩脸埋在他胸膛，声音闷闷的。 　　裴云弃一声声的喊：“姐姐。” 　　“嗯。” 　　“我也很想你。” 　　乔灵妩压了好几下正在拼命上翘的唇角，但都压不住：“我知道。” 　　“我等了你十五年。” 　　乔灵妩闻言，踮起脚，主动亲了亲他的脸颊，裴云弃眉眼弯弯：“但我不后悔，因为你在，这一切便都是值得的。” 　　“可在我被天道制裁前，你都还在生我的气。”为此，乔灵妩还伤心低落了很长一段时间。 　　“抱歉，以后都不会了。”裴云弃拥着她，轻声道：“我怎么舍得对你生气呢？” 　　“我就知道。” 　　“……” 　　一旁的欧阳臻干咳了一声，试图引起注意。 　　乔灵妩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个人，她从裴云弃怀里抬起头，看向欧阳臻。 　　欧阳臻哼了一声，然后扭捏的张开双臂：“想抱就抱吧，师兄给你抱。” 　　裴云弃刚想说“不准”，乔灵妩就直接说道：“抱就不必了。二师兄，你能回避一会儿么？” 　　“……见色忘义的臭丫头。”欧阳臻不乐意了：“我就不走！” 　　…… 　　乔灵妩最后只能顺手捎带上欧阳臻，一起回小木屋。此时小木屋炊烟袅袅，萦绕着饭菜的香气。 　　欧阳臻不屑的看了眼小木屋：“你就住这么破烂的小木屋？看来是师兄每年给你烧的纸钱烧得太少了啊！” 　　乔灵妩：“……”她一张纸都没收到，欧阳臻怕不是烧了个寂寞吧。 　　“何方小辈，不懂规矩！”在厨房打下手的初伶听到动静走出来，听见这话当即不悦道。 　　欧阳臻看过去，一愣。 　　初伶正皱眉看着他：“问你话呢？你不向我的宝贝屋子道歉，你便惨了。” 　　长久的沉默过后。 　　欧阳臻哑声喊：“娘……” 　　初伶大吃一惊：“不想道歉也不必喊我娘吧？” 　　“伶儿，怎么了？”欧阳景也走了出来。 　　欧阳臻热泪盈眶：“爹……” 　　“臻儿？”欧阳景一怔，然后一眼就认出了欧阳臻。 　　初伶未曾在段寻逸和乔灵妩父女相认时看到热泪盈眶、感人肺腑的认亲场面，倒是看到自家身上了。 　　当年的小豆丁竟然都长这么大了吗？ 　　乔灵妩尴尬的、不确定的声音打破了认亲场面：“二师兄，你不姓欧阳吗？景叔姓欧，你是不是认错爹了？” 　　欧阳臻：“……” 　　“小五，我姓欧。咱们做师兄妹这么多年了，你都不知道吗？” 　　塑料师兄妹情一览无余。 　　乔灵妩：“哦。” 　　正在这时，屋外又传来了脚步声，有些杂乱，还伴随着一道乔灵妩从未听到过的声音。 　　“对，就是您保下来的闺女！她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段大哥，我以后就叫你哥了，你们父女都是我的救命恩人……” 　　裴云弃的眉头微微皱起。 　　下一刻，就见那看似仙风道骨实则话多的司命神君走了进来。 　　司命神君在看到裴云弃的那一刻笑容戛然而止。 　　乔灵妩不认得司命神君，一时就没有管他，转而对着裴云弃说道：“这是我爹娘。” 　　“哦。”裴云弃微微俯身拱手，从善如流的喊：“岳父岳母好。” 　　方才在来的路上，乔灵妩就同裴云弃说过了在她身上发生的事，裴云弃对段寻逸感激不尽。 　　段寻逸自然是知道裴云弃的，纵然在原本的剧情中裴云弃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但真实发生的却是裴云弃爱乔灵妩如命，他对裴云弃，自然毫无芥蒂。 　　于是，他应下了这声“岳父”。 　　裴云弃能言善道，三言两语便能哄得段寻逸与乔湄欢心。 　　趁着饭菜好了，初伶和欧阳景拉着段寻逸、乔湄进厨房端菜顺便说话的功夫，乔灵妩拉了拉正欲跟进去深入攀谈的裴云弃，小声说：“收敛点你的脸皮。” 　　“姐姐。”他委屈的说：“我只是想拉进我与岳父岳母的关系。” 　　他还用拉进么？再聊两句，都要比她这个女儿更像女儿了。 　　司命神君听裴云弃这称呼，嘴角直抽，不要脸，太不要脸了，活了多少年的东西啊，有脸喊人一个活得还没他零头长的小姑娘“姐姐”。 　　这祖宗去了话本世界一趟，脸都不要了。 　　不过，无论如何，他也算是逃过一劫了。 　　…… 　　用完了饭后，便是属于乔灵妩与裴云弃两人的时间。 　　他们漫步在一片火红之中，一黑一白的衣摆随着两人的走动交织成和谐的色彩。 　　最后，裴云弃拉着她停在了一处。 　　“姐姐，你还记得这里吗？” 　　周围都是彼岸花，乔灵妩看不出什么不同的地方，她便只能摇了摇头。 　　“当初我夜夜来到冥界，停留在此处，你就是在这里找到我的。”他声音温柔带笑。 　　“我想起来了。”乔灵妩恍然大悟：“其实早在那之前，我们之间的缘分便断了。但是你，你……亲手创造了新的缘分，要将其交到我的手中。” 　　裴云弃颔首，他自然清楚的记得当初乔灵妩假死时说过的“前尘恩怨尽散”，他轻声道：“还好，你接了。” 　　“还好，你创造了这缘分。” 　　两人相视一笑。 　　裴云弃弯腰，摘下一朵最大最红的彼岸花，糜丽的色彩被他点缀到了乔灵妩随意挽起的乌发之上。 　　然后，在乔灵妩疑惑的目光下，裴云弃朝着她单膝跪下。 　　“姐姐，我花了十五年的时间去喜欢你，去爱你，又花了十五年的时间等待你。虽然过程孤寂又漫长，但因为知道你在尽头等我，我便是幸福的。” 　　“往后漫长的岁月，你能与我一同度过吗？” 　　乔灵妩懵了一瞬。 　　裴云弃笑得无奈又温柔：“傻姐姐，听不出来吗？我又在求婚了啊。” 　　不知从何处吹来了一阵微风，地上散落的花瓣纷纷扬扬，像一场惊艳无双的红雨。 　　乔灵妩站在这如画的美景之中，面前半跪着等待她回答的意中人。 　　她唇角一弯，笑容灿烂明媚：“好。” 　　乔灵妩朝着裴云弃伸出了手。 　　裴云弃执起了她的手。 　　“一起，去追寻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