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剑宗师妹她手握魔杖》 作者:暮沉霜 一句话简介:别逼我当近战法师啊! 立意:你命由你不由天 =============== 第1章 贼,来了   曦光初升,流岚方清。   清流剑宗内门弟子御剑而起,白衣飒飒气质绝尘,脚下剑光将九座峰头映得恍若异宝现世。   峰下外院,外门弟子齐刷刷仰头看天。   “陆师兄御剑的姿态真是仿若仙人,第三峰大弟子名不虚传!”   “哎且慢,你看第九峰的莫师兄剑气逼人,飞天之时隐约可见破空之相,真是恐怖如斯!”   虽然摸不清这些内门师兄的实力,但是看脸大家都会。御剑时谁的神情最淡定,谁的身姿最优雅,皆能评得头头是道。   这样的热闹在外院每天早上都有一回,温云早已看腻了。   更何况她在来清流剑宗之前还在魔法世界当了五百多年的大魔导师,手中龙骨魔杖一点,随便施个浮空术能在天上飘一年不落地。   天才都不屑研究浮空术这种低级魔法,那时的她只想创造个时空禁咒把自己送回最熟悉的现代。   事实上她也没辜负天才的名头,只花了百年就将这个空间系禁咒完成大半,只是没想到施咒的时候还是失败了。   她把自己给炸死了。   这一炸,不仅把她从魔法世界炸到了修真界,还把她从一个五百岁的成熟魔法师炸成了十五岁的小姑娘。   巧的是,这同样是个天才的女孩也叫温云。   原身是个从小被修真世家暗中培养的孤儿,五岁踏入修行之路,六岁炼气,十岁筑基,十五岁结成金丹,修成元婴期几乎板上钉钉。   而世家的那位小公子自幼病弱,修行天赋不佳,拿无数天地奇珍堆积也只到筑基期,想要凝成金丹绝无可能。   有些废物自己凝不出金丹,就开始打别人金丹的主意。   就这样,温云那颗千年难遇的无暇金属性金丹被盯上了。   她年纪尚幼,只知道家主是收养自己的大恩人,对那家人向来毫无防备。   直到那柄冰凉的剑自腹腔穿刺而过,残忍又小心地在血肉中转动两圈,将那粒滴着血的金丹挑出。   失了金丹的修士再无价值,侍卫看她可怜没忍落下最后一刀,只将她丢到河里自生自灭。   她死咬着牙撑着一口气,顺着河漂了不知道多少天后,竟到了清流剑宗外门山下,被正在河边挑水的厨娘张妈捞起来救回一条命。   原身也算争气,饶是没有了修为,还是凭着一手惊艳的剑术成了清流剑宗外门弟子。   可惜还是没能上演打脸戏码,失了金丹后重伤的她不肯认命仍想修行复仇,终究在上月那个冰凉的雨夜耗尽最后一口气,凄凉地闭了眼。   既然占了别人的身体,温云定然要为原身讨一分公道。   修真界同魔法界相同,都是实力说话。   虽说失了金丹的身体对灵力再无感应,但是魔法却是主修灵魂以操控元素,现在的她换具身体重头修习并无困难。   多一项技能多一条活路果真不假。   谁说在修真界就非得研究修仙飞升之路,研究魔法不照样能上天吗?   而且她也很想继续研究那个时空禁咒,看看能不能送自己回家。   可惜的是,这世界的魔法元素似乎混杂着别的物质,不够纯粹。她现在又是重修魔法,所以最多也只能施放些初级魔法。   温云正在柴房感受魔法元素,外面忽然有说话声靠近:“……那让温云去不就好了?温云,你人呢!”   后半句几乎是喊出来的,想装听不见也不行。   柴房的门咯吱一声推开,从内走出一个身着青衣的少女。   旁人皆负剑,独她手里姿势古怪地握了根焦黑木棍。   一身素净不带半点装饰,水眸玉肌,似高岭深雪清丽出尘,分明面上还存三分的稚嫩,气质却疏冷得让人不敢直视。   边上几个女修面上表情微妙,为首的圆脸女弟子见她出来,立刻上前一步:“你一天到晚在柴房里不露面,是想偷懒不成?”   温云声音清冷:“这三天由我砍柴,我不在柴房该在哪儿?”   对方嗤笑一声,她可是见过温云不久前半死不活的模样,就这身子也担柴?   “可别寻借口装勤快了,说是砍柴,也没见柴……”   她话说一半,却见温云微挪一步,露出堆得满满的柴房。   见鬼,大清早居然真把柴房填满了,这就离谱!   外院力道最大的二牛也不能一早上砍完这么多柴啊!   那个圆脸女弟子面上涨红,扭头张望后胡乱指责:“那水缸呢?水缸怎么还是空的!”   “我又不负责挑水怎么知道?兴许你被你喝光了呢。”温云回得云淡风轻。   圆脸弟子又羞又恼,她又不是水牛怎么可能喝那么多!   说不过温云,她只能讲出今日来意:“今日有位世家天骄拜访我宗,需得将外山门仔细洒扫,我要练剑没空,你记得早些去,别耽误宗门大事。”   温云懒抬眼皮:“你的事与我何干?”   那女修理直气壮:“什么叫我的事?这是宗门的事! 长老看你剑术不错,不嫌你没灵根好心收你入门,你既无法修行,就该多为宗门做些事报答宗门!”   这话一出,众外门弟子也不由窃窃私语。   灵根这东西本就万里挑一,他们这些人中不乏凡界的王公贵族世家豪门,本是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子,进这清流剑宗的外门却是极不容易。   而温云这个来历不名的少女,却仅凭着一手剑术就得外门长老青睐,破例许她成了跟他们一样的外门弟子!   更可气的是,那日许多人都听到了外门长老的评价——   “小小年纪剑术却出神入化,若不是探不到灵根,想来亲传弟子都有你一席之地,可惜,可惜……”   那可是筑基巅峰境的长老!他们这些人中可都没人得过这样高的评价!   想到这里,弟子们也跟着议论。   “刘师妹说得极是,我们修行辛苦,你既不需修行,多干些活又怎么了?”   “灵药地的杂草未除,我要修行基础剑术,劳温师妹辛苦一趟。”   ……   温云只当没听见这些不要脸的发言,淡淡道:“我很忙,要回去劈柴了。”   忽地一声犬吠惊起,方才的喧哗热闹皆作寂静。   一个锦袍男人腆着大肚踱步而来,左手捻着下巴稀疏长须,右手牵着只黄狗,吊梢斜眼一扫,斥道:“灵药田都浇灌了吗?内门弟子的衣服都洗干净了吗?还有水缸都填满没!大清早的在这儿吵吵嚷嚷也不做事,真是有失仙门风范!”   众弟子连忙哈腰:“周掌事,您教训得是。”   外门众人全都是被内门选拔淘汰的,他们灵根粗劣,在修行一途难有成果。说得好听是弟子,其实并不算清流剑宗正式弟子,地位同内门弟子的杂役一般。   这姓周的正是内门派出来的一个掌事,平日里负责管理外门杂事,虽然只有筑基初期修为,但是在外门却如土皇帝般地位尊崇。   周掌事瞥一眼众人:“刚刚在吵什么?”   圆脸少女抢先告状:“温云她又躲懒!让她去洒扫外山门竟不肯!”   说话间隙,她懂事地往周掌事袖中塞了株灵草。   周掌事若无其事地用手捏了捏,而后转头对温云下令:“那你赶紧去,怎么,还要我请你去扫?”   温云懒得争,哪儿清净她就待哪儿,现在柴房喧哗了,去外山门也行。   反正砍柴用魔法,扫地也用魔法,都一样。   少女动作懒散却写意地提了扫帚,右手仍握着那根焦木棍,慢悠悠地往外山门去。   身后周管事的声音传来——   “除去迎那位天骄,另有一件要事……近日九峰皆欲从外院纳弟子进内门,凡骨龄三十岁以下且有炼气中期修为的弟子,皆可择一峰按下掌印报名,明日自有各峰师兄来接应你们参加试炼。”   内门试炼什么的都与温云无关,毕竟她金丹已失再无修为。   眼下还是清晨,外山门素日无人,不似内山门那般热闹。   四下寂静,只偶闻风过叶隙,虫鸟清鸣之声,重重树影间缀繁花投下层层阴影笼了山脚,万步长的玉石板铺就的路竟也生出湿润青苔,只顶端靠近内门的小半落在阳光下,投射出温润却耀眼的光。   温云随意丢了扫帚,小心摩挲着手中的焦木棍。   这像是谁雕了一半又被丢来当烧火棍的废木料,虽然它材质并不珍贵,但是里面的魔力竟颇为纯净。   她凝神提手一挥,嘴唇快速张合念出一段咒语——   混杂着各种不明物质的魔法元素被强大的精神力精准剥离,最后乖顺地顺着她的指令开始重组。   忽然像有无形的风自脚下将温云托起,她的身体轻飘飘地升起飞向山道边的大树,而后优雅提起青色裙角一撩,稳稳坐下。   都说了,不御剑也能飞。   她倚靠在树上,百无聊赖地挥动着手中的烧火棍。   浮空术被施加在扫帚上,它轻飘飘地自行清扫起阶上枯枝败叶。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温云都快困倦睡过去时,远方的天际忽然传来一阵仙鹤高鸣。   她有点纳闷:“咦……清流剑宗有人乘鹤吗?”   不都是御剑的吗?   她眯了眼抬头望去,不知为何,丹田处的伤仿佛又裂开了,疼得厉害。   不过温云没空检查,因为强大的精神力让她察觉到外门弟子开始往外山门涌来了,她往更深的枝叶处藏了藏。   方才那个记不住名字的圆脸少女跑在最前面,面上酡红,不忘跟同伴炫耀自己的见识。   “这可是谢家小公子,谢家知道吗?三派四姓,谢姓可是仅次于三大门派的大世家呢!”   “虽说谢小公子往日声名不显,然他一朝结丹天下闻,你可听说过二十岁就结丹的?还是金属无暇金丹!”   “金属性!那可是最适合修剑了,谢小公子莫不是要成咱们的师兄了?”   底下的纷纷议论都被仙鹤清鸣盖住了。   八只仙鹤牵引着一辆华丽宝车飞在云端,十六名身着白衫的妙龄女子手执各色法宝护在边侧。   清流剑宗内门亦步出一行人,执剑行礼后,为首之人朗声道:“谢公子见谅,内门不得御空。”   “我家公子身体不适……”   “无妨。”温润男声响起,制止了侍女的话,“客随主便。”   着一袭白衣的清瘦男子翩然而落,缓步拾阶而上。   他眉目温润精致,然面容苍白唇色极浅,身上萦了淡淡病态,整个人浅淡得好似勾勒远山的墨,只眼角那点殷红泪痣添了几分艳色。   白衣少年恭敬倾身拜下,清润的声音暗含金丹期的修为,如钟鸣般响彻整座山门。   “谢氏觅安,恭叩清流剑宗。”   *   “啧。”   温云远眺山门,左手捂腹,右手把玩烧火棍。   她面无表情自语:“贼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意】谢觅安不是男主,他已经吃上热腾腾的盒饭了,本文不洗白任何反派!本文1V1,强强。   修真等级: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渡劫,飞升   魔法等级:魔法学徒,初级,中级,高级,魔导,大魔导,法神    第2章 第十峰?   谢觅安的确拜入清流剑宗了,不过人家一入门就是掌门亲传弟子,跟外门这群人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热闹都是内门的,外门什么都没有。   光千年一出的天才这名头就足够让世人仰视,况且他又是那样温文谦雅,凡见过他的无不称赞。   谢觅安什么都好,只是病弱。   甚至有言传,若他身子强健些,怕是十五六岁就能结成金丹了。   谢觅安才入门两天,见过他的人很少,宗门内却处处都是他的传说。   好比那位记不住名字的圆脸少女,哪怕在膳堂用午饭时也对谢觅安的事迹如数家珍。   “我早上奉周掌事之命送灵药去第一峰,你们猜我见着谁了?”   “莫不是看到了掌门大人!”   圆脸少女白了同伴一眼,骄傲道:“我正巧在药阁遇到谢师兄了。”   “哎!那位千年一出的天才?昨儿隔太远了我都没见到他的面,快跟我讲讲他长什么样?”   “我那会儿拿着好大一匣灵药,脚下没留神绊倒了,药也掉了一地,谢师兄非但不责骂我,反为我在药阁管事面前求情……”她回想起那白衣少年温声抚慰自己时的情形,面上微赧:“他生得极好极好,而且没有亲传弟子的傲气,很是温柔心善。”   角落的温云正咬着手中的馒头,听到这话嘴角朝上扯了扯。   圆脸少女本就有在温云面前炫耀的意思,自是悄悄注意着这边,看到温云那个云淡风轻的笑后立刻就来气了。   “你笑什么笑!待我入了内门就能堂堂正正唤他一句师兄,就你这样没灵根的废物,这辈子也别想进内门见一眼那等天骄人物!”   温云慢条斯理咽下馒头,微侧头反问:“废物?”   她本就生得极好,此刻目光眸子澄净地望来,竟让圆脸少女略晃神,凝了凝神才大声再斥:“骂的就是你!我们虽才炼气,却也都是踏入仙门的人了,你这样的废物凡人进来就是辱了我们剑修的脸!”   她平日就跟温云因各种杂事生了间隙,现今自觉有机会入内门了,更瞧不上没灵根的温云,嘴上也越发不客气。   温云不急不恼,认真吃完馒头后小口饮了半碗蛋花汤,这才推开凳子起身。   她淡淡道:“拔剑。”   剑修的矛盾就该用剑来解决,这是清流剑宗的规矩,也是剑修的规矩。   不过外门弟子的修为和地位都低,平时除了修行还得干杂活,发泄压力都靠嘴,压根就没心思拔剑相争。   温云这一提,他们才想起剑修之间本就不该打嘴炮,一言不合就拔剑才是正道。   直到走到膳堂外的空地上,圆脸少女都还有些懵,提着自己手中把柄红穗细剑目光复杂地看着温云。   膳堂里吃饭的外门弟子们早就没心思吃了,个个兴致颇高地涌出了围在边上,其中不乏有善言者开始介绍两方消息。   “左边的是明鸢师妹师妹,右边的是温云师妹。”   “明师妹已有炼气后期修为,在咱们外门能排入前十,温师妹,咳,她没有修为。”   “明师妹的剑据说是寒铁所制,切金断玉削铁如泥,温师妹……”   温云没有剑,她手中拿的还是那根烧火棍,而且因为最近用得多了,棍身还有点折裂的痕迹。   尽管温云曾被长老赞过剑术绝伦,但是凡人跟修士之间差得太远了,虽然他们现在境界低微,但是有灵力加持的剑术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道都会远胜凡人,好比壮汉跟孩童的区别。   再加上温云手中那根可笑的棍子,众人不免闷笑出声。   这笑也让那个叫明鸢的圆脸女弟子微微松了口气,刚才她看着温云时竟觉得双腿隐约发软莫名想逃,真是怪了。   她握紧了手中的寒铁剑,凝神看向对面的温云,对方手上的木棍很脆弱,等会儿直接斩断过去,同门比剑不可伤性命,但是装作失手让温云断手断脚倒也不难……   此时,忽起微风。   温云似乎被风迷了眼,拿着木棍的手胡乱动了几下,口中还像说了些什么。   就是现在!   明鸢调动灵力提剑飞身而起,手中细尖快如蛇信狠辣刺向温云手筋处。   然而温云比她更快,整个人好似踏着风般轻松一晃便避开了,下一刻,那根木棍重重劈向明鸢的后颈,一股重得可怕的力道瞬间由颈椎传至脚下。   木棍断裂的瞬间,提剑的少女也无力跪倒在地。   温云用可惜的目光看向木棍,小声嘀咕:“近战法师真费魔杖啊……还好刚刚的敏捷咒跟大力咒都用出来了。”   不过就算不用魔法出来也没事,原身的剑术本就强得可怕,教育炼气期的后辈绰绰有余,不过温云个人更爱简单粗暴的方法罢了。   环顾一眼哑然的众人,温云垂着眸子看向明鸢:“圆脸。”   明鸢已经无力纠正对方的称呼,只失魂落魄又屈辱地趴在地上别开脸。   温云轻声问:“知道谁才是废物了吗?”   地上的人身子一缩,没说话。   她便耐心地蹲下来,注视着明鸢,温和解释:“我不是针对你,我是说你们都是废物,懂了吗?”   膳堂内外悄然无声,所有废物都闭嘴了。   温云起身拍了拍青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步履悠然地踏入膳堂,拿了个糖心包子走了。   *   拔剑过后,温云终于获得了久违的清净。   她真是爱惨了剑修的这条规矩,要是当年魔法界有这么简单直接,她也不必三天两头被前来“探讨魔法”的人拉着唠唠叨叨谈魔法本源是什么了,直接一个禁咒下去不就看见魔法本源了?   但是圆脸安静了,外门却更加热闹了。   内门各峰要从外门招弟子,此刻九块代表各峰的玉珏就飘在半空,只要按下手印就算报名参加那座峰头的试炼了。   弟子们开始精心挑选心仪的对象,不过试炼还未开始,他们烦恼就出现了。   “第一峰地位最尊,但是竞争的人也最多,愁煞我也!”   “第四峰的青木剑法与我的木系灵根最合,只是我心仪第三峰的陆师兄……爱情和修为我究竟该选择那一边?”   “听说第六峰多温柔貌美的师姐,小生不才,非第六峰不入了!”   温云:“……”   她忽地遥想起几百年前还在现代时,也有学子在考试前纠结读哪所名校,学校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哦对了,蓝翔和新东方!   忽然有人发现了不对:“咦!这玉边上怎么还多了张草纸?上面写着……第十峰?咱们清流剑宗有第十峰吗?”   果然,最边上的青石板已被插了根朽木,上面挂了泛黄的纸,旁的看不明白,唯独最上头的“第十峰”三个大字写得尤为端正清晰,笔锋好似银钩铁画,遒劲有力。   周掌事面上有些古怪,捏着胡子颔首憋出两字:“确有。”   却不继续说了。   很快,有前面的弟子念出下面那行东倒西歪的潦草小字——   “第十峰收烧火弟子一员,待遇从优,年龄性别修为不限!”   众人噗嗤笑出声,这个莫名出现的第十峰真是诙谐可笑,谁愿意放弃其他诸峰优厚的条件不选,去个无名峰头当什么……   烧火弟子?   尽管温云教训了明鸢,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事儿,或是自恃比明鸢厉害不少并不怕温云,因此依旧大胆玩笑。   “哎温云,瞧这第十峰不限修为,你这没灵根的也能去啦!”   “温师妹不是常砍柴吗?烧火弟子非你莫属!”   只是路过的温云没搭理他们,而是静静打量着那张看似破烂的黄纸。   来到这个世界后,她就发现这里的魔法元素不但杂还少,照这么修习下去,她未来最多也只能成个高级魔法师。   内门九峰的几块玉带着极强的魔法元素,让她通体舒畅。   但是魔力波动更强的却是那张纸!   虽然这么说很荒唐,就这么张破纸,竟然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看到的蕴含魔力最强的东西!   要是拿这张纸画魔法卷轴,禁咒肯定承受不住,高级魔法估计也有点悬,但是中级魔法应该没问题吧?   就在这时,人群中传出一阵骚动,而后步履蹒跚的明鸢竟然推开人群走到了最前面,一言不发地在第一峰的那块玉上按了手印。   玉时微光闪过,这代表她也是参加入第一峰试炼的弟子之一了!   “明鸢,你受了伤怎么能去参加试炼!”   “明师妹还是太倔强,以她的实力等下次机会也未尝不可。”   明鸢面色惨白,因受了伤微微曲着身子,头却依然昂着:“我明鸢必入内门!”   她猛咳一声,剧烈喘息过后盯住温云:“你温云却连入内门的资格也没,这就是我跟你的差距。”   一时落败不可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未等她想好该说什么话才显气势,却见温云头也不回地往前一步。   素手一伸,揭下第十峰的黄纸。    第3章 内门试炼!   “她真揭了!”   “温云怕不是想入内门想疯了!”   眼见温云揭下黄纸,众外门弟子哄然大笑,种种讥笑嘲弄毫不客气   “我没料到,你为了与我争这口气,竟真去当烧火弟子了。”   明鸢目光复杂地看着温云,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   温云转过头,神情莫测地默然望她一眼,琢磨自己也没料到圆脸竟是这么厚颜无耻之人。   她开始怀疑自己当时下手是不是太重了,把对方的脑子给震坏了?   温云去参加内门试炼当然不可能是为了与明鸢赌气,活过几百岁的人了,哪有这闲情逸致跟小姑娘意气之争,她只是觉得内门的魔法元素更强更适合修习魔法罢了。   而且在外门也要砍柴烧火,在哪儿都是烧火,换到内门去并无差别。   次日清晨,内门试炼开始。   “规矩只一条,凡能在日落前自外山门走上内山门的,就算是试炼通过了。”周掌事说得云淡风轻:“无论法宝符篆,种种手段尽可使用。”   这些外门弟子当年入门时也是经历过这一关的,成功的自然早就进了内门,换句话说,现在他们这成千上百人皆是当年落败的,自是知晓其中难度。   外山门上内山门只一条路,那便是那万步长阶。   对修士来说上一万层阶梯轻而易举,像先前明鸢送药进去也很轻松,但是试炼的时候不同,清流剑宗的山门大阵会开启万分之一,且越往上走,威压会越大。   万分之一听来渺小,然而这可是能抵御渡劫大能的顶级大阵,据说是几百年前某位天骄老祖费尽心力完成的巨作,对这些炼气期的晚辈来说是天大的考验。   周掌事牵着黄狗一挥手:“你们的机缘到了,去罢。”   忽有金石相击之音自浩浩山门顶幽幽传出,天地间的玄妙之力被牵引至此,那恍若登天的长阶映出华贵之光。   宗门大阵开启,登山入内门!   *   外门众弟子或是手捏符篆或是紧握宝剑,身上带了无数法宝丹药,飞身争先恐后抢在前面去了。   温云依旧只着外门弟子发放的青衫白裙,头发松松挽了,左手提了壶井水镇过的凉茶,右手拿着那张黄纸,神态悠然自若,同旁人比起来倒像是来踏春散心的。   在大阵开启的瞬间,她就感觉到身体变重了,越往上走越是觉得脚下是如陷泥淖,很不舒服。   踏上第一百层时压力骤然变轻,继而是一阵冰寒刺骨的风刃袭来,再上一百步,又是火燎般的滚烫,每上一百层就换种折磨法。   不过温云却依然不紧不慢保持着脚下速度,她这具身体现在仍是不太好,若不是精神力足够强大能够不间断释放各种低级防御魔法,恐怕早就撑不住了。   行至一半,已有过半弟子陆续失败退出试炼。   温云抬脚迈上又一层阶梯时,正欲放个防御魔咒时,却发现身上没有任何不适。   是的,身体没有任何不适,迈出这一步后,每一层阶梯都似往日那般平平无奇。   然而她却停下了脚步。   不仅是她,凡是踏上这层阶梯的,皆齐齐停下了脚步,或是皱眉满脸痛苦,或是双手紧握惊叫出声,更有甚者在撕心裂吼后吐出鲜血踉跄往山下逃去。   他们都像是见到了极为恐惧的画面。   周掌事仰头望着这些外门弟子,摸了摸自己身边的黄狗,叹道:“第五千零一层才是最可怕的,不知多少天资过人的弟子因心性不够坚定折在这里了。”   “他们在那儿会见到自己内心深处最恐惧的幻象,每往上一步这幻象就最真实。”   “汪!”狗吠一声,跃跃欲试。   “呵,你这老狗要上去,定会见到自己被宰了做成狗肉煲的幻象!”   “呜……”狗呜咽一声,夹着尾巴躲到他身后了。   周掌事看着又几个天资不错的弟子狼狈落败,不由摇头:“这届外门弟子是我带过最差……咦?她竟——”   温云停留片刻后,继续往前走了,每一步都走得极稳。   其他弟子或是见到了可怕的怪物,或是看到自己曾痛下杀手害过的冤魂,没人知道她看到的是什么。   她看到自己的尸体了,上辈子的凄惨死状在眼前间错而现。   前一世她以凡人之躯去创造据说只有神才能创造的禁咒,明明一切都成功了,偏在施放时像是遭了神怒,她的身体被莫名炸得粉碎,血肉模糊的碎块仿佛溅到了她身上。   “原来我死得这么惨。”   越往上走看得越清晰,任谁看了无数遍自己的死状怕是都要疯,独独温云还能自嘲似的如此感慨。   几百年的孤独岁月足以将原本柔软的小女孩变成勇者。   温云看着那些幻象,毫不闪避地踏过自己的尸块往前走着,她甚至能感觉到那源自灵魂深处的痛苦与恐惧,却依然不退后一步,只平视着前方不断向前。   这时,幻象似乎也知道这对她没用了,骤然一变。   一柄闪着寒光的剑自她腹部刺穿身体。   那钻心的痛真实得可怕,而它在血肉中搅动的那两下更让她身体猛地颤抖。   抬首,她看到站在自己对面的白衣少年面带不忍与愧疚,低声说了什么,而后却将剑刺得更深。   再低头,她便看着那枚染着血的金丹被剑尖挑出,血倏倏地往外涌出,将白裙染成艳红。   最后的最后,视线中也只剩那片刺眼的红了。   这仿佛亲身经历一般的真实幻象让她整个人宛若被撕裂,温云深吸一口气,停留良久后忽觉得眼角湿润。   她轻拭去眼角泪,轻声自语:“原来你也这么惨。”   顿了顿:“没关系,公道我来讨。”   而后,坚定不移地朝着上面走去。   *   在又上一层玉石阶后,温云终于看见了只距离十余步的内山门,再看四周,原来那上千名外门弟子也只余下寥寥几十人了,此时众人皆是身心俱疲,每往上一层都好似如负千斤艰难挪行。   温云不知不觉间已走到大部队前方,她前面也只有三四人。   这时,前方那少年走到了内山门口,他面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正欲攒力踏出最后一步,身后的黑衣男修却忽地朝他脚掷出利剑。   这背后袭击好似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少年腿下一软跌倒在山门口。   “抱歉了沈师弟,你我同争第一峰的五个内门弟子名额,然而先前已有四人抢先一步,这最后一个我却不能让给你了。”   沈星海绝望:“范派,你卑鄙!”   “周掌事说了,种种手段皆可用。”范派却浑不在意地对着上头得意笑问:“诸位内门师兄,我可有理?”   这一幕落到前来接应的内门弟子眼中,他们不免皱眉,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看着他缓步越过沈星海朝着内门走来。   就在这时,一个破旧黑陶水壶精准砸向他的脚腕,淡黄的凉茶自碎壶中流淌而出,漫湿了跪倒在地的范派衣角。   看着倒像是吓尿了。   只这短暂间隙,沈星海已是死咬着牙手脚并用爬过最后一阶。   大起大落的欣喜后,他竟顾不上起身,只呆愣回首看向那道闲庭信步般的身影。   一缕乌发被风吹得松垮,她却懒得抬手挽了,只任其在肌白如雪的颊上随意飘散,掠过那双清清冷冷并不视人的澄净墨眸。   分明未加半点修饰,这一幕却写意飘逸得好似谪仙再生。   是温云。   沈星海往日在外门只顾修行,虽不曾像某些人般嬉弄温云,却也毫无交情,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近的看她。   然后他错愕发现,那几位本华贵耀眼的内门师姐,在那少女身边竟变得黯淡无光。   阶下的范派怒吼:“温云,你为何暗害于我!”   沈星海正想替她辩驳,却听那少女无波无澜地答了——   “因为我卑鄙啊。”   少年忍不住笑出声,他眼睛亮亮地看向温云,正想去跟她道谢,却发现来接应的师兄师姐们已经抢先一步到了她身边。   众人拱手行礼后,竟然齐声:“不知温师妹所选是第几峰?”   这一幕落到先上来的明鸢眼中就格外泛酸,她之前就走过一次内门试炼路,家族有长辈又给了异宝相护,且加上她的幻境并不算难,所以倒是抢先通过了试炼。   结果师兄们对先通过的她态度平淡,倒是对温云格外热切?   明鸢没忍住,冷笑一声:“师兄,温云可没得选,你们瞧瞧她可有灵根?”   众人一听下意识探查过去,却发现她身上果真没有半点灵力。   “这……”有个内门弟子错愕,既深感可惜,又惊讶她没修为竟也爬上来了:“需得炼气中期才能参加试炼啊。”   温云亮出一直拿在手中的黄纸,声音温和:“敢问第十峰的师兄可在?”   几个年轻的内门弟子相对而望,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纳闷。   “第十峰?我们没听过第十峰啊,内门有第十峰吗?”   “没有,我入内门三年了,只听说过九峰。”   听到这里,明鸢噗嗤一声笑出来:“原来连这烧火弟子也是假的!”   沈星海瞪她一眼:“闭嘴!”   几个内门弟子都是心性宽和之辈,否则也不会被派来接应新人,再加上他们因为温云方才仗义出手而对她颇有好感,这会儿自是没嘲弄她。   “温师妹你莫急,我们几人都是近年才入内门的,兴许是我们不知道。”   恰好这时第一峰的那弟子看到不远处有自家师兄路过,忙喊住:“师兄请留步,师弟有事相询。”   那位师兄过来后,原本温和笑着的脸在听到第十峰这三字后倏然变得冷漠,打量了一眼温云,生硬答道:“没有,我清流剑宗并无第十峰!”   温云略错愕。   难道真是谁在恶作剧?可是看这纸的来历不凡,不该啊。   就在这时,一柄碧竹色修剑自云端深处飞出,剑身踏一人,绣了三叶青竹的白衫自风中肆意而动,那清朗明澈的男声遥遥传来——   “想死?”    第4章 温云,你的金丹呢?   “想死?”   剑上跃下个白衣少年郎,生了副白嫩的娃娃脸,又长了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唇角似含三分笑,看着纯然无害。   然而,他那柄碧竹色的剑却抵在第一峰那弟子的咽喉处。   冷声:“你再说一遍,清流剑宗有没有第十峰!”   对方想要拔剑反抗,却惊骇发现浑身动弹不得,连他这即将结丹的都被压制成这样,更别说那些才炼气筑基的师弟了!   “有有有!”   他额上沁出冷汗:“这位师兄,有话好好说。”   “师兄?”   少年唇角翘了翘,几乎就将“你也配”三字写在脸上了,他冷笑问:“你师傅是谁?”   第一峰的弟子心中微喜,暗想对方果然还是顾忌第一峰的地位,迅速报了师门。   然而少年却神情冷漠,再问:“没听过,那你师祖是谁?”   对方的脸色已经铁青,沉默着不想说话,然而剑尖往前,那股慑人的杀意让他一抖,终究还是开口:“师祖乃是第一峰的鸿卓长老!”   “哦,原来是鸿卓小儿。”少年眉毛一挑,语气轻蔑。   第一峰弟子正想骂人,看到他这扮相后忽地想起什么,脸色一白:“你难道是……许挽风!”   青竹剑一动,那弟子嘴瞬间被划得稀烂,鲜血淋漓。   他惊恐地发出呜呜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许挽风冷漠道:“待会儿去第十峰下磕满一千个响头,否则明儿你跟鸿卓一起死。”   他收了剑,皱着眉抖出一张丝巾细细擦拭着上面的血迹后,嫌弃丢掉。   “真脏。”   再抬头,许挽风才发现外圈的女弟子们都被吓得面色惨白了。   他那张嫩脸上霎时露出局促不安的表情,拱手致歉:“是挽风的错,唐突诸位师妹了。”   他视线从众女修脸上扫过,落到温云脸上时,多停留了片刻。   温云这会儿也正视着他,四目相对。   下一刻,温云开口:“请问你是第十峰的师兄吗?”   许挽风并不介意女修们叫自己师兄,所以他带着内敛的笑点点头。   这大概又是一段凄美浪漫的故事开端了,他在心中叹气,没办法,长得好看的人往往拥有最多的故事。   然而温云下一句——   “可否告知第十峰怎么走?我要过去烧火。”   “……”   许挽风看着递过来的那张黄纸,陷入了长久沉默。   *   明鸢他们这些新弟子跟在师兄身后,老老实实地走着去各自峰头。   她圆脸一拉,忿忿盯着天边低声嘀咕:“凭什么温云这烧火弟子都能御剑,我们不行?”   沈星海淡淡道:“清流剑宗内门,外人及普通弟子都不可御剑而行,唯独亲传弟子和长老才有资格。”   “难道那位师兄是亲传弟子?”   唯有每位峰主门下弟子才可称为亲传,整个清流剑宗内亲传弟子也屈指可数,个个都是声名远扬的天才,可谁都不认识刚才的许挽风。   唯一知道他身份的那位师兄,刚刚奔去药阁去拿止血药治嘴了。   “大概是第十峰的亲传师兄吧。”   明鸢哼一声:“大家可都没听过什么第十峰,也不知道是哪些没门没户的瞎编出来的……”   “你也想跟那位师兄一样烂嘴吗?”沈星海淡淡警告了一句。   他心想,待正式拜师后,定要向师傅打听第十峰究竟在何处,或有机会再去见那少女一面,亲自道出方才未能说出口的那句谢才好。   然而另一边,被多人记挂的温云上天了。   不是浮空术那样的轻轻飘离地几米,而是踏在了云端上的上天。   刚才还狠辣无比的许挽风,现在竟然好脾气御剑载她去第十峰。   也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来历,偶尔碰到几个长老都跟见鬼似的远远绕着他飞,路过的好几个女修却是满脸含羞地过来打招呼。   她们看到剑上还搭了个美貌惊人的温云,都是一脸了然模样。   “……”   温云突然觉得自己是上了贼剑。   她这一路过来看遍各峰奇景,说是峰,实则几乎都是沿着巨大山脉修建了大殿,或清雅或堂皇,第一剑宗的风光可见一斑。   然后,许挽风的青竹剑在最末尾的那座山头上落下了。   “这便是第十峰。”   许挽风随口介绍道,目光暗自打量着温云的反应。   其实这山并不小,只是跟九峰比起来就显得逊色了,既无巍峨大殿也无重重楼台,初次来第十峰的人都挺瞧不上的。   然而他错愕发觉,这一路神情都冷淡淡的少女,竟然露出笑容了!   她眼中非但没有轻视或失望,反是由衷的惊叹和喜悦!   能不惊叹吗?   温云刚进内门就发现这里的魔法元素胜过外门百倍不止,等落到第十峰后才发现整座山就像是一块巨型魔法石,魔法元素浓郁得让她整个都精神了!   温云很想马上开始修行,但是既来之则安之,她觉得自己还是先将本职工作做好才行。   于是问:“许师兄,请问柴房在哪儿?”   “柴房?”   “是。”温云点头,很快进入工作状态:“我去砍柴烧火做饭,另外挑水洗衣该去何?”   这么积极?   还未等许挽风回答,一个面容温和儒雅的玄衣青年自院中而出。   他在见到温云后微皱眉,随即看向师弟:“二师弟,你现在竟将女弟子带上山了!”   “大师兄,这不是你要招的烧火弟子吗?”无辜的许挽风急忙撇清干系。   他拿着黄纸一抖亮出:“这是我亲眼看你写的,本以为只是玩笑,谁知你真拿去外院放着了。”   越行舟凝眉看着那行狗爬似的小字:“我何时写过如此丑……”   “昨晚。”许挽风笑眯眯地提醒:“你去第三峰找斋月那小子比剑后,喝了三坛——”   “好了,你别说了。”越行舟飞快把他未说出口的话打断,看一眼温云,沉默片刻后艰难开口:“能送回去吗?”   许挽风笑得单纯:“怕是不行,刚才半路有弟子赶上来把她的玉牒送过来,她现在已经是咱们第十峰记录在册的正式弟子了。”   他一亮掌心那玉牒,果然正面刻了“温云”,反面刻了个“十”。   连身份玉牒都录好了,宗门这次办事效率惊人。   越行舟再次望向这个叫温云的少女。   她始终安静站在边上,分明从他们的言谈中听出这次第十峰收弟子是场闹剧,却依旧不浮不躁,这样的心性倒是难得。   之前的弟子大多不知第十峰的存在,知道的要么避之不及,要么刚到山脚就转投隔壁豪气荡荡的第九峰去了。   而且录了身份玉牒便是那峰的人,除非犯了欺师灭祖的大错,甚少会被收回玉牒。他倒能强行收回,但那无异于将这少女的前途全部葬送。   师门训诫历历在耳,他做不出如此下作的事。   “天意不可违,既是如此,就在第十峰待着吧。”   越行舟叹口气,吩咐道:“去将三师弟叫上来,我们商量下温云的去处。”   虽不能将她正式收入师门下,但他们总归能在剑道一途上指点一二。   而且……   第十峰现在真的挺缺一个打杂的。   *   新人入峰是得举行简单的入峰大典的,据说要沐浴焚香昭告山门,再入正殿拜过诸位先辈,最后由峰内长辈带着认识诸同门。   温云的入峰大典在半盏茶后,在第十峰的一所破旧小院中召开了。   “这是我大师兄越行舟,也是第十峰的峰主。”许挽风替她介绍。   “暂任峰主。”越行舟温和纠正。   许挽风笑了笑,继续道:“我名许挽风,师门行二。”   再推出轮椅:“这是我三师弟,白御山,他近日修行出了些岔子受了小伤,略有不便。”   “……”   温云看着轮椅上那个被包裹得只剩了双眼睛露在外的人,陷入了沉默。   这怎么看都像木乃伊的人,真的只是受了小伤略有不便吗?   介绍完两人后,许挽风就没话说了,因为……   因为第十峰之前加他一共就仨。   他似乎也觉得这样的入峰大典略草率了,于是掩唇咳嗽补一句:“我们都是宗门第八代弟子,虽我们不能正式收你入门,但是你对外可算作第九代弟子。”   说完,唇角噙笑看向温云,等着她惊慌失措或是欣喜若狂的反应。   然而温云习惯独来独往,连清流剑宗究竟排到多少代弟子了也不知道,所以她只是目光冷静地回望许挽风,然后淡定颔首——   “嗯,明白了。”   好一个荣宠不惊的新人!三人心道,论心境她也算配得上第十峰了!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究竟谁教温云剑法?   轮椅上的白御山沉默地闭了眼表示拒绝,他现在这样子也不像能教剑的。   许挽风为难:“要我教她不行,我可舍不得看美人儿吃苦。”   而后他把目光投向了越行舟,提醒:“师兄,这是你招回来的人。”   越行舟面容惭愧,苦笑道:“惭愧,我也从未教过别人剑法……”   真是像极了一群学渣推卸做作业的责任。   三人陷入沉默,竟不知怎么安排温云才好。   直到温云轻声打破这片沉默:“三位师兄,我是来当烧火弟子的,无需传我剑法,让我砍柴烧火担水做饭就好了。”   让她顺便在这块巨大的魔法石上修行魔法就好了。   少女微微扬起白净的小脸,声音平静解释:“而且我没有灵根无法修行,三位无需因我前程困扰。”   话音刚落,三人目光下意识地探过来。   之前他们一直没刻意探查温云的灵根,也以为她是修为太低所以察觉不到,毕竟对他们而言,炼气期的灵力约等于零。   结果这一眼细看过去,三个人都僵在原地。   许挽风的桃花眼微微眯起:“骨龄十五!”   一道含糊的声音从白御山口中憋出:“金丹!”   最后是越行舟,这个刚才温文儒雅如端方君子的青年竟拍案而起,眸色深沉。   “温云,你的金丹呢!”   这下子轮到温云陷入茫然了。   谢家的人挖她金丹的手法极为精妙,哪怕是元婴期的大能见了她也只会以为是天生没有灵根的凡人,好比先前外院的长老,细细查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不对劲。   但是这三位奇怪的师兄竟然一眼就看破了真相,他们到底是什么修为!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峰奇奇怪怪四人组凑齐√   大师兄越行舟,二师兄许挽风,三师兄白御山。   剑宗师妹温云云,就位!   第5章 老婆   现在摆在温云面前有两个选项。   第一,含泪喊冤,揭露谢觅安那虚假的天才名头,让这实力莫测的三位师兄替自己报仇。   第二,瞎编糊弄过去。   温云毫不犹豫就选了第二项。   一个毫无价值的杂役弟子跟一个世家大族比起来,正常人都会站在后者那一边,她现在要敢说出真相,难保不会被这三人抓去送给谢家然后被灭口。   她并不觉得自己是话本中的女主角,刚一见面就能让别人为自己去挑战一个世家。   而且她之所以敢入内门,也是因为前日听说亲传弟子这两日就要被带出去围剿魔修了,她至少两三年并不用担心被谢觅安撞上。   而且靠别人不如靠自己,她现在有足够的时间在第十峰提升实力。   修士报仇百年不晚,毕竟境界高了闭关一次,眼睛一闭一睁,百年过去了。   于是温云面不改色,现场乱造了一个父母双亡还被魔修挖金丹的凄惨身世。   正道跟魔道早有数千年的生死大仇,哪怕是温云也有所耳闻。   据说五百年前魔道实力远胜正道,若不是三大派与四大家族携力将他们逼退海外,恐怕内陆早已是他们的天下了。   平静了五百年,这十多年来他们其实暗中又有卷土重来之势,温云这番话倒是无意中与之吻合了。   果不其然,三人一听是魔修所为,立马不再追问,只是面带怜悯地看向她。   陨落在魔修手中的天才太多了,温云并非唯一那个,几百年间他们早已见过太多。   眼见温云小小年纪却这么惨,许挽风也不免心生怜惜,体贴地带她去内务堂领份例。   当然,他对所有女修都很怜惜,且怜惜程度根据颜值上下浮动。   才到内务堂附近,许挽风又被一位女长老给叫走了,温云只得自己去领。   在这儿领份例的弟子不少,好几个都是外院升上来的熟面孔,明鸢赫然也在其列。   温云将身份玉牌递上,没想到对方扫一眼后眉头紧皱。   “去去去,别拿我消遣!你这假牌子都不会做,做第几峰不好偏要做第十峰,内门哪儿来的第十峰!”   明鸢见状没忍住笑出声,悠哉悠哉地上前挤开温云,将自己的玉牌递上。   看到是第一峰的弟子,那管事瞬间露出讨好的笑。   “原来是第一峰的师妹,看着面生,不知是哪位真人座下?”   明鸢傲然答道:“我乃赵真人门下。”   管事的笑容更深了:“失敬失敬,竟然是鸿卓长老徒孙,明师妹他日定然前途无量!”   明鸢接了东西,不忘嘲讽边上两手空空的温云:“温师妹如今在哪个峰头烧火呢?我怎么寻遍内门也没见着什么第十峰啊?”   那管事也跟着阴阳怪气道:“我在这内务堂三年了,上面也从未下放过什么第十峰的份例。”   还没等温云开口,一股莫大的威压骤然升起,内务堂除温云外的所有人都被拍在了地上。   许挽风不紧不慢从外面走进来,抛出个芥子囊。   “他说这些东西没你的份是吧?行,那咱们全都带走回去,慢慢找你那份。”   “……”   这不是明抢吗?   不过温云是个听话的师妹,手上动作飞快帮着二师兄抢……不是,装东西。   收完东西后,许挽风再往前走几步停在明鸢身前,蹲下笑意吟吟看她。   “这位圆脸师妹莫怕,我又不是什么坏人。”   明鸢满脑子都是先前那位师兄被划烂嘴的惨状,她捂着嘴惊恐往后躲。   青竹剑寒厉的剑气悬在她的眼前,许挽风勾了勾手指,剑便拍了拍明鸢的圆脸,吓得她几乎昏死过去。   他却依旧笑得一脸无害,好心地指了指温云让明鸢看。   “你侮辱她可以。”   手指摇了摇。   “侮辱第十峰不可以。”   温云:“……”   二师兄,请你也怜惜一下师妹的尊严!   二师兄还是很怜惜师妹的,出内务堂后他就把装得满满当当的芥子囊送给温云了。   虽然温云没有灵气根本打不开,拿到手里也只能当摆设。   许挽风仍不满足,对温云抱怨道:“第一峰的小崽子们总不长记性,得好生教导才是。”   温云原以为他还想去第一峰抢东西,没想到……   他抢了两个人回来。   年轻那个很眼熟,正是被许挽风划烂嘴的那人。   而另外那个身着锦袍的老者,却是第一峰的长老鸿卓。   他乃元婴巅峰境的修为,去哪儿都要被人尊捧的大人物,这会儿却硬挺挺地跪在第十峰山脚下。   许挽风数着:“继续,还有八百七十二个。”   他目光中满是屈辱与悲愤,瞪着不远处的温云。   然后“砰”地一声又了磕个头,起来继续瞪着温云。   “别这样瞪我。”温云皱眉看着:“我只是在这儿扫地而已。”   这是真的,第十峰山脚不知多少年没清扫,那三人出门都靠飞,那条路都快看不出了。   刚才她正扫着地,鸿卓长老并他徒孙就被打包丢了下来。   然而鸿卓长老好巧不巧被押着跪在这儿磕头,他不敢瞪许挽风,只好瞪温云。   许挽风懒洋洋:“鸿卓,你敢瞪我第十峰的人?”   鸿卓长老连忙低头,说出到第十峰后的第一句话。   “鸿卓不敢,师叔祖。”   许挽风对着温云抬了抬下巴:“她新来的,就不占你便宜了。”   还没等鸿卓长老松口气,许挽风继续道:“你以后见了,唤她师叔就行。”   于是鸿卓长老憋屈:“师叔好。”   这一开口,温云眼皮子抖了抖。   她默默看一眼鸡皮鹤发的鸿卓,再看眼二八少年似的许挽风。   等到鸿卓长老跟他徒孙老老实实嗑完一千个响头后,她终于没忍住。   “二师兄,你辈分好像挺高?”   二师兄莫名看她一眼:“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是第八代弟子,你在名册上算第九代弟子。”   温云沉吟片刻,古怪道:“掌门是第几代弟子?”   “跟鸿卓一样,第十代。”   所以,日后谢觅安见了她,还需得恭恭敬敬叫声……   师叔祖?   沉默须臾,温云发出灵魂拷问。   “二师兄,敢问贵庚?”   许挽风羞涩一笑:“我年纪不大,才五百二十岁。”   他本想看温云震惊模样,岂料少女只是木着脸点点头,然后平静道:“还好,跟我差不多。”   她上辈子活了五百岁,的确差不多了。   许挽风:“师妹你认真的?”   “嗯。”温云点点头,笃定:“师兄你才五百而已,跟我一样年轻。”   不过她也大概知晓许挽风的实力了。   修真世界中金丹期寿元增至两百,元婴期寿元增至五百,许挽风的修为定是在这之上的——   化神期!   *   “我们几人早已辟谷,不过大师兄今晚估计要饮酒,你给他做些下酒小菜备着。”   许挽风领着温云熟悉第十峰诸院,突然想起温云好像热衷于烧火砍柴。   于是他指了指角落的柴房:“里面好像还有很多三师弟先前练剑用废的木头,你去瞧瞧够不够用。”   “山上都是寻常树木,柴不够用随便砍。”   匆匆交代两句后,他便御剑飞走了。   刚才师妹夸他年轻,重拾自信的许挽风决定去赴那位第十一代女弟子的邀约。   温云则开始履行烧火弟子的义务。   大师兄晚上要下酒小菜,现在天色不早,得赶紧去准备了。   她推开柴房,随手抱了一堆干燥的木头,丢进灶膛准备生火做菜。   下一刻,她整个人像被定住了。   半晌过后,她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而后缓缓抚摸上那根半朽的木头,表情变得如痴如醉。   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呼出后,温云总算找回丢失的理智了。   不对,还是冷静不下来。   她确定,此刻也没有任何一个魔法师能冷静下来!   “火杉!”   传说中只生长在极热之地,几乎不需要水浇灌的一种树,也是最适合火系魔法的高级魔杖材料之一。   温云上辈子曾见过一支百年火杉木制成的魔杖,别的魔杖放出来的火球术是铅球,它放出来的火球术是篮球!   然而她手上这根起码有五百年了,她这要是一个火球术砸过去,在气势上就赢了。   哪怕在魔法世界,这样的高级材料也不可多得。   温云有些迟疑,会不会是他们不小心把这宝贝丢错了?虽然火杉可贵,但是偷人东西不好,温云做不出这种事。   正好这时推着轮椅路过的白御山从外面路过。   “白师兄且留步!”   轮椅停下了,白御山沉默盯着温云,却见她双手捧上一根烂木头。   是真的烂,边上都朽得掉渣那种。   “这可是师兄不慎落下的?”   “……不是。”他像是那种随身带烂木头的人吗?   然后,他就发现这少女眼睛都亮了不少,语气也变得热切。   “那可以给我吗!”   “可。”   听到这句话后,温云摸了摸这根火杉木,最后心满意足地把它搂进怀里。   魔法师的魔杖就等同剑修的剑,都是跟老婆一样重要的存在。   她又有老婆了!   白御山:“……”   二师兄说得没错,温师妹果真很喜欢砍柴烧火。   小心翼翼把这截火杉木安置好后,温云心情愉悦地重回柴房找普通木头烧火。   这次进去后她留了神,将屋内满满当当的木头都细细扫进眼底。   看清屋内摆着的柴禾的品种后——   温云缓缓地抬手按了按胸口,防止自己因兴奋晕厥过去。   太刺激了,太刺激了!   百年火杉木算什么垃圾货色?   五百年的血松木,八百年的雷竹,千年的接骨木!   这些无数魔法师穷尽一生追求的高级材料,全被丢在这间破旧柴房里当柴禾!    第6章 没正常人   三位师兄他们眼中,温云是个年幼的小可怜。   幼是真的幼,年龄连他们的零头都没。   可怜也是真可怜,父母双亡魔修挖丹,流落至此同门欺压。   当初越行舟也只是为负责才做主收留她的,相处一阵下来发现她安静不作妖,只埋头做杂务,倒是真心接纳了她的存在。   他们唯一觉得纳闷的,是温云不愿住院子里,总爱跑柴房睡。   越行舟温声提醒:“温师妹,柴房夜深露重,你没修为傍身,当心着凉。”   其实他更想告诉温云,柴房那些木头不值钱,真不用睡觉都去守着的!   正在扫地的温云郑重点头,当晚抱了床厚被褥去柴房睡。   大师兄:“……”   能不睡柴房吗?这儿无数根大大小小的木头混杂在一起,温云得慢慢从里面挑宝贝才行,万一不小心被烧了根高级材料她上哪儿哭去?   白天她扫山路,晚上她翻柴房。   这一翻倒真翻出些宝贝,温云坐在柴房,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的这堆木头。   外面一直有奇怪的声音,然而她头也不抬。   “接骨木年份最高,做出来的魔杖适合施展黑暗系魔法,但是我不太擅长这类……”   屋外:“砰砰砰!”   温云凝神,又拿起雷竹:“雷系魔法的杀伤力在中级魔法中算是最强,但是做魔杖容易断……”   魔法跟修真不同,前者主要是修行精神力以沟通魔法元素并操控它,后者是以身体吸取灵力以便使用。   所以魔法师肉体孱弱,能使用各系魔法;而修士肉体强悍,大多只能使用一种灵力。   像温云这样每一系魔法都用得很熟,在选取做魔杖的材料时也挺头疼的。   屋外:“啪啪啪!”   被打断无数次的温云终于忍不住了,打开门去查看外面的动静。   只见不远处坐着浑身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白御山,他手提巨剑,狠狠地朝着远处的一块裸石连斩三剑!   那剑大得像刀,剑身黝黑冷厉,一看便知又是绝世宝剑。   两者碰撞间溅出火花,而后剑刃尽卷,石头上却一道剑痕也没!   白御山抬手随意扯掉臂上纱布,坐在轮椅上,双手持剑高举过头,而后以斩尽山河的气势。   再劈一刀!   “咔——”   剑刃段成两截,而山石也出现了一道浅浅剑痕。   白御山早发现了她,头也不回:“过来。”   他示意温云看断剑:“捡上。”   温云才发现他的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侧,扭曲成恐怖的形状。   她总算知道这人为什么会坐上轮椅了,这种不要命的修炼法,不残都算他厉害!   过了会儿,恢复力气的白御山很随便地把自己的骨头掰回来了。   真的很随便,他就甩了甩手,力道大得仿佛能把手甩飞,隔了段距离温云都听得到骨头咔咔的响声。   然后,只见白御山抱着断剑慢慢摩挲,好似在轻抚自己的真爱。   他的剑断了,所以他丧偶了。   即将拥有许多魔杖的温云设身处地的想了想,突然能理解了。   所以在白御山要去重新锻造这把剑时,温云主动提出帮忙烧火。   以往这种事都是白御山去隔壁第九峰抓一个杂役弟子来干的,现在有温云了,的确没必要去抢人了。   进到温度骇人的炼器房后,温云第一眼就看到那堆成小山似的的百年乃至千年火杉木。   她嗓子略干涩:“三师兄,打铁不烧煤,烧木头吗?”   “嗯。”白御山话不多,还顺手把最粗那根火杉进火焰里。   这木头在第十峰到处都是,几乎没有灵气,搭房子都嫌它太脆容易断,但是它有个优点——   易燃且温高,是顶好的柴禾!   温云表情麻木地看着白御山往火中递了一根又一根的火杉木,她终于体会到刚才对方死老婆的心情了。   眼见着一根千年火杉木就要被烧了,温云一把按住白御山的手。   她表情依旧同平日那般镇定淡然,只是声音低沉:“师兄,这根木头千年了。”   “……”   白御山当然知道,也知道千年的木头烧得比百年的旺,用来重铸锻剑正好,所以他冷漠无情地用力把这截千年火杉木丢进火堆。   两个时辰后,三师兄的黑色巨剑重铸完成,从这速度和效率来看,他绝对三天两头就断一次剑。   温云能感觉得白御山此刻心情颇好,因为他居然跟自己聊起来了。   “你可知第十峰的来历?”   温云神情迷惘地看着那堆灰,缓缓摇头:“没有。”   白御山再问:“你可听闻,五百年前有位前辈一剑斩断仙界之山?”   温云捏了手指长的一截焦黑木炭,鼻子发酸:“没有。”   白御山不再理她,而是低头温柔抚摸着手中的剑自言自语。   “终有一日,我也要像他那样斩断,你说好不好?”   最后这句温柔得过分,饱含万分情谊,温云知道这肯定不是对自己说的,他是在跟剑说话。   她决定不要打扰白御山跟他的剑恩爱:“三师兄,那我先回去了。”   被高温和火烟熏了大半夜,少女面上已有明显的疲倦,就连清冽的眼圈边上也微微泛着红。   白御山才想起她现在修为尽失,其实只是个柔弱的凡人小姑娘,而且她好像很舍不得那根被烧了的烂木头……   他以往去隔壁抓弟子来当杂役都毫不愧疚,今日却不知怎的,生出莫名的复杂情绪。   *   “二师弟,你近日做得过了。”   越行舟声音依旧温和,却隐约带了告诫的意味:“你将内务堂洗劫一空,又这样打第一峰的脸,掌门那边不好交代。”   许挽风垂着眸,抱着青竹剑没了平日的笑脸,声音沉沉:“大师兄,你去外面问问,新的这几代弟子还有多少知晓我们第十峰?”   “宗门是没除我们的名,但是他们在刻意抹去我们……”顿了顿,极为艰涩地说出后半句话:“还有师尊的存在。”   越行舟抿了抿唇:“待师尊闭关出来便好,你近来行事如此张扬,到时候莫让师尊难为。”   许挽风嗤笑一声,明艳得胜过女子的面上因忿忿而染了红晕:“我只是觉得第一峰这些年越发欺人太甚,还有那谢觅安,不过二十岁结丹罢了,宗门竟也将他捧得好似什么绝世天才。”   “这修真界广阔浩瀚,多少天才若尘掩明珠,光咱们峰上的温师妹便远胜于他!”   “我们师尊更是不世奇才,十五结金丹,三十修成元婴,百岁化神,两百岁又至渡劫境,结果到如今,除了我们三人,偌大的清流剑宗竟无一人再提起叶疏白这名字!”   听到这里,饶是稳重如越行舟也眼眶泛红。   在许挽风离开后,他从院中挖出一坛酒,沉闷地灌了一杯又一杯。   叶疏白这名字,在五百年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五百年前是乱世。   魔修实力远胜正道,他们修行之道多狠辣阴邪,或屠杀凡人炼化尸体驱使,或奸淫女修以作双修鼎炉,整个修真界都笼罩着他们的阴影。   正道各大门派一退再退,直到几乎被魔修屠戮断掉传承时,年轻叶疏白提着剑出来了。   初入渡劫境的他连斩三十二名同境界的魔修,以一己之力生生逼退整个魔道。   有人说他当时已突破渡劫,成了又一个飞升的仙人,然而却无人能证。   因为叶疏白就此闭了死关,再无音讯。   五百年过去了,见证往事的人逐渐去世,昔日的正魔大战传至今,众人只知是三大派四大家携力击退魔修,故而他们荣光至上,享受世人膜拜。   等到同样受了重伤的越行舟三人闭完百年关出来,叶疏白这名字,已被这些人悄悄抹掉了。   “师尊,行舟无能——”   喝完整坛酒后,越行舟身上的气息一变,整个人变得冷厉狠厉。   一柄赤红长剑飞起,他纵身跃上,御剑直奔第一峰的峰顶而去,那儿是长老所在。   “老子不欺负境界低的,到化神境的小崽子,都他娘的滚出来!”   低沉的声音响在第一峰顶,原本闭关中的大长老和二长老齐齐睁眼,而后脸色大变。   “他又醉了!速去请渡劫期的太上长老!”   然而还没能他们传出信,赤红利剑已飞至,带着一身酒气的玄衣男子微微眯眼,嘿然一笑:“抓到你们了……”   “拔剑吧!”   *   下半夜的第十峰恢复宁静,温云正在纸上勾画着魔杖的设计图。   二师兄不太正常,三师兄也不正常,再加上自己这个在剑宗修魔法的,果然,整个第十峰都不正常。   也就大师兄看着温和正派是个正常人,今晚温云做油酥花生米给他送去的时候,他还特意问候她在第十峰是否住得惯。   温云收了心思,打算去拿那根雷竹再仔细研究一下。   就在这时,一阵带着灼热气息的烈风忽地破空啸来,将她的柴房掀了个顶。   她手中那根质地脆弱的雷竹也被这劲风劈得四分五裂。   “……”   温云目光死寂地看着手中的碎竹片,再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空。   夜空中,那柄张扬的赤红飞剑燃着熊熊烈火,剑身上还沾染着被烤干的血迹。   看清天上这人是谁后,她迟疑:“大师兄?”   火剑停下,越行舟低头与温云四目相对,而后皱眉:“你是何人?”   温云顿时感觉头顶攀上一股实质性的杀意,直觉告诉她,现在的越行舟不太对劲。   她谨慎回答:“我是你收上来的……烧火弟子。”   越行舟眉间紧蹙,似思索了半晌,而后终于记起:“对了,你是温师妹。”   那股杀意消失,越行舟御剑俯冲而下,一把将温云拎到剑上,痛快大笑道:“既入我第十峰,就算是烧火弟子也得去给师傅磕头才是!温师妹,走,我带你去见师傅!”   离得近了,温云顿时嗅到他身上浓烈的酒味,再看看越行舟现在状若疯癫的样子……   她突然知道第十峰那张招烧火弟子的黄纸是怎么来的了。   但凡他能把那盘油酥花生米吃上两粒,也不至于醉成这样啊!   醉酒的越行舟带着温云御剑直直飞上第十峰最高处,在一处洞府前骤然坠下。   他面朝那封死的洞府直挺挺地跪下磕了三个头,而后身子一歪,抱着炽火剑睡死过去。   深更半夜被丢到山顶的温云诚恳反省——   “对不起,我不该说第十峰有正常人。”    第7章 你可还记得我?   头顶是寂然星空,身边是鼾声如雷的大师兄,身处山顶的温云陷入了生无可恋状态。   得,今晚就在山顶过夜了。   她在荒草间择了块青石倚着躺下,想到今晚鸡飞狗跳的经历不由叹气。   也不知道师兄们的师父到底是何方奇人,竟然培养出这么三个奇奇怪怪却又实力惊人的弟子。   师兄们从未提及师父,不过都说什么样的人教出什么样的徒弟,温云想了想他们的怪癖,慢慢勾勒出师父的形象。   大师兄酗酒,二师兄风流,三师兄天天抱着剑。   所以,他们师父……   大约是位须发皆白,左手拎酒壶,右手抱剑,看着美人就走不动路的老头吧?   噫。   在山顶缩了一晚上后,终于熬到天亮。   温云起身活动了一下,准备去找下山的路。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道黑色影子飞来。   竟然是白御山?   他抱着巨剑,也不解释自己是怎么找过来的,平波无澜道:“我送你下去。”   温云下意识去看边上仍在酣睡的越行舟:“那大师兄……”   总不能把他直接挂飞剑上吧?   白御山无情回答:“他醒了自己知道下来。”   很好,看样子大家都习惯大师兄喝醉了。   不过在下山前,白御山也跪在洞府前重重磕了三个头。   他似乎对这些长在师父头顶的荒草野树很不满,直接一言不发开始清理。   温云默默跟在他身后帮忙,正拔草呢,却见白御山单手拔掉洞府正上方那株小树苗,随即往后一丢——   饶是温云反应敏捷,毫无防备的她还是被砸到了脑袋。   “……”   白御山回头看着这一幕,一时间竟不知怎么开口,沉默半天后讷讷道:“温师妹,我……”   “三师兄,别说了。”   温云飞快打断他,语气急促:“这小树你要吗?对你们剑修有用吗?”   白御山打量一眼这株小木苗,淡淡摇头。   “太小了,烧火不好。”   简而言之,在他眼中这就是废木。   然后他就见到被砸了一脑袋泥巴的温云抱着那株小树苗痴痴地笑了起来。   白御山:别是砸傻了吧?   温云当然不傻,能让向来冷静自持的她疯狂的,只有魔法材料。   果然不同的世界不同的价值观,对剑修无用的东西,放到魔法世界却能引起一场跨种族大战。   温云有一根威名赫赫的龙骨魔杖,与之齐名的只有凤凰木法杖。   传说中凤凰涅槃后,会在原地生出一株凤凰木,整个魔法世界也只有那么一株,那根法杖一直都由历任光明教皇掌握。   没错,现在温云眼前的小树苗,就是一株凤凰木!   虽然这树太小没法做魔杖,但是她能把它好好种着等它长大啊。   她小心翼翼地将树苗用外衫包着护在怀中,白御山见状也没多问,只沉默地御剑载着她飞。   反正第十峰大家都奇怪,相较之下,温师妹热爱木头的癖好还挺正常的。   行至一半,温云才将注意力从凤凰木上面转移开,然后她就发现路线不太对。   “三师兄,这好像不是回柴房的路?”   “嗯。”   白御山嗯了一声不再答,最后落在第十峰的南坡。   他冷漠丢下一句话:“喜欢哪根自己选。”   温云站稳后抬头掠过这片密林,微微张唇,被震得半天说不出话。   傻眼了。   不是说火杉都长在火山口吗?为什么第十峰上竟然有这么大一片火杉丛林!   白御山眼见她半天没反应,懒得再等,随意拍了拍身边那株:“那就它吧。”   这株树是整个丛林里最粗最大的那棵,他本来想留着下次锻剑时烧的。   不过温师妹这么喜欢木头,分她一根柴也无妨。   于是温云就看到白御山单手一伸,竟然直接把几乎两人才能环抱的火杉木给连根拔起来了!   温云直到落地都像在做梦一样。   白御山临行前回了头,突然开口:“还满意吗?”   少女一愣,随即重重点头,语气中难掩欣喜:“很喜欢,多谢三师兄!”   她眉眼弯弯仰头看着他,平日里总清冷疏陌的面上带了柔美笑容,好似新雪初霁,竟让他不自觉地觉得面上发烫。   白御山别开脸:“不谢。”   他转身,语气僵硬问一句:“够不够?”   不够山上还有。   温云忙回答:“足够了。”   于是白御山不再多言,冷酷御剑离去。   而温云整个人感觉在飘:“五千年火杉木,还是完整的一株,也许我可以取树芯来做一根魔杖了?”   太奢侈了,太败家了,别人遇到百年火杉木都倾尽家底去换,她居然只用五千年火杉木的树芯?   这也……太快乐了吧!   接下来的两个月内,温云开始埋头制作起了魔杖,几乎不再出门。   期间大师兄上门来赔了不是,三师兄又断了两次剑请她帮忙烧火铸剑,二师兄不见踪影,想来又跟哪位女修谱写浪漫故事去了。   制作魔杖需要用自己的精神力不断与其形成联系,以便做到完美配合。   温云在与火杉木沟通的同时,顺手把血松跟接骨木都做成魔杖了。   虽然这俩都多用于她不太擅长的黑暗系魔法,但是高级魔杖这东西谁会嫌多呢?   至于那株小小的凤凰木,它几乎对每系魔法都有极强的增益。   温云也没放过年幼的它,每日都会分出一丝精神力去温养它,原本有些焉了吧唧的凤凰木也逐渐茁壮起来。   她一边慢慢地削去火杉木的树皮,一边对着凤凰木投去慈爱的笑容。   赶紧长,长大了我就可以削你了。   *   火杉魔杖制成的前夜,累得精疲力尽的温云睡得极沉,甚至还做了一个梦。   确切说来那不是梦,而是她曾见过的一幕。   前世,温云施展了自创的时空禁咒,想要穿越时空回家。   然而时空扭转后,她的身体瞬间被撕得粉碎,唯剩逐渐消散的灵魂在陌生的时空里飘荡。   草木枯荣,斗转星移,一切皆如白云苍狗在眼前飞快流转。   最后的画面是一道身影。   苍茫天地一线白,阴霾天顶洒落纷扬大雪,只一墨发白衣的男子,手执木剑缓慢行在雪地。   雪落满肩头发顶,他身上衣衫早被血污浸透,殷红液体由手背迟缓滑落至木剑,又一点一点在剑尖凝聚,坠在积雪上。   像极了在偌大天地间,寂然绽开的凄美红梅。   当时温云的灵魂早已濒临破碎,自认没活路的她索性用灵魂施展魔力,为男子驱散身边的风雪,权当积阴德。   一道曦光刺破阴沉天际,落在他肩头皑雪上。   而后,那人似是察觉了什么,缓缓转身——   “温师妹?”   同刚来到这世界时一模一样,还没等温云看清那人的脸,就迷迷糊糊地被人叫醒了。   外面的喊声再次响起。   “温师妹?”   外面等着的是好久不见的许挽风,看到温云出来后,他娃娃脸上带着笑:“可算出来了,你赶紧去领这两月的份例。”   他眉毛一扬,笑道:“这次你自己去,他们要再敢说没第十峰的东西,你回来跟我讲,我再去让他们知道咱们的厉害。”   他如果陪着温云去了,内务堂那些欺软怕硬的家伙肯定会把东西乖乖送上来。   得没有修为的温云自己去,才能知晓那些家伙是不是长记性了,没长记性的话他也不介意再抢空一次……   温云冷静指出:“二师兄,我看你这样子,好像很希望他们不给我东西?”   被道破心思的许挽风羞涩一笑,语气无辜:“温师妹,你多心了,你快去,要被人欺负了快回来告诉我。”   温云还是去了,这次还顺手带上了接骨木魔杖。   每月初都是内门弟子领份例的日子,从普通衣物到修行用的各类灵石,铸剑的矿石都在其列。   虽然亲传弟子不稀罕这些,但是对普通弟子来说还是很重要的一笔资源。   所以内务堂早早排起了长队,温云不紧不慢走到最末排着。   她本就生得格外柔美,在外院时一身朴素青衫尚引人注意,如今换了内门弟子的白色纱裙,更显得清冷出尘,仿若高岭净雪。   唯独手上拿着的漆黑木棍有些古怪。   周围弟子悄悄将视线递来,有人低语。   “那位师妹很眼生,你可知是第几峰的?”   “ 我也没见过,许是第六峰的师妹?”   “应该不是,第六峰的师妹我全都认识,却没见过这般冰雪似的佳人。”   “厉害厉害……”   这时,前头忽然传来了小声喧哗,却是第一峰的某位师兄带着第一峰的师弟师妹,强硬地从后面插队上来了。   众人低声私语,却无人敢大声出来质问。   排在温云身后的弟子小声嘟囔了一句:“第一峰的人也太嚣张了吧?”   恰巧这时第一峰的十多个人领完了东西往外面走了,这句话被某位圆脸师妹听见了。   明鸢高声道:“路师兄,这人说咱们第一峰的坏话!”   为首的路师兄停下脚步回头,露出一张冰冷的脸。   五官倒是端正,可惜嘴角好长一道疤,显得格外滑稽。   视线扫过来:“谁说的?”   温云后面那弟子被盯得心里发慌,下意识伸手胡乱一指:“她说的!”   正好被指到的温云缓缓抬起眼皮,目光凉凉地望向第一峰众人。   明鸢下意识地四处张望,确定这次许挽风不在后,不由松出一口气。   她大着胆子怂恿:“路师兄,你看又是第十峰的……”   温云听后,语气淡淡开口:“是挺巧。”   目光落在为首的路师兄身上。   原本想要装没看见迅速溜走的路师兄:“……”   他瞪一眼明鸢,嘴里发涩怎么也叫不出“温师叔祖”这三个字,只能执剑弯腰对着温云行了个后辈礼。   不得不说上次是真长记性了,在看到自家师祖都只能老老实实在第十峰下磕头后,他再也生不出报复心了。   好在温云没计较,微颔首后放过他了。   路师兄赶紧抓过还想逼逼赖赖的明鸢,飞快跑了。   边上围观的众弟子有些傻眼。   “这好像不是师妹?莫不是哪峰的长老?”   “可是观她修为好像低得看不出啊?”   “你懂什么,你看得清长老的境界了?这不叫没有修为,这叫深不可测!”   “瞧瞧她手中拿的黑色木剑,真乃返璞归真!”   ……   这次内务堂的管事再无刁难,恭恭敬敬地把东西给了温云。   各峰弟子都带了低阶的芥子囊,唯独温云没有灵力无法运用,只得自己提个大包袱装着,无奈这次发了好多矿石,她竟装不下。   就在温云正考虑把矿石送给哪位有缘人时,忽然有人递来一个芥子囊。   “用我的吧。”   她回头,一个剑眉星目的英朗少年立在身后。   他眼中似有隐隐的光,抿了抿唇,开口:“温师妹,你可还记得我?”   温云:“……”   别考我记人名的本事,拜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温云云:不好意思,所有老婆,我全都要! 第8章 两只老王八   英气少年自称沈星海,他恳言谢道:“温师妹,那日内门试炼多亏你仗义出手。”   温云的确没想起来自己出过什么手。   沈星海坚持要替她送东西去第十峰,看他这么热心,温云倒也不推辞了。   直到走到僻静无人处,沈星海突然放慢脚步。   “温师妹,这次的内门大比你做好准备了吗?”   温云眨了眨眼,反问:“内门大比是何事?”   沈星海明显被哽了一下,他错愕:“宗门这两月都在筹备内门大比,你竟不知?”   这两月都在专心制作魔杖的温云是真不知道。   “清流剑宗每百年进行一次内门大比,百岁下的年轻弟子都要参加,并由此排出各峰名次并分配资源。”   沈星海看温云一无所知的样子,又细讲:“名列前九位的弟子还可以去参加正道论剑会,据说奖励丰厚,不过这向来都是九峰亲传大弟子的机会了。”   温云听出不对劲:“为什么是九位弟子,不是十位?”   不是一共十座峰吗?   “……”沈星海看一眼她,不好解释。   温云懂了,大约这事儿以前都没有第十峰的份。   沈星海绕开这话题,提醒:“虽是同门较量,但是难保不会有小人借机作恶,师妹没有修为更需得准备周全。”   温云听懂了,对方就差直说“有人想搞你,你要当心”了。   他随后从芥子囊中取出一件软甲递给温云。   “这软甲可抵御筑基巅峰境修士的全力一击。”   软甲大小明显是女子用的,材质格外轻盈,拿在手中恍若无物。   这样的护身法宝价值不菲,是他花了不小代价方才换来的。   这一看就是专门用来还她人情的,温云没有拒绝,不过她想了想,还是拿出一张破旧黄纸。   “此物赠你,若遇强敌,撕碎就行。”   沈星海站站在原地目送温云远去,直至那道背影都看不清后,他才低头打量起那张黄纸。   这并不是修真界常见的灵符,上面没有一点灵力波动,勾画的圆形图案也极其古怪,他从未见过。   恐怕是没有灵力的温师妹被谁给诓骗了,以为这是什么灵符。   不过他低头忍不住笑了笑,还是小心翼翼地将那张黄纸贴身放好。   *   温云去找了三位师兄打听内门大比的事。   越行舟温言解释:“因师父尚在闭关,未经他老人家首肯,我们三人不敢擅自收徒。”   至于温云,她情况特殊,名义上挂着的是第十峰的弟子,但其实并没有拜任何人为师。   所以山上除她以外,就三个五百多岁的老头儿,压根没有百岁内的年轻弟子。   许挽风不知从哪儿摸了把扇子,手腕一抖打开半遮面,只露那双勾人桃花眼。   “其实我们倒想过收,可惜人家不拜啊。”   他慢悠悠叹气:“百年前有个根骨奇佳的女弟子看我英姿潇洒,想拜我为师,这都要领上山了,结果刚到咱山脚下就反悔了,转头去了隔壁。”   他并拢扇子一指第九峰,温云顺着看过去,隔老远也能暼见第九峰飞耸入云恍若仙境的雕梁画栋。   相较之下,第十峰果然越看越寒碜,难怪没人愿意来。   “到后来咱们就懒得再收人了,所以从未参加什么大比。”   “可是……”温云迟疑了一下:“这次百岁内的所有弟子皆要参加内门大比,名单上亦有我名字。”   这话一出,许挽风挑眉错愕道:“何时竟变了规则?”   越行舟正色道:“不可,百岁下的弟子结成金丹的都不少,温师妹与之比剑恐怕要负伤。”   被鄙视的温云也不恼,淡然捧起茶盏抿了一小口。   她倒不怕打不过,而是懒得去跟人打。   许挽风笑着随口答道:“多简单,温师妹上去了直接认输便是。”   温云敛眸,冷静道:“恐怕不行。”   她将自己从沈星海那儿听闻的消息道出:“三位师兄可否知道今年新出了个规矩?”   “什么规矩?”   “连续五次没有弟子获得论剑会资格的峰头,将会被宗门除名,峰上弟子皆逐出清流剑宗。”   她抬头看着对面三个:“第十峰多少年没参加过论剑会了?”   “自三师弟过了一百岁就再也没去过了。”许挽风嘴角的笑慢慢消失:“今年恰好是第五次。”   白御山抱着剑冷然道:“他们是迫不及待想将我们都赶出去了。”   宗门的诸多事务都将第十峰排斥在外,这次要不是温云来说,他们恐怕都不知道宗门竟如此无情!   “师尊尚未出关,他们就开始觊觎我第十峰了!我要去找太上长老理论!”   他怒拔巨剑飞掠而去,两位师兄也飞身跟上。   许挽风还不忘把温云顺便拎上剑。   *   温云在帮白御山烧火的时候知道了第十峰的来历。   原本清流剑宗是没有第十峰的,后来他们师父在迈入渡劫境时挥剑斩下仙界一峰,这才有了第十峰。   这也是为何白御山全力劈砍石头都只能留下痕迹的原因,这是仙界之石,不同一般。   知晓内情的各峰长老峰主对第十峰一直存有觊觎之心,想炼化它探寻飞升入仙界的方法。   不过之前有叶疏白坐镇,他们也不敢妄动侵占。   如今叶疏白一闭关就是五百年,这五百年间他们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了。   这条新规摆明了就是针对第十峰而来!   现在掌门未归,宗门内一切事务都由两位渡劫巅峰境的太上长老做主。   他们平日住在云雾缭绕溪谷潺潺的清流山谷,鲜有弟子敢来打扰,山谷外守着的老龟慢悠悠地爬过,白御山看也不看,提着剑冲在最前方。   山谷的草亭里坐了一胖一瘦两位老者,正悠哉悠哉地面对面下棋。   白御山微鞠一躬问候:“欧阳师叔,东方师叔。”   胖胖的欧阳太上长老懒怠地抬了抬眼皮,而后笑呵呵道:“你们仨倒是稀客。”   东方太上长老也笑:“不好好准备内门大比,来找我们两老头子做什么?”   越行舟上前一步,拱手问:“叨扰两位师叔了,只是不知为何内门大比竟改了规矩。”   欧阳长老头也不抬,慢悠悠道:“还不是魔修肆虐,清流剑宗这几百年懈怠不少,总该给年轻人施加些压力,锻炼一番。”   “但是我第十峰并无——”   越行舟的话未说完,东方长老摆摆手打断:“这不是有一个吗?”   他视线落在温云身上后,眼中竟不由闪过一丝惊异和遗憾,不过毕竟是老狐狸了,掩去情绪后摸着胡子赞:“十五岁便能结丹,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这句话倒是发自肺腑,十五岁结丹,总让他们不由地想起那个掩去那一辈所有人光芒的叶师兄。   但是很明显,这个小姑娘没有叶师兄那么好命能修成如此境界,而是早早被断了修行路。   两个长老像看不出温云金丹已失,仍笑呵呵:“如此剑骨奇才,不愧是第十峰的弟子啊,想来在内门大比上定会大放光彩。”   越行舟三人的脸色慢慢沉下去。   他们哪里看不出这两个太上长老在装糊涂,甚至这次的新规则恐怕都是这二人的手笔!   他们一把年纪竟如此下作!   两个老者对视一眼,忽然叹气。   “说起剑骨奇才,我却是想起叶师兄了,可惜他竟早早身陨——”   “师叔慎言!”越行舟的脸阴沉下去,咬牙一字一句斥道:“师尊尚在闭关!”   “一时失言,师侄莫怪。”   欧阳一边下棋一边慢悠悠道:“叶师兄两百岁就至渡劫境,享千年寿元。可惜他当年为斩魔修,生生燃烧了三百年寿元,如今五百年过去了尚未出关,我也是担心则乱……”   东方烊作怒状:“叶师兄天纵奇才,定是已经突破渡劫期,不日就要出关飞升仙界了,哪能如此轻易坐化身陨呢?”   是的。   五百年已过,叶疏白却依旧无声无息。   他留在众人心中的敬意与畏惧也慢慢消失,只剩对第十峰的觊觎之心疯狂肆虐。   还记得他的那些人里,恐怕也只有三个弟子依旧坚信他仍活着了。   “坐化身陨……”   这话落入三位弟子耳中,无异狠辣诛心。   白御山整个人都在颤抖,突然猛地暴起,一声不吭双手提剑劈砍而去,许挽风亦是祭出剑招飞身跟上,就连向来沉稳慎重的越行舟也毫不犹豫拔剑而出。   然而两个渡劫巅峰境不是他们能敌的。   黑白棋子飞袭而来,被击溃的三人重重跌落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欧阳长老面色阴沉看着他们,厌烦地挥挥手:“看在叶师兄的面子上,便饶了你们这不敬尊长之罪。”   东方长老依旧笑得慈眉善目:“快回去罢,与其在这儿跟我们两个老头纠缠,倒不如回去好好教这小女娃一招半式,指不定她运气好,还能去论剑会呢。”   突然,温云动了。   她镇定从容地往前走几步,小心扶起负伤的三位师兄,而后缓慢抬起头,与两个太上长老对视。   少女欺霜赛雪的面上神情淡然自若,那双潋滟墨眸弯了弯,露出不至眼底的疏冷笑容。   “承二位吉言。”   她声音比这谷内溪流还要清冽干净,却掷地有声——   “论剑会上第十峰必有一席,定不让二位失望!”   人漂泊久了,就格外向往平静。   第十峰的师兄们虽然古怪却也和善,还赠她诸多珍贵魔杖。   温云在第十峰修行魔法正顺,格外讨厌别人扰她清净,也不喜欠人情。   她刚制成的几根绝世魔杖,也是时候拿出来亮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人不说暗话,温师妹要开始装逼了!    第9章 王八计恐怖如斯!   两个老王八下手够狠,三兄弟如今都趴着呕血。   温云刚拧干帕子帮大师兄擦完,三师兄又闷哼一声喷出血来。   唯独二师兄精神甚好,不知道从哪儿摸出面镜子照着,苦中作乐:“要让我那些红颜知己见了我如今这幅凄美模样,怕是个个都要心疼死了。”   温云想了想决定不替他擦血了,就让二师兄保持凄美吧。   萎靡了两天后,三人总算好些了。   “我们必须要守住第十峰,不能让师父在闭关的紧要时候被扰。”越行舟脸色略苍白,声音却依然沉稳。   许挽风:“要是当初收了徒弟就好了,也不至于落得无人可用的境地。”   白御山也沉默。   边上的温云开口:“我可以去。”   “不,你不可以。”越行舟立刻反驳。   白御山抱了剑,也憋出两个字:“不行。”   许挽风也看了过来,正色道:“虽说温师妹你也曾是少年天才,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不可冒险。”   “你的对手中有不少都是金丹修为,你现在真不是他们对手——”   许挽风话音尚未落下,温云的手忽地一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身边漆黑木棍,最后精准点在他的咽喉处。   她速度快得可怕,因为没有任何灵力波动,所以更让人防不胜防。   越行舟眸子睁大,虽然他知道二师弟是因为毫无防备才让温云得手的,但是她不是没有修为了吗?   为什么她的剑……不是,她的棍子能快得这么离谱!   哪怕是金丹期的剑修用灵力加持,也不一定有这般恐怖如斯的速度!   温云微微扬起头,露出那张清雅面庞,浓密的眼睫在眼睑落下浅浅阴影。   “二师兄。”她开口,清清泠泠的声。   “我可以去了吗?”   许挽风愣了片刻,下意识点头。   “可以了。”   *   温云坚持要去参加内门大比,三位师兄也歇了临时从其他地方找徒弟的心思,开始专心为她备战。   许挽风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张飘着脂粉香的信笺纸,开始念上面那些隽秀小字。   “这次内门大比先由所有百岁以下的内门弟子抽签,抽中相同数字的弟子将会上台斗剑决出胜者。”   “胜者再抽签,数轮过后余百人,这百名内门弟子将有机会挑战各峰亲传弟子,拿下去论剑会的令牌。”   越行舟接过话头认真道:“据我所知,普通内门弟子也就寥寥几人结成金丹,以温师妹实力,只要不碰到他们定然无虑。”   介绍完规则后,他们终于步入正题。   温云正喝着茶,就见着一件接一件华光溢彩的宝贝从三人的芥子囊中拿出。   “攻击性的法宝多要灵气催动,所以我为你寻的都是防御法宝。”   越行舟拿出一块玉佩递给温云:“这块灵玉借给师妹,它乃师父所赠,可抵御化神期以下所有的幻术攻击。”   白御山拍出一件长袍,冷然道:“这衣服是蛟龙皮制成,刀剑不入水火难侵。”   许挽风也献宝似的拿出一块巴掌大的乌龟壳:“玄武壳,可抵御化神期修士全力一击!”   他兴致勃勃:“也是见了温师妹的剑术才有的主意,届时你只要把诸多法宝穿戴齐全等对方来砍你,等对方灵力耗尽后,用剑术把对方击败就行了!”   他拍了拍那个乌龟壳,骄傲道:“此策我命名为王八计!”   温云:我看你像个王八。   他们现在的行为像什么?   就像是一群小学生打架,然后突然来了个开着机甲武器来的小学生,直接来了发降维打击。   弄完防御法宝后,三人还没完,又想给她找一柄绝世利剑。   她手里那两根烧火棍实在是太寒碜了!   但是鉴于灵剑需要有缘才能契合,再加上温云这回坚决不从,他们只得作罢。   行吧,温师妹钟爱烧火棍那就用烧火棍吧。   大不了他们为她的烧火棍弄个威风些的剑鞘。   *   于是,三天后的温云提着一把寒铁髓制成的剑鞘抵达宗门大比现场。   边上路过的弟子脚步都迟缓下来,开始惊恐的眼神交流。   “那玩意儿是寒铁髓吧?这是哪家的败家玩意!”   “没错,我师父的剑就掺了指甲大的一块寒铁髓,据说是他攒了三百年的积蓄换来的。”   “拿寒铁髓制剑鞘,里面该配什么材料铸成的剑啊!”   “可恨如此宝剑竟在一个毫无修为的弟子身上,真是浪费,要给我该多好……”   在一路谴责修真界富二代的眼神中,温云泰然自若行至抽签处,抽取了她的数字。   “九十九”   巧的是,之前有位男弟子抽到了相同的数字。   他抱剑拱手,傲然道:“这次怕是要得罪一二了,还望这位师妹见谅。”   周围人的议论也证实了他的实力。   “居然是第三峰的程师兄,听说他已到筑基巅峰,这位小师妹怕是要首战折戟了。”   温云微颔首示意自己听到了,然后默默坐到一边闭目养神。   台上打得很热闹,不过因为这些弟子多在炼气期和筑基期,所以大多都是比拼对灵气的掌控和剑招。   说直白点,就是他们太菜,还不会放技能,只会基础操作对砍。   不过有灵力灌注还是不同,在力度和速度上都远胜普通剑术。   温云看了会儿有点犯困,无奈这会儿正好轮到她了,只好提着剑鞘上台。   她的对手正是那位程师兄。   双方按着比剑的规矩先自报家门。   对方铿锵有力:“第三峰,程凌风!”   她也回:“第十峰,温云。”   她确定对方脸上闪过了一丝茫然,果然又是个没见识的,连第十峰都没听说过。   不过程凌风很快就调整好心神,大喝一声:“拔剑吧,温师妹!”   温云正要拔出魔杖,准备来一个击飞术把对方打下台时,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   “王八计!”   喊完这嗓子后,许挽风扇子一摇遮着脸退回人群,对着边上的貌美师妹装无辜状:“噫?哪位师兄这么在此吵嚷?未免有失风度。”   “……”   台上的温云动作一顿,很无奈地停下了动作。   她本来想飞快打完就回去继续削火杉木的,但既然二师兄都特意来看了,她总不好辜负他先前那番准备。   于是在程凌风的剑带着威势刺来时,温云动作慵懒却写意地……   坐地上了。   程凌风一惊,想要收回剑招却也来不及,只见那闪着寒芒的剑直直攻向温云的面门。   然后,再也难进一寸。   被攻击的少女并没有任何抵抗的动作,只低敛眸子微抿唇,不像在比剑,倒像在走神想着什么。   是的,她在思索火杉木魔杖的尺寸多大合适。   程凌风见鬼似的盯着自己手中那柄剑,然后不信邪地再次朝着温云的胳膊刺去。   还是不行。   呵,没想到这位陌生师妹竟然直接逼出了他的最强底牌!   程凌风仰天长笑,屏住心神,用尽全力使出最强的招式劈下,口中怒喝出剑招名——   “苍云降龙斩!”   下一瞬。   剑被弹飞了,“啪”的一声掉地上。   对比他方才霸气侧漏的一声吼,气氛突然尴尬死了。   他茫然地看向地上的剑,再看对面的少女。   她不为所动,甚至还抬起袖子悄悄打了个哈欠,他离得近,能看清那双美丽的眸已染了几分迷蒙睡意,越发显得潋滟动人。   程凌风面上一阵白一阵红,最后无言地对着温云拱手,捡起剑失魂落魄的走下台。   偏偏边上的人还在往他心窝里戳刀子。   “唉,那温师妹诚然是位绝色佳人,但是程师兄怎么在这种时候怜香惜玉了呢?”   我不是。   “是啊,竟然看到她腿软坐地上后就舍不得挥剑下去了!”   我没有!   “哎呀看他如此天资竟也中了美人计……”   别胡说!   备受打击的程凌风不好解释,捂着胸口飞快逃离。   许挽风笑得一双桃花眼都快眯成缝了。   “哈哈哈不愧是师父赐我的入门法宝,真好用。”   赢了的温云又去抽第二轮的号码牌,上台之前,忽然有人过来扯了扯她的衣服。   脸上还裹着纱布的白御山似乎也觉得这样的装扮太古怪,于是他今日戴了个面具。   他不知道这样其实也很怪。   白御山语气严肃:“蛟衣亦是师尊赐下,不比玄武壳差。”   温云纳闷:“所以?”   他跃跃欲试:“下局你穿蛟衣试试。”   “……”   你们第十峰的人都什么毛病!   难怪你们师父送的都是防御法宝,敢情就是徒弟太欠揍怕被打死啊?   虽然对师兄的恶趣味很无语,但是温云上台前还是穿上了蛟龙衣。   这衣服竟然能根据身材变化大小,且材质轻盈若纱,在阳光下莹莹璀璀,行走间衣袂翩飞,细碎的蛟龙鳞恍若星辰微光遍布,美得如梦似幻。   温云本就生得好看,平时不加装扮也清尘绝艳,此刻有了蛟衣的衬托,更让人移不开眼了。   温云刚上台,就见对面的对手眼睛发直地盯着自己。   她拱手,先客气地报家门:“第十峰,温云。”   对方这才反应过来,吸了口气努力别开脸:“第二峰,汪才。”   半盏茶的功夫,耗尽力气也没能伤温云分毫的汪才带着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下来了。   台下围观群众恨铁不成钢:“又是一个耽于美色不舍得下手的!”   汪才:“我下手了啊!还用了全身劲儿!现在手都在抖!”   “她都站那儿不动了,竟然都舍不得刺一剑出去!”   汪才:“不是,我刺了啊,刺不进!”   然而众人并不听汪才狡辩,忽略掉他继续议论:“好在她下一个对手是第六峰的师姐,定然不会再被她美貌迷惑。”   没让他们等太久,第六峰的师姐也精疲力竭走下来了。   她手抖得更厉害,连剑都快握不稳,更没心思跟其他人说话了。   不明真相的众人惊恐:“连师姐都下不去手?这位温师妹竟恐怖如斯?!”   作者有话要说:  王八计,恐怖如斯!   第十峰:谢邀,听说剑修很穷?对不起,我们不穷! 第10章 一招   洛城,修真界最繁华的城市之一。   住宿一日需得上百灵石的天香楼早已被包了下来,或有阔绰的修士对此不满,在看到清流剑宗的标识后也只是拱拱手,识相离去。   雅致精巧的顶楼别间内,忽传出一声怒斥——   “真是荒唐!”   身着紫裙的艳丽少女丢下传讯玉简,神色不愉。   坐她对面的白衣男子掩唇轻咳几声,苍白的面上泛出不健康的红晕,他缓了缓柔声问道:“不知是何事惹络因师姐不高兴?”   柳络因忿忿道:“方才张师弟传讯,说是在内门大比上有个极美的女弟子,光凭着一张脸就已让十余人自愿认输!”   修士的身体经过灵力淬炼,容貌都不会差,但要说露一张脸就能让对手服输……   他们可是最心高气傲的剑修!又不是看脸的合欢宗!   她皱眉道:“这种事传出去,岂不是让别人看我们清流剑宗的笑话!”   谢觅安弯了弯唇角,温言安抚:“那是因为你不在,若张师弟所言属实,大概是因为那人用了迷惑心神的法宝吧。”   这话让柳络因很是受用。   论身份,她是掌门之女,论天资,十九岁已经筑基巅峰,十年内有望结丹,也就边上的谢觅安比她强。   那女修再怎么风光,也是因为他们这群真传弟子都不在,没有对比罢了。   她哼了一声:“现在的弟子不好好练剑,成日里只知道偷奸耍滑!便是如谢师弟你这样的天才也如此刻苦,她们那些笨鸟却不知道先飞!”   听到这里,对面谢觅安掩着唇又咳嗽起来,气息也错乱了一些。   柳络因赶紧为他递上一粒灵药丸喂下,满脸关心:“谢师弟身上的伤又疼了吗?要不我们再在此停留半月?”   谢觅安皱着眉勉强开口:“不碍事,歇歇就好,不能耽误大比。”   前阵子他们这群内门弟子去清缴魔修,谢觅安独自外出时被对方暗伤,至今未愈。   再加上这次的论剑会提前两年举行了,所以他们便动身返回宗门。   帮谢觅安叫来医修后,柳络因打开传讯玉简,干脆利落地吩咐下去——   “这次内门大比,除灵剑外禁用所有法宝!”   *   刚露面,温云又被围观了。   连续挑翻十名对手,其中四个主动认输,六个被她剑鞘直接打下台,她是这次大比毫无疑问的最美黑马。   与她的美貌齐名的,还有对她身家的羡慕。   且不论那把让人眼睛看得滴血的寒铁髓剑鞘,光是那件让所有女修都移不开视线的蛟衣,以及那件让人无法靠近的防护法宝……   各峰元婴长老都没见过这样的宝贝。   也是在数位落败弟子的解释下,他们才知道温云可怕的不是脸,而是身上这些防御法宝。   也不是没人想着保留灵力不攻击她,然而等在原地的结果就是……温云猝不及防地一剑鞘劈过来,利落地把人打下台。   有输了的弟子绝望道:“主动出击打不动,不主动又要挨打!这怎么赢?”   “温师妹硬成这样!难不成是王八变的吗?”   许挽风:正解!   也不乏落败后泛酸的:“这算什么本事?不过是靠着长辈赐下的法宝压制罢了,我上我也行。”   听到这里,许挽风不乐意了,扇子半遮着脸阴阳怪气:“原来阁下这么能耐呢?可我怎么记得你跟她打那场,足足使了一百二十张符篆,七件法宝呢?”   “……”   在各种议论声中,领了号码牌的温云又上台了。   就在众人备好小板凳跟瓜子,正打算又看一场王八战术时,边上负责维持秩序的长老忽然飞身上台。   “这两日的比试中,有某些弟子过于依赖法宝,让本次内门大比失了公允,既是剑修就该以剑论高低。”   他目光淡淡地扫在温云身上,似有不屑:“经各长老裁定,本次内门大比禁用一切法宝符篆!”   此话一出,底下的弟子们愣了愣,随即面色大喜。   尤其是温云的对手,乐得仰天长笑。   “哈哈哈温师妹,你靠着法宝走到如今,可惜今日好运就要到头了!”   说完,他从身上摸出厚厚一叠符篆交出去,又把十余件法宝褪下,只手中紧握一把剑。   “外物皆浮云,我命由我争!温师妹,拔剑吧!”   温云静静地看着这位师兄,而后眼睛微微垂下,将三件化神法宝收起。   下一刻,皓白手腕握住了漆黑的剑鞘。   “筑基中期。”   温云眨了眨眼,声音极轻——   “二。”   这声音被对面的人捕捉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是何意,温云动了。   纤瘦的身影快得像一道白色闪电,手中剑鞘一劈一刺,两招绝妙的剑术化繁为简,在空中画出利落干净的两道黑色残影。   下一刻。   被剑鞘抵着眉心的男弟子腿上一软,缓缓跪坐在地上,眼中尽是不可置信:“怎么可能这么快……我还没运出灵力就败了……”   温云并不理睬,樱唇微启,声音平静:“下一个。”   接下来的对手是筑基巅峰期,温云只三招便将对方击落台下。   筑基初期,一招击败。   筑基中期,又是两招落败。   ……   此刻台下已是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仰头看着台上那少女,先前心中生出不服通通化作惊惧。   台下某人艰涩开口:“她……都没有用灵力对吗?”   “是的,她没有用灵力,没有拔剑,仅凭三招基础剑术就已击溃八人了。”   简简单单的三招,一挑,一劈,一刺,在场的每一个剑修都会用。   然而没有人出剑的速度比她更快。   这是属于原身的剑术,是真正的剑道天才的剑。   她被谢家藏匿了十五年的光,如今终于肆意亮起。   温云站在台上,此刻的风越发迅疾,她身上白裙也被吹得飒飒而起,那头挽得散散的墨发飞散一缕。   她也懒得撩,视线平波无澜地垂下,从底下人面上扫过。   “还有谁?”   被视线扫过的人皆是下意识低头,竟无人再敢应战!   温云懒懒的:“好,那我就——”   “且慢!”   就在这时,一柄剑忽然由远处飞掠而来,剑身带了炽热的火属灵气。   剑上跃下一人,他爽朗大笑:“这次赶上热闹了!这位师妹好生张狂,让我来会会你!”   他懒得同其他亲传弟子同行,索性自己御剑归来,却没想遇上这么有意思的一幕。   火属灵剑落入他掌中,男子眉毛一扬:“我乃第三峰大弟子陆千遂,想来师妹有所耳闻。”   温云回想了一下,实话实说:“没有。”   台下众人:“嘶!她居然敢打亲传弟子的脸!”   那可是陆千遂,金丹期的亲传弟子,当初外门众人最爱围观的就是他了!   陆千遂目光灼灼:“这位师妹果然够狂傲,之前无人能让你拔剑,如今我来了,拔剑吧!”   温云静静看他,然后摇头。   “不必。”   这人虽然是金丹期,但是还没必要用魔法,而且对方既然是第三峰的大弟子,她好歹也该为别人留点面子。   然而些话却像是惹恼了陆千遂,他面色沉下去:“你看不起我?”   温云微怔,解释:“不是……”   “既然不是,那就拔剑!”   少女沉默片刻,白净的脸上神情略显疲惫,而后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成全你吧。”   温云拔剑了!   所有人都来了精神,紧紧注视着她的手。   寒铁髓制成的剑鞘在阳光下反射出低调却又奢华的光辉,几乎让所有人为之目眩神迷。   这样的剑鞘,与之相配的定是一柄神兵!   在所有人热切的注视下,温云慢慢地接开剑柄上缠着的厚厚一层黑色布带,然后从剑鞘中抽出了一把……   不是一把,是一根。   一根漆黑的,弯弯曲曲的烧火棍。   那根木棍连木剑都算不上,无锋无刃,上面也没有一丁点的灵力波动。   “你耍我?”陆千遂的表情极其难看。   温云并不解释,只用一个古怪的姿势手握烧火棍,正色道:“陆师兄,请!”   陆千遂心中愤然,执起剑纵跃而起,金丹期的修为骤然展开,强烈的灵气引得剑身微颤,炽热的剑招携带火光直奔温云而来!   台上的温云却不闪不避,依旧拿着那根烧火棍,嘴唇快速张合念出咒语——   “……击飞术!”   在陆千遂的剑即将碰到温云时,一股莫名的冲击力突然迎面袭来,竟将他重重击飞下台!   陆千遂躺在地上,半天没缓过神,周围亦是一片寂静。   过了好久,边上才有人忍不住窃窃私语。   “陆师兄竟然一招就落败了?温师妹的实力原来这么可怕吗?”   “都说她没有修为,但我觉得她应该是用了隐匿修为的法宝,方才那道击飞陆师兄的剑气,没有金丹期绝无可能!”   “可是她才十五,怎么可能金丹期!世上有一个谢觅安就够离谱了,怎么可能会有比他更逆天的人!”   “但是她的确一招击败了金丹期的陆师兄啊。”   ……   陆千遂并不理会旁人议论,捂着闷疼的胸口艰难爬起来,见了鬼似的盯着温云。   “你到底是何境界?”   他绝不相信她没修为!   温云慢条斯理地将接骨木魔杖放回剑鞘,缓缓抬起眼皮:“凡人境界。”   作者有话要说:  温云云:我只想快点打完回去削魔杖,你们却一个个硬要我装逼。   第11章 积阴德   将陆千遂击下台那日,温云吃上了到第十峰后的第一顿肉,还是二师兄亲手做的叫花鸡。   第十峰上很寒酸,三位师兄也不像是会养鸡的人,温云有点怀疑它的来历。   “是我回来时顺手猎的野鸡。”许挽风面不改色地解释,然后将烤干的泥块敲开,露出里面的鸡肉,不愧是修真界的鸡,还未入嘴就能闻见这诱人的香气了。   “来师妹辛苦了,吃个鸡腿。”许挽风扯了个带爪的腿递到温云手中。   温云盯着那只比自己手臂还长的“鸡腿”,沉默了片刻,这不是鹤腿吗?   “你这是第一峰猎来的吧?”   这鹤的来历很清楚了,毕竟清流剑宗除了谢觅安外也没人养仙鹤,不知道他回来看到自己鸟没了是什么神情。   不过这顿温云吃得极香,以至于大师兄过来的时候只剩了段鸟脖子。   果然,越行舟对鸟脖子看也不看,只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温师妹,你竟这般了得!一招便击败了第三峰大弟子!”   他是真心实意夸的,但是温云受之有愧。   她擦了擦嘴边油渍,认真解释:“主要是他对我没有任何防备,就像那日偷袭二师兄一样,但凡堤防一些这不会这样。”   她是认真的。   原身的剑术的确可怕,但毕竟没了金丹不能运用灵力,而且她现在也只到中级魔法师水准,论战斗力来说同金丹相似,若真跟陆千遂对打,胜负难定。   可正是因为她用的是魔力而非灵力,这才让陆千遂防不胜防。   就好比冷兵器时代,别人都在盯着两人距离,谁知道她摸出一把枪直接把对方毙了。   越行舟却觉得她是在谦虚,他微微叹气,目光复杂:“其实我有一事相问,若师妹不方便可不提。”   “大师兄请问。”   “你分明修为全失,为何还能使出剑气呢?”   “……”不是,那个真的是击飞术,一个攻击性极低的鸡肋魔法而已,怎么看到的人都说那是金丹期才能使用的剑气呢?   温云没办法解释真相,但是看见她用“剑气”的人这么多,她觉得自己必须找个合理的理由才行。   她握着自己的木棍,脑子里忽然就浮出了另一个提着木剑的身影。   于是温云开口了。   “我漂泊至清流剑宗后,就得了一位前辈托梦授我神秘剑诀。”   仙人入梦授长生,这样的故事在修真界很盛行,虽然没人遇到过,但不影响大家做梦等奇遇。   许挽风噗嗤一下笑出声,拿着那根鸟脖子啃,面上表情明显不信。   倒是越行舟一脸严肃,思忖:“莫不是宗门三位飞升前辈其中之一?温师妹,你且将那位前辈的容貌描述一二。”   于是温云只好开口:“没看清那位前辈的模样,只记得他黑发白衣,手里握着的也是一把木剑。”   她一脸正经道:“这也是我为何坚持用木剑的原因。”   “啪”   鸟脖子掉地上了,许挽风半晌没说话,越行舟亦是沉默,若是细看能发现他的手在隐隐发颤。   温云敏锐地察觉到他俩的反应有点古怪,好奇道:“师兄,有何不妥吗?”   沉寂良久,越行舟才深吸一口气。   “温师妹,整个修真界能授你剑术,又用木剑的前辈只有一人。”   温云眼皮一抖,还真有这么个人?难道她当时看到的就是修真界的人?   “你说的应该是我们师父。”   *   温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只是拿时空乱流里无意看见的一个人当借口,却精准地指向了第十峰的主人。   那位大约跟太上长老同辈,把剑当真爱酗酒且风流的……七百岁老头。   虽然温云觉得自己见到的那个年轻男人肯定不是这位老人家,但是两位师兄对此深信不疑。   许挽风这时候也没了笑闹的心情,声音闷闷地向温云讲起了师父的事。   “你许是不知,师尊他老人家百岁至元婴,两百岁便至渡劫期,乃是真正的天才剑修,所以若是他授你的绝世剑术,那就对了。”   温云这次是真惊到了。   她现在已对修真界有所了解,也知道渡劫期是多稀罕的存在。   身为三大宗门之一的清流剑宗,满打满算也不过两个太上长老升至渡劫期而已,其余两派实力也相差无几,至于谢觅安所在的谢家,也不过一个渡劫期老祖宗罢了。   换成魔法世界,这便是仅次于法神的大魔导师,当然温云创造出禁咒后也该算是法神了,可惜人死了,什么也没了。   这还是温云第一次从师兄口中听到叶疏白这位师父的事迹,只是古怪的是,照他们所说叶疏白该被整个修真界奉为救世主才是,怎么落得如此地步?   越行舟表情极难看:“我们亦不知细节,当时我们师兄弟都在与魔修厮杀,受了重伤闭了近百年关,再出来后所有人都对师尊的牺牲避而不提,功劳反都落入了当初主张与魔修和解的那群人身上,也就是现在备受尊崇的三大宗门与四大家族。”   许挽风避开不愉快的回忆,转问:“看来温师妹入我第十峰都是天意,而且既得师父入梦授剑,岂不是说明他老人家就要出关了?”   这话题成功引起越行舟的兴趣,两人看向温云的视线都变得无比灼热,像极了三师兄看他剑的样子。   “温师妹,你今晚睡着后若是再梦到师尊,记得替我们问候两句!”   说着说着,许挽风已经从芥子囊中取出一瓶丹药,盯着温云热切介绍:“这一颗下去,便是狗熊也能三秒内迷晕,师妹不妨现在试试?”   温云被盯得头皮发麻,好在边上的越行舟理智尚存阻止了师弟的恶行。   不过在临走时,他还是没忍住回头,温和体贴地叮嘱:“师妹,天色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睡觉吧。”   她无言地抬头看天,现在太阳都还没落山呢!   谁知道只是随口找的一个借口,竟然牵扯出这么多乌龙呢?   是啊,现在是没人再怀疑她为什么能使出剑气了,也没人再说她的魔杖古怪了。   但是师兄们现在都觉得师父他老人家要醒了,无意中让他们生出这般期待,她怎么也不忍心戳破。   温云叹口气,虽然心事重重,但是削手中这根五千年火杉木的东西依旧小心。   亲传弟子已归,接下来内门大比的对手就都是高手了。   不是每个金丹都跟陆千遂一样容易偷袭的,她必须要准备好自己明天的武器。   之前的那两根魔杖不是温云喜欢的类型,再加上材料被火杉木和凤凰木衬托得略显低劣,所以制作过程并不精细,温云只是简单地把它们削成棍子,再随便烙印上精神符印而已。   但是火杉木就不同了,这可是她这几个月里用魔法温养过的好木头,连削都削得仔细些。   温云原想把火杉木做成魔杖造型,但是这在修真界似乎有点格格不入,所以她把它削成一把木剑了。   一把无锋无刃,瞧着似棒又似剑的棍子。   温云握住它,慢慢地用精神力在新魔杖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烙印。   就在她精神力完全展开时,一股奇异的波动忽然传来。   那是一股极其强大却又温和的波动,不带任何攻击性,存在感却强烈至极。   温云一愣,摸了摸火杉木魔杖,纳闷:“你该不会有杖灵吧?”   剑修的剑强大到一定地步后,有可能滋生出剑灵,魔法师的法杖也有可能会有杖灵。   比如温云之前用的龙骨法杖,杖灵就是一条金色的巨龙,它的存在甚至可以让温云瞬发高级魔咒。   所以所有捕捉到杖灵的存在,一定不可以错过!   温云握紧魔杖,开始全身心地感应火杉木杖灵。   在她精神力再次展开的瞬间,一道金色的光华骤然绽开,瞬间照亮她的精神识海,下一刻,她知晓了。   那股波动并非来源于火杉木,而是窗台上那盆小小的凤凰木树苗。   她凝向凤凰木,在她这段时间的小心照料下,虽然看着依旧像杂树,但已经茁壮不少了。   而此刻,它的叶片在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芒,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破茧而出。   温云震惊:“不愧是凤凰木,这还没做成魔杖就有灵了?”   她小心翼翼伸出手碰了碰叶片,凤凰木的叶子忽然迸出极强的光芒,然后——   一道人影忽然浮现,而后跌落在她跟前。   淡然如温云这会儿也被震得半天没能反应过来,握着魔杖立在原地忘了动。   看清这人面容的第一瞬间,她微微怔住了。   男人身上那袭白衣上遍布星星点点的血迹,浓密的眼睫被极浅的肤色衬得浓黑似墨,在眼睑处投下淡淡阴影,形状美好得恍若展翼的蝶。   他就这样阖着眼,仿佛沉睡不醒般一动不动。   冷静下来的温云仔细打量着他,手握魔杖慢慢靠近。   就在她几乎挨到这人时,对方的眼皮微微一颤,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男子抬眸望向温云,神情淡然疏冷,然而慢慢地,他微蹙的眉逐渐舒展开,那双眼中似乎也慢慢凝出异样。   他开口,极清冷的声音说出笃定的陈述句。   “我们见过。”   温云神情古怪地点头。   眼前这个人与记忆中行走在雪地上的身影逐渐重合。   这人好像就是她积的那个阴德,难不成……   他投胎成杖灵来报恩了?    第12章 剑意化形   温云先前见过的杖灵都是异兽,倒是第一次见到人形。   但是她想到之前外院弟子口中的剑灵无一例外都是些倾国倾城的美女,瞬间就了然了。   看来修真界的灵都是人形。   所以在男人开口之前,很快就反应过来的温云低头俯视他:“我是你的主人,温云。”   “……”   叶疏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眸子无悲无喜静视着面前的少女。   在他耀眼而短暂的人生中,有太多人曾匍匐在他剑下,他是高悬天穹的骄阳,无人敢正视。   而眼前这少女,竟然自称是他的……   主人?   最可怕的就是温云见过太多杖灵,它们都是这幅没有情绪不太聪明的样子,所以她更确定这是凤凰木滋生的灵了。   经验主义害死人。   刚滋生的杖灵智力约莫跟幼童相似,于是温云耐着性子鼓励他:“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好杖灵的。”   杖灵?   叶疏白目光平波无澜,淡然道:“我不是杖灵。”   温云只对外人冷漠,对自己人都很随和甚至宠溺。   所以她坦然接受反驳,纠正自己说法:“好,你不是。”   知道,你们修真界叫剑灵嘛。   灵诞生后并非忠于主人的,需要培养默契和感情。   温云那根龙骨法杖的杖灵初生时就是一条桀骜不驯的龙,她驯了十多年才完全将它收服。   驯服灵的第一步就是让他熟悉自己的气息。   于是她伸出手,动作温和地摸了摸剑灵的头顶。   “别怕,我会好好待你的。”   然而下一刻,她的手腕就被握住了,他的体温略低于常人,掌心冰凉。   制住她的失礼动作后,他站起身,温云才发现这剑灵生得尤为高挑,她需得抬头才能与他对视。   叶疏白低头静静看着她,他不是多言的人,所以并未多解释。   至于她说的那些听不懂的话,他也生不出半点细究的好奇心。   他只云淡风轻许下一诺:“你救我一次,所以我会护你一生周全。”   这是一个会让天下人为之疯狂的承诺。   没有人能越过叶疏白的剑伤害他想保护的人,正如当初他想护住这天下苍生,便真的做到了。   然而温云的表情有点怪。   温云思忖片刻,还是表情认真地出言纠正:“是两次。”   “雪地算一次,后来在山上你本体被我大师兄拔了,若不是我把你捡回来种着,你又没了。”   叶疏白沉默半晌,而后微颔首,算是认同了这个说法。   “好。”   上一个杖灵刚出来时差点没一口咬死温云,这个剑灵居然这么乖巧温驯,这让她心情极好。   不过她的剑灵这幅模样好像有点凄惨,衣服上的血迹还跟当初雪地上一样。   想来是因为凤凰木如此珍贵,他诞生后就一直被追杀抢夺所以伤痕累累吧?   温云面带同情看向他:“你既跟了我,那我就要对你负责,过来,我给你疗伤。”   叶疏白:“不……”   然而温云已经顺手往他身上丢了个光系治疗魔法。   剑修的道是杀戮之道。   他们素来都是一往直前,冷厉无情,便是渡劫期的大能也极少会有这种治愈人的手段。   一道细碎的光洒在叶疏白身上,像暖洋洋的晨曦,让人无比舒适,他身上残存数百年的伤口上的阴寒刺痛竟然也短暂地消失了。   因这极致的愉悦,他指尖都微微颤抖了一下。   原本想要出口的拒绝被咽了回去。   然而下一刻,一只温软的小手便宠溺地摸上他的头,这次还揉了揉。   叶疏白迅速按住她的手,语气依旧冰冷:“莫逾越。”   “……”   温云表情镇定地收回手。   行吧,这个剑灵果然不太一样,别的灵可是很喜欢被主人摸脑袋的。   *   这个剑灵很高冷,对主人态度不够尊重,享受完了光系魔法就一声不吭消失了。   但是被龙灵咬了十多年脑袋的温云早锻炼出极强的忍耐力,她作为一个好主人,第二天出门之前仍往那株凤凰木上丢一个光魔法。   可惜那个灵没有再出来了。   今天的内门大比不同以往,因为已经淘汰得差不多了。   温云过来时,诸多人皆自觉地让开一条道。   在她昨日展露出惊人的实力后,不管心中服还是不服,大部分弟子对她的态度都变得温和许多。   修真界就是这样,谁的剑更快就能得到尊重。   甚至有不少人主动跟她问候:“温师妹好。”   “温师妹今日准备挑战哪锋亲传弟子?”   温云颔首回应,而后微微眯眼看向远处,那儿不知何时已经立起九座高台。   看到温云在看,边上有个师姐解惑:“今日规则不同以往,亲传弟子为守擂者,普通弟子有一个攻擂的机会,负者直接落败,至日落前,站在九座高台上的人将会获得论剑会的资格。”   边上另外一个师弟摇摇头:“别做梦了,想要从亲传弟子手中夺机会无异登天,他们自入门起就获得最好的资源,我们哪儿比得过!”   “说白了这只是各峰互相较量的大比罢了,咱们这些普通弟子看看就行了。”   那位师姐反驳道:“可是昨日温师妹不是一招击败陆师兄了吗?”   正热情讨论的众人默默地看了温云一眼,小声嘀咕——   “可是温师妹又不是正常人。”   正常人怎么可能毫无修为就把金丹期挑飞啊!   她那是变态!讨论问题的时候就不能把变态带进来!   温云:“……”   就在这时,最前方人群中忽然传出一阵骚动。   在昨天温云击败陆千遂后,他仿佛陷入了自闭状态,再也没出现了,所以第三峰今日守擂的是另一个筑基期的亲传弟子。   然而这时第三峰擂台上忽然倒飞下一人。   底下惊呼:“有人攻擂成功了!”   果不其然,落下的那人是第三峰的亲传弟子,他盯着上面的人怒目而视,悻悻地甩袖离去。   温云定睛一看,才觉得上头那人略眼熟。   对方也觉察到了她的视线,对着她拱手示意,而后席地而坐恢复灵力。   想起来了,少年是那天送她软甲的沈星海。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内不能再挑战第三峰了。”   “但是我观那位师兄穿的也是普通弟子服,既然他行,那我未尝不可!”   沈星海是与那个亲传弟子同为筑基中期,又是苦战许久才险胜,所以他跟温云那种变态不一样,他能够激起人斗志。   温云看到好几个人都开始朝着高台上飞去,她也眯了眯眼,视线落在第一峰的台上。   上面站着的是个红裙女子,身后也跟了一群侍女,然而不是谢觅安。   “真可惜。”温云呢喃一句。   她没了兴致,但是对方却注意到了她。   柳络因眯着眼:“她就是温云?”   果然生了张极美的脸,身上素净得不带半点装饰,在人群中却最为惹眼。   她看向温云,高声喝问:“就是你昨日偷袭了陆师兄?”   温云没搭理她。   然而柳络因却直接操控飞剑拦下了温云的去路,她傲然立在高台上:“站住,我在问你话。”   第一峰与第三峰素来交好,眼见柳络因为他们出头,立刻有人帮腔。   明鸢挤在人群中也想跟着喊,结果刚准备开口,就发现边上站了个桃花眼的男人。   许挽风笑眯眯问她:“圆脸,你想说什么?”   她识相地闭嘴了。   “柳师姐,定是她携了法宝偷袭陆师兄!”   “就是,她一个灵气都没有的凡人,怎么可能打败陆师兄!”   温云听到这里嗤笑一声,悠悠道:“你不去问你陆师兄为何这么废物,倒是在这儿问我为什么这么厉害?”   柳络因面色一沉:“你莫在这儿逞口舌之能!”   温云淡淡一句:“先撩者贱。”   柳络因怒道:“你可敢上台与我一战!”   温云有点为难,停在原地没动。   这台子有点高,当着这么多人她也不能用浮空术飞上去,但是也不能爬上去吧……那也太没丢脸了。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把剑飞至温云脚下,她定睛一看,居然是三师兄的老婆……不是,巨剑。   奇怪,今天他不是说要去挖矿吗?怎么来看她了?   温云回头却没找到白御山的人影,只好作罢,踩着巨剑登上高台。   周围的灵石散发出光芒,将二人隔绝在内,以防剑气波动误伤围观群众。   柳络因微微抬着下巴打量着她,目光看得温云极不舒服。   她似乎有点惊讶:“你还真敢上来。”   “……”   温云心想这人有病,刚才求着她上来,现在真上来了又阴阳怪气。   她手持火杉木魔杖,言简意赅地走流程:“第十峰,温云。”   柳络因也收敛了面上的不屑,动作利落地拔出利剑:“第一峰大师姐,柳络因!”   不远处的第一峰峰顶,一个中年男人与另外两个老者席地而坐,一边饮茶一边注视着底下二人的战斗。   欧阳长老笑着摇头:“那温云倒真是个好苗子,我都想收她做个关门弟子了。”   东方长老点头:“虽修为已失,然我观她剑法却隐约带了玄妙之意,正虚,你怎么看?”   柳正虚笑着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这小姑娘怕是另有番际遇,今日络因怕是遇到对手了。”   “那倒未必,昨日千遂只是大意了而已,而络因看似急躁实则心细,自小修习的又是第一峰的清云剑法,虽然还未突破金丹,但实力却并不输给千遂,今日定不会给你丢脸。”   三人正笑着看台下时,忽然脸色齐变——   “这是?!”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台上。   柳络因手中的剑萦绕着半虚半实的红色火焰,剑剑斩出都狠厉可怕,威势甚至更胜金丹期的陆千遂!   “还未结丹就已操纵剑气!”   “不愧是第一峰的大师姐!”   盘腿坐在第三座高台上的沈星海也睁开眼,担忧地看着那边情形。   温师妹有麻烦了……   温云面色沉静如水,嘴唇飞快张合,一个个咒语无声念出。   柳络因使的这套剑法太快太灵活,再加上她有灵气加持,温云甚至无法用击飞术将对方瞄准。   飞快往自己身上套了一个敏捷术后,温云勉强跟上了对方的动作,不停闪避。   柳络因冷笑:“你躲什么?你不是剑法精绝吗?怎不敢与我正面交锋?”   温云:我是傻了才拿木质法杖跟你的剑硬刚!   柳络因飞跃而起,以一个漂亮的姿势双手持剑从天劈下,剑尖凝出一道灼热火光!   就是现在!   温云毫不犹豫,同样以双手紧握魔杖,冷静念出那个最熟悉的魔咒——   “火球术!”   一团大得惊人的实体火球从火杉木魔杖顶端射出,直直奔向半空中的另一道火光!   整个大比现场温度都攀升许多,所有人震惊地看着炸开的火光,以及依然傲然立在高台上的……白色身影。   顶峰的三人亦是久久沉默,甚至连茶盏翻了也未察觉。   柳正虚喃喃:“那不是剑气,那是传说中的……”   “剑意化形!”   作者有话要说:  温云:不知道请不要装懂。    第13章 是我站得不够高吗?   柳络因死死抓住高台一角,拼命不让自己跌落,挣扎着爬回去。   她慢慢地拾回剑,身形摇晃着站了起来,大喘着粗气盯着温云。   柳络因紧咬着牙,她和其他弟子不同,自小身份高贵的她是知晓许多隐匿传闻的。   比如剑意化形,传说中剑术登峰造极后可将剑意以虚化实,能领悟这个的剑修无一例外都会踏入飞升大道!   她勉强开口:“你刚才那是……剑气?”   温云摇头:“不,那不是剑气。”   那只是一道普普通通的魔法而已。   谁知柳络因听到这话后面色却变得惨白,口中不断呢喃着“果然是吗”,状若疯癫。   片刻后,她红着眼眶执剑欲再战。   “吾辈修士,岂可畏缩不前!”   温云从头到尾都没有要阻止的意思,因为她看得出来柳络因已经没有战斗的能力了。   她并不喜欢欺负小朋友。   果不其然,勉强运起残存的灵力后,柳络因反而咳嗽着呕出鲜血,这次竟连握剑的力气也没了,剑落地时,人亦往后一倒昏死过去。   “络因师妹!”   “柳师姐!”   底下第一峰的弟子惊呼出声,很快便有一人提剑飞跃上台,怒喝:“你这贱人!竟敢伤络因师妹!”   温云避开这飞袭而来的剑招,皱眉:“半个时辰内不能对我发起挑战,这是规矩。”   那人却充耳不闻,只以凌厉剑招毫不留情刺向温云要害,而边上负责裁定的长老竟也移开视线装着没看见。   第三峰高台上的沈星海心中一急,高声道:“师兄!内门大比岂能冲动,你等半个时辰再攻擂吧!”   谁知那人却双目带恨地瞪过来:“沈师弟!受伤的可是络因师妹!”   沈星海抿唇,他总觉得这话教人心中不平。   刀剑无眼,剑修相争受伤再所难免,温师妹是堂堂正正胜了柳师姐的,今日柳师姐败阵受伤众人便如此愤恨不平,倘若换成温师妹受伤呢?   他们会为她报一句不平吗?   然而容不得沈星海为温云出头,某同峰弟子飞到他面前,呵斥:“沈师弟,你身为第一峰的竟胳膊肘往外拐,你不配站这高台!”   沈星海匆忙提剑应对,无暇关注温云那边的境况。   温云生气了。   她脾气虽冷淡,但平时是讲道理的。   既然第一峰的人不讲道理,那她也就不客气了。   她直接收起火杉魔杖,抓起寒铁髓剑鞘,连魔法也不用,只用剑招狠狠地回击对方。   对方的剑快,然而她的剑更快!   他瞄准她的脖颈心口,她便毫不留情反击回去。   平朴无华的剑招在她手中变得精妙无比,几乎让人看不清影子。   三招内,剑鞘重重击向对方膝盖迫其跪下。   温云心平气和地问对方:“怎么没见着谢觅安?被你们第一峰逐出去了?”   跪地的人红着眼愤怒地冲她吐口水:“我呸!就你这下作的贱人也直呼谢师弟的名字!若不是他为了天下苍生与魔修搏命身负重伤,哪轮得到你这贱人站在这儿!”   温云嫌弃皱眉,抬脚用力将他踹出高台。   “滚吧。”   “可恶!你这女人竟如此嚣张!”   又一人飞上台直接袭来,温云唇角不带感情地勾了勾,手持剑鞘毫不留情地将人继续打下去。   看她轻松写意的模样,甚至比打狗还来得简单。   一个   两个   ……   等到台下躺满了被打落的第一峰弟子后,终于没有人上台了。   然而仍有人瑟缩着躲在人群中,大喊:“你不配站在第一峰的台上!”   温云闻言,低头凝向脚下,而后颔首认同。   “你说得对,我不该站在第一峰。”   她举起火杉魔杖,眼神不带情绪地瞥过第一峰诸弟子,而后——   九颗庞大的火球如同流星般坠落坠落到脚下高台!   “轰!”   整个高台终于不堪重负轰然碎裂,不受自己魔法影响的温云站在那堆化成黑色灰烬的废墟上,纯白裙角随风洒脱飞扬。   温云随手拾起一块石头,而后懒洋洋地坐在上面。   她微微抬起下巴,对着目瞪口呆的众人露出极美的笑。   “现在第一峰的擂台没有了,这儿,是第十峰的擂台。”   所有人看向温云的目光中都带着惊惧与不可置信,然而却无人再敢多言一句。   她便安然地坐在石头上,直到日落时分,一声钟磬遥遥传来。   “内门大比结束!”   来人是第一峰的大长老,也是宗门的执事长老。   他面色冷淡地踏剑而来,分掷出数枚令牌:“这是去论剑会的信物,之后自会有使者前来引导。”   说完这句后,他就转身欲离。   温云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朗声询问:“敢问这位长老,我的令牌呢?”   “你?”   他转身居高临下地瞄一眼温云,冷哼一声:“大比规则早已讲清,最后站在各峰高台上的方可得到令牌!我倒想问问,你站在哪儿呢?”   温云起身指了指脚下石头,客客气气地问:“这儿呢,是我站的不够高所以您看不见我吗?”   大长老皱眉:“你这是哪峰高台!”   温云:“第十峰。”   “宗门内没有第十峰的台子!”   “哦?”温云挑眉,笑着反问:“为何其余九峰皆有擂台,而独我第十峰没有?同是清流剑宗门下,为何事事皆要避开我第十峰?”   她上前一步盯着大长老,这人的年纪极大,决计不可能没听过叶疏白的事,却依然如此忘恩负义!   大长老面色阴沉得快要滴水,温云却又上前一步,朗声再问。   “你敢说清流剑宗没有第十峰?你敢说你不记得第十峰还有个峰主叶疏白?!”   “……”   这名字一出,大长老被惊得浑身冷汗,竟不由自主倒退一步。   底下的年轻弟子中有人传出窃窃私语。   “第十峰的峰主原来是这个名字吗?可为何我们从未听说过?”   “不知道,也是温师妹冒出头后,我才知晓门内竟有个第十峰的。”   人群最后方,叶疏白静静注视着温云据理力争的模样,原本无波无澜的眸中也隐约有了变化。   她不是擅长口舌相争的人,然而此刻最直接的诘问反而最具杀伤力。   大长老稳住心神,避开温云的问话:“并未说没有第十峰,但是守擂的皆是亲传弟子才有资格,据我所知你在第十峰只是杂役弟子,你无资格守第十峰的擂,所以这次不算!”   “且慢。”   青云降下,一中年男子踏云而来,面容温和可亲。   大长老惊讶地看向他,退后一步低头:“掌门。”   竟然是掌门大人!   众人恭敬之余也不由在心中暗自嘀咕:莫不是看到柳师姐被温师妹打伤,特意前来问罪了?   然而柳正虚只是微微笑着对着众人点头,而后认真打量着着温云,最后长叹一声感慨:“实乃惊才绝艳的少年天才啊。”   他面色极其温和,就像好脾气的邻家叔伯般,语气亦是祥和诚恳:“我观你骨骼惊奇,天赋异禀,实乃天生剑骨的良才,你可愿拜入我门下修习剑术?”   “……”   说实话,温云真的很不习惯剑修们的夸人方式,天生剑骨什么的听着真别扭。   然而在其他人眼中,受到的震撼甚至远超温云方才火碎高台那一幕。   柳正虚是谁?   他是天下第一剑宗的掌门,也是化神巅峰境的绝世高人!能拜入他门下的,无一不是声名远彻的天骄人物,而得他主动收徒的,也只有二十岁结丹的天才谢觅安!   但是现在……温云刚把他亲女儿打伤了,他却亲自收她为弟子?   这派头甚至比谢觅安还要大。   “看来温师妹真是攀上高枝了”——这是所有人的想法。   不过温云毫无波动,且不说她压根就不学剑,她对第一峰的人本就毫无好感,对跟谢觅安成为同门师兄妹更是恶心至极。   正当她想要婉拒时,一道低沉男声响起——   “且慢!”   身着玄色长袍的越行舟从人群中步出,他不动声色地把温云挡在身后,严肃道:“掌门好意心领了,但是温师妹早有师承,怕是要辜负你的美意了。”   柳正虚面色一沉,表情却很快恢复了温和模样,他笑着微微拱手:“原来是越师叔,难道温云是拜到你门下了?但是听你唤她温师妹……”   “不是。”越行舟端立在温云正前方,声音沉稳:“我修行尚浅,不敢误人子弟。”   这话让柳正虚面上有些挂不住,他俩同样境界,这越行舟到底是在谦虚还是在讽刺他?   不过他面上依旧笑呵呵的:“不知是哪位得此良徒……”   越行舟朝着第十峰方向恭敬拱手:“正是我师尊,叶疏白!所以我家师妹亦是峰主亲传弟子,烦请将她所得令牌予她!”   柳正虚脸色终于冷下来了,他一挥手,一道隔绝所有声音的屏障将他们三人笼罩。   “越师叔怕是在玩笑了,师叔祖他从未出关,何来收徒之说?”   越行舟正色:“入梦授剑,入梦收徒!”   柳正虚气得直笑:“你觉得我信吗?”   “剑意化形除了我师尊能使出,天下还有谁能教她?”   柳正虚沉默了,他木着脸:“既是如此,那倒是恭喜第十峰又出一剑道天才了。”   他消去隔音屏障,缓缓露出笑容,而后亲手拿出一块论剑会令牌递给温云。   “既是已有师承,我却不好强求,日后若有难处,可来第一峰找我。”   底下弟子皆情绪激动。   “多好的机会啊!掌门这般温厚宽和,可惜温师妹已经拜师了。”   “掌门如此爱惜良才,果然是剑修之典范!清流剑宗在他这样的手里何愁不能光大!”   然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柳正虚已经攀越上了峰顶,直奔两位太上长老处。   “二位师叔,速随我去一趟第十峰!”   “为何?”   “只怕叶疏白根本没死!”   作者有话要说:  是我站得不够高吗?你们都不夸夸我? 第14章 有人想杀她!   叶疏白是两个太上长老的阴影,对他,其中夹杂的不止是愧疚与心虚,更多的是畏惧。   所有人都还记得那一幕。   修真界炼气结丹,而后金丹凝成元婴,元婴再一步步提升至与本体相同的境界,再由元婴抗下渡劫天雷就可飞升。   魔修进犯那日,雪落得极大,漫天皆白。   叶疏白耗尽数百年寿元,又自碎元婴,强行将修为提升到半步飞升境界。   原本最有望白日飞升踏入仙界的人,便这样生生地斩断了自己的前路。   一人一剑立在云端,由剑到人,滚烫的鲜血几乎将那片苍茫雪地染红。   在他的剑下,魔修终于退离这片废墟,原本主张退去的三大派与四大家族又将畏缩的腰挺直站起。   然而他们没有助叶疏白养伤,反而堂而皇之瓜分了他碎裂的元婴碎片!   正魔大战中没死过一个嫡系的谢家,甚至为了抢夺最后一块碎片的归属,死了一个家主!   而当时清流剑宗仅剩的两位化神境长老也分到了两块,这才有了现在的两个渡劫期太上长老。   元婴与本体神魂相连,几乎等同修真之人的心脏骨髓。   他们当初便分食了叶疏白的躯体,恍若一群厉鬼饿狼。   想到这里,两个太上长老就恨不得日日夜夜守在第十峰,直到看到叶疏白的白骨才能安心。   “古怪,古怪。”   柳正虚隔了云端远远看着第十峰顶,皱着眉连道两声怪。   两个太上长老亦是眉头紧锁:“这封印毫无松动痕迹,而且我观这里面气息全无,按说人早就没了才对。”   这封印是数位渡劫境的高手秘密布置,怕的就是叶疏白突然出来了。   “你怕是被越行舟那小子诈了。”   柳正虚也迟疑了:“但是越行舟不像是在妄言,而且我看温云放出的火球确确实实是剑意化形……”   东方长老无所谓地摆摆手:“就算是剑意化形,连金丹都失了的废人也成不了气候,你要着实忧心她日后被第十峰带歪,今夜我便替你除了这后患。”   欧阳长老亦是不在意:“叶疏白早在十年前就寿元断绝死了,我们无需这般小心翼翼,留他第十峰一脉已算仁慈,要是觉得温云不妥,了结她便是。”   他语气轻松,杀人在他口中比杀鸡还轻松。   柳正虚却笑着摇头,微拱手恳言道:“两位师叔无需动手,正如你们所说,那温云金丹也无,便是领悟了剑意化形也不过一凡人,这辈子走不到顶峰也逃不过生老病死,便随她去吧。”   两个太上长老并不反对,在他们看来除了温云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似的,随时都可做,也没必要将这蝼蚁放在心上。   三人又细细检查了叶疏白闭关处的封印,确认没有损坏后放心离去。   然而饶是他们这般修为,竟然也没发现他们找了半天的人就站在山脚,将他们的一举一动尽数收在眼底。   当然,同在山脚下的三个倒霉徒弟也没发现,唯独温云有所感应,不过她现在的注意力都被二师兄吸引走了。   白御山终于露脸了。   他五官略显桀骜之气,加上小麦色的皮肤,果真是跟他那把巨剑一样的硬汉。   然而这个硬汉现在却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越行舟作为关爱师弟的大师兄,立刻上前:“三师弟,你这是怎么了?”   “没了,大师兄,师尊他老人家为我铸的巨剑没了。”白御山双目无光,嗓音哑得近乎破碎。   “我只是想去挖一块金精石重铸我的剑,我不知道竟有人敢来第十峰偷剑。我寻来矿石,赶着回来拿剑去铸,中途想起温师妹不在没人烧火,就去了隔壁抓杂役,结果等我回来剑就没了,只剩下剑鞘孤零零在这儿……”   他嗷地一声痛哭出来,甚至还打了个嗝。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   温云疑惑:“三师兄你不是去看内门大比了吗?”   白御山一边低头垂泪一边问:“原来内门大比已经开始了吗?温师妹你落败回来了吗?”   “……”可以,很无情,很没有师门爱。   许挽风纳闷:“那就怪了,难不成你的剑自己飞去帮温师妹的?”   这下白御山清醒了,飞快反应过来:“我的剑?我的剑在那儿?!”   “今天你的剑突然飞过来载我上擂台,我们还以为你在哪个角落看比赛呢,后来也没找到你就先回来了。”温云顺势递上巨剑:“原来师兄竟没来?”   飞快把剑抱住的白御山瞬间泪止,目光呆滞:“它自己飞过来的?这怎么可能!”   剑修的剑都是日日精炼的,想要换去操控非得抹去灵力烙印不可,但是现在巨剑上的烙印半点没受损。   可真是见鬼了!   温云干笑一声:“兴许是我当初为它烧过几次火,它逐渐生灵了,这次又想来找我烧火了吧……”   勉强糊弄了三个师兄后,温云不敢再多停留,飞快蹿回自己院中。   果不其然,窗台边立了个白衣胜雪的男人。   温云径直发问:“是你把三师兄的剑操控来帮我的?”   叶疏白冷淡点头:“是。”   看来她也不算愚钝,终于后知后觉猜到自己身份了。   然而温云接下来就打他脸了。   她一脸“果然如此”,笑道:“我就猜到是你,不愧是凤凰木的灵,还未成剑灵就能操控其他剑了。”   再想想自己那根不中用的龙骨魔杖,白亏了她用精神力温养了数百年,最后也只能勉强对其他魔杖施加些威压罢了。   她夸得真心实意,叶疏白听得一脸木然。   他开口:“我不是……”   话没说完,又一道熟悉的温暖魔法元素萦绕周身,叶疏白不动声色地轻轻呼出一口气,吞回否认的话。   温云一边往他头上砸光系魔法以作感谢,一边温声教育:“虽然你注定会成为万剑之首,但是你尚未成剑,一则这样有损你的灵力,二则这样会吓到三师兄,今天他哭得涕泗横流,生怕把叶老前辈铸的剑给弄丢了。”   叶疏白默然,许久才吐出三字:“老前辈?”   温云点头:“是师兄他们的师父,也是我现在名义上的师父,据说是位天纵奇才的老前辈。”   毕竟三位师兄张口闭口必是“师尊他老人家”,所以温云已经在脑海中完美勾勒出叶疏白的形象了!   叶疏白陷入了极长的沉默,他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的手,皮肤光泽白皙,并无半分褶皱或是老人斑,哪里跟“老”字沾边了?   温云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中伤了一位老人家的心,她现在正忙碌地收拾着行李。   眼见着她动作生疏地折叠包袱,叶疏白低声提醒:“你屋里有个芥子囊。”   温云头也不抬地答:“我无灵力,打不开——”   话没说完,叶疏白已经将开启的芥子囊递了过去。   温云回头赞赏地看他一眼,不用说话,光看表情都知道她想的是“不愧是剑灵,连我二师兄送的芥子囊也能打开。”   不得不说,温云对修真界真的有很大的误解。   把自己的几根魔杖尽数装进剑鞘放好后,温云认真叮嘱:“我过几日要去参加论剑会,估计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我会拜托几位师兄来替你浇水的。”   然而叶疏白却突然开口:“我随你一道前去。”   温云错愕:“你随我去做什么?”   叶疏白也是今天才发现的,他如今好像……不能离温云太远。   今天温云刚离开第十峰,他就察觉到有股莫名的力量扰得他心绪不宁,直到他重新找到她后才恢复平静。   似乎是有条看不见的线绑在两人身上,一旦离得太远就会扯得灵魂生疼般。   他原本以为这是温云对自己施加的什么诡术,但是从她的反应看来,她也不知情。   听完叶疏白言简意赅的解释后,温云大概猜到了真相。   魔法师需要时时刻刻用精神力标记自己的魔杖与之建立联系,这个步骤对高级魔杖来说更是必不可少,这是为了防止魔杖叛变而不断加深自己的精神烙印。   她之前用精神力标记火杉木魔杖时也顺便去关爱了一下凤凰木,这也是那棵小树苗能长这么快的原因。   那么问题就来了。   虽然温云的这具身体目前只能施放中级魔法,但是她的灵魂还是那个无限接近法神的存在啊!整个修真界不可能有人比她的精神力更强!   这直接导致寄居在凤凰木里的叶疏白也被她标上了自己的烙印……换句话说,叶疏白就像温云上辈子的龙骨魔杖一样,离不开她了。   听完温云的解释后,叶疏白立在原地,默言静视眼前这少女。   她救过他,所以他不会为了解除这羁绊而杀她,他也不是那样的人。   他也看得出她现在只是凡人,她剩下来的几十年对修真之人来说恰如烟火,绚烂却短暂。   他并不介意做那个守护烟火让其安然盛放的人。   于是,男人语气平淡却认真:“既是我欠你两条命,那护你一生又何妨。”   不过这话到了温云耳中就变了样。   魔法师修行到一定境界能成为永生的神,她上辈子离法神都只差半步,这辈子再差也能活个千百年了。   眼见他还是个幼苗就自己许下了千百年的誓言,温云也不由为之触动。   她凝视他良久,最后却笑着摇头:“不行,我不能带你去。”   “我去论剑会是想给以前的自己讨个公道,此去生死难料,不一定能护住你。”   “再者说,你应该知道自己是很珍惜的凤凰木,要是被识货的人发现了,恐怕又要遇险了。”   然而叶疏白却淡淡道:“我现在肉身不完整,唯有你能看见我。”   这也是他为什么没有被柳正虚三人发现的原因,他现在处于非虚非实的玄妙状态中,唯独与他建立了精神联系的温云能看见。   温云看了看那棵凤凰木,琢磨着他这意思应该是被人砍过了重新发芽的,这也太惨了吧?   叶疏白继续道:“而且你既要冒险,那我更要护你同去。”   他神情安然自若,似乎对温云口中的“死生难料”这四字毫无畏惧。   温云本来还想再劝劝他,但是一股莫名的冷意忽然由后背升起,她迅速将强大的精神力铺开,却发现自己这个小院已经被隔绝了,就连大师兄他们也似乎毫无察觉。   一股极强的杀意慢慢攀升,且离她越来越近。   有人想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送上来的菜,你们说温云云跟叶老前辈是吃还是不吃?    第15章 她的名字   夜幕低垂,窗外静谧如潭死水,连风吹虫鸣也无,唯独身前烛火闪动两下,温云状若无意地取身旁的棍子拨了拨火芯。   那股威压越来越近,她的手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烛光倏然而灭,整室陷入黑暗。   一道慈和声音低低响起:“小女娃莫怕,我来渡你飞升。”   是东方太上长老。   他并不多言,只笑着举起手中那柄在黑暗中闪动着幽幽青色光芒的剑,以滞缓的动作直接刺来,这一剑恍若泰山压顶,四面八方都有剑袭来,温云几乎避无可避。   她却并未坐地等死,而是从身边拍出厚厚一叠魔法卷轴,各系元素肆虐游荡,无数个中低级魔法混杂在一起炸开。   “火球术!”   “光箭!”   “水之屏障!”   东方长老咦了一声,放下手中剑:“原来你所谓的剑意化形居然是用的符篆,不对,没有半点灵力波动,这不是符篆!”   这些中低级的魔法对他好似挠痒痒,他非但不抵挡,反而饶有兴趣地研究起了这些魔法,一边看着一边喃喃自语,声音中的好奇越来越重:“真是怪了,我竟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东西,竟像是另一种修炼体系下的产物……”   温云不敢开口分心,就在对方注意力被符篆引走这刹那,她手中的接骨木魔杖闪过一道幽光——   “诅咒术!”   暗含着强大精神威压的魔咒阴冷袭出,让东方的思绪骤然迟滞,有了片刻的空白。   极短,如同转瞬即逝的一霎,但是足够了!   温云正要捏碎最后那张魔法卷轴,却发现原站在身边的那人不见了。   她心中一沉,捏卷轴的动作也顿了顿。   就这片刻的功夫,东方长老的意识已经恢复清明,他也意识到了情形不对,飞快伸手想要制住温云的脖颈。   然而下一刻,他口中忽地传出一声痛呼,干如枯木的五指蜷缩颤抖,最后无力地垂在温云眼前。   温云讶然抬头,借着魔法卷轴的光,却看到方才寻觅的那袭白衣正静立在身前。   他手中握着火杉木魔杖,魔杖另一头已插入那老者背后,鲜血沿着木头汨汨而流,浓郁得几乎沉在这夜色里。   “是你……是你……”   东方长老口中含糊不清地嘶吼着什么,声音惊恐而颤裂,似乎眼前这人的出现远比丹田处的致命伤带给他的恐惧来得大。   叶疏白声音极冷:“今夜你不该来。”   东方长老声音颤抖:“我……我若知你在,定不会孤身前来……”   他一定会带上当年所有人,把叶疏白彻底从这世间抹杀!   “不,你不该来杀她。”   东方长老的意识已然逐渐溃散,他喃喃:“她?”   叶疏白轻声回答:“她是我要护的人。”   那手上握的不像是木头,倒像是最尖利的剑,简单的一刺竟生生斩碎对方整个丹田,连带着那尊元婴也化作齑粉,只余下一块小小碎片落在掌心。   他一手早已沾满肮脏的鲜血,另外一只手却依旧白皙洁净,便用那只干净的手拉过错愕的温云。   淡淡道:“你年纪尚幼,不该看这些。”   她本想说自己并非年幼,也很见识过些血腥大场面,然而他的手已经不容反抗地覆上她的眼。   男子的掌心微凉,一股若有似无的白梅香气自他袖口萦在温云鼻翼间,那味道极清极浅,却莫名地驱散了室内沉郁的血腥味。   东方长老的声音已然破碎不成整句,他似乎在哭求着什么,然而无人回应。   半晌,整座小院归于平静。   叶疏白往温云手里塞了块白玉碎片:“拿好,我去去就回。”   又认真告诫:“别睁眼。”   温云:“……”   这根树苗是不是飘了?居然敢用这种语气同她说话?她像是那种乖乖听话的人吗?   温云刚睁眼,还未看清身边情形,就见背对着自己的那人头也不回地冷冰冰一句:“闭上。”   温云:行吧,好主人偶尔也要应下剑灵的请求才是。   叶疏白回来得很快,他又恢复了先前白衣翩翩的扮相,双手不见半点血污,甚至还顺便把火杉木魔杖给弄干净了。   温云并不纠结东方长老为何要杀她,毕竟活了几百年什么奇葩没见过,她上辈子甚至只因为是黑发黑眼就被追杀了一百多年。   这两个世界都一样,是不会同你讲法律道德的。   她只关心那人的去向:“他死了?”   他显然不想细说,只点点头,然后接过温云手中的那块似玉非玉的碎片,明明是极小的一片,其中蕴含的灵气却磅礴似海,甚至还夹杂着某些让温云觉得熟悉的能量。   温云不解:“这是何物?”   叶疏白坦然答:“他从我身上偷走的东西。”   “你先前就是被他砍了?”   他默然片刻,没纠正这个说法:“算是。”   碎片在叶疏白的掌心逐渐亮起微光,而后化作一团雾气彻底融于他体内,哪怕温云没有灵气,也感觉得到他此刻气势有所变化。   温云没在意那块碎片,她皱眉道:“我们得速速离开清流剑宗,不然被人发现后就逃不掉了。”   叶疏白凝向温云,吐出一句勉强称得上安慰的话:“他来时封禁了这片天地,我带他离去时亦无人知晓,所以今夜的事你只当从未发生就好,无需担忧。”   温云:“我没担忧。”   是真没担忧,她虽然现在打不过渡劫期,但是逃跑还是没问题的,只是没料到他竟能抓住那丝稍纵即逝的机会果断了结东方长老,现在想来,当时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   她只觉得离奇,那好歹是站在修真界巅峰的人物之一,他到底是怎么一剑……不对,是一杖弄死对方的?这显然不是普通的剑灵能干出来的事。   叶疏白这次却对自己的身份避而不提,淡道:“你若想学这剑术,我可授你。”   温云:“不用了,我挂名在叶老前辈名下学剑术了,听师兄说他是天下第一剑修……”   “我一剑可斩渡劫。”   温云还是犹豫:“我没有灵力,修习剑术恐怕也难有成就……”   “我一剑可斩渡劫。”   温云只好说实话:“我不想早起。”   她们魔法师大多都是半夜修行的阴间作息,实在受不了剑修早起练剑的阳间习惯,要是晚上修魔法白天修剑,想来她会在飞升之前暴毙。   叶疏白当没听见,替她安排:“既是想学,那明早日出前起来练剑。”   温云对他的态度不满:“请你对你的主人放尊重点。”   叶疏白隐去身形,只留下淡淡一句:“你且休憩,我明早叫你。”   不想魔武双修的魔法师不是个好剑修。   温云被自家剑灵强行安排早起练了半个月剑术,这期间她警觉万分地随身携带着最后那张魔法卷轴,却一直都没听闻东方长老的死讯,只听闻了他闭关的消息。   “渡劫期高手是一个宗门的底牌。”叶疏白站立在温云身侧为她解释:“就算陨落也不会公之于众,否则另外两大门派很有可能会趁机侵占资源。”   他说完后拿着火杉木魔杖敲了下温云的手背:“不够快,重来。”   天刚亮就被叫起来的温云忍无可忍,开口:“你听说过魔法吗?”   叶疏白:“未曾,是你使的异术吗?”   温云:“我教你。”   叶疏白隐约觉得她口吻不对。   温云:“作为我的备用杖灵,你不了解魔法不行,我先给你一本咒语大全,你去把它背熟。”   叶疏白:“好。”   温云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一声不吭地砸了一本厚厚的咒语大全过去,上面编写的字都是晦涩难懂奇形怪状的龙语,她倒想看看这家伙几百年能记完。   然而第二天天未亮,叶疏白捧着书来找她了。   “你去练剑,我就在此处看书。”   “……”   淦!   *   三日后,宗门传出东方长老闭关的消息,同时传出的,还有掌门闭关准备冲击渡劫期的消息,门内事务暂由欧阳长老处理。   有人议论,说是看到了欧阳长老跟掌门昨夜在后山拔剑相争,似乎爆发了极大的争执。   但是这些跟温云已经毫无干系,叶疏白做事极为稳妥干净,至今都没人查到她头上。   而她也坐上了前往论剑会的云舟,准备离开清流剑宗了。   今年论剑会在吹雪岛办,距离清流剑宗约莫有半月路途,所以前去参加的弟子都乘上了铭刻着灵石阵的云舟前往。   同行的人里面她只认识个沈星海,其他人通通不识。   不过其他几峰的内门弟子没有不认识她的,见了温云后纷纷拱手招呼:“温师妹。”   “温师妹,我是第二峰亲传弟子朱尔崇。”   “温师妹,我是第五峰弟子包霹龙。”   ……   第一峰在宗门内权势极大,平日里各峰弟子若跟他们的人产生摩擦纠纷,定然都是吃下暗亏自认倒霉,今年见到第一峰在大比中折戟而归,他们心里也很是痛快。   当然,沈星海不算,他这个从外门进来的在第一峰本就是边缘人物,这次前去论剑会,第一峰甚至都懒得来一个长老陪同。   各峰弟子都是亲眼目睹温云堂堂正正击败柳络因的,所以对温云很是佩服,就连经常被三师兄抓杂役的第九峰弟子,对她的态度也颇为友善。   在第六峰那位漂亮的梦然师姐取出果酒赠予诸人同饮后,云舟上的氛围更是变得越发和谐,大家纷纷拿出吃食分享,温云也拿出了二师兄昨晚特意为她预备的烤鸡……   好吧,其实是烤鹤。   温云啃着烤得香酥软烂的鹤爪,再抿一口果酒,看云舟边上浮云掠过,正想再来一个鹤翅膀,忽然就听见了一声仙鹤清鸣遥遥传来——   “那是谢家的云舟。”梦然师姐解释道:“据说谢师弟带了柳师姐一同去参加论剑会,用的是谢家的名额。”   有人嗤笑:“果然出身好就是不一样,便是大比落败,亦有另一捷径可走。”   “诶温师妹,你这烤鹤味道很不错,哪儿来的?”   温云含糊应付过去:“师兄送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两艘云舟并驾齐驱时,舟上的谢觅安带着温润笑容地对着同门拱手示意,目光自然而然落到背对着自己的那个身影上。   他动作一顿,还没来得及细想,丹田处的金丹忽地发热发烫,灼得他生疼,根本无暇细看那个熟悉的背影。   拧着眉勉强回到屋内休息片刻,柳络因匆匆赶过来了。   “我听人说你脸色不太好,是伤口在疼吗?”   谢觅安抬起头露出安抚的笑:“觅安无事,劳师姐挂念了,你身上也有伤,怎么不在房间里好好休息呢?”   柳络因沉下脸:“我刚看到宗门的云舟了,那丫头也在上面。”   谢觅安早听闻柳络因败在了第十峰的一个小丫头手上,不过前些日子他一直在自己别院养伤,对其中细节并不知晓。   他温声安抚:“胜败乃兵家常事,师姐无需烦忧一时成败,我观师姐剑术精妙绝伦,下次定能胜她数筹。”   往日里总是骄纵自傲的柳络因这会儿却眉头紧蹙,踌躇道:“师弟你不知,她的剑术却已经达到了凡人不可及的地步……你可曾见过十多岁就能剑意化形的人?”   谢觅安沉默半晌,苍白的脸上有些恍惚,而后声音有些低涩:“我倒真见过一个。”   这次轮到柳络因震惊了:“是你们谢家的人?”   男子温润的脸上露出极少见的惘然,似乎回忆起什么,略薄的唇勾出极浅的笑:“是啊,她十四岁那年那触到了剑道的真谛,我们这辈人,不,甚至是我的长辈中,也少有人能比她出剑更快。”   “后来呢?他现在到什么境界了?”   “后来……”   她死了,死在他的剑下。   谢觅安眸子垂下,面上有淡淡哀色:“后来出去历练,遭了魔修毒手。”   柳络因哑然,低声道了句抱歉后不再说话了。   “无事,我们不说这些教人难过的事了。”谢觅安露出柔和的笑:“对了师姐,你所说的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第16章 魔武双修   “你竟不知?”柳络因错愕。   “她叫温云。”   温云……   两个字在谢觅安的唇舌间反复咀嚼,他眉间微蹙,总觉得这名字似曾听闻,却无从想起。   柳络因垂下眼眸:“你应该有听过这名字,近日门内很多人说她胜我万分……”   “没有的事。”谢觅安立刻好言安慰:“只是他们平日嫉妒你,借机攻讦罢了。”   他话是这样说着,脑海里却总分神想起方才见着的那个背影。   被腰带勒得盈盈一握的腰若扶风细柳,可真是像极了死去的谢九。   谢九,那是她的代号。   被谢家收养的孩子是没有名字的,只根据年龄排序,她最年幼,行九。   那群天赋超群的孩子是从千万人中仔细选出的,他们在谢家的暗房中日复一日地苦修,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只知道是谢家救了自己所以要听他们的话。   谢家的嫡系子弟每月都会来这儿,让这群没名字的孩子陪练,别人都知道悄悄让着这些少爷,唯独小九不会,所以她挨了不少打。   谢觅安到暗房的第一天,正值惊蛰。   春日,他裹了层厚厚的貂毛披风,一张精致如玉的脸苍白黯淡,身后那扇门开启,带了一地细碎的温暖阳光进来。   他是谢家的小公子,却连剑都握不稳,甚至有医修说他活不过二十。   他握着一把轻飘飘的软剑,那群孤狼似的孩子面对这把剑也成了卑躬屈膝的狗,装着打不过哄他开心。   谢觅安年少心慧,将这种逗弄小孩似的把戏看得一清二楚。   他明明是想好好练剑的,但是这些人根本就没瞧得起他,只把他当个愚钝的废物敷衍。   彼时他还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恼怒之下一剑刺向那个带着谄笑的半大少年胸口。   下一刻,一柄凌厉的剑挑飞他手中剑,直直戳到他脖颈那层雪白貂毛上。   那个穿着黑色短衫的女孩赤着脚,目光极冷地看着他。   “小少爷,我们的命也是命。”   后来那个叫阿九的女孩挨了二十鞭,粗劣的衣衫被打得破碎,露出白雪似的细腰。   少女梗着脖子望向谢觅安,目光冷傲得像她的剑。   后来他身子越发虚弱,连剑也握不住了,却时常偷偷去看那女孩。   她筑基了。   她会使剑气了。   她结丹了……   “……那温云剑术的确了得,我观这辈人竟难有人比她更强。”柳络因仍惦记着温云。   谢觅安眸中恍惚片刻,脱口而出:“温云定不及她!”   “师弟?”柳络因错愕,谢师弟向来温润谦雅,极少有这种语气跟她说话。   谢觅安抿了抿唇,理智逐渐回来,却莫名地想要维护那个女孩。   他斩钉截铁:“我家谢九若还活着,剑道无人胜她!”   “是啊。”柳络因也被谢觅安这反应弄得不愉快,她语气轻慢:“可惜她死了!”   可惜她死了。   谢觅安心口狠狠一抽,他痛苦地紧闭双眼,声音带颤:“觅安身体不适恐待客不周,就不多留师姐了。”   柳络因脸色一白,又羞又恼地摔门而去。   那个叫谢九的跟谢师弟到底是什么关系,竟让他跟自己发脾气了!   *   谢家云舟气氛阴沉,被他们甩下的另一艘云舟上则是其乐融融。   漫长的旅途格外无趣,这群年轻剑修们又都是静不下心的性子,很快就找到了新乐子。   他们开始御剑在云端上比赛谁飞得快,只剩下温云待在云舟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   就在这时,火杉木魔杖被递到她的眼前。   温云精神一凛,立马清醒过来,下意识就想拔腿往屋里跑。   然而叶疏白动作比她更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你昨日未练剑,今日得补上。”   温云:“我忽然觉得有点晕船。”   叶疏白:“你昨日跟他们一起喝酒吃肉时很是快活,不像晕船的样子。”   他的语气极为平淡,温云却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劲,这怎么像是小媳妇儿在抱怨呢?   对了,昨天她都在跟师兄师姐们玩乐闲聊,都没回自己屋里给他浇浇水……所以他这是酸了。   噫,现在才他一个就吃醋,日后自己要是拥有了一百根高级魔杖,弄出一百零一个剑灵,他岂不是要酸死了?   但是先前就说了,她对自己人总是很宠溺的。   温云正色道:“你别误会,我跟他们只是酒肉朋友,跟你才是长相厮守。”   叶疏白面色如常,却微微错开视线:“没误会,你起来练剑。”   软趴趴坐在云舟角落的温云只好起来,开始老老实实当一个剑修。   温云从没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近战法师,更没想过成为一个魔法剑士。   毕竟不管是用魔法杖使出一套剑招还是用一把剑放出个火球术,都很超乎常人认知。   她突然就怀念起上辈子那条又凶又蠢的龙灵了,起码它不会逼她魔武双修。   其实原身的剑术在同辈人中堪称登峰造极,但是在叶疏白这个剑道老祖宗的眼里,就是垃圾。   他淡淡瞥一眼就能挑出一百个错处,实乃剑修中的杠精。   温云被自家剑灵抓着在云舟上老老实实地练剑,那边御剑飞回来的师兄们见了这一幕,心中敬意油然而生。   “所谓天道酬勤大抵如此,不愧是温师妹!”   “剑修境界不在于修为,而在于对剑道的热爱和领悟,我差温师妹远矣!”   温云不知道她在这儿练剑已经激起了这群剑道天骄的羞愧心与奋斗欲望。   练完剑的她只想躺在床上装死。   “你知道吗,我以前最常做的就是宅在巫师塔里研究魔法,一整天走个百步都算多。”   温云怨念极深:“我们的特征就是精神强大身体孱弱,现在倒好,你想让我身体也强大起来?”   “嗯。”叶疏白还真点了点头,正色道:“无论各种修行道路,都不该留有缺点。”   温云翻了个身:“作为一个优秀的剑灵,你也不该留有缺点。”   她被逼着魔武双修,行,那她的剑灵也不该偏科!   温云一本正经:“所以明早的练剑取消,今晚我们来测试你对魔法的感知程度,我上一个灵可是全系魔法呢。”   骗人的,那条龙只会喷火。   但这并不影响温云忽悠新的灵:“灵的实力影响武器的等级,你要向你的前辈学习。”   这句话倒是真的,那条龙对火系元素感应极强,以至于她每次用龙骨法杖施展火系魔法都格外强势。   叶疏白默默看她一眼,居然同意了。   “好。”   果然是一个很有上进心,企图魔武双修的剑灵!   当晚,温云在房间内布下了一个魔法测试阵。   虽然没有魔法石,但架不住温云能耐大。   她把师兄们用废弃的灵石收集起来,往里面灌入各系魔法元素,硬生生弄出了几块魔法……玉。   她抓着叶疏白的手按在其中一块魔玉上:“你试着集中注意力感应里面的元素,如果你能感应到就说明你有这系魔法的天赋……”   她的手上带了剑茧,覆在他手背上带起一阵酥痒,让原本静如死水的心也微掀起涟漪。   他垂眸看着身侧的少女,因是晚上,她墨发未挽随意披散在腰际,抿着唇神情专注无比,就连身体几乎窝进他怀中也没察觉。   于是,那发丝同叶疏白的齐散在他白色衣袖上,混在一起几乎无从分辨。   他有些分神。   那边,温云已经引导着叶疏白测试完了七块魔玉。   不同于修真界的五行,魔法界分为七大类魔法:风、火、水、土、雷、光、暗。   可惜的是,叶疏白没能引起任何一系的魔法元素反应。   温云心中略有遗憾,却还是温言安抚他:“毕竟你是剑灵,我们不强求转职当魔剑士了,没事的。”   叶疏白嗯了一声,看不出任何失落的意味,而后随意拿起面前那块玉。   那里面有他觉得熟悉的纯净力量,跟温云身上的一样,让他很是亲切。   他握住那块玉,微微闭上眼睛。   渐渐的,一阵微弱的光从他指缝中亮起,带着纯粹而温暖的气息。   正在酝酿安慰台词的温云诧异抬头:“光系!”   这可是很少见的天赋,凡事展露出光系魔法天赋的人,几乎都能在光明教会混个主教当。   当然温云除外,他们嫌她黑发黑眼,说她是堕落的魔法师。   以貌取人的肤浅东西!   见过大场面的温云很快就恢复镇定,想想之前她三天两头往凤凰木上丢光系魔法,他能感应到光系元素并不出奇。   温云对此很满意,想到日后凤凰木长成了,这剑灵又是光系天赋,双重加持下自己说不定能使出一记光系禁咒。   她兴致勃勃地写了几条初级的光系魔咒,依旧是乱七八糟毫无规律的龙族文字。   “你好好背下这些魔咒,日后我施放的时候你好配合我。”   叶疏白微微启唇想要跟她说什么。   然而温云的动作更快,她直接把写满魔咒的纸拍到他手里,冷酷道:“三天内背下来,默写不出不给你浇水。”   有了这些东西分散他注意力,想来她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两个月了。   温云打了个哈欠,看着微微亮起的天空,顿觉心满意足。   魔法师的阴间作息终于可以正常开展了,所以现在她可以去睡觉——   “砰砰砰!”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敲门声,伴随的还有数位剑修元气满满的声音。   “温师妹,今日我们随你一同早起练剑!”   “温师妹,是你激励了我,我要跟随你的脚步!”   温云:“……”    第17章 师兄们大气啊!   温云内心悔恨不已。   早知道叶疏白这么热爱魔法,每天半夜都要拉着她请教咒语,她就不该教他。   现在她早上天不亮被那群剑修拉着练剑,晚上被自家剑灵拉着讲魔法,这刻苦程度感天动地,她不飞升谁飞升!   在苦苦煎熬了十日后,望眼欲穿的温云总算瞥见那丝曙光。   吹雪岛路途遥远,行至半途时云舟上的灵阵逐渐耗尽,玩剑这群人是专业的,但是研究灵阵都很业余,所以云舟半途停下重布灵阵。   在带队长老的带领下,温云一行人住进了青山城内最好的一家客栈。   青山城内遍地修士,凡人们也见怪不怪,躬着腰熟络问候:“仙人们这边请,您几位要先用些什么吗?”   第二峰大师兄看一眼温云,哈哈笑道:“先随便上些灵食,再来只烤鹤吧,要肥嫩些的!”   剩下几位师兄立刻赞成:“烤鹤好!”   温云失语,他们还吃上瘾了?   小二也被这要求弄得有点懵,但还是极快反应过来:“成嘞,您稍等,我们这就去现买鹤给你们烤!”   没一会儿他就买了只肥鹤回来烤好了,虽然只是普通的肉鹤,比不得谢家的仙鹤,但是师兄们半点都不挑剔,啃得格外香。   温云分到只鹤腿,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咬下去,手中鹤腿就被一条鞭子打落在地,若不是她反应够快,怕是脸上都得落下一道血痕。   “师兄,就是他们这么狠心!”   一个穿着粉色衣衫的双髻小姑娘眼中包着泪,拉扯着边上年轻男子的衣衫哽咽:“我原以为那小二是想从猎户手中救他,结果他把它给烤了端上桌。”   男修低声哄了两句,她却仍泪珠不断看向桌上烤鹤:“鹤鹤那么可爱,你们为什么要吃鹤鹤?”   差点被她鞭子打中的温云皮笑肉不笑,语气悠然:“为什么?因为好吃啊。”   这回答让边上看傻眼的师兄们也反应过来,纷纷笑着赞同。   “真的好吃啊!比烤鸡香很多!”   小姑娘被温云气得跺脚:“姐姐,你面容这般貌美,为何心肠却如此狠辣?”   她随意取了杯酒饮了,笑:“妹妹,你心肠跟你容貌一样长坏了。”   那女孩身边的男子闻言皱眉:“这位姑娘,家妹不懂事,还请看在她年幼多多担待。”   温云还没说话,边上坐着的沈星海沉着脸刺回去:“我家师妹亦年幼,怎不见你妹担待她呢?”   宗门内各峰之间较量正常,但是出了山门就是一家人,哪容得别人来欺负自家人。   “就是,我们师妹才十五,你叫谁姐姐呢?”   “别人吃个鹤你就哭成这样,隔壁杀了一头猪你咋不去哭呢?”   师兄师姐们你一句我一句维护温云,那边的小姑娘被怼得泪水盈盈,抓着自家兄长袖子不肯放。   那位哥哥无比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而后面向众人,语气淡然道:“我乃冷家二公子冷厉,这是吾妹冷嫣嫣,出门在外我亦不想生是非,烦请各位好生葬了那只鹤,再劳那位姑娘向家妹叩头赔礼就好。”   “哇,原来是冷家呢。”温云语气做作地惊叹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向隔壁的二峰师兄虚心求教:“朱师兄,冷家是?”   朱尔崇抱着剑瘪了瘪嘴,压低声音:“温师妹没听过也正常,本就是个小家族,不过傍着谢家这个姻亲就自以为多了不起罢了。”   那边的冷厉修为不错,将这低语听得一清二楚,脸色立刻变了。   不过冷厉好歹还有些眼力,这群剑修虽然穿着寒酸,但是细看却发现他们的修为都高得吓人,想必来头不小。   于是他强忍隐怒,微拱手:“不知几位道友是哪座仙门弟子?”   包霹龙师兄照样是个肆意性子,提剑回礼:“不敢当,清流剑宗!”   边上的冷嫣嫣惊呼:“啊,居然是表哥的师门!”   冷厉嘴角抽搐一下,眼中的傲意已然消失,他挤出热络的笑:“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是自家人……”   可惜并无人跟他叙旧。   冷嫣嫣已经擦掉了眼泪,面上露出惊喜的笑:“几位师兄,我表哥谢觅安也拜入了你们第一峰,不知在座可有第一峰的师兄?”   众人视线落到沈星海身上,后者面无表情装没听见,拒绝她的攀亲。   然而冷嫣嫣却已走上前了,也不看别人,只羞怯望着沈星海:“不知师兄贵姓?”   沈星海态度冰冷:“无名小卒不足挂耳。”   她受了挫也不泄气,在他身边挤着坐下,怯生生:“师兄你连名字也不愿意说,是生嫣嫣的气了吗?嫣嫣只是太心软了见不得那些弱小生灵在我面前死掉……”   坐在沈星海边上的温云被无情挤到一边站着了,她默默地给自己倒了杯绿茶喝了降火。   沈星海无情开口:“冷小姐,请你让开,我温师妹的位置被你占了。”   梦然师姐饮了杯酒,也跟着笑:“妹妹你还是别来咱们这坐,我们还指望着你走了安心吃完这只烤鹤呢。”   剑修们的性格果然都跟他们的剑一样,直来直往又冷又利,小姑娘的心被戳得稀烂,抹着泪委屈地走了。   冷嫣嫣这样耽误一出,烤鹤那层滋味最足口感最酥脆的皮都绵软了,师兄们败了兴,也没有心思拉着温云较量剑法了。   温云打包了一壶灵水回房,顺手浇到了凤凰木上,念叨:“你早些长大,我很想削你了……”   “你在说什么?”   身后突响的声音让温云手一抖,整壶灵水全浇在了凤凰木上。   叶疏白也不责怪,拿着火杉木魔杖点了点,一道微弱的暖光顿时映下来,把多余的水份慢慢蒸发。   他握魔杖的动作古怪,像是握剑,带了股莫名的凌冽气势,格外好看。   不过温云压根没空欣赏他的姿势,她都傻眼了。   “你什么时候会使魔法的?”   叶疏白蹙眉:“昨日你跟你师兄们言谈甚欢时学会的。”   等等,为什么要用这种冷淡语气说这种酸话?   他又说:“魔法元素与灵力大不相同,我花了三天才完全掌握这个初级魔法。”   男子的表情瞧着有些惭愧。   回想起当初那些花一年背龙族魔咒,再花一年感应魔法元素,最后一年才能试着施法的魔法师们,温云替他们不值。   她干巴巴:“那你要继续加油,我上一个灵半盏茶就会高级魔法了。”   因为那是一条火龙,天生精通火系魔法。   她之前只是想忽悠叶疏白把注意力放魔法上,万万没想到,他一来就干了票大的。   温云生无可恋,本想回来补个觉,但看这样子,接下来剑灵就要兴致盎然地找她探讨魔术了……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叶疏白却合上了那本厚厚的咒语书,抬头看向温云:“既来了青山城,那我们去一趟万宝阁,他们总店就在这儿。”   温云有些懵:“万宝阁是什么?”   叶疏白也不嫌她土,耐心解释:“修士买卖物品的去处。”   温云才想起自己出门前三位师兄赠了百块灵玉做盘缠,好歹也是三个化神期,当初借她的防御法宝都这么高级,想来这百块灵玉定是传说中的极品灵玉。拿出一块震惊世人那种。   她立刻阔绰挥手:“走!”   出门前顺便问了问同门是否要一同前去,结果听说温云要去万宝阁,众人面色尴尬。   “温师妹,我前些日子刚买了块灵铁,囊中羞涩……”   “不了不了,我就在附近的小摊看看就行了,上月铸剑花光了积蓄。”   “我之前修剑……”   富婆温云作罢,只能独自带着巨款前去采购。   万宝阁是四大家族之一的万家开设的,大陆每座城内都有他们的分店,据说他们生意还做到了海外魔修的地界,不过万家家主矢口否认了。   青山城这家是他们的第一家店,也是总店,虽说不是最豪华最阔气的,但却常有各色稀罕宝贝。   修士用的饰品,武器,再到符篆,丹药,各色药材矿石,琳琅满目分门别类摆在灵阵中不得触碰,看中了让店内侍从取出就行。   温云打算淘一些光系的材料给剑灵暂时做个练习用的魔杖,不然他老偷用她的火杉木老婆……   在第十峰柴房的工作经验让她聪明地直接选择去了炼丹材料区,盯着那些燃料搜寻。   光系元素的材料极稀少,她找了好久才算在药材堆里找到一根合适的细木棍,   正想买下时,方才朝另一边走的叶疏白轻声唤她:“温云。”   她抬头,顺着叶疏白示意的方向看去,那儿是女修的衣饰区,最显眼处挂着条月白色的裙,裙摆和袖口都用银丝绣了精致的云朵,仙气翩然,惹了不少女修围观。   温云虽活了几百年,但少女心未死,眼见着漂亮裙子亦是心动。   叶疏白淡淡道:“我见你只有宗门弟子服,难得出来,也可买两身裙子。”   她眨了眨眼:“所以你让我来万宝阁,其实是想给我挑裙子的?”   叶疏白不答,却也不否认。   温云弯了眼眸,笑盈盈地过去问了那条裙子的价。   “一百块极品灵石。”   倒刚好够,可惜要是买了裙子,就不能给他做魔杖了……   温云抿唇,还是转回身选了那根木棍递给侍从:“我要这个。”   他刚学会魔法,好歹也要奖励下。   她直接把装着灵石的芥子囊丢过去:“你自己拿。”   侍从微微笑着取出所有灵玉清点,最后划拉出两块放回去:“一共九十八块下品灵玉,退您两块,您收好。”   “……”   温云是真没想到。   堂堂化神期强者,还是三个,他们加起来就送一百块下品灵玉!   得亏她刚才没直接让人家把那裙子包起来呢!   就在这时,一个娇柔的声音自旁边响起:“我刚瞧姐姐一直在看那条裙子,怎么现在就只买了根棍子呢?”   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冷嫣嫣一手挽着冷厉的手,另一只手捂住唇,愧疚道:“都怪我,没注意到姐姐灵玉不够,嫣嫣真是太不体贴了。”   “姐姐,要是你有急用,嫣嫣也可以借你的,只是今日带的不多,只有三四万上品灵玉,你可不要嫌少呀。”   “……”只剩下两块下品灵玉的温云有点想拿手里的木棍戳烂她的嘴。   清流剑宗这群剑修实力可怕,与实力相等的名气,还有他们的穷,毕竟剑修们眼里只有剑,但凡有点钱都砸在升级装备上了。   算了,穷就穷过吧,反正今天已经给他找到材料了……   她完全忽视掉那边阴阳怪气的冷嫣嫣,打算带着自家剑灵回去。   “温云,不喜欢那条裙子吗?”叶疏白却没跟上,长身玉立站在人群中看着她。   温云为难,不好告诉他自己为了给他做魔杖,已经掏空了所有家底。   边上的冷嫣嫣还在说些不中听的话。   叶疏白听了几句,再垂眸看向她手中那根寒酸的木棍,什么都清楚了。   他往前一步,握了握她的手又松开。   声音依旧清冷,内容却格外宠溺:“去吧,喜欢的都带回去。”   旁人都瞧不见叶疏白,唯独温云察觉到他往自己掌心放了件东西。   她缓缓张手,却发现里面是一把金色钥匙。   边上的侍从见到这钥匙后脸色大变,立刻躬身:“原来是贵客登门!顶楼请!”   万宝阁的大小管事们也闻讯而来。   冷嫣嫣的笑容僵住,小声问哥哥:“顶楼不是只有三大派跟四大家族的掌权者才能上的吗?”   冷厉喃喃:“这小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头……”   *   温云淡然动容地被万宝阁的管事们簇拥着上了楼,表面稳如老狗,实则慌得一匹。   淦!   为什么还要上顶楼,她现在兜里只有两块灵玉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白老爷子:徒弟太抠,我只好自己来了。 第18章 不太聪明的样子   在踏入一道法阵后,温云眼前情景顿时转换。   明明上一秒还在装饰古朴的万宝阁老店中,下一刻眼前画面就成了极尽奢华的空中阁楼,周边祥云漂浮,远处可见峰峦叠翠,隐约还能感觉到湿润的水雾被风携着扑在面上。   管事们束手止步,为首那人恭敬笑道:“贵客请,主子在楼上候着了。”   原本只是想来买根棍子的温云怎么也没想到会被一群人簇拥着带上顶楼,连拒绝的机会都不给,但是俗话说来都来了,不逛逛就可惜了。   而且……她也很想知道自家剑灵到底是什么来头,拿出把钥匙竟让四大家族之一的万家如此恭敬。   温云一手握木棍一手捏钥匙,尽管囊中空空,姿态却依旧从容优雅,唇边挂了略带深意的笑。   “有意思……”   她踏着那些虚无的云彩步往阁楼,云下是万丈深渊,她却半点不惧,每一步都走得平稳坦然。   因为温云看出来了,眼前的险峰流云皆是灵阵产生的幻影,唯独那个阁楼是真,他们其实还是在万宝阁的顶楼上!   “此幻阵乃我万家飞升老祖布置,第一次入阁者,或御法宝通行,或使灵力试探,敢直接走过来的,你倒是第二个。”   端坐在阁楼中的白发老者笑着颔首:“你胆子很大。”   其实并不是胆大。   幻象这种东西都是迷惑精神的,对于温云来说,她的武力在修真界顶层是渣渣,但是精神力……对不起,在座的都是渣渣。   但是这样的理由不能直说,温云只能默认胆大的说法,客气跟老者行礼:“老先生您好。”   老者头也不抬让她坐下,边上的小道童乖巧上前斟茶递水,过了会儿,他才懒懒地抬了抬眼皮:“瞧着面生,你是哪家的后辈?”   “清流剑宗。”   “咦……”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疑惑:“柳正虚那女儿我见过,与你年龄不符,莫非他什么时候又得一女?还是说你是他新收的弟子?”   “我不是掌门之女,也不是他的徒弟。”   温云手执杯盏喝了口茶,灵茶入口,清浅的香气萦绕在舌尖,回味无穷。   果然,上来是正确的,这两杯茶估计都喝回本了。   老者听说温云不是柳正虚的女儿后,皱眉:“小友,你那钥匙可否借我一观?”   他已经有点怀疑是底下的人看错了,不过看这小姑娘荣宠不惊的模样很是欣赏,倒也没发脾气。   但是当那把小巧的钥匙摆在桌上后,老者原本好似随时要睡着的眼蓦然睁大,迸出精光。   他的手一抖,险些让钥匙坠地,连忙将其小心捧好,嗓子已有颤音:“小友,你与叶尊者是何关系?怎会持有他的钥匙!”   温云知道姓叶的也就她那个挂名师父了,她不知对方是敌是友,含糊道:“我乃第十峰弟子。”   老者倒吸一口气,忙招呼小童:“快为贵客送上好茶来。”   又看向温云,目光热切连连追问:“敢问叶尊者可是出关了?他的伤势可是大好了?我可否随小友拜访一二?”   等温云说自己只是师兄替师父收的徒弟后,老者的那两条长长的白眉毛也落寞的垂下来:“也是……若他出关,那些人又怎会一点动静都无?”   他叹气:“这钥匙只有物主赠予才能留存,无人可偷可夺,看样子是叶尊者赠予你师兄,他又转赠给你了。”   温云:……我刚才还在拼命寻找理由,怎么转眼您就给我找好了?   万家老祖宗对着小道童低语两句,后者很快呈上一本薄册。   “我万家行走在修真界各个角落,收集了不少情报,上面纪录了这次参会的天骄信息,此番便赠予小友过目。”   老者递上册子,缓声道:“另外还有一事需得告知小友,此次论剑会不比以往,前十名除了能得到秘籍法宝,还可进入玄天秘境一月!据说玄天秘境是上界仙人所留,里面能探到飞升机遇,所以这次各门各派竞争尤为激烈。”   他又取出数个玉盒:“我早年受过叶尊者大恩,他的徒弟要去参加论剑会,我自当鼎力相助。”   玉盒打开的瞬间,整个阁楼亮起莹莹宝光,光华流转间将屋内映得恍若仙境。   温云正色:“无功不受禄,还请前辈收回。”   万家老祖宗这才露出精明的笑:“小友别客气,你师父当年在我这儿存了几千万的灵玉,我再给你抹个零头,买这些有价无市的法宝并不贵。”   温云:“……”   刚才听他语气还以为这些是送的……   温云瞥了一眼,玉盒里面的法宝都需要灵力催动,她压根用不上,而且挂个徒弟名就算了,若再乱花别人的灵玉就过分了。   她正要开口拒绝,边上静立许久的叶疏白却突然开口:“全部收着。”   两人有精神烙印,且温云还是为主的那方,所以她直接在脑海里驳回去:“我脸皮薄,干不出偷老人家钱的事儿。”   叶疏白又被老人家三字梗了一下,他沉默片刻后才开口:“他没说假话,这些都是万宝阁秘不出售的法宝,你先买了,日后再还给叶疏白就好。”   说罢,他直接用灵力开了温云的芥子囊,把所有玉盒收入其中,温云看他这熟练的打包手法,怎么瞧都跟二师兄的师出同门……   万家的老祖宗看了啧啧称奇:“我观小友身上毫无灵力,却没想到原是障眼法,叶尊者的弟子果然藏龙卧虎。”   她羞愧地别开眼:“您谬赞了。”   临走之前,万家老前辈忽然开口:“小友。”   温云回头。   他正色道:“记着,若有人再向你问起叶疏白,你便说他已寿尽归天了,切记,切记!”   说罢,不等温云回应,他冲着东方遥遥一拜后长叹一声,隐去身形。   温云是被那小童亲自送下来的,见她出来,一直在下面侯着的冷嫣嫣立马凑上前:“姐姐,你是怎么上去的呀?”   温云诚实道:“直接走上去就行了。”   冷嫣嫣跟哥哥对望一眼:“莫不是现在顶楼也对普通客人开放了?否则她一个普通弟子怎能上去?”   冷厉凝眉:“论剑会就要开始,我们得早做打算,走,上顶楼去采买些法宝!”   他们二人跟在小童身后就往上走,即将踏入顶楼时,小童回头,客气道:“两位止步,阁楼非贵客不得入内。”   冷嫣嫣柔声道:“弟弟,你都让那位姐姐进去了,怎么不肯让我进去呢?我也跟清流剑宗颇有渊源,另外谢家主母是我姑母……”   她只当温云是因出身于清流剑宗才成了贵客,所以笑着报出自家来历。   冷厉:“我乃冷家二公子……”   片刻,已踏出万宝阁的温云闻声回头,看到了从楼上被丢出来的冷家兄妹。   噫,一看就很痛。   *   回到客栈后,温云一把抓住自家剑灵的手,严肃道:“我知道你的身份了,你就是叶疏白……”   叶疏白清雅的面庞上闪过一丝讶异,正准备袒明身份时——   “……的剑灵吧。”   他抿着嘴不说话了,目光略微复杂地盯着温云看。   她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这真怨不得温云。   叶疏白就是从凤凰木里钻出来的,乍亮相就是最常见的木灵登场方式,身上的气息也与凤凰木一模一样,而且只有她这个主人能看到他这点,也真的是标准的剑灵特征。   最重要的是,师兄们一口一个师父他老人家,直接导致温云对他的形象刻画往截然相反的方向狂奔去了。   “听师兄们说叶老前辈常用木剑,想来就是你这株凤凰木制成的吧,现在之所以只是小树也是因为被他被砍了,树根才发出来的新苗吧?”   她说得倒是真的,叶疏白微不可查地叹口气,点点头。   他当初所用的确是凤凰木剑,昔日他生命垂危,又为避开那些人的封印,只得化身为灵遁入木剑中休养闭关。而后木剑能量被他汲取耗尽又腐朽再生,他也在温云日复一日的光系魔法下逐渐苏醒。   所以温云说他是凤凰木的灵,也算对 。   而且,他现在不便暴露身份,或许以剑灵的名义在她身边更为合适。   最后,叶疏白终于认下了这个身份:“是,我是他的剑灵。”   他紧抿薄唇,喉头滚动一下,这句谎言出口颇为艰涩。   温云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想来这钥匙也是叶老前辈送你的,到时候他出关了你记得将今天买的东西还给他……”   让他帮忙打开芥子囊后,温云翻出那些玉盒,开始清点里面的东西,万宝阁的售后极好,里面还配有小小的说明书。   “紫雾铃,化神级法宝,可驱散所有障眼法。”   “赤火玄兰,化神级药材,可止血生肌活白骨。”   “迷踪镜,渡劫级法宝,可隐匿身形气息。”   ……   剩下的还有好多块铸剑用的铁矿石,估计是万家老爷子看她是剑修所以特意拿出来的,可惜她用不上。   这些的确都是能让无数修士以命相搏的奇珍异宝,若不是还叶疏白人情,万宝阁决计不可能拿出来。   温云又往里面一摸,这次却没摸到玉盒,而是拿出了一条月白色的裙子,正是她没舍得买那条。   她面容错愕,猛地回头盯着叶疏白:“这条裙子怎么会在芥子囊里?”   叶疏白微微皱眉:“不喜欢?”   喜欢啊,可是再喜欢也不能偷东西啊!   温云把这句话咽下去,她想,他只是一个灵,哪里懂得人世道理,他把裙子偷回来也是为了她。   她委婉道:“我喜欢的,谢谢你,但是咱们不能做这种不道德的事,我现在去找师兄他们借点灵玉,咱们一起去还了。”   叶疏白哪里不懂她话中含义,瞥了眼紧张的温云:“我拿走时放了一百灵玉在店里。”   他不像三个徒弟那般抠搜,一百块极品灵玉还是出得起的。   温云安心了,旋即又摇头:“剑灵不比修士,你攒钱不易,这条裙子太贵了,我们还是去退了吧。”   叶疏白低头看着她。   她面对外人总一副不好接近的清冷孤傲模样,但是私下却纯善得可爱。   那双澄亮的眸就这样望着他,分明很喜欢这条裙子,偏又体贴地放下了。   他被那双眼盯得胸口微烫,别开脸不再去看:“不必,你将那根杖制好后回赠予我就好。”   说完,他又钻回凤凰木中,温云只好作罢,小心翼翼地将裙子收起来。   漂亮的新裙子要留到人多的时候再穿!   她总觉得自己占了剑灵的便宜,所以接下来的日子在云舟上闭户不出,为他全心全意地做起了这根光系魔杖,任凭师兄们怎么招呼也不出去练剑了。   魔杖完成那日,云舟亦缓缓落在海面上,远方一座仙岛若隐若现。   吹雪岛,到了。    第19章 剑修刀修一样蠢   吹雪岛是一座岛,也是一个门派,与清流剑宗,天音寺并列为正道三大派。   清流剑宗的云舟朝着岛上缓缓行进,都能看见岛上繁密若雪的樱花了,云舟却再难寸进。   众弟子讶异:“怎么会不进去呢?咱们在青山城白修了?”   他们这些弟子都是百岁以下的年轻人,也是第一次参加论剑会,无人知晓这是怎么回事。   温云倒是在万家老祖宗给的薄册上看过,她轻声解释:“吹雪岛擅阵法,恐怕这是在入岛之前给其他门派弟子出难题。”   梦然师姐颔首道:“据说上次在本宗门主办的论剑会,也在山门前布了剑阵让外宗修士来闯。”   简而言之,就是大家作为高门大派,都想杀杀其他门派的傲气。   可惜剑修是不习阵法的,但凡大家懂点阵法,也不至于花一千灵玉去请人给云舟设阵。   那可是整整一千极品灵玉!   朱尔崇跟包霹龙两位师兄都是急性子,豪爽笑道:“区区阵法又有何惧?我们御剑过去不就成了?”   就连外表看着温柔的梦然师姐也是一样的性格,挽住温云:“温师妹别怕,师姐带你过去。”   这群身着朴素白衫的剑修齐齐拔剑,云舟上霎时亮起数道绮丽而肃杀的剑光,引得周边其他门派的弟子纷纷侧目。   朱尔崇师兄年纪最长修为最高,飞身踏剑冲在最前面,后面几位同门紧随其后。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飞进吹雪岛时,一道无形的屏障展开,朱尔崇的剑撞在上面恍入沼泽泥潭无法动弹,甚至连剑上锐利的剑气也逐渐消散。   其他几个修为不如他的弟子更不用说,也纷纷败下阵,众人只好退回云舟重想他法。   吹雪岛内,几名弟子嗤笑:“可笑,这群剑修竟这般小看我们吹雪岛的阵法。”   “蠢货。”坐最前端的是个生得雌雄莫辨的少年,他懒洋洋地睁眼一瞥,从鼻腔里不屑地哼了声。   有人轻笑,指了另一个方向:“千师弟你看,要说蠢,姜家那群使刀的比那群用剑的更蠢。”   千黎深手中拨弄着阵盘,悠悠道:“都是些没脑子的。”   姜家那边闹出的动静不比清流剑宗的小。   作为四大姓之首,姜家在武力方面仅次于清流剑宗,他们家传的姜氏十八刀与清流剑宗的清云剑法和流岚剑法齐名,据说每刀劈下就会叠一层暗劲,若能连出十八刀就可劈山断海。   温云伏在云舟边缘看着那边那群壮硕的男子,感叹:“他们的手臂居然个个都比我腿粗。”   站在她身侧的叶疏白替她解惑:“刀法不同于剑法,他们追求的就是更强悍的力道,所以肌肉格外壮硕些。”   她盯着那群身材热辣的姜家人瞧,还颇为欣赏地点头:“刀修都挺俊嘛。”   叶疏白淡淡回:“修士只论修为,岂有看脸的?”   温云笑眯眯回:“没看脸,看身材呢。而且真要看脸的话,最好看的人就在我边上,我干嘛要看那群玩刀的。”   一转眼,她就又转了目标,挥着火杉木魔杖笑得眉眼弯弯:“你瞧那个腿最长扛的刀最大的,定是册子上写的姜家少主姜肆!”   叶疏白声音极冷:“别看了,去寻破阵之法。”   那个腿最长的确实是姜肆,他一头黑发高高束起,一身精练的劲装,扛着一把大刀站在云舟上盯着自家兄弟挥刀砍这道看不见的屏障。   见这阵法始终劈不开,他嘿然一笑,提起手中大刀清呵一声:“退下,让小爷来!”   姜肆长腿一迈,胳膊上肌肉迸开,一套姜氏十八刀行云流水般施展开来,一刀更胜一刀,旁人都看傻眼了。   “他使出第十刀了,姜家这辈出了个了不得的年轻人!”   “十一刀,不,十二刀!”   姜肆仰天长啸一声,死咬牙关向前冲刺着再连砍出三刀!   “咔嚓——”   一身隐约的碎裂声响起,在使出第十五刀后,少年挺拔的身子踏入了吹雪岛内,强行破阵!   他笑着招呼后面的兄弟:“快进来,我姜家是第一个……”   然而还未等他话说完,一道灵力波动闪过,碎裂的屏障竟然又自行恢复了,外面的人再难通行。   “姜家这蛮子,还真让他进来了。”千黎深一皱,恹恹道:“派人去迎他吧。”   他拿手侧托着下巴,声音有气无力:“无趣,真是无趣,今天一个正经破阵的都没有。”   “四大家族已经进来了三家了,姜家那蛮子不提,倒是万家很上道,来咱们吹雪岛还知道送上豪礼,我们当然不好为难。”   “玉家的清泓公子还未到,谢家嘛……”   听同门提起谢家,千黎深脸上才微微起了兴致:“唯独前两日来的谢觅安有些小聪明,居然能看穿我阵法规律。”   底下有人奉承:“但也只是看出规律,未能破阵,亏了千师弟你大度才放他进来罢了。”   他微微扬起下巴,傲然:“没错,这道汲灵阵哪怕是门内化神期长老也休想轻易破解,他们这些蠢货,还差得远呢!”   岛外的破阵大军们还在奋斗。   天音寺的佛修们是来得最早的,他们已经在这阵法边上敲着木鱼念了三天经了。   温云听说这消息后不由纳闷:“他们对着阵法念经是想干嘛呢?感化阵法让它自行开启吗?”   叶疏白此刻正在翻阅魔法书,闻言头也不抬替她解惑:“天音寺的佛修多为苦行僧,淬炼刀剑不入的罗汉金身,念经是为了感召信力强化躯体,估计是准备用肉身撞那灵阵了。”   他话音刚落,那边的佛修果真双手合十,赤手空拳地用身体撞上去。   温云好奇道:“姜家的刀无坚不摧,天音寺的罗汉金身刀剑不入,那要是姜肆的刀砍他们一下,到底能不能砍进去呢?”   “……”叶疏白抬眼静静地看着她。   温云掩唇轻咳一声:“我不看了,我去帮着师兄他们寻找破阵之法。”   云舟上,清流剑宗众人还在商讨该如何破阵。   包霹龙师兄挥剑道:“我们剑修不比姜家的刀修差,咱们也把阵法劈碎了进去!”   这主义就连寡言的沈星海都听不下去了,他皱眉提醒:“包师兄,我们剑修追求的是快而不是猛,姜肆连砍十五刀方才震碎一道口子,我们估计使完整套剑招也斩不开的。”   “师弟言之有理,那依你看来我们该如何是好?”   面对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沈星海干脆利落:“不知道。”   梦然师姐犹豫道:“我们的剑虽不如刀威势强,但若是大家集中一点刺去,虽不能全员进入,但是也可以像姜家那般先送进去一两人。”   这提议得到了众人的赞同,沈星海沉声道:“我们之中论剑法属温师妹最为精湛,不如就由她起第一剑开个好头。”   “好,温师妹快来……诶,温师妹哪儿去了?”   温云正站在云舟最边缘,伸手去触碰那道看不见的屏障。   她没有修习过灵阵,但是她钻研过几百年的魔法阵。   “剑气触碰到它时并非消散,而像是被吸进去,而且方才姜肆劈开它以后,很快就恢复原样了。”   少女的发被海风吹拂得半蒙住脸,她却浑然不觉,只认真地感受着前方这个古怪的阵法,口中飞快地喃喃念着关键点。   “吸取灵力修复自身,所以除非能一口气摧毁整座灵阵,否则任何攻势在它面前都是反哺灵力给它……”   “若是没猜错的话,这便是它的运转原理了,有趣,有趣!。”   温云抬起手,头也不回下令:“给我纸笔!”   身后的师兄们一怔,有些不知所以:“温师妹……”   “安静!”沈星海轻声喝住:“温师妹怕是在破阵。”   破阵?   清流剑宗有教过阵法吗?   尽管心中不敢置信,但是众人早在内门大比时就见过了她的能耐,心中对这个最年幼的小姑娘早就颇具信任。   梦然师姐已飞快寻出纸笔递上,所有人都屏息站在一旁为她护法。   云舟上的少女已然全身心投入在自己世界中,只见她席地而坐,左手按纸右手提笔,飞快勾画着众人看不懂的符号。   沈星海盯着那个熟悉的六芒星阵,下意识地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那儿放着温云昔日赠予的那张纸,上面画着的就是类似的图案。   远处时而响起各种破阵杂音,咸腥的海风灌来,夹携着浪击礁石之声。   那个坐在地上的少女却恍若未闻,只眉头紧锁,笔下不断勾勒出一道又一道玄奥的线条,分明没有任何灵力波动,却奇异地带上了天地玄妙之感。   那双白皙的手上早已不知不觉沾满墨渍,一张接一张的废纸也被丢出。   原本高悬头顶的太阳逐渐西沉,除姜肆外,竟再无一人破阵而入!   昏暗的夕阳下,温云的美好的侧脸映在平静无风的海面上。   “太阳位对应火位,月位对应水位,再以双星对称……”   温云口中喃喃自语,最后眸子微凛。   提笔,一勾,一画,最后一点!   最后的墨点落下,天地间的魔法元素瞬间受到牵引,朝着这张纸缓缓凝聚——   叶疏白看向那个提笔扬眉的少女,她逆着斜阳墨发飞扬,与他相视瞬间,她唇角上扬,笑得肆意而骄傲。   只有他与她知道。   她破阵了!    第20章 这阵厉害极了   那是一个极小的魔法阵,仅存在于那张薄薄的纸片上。   然而天地间的魔法元素已然被逐渐吸引过来,在那张纸上形成了一个全新的魔法阵。   温云伸手按下去,一道隐形的屏障将她的手阻挡在外。   所有人都看出其中蹊跷,沈星海紧抿着唇伸出手试探,也被这突然出现的屏障给挡住了手,虽然大小有差距,但这感觉与吹雪岛外面的灵阵分毫无差!   有人错愕惊道:“温师妹,你将这个灵阵给还原出来了!”   不,这不是还原灵阵,这是构建出一个与灵阵功能一模一样的魔法阵!   “阵眼是一个阵法的核心所在,想要破阵就必须先找出阵眼的位置,而后将其摧毁。”   温云缓缓站直身子,将画满阵法的纸托在掌心,她微眯双眼:“所以每一个阵法师都会想法设法隐藏阵眼,这个阵法师极为狡猾,用普通的破阵方法推算是绝对算不出正确位置的,反而会因为数次错误破阵而让这灵阵变得越来越难。”   她缓缓抬头,看向远处天音寺的那群僧人:“他们便是例子。”   那群拥有罗汉金身的苦行僧最开始撞击灵阵时尚且可以震出丝丝裂痕,然而现在却越来越艰难。   为首那个面嫩的小僧的头上甚至都撞出了鲜血,他们却始终眼眸悲悯低垂,念着经一遍又一遍地撞上去。   朱尔崇师兄茫然地挠了挠头:“你的意思是,现在的灵阵越来越难攻破了?那我们还怎么进去?”   “找到阵眼,携力攻破就能进去了。”   他更不明白了:“可是你刚刚不是说那个布阵的贼精,推算不出阵眼位置吗?”   温云抬手将发别到而后,扬眉一笑:“师兄,我可没说用普通方法啊。”   一阵又一阵的灵力波动随着远方的破阵不断泛起,温云一手触摸灵阵,另一手托着魔法阵,慢慢地感应着。   在最后一丝光亮被海平面淹没时,灵阵的位置变换终于与魔法阵相重叠,两阵恍如镜中倒影般相互投映,两个阵眼也彻底重合——   “契合了!”   温云高声喜道,随即指向海面某处:“攻那儿!”   她话音刚落,八名剑修毫不犹豫拔剑飞身而起,数道寒芒过后,海面掀起一波狂浪,原本坚不可摧的阵法屏障黯淡了几分。   少女眸光一闪,立在云舟高处,清叱:“众修听我号令,齐力破阵!”   *   “嗯?居然有人找到我的阵眼了!”   原本还躺着的千黎深蓦然睁开眼眸,舔了舔舌头:“有趣有趣,难道是玉家的清泓公子来了?”   身后的人立刻答:“清泓公子未至,倒是来了许多小门小派的,外面的人越聚越多,想来是有人误打误撞碰上了。”   千黎深单手托了脸颊半躺着:“我倒很期待有人能破我的阵呢,可惜啊……光找到一次阵眼是没用的。”   作为吹雪岛的小祖宗,千黎深在阵法上的天赋堪称妖孽,他最擅长的便是戏耍破阵者,所布之阵千变万化,哪怕是宗门内的几位老祖宗都有些头痛。   这个汲灵阵是他耗费十年心血才完成的得意之作,既是心血之作自当华丽登场,让这些旁宗的人见识一下吹雪岛的阵法,教他们不再小觑阵道,这试剑会便是最好的机会。   事实也是如此,阵眼会自行变动的灵阵,这天下只此一家!除了握有汲灵阵阵盘的他能推出阵眼的下一个位置,无人可觉!   千黎深唇边噙了一抹笑,正欲开口时,表情却忽然僵住了。   “怎么可能!”他失声。   阵眼第二个位置,又被破了!   千黎深翻身而起,面色变得凝重起来,第一次可以看做是对方运气好,但是第二次呢?   他拿出阵盘,开始飞快推演阵法的下一个位置,很好,下一个位置更加隐匿,对方决计找不出……   “咔擦——”   汲灵阵的阵盘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   阵眼变动的第三个位置,再次被对方推演出来了!   更可怕的是,对方这次攻破阵眼的速度只用了半盏差功夫,破阵的速度越来越快,而阵眼变动逃逸的速度却越来越漫了!   手中阵盘再次裂开更大的缝隙,千黎深一咬牙,飞身而起。   “第四次!”   “第五次!”   “第六次!”   对方如同跗骨之蛆难以摆脱,阵眼方才变动位置,连千黎深手上阵盘都未反应过来,阵眼便再次熄灭。   “可恨,可恨!”   千黎深眼睛微红,怒吼:“哪家老不死的坏了规矩,居然仗着修为来强行破我灵阵!”   这样快的速度,就算不是渡劫境也是化神巅峰,只有这样层次的高手才能无视他的阵法强行破阵,论剑会是小辈之间的较量,定是哪家护崽子的老家伙出手的!   他撕下一张神行符,脚下若飞迅速朝着海岸飞去,手中早已握上了稳固灵阵的各属性灵玉,准备亲手固阵!   就在千黎深纵身踏在岸边时,极轻的碎裂声蓦地响起。   脚步踉跄着顿住,整个人如坠寒窟,目眦欲裂地盯着手中四分五裂的阵盘。   他十年心血凝成的汲灵阵……彻底被破了。   暗沉的天际忽地绽开一抹亮色光华,包围在整个海岸线的那层灵力屏障泛出一丝涟漪,随后好似冰雪消融般逐渐消失。   无数人同时踏入吹雪岛,然而却无人敢冲在前头,亦无人敢飞跃上岸,他们带着隐约的畏惧与敬意,同最前方的那群剑修保持着一箭之距。   而剑修们小心护在最中间的,是一个娇小的身影。   她从水上踏碎月影,眉目间清冷得好似今夜的月华,海风将那袭白衫吹拂得簌簌而扬,仿佛随时就要乘风而去。   千黎深愣愣地看着那道身影,看着她越来越近,不是想象中哪家的老祖宗,原只是这样一个……小姑娘?   是这样一个毫无修为的小姑娘破了他的阵?   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近乎狼狈地往后退了一步,竟不敢上前。   然而对方已经看到他了,那小姑娘已径直向他走来,客气问道:“请问是吹雪岛的师兄吗?”   周围只有他一人,他不好再退,只好冷着脸木然点头。   温云松口气:“那太好了,可否安排下我们这些人的食宿?我们在外面困了一天了,有些疲乏了。”   师兄他们倒好,修为到了金丹境界,若非嘴馋都不需要进食,但是温云不一样,她饿啊!   虽说云舟上是有辟谷丹也有干粮,但是那些玩意儿味道真不行,非难吃二字不能概括。   哪知对面这个漂亮的师弟听了她的话后非但没有展示出主人家的风度立刻给安排食宿,反而眼睛一亮,问了句不相干的话:“你们被困了一天,是不是哪位前辈高人看不过去了所以出手破阵?”   温云表情淡定地摇摇头,她身侧的梦然师姐抿唇笑道:“没有什么前辈,但是破阵的高人就在你前面。”   果然是她。   千黎深的心都往下坠了坠,然而对上这样一张绝色的面容,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只觉得胸口又酸又涩。   温云也看到他脸上失魂落魄的表情,猜他怕是因为自家阵法被人破解觉得丢脸,于是淡淡开口:“那阵确实高明。”   漂亮少年的脸色明显恢复了一些血色,这话果真安慰到他了。   她顿觉安心,想了想决定加大分量再夸一句:“灵阵构思之巧妙乃我平生所见,我足足花了两个时辰方才破解。”   要知道温云当初在魔法界是真正的阵法大佬,不然她也不会干出自创禁咒这等壮举,或许光明教皇敢说他的精神力比温云更强,或许龙族首领敢说他喷出的火焰比温云更猛,但是无人敢在云·荣誉太多·所以名字太长记不住·温阁下面前秀自己的阵法能力。   那是自取其辱。   对于温云,她见识过最困难的阵法是黑暗神殿的守护阵,那大阵下内嵌百个中阵,再暗含千个小阵,花了足足一个月才破开。   所以像汲灵阵这种金丹期布下的阵法,在上面耗费两个时辰已经算是超标了。   “两个时辰……”   千黎深反复喃喃念着这四字,他耗费十年的得意之作,对方两个时辰就解开了?   他如遭雷击,耳畔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像行尸走肉般拖着步子缓缓往回走。   温云错愕地看着那个少年离开,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朱尔崇师兄抱着剑皱眉:“吹雪岛的人怎么怪里怪气的?”   “我看他们八成是研究阵法太深,脑子都不好使了。”   好在过了会儿,负责接待的吹雪岛弟子终于抵达海岸,当他们看见这么多人全进来后,都傻了眼,勉强才维持住形象继续引导入岛。   他们分散着去往各个门派接待引导,然而后面那些人却没有一人越过最前方那群白衣剑修。   最后,天音寺的僧人手持木鱼,沉默缓步上前。   最前方那个清秀的小和尚瞧着不过十来岁,脸上还带了些稚嫩,却已眉目慈和悲悯,他将木鱼递给身后的弟子,而后双掌合十行礼:“天音寺众僧,谢过清流剑宗诸位,谢过这位女施主。”   他身后的僧人亦是默然行礼致谢。   天音寺走后,是姜家那群肩负大刀的壮硕青年。   他们将刀插在海滩沙地上,抱拳,声势如雷:“东洲姜氏,谢过清流剑宗道友,谢过师妹!”   “西岭门谢过清流剑宗道友,谢过这位师妹!”   “无垠山谢过……”   ……   无论修为高低,此时此刻,海上诸修皆谢温云!   作者有话要说:  温云:我明明想安慰他,却不小心往他胸口插了一把刀。 第21章 小九   入岛后,各门各派被引领着去了不同的别院落脚。   清流剑宗众人一路走来,除带队长老外,其他人都仰着头看这一路的绮丽浪漫景象。   剑宗多险峰高树,虽然也有花草,但是相较被花海覆盖的吹雪岛,那可真是差远了。   “吹雪岛并没有雪,这儿四季如春,满山遍野都是樱花,风吹过似漫天飘雪,故名吹雪岛。”梦然师姐温声对众人解释着。   “你们看这些树上的亮光,估计也是吹雪岛特意为夜间赏花布下的灵阵,真是巧思秒想。”   梦然师姐的这番赏析很明显取悦了带路的吹雪岛弟子,对方眉眼间带了些许得意笑容,寻思着这群剑修倒也还知些风雅……   紧接着,他身后的几名直男剑抱着剑盯着望了几眼,开口粗暴夸奖——   “好看。”   “厉害。”   然后没了。   要想让这些无情趣的剑修对着花赋诗赞赏,这辈子也等不到了,但是把花换成剑,他们指不定能写出一本《修真界情诗三百首》。   直到吹雪岛的弟子把他们带到落脚处冷着脸离去,包霹龙师兄才好奇问:“刚刚来的路上不都好好的吗?怎么刚刚跟咱们欠了他钱似的?”   温云惭愧答道:“一定是咱们方才忘记留他一起用餐了!”   梦然师姐目光复杂地盯着这群不解风情的师妹跟师弟。   天才的优点是专注,缺点是过于专注,在与修炼无关的事情上,温云还真是不舍得多花些脑子。   来吹雪岛的第二天早上,温云掩着唇哈欠连天,她没忍住几百年养成的习惯,昨晚大半夜又摸起来研究魔法了。   叶疏白打量着她新画的那叠纸:“这是何物?”   “来的路上发现吹雪岛处处有阵法。”温云随手指了指那边的灯:“你看,那个灯天明时会自动熄灭,天暗了又亮起,这跟外面樱花树上的阵法相同,还有,每个房间里都有隔音阵。”   她又例举了几样,最后神情兴奋地摊出手边的纸:“我昨晚把这些阵法全部研究透了,到时候我们可以在第十峰也布置一番。”   阵道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但凡是你破解的阵,那你就拥有这个阵法的使用权。只不过吹雪岛的阵向来都刁钻古怪,一贯是他们破解别家阵法再搬回吹雪岛,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他们瞧不上的剑修给搬空家。   两个世界的阵法相似却又截然不同,温云现在如同掉入粮仓内的老鼠,心满意足解了十多个灵阵。   见叶疏白目不转睛地盯着魔法阵看,她索性把画好的所有阵法都给他:“我困乏得厉害,先去睡会儿,午饭记得叫……”   还未等她说完,外面又传来朱尔崇师兄粗犷的大嗓门。   “温师妹!”   温云开门,木着脸一本正经抢先开口:“朱师兄,我天没亮就已练完剑了,今日你们自己练吧。”   朱尔崇面上一惊:“师妹竟如此拼,是为兄太过懒怠了!”   其他师兄亦开口赞叹:“不愧是剑修之光温师妹,我明日定要跟上你的脚步!”   “温师妹,明日卯时一刻你记得叫上我!”   温云:“……”   对不起,我不该扯犊子。   好在朱尔崇又开口了:“练剑的事儿明日再说,温师妹,今日我们不是来找你练剑的。”   “那是?”   朱尔崇黑脸微微泛红,小声道:“师妹,你身上可还有灵玉?”   后面的其他几位师兄亦是眼中带着期待。   温云没有让他们失望,她阔绰摸出了全部家当,师兄们的眼睛瞬间发亮了!   然而下一刻,那两枚光泽黯淡的下品灵玉让所有人都懵了片刻,最后傻眼地看向温云:“就这?”   她没办法,惭愧点头:“就这点了。”   虽说剑修们都穷,但是好歹大家都是三大派的亲传弟子,怎么都不至于穷成这般境地。   于是师兄们沉默着,面带同情地一人摸出点灵玉塞进温云手中:“这些该是够了,温师妹走吧,师兄们带你发财去。”   “发财?”   温云万万没想到,师兄们口中说的发财,竟然是赌,不过这赌的不是牌,而是本次论剑会的头名究竟花落谁家。   坐庄的万家老三在人群中极具诱惑力地蛊惑道:“这是本次论剑会的前百名实力榜,压一注只需要一块上品灵石,要是您压中了哪匹黑马,嘿,指不定就能翻成几千几万块灵石了啊!”   “可是万三,我看你这赔率也不高啊!”   万三眼睛一眯,看向说话那人,呵笑:“那是因为他实力是公认的强啊,压他不是极稳的事儿?赔率虽不高,但是你压个千注万注,叠加起来不久高了这可是不要本儿的买卖,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那人被道中了心思,终于还是拿起一本百名榜册:“给我一本吧,我仔细看看到底压谁。”   边上亦是好多人喊着要。   万三抬手压了压示意众人安静:“把嘴给我闭上!我说一个数——”   他环视一圈,拿起一叠册子:“一块上品灵玉……一本!”   众修士纷纷掏芥子囊买册子,就连包霹龙师兄也混在人群中买了本回来:“来来来,师兄们,咱们看看到底压谁能发财!”   温云也探了头去看,这册子跟万家老祖宗给她的有些相似,但是远不如那本薄册详细,上面只列了各人的名字门派,以及有关实力的简单几句话。   众人的实力也是按着多数人心中的顺序排下来的。   清流剑宗作为三大派中武力最高者,此番来参加论剑会的几名剑修皆在最前列,当然,除了温云。   “排在第一的是姜肆!”   姜肆在昨日破阵时崭露锋芒,威势惊天地斩出了十五刀,而且他那身金丹巅峰期的修为在参赛者中亦是最高,排在第一教人心服口服。   “可恶,今年咱们剑修竟然被刀修比了下去!我不想压他!”   “哎,第二就是咱们谢师弟!”   温云眼皮微微抬起,果然在第二的位置上看到了谢觅安的名字。   “清流剑宗谢觅安,年二十,谢家幼子,少无名,一朝金丹天下闻。”   寥寥几个字,却概括了谢觅安现今所享有的声名地位,现在天下无人不知这位最惊才绝艳的天才少年。   她若无其事地垂下眸,将眼中一闪而过的凌厉杀意掩饰住。   不过师兄们却并没打算压在谢觅安身上,甚至都没准备压自家人。   对此,他们这样解释:“我们灵玉不多,前面这些名字压中了也挣不到多少钱,连修一次剑都不够,倒不如压后面的,指不定就赚到一笔大的呢!”   “……”   温云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夸他们聪明。   结果册子一翻,排在最末的名字赫然就是“温云”   “清流剑宗温云,年十五,无修为,擅阵法。”   剑修们再抬头看向那边温云的赔率,顿时面上狂喜:“温师妹,一个压你的人都没有!你的赔率现在都到三百多倍了!”   别人一看到温云无修为,就算抱着想选黑马的心态也不会压她。   而清流剑宗这群人就不一样了,他们早就在宗门大比上就见识到了温云强悍可怕的实力,这些亲传弟子谁的师父不是化神期高手?早就知道温云掌握了传说中的剑意化形。   那可是传说中剑道的极致啊!   温师妹当初刚掌握剑意化形就掀翻了原本的宗门第一天骄柳师姐,现在她天天鸡未打鸣就起来练剑,岂不是威力更胜从前?   在他们看来,温师妹甚至并不比排名第二的谢师弟差!   因此,他们已经开始规划起发财后该怎么花了……   “岂不是说,要是我压温师妹,论剑会后就能买块冥铁重铸我的爱剑了?”   “哈哈哈我已经看不上冥铁了,我要买一块千年火焰石重铸剑!”   温云表情无奈地看着这群人喜气洋洋地跑去万三那儿,你摸两块,我凑三块,居然往她身上压了一千多注,顿时让她身价水涨船高。   眼看着温云的赔率竟然直逼前十那几人,有些不明所以的修士疑惑了:“谁压了那个温云啊?莫不是脑子不清醒了,有钱也不能这么乱砸啊,没瞧见她没修为吗?”   “嘿,指不定是自个儿为了面子压自己的呢。”   他们都是后面进来的,并不知晓昨日大阵就是由温云破开,不过就算知道,也不代表他们会压温云。   毕竟没有修为,阵道造诣再深也打不过别人。   温云倒是对这种闲言碎语无所谓,但是师兄们则勃然大怒。   梦然师姐瞪一眼说话那些人,利落拔剑,越过那两人头顶,用剑挑了芥子囊递给万三。   “里面还有三千上品灵玉,我压温云!”   朱师兄错愕:“梦然师姐,我早上找你借钱,你还说没有的!”   梦然师姐眼神飘忽,装没听见。   藏了钱的不只是梦然师姐。   一直沉默不语的沈星海大步上前,用肩膀撞开刚才嘲笑温云的那两人,眼神冷厉得像他的剑。   “滚开,别挡道!”   一大把上品灵玉拿出,他沉声道:“一千注,我也压温云!”   霎时,温云竟然成了热门选手!   朱师兄看着她的赔率暴跌,痛心疾首:“你俩突然压这么多,我到时候还怎么挣千年火焰石的钱!我的剑还怎么强化!”   沈星海低声道:“只是见不惯他们狗眼看人低的样子。”   朱尔崇仍是心痛,却没再说了,只是拉住温云:“温师妹,走,我陪你练剑去!此次只能胜不能负啊!”   温云唇角轻扬,心中只觉得一层暖意上浮,惹得她半点困意也无。   “好,这次哪怕拼了命,我也要把师兄们的灵玉赢回来!”   这番师兄妹情深的画面很是动人,然而落入围观群众眼中——   “这群剑修果然是武力过人头脑简单,竟为了面子浪费数千灵玉!”   正在温云他们准备离开时,一个芥子囊忽凭空出现在万三手边,上面留了张字条——   “压温云,一万极品灵玉。”   万三错愕地看着那些光华流转的极品灵玉,重复这话的声音都变得尖利:“老板大气!一万极品灵玉,一百万注,压温云胜!”   温云这名字顿时越过姜肆,成了此次的头号大热门!   人群轰然震惊,就连师兄们也开始纳闷,到底是谁这么有眼光,竟然跟他们抢钱。   温云愣愣回头,却见叶疏白逆着人流缓步朝自己走来。   她错愕地盯着他:“你竟然也对这种事有兴趣?”   叶疏白眉目神情淡淡:“没兴趣。”   顿了顿,又没头没尾地补一句:“我也见不惯。”   见不惯自己要护着的人被他人嘲弄作践。   温云却听懂了,原本清冷的面庞好似新雪初霁,绽开极美极艳的笑容。   远处花树下的白衣男子也听见了这边的热闹动静,本来只是闻声无意一瞥,待看清那张笑脸后,他顿时僵在原地。   一股隐隐的狂喜过后,旋即升上来的是无尽的惊惧跟寒冷,冷到他的血液与灵魂中,让他整个人几乎失去所有知觉。   他颤抖着动了动唇,无声地吐出二字。   “小九……”    第22章 堂堂正正杀(123更)   温云脚步停下。   “怎么了温师妹?”   她摇摇头笑道:“无事。”   只不过刚刚感觉到一股杀意而已, 虽然仅有一瞬,却也被她捕捉到了,因为那是冲着她来的。   周围的樱花树在风中依旧静静绽放又飘零, 身后的人还在争执着到底押谁才好, 仿佛并无人注视她。   温云握紧手中剑鞘,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去。   樱花树背后,冷嫣嫣小声地抱怨:“表哥, 你刚刚怎么突然这么用力拉我?你看,嫣嫣的手腕都红了。”   谢觅安背靠着树, 目光落在远去的清流剑宗众人身上, 直至再也看不见那个身影后, 才似落下千斤负重般从树后面走出来。   眼见谢觅安不理自己,冷嫣嫣撒着娇递上手腕给他看:“你瞧瞧呀,你弄疼我了。”   “是我失态了,我这就带你去寻些化淤的药。”谢觅安面上神情又恢复了温和, 只是眼神却轻飘飘的没落在实处, 整个人好似丢了魂儿, 一步也迈不开。   小九为什么会出现在清流剑宗的队伍中,而且看那样子,她还跟他的同门颇为熟稔, 她难道是冲着他来的?   还有,她为什么没死?   谢觅安惴惴不安,万般忧思涌上心头。   冷嫣嫣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暗自撇了撇嘴, 却还是柔声道:“我看表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可是因为柳师姐的事儿?”   她一到吹雪岛就直奔谢家的落脚处, 本来想着趁机跟谢觅安好好相处一番, 追忆幼时趣事培养感情,却不曾想院中还住了个柳络因!   冷嫣嫣唯一庆幸的就是,她察觉到谢觅安跟柳络因像是闹了矛盾,来吹雪岛这么多天了,这两人竟连话都没讲过一句。   见谢觅安不否认,她心中一喜,又柔柔道:“柳师姐出身不凡,想必从来都是受人追捧的,脾气兴许是高傲无礼了一些,但是心底应该还是善良的,表哥你就别生她气了。”   谢觅安脑中仍一片混沌,浑浑噩噩地带着微笑点头回应冷嫣嫣的话,在听到柳络因的名字后才缓缓回神。   对,他可以去找柳络因打听小九的事!   “你说得对,我该去找师姐赔礼才对。”谢觅安眼中慢慢恢复了光彩:“嫣嫣,你自行去寻药吧,我先去找络因师姐了。”   丢下这样一句话后,他就直直往回走,只留下笑容都快挂不住的冷嫣嫣。   她银牙一咬,最后喊了声“表哥”,小跑着也跟了上去。   两人回去后才发现柳络因正慢条斯理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眼见谢觅安来了,她别过脸冷淡道:“叨扰谢师弟多日,昨夜宗门师弟们已来,既是如此我便回清流剑宗队伍中了。”   她先前因败在温云手中,唯恐同门嘲笑,所以一直跟着谢家走,但是眼下谢觅安为了那个谢九同她置气,柳络因反而觉得待在这儿更难受。   冷嫣嫣一听柳络因要走,心中顿时大喜过望,面上却仍维持着娇柔模样:“络因姐姐你别生气,都怪嫣嫣不好,没有好好劝表哥让他跟你道歉。”   柳络因最见不惯冷嫣嫣这幅模样,看都懒得看她,只直直盯着谢觅安,等他回应。   这次谢觅安再没让她失望,他微微躬身,诚恳道:“络因师姐,是觅安当日失言了,还望师姐见谅。”   话毕,又上前按住柳络因的手,声音温柔:“你别走。”   柳络因心尖一颤,匆忙收回自己的手,避开他的注视:“你当日很瞧不起温云,我败于她手,想来现在你也很看不上我了。”   谢觅安立刻开口:“师姐如此天骄,能胜你的定不是无能之辈,那温云必有过人之处,我不该妄自否定她。”   他顿了顿,才缓声问道:“只听师姐说温师妹年纪不大,不知道她究竟年岁几何?”   柳络因听他道歉后心中已好受许多,倒也答了:“好像十五六岁的样子。”   听到这回答,谢觅安心中猛地一沉。   果然是同一个人。她竟然早早就追到清流剑宗来了,那岂不是他在宗内打着天才名号的事儿全被她知晓了?   他又心神不定地劝了柳络因几句,总算将其安抚下来,她也不再提要搬走的事了。   但是柳络因却仍打算去跟同门一叙,还准备带上谢觅安:“谢师弟,你我在此次论剑会上虽以谢家名义出战,却也是清流剑宗弟子,总该跟同门招呼一声才对。”   她顿了顿,又补上一句置气的话:“你也好亲自去看看,我清流剑宗的的温云到底是不是真比你家的谢九差。”   柳络因素来心高气傲,她自知剑术落败于温云,虽然心中仍是不服,但是却不愿意别人说温云差。   要是温云剑术都不行了,那她这个手下败将岂不是更不堪?   谢觅安眼皮一颤,只要一想到跟温云面对面,他心中便惊惧不安。   他微笑着礼貌回绝:“络因师姐,我兄长即将抵达吹雪岛,我得去岛外接应他,需劳你替我向诸位师兄告个不是了。”   柳络因只好独自前往,不过她不知道的是,谢觅安正悄悄跟在她身后,随着她一同抵达清流剑宗院外。   他像做贼一般小心将自己的气息收敛下来,藏匿在树后静静注视着那边的动静。   然后,他便再次看清了站在人群中的那少女。   半年未见,她眉眼长开了许多,气质依旧清清冷冷,好似孤岭之巅傲寒的雪,美得让人生不出亵渎之心。   他的目光死死停留在那少女身上,从眉至眼,最后落在那盈盈一握的腰上。   对了,这便是他窥视多年的女孩。   他心中忽地掀起五味陈杂,又是欢喜又是恐惧。   *   温云站在人堆里当了回不说话的背景板,看着师兄们跟柳络因客气问候。   别人不阴阳怪气时,她也是懒得跟人斗嘴的。   所以柳络因的视线落到她身上时,她甚至亲切友好地笑了笑。   她竟敢嘲笑我!   柳络因顿时觉得面上难堪,回瞪一眼,匆匆道声别就走了。   温云纳闷:“她刚才眼神怎么那么凶?”   几位剑修笑了笑:“兴许柳师姐还记着败给你的仇呢。”   他们虽跟柳络因同为亲传弟子,但是第一峰素来高高在上瞧不起别的峰头,所以私下关系并不亲密。   至于沈星海,他是从外院升上来的,拜的师父也只是第一峰的某个小长老,峰内地位极底。   方才柳络因来,甚至压根不记得他也是第一峰的弟子!   发现自己被无视后,沈星海默然抱着剑,眉目冷然地吐出一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边上的朱尔崇大惊:“沈师弟,你是从哪儿学来的句子,这也太符合我们剑修的气质了吧!”   包霹龙亦是一脸羡慕:“快教教我,我被人瞧不起的时候只会骂脏话,都不知道怎么说才比较帅。”   眼看众剑修都求知若渴地盯着自己,沈星海脸上一片赤红,方才凝出的气势烟消云散,舌头也好似打了结,磕磕巴巴地教他们念台词——   “我……我命由我……不……不由天。”   朱尔崇大声赞叹:“好一个我命由我不由天,沈师弟继续!”   “天……天道不公,我便逆了这天……”   包霹龙抚掌大赞:“这句真是绝了!沈师弟大才!”   原来师兄们都欣赏这些句子!   在众人的鼓励下,沈星海原本羞耻的心逐渐恢复了平静,说得也顺畅起来了,甚至还帮着这群师兄纠正说台词时的语气。   一时间,整个院中都回荡着各类豪气冲天的台词。   温云却微微凝眸望着院外。   站在她身侧的叶疏白似有所察,而是淡淡陈述一个事实:“有杀气。”   温云拿着剑鞘,轻声答:“我知道,又有人想杀我。”   话是这么说,她却半点都没有害怕的样子,反而抽出剑鞘中的火杉木魔杖,对着身后的剑修们朗声道:“师兄们,光会说词儿可不行,得配上动作才行。”   语毕,温云缓缓举起手中形状古怪的木剑,敛起笑容,顿时,一股凌厉傲然的气势倏然升起。   她手腕一抖,数道极利落漂亮的剑招使出,毫无拖泥带水之意,虽无灵力加持,动作却快得连剑影都看不清。   最后,少女立定,纤纤的腰挺得笔直,手臂高抬,似是无意地将剑指向院外某处。   剑尖,一片樱花花瓣被刺穿,浅浅红色沾染了木剑。   她的声音清亮而冷冽——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这一幕震撼了在场的所有剑修。   昔日外院弟子总爱看内院弟子们练剑,私下还会嘀咕到底哪位师兄动作最潇洒,挥剑的姿势最霸气。   其实内院弟子私下也会暗自比较的。   “温师妹这身法这姿势,我差之甚远!”   “原来不只要台词说得霸气,还得配上帅气的拔剑姿势才算好。”   就连沈星海亦是目光灼灼地看着温云,一副大受触动的样子。   她收回木剑,拿了方丝帕认真擦拭着剑尖的花瓣汁水,嘴边噙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似乎方才的拔剑只是在跟同门笑闹着玩一般。   躲在树后的谢觅安却惊魂未定地往后退了两步。   那剑指的,正是他躲藏之处。   分明隔了老远,他却总感觉那把木剑已经刺穿了自己的丹田,将那颗正在发热发烫的金丹从自己腹中挑出。   他害怕了,近乎落荒而逃。   温云将木剑放回剑鞘中,眼中的笑慢慢冷下去。   精神力强大的一个好处就是洞察力非凡,所以对杀气也格外敏感。   那道杀气并不强,甚至时而升起时而又消失,似乎对方也在犹豫到底该不该杀她。   但是,她从来都不是坐等对方将剑递到脖子上的人。   “那个人走了。”叶疏白出声提醒,略带担忧地看着温云。   这会儿她竟然还有心情伏在桌上画魔法阵。   温云头也不抬道:“他不敢动手杀我,在论剑会上无故诛杀参赛者,这等同冒犯吹雪岛,同时也在打清流剑宗的脸。”   “当然,也不排除会有高手暗杀我……”   她笑了笑,眼眸弯成极漂亮的弧度。   “若真的敢来,我倒是很期待。”   毕竟……   温云偏过头,微微眯眼看向身侧长身玉立的叶疏白。   上一个来暗杀她的渡劫期大能,已经死在这位的杖下了,那根接骨木魔杖,至今仍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   *   参与论剑会的无不是各家天骄,除清流剑宗外,其他大门大派几乎都有老祖宗跟随护法。   谢家这次来的是谢觅安的兄长,谢家少主谢寻。   兄弟两人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且年龄相差足有三百岁之多,谢寻向来对这个身体不好的幼弟多加照顾,是亦兄亦父的存在。   谢寻一到吹雪岛就察觉到弟弟面上有异,他皱眉问道:“觅安,难不成清流剑宗的人欺辱你了?”   谢觅安抿了抿唇,强挤出笑容:“兄长无须担心,师父师姐对我都多加照顾,一切皆好。”   “那难道是身体又不舒服了?”谢寻上下打量着他,忽然想到什么,脸上神情变得凝重:“你先前在传讯玉简说近来丹田处总是疼,难道是你的金丹出问题了?”   被问到心中担忧的事,谢觅安心口一惊。   阿九就是谢寻带回家的孤儿,当日便是他用元婴期的威压使得她不可动弹,这才无比顺利地挖去金丹。   要是谢寻发现阿九此时就在岛上,她必定性命不保。   谢觅安此刻心情极其复杂,他既希望阿九再也不要出现在这世上,又不想再看她死一次。   修行者最畏惧的就是心魔,阿九的死便是他的心魔。   自谢觅安亲手剖丹那日起,白日里他享受着众人唤他天才崇拜尊重的荣光,夜里却始终被无尽的梦魇困扰,那血琳琳的梦境总在提醒他不过是一个窃取金丹的小偷。   为了自己,谢家已经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所以他不敢告诉任何人,现在这般风光的自己竟会被心魔吓得夜不能寐。   若温云再死一次,谢觅安的心魔此生无解,这样下去,他这辈子也突破不了金丹期。   谢觅安眸子微垂,下意识地将这事儿掩过去:“兴许是我前些日子修炼不得当,现在休息两日已大好了。”   谢寻没多想,安抚弟弟道:“我知你素来努力,但也不必操之过急,你现在还年轻……”   他声音压低了一些:“况且如今你又有了那两样东西,便是渡劫境也指日可待。”   谢觅安温和笑着称是,手却暗中握紧。   谢寻笑道:“既来了论剑会,那我也该去拜会你那些师兄,叮嘱他们多照顾你才对。”   就在这时,谢觅安忽然闷哼一声,捂着胸口皱眉道:“哥,我突然觉得胸口疼,你可方便帮我探查一番?”   听到弟弟身体又不舒服,谢寻立马带着他回了房间细细检查,一番忙碌后天色已晚,去拜访清流剑宗众人的事也就跟着忘了。   谢寻揉了揉眉心,小心将房门带上,对着身边的黑衣侍从低声吩咐:“谢十,你守在小公子门外,若有情况迅速来报。”   正好过来探望谢觅安的柳络因脚步停下,她客气地同谢寻打了招呼,待他走后,却没有进门,而是带着探寻的目光无声无息地打量着门口的谢十。   他脸上蒙了块黑布,身上穿着的亦是同色劲装,沉默地站在那儿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柳络因久久注视着他,最后试探着喊了一句:“谢十?”   谢十眼珠子转动一下,语气毫无波动地应声:“柳小姐有何吩咐?”   她笑了笑,扬眉道:“你名字倒是有趣,难不成是从一排到十的?”   黑衣少年默然点头。   “所以……”柳络因呼吸微微停滞,烊作无意问了句:“那你上头还有个谢九?”   ……   卯时,天色未明,仍是昏昏暗暗,晨风中亦带了几缕寒气。   谢觅安悄无声息地步出,最后停在昨日那棵樱花树下。   院内另一株茂密花树下,身着朴素清流剑宗内门弟子服的少女拿根碧青色的布带系在腰间,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苍翠修竹,在曦光中美如泼墨画。   她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刺剑的动作,这画面与谢觅安记忆中那一幕极其相似,她出剑的速度却又更快更利落了。   仿佛又回了谢家的暗房。   黯淡的世界中,唯独少女与她的剑格外耀眼,几乎如同烈日骄阳灼烧着躲在阴暗处的他。   谢觅安目不转睛看着,唇边不自觉带上笑容,几乎入了神。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极轻的枯枝被踩碎的声音。   谢觅安下意识拔剑回身,看清那人的面容后,微微怔住:“络因师姐,你怎会在此处?”   “我考虑了一晚上,准备来寻你问个清楚。”柳络因脸色有些苍白,平素总是飞扬的眉梢也微微垂下去了:“正好见你出门,就跟上来了。”   他抿了抿唇,笑容依旧极其温柔:“我醒得早,听说师兄们都喜早起练剑,所以想来看看。”   柳络因定定地看着他:“谢师弟,我有话要问你。”   谢觅安隐蔽地看一眼那边的院子,笑道:“好,我们回去一边用早点一边说,可好?”   柳络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略不耐道:“无妨,吹雪岛每个院子都有隔音阵,我们听不到里面的声音,里面的人也听不见我们说话的。”   他忍不住抬眼望去,却见温云好似浑然不觉这边的动静,仍在认真演练着剑法。   “络因师姐,什么事这么急——”   还未等谢觅安问完,柳络因直接打断他的话:“你口中的谢九,是个女孩子对不对?”   “……”谢觅安眸子变得幽暗,旋即又恢复了清雅温柔的模样,坦然点头:“确是女孩子。”   柳络因目光极冷,带着慑人的压迫力:“我听说你从小跟她一同修习剑术,所以你俩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青梅竹马,是。   情投意合?不是。   谢觅安从小就知道小九讨厌自己,因为两人初见时他是那样狼狈又不堪的模样,又害得她挨了顿毒打,从此,她每次都用极冷淡的眼神看他。   他垂着眸子不说话,唯恐柳络因的话传入院中的温云耳中。   “络因师姐,这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我们回去吧。”   而柳络因却依旧不依不饶:“谢师弟,谢家既然送你来清流剑宗拜我父亲为师,其中含义你不可能不知晓吧?”   他当然知道。   谢家的渡劫期老祖宗快要寿尽归天了,若想维持四大家姓的地位,必须要跟清流剑宗搭上线。   而他这位新出于世的天才跟柳络因这位清流剑宗的大师姐若能结成道侣,那是真正的门当户对天作之合,两家都能从中获益。   谢觅安一切都明白,也从未反对过,但是现在听起柳络因暗示这件事,他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无比厌恶。   “络因师姐,差不多够了。”   他唇角慢慢上扬,露出极其温柔的笑容:“我们回去慢慢说。”   柳络因眸光一凛:“我们今日便说清楚吧。”   “你前些日子便因她同我置气,我原以为你是为了维护你谢家声名,现在才知道不过是在心疼我贬低你的心上人罢了。无论是死是活,她总归是你的那道白月光,我柳络因却也不屑得做滴蚊子血!”   他往前一步,眼神已经渐渐冷下去了,面上却依然带着笑:“络因师姐,或许你是对我有些误会?”   她提着剑,一身红裙艳如火焰,表情亦如以往那般骄傲:“谢师弟,这婚约我们不议也罢!”   转身离去前,柳络因掏出一支金钗掷回谢觅安的怀中:“昔日谢伯母赠我的金钗,还你!”   攥着金钗的谢觅安眉头微蹙,他的确不喜欢柳络因,但是那也不代表他能忍受被对方拒绝。   他真是厌烦极了这样自以为是的女人,分明就是靠着家中的资源才堆到了这个境界,却总以为自己多厉害……   可惜为了谢家,他还得再去好好哄着她才行。   谢觅安叹口气,唇边又慢慢浮出习惯性的温柔笑容,就在这时,一阵可怕的剑招破空声忽地从院中响起,却是温云的剑练到最后一招,已劈碎了院中的一尊巨大假山石。   他的笑容僵在唇畔,半晌都没能反应过来。   不是说……有隔音阵吗?   被击飞的碎石从天上散落,温云手执木剑,头也不抬地挥剑而斩,裙摆归位之时,碎石亦被她全部击回原地堆在一起。   她这才抬头,眸色极冷极淡地看着谢觅安。   而后,提着木剑一步一步向他步来,东边的曦光逐渐升起,落了一缕在她眸上,却没能捂暖那寒雪似的少女。   谢觅安往后退了一步,而后察觉到自己此举未免太过丢人,勉强站定,深深地看着她。   “你刚刚都听到了?”   温云眼皮懒懒一抬,嗤笑:“甚是巧,这院外隔音阵的灵玉已耗尽了。”   所以她是承认她刚刚听见柳络因说的那些话了?   “小九……”他声音极轻极柔地唤了一声。   见温云没有抗拒的意思,谢觅安心中稍稍安定,温声道:“既然你已经听见了,那我不该继续隐瞒才是。”   他低头,深深地凝视着温云,声音微微带着颤:“我确实从小就偷偷在暗房外看着你,你可还记得每年冬天都会有人给你送狐裘来?那不是谢家赏你的,那都是我特意寻来送你的,还有你生病时的红糖水,也是我托人送进去的,你都记得吗?”   温云诚实回答:“不记得了。”   谢觅安被噎了一下,注视着她的脸,继续道——   “我幼时体弱,连剑都握不稳,我真的一直都很羡慕你能修行剑道,每次看你剑术有所进展,我就感觉像是自己收获了一份快乐般。你不知道,你突破金丹那日,我高兴得一宿没睡,一直在想着要送上什么贺礼给你才好,只是没想到后来家中让我……”   他往再往前步,声音中仿佛带了叹息:“谢家擅医,却不能医我,无数人都说我活不过二十,能救我的只有你的无暇金丹。”   谢觅安秀美的面庞变得苍白,眼眶已微微泛红:“我怎么舍得伤害你呢?只是普通的金丹离体都会灵力溃散,唯独无暇金丹能存留,家中父母强逼,他们说谢家既然救了你一命,借你一枚金丹也不算过分,我也无法违背父母意愿……”   温云点点头,若有其事地配合道:“你说得对,毕竟我只是失去一颗金丹而已,你失去的可是你的听话和乖巧啊。”   谢觅安声音带了苦涩:“我知道你怨我,可是我初融金丹昏迷数日,没想到兄长竟会让人加害你。都怪我无能,是我没有护住你,小九,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今日我能再见到活生生的你,便是此生无憾了。”   温云打断他:“既是此生无憾,那你不妨现在就死?”   谢觅安嘴唇抖了抖,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什么,又摸出那支金钗。   他清瘦的身形在白色长衫中显得越发单薄,苍白的面庞上夹杂着悔恨与庆幸:“我昔日曾跟母亲提及,想要在融合金丹后好好照顾你,她也允了的,这金钗是送给谢家儿媳的,阿九,我可还有机会弥补昔日的错误?”   谢觅安持钗的手递过来许久,温云却只是神情冷淡地看着他。   她那眼神让他极不舒服,像是在看一团死物。   “阿九……”   谢觅安可怜地低唤一声,终于,温云的手动了。   他悬着的心微微落下,他就知道,阿九虽然看着里冷淡,但素来都心底极善极好,昔日她总是小心护着那群孤儿。   而他谢觅安是她的恩人,他的性命总不至于连那群孤儿也比不上。   然而下一刻,温云的手却是利落地拔出木剑。   还未等谢觅安作出应对,那柄丑陋的木剑果决挑飞他手中钗子,灿灿金色飞坠入枯枝烂叶中,光泽尽数掩去。   谢觅安错愕:“阿九!”   “别乱叫。”温云抱着剑傲然而立,打断对方的话:“你演得很逼真很投入,怕是你自己都快信了,可惜,我半点不信。”   “说得感天动地情深义重,实则连我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你说可笑不可笑?真以为我姓谢吗?”   连同在暗房的其他孤儿都知道唤她温云,他若真的有心,又怎会不知道!   谢觅安被问得哑然,沉默片刻后企图再开口:“我只是……”   “你只是在为自己的自私寻找借口罢了,想让我自愿为你付出,最好自愿献出金丹并且跪下求你拿走才好,对吗?谢小公子。”   谢觅安低下头,眼底尽是被戳破谎言的难堪。   是的,他就是想让温云心甘情愿付出,这样他再也不用被夺人金丹的心魔折磨,突破元婴也指日可待!   “你是不是真以为整个修真界都是你父母兄长,合该这样惯着宠着你?嗯?偷走了别人的东西,还要了别人的命,却依然装着无辜嘴脸希望别人原谅你,我是被剖了金丹,你是被挖了脑子吗?”   温云提剑,唇边露出嘲讽的弧度,出口的声音清冷如仙乐,说出的话却毒辣不留情。   “谢公子,不用装了。”她握着剑,笑容越发深:“我看见了,自我走来,你右手一直紧握着剑柄。”   她简单地陈述一个事实:“你想杀我。”   他的杀意浓郁得都快凝成实质了,然而温云却半点不畏惧。   因为谢觅安打不过她。   偷来的东西始终不是自己的,更别说谢觅安的剑术烂得只有一具好看的空架子。   他这个天才的名号好听极了,却也脆弱至极,一不留神就会露馅。   她早就猜到了,昔日谢觅安随清流剑宗众弟子一同前去剿灭魔修,半路却被某位不知名的元婴期魔修偷袭受伤,以至于提前返回山门,又错过了内门大比……   都是假的。   元婴期魔修并不存在,他的伤或许也不存在,策划出这样一出戏,仅仅是为了避开内门大比,继续维持那个可怜的天才名头。   谢觅安握剑的手不敢有半点松懈,他面上无奈地浮出极深情的笑:“我护着你都来不及,又怎么舍得杀你呢?”   温云眯了眯眼,捂唇懒懒地打了个哈切,眸光变得冷冽。   “因为你知道我想杀你啊。”   只不过杀不掉而已。   谢家是真将谢觅安视作眼珠子,他身上自小就佩戴着一枚护身灵玉,甚至可抵御渡劫期高手的致命一击。   这事儿,还是当初原身在谢家某位公子打她撒气时听说的。   饶是知道自己有法宝护身,谢觅安还是往后退了一步。   温云手执木剑指向谢觅安,无锋无刃的剑从他的胸口一直慢慢划到他的丹田处。   温云粲然一笑:“再借你用两日,我马上就要讨回来了。”   一股寒气蓦然涌上谢觅安的心头,他浑身如浸寒冰,幼时被谢九用剑指着脖子的恐惧再次回想起。   他是踉跄着逃走的。   温云并没追,她只是静静地从袖中掏出一张小巧的魔法卷轴。   这种卷轴是光明教廷发明的,名为圣音卷轴,用于录下教皇的宣讲并传扬光明之神的教义。   温云也曾有幸拿到过一张,那时光明教皇义正辞严地指责她的发色与眸色,并称她为不敬神明的魔鬼,表示要代表光明来歼灭她了。   温云当时顺手就把卷轴上的魔法阵破解了,顺便录了一整段渎神的脏话,第二天派自己的小飞龙把卷轴丢在了光明神像前。   对了,温云还给它起了个新名字。   留音卷轴。   *   温云是带着极灿烂的笑目送谢觅安狼狈逃离的。   返回后,她甚至还转道去了膳堂,拿了一盘豆沙包,又特意寻了盘甜豆腐脑。   回屋后,她兴致勃勃地同叶疏白安利:“这两道是凡界美食,虽然不比灵食贵重,但味道很不错,你要尝尝吗?”   叶疏白拒绝了,温云也不坚持,自己心情颇好地吃着早点。   叶疏白手中还握着那根光系魔杖,他突然淡淡开口:“方才你可以杀他的。”   他并不知晓谢觅安还有护身玉在,虽未听温云提起往事,但是刚才听谢觅安所说那番话,顿时明了。   温云的金丹并非是魔修所夺,而是被谢觅安抢走了。   “我若方才杀他,那我便是罪人,而他则是一个无辜遇害的天才,世人永远不会信我。”温云抬头,眼眸明澈:“我想讨回的公道并非如此。”   她深知原身的恨需得在世人面前揭露谢觅安的卑鄙才能解。   而且……   温云垂了垂眼眸,继续道:“第十峰于我有恩,我若无故杀谢觅安,三位师兄定会被牵连。”   她早做好了亡命天涯的准备,但师兄们没有。   他们在清流剑宗内处境本就艰难,若是温云行错事,第一峰便有了堂而皇之的理由将三位师兄逐出宗门了。   所以,要杀人,也要堂堂正正杀。   叶疏白抿了抿唇,心中微微有所震动。   连他都没想到,温云没动手的原因竟还有这一层。   “那你的仇……”   “论剑会的规矩向来都是决出数百名修士,修士之间相互抽取对手,比试胜出后可夺令牌,最终由所持令牌数作为名次判定依据。”   “今年论剑会前十名可进入玄天秘境,竞争异常激烈,所以新增加了一条规矩,你或许不知道。”   温云抬眸看向叶疏白,缓缓露出笑容:“这次,所有人都会进入吹雪岛的千阵塔,率先抵达塔顶者,有十次自行挑选对手的机会。”   这也是为何谢觅安敢来的原因。   想必他们早就做足了送谢觅安上顶层塔的准备,这样他便能自行挑选对手,届时谢家再随便一安排,谢觅安十场全胜岂不是轻而易举?   天才的响亮名头可以继续维持,玄天秘境亦可进入。   谢家的算盘打得极好,可惜温云打的也是这个算盘。   因为论剑会不是宗门大比,一旦接受挑战,生死自负,更重要的是,为求比试公正,论剑会向来不能携带任何防身法宝。   她到时收拾没了护身灵玉的谢觅安,简单得就跟宰鸡似的。   至于谢觅安自行认输不跟她打?   没关系,届时在众人面前甩出留音卷轴,她便有理强杀谢觅安。   温云吃完了甜豆腐脑,把碗收了,胡乱地擦了擦嘴角。   “好了好了,早上练完剑了,现在该来研究魔法了,我看看能不能使出个高级魔法来……”   “等等。”   叶疏白唤住她。   温云纳闷地回过头,却见叶疏白伸手递了张雪白的丝帕过来。   他淡淡解释:“嘴没擦干净。”   温云左手拿着接骨木魔杖,右手还拿着火杉木剑,实在腾不出空手接。   于是她偷懒地往后退一步,把头凑过去:“那你随便擦两下吧。”   叶疏白皱眉,却还是无言地抬起手,动作僵硬地替她擦拭掉唇边那粒小小的红豆沙。   他已经极小心,手却仍然不经意地碰到了那粉嫩温软的唇。   隔得近了,他的手背都感觉得到她暖暖的呼吸。   男子手一抖,紧抿着唇微微别开脸,如临大敌地胡乱给她擦了两下后,将帕子紧紧握在掌心,再将手别到背后。   叶疏白活了数百年,此生几乎尽与剑作伴,最亲密的也不过是三个徒弟,还都是男的。   当然,他也曾与女修有过近距离的接触,不过那是在战场上,他的剑毫不留情地刺穿那些魔修的心口,又或者是利落地从她们脖子上抹过。   似这般动作小心地与异性接触,这还是头一次。   他也是头一次知道,原来替人擦嘴,竟是这般困难复杂的一件事。   温云弯了弯眼睛,道句谢后,笑得高高兴兴地拎着两根魔杖跑去继续研究魔法了。   明明方才还在漫不经心地谈着杀人的事,现在却又像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杀人这种事对她来说仿佛已是家常便饭。   哪怕是素来对旁人漠不关心的叶疏白,也微微生出好奇,她究竟从何而来,又经历了什么样的事?   还未等叶疏白问出口,那边的温云突然丢下魔杖,端着那盆凤凰木过来撵他:“你进来。”   叶疏白:“为何?”   温云难得起了攀比心:“今晚论剑会就要开始了,我要换新裙子去艳惊四座。”   其实艳惊四座倒是其次,主要还是她跟剑修们待久了也变得抠搜了。   一想到新裙子价值一百极品灵玉,若不穿出来让大伙儿都瞧瞧有多好看,那也太浪费了。   “……”叶疏白默然,他低敛眸子:“好。”   语罢,却并未钻回树苗中,而是去了门外侯着。   过了良久,门终于开了。   温云探头出来,眉微微扬着。   “你看,我这能艳惊四座吗?” 第23章 欣赏肌肉(一更)   兴许是海岛气候特殊的原因, 临近夜里,风吹得尤为大,满岛的樱花花瓣盘旋飞舞在空中, 借着灵阵隐隐晦暗的光, 倒真像极了老天赐予的一场白头大雪。   沈星海提着手中的剑候在院门口,因隔音阵还未补齐灵玉,里面传出的各色声音听得分外清晰。   尤其是两位师兄的大粗嗓门——   朱尔崇:“都说了今天姜家那群刀修也会到场, 我们得好好复习下前些日子沈师弟教的台词,以免在他们面前落了下风。”   包霹龙也很赞同:“朱师兄你放心, 我昨夜早将那句“我命由我不由天”练了上千遍, 保准气势不输姜家的人。”   梦然师姐皱眉:“我说昨晚外院怎么一直有声音吵我睡觉, 原来是你!”   沈星海抱着剑无奈地看着师兄师姐开始争论,眼瞧着都快拔剑了,赶紧转移话题:“不知师兄们可曾见到温师妹?论剑会即将开启,莫要耽误时辰才是。”   话音刚落, 便有清越的声音自最偏远的那个房间传出——   “我来了。”   所有人循声望去, 而后呆愣在原地。   温云生得漂亮, 哪怕在美女辈出的修真界也是极打眼的存在,这事儿大家有眼睛都能看出来。   但是清流剑宗本就崇尚俭朴,剑修们又把所有钱跟时间都砸在剑上了, 哪有心思去关心什么修真界最新穿搭指南,便是关注了……也买不起啊。   所以清流剑宗外门弟子皆是青衣,内门弟子则是白衫,偶尔有些爱美的会在弟子服上弄些装饰, 例如温云那貌美的二师兄许挽风, 他的白衫上就画了些青碧色的修竹。   比起其他宗门, 清流剑宗的剑修永远都穿着那身半旧不新的白衣, 身上没半点装饰,冷酷地抱着一柄价值连城的剑。   说好听了是仙气飘飘,说直白点就是剑修打扮普遍寒酸,往日的温云也不例外,甚至她抱着的还只是一把更寒酸的木剑。   所以当温云出现在众人面前后,在场的所有人呼吸都滞了滞。   往日那张清冷素净的脸精心画了极美的妆容,那双眸子更被勾得明艳慑人,泼墨似的发披在腰上,那条月白色的裙上笼着的云雾若隐若现,时不时还有月华般的光点流转,她缓步过来时竟像是画中仙活了一般。   沈星海盯着温云的脸看了半点,而后面上逐渐发热,他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才算回过神,垂下视线,低声夸赞:“温师妹这身扮相极好。”   他一开口,众人也随即反应过来。   没有女修能抵挡漂亮裙子的诱惑,梦然师姐看样子极心动,她双眸放光地盯着温云:“温师妹,你这裙子哪儿买的?什么价?”   温云如实回答:“万宝阁买的,一百块极品灵玉。”   梦然师姐脸色大变,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打扰了,告辞。”   师兄们也终于把视线从温云脸上移开,一脸痛心疾首地盯着裙子看,嘴里念念叨叨:“她穿了一块极品火灵石在身上。”   “温师妹穿了我小半把剑在身上。”   温云有点不甘心地问:“你们不觉得我的新裙子很好看吗?”   师兄们抱着剑痛心疾首:“不好看,要能换成铸剑宝石才好看。”   “……”   话虽然是这样说的,但是清流剑宗的这群剑修在到了论剑会会场后,还是颇为得意。   几乎所有的视线都在往这边瞥来,真真的把姜家的风头全抢完了。   直到朱尔崇师兄听到边上吹雪岛的某修士嘀咕——   “那姑娘生得这般貌美,来我们吹雪岛多符合啊,怎么去清流剑宗做了剑修?这也太可惜了吧?”   朱尔崇止步拔剑,冷眼横了过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这姿势这口吻,皆深得温云那日示范的真传。   吹雪岛那弟子看了看朱尔崇脸上豪放不羁的络腮胡子,默然片刻小声道:“这位师兄,你自称少年怕是不太合适吧?”   偏偏这时候姜家的人主动过来了,无一例外皆是个高腿长身形魁梧,为首的姜肆更是格外年轻,带着少年明朗的气息,生生把朱尔崇给压下去一头。   姜肆单手提着一把古朴的大刀,眸子明亮地看向这边,边上的人指了指,他的视线便落到了温云身上。   看清她的面容后,他眼中有毫不掩饰的赞赏与惊艳。   姜肆将刀往地上随意一插,姿态磊落大方地拱手行礼,朗声道:“前两日在阵外,多谢温师妹相助!”   他看也不看清流剑宗众人,只目光灼灼地注视着温云,继续道:“若是有缘能在千阵塔一逢,姜肆愿助温师妹登顶。”   还未等温云回答,边上就传来了阴阳怪气的一句——   “助她登顶?你倒是不如先替自己操心能不能上两层吧。”   吹雪岛阵营中的弟子们自觉分向两边,身着绣花锦袍的千黎深便慢悠悠地从人群深处缓缓步至最前方,艳丽得好似涂了胭脂的脸一扬,嘴唇不屑地歪了歪。   边上的吹雪岛弟子立马端上把躺椅,他往后一倒便坐在躺椅上了,优哉游哉地看着姜肆:“你们这些不知道动脑子的粗人,还想像前日那般用刀砍上我吹雪岛的镇宗宝地千阵塔?”   千黎深翻了个白眼,伸手指向姜肆身边的人:“想在女修面前装腔作势也不是……”   他还想再损两句,结果在这时终于看清那个女修的脸了,下一刻,他手难以觉察地颤了颤,最后悄悄缩了回去。   惊疑不定地望着温云:“怎么又是你?”   温云笑眯眯地看着他:“我来参加论剑会啊。两日不见,道友倒是恢复健康了,入岛那日我观你脸色惨白失魂落魄,还颇为担心呢。”   千黎深心中被这关心重重戳了一刀。   偏偏边上还有个跟着补刀的姜肆:“我却是忘了,温师妹当日能破千师弟的入岛大阵,想来实力非凡,千阵塔于你而言定不在话下。”   千黎深脸色一沉:“姜家的,你若再对我吹雪岛不敬,今日我便要你见识阵道的厉害!”   姜肆哈哈大笑,提刀而起;“正好,距离千阵塔开启尚有盏茶功夫,我便来会会千师弟的阵道!”   温云站在边上,跟师兄们一同抱着剑看热闹,还不忘用精神力跟边上的叶疏白交流。   “修真界还真的挺爱打架的。”   叶疏白:“实战能够极快提升自身实力,你若想剑道大成,最好的办法便是与人斗剑。”   眼看着他一副鼓励自己去跟姜肆他们打架的模样,温云连忙拒绝:“还是别了,我的魔杖会被削断的。”   虽然她现在已经在朝着近战法师的路子发展了,但是她想了想自己拿着木剑跟姜肆的大刀互砍的状况……   噫。   她决定转移这个话题,于是暗示叶疏白:“今晚我过来,发现好多人都在悄悄看我。”   叶疏白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前方正在斗法的两人,跟她出门时问他是否艳压四座时一模一样,保持高冷姿态默不作声。   温云继续加大暗示力度:“沈师兄也说我很好看。”   叶疏白淡淡回应:“吾辈修士,自当以实力为准,何必拘泥于外貌?”   少女抱着木剑靠在树上,眸子明亮:“但是如果实力强的人又长得好看,那不是更好吗?”   她本想自夸一下自己美且强,结果这时候姜肆跟千黎深正好打得热闹了。   千黎深手中飞快甩出一把灵玉,一道雷暴从天而降落在姜肆的刀,后者怒吼一声,上半身的黑色劲装猛地炸裂爆开。   原本被遮掩的健硕肌肉瞬间露在所有人面前,剑眉星目的俊朗男子赤着上半身提刀力斩的这一幕,几乎让现场所有女修以及个别男修看得目不转睛。   清流剑宗的剑修们恨恨道:“可恶,剑修的风头竟被刀修压过了!”   遗憾的是,同为剑修的温云也在认真欣赏着姜肆的身材。   温云是抱着纯欣赏的眼光去看的,上辈子她身在魔法界,身边接触的多是身体孱弱面色苍白的魔法师,就没见过哪个拥有像姜肆这般漂亮得不夸张的肌肉。   她并不觉得这有不对,正如方才旁人欣赏她的漂亮裙子,她现在欣赏姜肆的身材也是人之常情,欣赏美好事物的权利不可能只有男修能拥有吧?   “好看吗?”   清冷的声音突然自身侧传来。   温云立马收回目光,正色道:“不好看,刀修哪有剑修自在潇洒?”   “那你一直看着姜肆作甚”叶疏白淡淡地瞥了一眼。   他正想要提醒她别只顾着看姜肆的身材,更应该细细观察不擅近身缠斗的千黎深是如何应付霸道的刀修,让她好好跟着学学时……   温云目光诧异地偏过头望他一眼:“你酸了。”   她用的是笃定的肯定句,而非问句。   叶疏白微微皱眉:“没有。”   温云带上了体贴的笑容,语气极宠溺:“没事,要论好看,那姜肆哪比得上你一半?你要是愿意在此显出身形,便是今天精心打扮过的我也要认输,被你艳压一头。”   叶疏白身姿挺立,面上神情依旧冷淡,连半点回应的眼神也不给她,唯独耳朵尖上悄然泛出浅浅红晕。   过了良久,才有句极低的声音从边上飘忽传来——   “你无需装扮……”   他说的后半句是什么温云没听清,因为那边传出轰然巨响,各门各派归位,千阵塔即将开启了。 第24章 冰火(二更)   雷鸣巨响过后, 一位身着宝蓝色锦袍的老者蓦地出现在众人眼前,他长叹道:“吹雪岛许久不曾这么热闹了。”   吹雪岛有两位渡劫期老祖,一位早已隐世不出, 另一位便是现今的岛主, 千阵子。   据说千阵塔中大部分阵法都出自他手,是现今阵道毫无疑问的第一人。   眼前这位一出,底下众人皆正姿行礼, 齐声问候:“见过千阵子前辈!”   千阵子缓缓视过众人,而后点点头:“尔等可知此次论剑会为何格外严苛?”   他的目光落在千黎深身上, 后者迅速整理好方才被姜肆打乱的花衣, 拜下答:“因魔修野心死灰复燃, 我辈修士更需得收敛这数百年的安乐之心,淬炼自身以御魔修!”   千阵子颔首,道:“然也,你们莫将此次论剑会视作玩笑, 需得将这当成生死搏杀小心应对!再说一次, 本次论剑会只论胜负, 不论生死!若有懦夫,尽管现在退出!”   这最后一声隐含着渡劫期强者的修为,好似洪钟撞顶, 声振而远,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将头再压低几分。   有些小门派听到这样的话后不免迟疑,当场便有人往后退缩一步,默然离场。   然而三大派与四大姓却无一人退, 饶是有胆小者也不得不挺立在此, 若是退了, 蒙羞的不是他们自己, 而是整个门派和家族!届时整个门派沦为修真界笑柄不说,他们回去后也再无立足之地!   谢家来得迟,前边姜肆跟千黎深的比试也未见到。   谢寻拍了拍谢觅安的肩膀,压低声音叮嘱:“这次我已将谢十他们一行人尽数调来参加论剑会,他们会全程助你一人登顶,若有碍事的也会在塔内解决,你放心便是。”   千阵塔内是护身法宝尚可一用,有护身灵玉在,谢寻倒不担心弟弟会出什么事。   只是谢觅安这两日脸色越发苍白憔悴,谢寻说什么他都是一副神不守舍忧思重重的模样,当兄长的难免担忧。   不过问了几次,谢觅安都是欲言又止,一直未说出究竟发生了何事。   “觅安,是不是跟络因闹矛盾了?”   谢寻说着便要去找柳络因,结果错愕地发现柳络因不见了踪影。   “怪了,络因去哪儿了?”   谢觅安低垂着眼眸,他舍不下面子不敢说自己那日被温云吓到了,又唯恐兄长发现了温云直接将她杀了不能解开心魔,听到柳络因走了,索性将自己的异样全归在她头上,免得谢寻再起疑心盘问下去。   “络因她对我无意,怕引起误会,所以离了谢家队伍。”   “对你无意?”谢寻皱眉,低骂一声:“荒唐!她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两家的约定,你少年英才,哪儿配不上她了,她竟瞧不上你!”   谢寻极恼:“便是她父亲现在有进阶到渡劫期的机会,也是我谢家耗尽百年心血替他寻来的,他们清流剑宗竟如此不识抬举!”   谢觅安勉强一笑:“是我无能,让兄长失望了。”   谢寻看到弟弟这般落寞的模样,顿时心疼:“你很好,是柳家那丫头睁眼瞎,待论剑会结束,我就去清流剑宗找柳正虚讨个公道。”   另一头,替谢觅安无辜背了口黑锅的柳络因正站在人群角落。   她现在不好再跟着谢家,本来想回到同门身边,结果一眼就看见了温云。   温云其实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然而她仅是静立在那儿,居然有许多名门天骄在往那边靠。   年轻这辈最有名的姜肆笑眼盈盈地走过去同温云低语什么,千家那位小祖宗千黎深亦在有意无意地盯着温云看,就连天音寺的佛子无尘,竟然也对着温云客气行礼。   温云所站的将那个角落莫名变成了会场的中心位置,那些名门天骄在她身畔倒像是陪衬似的。   柳络因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她其实一直瞧不起温云,对方不过是个没修为的凡人,靠着运气侥幸进了内门,什么都算不上。   直到论剑会上输给温云后,柳络因才逐渐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而她自己……现在无人搭理,柳络因方才偷偷往谢家那边瞧了瞧,谢觅安没有也没有找她,反而跟那个冷嫣嫣形影不离。   想到这里,她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咦,柳师姐?”   正打算入千阵塔时,朱尔崇发现了柳络因,他好奇问道:“柳师姐,你怎么突然回来了,还有你眼睛怎么这么红?”   其他人也望过来,都是同门,虽然关系并不亲近,但是出门在外总该互相照应的。   柳络因窘迫地别开脸,面对他们的关心,一句话都答不上来,只觉得自己现在这境况可怜又丢人。   就在这时,温云往这边走来,丢了张帕子到柳络因怀中,语气淡淡道:“吹雪岛这花太多了,海岛风又大,许是被吹迷了眼吧?”   柳络因攥着帕子,怔怔看着温云冷漠的脸,半天没回过神来。   她……她竟然替自己解围了?   温云其实其实并不讨厌柳络因,对方除了性格自傲外,倒也算得上是个性子磊落的剑修。   而且那天她在院中是听到柳络因是如何干脆利落打谢觅安脸的,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算了,没法做朋友。   她看都没看柳络因,提着自己的火杉木剑走在前面,声音清越:“诸位师兄师姐,塔顶再会了。”   话毕,温云已随着人潮进入了千阵塔,那袭清丽绝尘的月白身影消失在众人眼前。   *   千阵塔极大,甚至堪比一座高山。   温云踏入塔中的瞬间,声音和视野全然被隔绝,整个人恍入空洞的虚无之地,唯独手中的论剑会令牌微微亮起,最后停留在“七十七”这个数字上。   吹雪岛也未曾讲解规则,只说入塔之后一直破阵往上就行,温云现在盯着这个数字皱眉。   “这是什么意思?”   “千阵塔有从易至难共十层,每层皆有千个阵法,入塔者会被随机分配到其中一个阵法中。”在她身侧,叶疏白突然出现:“你是抽中了第一层的第七十七号阵。”   温云看他一眼,笑道:“那我们果真是有缘,这都被分一起了。”   叶疏白毫无情趣地淡然道:“我是被你的精神力给牵引进来的。”   他被温云强大的精神力烙下契约,除非温云死了,否则离她远了就要被视作叛逃,遭到契约反噬。   温云笑眯眯道:“都一样,我看你懂得这么多,那不如下面这个阵就由你来破吧。”   温云一边说着,一边迈步踏入了这编号为七十七的灵阵。   踏进去的一瞬间,冰寒之气瞬间蔓延开,蓦然出现在温云眼前的是高耸入云的苍茫雪峰,底下亦是半人高的厚雪。   没有灵力护体的温云小脸唰地被冻得惨淡,半点血色都无。   叶疏白动作极快地从她的芥子囊中取出一件冬衣将她裹住。   温云哆哆嗦嗦地抱住了火杉木魔杖,往自己身上丢了个火系的取暖魔法,总算是把自己从被冻死的边缘拉了回来。   “不愧是吹雪岛的老祖宗布下的灵阵,第一层就是高级阵法了……”   温云一边研究现在身处的情形,一面顺手往叶疏白身上也丢个取暖术:“你也当心点,别被冻枯萎了。”   叶疏白倒也没拒绝,他微微皱眉看着附近:“这是雪山?”   “不是,我们应该还在千阵塔内。”温云搓了搓冻僵的手,蹲下捏了坨雪球在掌心里掂了掂:“还是说,转换时空在修真界是很寻常的事?”   叶疏白微怔,而后摇头:“从未听闻。”   温云抿了抿唇,果然,无论是魔法界还是修真界,时空之术都是只有神才能掌控的禁忌之力,所以这儿绝对不是真实的雪山。   “但是这儿也不是幻术……这些雪都是真实的。”温云拿着雪球起身,若无其事地抬手用它碰了碰叶疏白的冷脸:“冰吧?冰就对了。”   叶疏白无奈地按下她的手:“莫玩闹。”   碰上个古板性子,好不容易看到雪都打不成雪仗。   温云颇为遗憾,只得将注意力转到这个灵阵上。   她没打算在第一个阵多浪费时间,像之前入岛那般用魔法阵破解灵阵再推演阵眼的确能行,但是若阵眼又跟上次一样会自行变换,这次只有她跟叶疏白两个人说不定追不上,耽误进度。   她拿着魔杖在雪地上勾画了一会儿,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开——   “是以变异的水系灵玉,再配合无数灵力为水属性的修士,生生造出了这片雪山阵,我们看见的雪山半真半假。”   叶疏白低头看着自言自语的温云,一旦涉及她的专业领域,她便能抛却所有外界影响,无比专注地攻克所有难关。   “来玩个粗暴的游戏好了。”   温云仰起苍白的小脸,高举手中的火杉木剑,微微眯上了眼睛嘀咕:“正好看看我现在是否进阶到高级魔法师了。”   晦涩难懂的龙语魔咒从她口中念出,天地间的火系魔法元素开始疯狂汇聚涌来,原本凛冽的雪地逐渐开始升温,叶疏白抬头,忽然看到天际有无数亮光闪动。   漫长的魔法吟唱过后,火杉木爆发出耀眼的光芒,温云最唇张合,念出那个高级咒语的名字——   “漫天火雨。”   魔法吟唱时间越长,威力越强。   在最后一个音节落下那刻,好似流星坠地,无数个火球从阴沉的天空砸下,整个世界的画面开始变得扭曲而模糊。   炽热,逐渐取代了严寒。   *   千阵塔外,带着自家后辈来的老怪物们都默默坐着,观看着一片巨大灵玉上雕刻的字。   千阵塔内的阵法为求保密,是不能有任何画面传出的,但是哪家弟子入了第几个阵,这还是能一窥究竟。   谢寻在这里面修为最逊,坐在最下首处,在他之上的分别是其他三姓的玉家,万家,姜家的家主,更上面的,则是吹雪岛跟天音寺的渡劫期老祖了。   千阵子跟普渡大师并排而坐,好似无意道:“却不见清流剑宗派些长辈来带这些后辈。”   话是这样说的,目光却落到了消息最灵通的万家家主身上。   后者了然笑道:“据闻,清流剑宗的东方长老突然闭关,而欧阳长老同柳掌门之间似是闹了些误会……”   姜家家主横眉道:“柳正虚欲突破化神,冲击渡劫境了,东方在此突然闭关,莫不是念着自己寿元将近,将白玉给了柳正虚?”   白玉一词说出,这几位脸上都有些不自在。   千阵子笑着摆摆手:“这些事日后再提,倒不如看看后辈们破阵进程罢。”   他手拂过灵玉,又点了点,数个名字并阵法都出现在众人眼前。   “不愧是姜肆,竟是硬砍开了第四道灵阵,姜道友,届时可记得偿还我吹雪岛补阵的灵玉啊。”   果然,姜肆名字后的“四”已经黯淡了几分,代表灵阵被强破后耗去部分灵力。   姜家家主哈哈大笑:“还,还!阿肆素来粗鲁,哪懂得解阵,怕是一路都要砍上去了!”   众人笑着夸了几句,又将目光放到下一个。   “咦?谢家弟子怎么有五个弟子都在第二百五十阵?”   谢寻暗中放下心来,谢家擅医擅药,为助谢觅安破阵,他早早命谢十他们服下了子母蛊,使其能够跟谢觅安相互感应。   谢十八最擅阵法,想来替谢觅安破阵并非难事。   不过明面上他还是要装作惊讶状的:“竟入了同一阵?兴许是运气好吧?”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谢觅安一行人已经破阵成功了。   “不愧是谢小公子,果然厉害。”   就在这时,灵玉上一个数字骤然熄灭,在一片明亮中显得格外醒目。   千阵子的白眉毛一抖,脸上隐约有了讶异:“咦?竟有人把我第七十七阵给破了?还是彻底破了?”   旁人不知,但是千阵子自己却清楚,第一层中有数个阵法都耗资巨大,阵眼位置极隐匿,破阵难度也极难。   第七十七阵便是其中之一。   边上其他几位顿时笑道:“定是千黎深那小子,千道友,你瞧瞧你这宝贝孙子,都把你那灵阵的灵玉霍霍完了。”   不,不是千黎深那臭小子。   千阵子眉头紧锁,盯着“温云”那两个字,突然想起前几天好像就是这么个人破了自家孙儿的汲灵阵,把千黎深气得两天没吃饭。   这倒是个阵道好苗子。   千阵子也不由得动起了收徒的念头。   然而下一刻,让他心痛欲绝的一幕发生了。   七十七这个数字竟然从上面消失了,这代表的可不只是灵玉耗尽,而是……   这个灵阵,被温云彻底给玩没了。 第25章 两个叶疏白(三更)   在千阵塔内的温云对自己犯的事儿浑然不觉。   “你想知道为什么一个魔法就能破解他的灵阵吗?”   重归于黑暗中后, 她一边脱去身上的冬衣,一边给身侧的叶疏白提问。   后者沉默了片刻,就在她准备讲解高深的阵道知识时, 清清冷冷的男声缓缓响起。   “因为那是由水系灵玉构成的大阵, 而你的火系魔法范围将其全部覆盖,两者碰撞之下阵法内的灵气不再稳定,灵阵便自行溃散了。”   温云:“……下次记得谦虚些, 懂了也要装不懂,行么?”   说着说着, 温云又连破十阵, 无一例外都是用的属性相克远离, 用各种大范围的高级魔法让这类环境模拟灵阵彻底崩溃。   要换成普通修士,估计会被这些阵法弄得半死不活,修士们的攻击手段又多是单体,没法全盘覆盖, 而且灵力属性也是单一, 便是侥幸遇上自己能应付的灵阵, 下一个就要被反克了。   温云就不一样了。   她精通所有属性的魔法,要是放在实战环境中,魔法师的确没法当着敌人慢悠悠地在那儿吟唱魔法, 但谁让这儿只有她跟叶疏白呢?她就算是吟唱一整天,轰出个禁咒都行。   所以她就这样不紧不慢地一路用魔法轰平了第一层,接连让十个耗资巨大的灵阵从这世上消失了。   温云踏入第二层时,手上的令牌亮了一下, 浮现出新的数字:“九号”   正当她做好又要吟唱魔法的打算时, 灵阵启动的瞬间, 一把飞剑倏然朝着她的面门飞袭而来。   淦!   第二层又有新玩法了吗?   托了这两月在叶疏白的督促下勤练剑术身法的福, 温云险险地避开了这第一剑,但是紧接着下一道剑光就从更刁钻的地方钻出来了,且出剑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温云再也不敢分心,连念个加速魔咒的功夫都没有,只能硬靠着自己的身体反应苦苦支撑。   她本来还指望着叶疏白能帮自己解围,在躲过又一道剑的间隙匆匆抬头,却发现那人手背在身后,竟颇为满意地颔首。   温云急了,大声呼喊:“帮帮我,剑灵不帮主人是要受天罚的!”   叶疏白却回:“这剑阵无比精妙,隐约间有清流剑宗剑术的影子在其中,想必是千阵子的得意之作。你若在此避过万剑,剑法必会突飞猛进。”   “……”   听他这意思,竟觉得这是很难得的好机会,甚至还打算让她在此久久耗下去?   叶疏白淡淡道:“若有致命攻击袭来,我自会替你抵挡。”   你可真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剑灵!   温云是真的傻眼了,然而叶疏白不肯帮她,这剑阵也真的够狠,一道接着一道,她只能不停躲闪避让,往往这边脚尖刚点地,那边又有剑飞来了。   眼看数把剑同时飞来,在这避无可避之际,温云用力握住火杉木魔杖,避开剑刃,瞄准剑身反击回去。   站在边上的叶疏白声音沉着:“乾金位。”   温云下意识地看向他口中所述位置,避开一道攻击自己的剑。   “艮土位。”   温云再避!   在漫长的躲闪之后,温云似乎摸到了窍门,居然也可以一边躲避四面飞剑一边熟练地用木剑还击了,实在难以顾暇时,甚至还能瞬发一个低级魔咒将飞剑击落。   叶疏白眼底已有淡淡的赞赏之意。   而外面的千阵子这时候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姜肆虽然也是拿刀暴力破阵,但是他只砍道裂缝自己出去就行了,温云就不一样了,她走到哪里就踏平哪里!   十个!他辛苦布下的十个大阵全被温云在一天之内给弄溃散了!要知道一个大阵需得花费数万块极品灵玉,还得耗费岛上数千弟子的几年甚至数十年的心血啊!   天知道那个温云到底是用什么可怕的手段破的阵,这么快又这么狠,饶是千黎深这个吹雪岛传人,那时候也都还在第一层呢。   好在自温云登上第二层后,突然就不动了,连着在第九号阵耗了整整十日,后面好些人的进度都追了上来。   千阵子安下心来,微微自得地抚着自己的胡子:“看样子这后辈也只能止步于此了,可惜,可……”   第二个可惜还未说出口,熟悉的一幕再次上演。   那个“九”字,悄然消失了。   千阵子捂着隐隐作痛的心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   “我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真的会被逼成了近战法师。”   温云挥剑,头也不回地以一个极其利落的潇洒姿势将飞来的最后一把剑击落,而后轻抚火杉木被击打得快开缝的杖身,温声安抚:“宝贝别哭,待我回去就把那盆凤凰木的树皮扒了给你包扎上。”   后半句已是杀气腾腾。   叶疏白:“……”   好在温云终究没对他下手,而是转身,高举火杉木,低着头嘀嘀咕咕念了好长好长的一段咒语。   大半天过去后,叶疏白就看到火杉木连续闪过三道亮光,温云饱含怨气的声音称得上是咬牙切齿——   “漫天火雨,三连发!”   在漫无边际的火焰侵袭之下,这个折磨了她十日的灵阵真的化成灰了。   泄愤之后,温云又往嘴里丢了颗扛饿的辟谷丹,笑眯眯地看着叶疏白:“走吧,咱们接着去破阵。”   下一个阵中,温云总算碰见旁人了,不过两人对望之后,气氛略微尴尬。   冷嫣嫣捂着嘴,惊疑不定地看着温云。   她这一路以来运气都极好,在第一层全部都遇到了其他修士,别人看她娇滴滴一副可怜模样,或是叫姐姐或是叫哥哥,还真就答应让她蹭着过阵,还次次都遇到了能破阵的队友。   她凭着这堪称奇迹的运道,竟真上到了第二层。   冷嫣嫣很快反应过来,满目带笑地看着温云:“姐姐,居然能在这里碰到你,可真是太巧了!”   说着说着她便走过来,亲昵地往温云身边贴:“在这样陌生的环境中能够遇到熟人,嫣嫣觉得这是命运安排的奇迹,姐姐你觉得呢?我听说姐姐在阵道上很有天赋,不若姐姐你来破这阵,下一个阵嫣嫣来解,怎么样?”   温云:“你别过来。”   冷嫣嫣愣了愣。   拥有清洁术的温云皱眉,嫌弃道:“你是不是好几天没洗澡了?都臭了。”   冷嫣嫣的面色涨红,羞恼跺脚:“姐姐,你怎可如此诋毁嫣嫣!”   温云没搭理冷嫣嫣,往后退一步离她远点,然后观察起了这个新的灵阵。   咦?这么简单吗?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风沙阵而已,这速度跟杀伤力同上一个剑阵比起来真是太简陋了吧?   她甚至都懒得用范围魔法破阵了,观察了一会儿风沙的走向,很快就找到了阵眼的位置,轻轻松松地就把这个阵撕裂了一道口子。   冷嫣嫣见状面上一喜,正想要熟门熟路地跟上来时,站在前方的人却突然回头了。   温云面上浮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嫣嫣妹妹,你说得对,相逢即是缘,我们今天能在这里相遇必定是上天的安排,既然如此,我便赠你一个宝贝。”   冷嫣嫣愣了愣,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却见温云飞快地在地上勾画着什么,随即凭空摸出一把灵玉——   徒然间,原本的风沙阵气势倏然转变,那些砂石竟然像是飞剑一般冲着冷嫣嫣袭来,且速度越来越快,几乎成了翻版的剑阵!   “温云,你这贱人!”   *   “我天生剑骨,不需要任何人提醒。”   温云淡定地留下这句话,而后潇洒利落地朝着下个灵阵走去。   片刻之后,一声爆炸声霍然惊起,温云抱着木剑,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   第二层,破。   第三层,破。   ……   终于,在用水系魔咒淹了那个火海灵阵后,温云抵达了第十层。   她倦倦地伸了个懒腰,看一眼令牌上那个“一”字,握紧木剑往前踏入——   还未等温云看清眼前景象,一个人影倒飞落至温云脚边,狼狈地吐出一滩鲜血,瘫软在地上剧烈地喘着气。   温云一愣:“姜师兄?”   万万没想到,这个被打得这么惨的人居然是姜肆!   姜肆仰头看着温云,勉强挤出笑容:“哈,温师妹,幸会。”   话毕,口鼻中又溢出可怕的淋漓鲜血。   温云:“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遇到其他选手,被人打飞了?”   姜肆手脚并用地艰难爬起来,摸索着拾起大刀,却连提刀的力气都无,只能靠着刀勉强保持站立的姿态。   “不是,进入这个阵的只有三人……不对,加上你,是四个。”   姜肆指了指最角落的一摊不明物体:“看到那坨红色的东西没,那是千师弟,他半个时辰前被打晕了,现在都还没醒。”   再指向不远处抱着一张断琴的蓝衣男子:“那是玉家的清泓公子,他是个音修,方才他的琴都被打成两半了,看那样子现在还没缓过神来呢。”   温云环顾四周,却什么危险都没发现,这儿平静得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暗室。   “咦?这儿有什么很强的阵法吗?为什么我什么都没看到?”   姜肆猛咳几声,面如金纸,气息带喘,艰难地伸出手指指向温云不远处:“看到那个剑修了吗?就是那个人,他就是这个阵。”   温云抬头,只见不远处站了个墨发白衣的负剑之人,仅一个背影,便让人觉得好若高岭净雪,寒不可攀。   她松口气,小声用精神力唤回叶疏白:“别乱走,守这阵的是个极厉害的剑修,快回来。”   叶疏白嗯了一声,却没动身,温云也没管他,继续小心探查剑修的位置。   奇怪了,怎么还是没看到姜肆说的那个人在什么位置啊……   徒然间,温云觉察到不对劲,猛地回过头。   叶疏白静静站立在她身后,眉目疏冷,一袭白衣,手里拿的不是木剑,而是她亲自做的光明系魔杖。   所以……   温云如临大敌地看向自己正前方。   前面那个背影,到底是谁! 第26章 他杀了自己   先到暗室的那三人齐齐瘫在地上。   先前未曾一见的玉清泓脸色惨白地靠墙而坐, 千黎深在角落毫无动静生死不明,便是被称为年轻这辈人中的最强者姜肆,现今也气息不稳地擦拭着唇角不断溢出的鲜血, 看这模样,竟连再战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低声道:“温师妹, 这守阵之人实力恐怖如斯, 我们三人方才也曾携手力搏, 却在他手上走不过三招。我姜十八刀, 竟抵不过他手上木剑一剑之威。”   姜肆又呕出一滩血,他的面色变得更加惨淡, 声音也越发微弱:“我并非小觑温师妹,只是这人境界实在高深莫测, 非你我能敌,好在只要不主攻出手, 他也不会攻击人, 所以你不妨在此跟我们一起等候明日千阵塔自行开启出去罢。”   温云客气道谢:“多谢姜师兄提醒。”   她站在原地并未动, 而是目光定定地望着前方那个身影。   那人背对着所有人,身形更笼了一团迷蒙的雪雾,谁也看不清他的面貌。   但是温云与那人朝夕相处数月,又怎么会认不出来?   那个身影, 分明就是叶疏白!   “想要过关就得打败他吗?”   温云低声喃喃,目光下意识地转到自己身侧,凝向叶疏白。   后者眉眼间神情平淡, 似乎并没有因这突然出现的另一个自己而失态,他只是口吻平静地同温云叮嘱:“去吧, 小心行事。”   竟真的让温云去跟那人打!   温云重复一遍:“确定要打他?”   叶疏白点了点头, 声音极冷:“若你办得到, 就去杀了他。”   温云不解:“我若是魔法,应该会比较轻松……”   叶疏白淡淡道:“那不是真人,只是一道剑意化形的幻象罢了,魔法伤不到他,用你的剑击败他吧。”   温云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很快恢复了理智,她微微咬牙,握紧了手中的火杉木魔杖,脚下挪动了一小步,而后微微弓身——   纤小的少女化作一道月白色的光,倏然拔剑飞跃向那道白色身影。   刀修行的是霸道之力,而剑修走得则是轻灵迅捷之路。   温云原身就是一等一的剑道高手,再加上先前十天的剑阵淬炼,现在的她出剑速度更快了!   姜肆震惊地看着她飞跃向那个白衣男子,手中朴素木剑竟若闪电侵袭,一连三斩,他竟连温云的残影都捕捉不到。   然而,对方的速度比温云更快。   他只是简单地一挥剑,便将温云的数道攻击尽数格挡,再抬手时,温云忽然觉得一股莫大的压力笼上心头,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可怕的剑势!   对方手中拿的亦是一柄木剑,他动作简单写意地轻松一挥,竟似有万道剑刃冲着她刺来,整个空间半点缝隙生路都寻不着!   温云一咬牙,掏出一大把魔法卷轴甩过去,虽说伤不到对方,但是魔法炸开那瞬间产生的剧烈波动还是为她寻到了一丝生路,温云往自己身上施加了一个敏捷咒,飞快避让着再次攻来的剑气。   太可怕了,这家伙一把剑竟然比先前剑阵的一万把剑还可怕!   就在这时,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乾一位,刺。”   “兑二位,挡。”   “艮七位,反击。”   先前在剑阵中练就的默契让温云的身体在听到叶疏白的声音后下意识地跟着照做,招招皆是完美避让,甚至开始转守为攻,逐渐反击!   在叶疏白的指挥下,对方的剑还未出,她就已经开始往安全位置跃去!   这一幕落到尚算清醒的姜肆与玉清泓眼中,不亚于白日惊雷。   “她预判了那个人的出剑!”   姜肆猛地睁大眼,不可思议地瞪着眼前这一幕。   他们三人在那白衣男子手上都撑不过三招,然而现在看来,温云竟然已经成功避开对方十多回合了,甚至逐渐显得游刃有余起来!   太可怕了,明明一点灵力加持都没有,然而仅凭着剑术就能达到这样可怕的境界。   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温师妹究竟是何方神圣,光阵道就到了如此玄妙的境界,现在更拥有这般出神入化的剑术,为何以前竟从未听说过这等人物的名字?!   玉清泓捂着胸口眉头紧皱,目光复杂地盯着温云的一举一动。   温云已经全身心沉浸在战斗中了。   她往自己身上丢了无数个增益魔法,无论是速度还是力度都有了翻天覆地的提升。   在再一次避开对方的袭击后,原本立在身后的叶疏白忽然飞身而至,声音平波无澜地下达最后一道指令——   “对准心口,杀。”   温云的手立刻朝着对方的胸口刺去,只不过在距离对方仅有半米距离时,她终于透过朦胧的雪雾看清了那张脸。   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的绝色面庞,眸子死寂得没有半点光彩,冷得如冰胜雪。   温云的剑刺入他胸口的前一刻,从背后露出另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叶疏白手中那根光明系魔杖已先一步刺穿他的胸口。   她紧抿着唇,与叶疏白四目相对。   这画面太过诡异,仿若……   他自己亲手杀掉了自己。   只不过姜肆跟玉清泓是看不到叶疏白的,在他们眼中看来,便是温云一剑刺穿了守阵之人的心口,凭着可怕的剑术,强势而彻底地将这一关生生闯过!   姜肆难掩激动之情,大呼出声:“温师妹!厉害!”   玉清鸿亦是眸光大亮。   温云目光复杂地看着那个幻象,他被刺穿的伤口并没有血流出,那个人仿佛冰雪雕就一般,逐渐消融在这世间。   “叮——”   一块小小的白玉碎片落在地上。   温云正想要捡起,却见原本抱琴而坐的玉清鸿突然挣扎着起身,朝着这边走过来。   他目光在那块碎玉上停留片刻,而后看向温云,苍白的脸上露出微笑:“温师妹,久仰,在下玉清鸿。”   温云客气回礼:“久仰,玉师兄。”   玉清鸿似乎掩唇咳嗽一阵,苍白的唇边溢出一丝血迹,他动作优雅地取出一方丝帕擦拭干净。   他说:“温师妹破了此阵,头名自当归属于你,只是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温云淡淡回:“请讲。”   “我那张琴方才被毁,我早逝的母亲所赠之玉饰挂在上面也化作粉霁,我观这块玉与我那块颇为相似,只求寻回心爱之物。”   他抬手一拜,语气极为诚恳道:“还请温师妹割爱。”   阵法是温云破的,掉落的东西自然由她所有,玉清鸿态度极好,这样动之以情的做法想来温云这样的小姑娘不会拒绝……   “可惜了。”   温云弯下腰捡起那块白色碎玉,认真道:“我跟它有缘,它应该也会成为我日后的心爱之物,不能割爱。”   玉清鸿面色一僵。   眼看温云要走,他急忙道:“温师妹,我愿以万块……不,十万块极品灵玉相换!”   温云脚步停下了,她脸上露出笑容,利落地将手中灵玉抛给玉清鸿:“即是如此,那给玉师兄又何妨?”   玉清鸿接过碎玉,倒也没嘲笑温云见钱眼开,而是干脆地摸出一个芥子囊抛来:“多谢温师妹割爱,这是十万极品灵玉,还请收好!”   温云笑眯眯地接过芥子囊,半点不慌。   最后一阵破除,千阵塔缓缓散出微光,无论是困在第一层的选手,又或者是躺在第十层昏迷的千黎深,皆被这团微光裹着送至一个高台。   这时,原本淡然的各大派强者皆飞身而来,目标却不是温云,而是玉清鸿。   “清鸿小子,那是我吹雪岛的东西,你可不能带走。”   千阵子面上带笑,目光和语气却都冷了下来,渡劫巅峰期的威压毫不掩饰地冲着玉清鸿袭去。   就在这时,玉家那位渡劫期老祖挡在下来,笑呵呵地打圆场:“千阵子,小辈不懂事,不知道其中道理,你切勿见怪。”   玉清鸿本就身负重伤,此刻在千阵子的威压下更是神魂欲裂,手中的白色碎玉亦是难以攥稳,无力地跌落下来……   碎玉出现的瞬间,原本还呵呵笑着的诸位大人物皆是气息一乱,目光变得极为复杂和……贪婪。   然而千阵子动作极快地将白玉收入囊中了,他这才眉头舒展开,看一眼众人,淡淡提醒——   “别忘了当年的约定。”   原本几乎按捺不住的众人这才勉强收回异动的心思,目光却依旧止不住地往千阵子的芥子囊看,几乎将其灼穿。   温云暗地里也在观察着这些人。   看到千阵子毫不起疑地收起白玉后,她也微微松了口气,然后悄悄地看向身边的叶疏白。   这些渡劫境的强者居然都没发现,那块白玉已经被掉包了。   温云之前见过类似的玉,也隐约觉察到这东西对叶疏白极为重要。   所以尽管她日子过得着实寒酸,却也不会将这玉卖给玉清鸿。   真相是……真正的碎玉一开始就被叶疏白吸收了。   他也不知道从哪儿找出的另一块难辨真假的碎玉将两者掉包,生生地将所有人都哄了过去,连渡劫期强者都不例外。   至于温云,这块玉都没进过她的芥子囊,刚才还为了钱卖了玉,边上还有个姜肆作证。   便是后面千阵子发现东西不对劲,也只会怀疑到玉清鸿头上,而不会怀疑她。   但是……   温云依旧不解,小声询问:“那玉到底是什么?”   “元婴期修士会凝出元婴分身,到化神期,丹田内的元婴会化为金,到渡劫期又再由金化玉,若是玉婴足够强大,便有希望以它抵过雷劫,白日飞升。”   他顿了顿,淡淡道:“那两块碎片,都是渡劫期修士的玉婴碎片。”   温云不解:“有区别吗?”   叶疏白嗯了声,回答:“我放下去那块,是魔修的玉婴碎片。虽只是些垃圾,但外表看不出任何端倪。”   语毕,他又摸出一大把白色碎玉。   “这些都是魔修的玉婴碎片,若你想玩,全送你。” 第27章 请战!(二更)   重新将碎片纳入手中, 方才还神情凛然的千阵子也恢复了从容不迫的笑容。   刚从塔内出来的选手们皆被折腾得半死不活,他手凭空一抚,掌心飞射出数枚灵玉, 直接布出一个回灵阵让这群后辈休息,又悄然在几位家主周边布下隔音阵。   玉家家主紧盯着千阵子, 终究还是没抵住心中的疑问:“你竟然会将那东西放入阵中!究竟是何等灵阵, 需要用到白玉?”   其他几人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千阵子, 等着他的回答。   千阵子叹道:“却没想到这次会有四位小辈闯入那个阵中, 既是如此,想必日后你们也会从他们那里得知, 倒不若我自己来讲算了。”   “五百年前,那位……”千阵子声音微微停住, 他朝着天边拱了拱手才继续道:“那位在我吹雪岛附近诛杀魔修,顺手赠了一道剑意化形的剑气, 却没想到他竟生生将渡劫境的魔修们尽数斩尽, 那道剑气始终未曾派上用上。”   “后来……后来我得了这枚白玉, 并那道剑气融入阵中,这才布下了那位的幻象剑阵,至于这剑阵威力究竟有那位尊者几何,我却也不知。”   提到那个不可提及的名字,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倒是姜家家主突然想起什么,怒视玉家那位:“为何你家小子竟拿着那块玉,我们不是说好了此事到我辈即止, 不可让小辈知晓吗!”   玉家家主亦是神情疑惑,辩白:“我从未将此事告知清泓!恐怕是他见那白玉不凡才将其拾出吧。”   “罢了, 此事休要再提, 且待论剑会结束后再议。”   千阵子驱散方才布在几人周围的隔音阵, 从容不迫地踏出,缓缓打量着方才踏入阵中的四人,最后略满意地点点头。   “想来第四阵便是你们四人携力完成的吧?不错,不……”   然而这时,缓上一口气的姜肆突然抱拳开口:“回前辈,最后一阵并未我们功劳。”   “哦?”   姜肆看向温云,眼中闪过略带敬意的光,朗声道:“是清流剑宗的温云师妹,她以一人之力破阵!”   玉清泓亦是微微拱手,温声认同了这点:“姜师兄所说不假,我们三人合力不敌阵中人半分,破阵者独温师妹一人也,清泓不敢居功。”   姜肆声音放得极大,所以在场所有修士都听得一清二楚,一时间,所有人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百年间有个名号,名为东姜西玉,后来又出现了二十岁结丹的谢觅安后又加了个南谢。指的就是这一代人中,属东洲姜肆,西洲玉清泓,南洲谢觅安最强。   现在东姜跟西玉说他们俩合力……还得加上个至今昏死的千黎深,三人都没能攻破的阵,竟然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给破解了?   而且看那小姑娘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破那阵并未耗费她多少力气!   便是千阵子也不由皱眉,惊疑不定地盯着温云看。   唯独赶过来与温云汇合的清流剑宗的师兄师姐们对温云的无敌深信不疑,甚至一脸与有荣焉的骄傲。   沈星海提剑拱手道贺,歪嘴一笑:“温师妹,龙行潜渊,飞天之日定让世人颤抖!”   朱尔崇:“温师妹……厉害,无敌!”   包霹龙磕巴一阵,最后索性:“他们说得对!”   梦然师姐:“你们是傻的吗?”   就在这时,千阵子突然开口打断他们:“小丫头,你毁了我一百个阵,你可知道?”   面对要债的,温云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仍旧维持着沉稳镇定:“回前辈,这便是晚辈的破阵之道。”   破阵嘛,顾名思义就是把阵给弄破,完全没问题。   谁知千阵子听完这颇为不敬的话后,竟是仰天长笑:“有趣有趣,却没想到我一把年纪了,有朝一日竟会被你这小辈气得心痛!”   他收敛了笑容,语气和善道:“你可知,你在阵道上天赋非凡,若以阵法入道,有朝一日说不定可触及飞升大道!”   梦然师姐已经察觉到不对,下意识地往前一步将温云护在身后,目光警惕地望着千阵子。   果不其然,千阵子下一句便是——   “温云,你可愿入我吹雪岛做我千阵子的关门弟子?我吹雪岛积累千年的秘阵皆任你修习!万千弟子皆尊你为祖!”   吹雪岛众人在震惊之余,忍不住偷偷看一眼千黎深。   要是温云成了千阵子的徒弟,那这位张扬跋扈的小祖宗岂不是成了温云的晚辈?   尽管面对的是渡劫期强者,梦然师姐亦是没有退缩半步,反而领着其他师弟往前一步护住温云,众剑修提剑怒目而立。   “前辈,温云是我清流剑宗弟子!”   这种夺人弟子的事情颇不厚道,若是放在平常,千阵子万不可能做。   但是温云在阵道上的天赋着实惊艳了千阵子,他此次也不得不舍下脸皮了:“改换门庭并非见不得人的事,鸟栖良木,何错之有?”   其他几家的掌门此刻奇异地保持着沉默。   他们差不多猜到了千阵子为什么突然这般行事,丝毫不给清流剑宗脸面。   先前三大派中属清流剑宗实力最尊,但是现在清流剑宗的东方长老疑似寿元耗尽,欧阳的寿元亦是所剩无几,只剩下一个化神境的柳正虚,后面这两人似乎还开始了内斗,连论剑会都没来参加!   他的确属意温云是真,但是借此事试探清流剑宗先前的底线也是真。   梦然师姐猛地回头看向温云,目光中已有纠结:“温师妹……”   “我来回他,师姐。”   温云给了众人一个安抚的笑,随即上前一步,拱手道:“多谢千阵子前辈看重,然温云已有师承,不敢再换。”   千阵子笑呵呵,毫不在乎道:“你师父是清流剑宗哪个长老小辈?我亲自去会会他,非要让他割舍这位徒弟不可。”   这样霸道的作态已经表明了他的意向,温云却毫不退却,只镇定再答:“此事恐怕难办,家师已身陨,前辈若想找他,恐怕……”   千阵子皱眉:“既是如此便更好办了,你师父姓甚名谁,我让柳正虚将你名字从他门下划去便是!”   到他这样的境界,世俗规则已经无法将其束缚了。   温云静立在所有人面前,不浮不躁,美若秋水的眸子沉静地望着那些渡劫期强者。   少女微微拱手,声音清清冷冷道出——   “家师姓叶,讳疏白。”   叶疏白。   这名字落下之时,几位家主掌门皆是面色惊惧,便是方才肆意的千阵子,亦是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小半步。   他深吸一口气,再也没有让温云拜师的心思了,语速飞快地追问:“你师父是叶……叶道友?”   “正是。”   姜家家主目光犀利望来:“你说你师父已经身陨?”   温云点头:“正是,我也是因剑术被师兄看中,由他们替师收徒。”   几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消息最灵通的万家家主万大宝,等待着他的回答。   万大宝并不看温云,肃容替她证实道:“确实如此,叶尊者确在十年前寿元耗绝身陨了,只不过尚未亲自去证实,故而未曾告知各位道友。”   此话一落,方才因那个名字徒然凝出的紧张气氛骤然一空。   千阵子目光复杂地望一眼温云,最后长长叹出一口气:“既是故友之徒,那我却不好强求了。”   将收徒之心压下,千阵子取出一件法宝往前一掷,却见那小小的圆盘见风就长,最后竟化作一方极大的高台。   手持令牌的论剑会弟子们亦被牵引至高台内,除手上所持的武器外,一切法宝尽数被封印!   “此乃论剑台,是上界流传至此的仙阶法宝。”   千阵子神情凝重地看向众人:“尔等皆是未来守护修真界的年轻修士,必将使出全力,重视每一场战斗,论剑台上可以有败者,但是绝不允许有懦夫!吾辈修士,岂可低头!”   此话一出,年轻修士们皆被道出了血性,目光变得坚毅明亮。   “吾辈修士,定不低头!”   听着这齐声高呼,千阵子抚着胡子满意点头。   旋即看向温云,高声道:“温云,按着本次论剑会的规矩,你既是第一个破了千阵塔之人,有权自行挑选十位对手!你且挑吧!”   话音落下,姜家,玉家,吹雪岛这三方势力皆有隐隐担忧,千阵子自己也难免在心中叹息。   原因无他,他们三家实力最强的后辈运道太差,竟同时进了叶疏白的幻象阵中,被打得失去了战斗力,原本稳赢的局面现在已然输了大半。   他们现在伤势尚未恢复,若是温云现在挑中他们三人,基本上就等同直接宣布这三人淘汰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个清冷绝艳的少女身上,猜测着她会先将哪家剔出本次论剑会。   却见她不紧不慢将披散的墨发高高束起,而后静默起身,手执木剑,不疾不徐步入论剑台最中央。   终于到这一天了。   温云目光澄净若水,手中木剑遥遥指向某个角落,清冷的声音回荡在这天地间——   “谢小公子,可敢一战?” 第28章 还丹!(双更)   手执木剑的少女若青松屹立, 目光随剑一同对准最角落的谢觅安。   旁人皆是面容错愕,旋即肃然起敬。   她竟然没有挑选小门派的弟子,也未趁着另外三人受伤落井下石, 反而是直接挑战谢觅安!   谢觅安那是谁?要知道本次论剑会众人心中论姜肆实力为首,其次便是谢觅安。现在姜肆负伤, 温云这不就是直接挑了块最硬的骨头啃吗?   玉家家主敛息长叹:“世人皆道剑修最具侠骨傲气,温云此举属实大气, 教人不敢不敬!”   千阵子抚着胡子点头,看向温云的眼中尽是满意:“此女不趁人之危,实乃大善。”   另一边的姜家家主更是提着刀, 对着论剑台上的温云长笑:“小姑娘够仗义, 我姜家在此谢过,日后有机会来东洲坐坐!”   所有人都看着最中央的少女, 此番无论她是胜是负,在声望上已然达到顶峰, 他日若有人提起本次论剑会,定会想起这位名唤温云的剑修。   只是可惜, 她的对手是谢觅安。   众人视线移向远处那位身着白底锦袍的清雅贵公子身上。   冷嫣嫣小心地往谢觅安身边靠了靠,小声道:“表哥,就是她在阵中害我,现在竟还敢挑战你,不如去给她个教训怎么样?”   谢觅安却没有反应, 只是紧紧抿着薄唇盯着温云, 脚下步子半点没往前挪。   他在进千阵塔前终究还是没敌过内心的恐惧,将温云未死的这件事告知了谢寻, 后者当即准备动手诛杀温云。   然而当时温云早已进塔, 而塔中他们也一直没能碰到, 再出来后温云已是众人的焦点,谢寻再也不能轻易下手了。   于是谢寻向谢家九名暗卫下了死令,若能抽中温云,定要将她截杀在论剑台上。   万万没想到,谢家还未找到动手机会,温云竟主动站了出来!   眼见温云挑中了自己,谢觅安掩唇咳嗽了一声,身后谢十却好似浑然未觉,僵在那儿一动不动。   片刻,谢觅安身后另一个黑袍劲装男人站出,语气生硬道:“温道友,我家小公子方才破阵受了内伤,且由我谢十一先来会会你。”   话音刚落,也不等温云同意,他便手执双匕奔袭而来,在古怪的灵力加持下他的身形逐渐消失,最后在众人眼中彻底失去踪迹。   “这门隐匿功法厉害,看来谢家又找到些了不得的新人了。”   绝佳的刺客,灵力波动收敛得也极好,可惜遇上了精神力强大的她。   温云轻声赞了句,旋即往后一跃避开那记致命的背刺,手上的火杉木魔杖亦是同时挥出——   “冰封术。”   原本寻不着踪迹的谢十一顿时从空中显出身形,冻成一坨冰块掉在地上,手上还保持着刺出匕首的动作。   温云不理远处传出的诸如“剑意化形”之类的惊呼,也不看地上失去战斗力的那人,只目光冷然看向谢觅安。   她再问:“谢觅安,可敢一战?”   被叫到名字的瞬间,谢觅安好似被野兽阴冷的眼眸盯上,竟觉得浑身发凉。   他咽了一下口水,没有上前,边上的谢十二立刻沉默着上前替他迎战。   “我家公子尚虚弱,望姑娘体谅,谢十二敢请一战!”   谢十二倒是比方才的谢十一行事正派些,没干偷袭这等事。   温云唇角勾了勾,反问:“你身上尽是重伤,反却替你家衣衫整洁头发丝都没乱一根的公子出战,还说他虚弱?我看他比他场中任何人都要来得身体妥帖,还是说堂堂金丹期高手,竟也会腹痛头晕了呢?”   此话一出,方才还未起疑心的其他人顿时看向谢觅安,这一看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正如温云所言,场中众人皆在千阵塔中狼狈不已,便是温云自己方才也是头发散乱,唯独有人一路护送的谢觅安依旧光鲜体面。   这一对比,谢十一跟谢十二口中的“负伤虚弱”便显得略微失真了。   谢觅安微微皱起眉,五指逐渐并拢扣住手中剑柄。   冷嫣嫣眼见表哥被温云质问,心中一恼,立刻上前一步,娇声道:“我表哥见你身无修为,又念在与你有同门之谊,这才不忍心落你脸面,温姐姐,你怎么能这样血口喷人呢?”   这理由倒是勉强说得过去,众人也信了三分。   温云扯了扯嘴角,身形一纵一跃,手中木剑扬出优雅弧线,挥向前方的谢十二。   经剑阵淬炼过的剑术早已臻至登峰造极之境,还未等谢十二有所应对,剑尖已经点在他的眉心。   “你输了,下去吧。”   温云再邀战,谢觅安再避。   温云斩下谢十三,再点谢觅安,后者依旧不应。   数次过后,温云面无表情地看着仍在当缩头乌龟的谢觅安,此刻他身后仅剩一个谢十了。   她将手中木剑负在肩上,眉目间的清冷已逐渐变得肆意放纵——   “谢觅安,可敢与我一战!”   谢觅安仍站在原地不动,观望之人也意识到不对,这不像是冷嫣嫣口中所说的同门相让,倒像是……不敢战?   温云眸光冷冷瞥过,下巴微微扬起:“谢家小公子不是名扬天下的剑道天才吗?却为何不敢跟我这修为都无的凡人一战?”   “清流剑宗内门大比也不见谢小公子出剑,如今论剑会亦不出剑,怎么,你谢家天骄想不动手就入玄天秘境?我倒真替各门各派的道友抱不平呢?”   温云生得貌美又年幼,加之握住剑便自有一副仙气凛然的风范,原本阴阳怪气的这些话自她口中而出,倒真像极了天真少女脱口而出的疑惑,顿时让众人站到她这边。   有人大着胆子高呼:“谢小公子,论剑会不过是切磋,别人小姑娘三番五次邀你比试,你在那儿畏畏缩缩的算什么样子!”   偏偏这时候千黎深逐渐恢复了意识,听边上的吹雪岛弟子讲完事情经过后,他惨白着一张脸笑——   “谢觅安,你怕不是怂了吧?哎,你要怂了就别上论剑台来丢人现眼啊,你看小祖我,虽说我腿都断了,命也差点没了,但现在还是堂堂正正躺台上,若有人敢点我名,我照样迎战。”   此话一出,谢寻目光恨恨瞪向千黎深。   这厮嘴甚贱!   奈何千阵子一点要呵斥自己孙儿的意思也没,以至于千黎深这话带动了全场的舆论风向,现在无数人都在小声嘀咕,说谢家天骄不过如此,也是个绣花枕头云云。   原本被他安排去截杀温云的是谢十,当初温云与她之前那些人的金丹被尽数剖去,最后那批人中只剩谢十侥幸逃过。   为了在论剑会上护住谢觅安,谢家以族中秘药强行将谢十的修为从结丹初期催升到元婴中期了。   这药自是玄妙无比,但没人知道它是以宿主的寿元为祭换取修为,看似实力强大的谢十如今也不过只有三年可活了,用他的命来换温云的正好。   谢寻被边上那些流言蜚语弄得心中大恼,提高声音对谢觅安道:“觅安,勿再怜香惜玉了,上罢!”   温云的金丹是他亲眼看着挖的,一个没有修为的废人,便是剑术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敌过谢十这个元婴期高手!   没错,谢寻早就交代了,若谢觅安遇上强敌,届时谢十便在两人交手时出手诛杀对方!那样违规失去资格的人是“护主心切”的谢十,并非谢觅安!   为护谢觅安跟谢家脸面,谢寻已是苦心积虑处处布置了。   谢觅安踌躇片刻,底下兄长心急再喊:“觅安,休要因对方是同门就不忍出手!”   他眼皮一抖,垂眸隐晦地看了一眼小心护在自己身侧的谢十,握紧手中宝剑,沉重迈步上前。   每走近一步,温云面上那云淡风轻的神情便越发清晰,灼得他双目刺疼。   谢觅安终于行至论剑台中央,提剑哑声道:“温师妹,觅安……应战。”   话音刚刚落下,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温云纵身一跃,手中木剑迅若惊雷电闪猛斩向谢觅安。   这毫无灵气,也用处未剑意化形的一招,竟这样简单地将那位谢家天骄生生击飞落地!   “咦?谢道友怎么连这招都没能挡住?”姜肆吃惊道。   是没能挡住,而非不挡。   在场的皆是正道最出色的年轻修士,自然不会看错,任谁都能辨出谢觅安这是没挡住温云这平平无奇的一剑!   谢寻大惊,瞪向恍若木头人般的谢十,后者低垂着眸子一动不动,竟然半点都没有要按着原计划出手截杀温云的意思。   此刻谢觅安狼狈倒飞落地,他挣扎着想要捡起剑,然而温云早已飞身而至,又是一剑精准击向他手背。   “哐当——”   那柄镶嵌满珍奇宝石的佩剑被打飞到极远的一边。   温云面色冷厉,寒声问:“谢觅安,你不是二十岁结丹的剑道天才吗?为何连剑也握不稳,连我这金丹都被人窃去的废物也不如!”   “你我二人,究竟谁才是废物!”   少女清越的呵斥恍若惊雷炸耳,让谢觅安巡回理智。   废物?   他不是,他不是!   他是谢家天骄,是正道千年一出的剑道奇才,天下独他一人能凝成这无暇金丹,他不是那个连剑都握不住的废物,不是那个宾客上门来只能躲在房中不敢示人的废物!   谢十……   对,谢十!   他终于想起自己还有救星,死咬着牙往后一看,正想要暗示谢十动手,四目相对时,谢十却避开了他的视线。   谢觅安心中骤然一寒,整个人如坠冰窟。   此刻他知道自己已身处生死边缘,只得手脚并用爬起来,朝着论剑台边爬去,高呼:“兄长救我!”   然而温云身影倏然化作一道疾风,毫不留情再次提剑斩来,将他生生斩趴在地。   少女清越之声响彻行云——   “谢觅安,谢家皆是木属,为何你竟是金属金丹!”   “你窃了这金丹,骗得过天下人,但是骗得过你自己吗!”   窃金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底下众人早被惊震得不敢再多言语,只有无数道惊疑不定的目光落在谢觅安身上。   先前从未听闻过谢家小公子的名声,一年前却突然凭空而起传得神乎其神,但至今没人见过他的实力,之前只当他神秘低调,现在看来,这所谓的剑道天才竟如死狗一般被那少女踏在脚下!   谢家擅医,难道他们竟有手段将别人的金丹据为所有?谢家这二十岁结丹的天才,是个贼!   千黎深眸光一闪,不嫌事大地凑热闹:“窃金丹?若是谢家竟能将别人金丹剖去自用,那岂不是跟魔修相差无几?”   温云扬唇一笑,左手高扬抛出一物至千黎深怀中。   “千黎深,此物乃我自创的留音阵,我看你顺眼,赠你了!”   千黎深口中说着瞧不起的话,面上却露出掩不住惊喜,接着那张卷起的纸后便迫不及待地打开——   瞬间,一道圣洁的光华流转出,旋即响起一道熟悉的温润男声,任谁都能辨出这正是谢觅安的声音!   “小九……”   “既然你已经听见了,那我不该继续隐瞒才是。”   “他们说谢家既然救了你一命,借你一枚金丹也不算过分,我也无法违背父母意愿……”   听至此处,人群中已是一片轰然!   若这留音阵是真,岂不是坐实了谢觅安这天才名头是窃来的?而这苦主,正是温云!   千黎深惊叹,以他的天资自然看得出这阵法的确巧夺天工,并非伪造。   “这留音阵是真的!”   小门派出身的天骄们面带寒意低声道:“若此事为真,那我们这些小门小派岂不是如豚犬般任由谢家挑选金丹?”   “世间怎会有如此离奇之事?若在以前我定不敢信,但这谢觅安的实力却连我这筑基期都不如……”   “谢家可耻……”   “谢觅安废物……”   嘈杂的议论声恍若惊雨般不断落下,谢寻听得心若如焚,飞身欲入论剑台,却被万家家主给拦下了。   谢寻挥剑朝他斩去:“滚开!”   高他一个境界的万大宝轻松将他制住,挺着大肚子笑呵呵道:“哎,谢道友,论剑台上是小辈之争,你我怎可插手?”   语气依旧和善,身子却半点没有要让步的意思。   谢寻一眼望去,却见其他几家家主皆好似看笑话一般盯着自己,半点出手相助的意思都无。   可恨!   他们都在等着谢家颜面扫地,欺他谢家渡劫长老即将寿尽快要失了依仗,怕是恨不得现在就要将谢家从四姓中抹去!   谢寻挣扎着想要前去营救,然而万大宝却岿然不动,如山一般将他及谢家其他人一应拦下。   千阵子皱着眉似有疑虑,然而万大宝却半步不退让,笑容不减。   “这是论剑会的规矩,谢道友,规矩不可破。”   谢寻眼睁睁看着胞弟被温云踩在地上践踏侮辱,霎时目眦欲裂,心若滴血。   怒吼:“谢九,你敢伤觅安,我定让你不得好死!”   温云微微侧首,初升曦光落在她极美的侧脸上,却没能将眉目间的疏冷融化半分。   “谢九已死,你奈她何?”   她背脊挺若碧竹苍松,手中木剑抵在谢觅安心口,月白色的衫迎风而动,裙袂翩飞间仿若脚踏流云。   此刻的温云恍若出鞘利剑,教人不敢正视,亦无人敢出手!   她竟要当着天下人的面取回自己的金丹!   谢觅安自知无人能救自己,目露哀求之色,死死抓着木剑,十指因太过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小九……不,温云,温师妹,我知错了。”   他漂亮的脸上泪水涟涟,那粒嫣红泪痣被映得越发可怜。   “求你原谅我一次,我不是故意的,我愿意用余生来弥……”   “很可惜。”温云打断他。   少女眸子无波无澜,无悲无喜对准地上男子狠狠刺出一剑。   “你再无余生。”   木剑刺入血肉的瞬间,有微微的阻塞感,旋即被滚烫的红润湿,再用力后畅通无阻。   温云动作没有半点犹豫,由心口直接剖向丹田。   剑下的谢觅安厉声痛呼,在地上扭曲挣扎,再无半点世家天骄的清高作态。   “谢九!”   “哥!杀她!”   “杀她……”   谢觅安的声音到最后已近乎破碎,一股又一股鲜血喷涌而出,他躺在地上,眼眸死死盯着温云,虽仍未死,神采却开始渐渐涣散。   恍惚间,温云忽然觉得眼睛一涩。   曦光笼在眼前,仿佛有极轻的雾自她身体中升出,她依稀见得一名负剑少女对着自己微拱手致谢,旋即若霜似雪般彻底从这人世间消散。   公道随迟,仍要讨还。   温云拔出木剑,脚下男子猛地一颤,温热的血飞溅在她裙角,将那精致的流云刺绣尽数染红。   温云……   你的东西,我替你讨回来了!   在众人的惊呼中,她挥剑一挑——   淋漓血肉中,一枚闪着耀眼光华的金色金丹被生生剖出。   与此同时,另一股强大气息亦从金丹上传出。   那是……   玉婴碎片!   *   “觅安吾弟!”   谢寻悲恸欲绝嘶吼出声,涕泗横流,整个人状若疯狂挥剑乱砍。   金丹到手瞬间,温云正欲远遁,却骤然觉察到几股莫大威压朝着自己袭来,这全方位施展的威压恐怖如斯,让她浑身不得动弹,就连手中带血的火杉木剑亦是掉落在地!   原本封闭着只有选手的论剑台骤然开启,在场的所有渡劫期老怪皆是目光赤红朝着她飞驰而来。   玉家家主厉声道:“谢家坏了规矩,这白玉现是无主之物!”   是的,当年约定了白玉的存在不可让后人知晓,谢家坏了规矩,将白玉用来给谢觅安融合金丹,这东西现在就不再属于谢家了!   他们必须要争!   那是半步飞升强者的玉婴,其中蕴含着上界天道玄妙之力!   一块白玉就能让他们从化神期突破到渡劫,那若是两块呢?若是得了两块,岂不是能将其他人的白玉尽数夺来,便再也不必为日渐消亡的寿元忧心,白玉到手,何愁不能白日飞升,奔赴大道!   飞升大道在这界早已不可断绝,他们寿元渐尽,时日不多。   不想跟姜家那老祖般等死,唯有白玉能救他们。   这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千阵子亦是双目赤红,一边甩出无数符篆阻止其他人靠近,一边急促对温云道:“温云,速将白玉给我!”   姜家家主挥着大刀斩向千阵子:“滚,这块白玉老子要了!”   “姜傲天,此物在我吹雪岛出现,合该归我所有!”   “千阵子,我玉家先前阵中所得白玉已被你拿去,这块你无权再夺!”   堂堂正派掌权人,高不可攀的渡劫境高人,竟如同土匪强盗般在一群后辈眼前以命相争,大打出手。   方才温云剖丹那一幕的震撼尚未消散,又见这可笑又可怕的一幕。   将他们视若神明敬若仙人的年轻人们怔怔看着这一幕,虽不明白他们拼命争夺的白玉究竟为何物,但是心中散发金光的神明却已生出无数裂隙,变得丑陋不堪。   万大宝亦是心神大震:“原来你们竟将那位的玉婴碎片用在谢觅安身上,难怪他能融合温云的金丹!”   眼看着那几位渡劫强者都朝着温云抓去,他亦是顾应不暇,竟让谢寻找到机会飞身而去。   各色法宝利刃竞相袭向温云,他们只想要白玉,她是死是活并无人关心。   温云这具身体修为尚浅,对这些巅峰境的全力之击避无可避。   “温师妹!”   “温师妹快逃!”   “老贼你敢!”   清流剑宗众剑修拔剑而起,千阵子冷哼一声,轻松一挥手便将他们远远击飞打退。   沈星海还想挣扎,却被绝对的实力碾压得伏地不起,只能双目含泪看着他们对着温云痛下杀手。   “温师妹!”   就在这时,曦光下一道白衣身影忽地现身,逆光中无人看清他的面容,另外那几人却莫名地生出心惊胆寒之意。   他若寒冰凛然,手中握着与她相似的那柄木剑,一挥一斩,竟生生将三位渡劫巅峰境强者逼退。   然而他的玉婴未全,现今实力亦是未能恢复,以一敌三也颇为勉强。   叶疏白头也不回。   “你走!”   然而温云尚未从那三人的束缚中挣脱,一柄飞剑倏然而至。   谢寻双目赤红,双手持剑,对着温云心口狠狠刺穿!   “贱人偿命!”   剧痛传来,随即涌上的是阵阵眩晕感。   “温云!”   叶疏白胸口亦是刺疼,却强忍着飞身朝她奔赴而去,一剑击退谢寻。   此刻,他身后那三个渡劫期强者再次冲着两人强杀而来。   温云咬牙忍痛,对着他伸出手,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捏碎为今日备下的那张卷轴!   双手交握之际,一道耀眼金色光芒从温云身上骤然绽开,天地间的灵力与魔法元素尽数奔涌而来。   空间法则仿若被神明强行扭转——   “不……不见了?”   所有人都看着那块空地。   那两个人,在他们眼皮底下凭空消失了。 第29章 斗气化马   “你们可知, 修真界的飞升之路早已断绝,上界仙人已有千年未曾出现接引我等了。”   千阵子盘坐在地上,整个人脸上的老态不知何时又加重几分。   坐在他下手处的吹雪岛众人原本都乖顺地低着头, 听到这里,皆是错愕地猛抬起头。   任凭谁听到这样的消息,都会觉得不敢置信。   哪个修士的道心之终点不是长生?修道之人谁又不想飞升羽化成仙?   现在他们的老祖宗却告诉他们,飞升再无可能了?   “先前那块白玉乃千年前一仙人所赠, 是唯一能够跟上界联系的宝物。”   底下弟子屏息静听。   “这白玉本是一整块, 然而在正魔大战时碎裂流落至各处, 若能寻回, 我修真界的飞升之道便可再次开启!”   “其中一块白玉碎片,便是被谢家窃取盗用了!”   千黎深原本失神的眼睛逐渐恢复光彩, 他张了张唇, 涩声问:“所以老祖当日拼命争夺那块玉, 并非是为了……”   他顿了顿,将不好的猜测压下去, 继续道:“您其实是为了我吹雪岛的飞升大计?”   千阵子慈和地点头, 再正色面向众人:“不只是吹雪岛, 这更是为了整个修真界的未来!若是心怀不轨之人利用它来为非作歹,我修真界危矣!”   “此乃我吹雪岛不传之秘,绝对不可外传,切记!切记!”   底下某些对千阵子出手伤人而颇有微词的弟子此刻早已羞愧低头, 不敢再对老祖生出半点怀疑。   同时,类似的说法也在姜家跟玉家同时流传,在此事上, 三方都保持着同样的默契, 对内对外都将黑锅扣在了谢家头上。   毕竟当日温云揭穿了谢家窃取人金丹的罪行, 这恍若魔修般的狠辣手段也使得正道各派对谢家心怀恐惧与怨愤,试问,谁不担心自家天骄英才的金丹被人挖走,谁不忧心自己的天才名头被谢家子取代?   谢家成了一切罪恶的源头,成了窃取整个修真界飞升机缘的贼。   仅仅两天,“谢贼”这个称呼便传遍整个修真界,他们仿佛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修真界的四大家族变成了三大家族。   几方势力迅速吞并瓜分了谢家在南洲的资源,也大方地让出一小部分给了参与论剑会的其他小门小派,于是整个正道各派都陷入了一场狂欢,唯一可惜的是谢家嫡系逃得太快,诸多宝物都被他们带走了。   几位渡劫期强者当然并没有亲自参与此等俗事,在将所有黑锅甩给谢家后,他们明面上重新恢复了光伟正派的模样。   此刻的吹雪岛,几大家族仍未离去,论剑会也在暂停两日后继续开启,毕竟这次论剑会事关进入玄天秘境的资格,若贸然取消,怕是各门各派都要大闹一场。   千阵子的别院中,原先还为了白玉大打出手的几人重新坐到一起,虽然气氛仍然略显僵持,但是利益当头,之前的事只能算作小事。   千阵子眉头紧锁:“还是找不到温云?这到底是何手段?竟能平白让人消失……”   玉家家主沉吟片刻,忽道:“我听闻数千年前,上界仙人来我修真界时,亦可转瞬间出现在世间任意一角落,身处南洲也可伸手取来北洲的雪,难道她竟遇上某种仙缘?”   “笑话,你玉家只知道研究这些老掉牙的故事。”姜家家主提着刀瓮声瓮气驳道:“可笑,可笑!谁不知道所谓的上界仙人几千年没出现过了,是真是假都没人知道,还扯什么仙界手段,你怎么不说那温云就是仙人?”   玉家家主冷着脸,并不想同这种粗鄙村夫搭话。   还是笑脸盈盈的万大宝出来打圆场:“诸位莫要再争,这温云的去向咱们既然找不到了便先放一边,当务之急是将谢家的资产……”   “不过是些凡俗之物而已。”千阵子打断万大宝的话,语气严肃道:“必须要找到温云,不只是为了她手上那块白玉,更重要的是找到出手救她那人!”   玉家家主亦是神情复杂:“虽未看清,但是世间能以一人之力敌过你我三人的,怕只有那位了。”   “他拿的也是木剑。”   万大宝坐在边上喝了口清茶,收敛了笑容:“我说过,我万家耳目已探明那位已经身陨了,你们竟不信我?”   千阵子:“万道友手眼通天,我们自是信你,但那股可怕的气势除了他恐怕没有别人,所以我们必须亲自去趟第十峰一探究竟!若真是叶疏白来救他这小徒弟,那我们便去抓了他三个大徒弟将他逼出来!”   万大宝沉默片刻,慢慢地又恢复了无所谓的笑容:“既是如此,那我便同你们走一遭罢了。”   不过清流剑宗离吹雪岛着实太远,他们虽已到渡劫巅峰境,却也没能掌握上界仙人那般缩地成尺的手段,便是御剑驱符种种手段用尽,抵达清流剑宗也是三日后的事了。   第十峰一如既往寒酸得不像样,南坡上的火杉木丛被砍伐得稀稀拉拉,北坡的其他树丛也好不到哪儿去,整个山头跟狗啃过似的,一片荒芜景象。   这压根不像是什么仙门宝地,倒像是村头的荒山。   千阵子迟疑片刻,回头看向带路的欧阳太上长老:“莫不是走错了?”   欧阳太上长老心中不满这些人突然上门,但事关叶疏白,他只能强压怒气:“我倒也没老糊涂。”   几人下意识地先去探查了一遍当初的封印,这封印阵是千阵子当日亲手布置,他当然能看出这阵法没半点损坏。   然而,就在他们想要拿下叶疏白三位徒弟时,却愕然发觉……   那三人也似温云一般,失踪了。   *   温云第一次觉得这么困。   眼皮不断下沉,整个人仿佛被彻骨的海水淹没,除了冷,还是冷。   魔法师寿元虽长,但是身体依旧孱弱,不似修士那般拥有极强的身体恢复能力,更何况当日谢寻是存了必杀之心,剑气几乎将她整个心脏都搅碎。   温云的生命力随着心口的那个血洞在逐渐流失,此刻的她面容惨淡得仿若一张白纸,眸子便越发显得黑而空洞,凝不出半点焦距。   她缓缓张开手,露出掌心的那枚耀眼得过分的金丹。   金丹的背面紧紧贴合着一枚小小的碎玉,二者几乎就要彻底融合在一起。   温云从见谢觅安第一眼起,就开始在制作这张随机传送卷轴了,为的就是复仇的计划。   本想挖回金丹就用卷轴逃出生天,一切都计划得完美,万万没想到,谢觅安融她金丹并非是靠着什么家族秘法,而是用了叶疏白的玉婴碎片。   难怪谢觅安敢在天下人前装出天才模样,若有这两样,再在论剑会上拿下进入玄天秘境的资格,他日后成就再难估量。   难怪金丹一出,那群老怪物们就跟疯了一样阻止她走,原来这一切都源于叶疏白。   她疼得难以开口,只能费尽仅有的力气将这两样一起递到叶疏白眼前。   金丹她肯定用不上了,但是温云用不上也不愿意留给谢觅安,倒是没想到兜兜转转能再替他寻回这片玉婴。   温云苦中作乐,心想自己果然还是个大善人。   只是做善人真累,太累了。   她忙碌奔波这么久,又是修魔法又是修剑,连个饱觉也没睡成,太可怜了。   温云眼皮越来越重,最后终于阖上。   就在这时,抱着她的叶疏白严厉开口唤她:“温云,睁眼。”   这口气,真是像极了昔日每天鸡未打鸣他就来叫醒自己的样子。   她努力睁眼,目光逐渐涣散,意识也变得混沌迷糊。   隐约间,她仿佛又回了第十峰的小院,眼前的山与树皆是熟悉的苍郁模样,连空气中那丝清冽的气息都一模一样。   然而这次温云实在是动不了,她没办法再起来练剑了。   就在这时,她隐约察觉到自己被放到了地上。   身旁的男人低声对她说了什么,她听不清,只模模糊糊地看着他对她举起了剑。   那是她亲手制成的木剑,数个夜里一刀一刀小心削成的,精巧又别致的流线型,剑身是木头浅浅的原色,剑柄上她刻了两朵五瓣梅花。   那是一柄出自她手的漂亮木剑,每一处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然而此刻,那把剑对准了她。   果然,他还是要杀她。   她就知道,她猜出叶疏白身份的事被他知晓了,现在他要杀她了。   她这一路装傻扮痴,又特意亮出魔法吊着他胃口,怕的就是这个男人杀她灭口,毕竟他的身份那么特殊,她又知道得太多。   最最要命的是,她还给他刻下唯有死亡才能解除的灵魂烙印,让他不得自由。   温云知晓,自己一直在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魔法他真的学会了,她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价值了,不如杀了她灭口顺便解除灵魂烙印。她现今也没有随机传送卷轴了,这次是真的逃不掉了。   温云绝望地盯着他,脑中只剩下他要杀她这件事,再无余力思考旁的事。   她忽地就生出了万般委屈。   原来生死与共是假,原来护她一生还是假。   温云迷迷糊糊地想着这事儿,盯着叶疏白的剑看,她想,当初或许该把这把剑削得再锋利些,这样待会儿她被他杀的时候会死得更快更干脆。   叶疏白语气少有温和的仿佛哄了句什么,随即用手覆在她的眼上,一如那晚他从东方太上长老腹中剖回玉婴碎片般的动作。   清清淡淡的白梅香气萦绕,下一刻,刺痛自丹田处生起,血气的腥甜压过一切气息。   我要死了?   “不,你要活着。”   叶疏白语气平静地回答她这句气音般的呢喃,而后拿过她掌心的金丹与碎玉。   毫无犹豫,他将这两样东西放入她丹田内。   谢寻那一击蕴满了元婴期修为,将她的灵脉血肉震得破碎,现今唯有灵力入体修复碎裂的灵脉脏器才可保命。   谢觅安能靠着碎玉融合他人金丹,那她定然也可融回自己金丹。   叶疏白凝眉,神情严肃地对着她使用了光系治愈魔法。   那道柔和的光亮过后,叶疏白觉得一股疲乏感升起,似乎精神力被抽走了一丝。   他却未曾休憩恢复,而是神情严肃地看了一眼温云的伤口,而后继续对着她使用治愈术。   一次。   两次。   三次。   ……   数不清多少次后,她胸口处的血洞逐渐有了止血愈合之势,丹田处那个小小口子也开始缓慢恢复。   然而灵脉之伤不是低级的治愈术可以救的,必须要她体内灵气慢慢温养修复才可。   因精神力被尽数抽走,此刻的叶疏白双唇近乎失色,整个人神情变得恍惚。   他勉强用木剑撑住自己身形,以自身灵力引导着她体内的金丹缓缓运转,汲取出一丝微微的灵力奔向最近的那根断裂灵脉……   她的无暇金丹,与他那片半步飞升的玉婴。   这两样被偷来的东西当初既能救下谢觅安的命。   现今它们已物归原主,凭什么不能救她的命?   所以……   温云,你必须活着!   *   温云在等死。   她每次死了都会换一个世界,也不知道这次会到哪个世界。   上上个是魔法,上一个是修真,这一回是不是该去修炼斗气了?   朦胧的幻梦中,她看到自己使出一记斗气化马,让边上的人惊呼“斗宗强者恐怖如斯!”   无数强者匍匐在她脚下,一脸激动地恭叩高呼:“温云尊者,法力无边!”   其中就包括上辈子捅了她一剑的叶疏白,而且这男人喊得最积极,最大声,甚至还捧着木剑笑得一脸谄媚地让她刺回来。   而她一如既往保持着人前的高冷姿态,在斗气马上坐着傲视群雄,然后……   然后她就被喊醒了。   “温云?”   她缓缓睁眼,就见到方才还跪在自己面前的叶疏白递了杯水到自己唇边。   虽然姿态没有刚才那样毕恭毕敬,但还知道伺候她,勉强可以。   温云下意识张嘴,冰凉清甜的水入口,其中蕴含的浓郁的灵气让她舒服得眯了眯眼。   果然,灵气淬体,入体的感觉是要比魔力来得舒服些……   等等。   灵气?   她怎么会感知到灵气!而且她不是被叶疏白杀了吗!   随着身体的恢复,先前因太过虚弱而温云的思考能力逐渐回归,换句话说,她先前受伤丢掉的的脑子逐渐找回来了。   温云立马敏锐地察觉到自己体内多了颗金丹,在它的作用下,她的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舒适,远处的山水树木皆变得清晰,对空气中各类气息也更加敏锐。   这便是灵力的作用,大幅度强化身体。   久未开口,温云的嗓音极为干涩:“我的金丹回来了?”   “嗯。”叶疏白垂眸盯着她,继续将那杯水递过来:“喝完。”   温云懒得接,把头伸过去继续享受他喂水服务,忽然想到什么:“那你的玉婴碎片也在我体内了?你先前拿剑也并非杀我,而是为我放置金丹?”   金丹哪有那么容易移植,通常都是离体就溃散,就算她那枚金丹是无瑕品质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想要重新融合进身体里,唯有借助白玉的力量。   果不其然,叶疏白顿首:“嗯。”   须臾,他凝眉抬头,反问一句:“我怎会杀你?”   自仙路断绝后世间再无天道一说,故而这些修士都不再怕沾染因果,也不再修道心。   但是叶疏白做事却自有其原则,他曾说过要护她一生,怎么可能食言反杀她?   温云知晓自己是误会叶疏白了,她心生愧意,立刻老实道歉:“对不起,我当时意识含糊中又见你向我举剑,竟然误会你了,此事是我不对。”   “对不起,叶疏白,你我是生死之交,我却……”   说着说着,温云就看到叶疏白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她后知后觉的察觉到……   哦豁,脑子现在没醒彻底,竟然叫出他名字了。   温云干笑几句:“我突然有些头晕,想再去歇会儿,待我醒了我们再来细细商讨如何将你的玉婴取出,这事儿颇为复杂,不如你去翻阅我给你的魔法咒语大全看看能不能找出答案……”   尴尬的是,叶疏白半分要挪动位置的意思都没,全然不似之前听到研究魔法就兴起的模样,而是一动不动,依旧用那双漂亮的眸子平静盯着她。   温云只好认输,小声解释:“我确实早就知道了你身份,不过当时你我刚认识,我那会儿又完全打不过你,怕知道太多会被你灭口……”   叶疏白继续盯着她,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当初曾有过要告明身份的打算,所以温云装傻的原因定然不全是如此。   她被盯得头皮发麻,捂着胸口皱眉嘶了口气:“我忽然觉得胸口极疼,好像是伤口又裂开了。”   叶疏白嗓音清冷:“我早已用治愈术将你伤口愈合。”   “……”   行吧,你魔武双修,你厉害。   实在转移不了话题,温云只好老老实实尽数坦白:“我不是被师兄们挂在你名下当徒弟了吗?但是我好歹也曾是一方霸主,怎么可能真让个师父压我头上当祖宗,所以我便……”   “所以你便装傻到底,还将我诓做你的剑灵,当我的祖宗。”   叶疏面无表情将此她最后那点小算盘尽数揭穿。   温云企图装傻充楞将此事揭过去,然而叶疏白极其冷酷无情。   “既你已知此事,我作为你的师父自当对你负责,你体内的玉婴碎片无需拿出,我自有解决的办法。”   温云仰头看着他,表情愣愣的,瞧着像只眼神单纯的孢子。   她以为叶疏白会因她的误会和欺瞒生气,会说“既然我救了你,那我们之间便一笔勾销,从此各行各道。”   因为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然而他却并未跟她划清界限分道扬镳。   “不过……”   叶疏白话锋一转,温云抿了抿唇,迅速低下头忍住眼底的难过,再抬头后面上又作出了面对外人时的冷傲伪装,一副浑不在乎的模样。   “你现在金丹既已归位,那更需得勤练剑术,便从明日卯时开始吧。”   “……”   温云竭力维持面上的冷傲凛然模样:“你都不知道这是哪儿,就能在这儿安心练剑?”   她前世自创的那个时空禁咒甚为强大,按着设想是能直接穿梭时间空间的,然而在这里只能画出个简陋般的空间随机传送阵,所以这片树林到底是哪儿她都不清楚。   兴许传到了另一个世界也说不定。   因为她察觉到这里不仅有灵气跟魔力,还有其他未知的能量元素,跟先前那个世界截然不同。   谁知叶疏白却淡然自若地回答:“我知道这是哪儿。”   温云错愕,下意识接话:“哪儿?”   “玄天秘境。”   温云傻眼了。   整个魔道三番五次侵入大陆,整个正道各路天骄在论剑会上汇集抢破头,甚至惨烈到“生死自负”,为的是何物?   正是进入这个传说中由仙人所建,暗含飞升之法的玄天秘境!   但是温云突然想到一点:“不是说玄天秘境只能元婴期以下的修士进入吗?据说实力太强会引起秘境崩溃然后被绞杀?”   “其实不会崩溃,超出实力者入内也不会死。”叶疏白出言解释真相:“只是会被秘境压制在元婴以下而已。”   温云扭头,目光灼灼:“所以你现在只是金丹修为了?”   不等叶疏白说话,她拾起脚边树枝:“来比比!”   温云仍记得当日在千阵塔内被叶疏白的幻象打得够呛,还是靠着他本尊的指点才勉强过关,现在他境界被封,而她金丹归位魔武双修,准备打回来试试。   然而半盏差后,温云被叶疏白的剑打趴下了,是真的彻底打趴下了。   “你骗人!这不是金丹期!”   叶疏白无奈:“我并未说我现在是金丹期。”   温云翻身而起,皱眉:“可你说进秘境者,修为都会被封印到元婴以下。”   站在她眼前的男子沉默良久,眸中亦是有些许不解。   “我也不知为何,而且……”   “而且?”   叶疏白抿了抿唇,道出惊骇的一句话:“玄天秘境似乎将我误认作仙人了。” 第30章 仙人的魔法石?   叶疏白曾进过一次玄天秘境, 不同的是当时他还是个金丹期的少年郎,还没被人称过老人家。   “据说,玄天秘境是上界仙人点化修士之地,数千年前清流剑宗曾出过三位飞升前辈, 似乎都是在玄天秘境被仙人点化过。”   叶疏白此刻正立在潺潺清溪边, 一边细细同温云解释玄天秘境的来历, 一边举起了手中的光明木剑。   “唰!”   木剑落下再拿起后, 剑尖上已经叉上了一条活蹦乱跳的肥鱼。   温云连忙接了鱼拿去处理,顺便不忘催促叶疏白:“一条不够,再来几条, 对了, 你继续说。”   于是叶疏白继续身兼两份工作, 叉鱼间隙替她讲解:“但是这两千年来亦有无数人进入秘境, 仙人却再也未现身点化。上一次开启已是五百多年前,据说当时进去的修士有人曾跪叩一月哭求仙人一现。”   温云剖鱼的动作一顿, 目光有点古怪地看向了叶疏白。   她上辈子敢跟光明神殿对着干, 这辈子自然也不会畏惧什么仙人, 更何况这个秘境还不是仙人,不过是仙人留下的一块地而已。   况且她素来都是把别人打趴下跪在自己面前,从来都不懂得什么叫下跪。   叶疏白垂眸看她一眼,淡淡道:“我没跪。”   温云没有吝啬自己的赞赏:“不愧是剑修之典范, 很有傲骨,信天不如信自己。”   叶疏白:“他们跪着求仙人指点的时候, 我进玄天秘境仔细搜寻了一番, 机缘巧合之下寻到了一株凤凰木, 用它做成了新剑。”   “凤凰木剑制成时, 我忽然感应到一丝天道法则, 于是趁势挥出一剑,斩下一峰。”   很明显了,这就是第十峰的来历,这件事便是当初三师兄白御山日日夜夜都想要学习的“一剑砍下一座山”的壮举了。   “所以其实第十峰是玄天秘境里的一座峰头?”温云眼皮子跳了跳,她看向叶疏白的眼神中已略带奇异之色:“你不仅从里面带回一棵树,还带回了一座山?”   她总算知道自己当时意识含糊时为什么会误以为自己是在第十峰了,因为第十峰就是从玄天秘境里搬出来的。   所以这两个地方的气息极其相似,都蕴含着充沛到不可思议的魔法元素与灵力,不同的是,玄天秘境中的元素还要浓郁得多!   叶疏白面上微赧,沉吟片刻后解释:“当时年少轻狂……”   温云总算见识了什么叫做面善心黑,瞧这如此清风霁月的人物,却趁着竞争对手在搞玄学拜大神的时候自己又是砍树又是搬山,这种闷声发大财的行为真是让人长见识。   她关心起了叶疏白那些可怜的对手:“那他们呢?”   叶疏白往溪水边靠了靠,神情严肃地盯着水底两条游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   将两条鱼递给温云后,他淡然自若回答了那一届对手的下场:“他们跪了一个月,仙人的影子都没看到。”   “……”   “那些人你也认识。”   温云挺想说自己其实不认识几百岁的老人家,但想想眼前这位的年龄辈分,聪明地选择了闭嘴。   “那些人就是千阵子那群人,或许是因为他们出身名门大派的原因,祖上都有过飞升大能,所以向来深信上界仙人存在,一心只想足踏青云白日飞升。”   听到这个答案,温云顿时觉得他们不可怜了。   她是见识过那群人的疯狂的,为了玉婴碎片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不惜在后辈面前翻脸,所求的的都是自己的长生大道,成仙早已成为他们的执念,甚至算得上是魔障了。   叶疏白难得今天话比较多,又叉上来一条鱼后,默默地从温云手中接过鱼熟练地剖腹去鳞,让人挺难以置信的,这样仙气飘飘的人物竟然也会做这样的俗事。   温云往烤鱼上撒了些叶疏白采来的野生香草跟辣子,眼见着鱼肉变得焦黄又起酥皮,她突然想到一件事:“等等,既然第十峰是玄天秘境里面的山……”   “嗯?”   温云取过鱼肉吹了吹,递给叶疏白一条,自己咬向另一条:“也就是说……我找到的火杉木,接骨木这些宝贝,或许在玄天秘境其他山上也到处都长着?甚至有机会找到质地更加上乘的材料?”   说到这里,她的眼睛已经开始逐渐放出光芒,原本还稍显苍白的小脸上也逐渐有了血色,脸颊上泛出了丝丝红晕。   世界上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曾经拥有却惨遭失去。   她曾经有那么多魔杖可供挑选,但是当时在论剑会的时候却因千阵子等人突然发难,一根都没带走。   虽然她没有魔杖也能使用魔法,但是失去了武器,无论是魔法施展的速度还是强度都要大打折扣,更重要的一点,没有武器还怎么摆帅气姿势放狠话?   但是现在机会来了,她竟然直接传送到了玄天秘境中!   想到这里,温云突然生出了大胆的想法:“既然你在这儿是仙人,那就是秘境之主了?”   叶疏白缄默片刻,解释道:“倒也不算秘境之主,只是实力没有被玄天秘境封印,而且来过一次略为熟悉罢了,并非你想的可以随意操纵秘境。”   她顺手摸出了系在腰上的芥子囊,眉毛微微一挑,语气动作都极其自然,瞧着颇具二师兄许挽风打劫时的神韵:“不如我们把这儿的宝贝先尽数带走?来,你先告诉我秘境中哪个宝贝最好,我现在就动手。”   叶疏白却道:“昔日秘境开启无数次,奇珍异宝其实早已被寻完了。”   眼见温云的表情逐渐变得失落,他眸子微敛,抿了抿唇,清冷道:“但是若你想去寻,把这鱼吃完了我就带你去。”   温云颇为感动,当即把剩下的烤鱼尽数递给他:“好东西自当孝敬师父您老人家,您吃,不够我再给你烤。”   “……”叶疏白默默地看她一眼:“我早已辟谷,不需要进食。”   “不,我只是想让你尝尝你刚采来的辣椒到底有多辣。”   温云眼中含泪,双面通红:“看到我的脸没?红吗?辣的。”   “……”叶疏白沉默片刻。   他的目光落到她变得嫣红欲滴的唇上,温云本来生得眉眼冷淡,往日看着总让人觉得气质凛然出尘,但是现在这样眸光带水的样子,竟好看得过分。   他微微错开自己的视线,似乎想起什么,在芥子囊中翻找许久,最后翻出一包散发着甜美香气的桂花糖。   男人的手修长漂亮,那用麻绳包扎着油纸袋的普通桂花糖到了他掌心,竟然也显得分外好看些。   “你吃这个,甜的解辣。”   温云惊喜:“你竟然还随身带了桂花糖,看样子你应该很喜欢吃这个。”   她寻思着精神烙印还在,叶疏白好歹还算是自己的剑灵,既然剑灵喜欢,那日后出去了一定得记得为他多备上一些。   没办法,身为一个宠剑灵的主人就是这样体贴。   叶疏白眸光澄澈地看着她,声音平静地告知真相:“这是在青山城买的。”   “当时云舟上食物不多,只能吃干粮跟辟谷丹,你曾提过两次辟谷丹滋味不好,我看城中很多女修都在买这种点心,所以也买了些替你备着。”   只是后来清流剑宗众人在上云舟前叫客栈大厨烤了足足十多只肥鹤备着,温云吃得心满意足,那包平平无奇的桂花糖自然一直没有机会再拿出来了。   他将桂花糖放到她手中,似乎只是做了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半点波澜都无,而后起身重新去叉鱼。   “你先吃着垫肚子吧,等会儿重新烤两条不辣的。”   温云背脊挺得笔直,面上依旧是那熟悉的冷傲模样,后背却早已冒出密集冷汗,她如临大敌地握着这包桂花糖,这酥香的点心在手上竟变得比利剑还要命。   她悄悄地往叶疏白那边瞥了一眼。   那位高岭之雪般的谪仙手执木剑,剑尖上戳着两条肥鱼,鱼尾胡乱摆动。   他往这边看来,见她迟迟不吃,于是微皱眉:“不喜欢?”   温云神情淡然自若,冷静回答:“尚可,你继续。”   见叶疏白又转过去对付那些肥鱼了,她立刻解了麻绳揭开纸包。   桂花糕是乳白色的,小小的糖块上面细细点缀着浅黄的干桂花,并不精致,却还是很可爱。   温云动作小心地捻了块放到嘴里,这滋味当真很甜很可口。   岂止尚可?   *   玄天秘境其实更像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原始丛林,其中有群山断崖,亦有西流河谷。   他们先前一直都在最边缘的入口处,现在则是朝着丛林内部前行,走了大半日皆没遇到传说中的千年灵药或是万年灵石。   叶疏白:“灵力越浓郁的地方越有可能出现珍宝,之前我曾在这里寻到过一个极品灵玉矿脉,但是五百年前我已将其尽数带走,现在恐怕极难找到了。”   这也是叶疏白为何出手这般阔绰的原因。   剑修,尤其是清流剑宗的剑修都穷,因为他们有两大烧灵玉的爱好。   一是拔剑,二是铸剑,这两个爱好往往是结合在一起的,紧密不可分割。   前一个爱好一不小心就要受伤,要么让剑受伤,要么让人受伤。   人受伤嘛,像白御山那样若只是缺胳膊断脚,自己忍痛接回来就是了,可以省一笔去找黑心医修的灵玉。   但是剑受伤了就得重新修剑了,若自己会打铁还行,要自己不会还得花高价去寻锻造大师,时不时还会再寻些高级矿石给宝剑升个级。   然后一升级就又手痒想要去拔剑找人比试……   循环往复之下,剑修们的剑一次比一次强,芥子囊中的灵玉一日比一日少。   也就叶疏白这个用凤凰木剑的没有这方面烦恼了,况且他还从玄天秘境中挖走了整个极品灵玉矿脉。   “我现在能感应到整个秘境各处的灵力波动,我来看看何物能为你制杖。”   温云脚步一顿,目光古怪地看向某处,低声喃喃:“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些误会。”   叶疏白说的是这里的奇珍异宝所剩不多,他口中的宝贝自然是对修士所言的灵气充裕的宝贝。而温云本职是个魔法师,她所求之物当然是魔法元素充沛的宝贝。   惯性思维让两人都没意识到这点不对劲。   就好比现在他们走到的这处。   温云仰头看着那座光秃秃的山头,上面只生了些杂草矮树,连鸟都不稀得在上面筑巢安居,看起来是个十足的凄苦落魄之地。   “叶疏白,你没看出这里有什么不对劲吗?”   叶疏白看了一眼,语气平淡:“这里灵气全无,不过是一处废弃——”   话说一半,叶疏白自行停下了。   他眼中闪过极细微的诧异,难得的竟有一丝迟疑:“这是……”   “是的。”温云表情严肃地点点头,认可了这位反应迟钝的蹩脚魔法学徒的答案。   “是的,这片区域的确没有任何灵力,也绝不可能会再出现极品灵玉矿脉,但是这座山下却散发着几乎凝为实质的魔法元素,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下面应该是一片魔法石矿。”   真正的魔法阵同灵阵一样,是需要由魔法石来布置的。   但是温云来到修真界后再也没见过魔法石,她只能用灵力耗尽的废弃灵玉作为载体,自行灌输魔法元素进去,自创了魔法石。   虽然这样勉强能用,但是成效显然比不过原装的魔法石,而且制作起来也相当麻烦。   “剑借我一用。”   叶疏白递上光明木剑,温云拿在手中耍了个潇洒帅气的剑花,而后挥剑向前一斩——   “光箭!”   一道神圣的金光射出,直直飞向秃山。   眨眼之后——   “轰!”   山脚处已被光箭破开一个大洞。   温云表情淡然,目光却偷偷在往叶疏白脸上看,却发现他并没有什么反应。   她只好主动开口暗示:“你就不好奇我为何要一边使用剑招一边施放魔法?”   叶疏白正色答:“我知道,你是为了用剑招迷惑敌人,以便让魔法达到攻其不备的效果。”   温云干巴巴地承认下来:“……你真聪明,这都被你猜中了。”   不是,她只是跟沈星海待久了,总觉得这样摆出帅气姿势的同时使出大招会更具备杀伤力,更重要的是,这样还比站在原地不动吟唱咒语要来得潇洒。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经从一个平平无奇的魔法师变成了一个点错天赋点的近战法师了。   这种事情不能告诉叶疏白,否则会失去作为主人的脸面。   温云淡定地带头迈入自行打通的矿洞,刚进入,便有一滴清凉的水滴在了她的头上。   她伸手一摸,才发现这竟然是空气中那些太过浓郁所以已经凝结成水滴的魔法元素……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几千年,不,可以说是至修真世界存在起,就再也没有人管过的魔法石矿,这品质该得多好?   温云往前再里走了几步,一路过来,魔法石从碎石子一样大变得跟鸡蛋一样大,继续深入后又出现跟拳头一样大的巨型石头。   不过还好,温云是见过世面的半个法神,这些东西她上辈子的法师塔里也有不少,对旁人来说是绝世稀品,对她来说稀疏平常。   她一边走一边低头捡魔法石往芥子囊里扔,但是捡着捡着,捡到某一块时,突然发现拿不动了。   温云缓缓抬头。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整块魔法石……大得像座小山,甚至于抬起头都看不到它的顶。   温云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先从该如何搬走这块魔法石转到该用它作何用途,甚至考虑了一下何等的魔杖才能镶嵌这样的魔法石。   思来想去,温云脑海中似有电光闪过。   不重要了,魔法石已经拿到手了,刚才那些问题都可以慢慢思考。   现在只剩下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温云猛地回头,目光复杂地盯着叶疏白。   “玄天秘境不是上界仙人所建的吗?但是为什么这里会出现魔法石!” 第31章 剑修真是太快了   所谓当局者迷, 饶是温云跟叶疏白这种天才,先前也蒙了眼。   温云站在巨型魔法石边, 脸颊上被映出微微的光,乌亮的墨眸一瞬不瞬,整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她全然忘了边上还有另一个人,只对着那块魔法石自言自语。   “为什么呢?对啊,为什么修真界会出现魔法界的东西?”   修真界占主导的还是灵力,魔法元素也少得可怜,温云用个中级魔法都得辛辛苦苦吟唱咒语汲取魔法元素, 不能瞬发。   但是为什么修真世界的圣地,传说中由仙人创造的玄天秘境中, 为什么魔法元素浓郁得不比灵力少, 而且还有这么多专属于魔法界的东西?   比如先前第十峰上的火杉木接骨木, 对于魔法师们来说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珍宝, 但是在修真界, 因为没有蕴含灵气, 甚至凄惨到沦为柴禾。   就算是她眼前这块巨型魔法石山, 落到普通修士眼中也不过是一块稍微漂亮些的透明石头罢了。   温云在魔法石边上绕圈, 继续不解。   “这两玩意儿根本就没法联系到一起啊!根本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修炼体系。难不成那些仙人其实就是魔法师?不对,魔法世界压根就没有任何关于修真界的痕迹。”   当然了,温云在魔法界无事不晓, 堪称所有人的梦魇。   确切说来, 可怕的不是她, 毕竟成天在法师塔中钻研魔法的宅法师肯定不会是爱惹麻烦的性格, 招人讨厌的另有其……龙。   没错, 就是那条爱咬她脑袋的龙灵。   它没事就爱飞出去晃悠几天, 回来时便巴拉巴拉地同她揭露大陆各位大佬的隐私。   比如光明教皇晚上睡觉必须要抱着猫, 比如黑暗教皇最爱的那条底裤是粉色蕾丝边的。   所以,如果修真界真的有人飞升到了魔法界,那温云不可能不知道这等大事。   “所以我们先排除上界就是魔法界这个可能,然后……”   叶疏白已经习惯了她思考问题时的绝对专注,眼看着温云低着头踱来踱去,动作迅速地把手往她额前一挡——   温云的头避免了撞石头的下场,转而撞到了叶疏白的掌心里。   她抬头眨了眨眼,回过神来,目光定定地看着叶疏白。   气氛一时间略微旖旎暧昧,然而下一刻,温云开口了。   “你看我像你们所说的仙人吗?”   空气中的那丝温情顿时消散,若换成西南地出生的朱尔崇师兄在此,定会回一句:“我看你像个仙人板板。”   好在温云问的是叶疏白。   他还真的抬眸细细将她端详片刻,认真答:“像。”   温云愣了愣,莫非修真界的仙人真的是哪位法神?   叶疏白语气平淡道:“据说仙人无论男女皆生得绝色容华,拥有凡俗之人不敢正视的无边美貌。”   她听到这里,精神一震:“你在夸我好看?”   然而男子眼观鼻,鼻观心,完全忽略掉这个问句,话锋一转道:“但是你若想问仙人是否同你一样使用魔法,答案是否,他们似乎亦擅长各类武器,肉身相当强悍。”   叶疏白的这句话让温云一怔,都忘了计较他这次又没夸她这件事。   温云喃喃道:“魔法师修炼精神力,让灵魂变得不死不灭;修士则是吐纳灵气,让灵力淬炼强化成强悍无敌的肉身。”   对面的人很快明白她的意思:“若是两者兼修——”   “那就能灵魂不死不灭,肉体强悍无敌。”温云接过话头说完,然后懵了。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神仙了!”   温云说完这句话后自己都沉默了半天,她好似抓住了什么关键点,却又不得要领。   突还没来得及将心中的模糊猜测告知叶疏白,一股极小的异动忽然出现。   温云眸子一眯,将未说完的话咽下去。   她看似随意对叶疏白说:“你的剑借我一用,我想试试能不能用剑气将这块石头给砍出来。”   接过剑后,温云照例先执剑挽出个漂亮的剑花,而后腕上一转,剑尖轻颤,飞身而起,斜斜朝着魔法石斩出一剑。   剑斩出的瞬间,温云察觉到自己丹田处溢出一丝暖意,随后便有无数锐利的金气开始汇聚着将剑身包裹,连周围的空气都开始蔓延着肃杀之气。   这是剑气!不是魔法伪装,而是真正的属于剑修的剑气!   这一剑气势如虹落向那块魔法石山,然而剑落下后,整块石头却没有受到半点伤害。   这结果方才的恐怖气势全然不同,甚至看起来有些可笑。   温云脚尖点地,垂首默然收起木剑,月白裙袂亦是服帖落下。   她头也不回,语气平静:“真是抱歉,不小心斩歪了。”   在她身后某个不显眼的角落,一道身影在失去隐匿能力轰然倒下,眉间那个小红点流出的鲜血在他面上画出一条红线,看着有种诡异的美感。   那道本该劈向魔法石的凌厉剑气,竟正正刺入他的眉心!   此人睁得极大的眼睛中还残留着惊恐与震吓,看样子至死都想不通,为什么这道剑气会出现在眼前。   温云蹲下来,好心替这位死人解疑:“是这样的,从你跟进来的时候我们就发现你了,但是因为你太弱所以我们没搭理你,就算是你刚刚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我都还没打算灭口,但是你怎么可以听到秘密后就露出杀气还想偷袭我呢?”   她顺便把那人手上握着的一把长刺刀踢开,上面还泛着绿芒,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果你好奇自己是怎么死的话,那我告诉你吧。”   她替那死人合上眼:“是魔法,我的剑气中不只有灵气,还有空间系的魔力。”   刚才温云也只是尝试着用了用,没想到竟然真的能够将魔力混在灵力中一同用出!   她本来就对时空魔法研究颇深,虽不能全然掌握,但是小范围内操控剑气瞬移位置还是没问题的。只是她初次试验,用得仍不太熟练,比如这人眉心的伤口就有点歪,温云瞧着很难受。   于是她别开眼不再去看地上的人,掐指算了算日子,才想起现在玄天秘境差不多开启了。   想来这个人是听到方才光箭炸开矿山的动静后,悄悄跟进来准备杀人夺宝的。   她将自己这猜测说出来,却见叶疏白若有所思地盯着地上的人看,神情凝重。   “怎么了?”   “这不是正道修士,他是魔修。”   温云看了看,却见这人身上穿着的分明就是正道最常见的服饰,甚至看着还有点眼熟。   叶疏白将那人脑袋一拧,露出脖颈后方的隐蔽处,却见上面竟然纹着一条生着羽翼的黑蛇,颇为诡异。   “果然。”叶疏白眉头紧蹙:“魔修不分家族门派,只分部族,不同的部族有不同的信仰神,这便是羽蛇部所信奉的黑羽蛇神,这一部族的人最擅长的便是隐匿刺杀等事,若不是你精神力超群,恐怕我都难以发现他的存在。”   温云:“玄天秘境不是由正道开启的吗?为何魔修竟也混了进来?”   “恐怕是魔修内应渗入正道了。”叶疏白垂眸,神情莫测:“他们应该想在玄天秘境谋划什么,我们必须要阻止他们。”   然而玄天秘境这么大,所有人进入后都是被随机传送到不同位置,从这个羽蛇部的魔修可见他们的隐匿本事极强,想要掌控他们的动向是件相当艰难的事情。   叶疏白也只不过被玄天秘境误认作仙人没有被压制实力而已,并不能随时掌握玄天秘境的动向。   温云抿了抿唇,回首看了一眼那块巨大的魔法石。   “我好像有个办法。”   “嗯?”   她认真道:“魔法阵是以魔法石为能量核心的,若是魔法石能量强劲,那魔法阵的作用也会翻倍增加。”   然后指向了那座魔法石山:“你说,我要说以那块魔法石为中心画一个监测阵,会不会把整个玄天秘境都笼罩在范围之内呢?”   这可真是一个大胆又疯狂的想法。   现在的温云早已把“为什么仙人会丢座魔法石山在玄天秘境”这个抛之脑后,她是个务实的人,与其思考那些深奥的问题,不如先把秘境的控制权掌握在手。   是的,温云不只想把魔修从秘境中揪出来,她更打算成为秘境之主。   相比起来,叶疏白在秘境中的砍树搬山之举真是眼界太浅了。   她很快就将这个用于监测的阵法给布置好了,阵成之时,整座魔法山骤然爆发出一股极强的波动,这波动险些聚成实质的疾风将盘坐在魔法石下的温云掀翻。   温云不敢睁眼,没有别的原因,正是这魔法阵太强了,覆盖的面积也太广了!   监测阵主要被魔法师们用来布置在自己的巫师塔周围,用来防御敌人偷袭,监测的范围也不过是那一小块地方,一块拳头大的极品魔法石可以支撑一年。   这座魔法石山脉的大小不用说,至于品质……这可是埋藏了千万年的老古董,连温云都无法判断它究竟属于什么品质!   所以当温云的精神力附在这魔法石上的第一瞬间,她的脑海就被疯狂涌来的无数信息给挤得快要爆炸了。   荒山东南方一千米处生了丛品相不凡的药草。   朝北在往前延伸一万米,有颗灵草正在缓缓结出果实。   西边有座高山,上面生长着的树让人眼熟且心动,居然全都是千年以上的火杉木,还有一株年份高达万年计算……   整个玄天秘境的一草一木,飞禽走兽,全都纳入温云的眼底。   温云缓缓睁眼,因为方才脑海中侵入的广袤信息着实多到难以消化,她现在仍觉得头疼欲裂,起身时一个踉跄就往前倒去。   只不过这次并未一头扎倒在地,而是落进了身边男子那带着浅淡白梅香气的怀中。   她低低吸了口气,小声嘟囔:“头疼……”   原本还想将她扶正后收手的叶疏白动作一顿,保持着现在的姿势不动,任凭她在此倚靠。   温云缓了缓神,好歹将所有的画面都过滤了一边,低声道:“现在进来玄天秘境的好像就他一个,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身影。当然也不排除还有人,毕竟如果是刻意用了隐匿的功法或者法宝,监测阵是查不出来的。”   头顶传来男人低低的一声“嗯”,温云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姿势不太对。   她心尖都微微在发抖发颤,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冷静自若,利落地站直身体退后一步,同叶疏白保持了距离。   “趁着其他人现在都还没进秘境,我们先去将好东西都收了吧。”   玄天秘境本就是能者多得,凡是进入者皆可凭本事随意寻觅取走宝物,据说这也是当初仙人定下的规矩。   可惜温云的本事实在是太大了,再加上一个实力没被封印的叶疏白……   玄天秘境终于成了这两人的后花园。   “西边,那儿的几座山上有株万年火杉木,我要用它重新做把魔杖。”   “去那边,我看到那儿新长了一丛药草,虽然不认识,但是之前万宝阁好像放在顶层在卖……”   “等等,快回头,刚才那只野鸡看着很美味,我们回去猎了今晚烤鸡吃。”   “……”   温云站在叶疏白的木剑上指挥着,后者已然成为她的专属座驾,指哪儿飞哪儿,在他的御剑术下,两人的速度像在秘境中瞬移。   果然剑修的御剑术是要比魔法师的浮空术飞得快许多。   将万年火杉木扫荡入芥子囊中的温云心情极好,毫不吝啬地夸了几句:“你们剑修真的什么都很快。”   叶疏白颔首,认同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是剑之道,亦是剑修之道,剑修自然做什么都很快。”   温云本来以为他这样正派的人要阻止自己搜刮玄天秘境的,甚至做好了听他说“凡事留一线,不可如此贪得无厌”的准备。   哪知叶疏白采集宝贝的动作比她还干脆,挖灵玉矿的动作比她还迅速,连拇指大的一粒碎玉也要收入囊中……   这熟练的架势让温云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她怎么觉得叶疏白这做派那么眼熟呢?像极了某个记不太清的熟人?   “我的芥子囊满了,将你的给我。”   叶疏白冷冷清清地开口,他依旧是白衣若雪仙气飘飘的模样,可惜这会儿手上还拎着一丛带泥的千年灵芝,掌心亦布满了泥土。   温云回过神,险些被这句话给惊到。   连芥子囊都满了,他们是真的把玄天秘境都搬空了?   “没有。”   叶疏白似乎看清了她的想法,淡淡解释:“千年以下的宝物都是杂物,没有价值的,所以我没取走。”   温云听了这话总觉得有些心疼那些千年以下的宝贝,她叹口气,正要将系在腰上的芥子囊取了给他时,手上忽然一顿。   她低头盯着那个芥子囊。   青碧色,上面画了丛秀丽的墨竹。   “我总算知道二师兄当初扫荡别人仓库是跟谁学的了……”她小声喃喃了一句,话音戛然而止。   温云凝向远处。   她的精神力早已在魔法石山上印下烙印,所以现在监测阵的画面同步传输到她的脑海中了。   “有人进入玄天秘境了!”   温云一把将叶疏白手中的灵药拿了塞进芥子囊,而后拉住他的手将他带上木剑:“快飞,东南方有自己人进来了!”   叶疏白盯着自己手上的泥,略为不自在地想要抽回去,不过温云此刻因情绪激动所以浑然不觉,反而催促着他飞快些。   他紧抿着唇,一路如临大敌地盯着她被自己弄脏的那只纤纤玉手。   然而叶疏白并未等到替温云擦干净手的机会,飞剑刚刚飞至东南方,她便飞身一跃而下。   “两位师兄!”   刚刚进来的两个男修又是惊喜,又是不可置信地喊道:“温师妹!”   叶疏白静默看着那边情状,孤身落在不远处,不再上前。 第32章 那一剑的风情(双更)   “温师妹!我就知道你还没死!”   “温师妹, 你果然还活着!”   两个白衣剑修刚刚见到温云,尚未靠近便惊喜地大喊出声,这标志性的粗犷声音, 正是朱尔崇跟包霹龙两人。   待走到温云身边, 这两个大粗汉子已经红了眼眶, 包霹龙更是扯过朱尔崇的衣袖擤了擤鼻涕才能说话。   “那日你被谢寻那狗贼偷袭刺伤后就不知所踪, 他们都说你被谢家的人掳走了,我们不信,一直在找你。”   那日温云在众人眼皮底下骤然消失, 千阵子等人统一声称温云是被谢家的人掳走了。   因为同时失踪的还有谢家兄弟两人, 所以众人心中都没有生疑, 只当有人用了跟谢十一相同的隐匿功法将他们一同带走了。   但是清流剑宗众人却不信, 他们当时想去救温云,可是被千阵子给阻拦过的!   那老匹夫事后甚至还派了千黎深来赔礼,说当时是为了尽快擒住谢家诸人, 并不是冲着温云去的, 这只是一场误会, 希望清流剑宗诸位道友可以理解等等。   然而剑修们虽性格直, 却也不傻。   他们敏锐地察觉到千阵子这些前辈似乎在争夺什么, 想到温云那颗金丹亮出时的偌大威势,又想起谢觅安竟然也偷了温云的金丹, 只当他们是在为他们家的后辈争夺温云的金丹。   毕竟谁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生过跟谢觅安一样的废物孙子。   更重要的是, 别的原因他们实在也想不出了。   这番猜测让师兄师姐们对温云越发心疼可怜, 梦然师姐当夜更是跑去院外哭着骂了一晚上的老狗。   他们两人头发油腻腻的, 一身白衫都快成了灰色, 脸色也很是憔悴, 全然没有平日那般精神满满的冲劲儿, 只不过对着温云仍挤出发自真心的笑。   “我们后来就托了千黎深……对了,他虽说看着怪里怪气,人倒是挺仗义的,还有姜肆也是,他们都在帮着我们一起在吹雪岛附近找你。”   朱尔崇立马接过话头:“后来实在是找不到,我们就兵分两路了。梦然师姐带着其他人先回宗门回禀此次论剑会上发生的事情,我们一起来玄天秘境为你寻药。”   原本以为只是一场比试的论剑会上竟波折四起,两人一见到温云便有无数的话要说,一时间这片树林都变得热闹无比。   叶疏白在远处静静看着,并不上前。   自从融合两片玉婴碎片后,他的身体便凝实许多,甚至能够自如地控制是否要显现身形了。   这些日子里玄天秘境中仅他跟她两人,所以叶疏白一直都没有隐藏自己的存在,但是现在他却刻意收敛了气息与存在感。   他早就知道温云很讨那些年轻弟子的喜欢,毕竟清流剑宗这辈年轻人都颇为坦荡,同样坦荡的温云跟他们是同一类人。   不似他,行事古板又性子冷清,自来都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从籍籍无名到声震修真界,皆是独来独往。   想来这些日子温云只能跟他这样无趣的老人家相处,已经觉得憋闷了罢。   而且若是他贸然出去,恐怕会让温云觉得尴尬,也不好解释他的身份,毕竟他的身份在清流剑宗早变得格外敏感。   叶疏白悄然往后退了一步。   然而还未等他衣衫尽隐,方才还被两个师兄拉着问个不停的温云不知何时已回头朝这边走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生生将他从树丛后拽出来。   “不去看看你的徒子徒孙们?”   叶疏白难得迟疑:“我若在,你们恐怕不太自在。”   温云顺口答:“你不在我才不自在。”   而后将他往外面一牵,堂堂正正地出现在那朱尔崇和包霹龙面前,好让这两人瞧瞧什么才叫剑修的形象代言人。   果不其然,叶疏白出现的瞬间这两人不由得微微一滞。   包霹龙恨恨道:“淦,这兄弟竟然比姜肆还好看……”   朱尔崇抚摸着自己的络腮胡小声道:“何止,我感觉他都快赶上我了……”   他们不是没见过好看的男修,要论风雅温润,那玉家的玉清泓算一个;要论潇洒俊朗,姜肆当初没少让人嫉妒。就是他们自己,拔剑之时也照样能引得师妹们欢呼雀跃。   但是,现在叶疏白站在面前,他们却只觉得仿若面对一座绝美而孤高的巍巍雪山,高且疏冷,让人莫名心生畏惧和仰望,压根不敢跟他攀比。   “当日便是他救了我,他是我们第十峰的……”   听到这里,朱尔崇方才眼底的警惕已一扫而空,他不等温云说话就大笑着接过话头:“原来是第十峰的同门!第十峰真是藏龙卧虎,竟然还藏了个这个优秀的师弟!”   这就是直来直往的剑修了,凡是在外尤其珍视同门情谊,回了宗门又开始互相看不上彼此的峰头,老嚷嚷着拔剑比试。   包霹龙亦是熟络地搭上了叶疏白的肩膀,笑呵呵道:“师弟姓什么?”   叶疏白:“叶。”   “叶师弟!既是同门就无需这般拘谨,师兄们定会如关照温师妹那般照看你的!”   朱尔崇豪爽地搭上这位新师弟的另一边肩膀,笑道:“他叫包霹龙,我叫朱尔崇,我俩都是第十一代的弟子,门内算是有些辈分,日后回了宗门有人敢欺负你,报我们的名字便可!”   温云偷偷看一眼面色镇定如常的叶疏白,悄悄地通过精神力问:“你是第几代的弟子?”   叶疏白冷冷道:“七代。”   哦豁。   两位师兄,你们知道你们搂着的是辈分最高的老祖宗吗?   温云决定还是不要把他们二人给吓着了,她叮嘱叶疏白:“不如你就装装师弟,你看,叫师弟总比叫师祖听着年轻吧?被朱师兄这样的徒孙叫师祖,你心里难不难受?”   叶疏白看了一眼络腮胡子长相着急的朱尔崇,没说话。   于是叶师祖就这样成了叶师弟。   知晓温云是被叶师弟救了,然后又误打误撞进入玄天秘境后,朱尔崇啧啧称奇,讲起了他们在外面发生的诸多事宜。   “温师妹,我们先前不知你竟被谢师……”   他的声音梗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谢觅安才好。   最后只是叹了口气继续道:“大家本来只以为他是个剑道天才,又因他家世不凡不太瞧得起吾等,所以少有往来,却没想到你在谢觅安那儿受了这般的委屈。”   “吾辈剑修素来快意恩仇,你拔剑雪恨的事咱们都看得痛快,只是柳师姐毕竟同他情谊深厚,她似乎颇为伤心,以至于论剑会第一轮就被淘汰出局了,回宗门的前一日我们瞧见她在谢家先前的院子前掉眼泪,也不知该怎么安慰才好。”   包霹龙见状,连忙转移话题:“说这些做什么,温师妹死里逃生,咱们该庆祝一番才是,朱师兄你那儿有酒没?”   “喝什么酒,温师妹还是个小丫头片子呢,不能喝。”   “别啊,这是梦然师姐先前留给我的果酒,不醉人的。”   这两人是生来的乐天性子,当即笑嘻嘻地打趣起温云来,又因现在天色已晚不方便行动,所以索性取出芥子囊中带出的诸多吃食,生了火温酒开饮。   叶疏白静静坐在一旁看着那边的热闹,而后默然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跟旁人之间仿佛有层无形的隔阂,总是难以融入进去。   温云的视线悄然落在叶疏白脸上,而后伸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微微侧过脸回看她,火光映得他那对格外浓密纤长的眼睫长颤了颤,在眸上落下浓重的阴影。   果然比姜肆漂亮数倍。   她往他身边靠了靠,笑眯眯地取出先前寻宝时顺手宰的野鸡:“来,把它给烤的,这可是叶师兄刚才猎到的呢,看着就肥。”   这句话顺利将叶疏白带入话题中。   那两人笑嘻嘻地接了肥鸡,正熟门熟路地准备处理完串了烤时,看清鸡毛颜色的朱尔崇手一抖,险些把鸡掉火堆里。   “淦!叶师弟你是怎么抓到这鸡的!”   朱尔崇跟包霹龙咽了口口水,痴痴傻傻地盯着那只鸡瞧。   太眼熟了。   这不是第二峰的镇峰灵鸡吗!   那只鸡一直跟老太爷似的养在第二峰的峰顶,鸡窝是用柔丝织成的,吃的粮是极品灵玉才能换来的灵米,至于有啥用……   现在的第二峰峰主曾严肃告知:“这只鸡是某位师祖驯化的灵鸡,据说经过仙人点拨,现在已活了五百多年了,有朝一日或许能直接飞升也不一定。”   那只鸡除了命长,飞得还快,曾有大胆的弟子想偷偷拔两根毛,结果御剑都追不上那只鸡的速度。   所以私底下,大家都管那只鸡叫……   直升鸡。   叶师弟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敢伤此等灵鸡!   半个时辰后,这两人一人拿了孜然另一人拿了椒盐,拼命往鸡肉上撒,顺便抽了抽鼻子嗅。   “真香!原来直升鸡是玄天秘境里带出来的,叶师弟,明儿天明了咱们再去抓两只吃!”   “好。”   叶疏白端坐在一边,难得开口应了,而后压住朱尔崇准备往鸡肉上丢野辣椒的手:“这个不可,温云不能吃。”   朱尔崇:“连口味都记得?叶师弟,看来你真是个面冷心热的体贴性子。”   叶疏白眼眸低垂没说话,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体贴之人,素来都只记得与剑有关的事,唯有这般心无旁骛才能达到这般境界。   至于为什么会突然多出她这样一个例外,他也不知晓。   温云笑眯眯地弯眼:“是啊,叶师兄是个极好的人,以后师兄们早上想要练剑就来寻他便是了。”   就让叶疏白来陪他们练剑吧,她拒绝早起。   边上的朱尔崇原本还在啃着鸡腿笑嘻嘻,结果突然想起什么,放下鸡腿叹口气:“唉,要是传讯玉简在这里能用就好了,这样沈师弟知道我们寻到了你,也不至于在秘境里担心。”   温云错愕,她一直以为清流剑宗就只有两个师兄获得了入玄天秘境的资格,却没想到沈星海竟然也进来了!   他不是只有筑基期吗,竟然能在群英汇聚的论剑会取得前十的名次?!   提到沈星海,这两人目光中都透露出惊异:“说起沈师弟,真是让人大开眼界。自你失踪后,他三天都没开口说一句话,只在论剑会开始前说你被谢寻暗伤了,让我们一定要入玄天秘境来为你寻到救命的药。”   “但是却没想到,原本只有筑基期的沈师弟在论剑会上竟以命相争,甚至在与姜家一名刀修的比试中险些砍断了手臂也没放弃。”   “然后……他在战斗中突破了,凝成金丹,一举闯入前十。”   “本来我们劝他在外面养两日伤再进来的,他却不肯,直接就进了玄天秘境,至于他在秘境何处,我们却是不知道了。”   叶疏白听到这里,向不解其意的温云解释道:“每个人入玄天秘境后都会随机落在某处,他们二人碰到一起该纯属巧合。”   像沈星海那样落单,才是正常的情况。   温云眉头紧皱,对沈星海又是感激又是担忧,不再犹豫,立刻将精神力铺展开开始搜寻他的行踪。   朱尔崇两人看到温云突然闭眼,都纳闷了。   叶疏白淡淡地替她遮掩过去:“她在用阵法搜寻沈星海的行踪,勿要打扰。”   这话倒也不算骗人。   另外两个对阵法跟玄天秘境皆一窍不通的家伙压根不知道这是件多可怕的事,当然,要换成千黎深,他们估计会惊讶一会儿,但是换成温云后只觉得理所当然。   温师妹的阵法造诣可是让千阵子那个老怪都啧啧称奇,那在玄天秘境里找个人肯定没什么问题的。   他们早就习惯她创造诸多奇迹了,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她办不成的事!   然而温云却并不似他们想的那样轻松。   少女静坐在原地,眉头紧锁。   入夜的玄天秘境更加难以探寻,加上她白天已经耗费了不少精神力,再次使用便觉得头痛欲裂。   当精神力与魔法阵合在一起时,她的脸刷地变得惨白。   就算是不通阵法的包霹龙跟猪儿虫,这会儿也察觉到了不对。   二人惊呼:“温师妹!”   叶疏白表情极冷,肃然斥住他们:“噤声!”   在哪儿都算得上备受尊崇的两名亲传弟子不自觉地照做了,他们从这简单的二字中察觉到的莫大压力,甚至远超过面对那些渡劫期的老怪!   两人低着头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惊愕。   叶疏白没有搭理这两人,他毫不犹豫地抓起了温云的手,十指紧扣,将自己的精神力分出去替温云分担压力。   朱尔崇眼中一震:这两人竟这般亲昵!   包霹龙心生羡慕:我尚未牵过女修的手,他为何这般熟练?   好在这两人只是眼神交流,在叶疏白方才的威慑之下一声不敢吭,生怕打扰到温云寻人。   在叶疏白的相助下,温云眼前的画面开始变得逐渐清晰。   待寻找到沈星海的身影后,她的眼睛倏然睁大,顾不上歇息,疾声道:“速去南边的黑树林,沈师兄现在遇上了大麻烦!”   *   沈星海的确遇上了大麻烦。   他手上的伤势本就尚未愈合,待进入到玄天秘境后又跟其他人尽数分散,孤身一人到了一片昏暗不见天日的黑树林中。   这些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老树若盘虬卧龙,偏又生得坚硬又密集,将头顶的所有光线尽数遮蔽,他想要御剑离开都是一件难事,只能借着剑光艰难前行。   然而沈星海行走至密林深处,突然有倏倏的异响在耳边生出,他背靠在一棵极粗壮的树干上,屏住呼吸全身心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火属的剑光在暗夜中好似火把,映得长长的树影婆娑而扭曲。   骤尔间,其中一根树影忽然缓缓地在他身后移动,沈星海却浑然未觉,他仍如临大敌盯着前方。   等到那树影靠近后,他已来不及作出应对,那黑影倏然蹿出,长尾狠狠一甩缠向沈星海,他才发现那竟是一条成人手臂粗的黑蟒!   沈星海提剑怒喝:“天要亡我尚不可,区区长虫又何惧!”   带着火属剑气的利剑狠厉斩出,竟迸出些许实质性的火焰,点燃了密林中的枯枝杂叶。   然而那条黑蟒却浑然不惧,只用阴冷的竖眸盯着沈星海,如一道黑色电光般不断袭来,沈星海起先还能应对,到后面已是力不从心,竟被这条黑蟒缠住了手。   手中剑落地,他失去了反抗的力气,整个人因蛇尾缠绕得越来越紧而逐渐呼吸困难,脸色都变得一片青紫。   就在这时,他一直贴身存放着的那张画着魔法阵亦被挤压破碎。   一道半透明的屏障自他身上亮出光芒,竟生生地抗住了巨蟒的缠绕,好似有东西阻挡在他跟巨蟒之间,使得这畜生再难用力!   眼看一贯以来的招数失了作用,巨蟒竖眸隐含怒意,倒三角的蛇头高高竖起,巨嘴张开露出一排如长针似的利齿,竟打算直接一口咬下来!   就在这时,一道破空之音响起,原本不见天日的黑密林上方响起一声清越高呵,一道强势的金属性剑气倏然袭来,竟生生斩开了沈星海头顶的这片密林!   温云几人一眼就看到了那条黑色巨蟒。   朱尔崇毫不犹豫拔剑,一边往前奔去一边对着包霹龙大喊:“包师弟速来为我掠阵,这畜生怕是有元婴期实力!”   包霹龙一边往前飞一边回应:“我省得!温师妹莫怕这蛇,师兄马上就解决这畜——”   原在他们身后的娇小身影一言不发,已经飞身越过他们二人。   温云直接取了叶疏白的木剑,此刻她丹田处那颗无暇金丹中的灵力好似磅礴大海,让她无需魔法加持也身轻如燕,而强大的灵力更开始涌动着凝上剑身。   轻身一跃,身着月白色纱裙的她仿佛化身为月光,在漆黑密林间一纵一跃,近乎光速奔袭至巨蟒处。   少女眸光比那对竖眸更冷,腕上一抖,剑光凝着汹涌的灵力与魔法元素,化作另一道无形之剑,狠狠斩向巨蟒颈部!   即将吞向沈星海的那只蛇头带着恶臭腥气骤然坠地,失去头部的蟒身还缠着他,却再也无法用劲了。   这一切都发生得极快,从她出剑到蟒蛇暴毙,仿佛只是眨眼间的事。   脸色变得青紫的沈星海躺在地上剧烈喘息着,目光却怔怔地看着不远处。   温柔的月光已透过被斩开的那片密林,洒落在这片黑暗中,也落在那个纤瘦的身影上。   她提着剑踏在蟒头上,墨发披散在纤纤的腰际,眉目清冽,同她头顶那轮悬月一般疏冷而美好。   温云踢开蟒头,走到沈星海身边替他砍开蟒身解围,担忧道:“沈师兄,你可有哪儿伤着了?”   他仍有些失神,愣愣地看着温云,低声答:“未曾伤着。”   这时包霹龙跟朱尔崇才赶到,两人兴奋地抱住沈星海,糙汉泪目道:“还好温师妹推算出你的位置,总算保住了你的小命!”   “沈师弟,还好你没死,你若死了谁教我们做最有风范的剑修!”   说罢,重重地拍了拍沈星海的后背,甚是感慨。   不愧是实力强大的剑修,这一巴掌将沈星海拍得猛咳一声,他还喷出了一口淤黑鲜血。   温云叹气:“你们先把沈师兄放放吧,他方才被巨蟒纠缠,现在恐怕受了些伤。”   自知干了错事的朱尔崇连忙退到一边,在芥子囊中翻出一堆半旧的宗门弟子服准备给他垫地上让他躺。   “条件简陋,沈师弟你莫嫌弃,将就下。”   沈星海却并不愿意躺地上,他支撑着爬起来,目光定定地看着温云。   最后深深抱拳垂首:“温师妹,此番若没你,我早已丢了性命。”   他误入这片黑树林,得了三条生路,皆是温云所予。   一是那个突然生成的防御阵法,那是昔日他赠温云软甲,温云随手回赠的。   二是方才朱尔崇所说,是温云推算出了他的位置。   三……   那月下一剑的风情,他怕是此生再难忘。   沈星海深吸一口气,往前一步直视温云,看着她秀美的面庞,狼狈地低头。   他无比认真道:“沈某之命是你所予,日后凡是温师妹所驱使,愿以性命从之。”   温云:“其实大可不必如此客气,我听说沈师兄也是准备前来玄天秘境为我寻药,都是同门……”   她的话还未说完,那边突然传来一道清冷的男声。   “温云,过来。”   身着白衫的男子玉立在不远处,眸子静静落到沈星海身上,而后轻飘飘地移到了温云身上。   被他叫到的那少女应了一声,毫不犹豫地就往那白衣男子身边走去。   两人皆是生得清冷如谪仙,如同这天穹月光般温润却让人仰视,他们之间分明还保持着小段距离,影子却在月光下逐渐重合在一起。   原来竟这等般配。   朱尔崇收起地上的旧衣服,扶住沈星海,笑着同他介绍:“那是第十峰的叶师弟,跟温师妹是同峰的情谊,当时出手救她的就是叶师弟了。”   沈星海拱手:“见过叶师兄,多谢您出手救下温师妹!”   叶疏白静静地看一眼沈星海,没理他。   而后低头看向温云,突然问一句:“你有没有伤着?”   温云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看向他:“嗯?”   叶疏白语气淡淡地再问一遍:“方才同那巨蟒一战,你有没有伤着?”   温云觉得有点奇怪,叶疏白今天居然会主动问她这种事,以他的实力应该是把刚才的战局看得一清二楚啊。   她这般出神入化的剑术,一盏茶可斩一百条巨蟒的本事,怎么可能受伤?   不过叶疏白也是在关心自己,温云当然不可能杠回去。   她笑眼弯弯地抬头对他说:“我的剑术可是你亲手调教出来的,你且放一万个心吧,我一根头发也没伤着。”   叶疏白微微颔首:“嗯,那便好。”   沈星海抿着唇看着那两人亲昵的举止,一言不发。   包霹龙跟朱尔崇则半点不觉得奇怪,毕竟刚刚已经看到他们手拉手烤火了。   他俩啧啧称奇的是另一件事:“原来温师妹的剑术是由叶师弟教出来的,先前听说温师妹的师尊已亡故,想来便是叶师弟在替师授艺了。”   “叶师弟,明早小树林等我,我们来拔剑较量一番!”   说着说着,身着破衣的两人已经开始拿出一方名贵的丝巾开始小心擦拭起了手的剑,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已经亡故的师尊本人:“……”   温云心满意足,没想到她随口一句就让两位师兄拔剑的目标变成了叶疏白,实乃一大幸事啊!   叶疏白对拔剑比试之事避而不谈,他往边上挪让一步,沉声道:“方才我发现暗处藏着一个人,那条巨蟒应该是他操控的。”   众人这才发现叶疏白身后躺了具尸体。   这人手上拿了个极小的叶哨,眼睛仍无神地睁着,只是胸口有个小小的血洞,鲜血正从里面汩汩流出。   温云皱眉,看一眼这人,动作利落地将那人踢翻个面,而后用剑扒开他后颈的外衫。   果不其然,这人脖颈上亦纹着一条黑色羽蛇!   “果然又是魔修!”   听到魔修二字,另外三人皆是一脸错愕:“什么?魔修!”   温云点点头,语气严肃:“是的,先前没有告知师兄,其实我们先前已经在玄天秘境内发现有魔修踪迹了,他后颈处的这个纹身便是魔修的标志。”   朱尔崇神情一凛,蹲下来仔仔细细地看着地上这人,思来想去半天,惊到:“这人我见过!在吹雪岛外面的时候!”   沈星海亦是开口:“这好像是姜家的一个刀修。”   果不其然,众人借着剑光再细细看来,果真发现这人身上穿着的衣服的袖口上面绣着一把九环大刀,这正是姜家子弟的标识。   包霹龙面上已有惊愕之色,连说话的声音变得磕磕巴巴了:“难道姜……姜家竟然勾结了魔修?”   这似乎是唯一的可能了。 第33章 裤子都脱了   姜家究竟有没有叛变, 如今还没法下定论,况且温云先前只顾着搜寻沈星海的踪迹,也没法分神注意姜家人都在什么位置, 现在她精神力耗尽也没法再来一次全图搜索了。   再搜下去她这个小机灵鬼就要变憨批了。   众人决定先静观其变, 一边搜寻玄天秘境的宝物一边寻找魔修踪迹。   此时黑密林中忽然又起了阵阴冷的风, 本就阴森森的环境霎时间变得越发恐怖,若是凡人在此,无需再出现何等诡异事物便会被吓丢半条命了。   不过在此的人是一群剑修。   包霹龙刚说一句:“这地儿怎么让人后背发凉。”   沈星海剑眉一扬, 拔出剑正气凛然道:“浩然正气入我怀,何惧鬼魅与邪魍?它敢来, 我敢战!”   朱尔崇这次却没心思欣赏他的霸气台词了,他还惦记着方才沈星海吐血时的惨状,小心翼翼拍了拍这位师弟的肩膀:“沈师弟你先别战了,还是坐坐吧, 省得又吐血了。”   “……”   沈星海被强硬地压着坐下了,他却无心打坐, 回头看向另一边的温云。   而温云这会儿正低着头认真盯着地上的尸体看。   她研究得极认真,从那人后颈纹着的黑色图腾再到他手上那个小小的叶哨子, 时不时还回头用棍子拨一拨蟒头。   要换成其他人, 别说是她这样的年幼女修, 便是那边的朱尔崇跟包霹龙都刻意离这两坨东西远了些,她却浑然不惧, 反像是在钻研魔法般认真。   这让站在她身侧护着的叶疏白一时间不知怎么开口,只能继续沉默着守在她身边。   “你发现了什么?”   “他身上的骨头很奇怪,有些破碎甚至扭曲。”温云手拿着木棍在那尸体身上点了点, 凝重道:“你知道吗, 成人约有二百零六块骨头, 但是这个人却少了四块,确切说,他有四块骨头碎了。”   叶疏白明白她的意思,平静回答:“他是一剑毙命。”   所以叶疏白没把他的骨头打碎,这是在之前就碎骨了。   温云在心里默默地记下这个线索,而后嫌弃地将尸体踢开,喊了声师兄。   那边三个师兄齐声应道:“哎!”   温云又道:“你们谁来帮着处理下这边的尸体?”   朱尔崇不知从何处摸出把小刀跟铜镜,对着火光仔仔细细地修起了那一嘴大胡子:“唉近来着实太忙,我都忘了注意身为剑修的形象了。”   包霹龙从芥子囊中取了一把鸡毛,正是先前吃的那只直升鸡身上的,叹气道:“可怜你身为仙鸡却入了我口,待我为你做口衣冠冢……”   温云:“……”   沈星海支撑着身体起来:“温师妹,我来处理吧。”   温云皱眉:“坐下,你伤势未愈。”   最后那两个企图逃避的被抓了起来,帮着一起处理尸体,说到底还是因为那只巨蟒着实太大,也不知是何品种,用火烧也烧不掉,只能挖坑埋了。   两位师兄将巨长的蟒身砍断成小截,两人的手都砍麻了,看向温云纳闷道:“温师妹,这蟒的皮比金石还硬,我俩要砍数十刀才能砍断,你到底是用什么把它给一剑斩断的?”   温云拿着叶疏白的剑晃了晃,淡淡道:“剑修,用的自然是剑了。”   只不过她在使用剑气时又尝试着把魔法元素夹杂在其中了,而且金属性的灵力在五行之中本就主杀伐坚利,所以才有金属性最适合修剑的说法。   然而师兄们则是面带鄙夷地瞅了眼那柄寒酸的木剑,最后还是宝贝地握紧了手中的剑,果然,虽然剑术是别人强,但是老婆还是自己的最棒!   温云在那边用剑气挖坑当练习,却听见朱尔崇兴致勃勃地喊了句:“温师妹,你说这蛇肉味道咋样?”   看样子那只直升鸡没让他填饱肚子。   她还没开口打消两人的念头,不远处的叶疏白便淡淡开了口。   “有毒。”   于是那边两人只能悻悻地打消念头,倒是温云听后来了兴趣,从芥子囊中取了个瓷瓶出来。   这芥子囊是许挽风送她的,里面还留了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温云瞧了瞧这个画着莲花的瓶子,刚打开便有一股幽幽的香气蔓延开来,原来这是瓶香露。   不愧是第十峰最爱美的二师兄!   温云毫不留情将剩下的香露全倒了,跑去那大蛇的巨口前拿剑将这对毒牙取下,小心翼翼地将它们丢到了瓷瓶里。   这是好东西,改天拿来研究一下。   温云拔毒蛇牙还笑得一脸满足的表情吓到了两位师兄,那两人动作飞快地将蛇尸赶紧掩埋好,生怕她下一刻就要找他们来试验蛇毒了。   待处理好尸体后已是后半夜了,一行人虽是修为不低的修士,但总归还是人,也是会觉得累。索性便在这处黑密林中整顿休息一番。   沈星海将剑插在手边,坐在一棵大树下盘膝开始打坐。   修行之路不进则退,玄天秘境的灵气极其浓郁,尽管他现在身受重伤却也不敢松懈,现在同门皆在,他总算能安心修炼了。于是开始争分夺秒地开始吐纳灵力入体。   至于朱尔崇跟包霹龙则早早地寻了个枯叶多的地方躺好了,先前匆匆赶来就够累了,又砍了大半夜的蛇,现在早就鼾声如雷了。   温云听着那边的鼾声,拉了拉叶疏白的袖子,抬头看着他:“我困得不行了,你守会儿夜成么?我睡一个时辰便起来同你轮换。”   她先前精神力透支得厉害,这会儿脑袋昏昏沉沉的只想睡觉,实在没法跟沈星海那位铁血剑修一般撑着继续修炼了。   至于眼下这环境阴森条件艰难,她却半点都不在意,活了几百年的人了,什么苦没吃过?要真讲究那么多,她也不能一路走到大陆巅峰的位置上。   叶疏白扫视一眼周围,在温云准备倒头躺下时一把抓住了她的衣领,生生将她提起来。   “等等。”   他扬剑一挥,竟直接将温云身后那棵大树斩成数块木板,不远处的沈星海睁眼往这边看了眼,而另外两个师兄则丝毫不受影响,依旧睡得香甜。   叶疏白没有管旁人反应,只自顾自地用剑削净木板,动作利落地替她搭了床简易的小木床。   而后从芥子囊中取出一物铺在上面,声音冷淡:“睡吧。”   温云看着那张偌大的白底银纹的虎皮,下意识地察觉到这玩意儿不一般:“这是什么?”   “天虎部落的神兽,五百年前顺手杀的。因这虎皮瞧着还不错,便一直留着没丢。”   温云:“……”   顺手?怎么听他说来好像杀掉魔修一个部落的神兽很简单的样子?   她困乏得厉害,便也不再同他客气,利索地躺到了这张小床上,顺便客气地拍了拍床边:“你也别站着,来坐。”   叶疏白并不坐下,他背对着温云站在她跟前,也不知道是为了挡去另外三个男修的视线还是为了挡去今夜肃然的寒风。   “野外风寒露重,日后还是别睡地上。”   温云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道:“朱师兄说得不错,你果真是个极体贴的人,我自己从来都不知道注意这些,总是粗糙潦草地就过了。”   叶疏白静默片刻,淡淡道:“你年纪尚幼,同你这般大的小姑娘皆在师门长辈的关怀下自在修炼,也无需奔波拼命,你以往无人相护故而过得格外辛苦些,我好歹也算你师父,日后自会尽力照料你长大。”   她其实才不是小姑娘呢,温云想,若他知道她已经是个五百多岁的老前辈,应该就不会这样说了。   只是小姑娘这三字听来温温软软的,让她莫名舍不得将它从自己头上摘除。   温云脸上有些惭愧,悄悄将自己的脸埋了一半进银纹虎皮里,只露出那双杏圆眼盯着叶疏白的背影看。   聪明如她面对强敌皆能冷静应对,但在面对这般的温柔时竟不知道怎么回才好,只能笨拙开口:“你好像还挺懂小姑娘的。”   前方的背影纹丝不动,叶疏白许久无言,似乎被这句话弄得不想再谈了。   温云正在懊恼自己方才突如其来的杠,叶疏白寒冽的声音忽然响起。   他说:“没有,除了你,我从未认识别的小姑娘。”   温云眨了眨眼:“嗯?清流剑宗不是有挺多女弟子的吗?”   修真界不似封建的凡界,并没有谁敢瞧不起女修说什么女孩子就该在家相夫教子之类的话,大家全靠自己的本事说话。所以哪怕是第一剑宗,亦是有不少出色的女剑修,好比第六峰的梦然师姐便是一个。   按说叶疏白这般出色的男子,身边不至于没有女修搭理他这么惨罢?   叶疏白默然片刻,声音中有极罕见的落寞:“我自幼被宗门数位长老共同抚育教养长大,自有记忆起身边的人就没有同龄人,皆是授我剑术的师父们。”   “因他们说我是天生的剑骨,不该浪费自己的天赋,所以我一直都在长老们所居的山谷中苦修剑法,结成金丹前未曾出谷一步。”   “第一次出山门,是去参加论剑会那年,与我同龄者皆唤我作师祖或师叔,敬畏有余而无亲近,许是我为人孤僻不擅与人相处罢。”   他极少说这么多话,还是有关自己的往事。   只是温云却不知道他的过往竟这么孤独,她以前只觉得他是教世人敬仰畏惧的第一剑修,想来该是活得肆意潇洒,如今想起初到修真界时便瞧见他在雪地上奄奄一息却无人相救的模样,再听他提及往昔,竟觉得难受极了。   他这般光风霁月的人,行事坦荡洒脱,生于苍生,负剑亦为苍生。   然而苍生却将他视作心腹大患,只因他的剑太利,人也站得太高。   分明是他们追不上他的高度,偏偏却不愿努力,只存了龌龊的心想将他也拉下来,再把他埋藏在土里不让世人见到他的光。   温云伸出手极轻极轻地拉了拉叶疏白的衣角,后者似有感应,微微侧首,却没回头看她。   “怎么了?”   “并非是你为人孤僻。”她压低了声音,认真地同他说话:“只是你遇到的那些人不够坦荡正直罢了,他们都是虚假的剑修,空执名贵宝剑而心中并无信念抱负,所以你同他们走不到一块儿,你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她悄悄指了指那边的朱尔崇跟包霹龙,那两人抱着剑正睡得香甜,时不时还吧唧两下嘴,似乎是在回味先前的烤鸡。   又指了指身负重伤却仍在闭目打坐的沈星海。   “你看,真正的剑修是那样的,听闻同门有难便万死不辞奔赴千里,不求虚浮的名利,只求手中一柄剑,自在洒脱。所以你们刚认识就能一起打交道,他们也亲亲热热唤你叶师弟愿意同你并肩作战。”   温云捏着虎皮,小声地打了个哈切,她脑袋昏昏沉沉的,这会儿困倦得几乎连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   到后面,她声音低沉而破碎地说了些什么连自己都记不清了,只隐约见着身前那男人终于回头看向自己,似乎说了句什么,她却什么都不知道了。   睡梦中尽是一片温柔清冽的白梅香,仿佛身处云端般柔软舒适,温云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   她醒来时天色依旧朦胧,也不知是时辰尚早还是因这黑密林不太透光的缘由,昏昏暗暗的看不太清楚。   昨夜还困倦得仿佛随时昏过去的脑子已然一片清明,或许是因为一次性抽干了精神力的原因,这次醒来竟觉得自己许久没有进展的精神力也微微的有了一点点提升。   很好,新的一天便迎来了好事,想必这又是妥当顺利的一天。   温云赖了会儿床,抱着被子打了个滚不太想起。   等等,被子?哪儿来的被子?   温云低头,才发现自己身下垫的依旧是那块一看就很了不得的银纹虎皮,盖着的却是一件纯白的柔软外衫,不带丝毫纹饰,一如主人的性格,干净得不染丝毫尘埃。   她掩唇打了个哈欠,瞬间不想赖床了,飞快起来把叶疏白的外衫给好好整理一番收好。   又见附近无人,便大大方方地对着自己用了个清洁咒,想了想,又往他的衣服上也丢了一个。   她抱着叶疏白的外衫往附近走去,才发现那四人竟然在不远处把密林那遮天蔽日的树顶给捅穿了,此刻曦光初明,温温柔柔地洒落在那群白衣剑修身上,将他们额上的汗珠都映得明亮起来。   看样子很有朝气很有斗志嘛。   最前方的男子墨发高束,神情依旧淡定自若,身上外衫不见,只着一身略贴身的雪色衣裳,越发显得身材英挺颀长。   他手上没拿木剑,只拿了根小木棍。   朱尔崇一眼就瞥见温云,立马大喊着求救:“温师妹你可算来了!快快快,快来接受你叶师兄的教育,我真的来不动了。”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跑路,站在他对面的叶疏白手臂一动,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使的招数,那小木棍竟直直地敲在了朱尔崇的腰上,让他大呼一声“淦好痛!”后跳着脚就要逃。   沈星海皱眉提醒:“朱师兄,吾辈修士只可进不可退,切勿做这般怂包姿态!”   被叶疏白调教了一个时辰的朱尔崇怒道:“卧槽沈师弟你有能耐你来跟他打!他们第十峰的人果然没一个正常的,全是变态!”   要问他心情如何?   就两个字,后悔!   他就不该邀请叶师弟来晨起练剑,一开始他想着叶师弟性子似乎有点冷淡,他都做好吃闭门羹的准备了,结果对方居然出乎意料地应下来了,这便是今早痛苦的开始。   刚开始朱尔崇看叶师弟长得这么俊秀漂亮跟个师妹似的,还想着要让让他,结果万万没想到啊!   从第一招开始,他就被叶师弟压着打,是全盘压制那种!对方明明只握着根小木棍,然而他的每一剑都出得比自己快,剑招更是飘逸得不像话,完全无法捕捉到他的下一招。   这种感觉,就挺像后期跟温师妹斗剑的感觉,一开始还能打,越到后面越难,对方似乎早就将他的动向预料到,朱尔崇还没出完招就被拆招了!   于是说好的斗剑,成了单方面的挨打,打到后面朱尔崇已经跟猴子似的,上蹿下跳嗷嗷直叫。   叶疏白眉头微蹙,对这届徒孙感到了不满,虽然他不要求每个人都同温云那般有悟性,但总该跟另外三个徒弟那般勉强过关吧?   然而可惜的是,在他眼里朱尔崇跟包霹龙连勉强合格都办不到。   于是身为清流剑宗的老祖宗的叶疏白索性极负责任地将两个徒孙一起拎起来训练,若不是沈星海伤势未愈,估计又要多一个挨打的。   “朱尔崇,你腋下一寸处是破绽。”   “包霹龙,勿将刺用成戳。”   ……   在叶疏白无情的特训下,两个最热衷找人练剑的师兄像死狗似的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包……包师弟,你同叶师弟继续吧。”   “朱师兄,男修怎可说不行?你……你你去跟他打吧。”   累归累,但是叶疏白在剑道上的造诣岂是常人可比的?经他这一番无情的点播,两人平日里自己都未曾发现的破绽终于被发现,想来日后剑术定会大有精进。   所以这一打,非但没把他们打怕,反而让他们对叶疏白更加亲近了,甚至分出了私藏的一壶酒,要同他歃血饮酒拜把子。   当然,这两徒孙的邀请还是被老祖宗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练完剑后,一行人开始出发去玄天秘境内寻宝。   朱尔崇走在最前面带路:“我听我太师祖上陵真人讲,他曾在玄天秘境中见过一处清泉,据说当时他身负重伤,饮了那泉水后便恢复得七七八八,不如此番我们先去寻那灵泉吧,也好趁早将沈师弟身上的伤治愈。”   温云悄悄问叶疏白:“他太师祖管你叫什么?”   叶疏白:“也管我叫太师祖。”   “……”温云默然,决定以后都要无视掉辈分这个问题,而后又问:“那你知道那个灵泉的事吗?”   叶疏白颔首,答:“确有这样一泓灵泉,各大门派每次皆会告知后辈前往取水,五百年前我来时也见过,当时我将泉水尽数取走了,想来现在又有新的泉水涌出。”   还好这是泉水他搬不走,不然估计灵泉的传说将彻底消失在玄天秘境中。   温云有些好奇:“你一口气取那么多泉水喝得完吗?应该还有剩吧?可以给我尝一口吗?”   叶疏白淡淡地看她一眼:“用完了。”   “可惜了……”   他收回视线,继续不急不缓地往前走:“但是你也尝过了,先前你昏迷未醒时就泡在那灵泉里疗伤,醒后你喝的那杯便是最后一点。”   温云突然想起自己昏迷时总觉得像在海水里凉飕飕的,原来竟是被他泡在灵泉水中了!   这时,前方包霹龙大着嗓门说一句:“什么疗伤?咱们剑修不需要灵泉水疗伤!除非脖子断了,其他的自己找点药草涂抹下就成了,浪费这么珍贵的宝贝做什么?拿出去卖钱换矿石不好吗!”   温云:“……”   沈星海竟然觉得他所言甚是,居然在认同地点头。   “是的,吾辈修士坚如磐石,区区小伤何足挂齿,朱师兄,不知那灵泉水是何价?可否换一块锻剑用的火灵石?”   朱尔崇目光中亦是露出向往,沉声道:“我说一个价,你们别吓到。”   他缓缓伸出一根手指:“一块极品灵玉——”   温云琢磨着这东西也不算贵,还好没有太浪费叶疏白的钱,不然她这负债累累该还多久才能偿清……   “一滴!”   一块极品灵玉,一滴?   那……那要多少滴才能拿来泡澡?   温云面上表情逐渐变得沉痛,只要一想起自己曾用极品灵玉泡澡,她就觉得自己身上每一块肉都在隐隐作痛。   果然,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被剑修们同化了,成了一名真.抠门.剑修。   温云迅速夺过叶疏白手中木剑,使出一记尚嫌生疏的御剑术升空,对着底下的四个男人高声道:“赶紧的去装泉水啊,愣着干嘛!”   朱尔崇傻眼了:“可是我们也不知道灵泉在哪儿啊……”   叶疏白:“我知……”   温云面无表情,实则心急如焚:“先飞着,等会儿在天上我慢慢来搜寻!”   叶疏白:“我知道在……”   温云:“叶师兄你来御剑,我来探寻灵泉位置!”   她是真的很急,急到已经忘记他去取过灵泉了,叶疏白只能沉默地重新拾起御剑座骑这一职务,默默带着她飞向灵泉的方向。   所幸灵泉位置很近,他也不必担忧她精神力耗费太多。   然而等他们飞到灵泉周围时,却发现泉水边已经站了个赤裸上身的男子。   他背对着诸人,身上衣衫已经褪完,正在低头解裤腰带,看那模样竟是打算去往灵泉里泡澡。   温云还未看清楚那边情景,叶疏白已一把将她按到自己身后,彻底挡住她视线。   “别看。”   温云:“我还没来得及看……”   朱尔崇跟包霹龙嘶声怒吼——   “狗贼!把你的裤子给老子提回去!” 第34章 你要挨雷劈   所谓蜂腰猿臂约是如此, 每一处流线型的肌肉线条都恰到好处,少一分嫌弱,多一分嫌腻, 只有像这般匀称才称得上完美二字。   这身材太好太有记忆点了, 走近了瞧,光凭着后背的斜方肌都认得出脱裤子那人的身份。   正是修界第一肌肉担当……不是, 刀修第一人,姜肆。   然而现今除了温云压根没人欣赏他这身漂亮肌肉了, 温云被叶疏白挡着看不到,剑修眼中又唯剩那泓即将被玷污的灵泉。   真是可惜了这一身好肉。   包霹龙跟朱尔崇两个双剑合璧飞掠而去, 赶在姜肆脱裤子前将其阻止。   “狗贼!你竟敢在灵泉里随意解手!”   姜肆仍光着上半身,他目光错愕地转过头来看向众人,听到这话后脸倏然羞红:“原来是清流剑宗的两位师兄……可是我没打算解手啊!”   “洗澡也不行!”   包霹龙手持利剑, 眉目凛然:“修真界不允许存在你这等浪费行径, 你这般暴殄天物是要遭雷劈的!”   拿灵泉泡过澡的温云淡定地站在后方,眼见头顶仍是青天白日并无打雷的预兆后,心中松下。   被两柄飞剑指着的姜肆无奈极了:“我也没打算洗澡, 两位怕是误会了, 想来你们也是由长辈告知这边有灵泉吧?我倒是运气好,一入秘境便落在了泉水附近, 正打算取水。”   他大方地向众人展示自己还未解开的裤腰带, 却见上面缠了个芥子囊。   “我芥子囊缠在裤腰带上面了,需得解开方可取玉瓶出来装灵泉水, 却不料诸位来得不是时候,产生了这等误会。”   姜肆的解释倒是可以理解, 然而两位剑修的剑虽也放下来了, 却还是没放松警惕, 暗中仍将剑柄紧握着。   他们可没忘记先前那个魔修便是姜家的人,谁知道眼前的姜肆是否也叛向魔修那头了呢?   只不过先前温云千叮万嘱,要将这次遇见魔修的事情牢牢保密,所以现在两人便紧闭着嘴不敢多言,只是眼神警惕地盯着姜肆打量,尤其重点关注了他后颈部位。   若换成旁人肯定就察觉到不对了,然而这两个剑修面对的是神经更加粗大的刀修,所以……   “哈哈,两位师兄看了这么久,可要来摸一摸?”姜肆只当他们是在羡慕自己的肌肉,于是大方地展示着自己没穿衣服的上半身,甚至鼓励那两人动手:“你们不用不好意思,许多道友私下都向我询问过锻炼的法门,我并不藏私的。”   朱尔崇跟包霹龙颇为心动,但两人在关键时候从不掉链子。   前者一把将姜肆拉住,口中虚心求教着该如何练出这等好身材。   后面的包霹龙则悄然游走至姜肆身后,打量得仔仔细细。   却见姜肆的后颈处肤色如蜜,光洁无痕,压根没有任何纹身图案。   两人心下一松,悄悄地看一眼温云,等待她做决定。   温云的眼睛刚刚瞟过去一点,身边的男人便冷淡淡地开口:“温云。”   只是喊了个名字,她立马了然地收回视线,若无其事道:“没什么好看的,不看了。”   她就知道当初不该嘴误揭开叶疏白的身份!   瞧瞧吧,这男人先前当剑灵时还唯唯诺诺,现在当了师父就开始重拳出击,她如今果然是头顶被压了个祖宗。   叶疏白看向姜肆,语气疏冷地提醒:“此处有女修,还望自重。”   姜肆这才停止展示身材,随手将玄色外衫一披,极惊讶地看向温云跟叶疏白。   “温师妹,你竟然在这儿!还有这位是?”   这次不用温云开口,朱尔崇已经熟练地将先前的说辞告知姜肆。   后者听后沉吟片刻:“秘境需得数位渡劫大能齐力方能开启,而几位前辈似乎有所要事那日匆匆便离开吹雪岛,因而这次玄天秘境提前半月打开了,恐怕二位便是那时候误入的。”   他深深地看一眼温云,忽然抱拳一躬,低头惭愧道:“说来吾家长辈先前为擒谢贼亦是牵连了温师妹,对此是我姜家亏欠了师妹,此番若有何事用得上的,温师妹尽管吩咐便是。”   姜肆心思单纯,对家中长辈所说的话并无怀疑,只觉得对不起温云想要弥补一二。   抱着剑的沈星海警觉地盯着姜肆,开口:“吾家师妹自有吾辈护,岂劳道友操心吾家人!”   姜肆在脑子里将这句话过了两遍才算明白什么意思,他耿直提出:“沈道友,你说话倒是越来越难懂了。”   刚认识时还只是偶尔蹦两句奇怪的话,现在怎么越来越不像人了呢?   沈星海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那边的包霹龙已经热心地替姜肆解开了芥子囊,两人高高兴兴地去装灵泉水了。   朱尔崇虽也惦记着灵泉水,却仍记得要紧事,低声道:“他后颈处并无印记,想来不是魔修?”   而且他对行事磊落的姜肆其实颇有好感,难以将他同阴毒的魔修联系在一起。   温云看一眼叶疏白。   他淡淡道:“不一定是后颈,也有些地位高的魔修会将部落图腾纹在别的地方。”   虽然姜肆大方露着上身,但是下面的裤子可还好好穿着呢。   这样就麻烦了,温云低声叹道:“早知道刚才就该让他脱裤子了。”   她拍了拍朱尔崇的肩膀:“朱师兄,想个办法把他裤子扒了,仔细瞅瞅他身上到底有没有魔修的标记,切记要做得自然,莫要引起对方怀疑。”   见朱尔崇不太乐意的样子,温云加价:“我芥子囊中有一口大缸,等会儿我取出来替你装灵泉水。”   朱尔崇真是为难极了,酝酿了许久终是长叹一口气,视死如归道:“那我扒裤子去了。”   *   温云坐在边上拿着个精致玉瓶做作地装着灵泉水,实则耳朵早已支棱起,全身心地偷听着那边的声音。   朱尔崇正在劝说姜肆脱裤子。   却听他做作地拿了剑在自己脸边扇了扇,无比做作地说了句:“没想到今天居然这么热,难怪姜道友方才脱衣服。”   说罢,他利落地把自己的外衫也扒了,露出一丛茂密胸毛迎风招展。   姜肆正蹲在灵泉边接泉水,听这话后哈哈一笑:“哈哈是有点热。”   然后就没别的反应了。   朱尔崇不甘心,又道:“还是太热,不如我们一起把裤子也脱了吧?”   “……”姜肆默然抬头看他一眼,往边上挪了挪位置,摇头拒绝得飞快:“不了,朱道友你自便,我不奉陪了。”   第一次由朱尔崇发起的尝试以失败告终。   接下来上场的是包霹龙,他哈哈笑道:“这灵泉水甚是清凉,姜道友,不如我们一起下去泡个澡如何?”   姜肆皱眉,疑惑道:“包道友,你先前说拿灵泉泡澡这等行径是要遭雷劈的,况且这灵泉是要留着自己喝的,怎能玷污了呢?”   本就不善言辞的包霹龙半点也回不出一句话,只得推了推身边的沈星海,让他再上。   “沈师弟,你平日最会说话,你去劝他。”   “可我并不会劝人脱……脱裤子。”   沈星海脸上涨得通红,然而架不住两个师兄跟温云的期待目光,最后他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却见他并未使出往日正气凛然的各种句子感化姜肆,而是趁对方正蹲在灵泉边取泉水时,抖了抖腿,而后奋力向前一冲,长腿一抬飞踢过去——   只要把他踢进水里,他等会儿就该去换裤子了,为了揭露姜肆的魔修身份,他甚至忍痛牺牲了这一泓灵泉水。   然而剑修的剑够快,腿却不够快。   况且姜肆是金丹期巅峰境界的实力,沈星海这个刚刚进入金丹期的新手哪里是他的对手?   所以温云就看到沈星海飞踢出去的那只腿被姜肆握住了,呈现出一个高难度的抬腿动作。   姜肆皱眉,已有不悦:“沈道友,你这是在做什么!莫非想背后偷袭于我,独占这灵泉不是?!”   沈星海吸了口气,沉声道:“吾辈修士,若遇强者但求一战,我只是想跟姜道友较量一番罢了。”   姜肆一听这话瞬间释然,提刀大笑迎战,当场把沈星海打趴下了。   温云叹口气,她开始心疼起自己这三位老实师兄。   剑修们的教育还是不到位啊,空教剑术没教计谋,但凡她亲师兄许挽风在这儿,也不至于连个耿直刀修都诳不住。   最后还是最初折戟沉沙的朱尔崇来了主意,灌了姜肆两壶灵泉说是让他尝尝仙人之水的味道,而后约着他一同去小树林里解手。   回来之后,姜肆身上的裤子已经换了一条,脸上的表情极臭,却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只一个人坐到边上郁闷去了。   朱尔崇偷偷摸摸地跑到温云身边坐着,露出轻松的笑容:“温师妹,我这番刺探成功归来了。”   温云眼睛一亮,期待地看向他:“怎么样?”   朱尔崇认真道:“我仔细看过了,下面也没半点纹身,就连脚底板都干干净净,想来他并不是魔修,当然也不排除他已经叛出,却还没来得及纹图腾的可能。”   语罢又看向叶疏白:“叶师弟你怎么看?”   叶疏白平静道:“但凡入魔者定将其视作毕生信仰,心魔会在身上显像形成黑色图腾,若姜肆身上真无异常,想来是并未入魔。”   温云也松口气:“那昨夜姜家那个人应该不是他指使来暗杀沈师兄的,但是我们也不可放松警惕,毕竟魔修之事关乎整界苍生,宁愿做心中存疑的小人也不可轻信于人。”   毕竟前一次正魔大战里魔修之所以如此顺利攻入正道大陆,似乎就是有内应混入其中探到了诸多机密。   她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朱师兄,方才诸多方法都试尽,你后来是怎么检查他身上的?”   朱尔崇面露尴尬,小心地往姜肆那边看一眼,而后迅速低头,压低声音道:“我不是邀他一同解手吗?”   “嗯,然后呢?”   “他平时反应固然迅速,警惕性也强,但是解手时谁还顾得上这些?”   温云隐约猜到了什么,面露古怪:“所以你……”   朱尔崇轻咳一声,极不好意思:“所以我装作不小心解到了他身上,为了检查仔细,连鞋子也给他洒上了。”   “……”   温云叹口气,担忧起自家这位师兄的前景来,今日做了这种缺德事,以后飞升时指不定得多挨几道雷劈。   姜肆委屈极了,偏偏这种事说出来也丢人,所以只好把闷气尽数撒在灵泉上面,拼命往瓶子里装泉水。   结果转头一看,那边瞧着纤小温柔的温云手上正拿了一瓮大缸,豪气地引了水入内……   刀修兄弟终于知道为什么别人都说剑修们不是好东西了。   唯一庆幸的就是五百年的时间足够灵泉水溢满了,饶是几人已经将身上的瓶子都装满,泉水还剩了小半个底儿,不似叶疏白头回来的那次般一滴不剩。   姜肆收好玉瓶,转头利落地朝着清流剑宗的道友们一拱手:“诸位道友,灵泉已取,想来家中长辈各有交代,不如我们就在此别过,祝大家在秘境内寻到机缘!”   虽然刚刚还说要留下来帮温师妹,但是现在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离这群奇怪的人远一些了。   真是可惜了,他颇为遗憾地看一眼温云,多聪明漂亮的一个小姑娘,怎地跑去做了剑修了呢?   然而还未等姜肆拿起自己的砍刀跑路,远处忽然传出一声惊恐的求救声。   众人一惊,拔剑的拔剑,提刀的提刀,皆飞快朝着声音的方向狂奔而去。   姜肆冲在最前方,却见他并不避让这一路的密集树木,右手持刀一路砍去,一刀更比一刀强,竟强势地为后面几人砍出一条路。   “诸位随我来!”   然而他没发现,他后面一个人都没,全在他头顶。   御剑飞在天上的剑修们面带同情,啧,刀修果然比不上我们剑修,瞧瞧,都不会飞!   等到了呼救那人的附近,众人目光一凛。   沈星海咬牙:“又是这黑蟒!”   却见密林中一个年轻修士被缠着不得动弹,声音微弱地呼喊着什么。   正在攻击他的正是同昨夜相似的一头巨蟒,不过这畜生瞧着却比偷袭沈星海的那条小一些,并非是同一条!   沈星海腿在剑上一蹬,而后往前一跃接住被飞踢开的剑,精瘦的腰一拧往前攻去。   但是姜肆早就抢在了他的前面。   他这一路斩出十多刀,姜氏十八刀本就是叠加层层暗劲,眼下早已酝酿至巅峰。   却见他双手持刀奋力一挥,眉目中杀气腾腾,怒道:“受死吧!”   谁料这本该必杀的一刀却被巨蟒躲开了,原本都是缠着人便不放松的黑蟒竟似生了灵智飞快遁走!   姜肆正要追去,摔倒在地上那人却语气虚浮地叫住了他。   “姜家师兄……咳咳咳……”   他才刚叫一声,口中便哇地一声喷出一滩鲜血,脸色也变得黯淡若金纸,仿佛随时都要咽气死掉。   姜肆只好停下追击巨蟒的脚步,走到那人身前将他扶起,顺手取出一瓶灵泉水喂给他:“先别说话,快喝。”   这年轻男修喝下后灵泉水后脸色果然好转,他喘了几口粗气,一把抓住姜肆的手,眼神激动得仿若看见救命稻草:“姜肆师兄!你可还记得我?我是玉家弟子,族中行十九。”   他说着说着,忽然狼狈跪下,对着姜肆重重磕头:“姜师兄,玄天秘境内又无法同外界联系,玉十九无能,现在只能求您出手了!”   姜肆古道热肠的性格早在修真界内为人知晓,他也不等对方说,立刻爽快地应下:“玉道友莫慌!但凡是姜肆能做到的事必定竭力相帮,你且告诉我到底是何事?”   玉十九涕泗横流,哭得极惨:“我家清泓公子误入一迷阵被困,阵中有奇异凶煞,现在他已是危在旦夕了!还请姜师兄随我前往营救清泓公子!”   姜肆听到这话后愣了愣,随即露出喜色:“迷阵?那可真是太好了!”   玉十九一听这话,又是哭又是怒:“姜师兄你不救也罢,竟落井下石?!”   知晓自己这话有歧义,姜肆连忙摆手:“不是这样,我是说若遇到迷阵就不用怕了,我们这儿正好有位破阵高人。”   落后一段距离的温云这时正巧从飞剑上一跃而下,她循声问道:“有迷阵?在何处呢?”   玉十九错愕地看着突然从天上下来的一群人:“这不是……”   “对,清流剑宗的诸位道友尽在此!玉道友你且安心吧,我们这么多人一定能救出你家清泓公子!”姜肆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快,速速带我们去那处迷阵!”   玉十九连连点头,过会儿却又迟疑地看向温云:“这位便是论剑会上扬名天下的温师妹?既然已有这么多位师兄前往,不如你在此等候吧。”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面上浮现出极度惊恐之色,又恳言劝道:“那迷阵中有数条巨蟒,恶臭难闻,恐怖如斯,我怎敢让你这般仙女似的师妹去冒险!”   “无事。”温云面色淡淡的,甚至露出了一丝算得上温柔的笑,只是说出来的话并不怎么温柔——   “长虫而已,我昨夜刚斩杀一条大的,正嫌没过瘾,再来几条练手挺好。”   玉十九面色呆滞,似乎被她的话吓到了,半天没开口。   温云拿了木剑走在前头,回头看一眼玉十九,扬眉笑道:“愣着干嘛,带路去救玉清泓啊。” 第35章 娇柔无力小温云   玉家在四大姓……不对, 现在谢家早就变成了谢贼,只剩下三大姓了。   正道之中独属玉家的人最为潇洒风雅,他们以各类雅事入道, 嫡系子弟在琴棋书画各道无一不精, 尤其是那位玉清泓,世人称之为清泓公子,据说是众多女修心中谪仙般的存在。   当然,主要原因还是玉家人生得都挺精致,修行的路子走的也是仙气风, 不似刀修剑修这般粗糙。   温云对玉清泓的印象不深, 兴许是身边总站着位真剑仙的原因,所以对这位假仙兴趣不大。   唯一的印象……   大约就是从他手中空手套了十万极品灵玉,对方还很大度地没要回去吧?   为赶时间救出玉清泓,几位剑修使出御剑术载着玉十九往前奔去, 姜肆原本还想试着跟飞剑赛跑, 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只能认命地站到朱尔崇身后跟着飞。   玉十九被包霹龙拎着,整个人瞧着情绪极其低落,兴许还有些晕剑, 这一路脸色都惨淡苍白,一副随时要吐的模样。   包霹龙看一眼他, 担忧道:“你晕剑吗?你想吐吗?”   玉十九:“多谢包师兄关心,我无事的,忍忍就好。”   包霹龙这个实心眼嘿然一笑:“不是, 我是说你想吐记得把头伸出去些, 别吐我剑上了。”   “……”   玉十九的脸色更加惨淡了。   温云看了一眼, 挺热心地安慰他:“放心, 我们这么多人,你家清泓公子的安全定然无虑。”   玉十九语气虚浮道谢:“多谢诸位道友出手相助,待出去后,玉家定会好生感激诸位,只是那阵中情况复杂,我实在不敢让大家犯险,尤其是温师妹……”   温云哦了一声,踏着剑衣袂翩翩,头也不回问道:“怎么刚才就姜师兄一人的时候你都让他孤身返险,多了我们清流剑宗这群人后反而不敢了呢?”   沈星海脚下踩着飞剑,双手环抱在胸前,冷傲道:“看来玉道友是看不起我们剑修了。”   包霹龙一听这话就急了,作势要松手把玉十九丢下去:“你啥意思?觉得我们剑修比不上刀修了?”   玉十九低头看着脚底下被疾风吹得乱成一团的浮云,怎么都瞧不见底,心中一凉,连连一通好话才让这群莽夫消了气。   飞在最前方的温云在风中纹丝不动,低垂着头思索着什么,过了会儿缓声开口:“你也发现了。”   能听见她声音的唯有在同一柄飞剑上的叶疏白,他回了一声。   “嗯,他不对劲。”   温云又道:“这人演技拙劣,我方才探查过了,玉清泓的确在他所说那处,只是那附近有阵法影响,我也不知他受伤是真是假。”   叶疏白说:“无碍,他既说附近有黑蟒,想来与魔修有关,这一趟我们仍需得去。”   她轻叹一声:“但如今凡是个人都看得出那玉十九在刻意引姜肆一人前去,恐怕这迷阵有诈,也不知道究竟他是要跟姜肆密谋什么,还是想要将他引入暗害他。”   这种钓鱼的伎俩未免太过拙劣了。   话音刚落,温云就听到身后的姜肆高声安抚:“玉道友,我定不负你所托!”   刀修语气坦荡,听得出是真的发自内心。   她沉默片刻,又道:“想来姜肆这番作态是在迷惑他,要不就是在迷惑我们,不愧是姜家未来家主,竟拥有此等心计城府。”   然后就听见朱尔崇跟包霹龙也应和着,表示自己不比刀修差,定会抢在姜肆前面将玉清鸿救出。   因为对自家这两位师兄过于了解,温云已经找不出理由替他们辩解了。   算了,脑子都长在剑上面去了,就随他们去吧。   “无妨,顺势而变即可。”   叶疏白声音在簌簌的疾风中变得略微飘忽,此刻他便站在她身后,却极妥帖地保持了两指距离。   温云扭头看一眼,认真道:“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都不怕掉下去吗?”   叶疏白目不斜视,语气平静道:“男女有别,不可冒犯。”   温云:“你且放一万个心,我不会冒犯你的,而且剑灵是没有性别之说的,你不用这么警惕。”   他垂下眼眸,声音平淡得没有起伏:“是为师不可冒犯你。”   温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这个男人是故意的,她前半句才点明主灵关系,他后半句就特意点出师徒关系。   有些人看着仙气飘飘不食人间烟火,实则斤斤计较得厉害。   温云啧了一声,转过去安心御剑了,她近来对这门新技术很感兴趣。   然而玉十九没有给她太多练手的机会,没等多久,一团黑色迷雾便在众人眼前逐渐蔓延开来,还未待他们靠近,那股让人心底发寒的阴冷气息已经一点点升起。   温云停下飞剑,用好奇的眼神看向玉十九:“这地方一看就很邪门,清泓公子为什么会闯进去呢?”   玉十九一听她开口就紧张,提起精神小心回答:“公子进去时迷雾尚未出现,后来一群巨蟒袭来同他缠斗,我赶紧跑出来求救,这迷雾是何时才有的我也不知道。”   温云笑着夸他:“玄天秘境这么大,进来的人也不多,你却正好找到了姜师兄,这气运极佳。”   玉十九捂着胸口生无可恋回:“……温师妹所言甚是。”   所幸这时姜肆开口了:“温师妹,你在阵道方面颇有心得,不如看看这迷阵究竟该怎么破?”   玉十九亦是将目光紧紧锁在温云身上,等待着她的回答。   被点名的温云认真地托腮凝视这团迷雾,而后无奈摇头道:“这迷阵似乎与一般的灵阵构造截然不同,我平生从未见过这般离奇的灵阵,这次竟无从下手。”   还未等姜肆开口,玉十九便先出言,好生安慰道:“温师妹切勿自责,我知道你已尽力。”   温云凉悠悠地看过去:“我其实倒也没自责。”   “……”   面对一个全新的迷阵,若换成千黎深在此,指不定会拿出几十个阵盘开始原地推演破阵。但是这次来的是一群剑修与刀修,这两种人堪称修真界最直的性子。   所以温云话音刚落,拔剑的拔剑,提刀的提刀,皆是跃跃欲试:“无需害怕,我来将其砍开!”   她都还没来得及阻止,那四人已在姜肆的带领下杀气腾腾地飞身掠入黑雾中,不见踪影。   温云皱眉,这次还真是姜肆带的坏头,这货在千阵塔中凡遇阵法必用刀乱砍,还真就让他一路砍上了塔顶!她那几位师兄本就存了跟姜肆比较的心思,这会儿居然想都不想就冲进去了!   唯一庆幸的就是她能用魔法阵探查所有人的位置,将所有异常掌控。   她默默地抬头看一眼叶疏白:“你们剑修都这样吗?”   都这样把生死置之度外吗?   叶疏白云淡风轻答:“我那一辈的格外怕死,同他们大不相同。”   温云想了想叶疏白那一辈人的操作,那群人能在玄天秘境开启时跪地求仙人出现,好像并不比朱尔崇他们聪明到哪儿去。   她厚颜道:“许是你那一辈的聪明都落到你那儿去了,我这辈的聪明尽数归我了。”   叶疏白静默片刻,却没反驳,反而微微颔首:“你说得对。”   他的同辈人一个比一个爱耍心机手段,却没曾想过了五百年后这一辈的剑修变得这么单纯无知。   年轻剑修:请不要用那两人来代表我们所有。   温云痛心疾首:“以后要想办法阻止师兄们同刀修们来往,本来就耿直,再待久些怕是要变得跟刀修一样憨。”   刀修:好巧,我们也是这样想你们剑修的。   *   玉十九几乎是紧贴在姜肆身后闯入迷雾的,由此可见,这次不管是密谋坏事还是暗害,他的目标都是姜肆。   至于杠了一路的温云则被无视了,对方甚至都没有要招呼她进去的打算,反而好似躲洪水猛兽般将她甩开。   说来也怪,那几人进去后便似销声匿迹般,竟无半点动静传出,按着朱尔崇跟包霹龙的咋呼性子来说这绝不正常。   不过温云为了一探究竟,自是免不得进这迷雾一趟。   然而她的脚刚踏入迷雾范围内就察觉到不对,只感觉周身的一切声音与光线仿佛都被迷雾吞没,整个人恍若陷入一片虚无空洞之中。   这与先前在千阵塔等待换阵时的感觉极其相似,但是比那个还要可怕几分,因为……   温云发现自己身上原本运行流畅的灵气竟然逐渐开始变得滞涩,这片迷雾好似活物,一丝一丝地将她身体身体中的灵气缠绕住,最后彻底将其封住!   而先前与她一同踏入迷阵的叶疏白,不知何时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温云心中镇定若水,面上却装出惊慌失措的模样往后倒退着逃跑。   眼下她出演的这幅矫揉造作的模样着实与人设不符,若是换成熟悉她的人在此,肯定会觉得这是个假的温师妹,但是没关系,对方与她并不相熟。   “朱师兄!包师兄!你们在哪儿?”   她紧抿着唇,小心探视着周围,将裙角捏得紧紧的,看上去警惕又紧张。   然而迷雾中唯剩阴冷的风与无边无际的黑暗,只能勉强看清脚下是一片枯死的荒草,她小跑着往前,想使用灵力却没能成功,最后惊呼:“此处有何蹊跷!为何我的灵力不能用了!”   黑暗中没人答话。   温云仍在一边呼唤着几个同伴的名字一边做作地奔逃着,看似好比一只无头苍蝇,实则却在不知不觉中朝着这迷雾的中间闯去。   这片迷雾能阻隔封印灵气不假,但是很可惜……   在温云的精神力探查下,它就像是一片被点亮的地图,这里的人与物,所有东西尽在她的掌握!   “咔擦——”   在踩断一根枯树枝后,温云止步,又喊了一声姜肆的名字。   过了会儿,一道温润的男声在极近的地方虚弱响起:“这声音……可是清流剑宗的温师妹?”   温云高声回应:“正是!你是何人?”   对方的气息变得极其微弱,声若游丝道:“在下玉清泓……温师妹,你怎会在此处?”   温云惊喜道:“竟是玉师兄!我的事日后向你慢慢道来,倒是你族中的玉十九让我们前来营救你,如今总算找到了,你可安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前,只见前方有微微光亮起,借着这些许微光,总算将前方境况纳入眼中。   眼前的境况颇为惨烈。   一张看着就极其贵重的琴化作碎木屑,只有断裂的琴弦还能看出它原是什么。   昔日清雅高贵得恍若天人般的玉清泓四肢皆扭曲成可怕的角度,一袭锦袍破碎得仿若烂布挂在身上,清隽秀丽的脸上亦布满鲜血,这模样是惊心动魄的凄惨。   在他身后,一条铁链锁在他的腰间,将他禁锢在原地无法逃脱。   玉清泓吃力地张嘴,哑声道:“温师妹快逃,这儿……这儿怕是有魔修!”   他哀绝垂眸,眼中尽是凄凉与让人心碎的无望,仿若跌落尘埃的一朵雪莲:“我身负重伤……无从逃离……温师妹愿以身犯险前来相救,清泓甚是感激,但是这魔修阴辣狠毒,我怎忍你同我一起遭难,你快趁着那魔修还未来,速速逃离吧。”   温云眼中又是惊恐又是犹豫,最后她似乎做了决定,坚定道:“身为剑修岂可见死不救,玉师兄且忍耐,我想办法将你身后的铁链弄断!”   说罢,她跑上前,拿着手中木剑奋力劈向那铁链。   然而没有灵气的铁链哪是一把普通木剑能砍断的?   任凭温云如何用力,它依旧半点没有损伤,倒是倒在地上的玉清泓气息越来越虚弱,声音已经变得支离破碎。   “温师妹……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然而我方才受了魔修一掌心脉俱损,现在是活不成了。”   “我只惦记着家中尚未成年的幼弟,你过来,将我怀中的玉佩拿去,那是我玉家嫡系的传承之物,还望你日后有机会送予他……”   他口中勉强一两字便停下来歇一歇,看起来已是油尽灯枯毫无生还余地了。   温云的眼神逐渐变得不敢置信,她奔到玉清泓跟前,后者眸子微微阖着不再动弹,身上气息仿佛死去一般寂静。   她掩住强烈的哀伤,痛道:“玉师兄,我定会替你转交玉佩给你幼弟,你且安心去罢……”   温云的手刚刚朝着玉清泓伸出,躺在地上的那个死人却倏然而动,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似乎要将她的手腕残忍捏碎。   惨白无血色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个极淡极淡的笑容,同这张温润的脸全然不符合,阴冷邪魅得可怕。   玉清泓轻笑道:“那便多谢温师妹了。”   他缓缓地将眯着的眼睛睁开,直直地对着温云的眼睛。   “睡吧,我的意外之喜,睡醒了就是我的乖宝贝了。”   那是一双幽黑的眸,在这无边的黑暗中隐约透出一丝极其细微的血红丝线,那线在漆黑的瞳孔中极其隐匿,蜿蜒盘蜷,细看之下这扭曲的形状像极了一条血蛟。   温云定定地看着他,眼神逐渐变得呆滞无神,最后化作一片空洞,整个人仿佛化作一具尸身往后倒去。   但是玉清泓却只是低笑一声,一把搂住温云的腰将她放平在身侧,而后解下她的芥子囊在其中细细翻找着什么,然而只在里面看到一堆毫无灵力的石头和木头,并没有在其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玉清泓半躺在温云身边,眯着眼拿了一块拳头大的透明石头放在眼前。   嗅了嗅,又伸出舌头舔了舔。   然而任凭他如何试探,这石头看着还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正如那堆只配拿来做柴禾的木头一般,没有丝毫价值。   “嗯?你收集这些东西做什么?怎么会喜欢这些废物?”   他喃喃地问了一遍,却并没有要等到温云回答的意思,只是一脸阴冷地将芥子囊掷到一边。   “在哪儿呢?”   玉清泓的声音从舌尖吐出来,尾音微微拖长又上扬,变得低沉又慵懒。   他眯着眼紧盯着昏睡过去的温云,阴冷的视线仿若化为实质,最后定定地停留在她的丹田处。   “我知道了。”玉清泓喃喃自语,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开:“你跟谢觅安一样,将它用来放置金丹了,嗯,就是这样没错,我已经感受到那股法则的气息了。”   “待我将他们全部变乖再来取它好了,你暂且替我保管片刻。”   “那可是带着天地法则的玉婴啊……那群废物连它真正的用途都不清楚,又怎么配得上它?嗯……你这小丫头倒比那些废物好一些,但是也配不上。”   然而静静躺在地上的温云对此毫无反应,她眸子紧闭气息低沉平稳,仿佛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昏睡。   没有人知道她现在多难受。   太难受了,明明就是精神力王者级大佬,现在却要装作被一个钻石的吊打,这真是太难受了!   更要命的是刚才她倒下来的时候正好有只该死的虫子在她腿上爬过去,现在痒得不行,又不敢调动魔力来驱虫,只能强忍着不动继续装昏迷!   演戏真的是太辛苦了,温云在心里长长叹息。   刚才她在那儿那么做作地装柔弱装善良就算了,现在还得在这儿躺着装死听边上这位神经病念念叨叨。   而且这厮还瞧不起她芥子囊中的魔法石跟魔法材料?还敢说这些是废物?   恕温云直言,加上她本人,整个玄天秘境真正的大宝贝全在这儿了!   她倒要看看,这个口出狂言的家伙葫芦里装的到底是什么逼! 第36章 新身体找到了   这个玉清泓不太对, 这是温云的直觉感受。   尽管她先前未曾与玉清泓见得一面,但是也听过这位清泓公子一曲动天下的惊艳。   据说对方是为真正的谦和公子,风雅清润, 哪是现在她身边这个阴恻恻的恶心男人能比的。   是的,这个男人给温云的感觉就是恶心。   此刻附近无人, 他已尽数将身上的伪装褪去,周身气息阴冷黏腻得像一条潜伏在暗夜中的毒蛇。   现在事情的真相已经变得明显了, 温云静躺在冰凉的地上思索着一切。   那个入玄天秘境的魔修恐怕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而先前遇到的那些黑色巨蟒亦是他唤出来的。   指不定他还有更多同伴混进来了,因为先前姜肆说这次玄天秘境提前半月打开了,期间是几大家族轮流在入口看守。   若是玉清鸿趁着玉家值守时将人送入其中,这也并无可能。   至于姜家是否牵涉在里面, 温云却并不敢肯定,只能继续装昏探听。   玉清泓就在她身侧, 那股阴冷的气息萦绕周身,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   “早在千阵塔中就觉得你很有意思了,呵,竟然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杀人,倒是有些胆量。”   他的目光恍若实质地从温云脸上掠过, 然而她却纹丝不动,亦不作任何回应。   好在玉清鸿很快就对她没有了兴趣,将温云随意地丢到一边不再理会, 转而用那双诡异的红瞳冷戾而漠然地盯着黑暗中。   温云同样精神力紧紧关注着那个方向。   不多时, 一阵异响忽地响起, 细听来却是错落的脚步声以及低声的交谈。   “玉道友, 这黑雾竟有吞噬灵气的作用, 不知其中隐藏了何种事物, 你切勿乱走离我太远,否则我也难以护住你。”   “多谢姜师兄,不用担心,我们就快到了。”   前一个是姜肆的声音,另一个想来便是玉十九了。   听他们这番言谈,看来姜肆还未察觉到不对,还在热心地护着玉清泓的爪牙。   后者将其一步一步引至玉清泓身边,在看清这边的状况后,姜肆赫然大惊,呼喊一声:“玉道友?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说话同时,已是提着大刀飞快朝着这边奔来准备营救。   而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玉清泓亦是演着戏,估计下一刻就要上演同温云方才一模一样的戏码了,躺尸队伍又要加上一人。   姜肆浑然不觉,咬牙道:“谁将你锁在此地!玉道友切勿慌张,我马上就砍断链子救你出来!”   话音未落,他便提着手中宝刀,不靠灵力,仅凭着一身豪力使出了姜氏刀法,踏前一步斩上一刀,威势竟是不小。   看样子竟为了营救玉清泓使出了全盘力气!   温云为姜肆这位单纯的少年叹出一口气。   然而下一刻——   姜肆阔然怒喝:“给我——断!”   最后一道音出口,他手中宝刀已狠狠朝着玉清泓的劈去,并非他腰间铁链,而是他的脖颈!   刀势锋利奇险,其力道若劈山开海,义无反顾地往玉清泓的脑袋上招呼。   然而后者早在他的刀接近的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冷眸一眯翻身坐起避开那要命的一刀,几股磅礴的阴寒之气自他体内倏然升起。   顷刻间,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游弋出数条巨蟒,蛇尾重重一挥袭向姜肆。   姜肆提着刀往后奔跑,咬牙怒道:“果然是假的!”   “哦?”   玉清泓懒懒地抬了抬眼皮,一边操纵着黑蟒追缠着姜肆,一边颇有兴趣道:“你竟然看出来了,倒不似面上那般蠢莽。”   姜肆压根没心思接受对方的赞美,没了灵力的他现在应对起黑蟒极为艰难,对方却好似猫戏老鼠般并不直接将他抓住,只优哉游哉地玩弄着他。   他怒然骂了句脏话,正是先前从包霹龙那儿学来的。   玉清泓似乎失了兴致,手上微微一勾,一条潜伏在黑暗中的巨蟒便猛地射出,将姜肆骤然捆绑缠绕。   “说说,你是怎么瞧出来的?”   姜肆又骂人,不搭理他。   玉清泓眼睛一眯,冷笑:“再骂就拔了你舌头。”   巨蟒亦是配合地将蟒首高抬冷视着姜肆,后者别脸避开蛇口中传出的恶心腥臭,怒道:“你这个假冒货!清泓道友便是舍了命也舍不得看他的琴碎!哪个修士不是将自身武器视若独一无二珍宝,你却对碎琴一屑不顾,一看就不是正经修士!”   玉清泓微微一愣,而后皱眉:“就这?什么独一无二的珍宝,不过是张破琴而已,有何稀罕的?你们正道还真是抠门得可笑。”   “这不叫抠门!”   边上围观的温云一面诧异姜肆对这方面的敏感,一方面疯狂反省。   她手上用过的魔杖可不止一根,而且每次遇到新的好材料就把旧的抛之脑后,这等行径好像也不是什么正经修士。   姜肆转过头瞪着玉清泓身后某处:“而且不止琴露馅了,我一过来就看到你身后的温师妹了!清泓公子怜香惜玉天下皆知,尤其怜惜美人。温师妹这般容华绝代的女子,若是真正的玉清泓,肯定第一时间让我救她!”   饶是此刻处境艰难,温云却也没忍住心中微喜。   没别的,就很喜欢别人夸她好看。   果然姜肆不似表面那样头脑简单,竟然观察如此细微入胜,唯一可惜的是……他选择的方式是直接跟玉清泓硬刚,高估了自己的实力,所以现在落到了他手中。   玉清泓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地朝着姜肆走去,腰上缠绕的那根铁链不知究竟有多长,随着他的脚步行进在地上沙沙地拖曳着。   他眸色极冷极傲,挤出一丝不带温度的笑:“你说我不是真正的玉清泓?”   姜肆啐了一口,道:“你这伪装装得再像却也是个假的,真正的玉道友定然还在这秘境其他地方!”   然而玉清泓却从怀中拿出一块玉环在手中晃了晃,语气幽幽道:“你仔细瞧瞧再说我是真是假?”   那块玉环莹白若雪,在黑暗中也散发着盈盈的光,正是玉家少家主的信物!   姜肆不敢置信,又惊又怒:“玉清泓,你竟真的叛变成了魔修!”   玉清泓缓缓一抬手,再往下一压,黑蟒便绑着姜肆将他送到主人面前。   那双血眸盯着姜肆,后者的声音戛然而止,躯体一震之后脑袋一歪昏死过去。   温云早在先前就察觉到玉清泓的眼睛不对,他似乎是通过瞳孔来进行精神攻击的。   姜肆不比她那般拥有强大的精神力,这种手段在正道修士中亦是从未有过,所以毫无抵抗之力地着了道。   “果然正道修士们习惯了堂堂正正战斗,需要学习下偷袭二字该怎么写了。”   温云全神贯注地用精神力探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她指尖已经悄然凝聚出魔法元素,若是玉清泓有任何想要杀害姜肆的动作都能第一时间制止。   然而玉清泓却没有将他杀死,而像是踢一条死狗将姜肆踢到了她身边。   过了会儿他又开口了:“我让你带姜肆一人来,你竟带了这么一群?”   这话明显是对玉十九说的,后者早已跪倒在地,颤声道:“我也不知这群剑修为什么会跟姜肆在一起……”   “你害得本座耗费了许多魔气,自己断一手认罪,再去把那两个蠢货剑修带来。”   话音刚落,那边的玉十九已是毫不犹豫地捡起姜肆的刀将自己的左手砍断,之后又面色恭敬地对着玉清泓叩首跪拜一番后,才重新潜入黑雾中,想来是去寻找朱尔崇跟包霹龙了。   温云眼见玉十九断手的血腥场面,却是眼也不眨并不慌张,毕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女人,只是感叹魔修的做派果真同正道截然不同。   正道也行恶事,然而做恶事好歹会想法设法遮掩一番,或许又因为诸多原因顾忌一二不敢动手,但魔修不一样,他们做起恶事来理所当然,伤人性命对于他们来说是吃饭喝水般的小事。   她隐约从玉清泓的话中捕捉到了一个关键点,他所说的魔气,莫非就是这片会吞噬灵力的黑雾?   温云的精神力已在不知不觉中悄然铺满了迷雾的每个角落,身处迷雾中的每个人的位置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而前去寻找她两位师兄的玉十九似乎也很清楚他们的位置,不多时便领着两个剑修过来了。   “这雾有古怪,我们还是要小心些,包师弟,速速将剑拔出,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   “我晓得了,师兄你也要小心,来,你注意东边,我注意西边!”   这谨慎的发言让温云松了一口气,看样子两位师兄并不似表面上那般鲁莽无脑,想来也是,姜肆都能察觉到不对,他们定然也不会轻易上当。   才这样想着呢,下一刻她的脸就被打得火辣辣的疼了。   “啊,那边躺着的人好像是玉道友,找到他了!”   “玉道友你受伤了,莫要慌张,我们马上来救——”   温云眼睁睁地看着她家两位师兄义无反顾地冲到了玉清泓跟前,没有姜肆的偷袭,也没有她的精湛演技。   他俩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跑到玉清泓跟前,与对方对视一眼,然后轰然倒地。   脸上甚至都还带着昏死过去前找到人时的惊喜。   做好了应对偷袭准备的玉清泓:“……”   无言以对的温云:“……”   玉清泓皱着眉,颇为嫌弃地盯着地方的两个剑修,而后将他们一脚从自己面前踢开。   他懒懒道:“还剩下两个?”   玉十九恭敬答:“是的,还剩下两个根基浅薄的剑修。”   “连亲传弟子都算不上的家伙,就懒得花时间处理了,等会儿弄完了顺手杀了便是。”玉清泓懒懒地宣布放过叶疏白与沈星海,而后对着黑暗中拍了拍手——   “出来吧,给你找的新身体准备好了。”   簌簌的响动逐渐变大,温云死死盯着发出声响的地方,在那处她感觉到令自己极其厌恶的气息。   声音一点一点靠近,许久,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身影出现,背后还背着另外一个人。   他缓缓抬头,脸上萦绕着一股黑色的死气,眼眸中尽是怨毒与不甘。   温云静静地看着那张脸,而后将视线移到他背上所负的那具毫无生气的尸首上。   “谢寻……”   “……谢觅安!” 第37章 别碰她。   “不行, 若是觅安的神魂入了别人的身体,那他身上流淌的就不再是我谢家的血脉,那还算是谢家人吗!”   谢寻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颤音, 他往后退了一步,撞上了后面的那条黑色巨蟒,再无退路。   玉清泓在他不远处神情冷淡地看着他, 唇边似乎携了一丝极浅的笑意。   他静静看着谢寻, 昔日谢家的当家人, 现今却像极了一条狼狈的丧家之犬,华冠不再,身上只剩下一件贴身的单衣,原来的锦袍用来裹着背上背负着他弟弟的尸身,鲜血浸出后已经发黑发臭, 早看不出它原本的色泽了。   玉清泓面色极冷:“这具身体是为你找的, 你现在的身份见不得人, 需得换一个身份才行。”   谢寻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却并不答这话,仍关心另一件事:“那觅安呢?他怎么办?”   高高在上注视着他的冷酷男子不耐烦道:“谢觅安早就死了,你背上背的不过是一具尸体罢了。”   谢寻当然知道。   他眼眶下一片乌黑,他神情复杂地望着眼前的男子, 嗓音低涩道:“你不是说觅安是难得一见的修炼奇才,只要用白玉和无暇金丹救了他,他就有望飞升, 有望振兴我谢家吗?他怎么可能死?”   说着说着, 他眼前已浮现出谢觅安那日躺在论剑台上撕心裂肺呼喊着哥哥的场景, 双目紧闭落下泪来。   “为何……为何我一切都照你说的做了, 可是现今我谢家家破, 觅安亦是落得如此下场!你回答啊!”   听到这里,温云皱眉。   怎么回事?听谢寻这口吻,倒像是玉清泓指使谢家做出盗用玉婴和金丹之事!   但是玉清泓也不过一年轻小辈,又是外姓之人,谢家凭什么在如此大事上轻信于他?   这次未让温云久等,玉清泓已缓缓起身,一步一步地朝着谢寻靠过来,冷笑着吐出答案:“谢寻,这就是你对你家老祖的态度吗?”   谢寻勃然大怒:“你才不是我家老祖!我谢家老祖做不出那般……那般骇人听闻的恶事!”   说着说着,他又想起当初见到的那副场景。   多年以前,谢家老祖寿元将近,已近乎坐化,终日都在院中静坐不出,身上暮气沉沉。   谢家子弟暗中都已准备好接受老祖归天的噩耗,然而他在某一日却忽然重出见人了,身上的死气渐消不说,甚至还为当时被断言活不过二十岁的谢觅安指了一条生路。   他拿了一块白玉出来告诉谢家人,只要再寻到一颗无暇金丹,就能为谢觅安逆天改命,谢觅安甚至还有望飞升。   这对当时日渐低迷的谢家来说无疑是一个惊天的好消息,至此之后,谢家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到了谢觅安的身上。   然而谢觅安再融合金丹后并未如老祖所说那般立刻突破元婴,反而修为久久不得寸进。而老祖身上的死气也越来越重,寿元耗尽的他恍若行尸走肉。   不久前,玉家公子玉清泓途经谢家前来拜会,被老祖给唤了进去。   也就是那一天,谢寻看到了此生最难忘记的一幕。   风度翩翩的玉清泓瘫倒在地上痛苦挣扎着,整个人的五官以极其可怕的模样狰狞扭曲,而自家老祖的手紧紧扣在他的头顶,闭着眼恍若入定。   顷刻后,老祖身上的生命气息逐渐消散,而先前状若癫狂的玉清泓却逐渐恢复了平静,整理好衣冠仪容缓步而出,对着站在门后呆若木人的的谢寻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道:“谢家若无渡劫老祖坐镇定要出乱,对外便说老祖闭关了吧。”   一想到那个笑容,谢寻就觉得浑身发凉,他摇摇头将自己从那断可怕的记忆中走出来,咬牙切齿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魔修先是夺了我家老祖的身体,现在又夺舍玉清泓……”   听至此处,温云也不由深吸一口气,终于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这一切的起端,都是由这魔修夺舍谢家老祖开始!   她先前就察觉到这魔修的能力极其诡异,似乎专攻神魂之道,却没料到他在此道上造诣竟如此深厚,不仅夺了谢家老祖的身躯,更在那副老迈的身躯不可用时选择夺舍玉清泓!   玉清泓微微皱眉,厌恶地看着谢寻:“你家老祖早就死了,我当初只不过是借用他尸身一用罢了,你不谢我照拂你谢家多年,竟敢来诘问于我?”   谢寻哑声,无从辩驳,沉默良久后目光仍是恨恨:“我谢家绝不与你等魔修混迹!”   玉清泓扯了扯嘴角,冷然道:“你们正道修士当年所为可比我们魔修不要脸得多,而且我可是冒着极大危险将你兄弟二人救出……”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救我们出来是想夺舍我占我身躯!”   听到这里,玉清泓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面带鄙夷地看着谢寻:“就你这资质也配被我夺舍?”   谢寻被他这眼神盯得羞恼至极:“你!”   “呵,要是先前的谢觅安还值得我看上一眼,用白玉融成的无暇金丹,又是极适合修炼神魂法则的极阴之体,只要金丹彻底融合便是一具最好的肉身。可惜他不懂得珍惜,我费尽心思为他逆天改命,他却偏偏要来送命,害得本座多年心血与期待都化作泡影。”   听到这里,谢寻隐约明白了什么,目眦欲裂不敢置信:“所以你说要救觅安,不过是为了你将来夺舍他在做准备……”   说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搂紧背后的弟弟,迈开腿拼了命地想要逃离眼前这个可怕的男人。   玉清泓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逃向黑雾中,他腰上缠着的那条长长的锁链仿佛注入了生命,若游蛇般跟着谢寻而去。   片刻之后,被铁锁链绑住一只脚的的谢寻绝望呼喊着被拖曳回来,他死死抱着弟弟,十指死死抠在地上不愿被拖回来,然而方才那条带着他过来的巨蟒却冷酷地一甩尾,将他重重地击飞至玉清泓的脚下。   “好歹做过你几年的祖宗,我对你已经格外宽容了。”   玉清泓一脚踏在他的脸上,语气幽幽:“你若是乖乖听我话,还能换具身体继续做人上人,做个天之骄子享受之前拥有的一切,甚至新的身体还拥有更强的天赋。若是不听话……呵。”   谢寻剧烈喘息着,声音含糊不清:“我知道你抓了姜肆,但是我对姜家了解并不多,就算你将我的神魂置入他体内,我也会暴露……”   “你脑子是跟你弟弟一起死了?”玉清泓眉毛微微抬起,嘴唇扬出一个极其嘲讽的弧度:“你这般废物也配用姜肆这样的身躯?”   “你什么意思!”   玉清泓不屑道:“蠢货,你也只配用那两个蠢货剑修的身躯了。”   听到这里,温云下意识地往自家两位师兄身上看去。   那两人脸上的惊喜笑容仍存,神情也没有半点慌张惊恐,要不是现在没有那熟悉的鼾声,她恐怕都要误会这两人是睡着而已。   好吧,看起来的确是不太聪明的样子……但是他们之所以中招也是因为太过忧心玉清泓,这样的的赤子之心乃是真正的正道剑修。   况且朱尔崇跟包霹龙之所以心机不深,也是因为他们全身心投入道了剑道之中,这两人也算是年轻一辈中少有的天才,在清流剑宗之中也是两峰的大师兄,是未来要继任峰主之人,论实力并不比姜肆逊色。   温云在心中替他们二人辩驳,她这两位师兄并不是这魔修口中所说那么不堪。   然而在场的另外三人可并没有要替他们辩解的意思。   谢寻被玉清泓踩在脚下,后者面无表情地将视线移到玉十九身上,打量了一下他,皱眉:“你也不配用这么好的肉身。”   玉十九并不恼怒,反而面带谄媚笑容地匍匐在地上:“尊上您说得是,我这般废物的东西用这具身体已是足够了,怎敢劳烦您再为我费心?”   听了这话的玉清泓毫无反应,只是漠然地下令:“去联络另外那个,让他过来接手姜肆的身份。”   玉十九叩首称是,隐入迷雾中,过了良久才低着头回来。   他面色惊疑不定,声音有些颤抖:“尊上……”   “嗯?”   “我用了血脉之术与他沟通,等待许久都没有得到回应,恐怕是……”   话未说完,玉清泓一手横扫过去,一道劲风将玉十九打趴在地:“你们这群人都是些废物!”   他目光在谢寻跟玉十九之间扫来扫去,谢寻狠狠对视过去,脸又被对方的脚踩得完全陷进烂泥中。   最后视线还是停在玉十九的身上:“你这具身体废了,过来,我帮你换具好的。”   温云皱眉,心道这玉清泓竟然不止能自己夺舍,还能替他人夺舍,看样子他所修习的所谓神魂法则非同一般。   好在她精神力强大,换句话说,她的神魂其实要比玉清泓强大的多,虽然她没有修炼夺舍这种阴毒狠辣的功法,但是玉清泓是无法欺到她头上的。   若他真的想不开了要来夺舍她,体验一下当漂亮小姑娘的感觉……鸡蛋碰石头什么样,他应该就会变成什么样。   想到这里,温云甚至颇有些期待对方对自己下手了。   然而玉清泓现在压根没心思处理她,他铁链子拉扯着姜肆的身体到玉十九的面前,冷冷下令:“躺在他身边。”   哪知方才毕恭毕敬,几乎将他奉做神明的玉十九此刻却面露惊恐,手脚并用地往后退:“尊者!我不能再换了,换到这具躯体的时候我都是侥幸才活下来,再换一次我肯定会死的,求你放过我,我还想为您奉献……”   话音未落尽,玉清泓冷冷地打断他:“现在就是你为本座奉献一切的时候了。”   那条巨大的黑蟒无声地游至玉十九的身后,蛇尾恍若沉重的黑山石将他死死压在地上。   而玉清泓的手掌在这时也笼在他的头顶,温云察觉到一股极其玄妙的力量开始朝着这边涌动。   “这是……”温云慢慢凝重起来,她心中已经有了隐约的猜测。   “这是天地法则的力量!”   温云曾经掌握过时空法则,这是传说中只有神才可以掌握的天道之力。而在玉清泓身上,她感应到了相似的力量。只不过玉清泓的这股力量同她感悟到的时空法则相比要弱小得多,在等级上似乎要比时空法则低级。   可它就算低级,这也是天地法则之力!难怪他能慑人神魂夺人身躯!   她发现玉十九的生命力开始飞快流逝,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玉清泓生生地从身体中拉扯出来了。   一股极其凄惨的叫声从玉十九嗓中发出,这声音已经凄厉到不似人类所能发出,让温云听了毛骨悚然。   地上躺着的谢寻似乎被这声音勾出了什么惨痛的回忆,他面色突然变得无比惊惧,拼命想要挣扎,然而下一刻,玉十九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啊,可惜,扯碎了。”   玉清泓语气平淡地说了这样一句话,而后缓缓张开空空如也的掌心,似乎在里面看到了什么,而后漫不经心地冲着掌心吹出一口气。   果然将人的神魂拉扯出来还是不容易,一不留神就弄死了。   地上的玉十九已面目狰狞地成为了一具死尸,再无半点气息。   谢寻面如死灰,惊惧地看着玉清泓,整个人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你运气很好,我这次带进来的人不多,这两个废物都死了,姜家少主的身份倒让你捡便宜了。”玉清泓饶有兴致地看着谢寻脸上越来越明显的绝望,问道:“你在怕什么?你谢家已经成了丧家之犬无处可逃,而我给你这样天大的好机会,你非但不珍惜却想要逃?”   他似乎真的很疑惑,皱着眉道:“你现在该喜不自胜地跪地向我道谢,宣誓日后要为我献出一切才是啊。”   说着说着,他微微带着笑容对着谢寻伸出了手……   “等等!”   谢寻咬牙,他的喘气声在这片黑暗中显得尤为清晰。   “我愿意成为姜肆为您效力!但是……”   玉清泓眼眸微微眯起,声音缓缓:“第一次敢有人跟我提条件,但看在你做过我孙子的份上,给你这个机会。”   “杀了她!”   谢寻死死地盯着前方的那抹月白色身影,一字一句都暗含了无边的怨恨,他咬牙切齿地瞪着沉睡的温云,阴狠道:“杀了那个女人替觅安报仇,我就为你卖一辈子的命!”   他弟弟的尸体都已经凉透了,而这个女人竟然还没死?   这天道何其不公!   他方才看到温云时就想动手了,若不是被身后这条巨蟒束缚着,定要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再将她彻底杀死。   温云心中一凛,已在指尖悄然凝聚着魔力,准备好在关键时刻的反击。   然而玉清泓脸上的笑却慢慢地冷了下去,语气幽冷:“你在教我做事?”   “我想杀谁就杀谁,我想留着的命谁也别想拿,你这个废物东西竟然也敢对我指手画脚?”   谢寻一惊,急促道:“我愿意为您将整个姜家……”   “我的狗并不差你一只。”玉清泓凉凉地打断他的效忠,视线游移到温云精致的脸庞上,满意地笑了笑:“相比起你,她更让我感兴趣,瞧瞧,十五岁结出无暇金丹,剑道阵道无一不通,还生得这样漂亮,这才叫完美的狗。”   温云指尖凝聚的魔法元素越来越浓郁,她一面极其冷静地掩盖着能量的波动,一面狠狠骂回去——   “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   玉清泓转身,慢慢地朝着温云走近。   他的声音喃喃的,目光火热地落在她的脸庞,而后慢慢下移到丹田处,似乎已透过层层衣衫和血肉看到了内里那枚夺目的金丹。   “我要将她带回外海,她会成为我最乖巧最美丽的宠姬,你们正道千年一遇的天才还没来得及发光发热就要成为我们的人了,这该多有趣啊。”   玉清泓发出闷闷的沉笑,似乎已经预想到了某些有趣的画面,单薄的肩膀都在不断抖动,分明是一张美好清润的脸,竟生生让他演绎成一副邪魅的面孔。   而此刻,他的手已缓缓地对着温云伸出来,悬在她脸颊上方。   那莹白细腻的肌肤极薄,尤其是脖颈那一截,修长纤细,甚至能看见一两根细微的青紫色血管。   他冰冷又布满血迹的手离那抹白色越来越近,几乎都快要感受到少女身体的温热。   温云已做好准备,正打算轰出早就凝出的魔法之时,一道快至极点的破空声倏然传来——   “唔!”   玉清泓一声闷哼,死死地盯着自己被刺穿的手掌。   那是一柄朴实无华的木剑,无锋无刃,亦同执剑之人相差无二。   同样苍白的一只手,修长的指紧握着剑柄,一袭白衣不带任何修饰,便衬得那张面庞清隽出尘得好似天人。   没有灵力,但是他的剑招依然极快。   叶疏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上依旧无波无澜,声音却极冷。   “别碰她。” 第38章 小白   温云躺在这儿看了好一番刺激的狗咬狗大战。   眼见着自己还没出手对面就互殴起来, 甚至敌人数量直接减一,这种快乐岂能用言语形容?   原来你们魔修这么喜欢搞内讧啊?   难怪打不过正道。   看完热闹后的她心满意足地酝酿好了魔力,就差直接丢过去制造出一场绚烂的烟花闪亮登场——   万万没想到, 中途杀出来一个叶疏白。   她的心情一时间变得颇为复杂。   若是换成年轻小姑娘,在面临生命危险时忽然天降一位英俊剑仙救她于危难,定会芳心暗许感动不已,这等心思有个称谓, 名为吊桥效应。   但是很可惜, 这种效应在温云身上毫无作用。   一来她其实并不是什么年轻小姑娘,二来,对手沉迷于自相残杀, 她压根没觉得面临危险。   眼见着叶疏白突然飞出来,温云也懒得装了,眼睛利索睁开,翻身而起。   动作迅捷利落,哪有先前娇弱无力昏倒的模样。   面对玉清泓眼中那一瞬的茫然, 温云抱歉地笑了笑, 宽慰他:“你的实力其实还是不错的,只不过我更强而已。”   她说的是实话,这也的确是一句夸奖, 毕竟比她更强的没了,然而这句强者的认可落入玉清泓耳中就成了嘲讽。   温云在说话的同时已然动手, 早早指尖凝出的一道冰箭也以极快的速度射向玉清泓的心口。   对不起,她不是一个合格的剑修, 这辈子都做不到堂堂正正不偷袭。   玉清泓狼狈躲闪, 然而温云这手袭击快得骇人, 距离又极近, 他根本避无可避。   “唔!”   那根寒冰凝成的透明冰锥自玉清泓的肩胛处穿刺而过,一蓬红色水雾漫出,整片黑暗中都是浓郁的血腥味。   然而还容不得玉清泓反应过来,方才刺穿他掌心的木剑又悄无声息袭来。   “卑鄙!”玉清泓勃然大怒。   温云琢磨着这句话不该由魔修说出口,顺便将卑鄙贯彻到底,早就准备好的数十道冰箭快如闪电般对着玉清泓袭去。   她现在手上没有魔杖,全凭着玄天秘境内魔法元素远比外界活跃才能瞬法这道低级魔法,而叶疏白全凭着一身剑术在与之缠斗,没有灵力的加持想要压制对方极其艰难。   这也是温云先前不敢直接上,只能暗中伺机等待的原因。   她现在只能用魔法,而魔法这技能一旦被人躲开,那接下来就麻烦了,只能采取偷袭策略。   而叶疏白同她的想法也是相同,无法使用灵力的他正面不一定能打过对方,所以早早就在这附近隐匿着,与温云极其默契地抓到了同一个出手的机会。   事实上这策略极其成功。   饶是他们二人失去灵力,但是实力未知的玉清泓身体还是被这轮偷袭戳穿了数道血洞,温云最后那记加强版的冰锥更从他的大腿上穿透而过,牢牢将其钉在地上。   剑与冰箭皆快得骇人,但这毕竟是在黑雾的笼罩下,对方很快便反应过来,眼也不眨地伸手直接将冰锥拔出,拖着那条废腿一边往后飞身退去一边挥手。   他仿佛压根觉察不到人类的痛觉,整个身体残破成这样,若换成正常人早就寸步难行了,但是他却毫无异状!   玉清泓的声音中从牙缝中溢出:“杀死他们!”   那条潜伏在黑暗中的巨蟒以可怕的速度朝着温云袭来,早有应对的她将敏捷咒丢到自己跟叶疏白身上,往后灵敏一跃避开蛇尾的袭击。   她冷静指挥:“你杀他,我杀蛇!”   叶疏白神情冰冷镇定,毫不犹豫地飞身纵跃躲开巨蟒的纠缠,毫不犹豫地朝着玉清泓追杀而去。   “可恶,可恶!这男人究竟是谁!”   玉清泓狼狈地在黑雾中逃窜着,恼怒至极地回想着这个剑修究竟是何人。   这剑法与扮相都像是清流剑宗的,但是清流剑宗这百年来唯一一个称得上惊才绝艳的剑修也就温云一人,到底还有谁有这样可怕的剑法?他一边狂奔极逃一面拼命在脑海里翻找着信息,却没一人能对上号。   那个清流剑宗出剑速度最快的许挽风吗?   还是那个最擅缠斗的白御山?   可恶,到底是谁!   叶疏白的剑仿佛化为一道密网,牢牢将玉清泓困在中间无从逃离,若只有他倒还好,偏偏还有个更可怕的温云!   “这个不知好歹的贱人,贱人!亏本座还心软想留她一条命!”   她那不知是何术法的手段出现得悄无声息神鬼莫测,且招招都毫不留情地朝着玉清泓的致命处偷袭,每当他想要回击叶疏白时,温云的下一个魔咒就适时地出来打断他,让他防不胜防。   若是正面战斗他有极大的把握诛杀二人,然而这两人一出现就来阴的,以至于从开始他就被压着打!   在这团离奇的黑雾笼罩之下,整个世界都变得冰冷阴森。   叶疏白无悲无喜刺出木剑,他身后的清冷少女纵身一跃,纤纤的指尖绽出比男子手中那柄木剑更为可怕的威势——   玉清泓的浑身一震,他想到了一个极可怕的可能。   只有那个屠遍魔族的那人才会有这样可怕的剑势!曾有魔族的长老在那场可怕的正魔大战中侥幸活下,他作为后辈没能参加那场战役,却从那些老人口中听过无数次的名字。   他们提起那个名字时,有恨,有怕,更多的却是敬畏。   那是对真正强者的敬畏。   叶疏白,正道第一剑修,修真界半步飞升第一人,几千年来离成仙最近的那个男人!   “叶疏白!你是叶疏白!”   玉清泓嘶吼着喊出这样一句话。   然而叶疏白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干脆利落地挽剑飞袭刺向倒地的玉清泓,温云亦是明白反派死于话多的原理,毫不犹豫地凝聚魔法朝着玉清泓砸去。   倒地的那位清隽公子周身鲜血淋漓,恍若化身地狱魔鬼。   被剑贯穿身体的瞬间,他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分明早就该死了,却依然没有倒下,仿佛化作一具行尸走肉。   那双红得诡异的眸直直盯向叶疏白——   “叶疏白,你断绝飞升之路后玉婴又被那些人盗去,你救了这苍生,然这苍生对你何其不公!不如入我外海魔域,顺之者昌逆之则亡,杀便这天下负心人!”   叶疏白眸光平静得好似寒潭,无波无澜地掠剑而来。   又一剑刺穿玉清泓的心口,他整个身体都变得支离破碎再也无法动弹,声音已经不似从喉咙中传出,变得极其古怪,眼中红光更盛——   “天下负你,你何不弃了这天下?”   叶疏白面色毫不动容,剑再落下。   玉清泓的身躯彻底倒地,眼瞳却仍直直地盯着他。   一道源自神魂的声音幽幽地,极虚弱,却又仿佛带着某种狂喜——   “探出你的心魔后,我要让你主动为我送上这具最完美的肉身……”   “叶疏白!”   温云刚刚施完一个魔咒,眼见那边情景瞬间预感到不妙。   这个玉清泓已触到神魂法则的皮毛,他怕是在用什么手段影响叶疏白的神魂!   她毫不犹豫地分出所有精神力缠绕住脑海中的那个小小烙印,瞬间便与叶疏白的精神力融合在一起。   出乎意料的是,温云没有任何受到攻击的迹象,反倒是属于叶疏白的一切思绪以及记忆尽数朝着她涌来。   *   脑海中有短暂的一片空明,温云眼前掠过无数个画面,最后眼前场景一变,已从玄天秘境的那片黑雾变成了一座巍峨高山下的苍翠山林。   天空碧蓝如洗,偶有几朵丝絮般的浮云飘过,烈日灼灼地透过繁枝密叶撒下来也不觉得晒,倒像是落了层碎碎的金屑。   前方是一群少年,他们在那儿说着什么,温云就站在他们身边却也没人发现她。   温云愣了愣,站在原处抬头四望,很快明白自己是看到了叶疏白记忆中的画面。   强行退出去恐怕损伤到叶疏白的神魂,温云没办法,只能像个看客般安静等他的记忆尽数度过才行。   唯一庆幸的就是记忆中的时间是绝对停滞的,就算这儿过完几百年,估计出去还是陷入记忆前那一瞬间的事,倒也不用担心她那两位不聪明师兄被趁机捅了。   温云叹口气,把目光落在那群少年身上。   他们这群人中大的约莫十七八岁,小的不过四五岁的样子。   最小的那个生得极白净,面庞虽然清瘦得不像话,却依旧精致漂亮得好似女孩,身上穿着的短衫打了许多补丁,却还是整洁干净,只是裤腿上蹭了不少泥,看样子这一路没少摔跤。   男孩那双黑得好似曜石般的眸子定定地望着这座高耸不见顶的山,擦了擦额上密集的汗。   个子最高的那少年叹气:“我们是找不到仙人的,不若回头卖身给王家那富商,说不定过几年还能攒些钱娶个媳妇。”   这话一出,本来就在犹豫的另外两个少年也立马松了口气:“我也不想继续爬了,估计那道士说山顶有仙人都是骗人的,我们都爬了一整天了也没看见什么仙人啊!”   “就是就是,等会儿太阳落山怕是有狼,我们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   这些少年你一言我一语,随后三三两两地朝着来路返回去。   唯独最小的那男孩咬着牙,仍在往前走。   身后有人叫他:“小白,你快跟我回家了!”   见男童不听,另一少年拉拉同伴:“别管他了,他爹娘都死了,他伯父又想把他卖了,还不如让他心里有个成仙的念想呢。”   温云瞬间明白,目光落在那小男孩身上,看样子这就是幼时的叶疏白了。   天色渐渐昏沉,少年们犹豫着还是跑回家了,只有那个无家可归的少年仍手脚并用地往山顶爬去。   温云跟在他身后,看他那双小手全是血痕,不由得心疼起来:“你先歇歇,睡一觉再继续吧。”   然而男童浑然未觉,只是用手背擦了擦眼眶不自觉溢出来的泪花,小嘴紧紧抿着,咬着牙继续往前。   她跟在小小的叶疏白身后,看他跌倒在地上后下意识地想把他抱起来,然而她的手却直直地穿过了他的身体。   她愣了愣,最后轻轻叹气。   这只是他的一段记忆,她只能做一个毫不相关的旁观者。   叶疏白这一路走了很久很久,在月光最亮时,他累得跌倒在地,再也没爬起来,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山腰的那块大石头后面,被夜风冻得瑟瑟发抖。   温云坐在他身边的风口处,抱着膝盖看着浑身是伤的他。   他在睡梦中突然哆嗦两下,又含糊地呓语两句,半夜时分被冻醒了,小小的脑袋环顾这漆黑的四周后好像终于感到害怕,抱着那块大石头哭得无声无息。   她连忙安慰:“别怕别怕,我就在你边上陪着你的,我不走。”   叶疏白听不见,只是偷偷抱着石头哭,哭累后又倒头睡过去。   温云就这样看着他走走停停足有半月,他饿了就喝山泉摘野果,脚下的草鞋早已磨破,原本精致漂亮的模样也变得蓬头垢面仿佛一个小叫花,唯独那双眼睛仍旧亮亮的。   直到一个御剑的剑修在云间飞过,见年幼的叶疏白根骨非凡,立马如获至宝般将他带回了清流剑宗。   温云便跟着他的回忆一起飘到了清流剑宗。   依旧是熟悉的场景,不过只有九峰,还没有第十峰。   她亲眼看着叶疏白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从小乞丐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小剑修。   小孩到了新的环境有些害怕,换好衣服后也躲在门后半天不敢出,衣角都被他给捏皱了,那双黑亮的眼睛还不似后来那般冷清无情绪,还会透露出自己的惊惶无措与不自信。   温云看着年幼的叶疏白这副白白软软若团子的可怜样,尽管知道他听不见,却还是被这小眼神弄得开了口。   “你放心,以后你是天下第一剑修……嗯,估计不久的将来会被我反超,但是总的来说还是很厉害的,所以不要害怕自己不行。”   她想了想,又说:“你的那些师兄弟都是些废物,但是你那几个师父好像都很好,听说正魔大战时都为苍生捐躯了,你跟着他们肯定会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好剑修的。”   说完后她又没忍住叹口气,蹲到了叶疏白的身边将手悬在他头顶摸了摸。   她可真是个大善人,为了保证叶疏白脑子不被弄坏,居然要在他的记忆中熬这么久,现在都无聊到跟这小孩自言自语了。   小孩果然还是听不到,但是毕竟是未来的第一强者,哪怕小腿都还在悄悄地打颤,却还是勇敢迈出修炼的第一步了。   温云百无聊赖地看着这小孩被一群老剑修争夺着当徒弟,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开始成了共享徒弟。   这样的后果就是年幼的叶疏白被丢到了大佬们住的山谷里,每日要受四位师父的轮番教导,往往这边刚练完两个时辰的剑招,那边就喊着他过去劈三个时辰的木头了。   他不哭,也不撒娇,小脸上全是汗水,拼命地拿着跟他差不多高的大斧头吃力地劈砍木头。   这一练就是好几年,原本瘦得像猴子似的小男童脸上也渐渐有了些肉,五官慢慢凸显出来,越发显得精致可爱。   温云觉得无聊,她陷在叶疏白的记忆中也跑不开,索性也跟着他一起学剑术了。   叶疏白练劈柴,她就跟着他练习劈的动作,不过是朝着他那个爱发脾气的大师傅身上劈。   他练刺,她就百无聊赖地一下一下刺他二师父的脚。   叶疏白的剑术大有长进,温云没地方试验自己是否有长进,但她自我感觉很良好。   寒来暑往,他记忆中的岁月也不知为何这么清晰,清晰到山谷中的那条溪水里有多少条鱼都记得。   他初学御剑术,在溪水边控制着剑飞起来去砍石头,那几条小黑鱼便在他脚边自由自在地游弋着。   温云在边上看得心焦,她动不了手只能干瞪眼:“去叉条鱼烤了多香啊!”   叶疏白这倒霉孩子从小就被师父们喂辟谷丹,连顿正经饭都没吃过,连带着温云这几年都没见过像样点的饭菜,更别说闻闻他记忆中的饭香了。   就真的是一场无形的折磨。   叶疏白终于砍完了石头,却并未转而叉鱼,反而从芥子囊中取了一把辟谷丹丢进水里。   温云:“……”   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叶疏白把这群鱼喂得越来越肥。   但是比闻不到烤鱼香味更糟糕的是,剑修老头们压根就不会带孩子,他们只知道教剑术。叶疏白这小孩似乎在山谷里被养得自闭了,偶尔有闲暇时竟然开始对着鱼自言自语了。   “今日我新学了流云剑法,大师傅让我观云一百日以修剑法。”   温云蹲在他对面的溪石上默默接话:“但很可惜,时值盛夏,估计最近两个月都是晴空万里,终日无云。”   小男孩没理会她,继续对着鱼道:“东边的柳树上新搬来了一窝乌雀,我已送上一粒辟谷丹作为乔迁之礼。”   温云叹口气:“你师父真的该让你跟同龄人多玩玩,瞧把孩子憋的。”   “明日我们便偷偷出去吧。”   “……嗯?”   温云一愣,下意识地把视线从鱼移到那男孩身上,他听到她说话了?   她试探着问:“叶疏白,你看到我了?”   然而叶疏白没有搭理她,他小心翼翼地拿出个大碗,将小鱼装进去,而后对着它道:“嗯,明日我们就出去。”   行吧,温云认命了,卑微观众不如鱼。 第39章 好久不见,叶疏白   年幼的孩童再如何懂事也还存有几分童心, 便是叶疏白这样少年老成的孩子也不例外。   在九岁那年,他用碗装着自己的小伙伴溜出了山谷外,然而尚未看清楚清流剑宗究竟有几座峰头,身后那四尊老剑仙便猝不及防地出现, 将他带回了谷中。   出逃的后果是师父们都觉得为他布置的作业太少, 给他又加了不少的训练内容, 同时开始正式传授他清流剑宗的两大剑法。   主杀招的清云剑法, 以及主飘逸身法的流岚剑法。   这两套剑法唯有清流剑宗的亲传弟子可学, 先前叶疏白也曾教导过温云,却因为时间仓促没有那么细致, 所以她至今不会使这两套剑招。   当然, 她所学的剑术其实大多都是原身带来的记忆, 因而虽然用得精妙,但是毕竟不是自己的东西, 用起来远不如魔法那般得心应手, 但是现在不同, 她非但有大把的时间从基础开始重学剑术, 还能跟着叶疏白蹭这四位顶级剑修的教学。   温云虽然平日里态度散漫,但凡是遇到自己感兴趣的领域就会变得格外专注拼命,更何况现在老天爷还为她创造出了一个真正心无旁骛的世界……她几百年就跟个背后灵似的跟着叶疏白, 这想要鹜也找不出来啊。   叶疏白站在谷中练习剑法, 温云亦是作出持剑的姿势跟着练习。   想着自己现在好歹比这个小萝卜头要大,不可能输给他,所以她凡事都要让自己做得比叶疏白更好半分。   所谓的好半分就是——   大师父让叶疏白练习一万次挥剑的动作,温云就努力让自己撑着挥它个一万零一次。   她在记忆世界里是不会觉得饿也不会觉得累的, 就觉得很麻木。   结果这次温云刚刚挥完最后一下, 前方站着的少年本来都预备收起手中剑了, 却不知道为什么又挥了两下。   温云默默盯他一眼,叹气:“这倒霉孩子,数错了都不知道。”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又一年,温云麻木地跟着个小萝卜头一起学着做一个合格的剑修,将基础剑术练了千百万遍,虽说手中空空,但是总感觉自己手里在握着一把剑。   要知道以前她握着木剑的姿势都有些怪,是标准的持杖姿势。   倒是已经长成个清隽少年的叶疏白现在已经时不时能用出一招剑意化形了,师父们极高兴,终于夸了他几句。   少年面上不显,背地里却没忍住唇角上翘,试探着挥出一剑,果然用出了剑意化形,还把师父们常去纳凉的那个草亭给绞成了碎片。   还在亭中躺着睡觉的三师父顶着被绞得半秃的头怒吼着奔出来,拿着棒子就开始教育这倒霉徒弟。   边上的温云看得乐不可支,寻思着自己也练了这么久,不知道能不能用出一招真正的剑意化形。   想着便挥出一剑,然而前方风平浪静,连片落叶也不曾掀起。   温云皱了皱眉,才略失望地想起现在情况特殊,她没法调用灵气,自然也不知道自己这剑术练得怎么样了。   叶疏白的记忆空间中的时间流逝将近百年后,总算又换了个地方。   温云熟络地跟随着叶疏白从清流剑宗那山谷飘到玄天秘境的入口,脑子里还回想着叶疏白先前在论剑会上一招剑意化形出手,让所有人大惊失色的潇洒画面,心中很是羡慕。   她在论剑会上也很潇洒,但是当时才打了个绣花枕头的谢觅安就下场了,都来不及让旁人瞧个清楚。   不似叶疏白,从头打到尾,全方位无死角地展示了他的实力,那些对手甚至都没将他的剑意化形逼出就告败了,温云还发现,几乎所有女修以及个别男修全程目不转睛地盯着叶疏白,万家的某个少年还为他拉了个横幅,派头极风光。   进入玄天秘境后依然是老规矩,每个人都被丢到了不同的地方。   温云跟在叶疏白身后,却见对方在入境之后就立在原地不动了,似乎是被秘境内充沛到可怕的灵力给震慑住了。   良久之后,叶疏白忽然朝着前方的天空挥出一剑,温云内心毫无波动,这倒霉孩子自从使出一次剑意化形后便上了瘾,没事就爱练一练。   灵气汹涌澎湃向叶疏白涌来,那一剑的威势在天空中凝成一道耀眼的光华,如同仙界般的华光流彩溢在整个玄天秘境的上空,真是像极了仙人降临时的异像。   温云心中隐约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当初叶疏白说他那届对手都在入口跪着求仙,不会就是……   果不其然,在叶疏白用完这招吓人的剑意化形后,一群人都朝着这边蜂拥而来。   他们面带敬畏和狂喜,虔诚地跪叩在这片苍穹之下。   “弟子欧阳,恭叩上界仙尊。”   “弟子谢怀丹,恭叩上界仙尊,只求仙尊一现!”   叶疏白眼神莫名地瞥了他们一眼,随后若无其事地御剑飞走了。   在他身后,那些跪叩的人冷眼嘲笑:“呵,看他心高气傲成那样,连顺手上界异像都看不上,仙人的考验才刚过开始他就落败了!”   温云:“……”   她确定了,当年叶疏白之所以能顺顺当当地将玄天秘境一扫而空,就是他自己干的好事误导了那群年轻修士,后来他提起这事儿竟然还好意思装无辜!   叶疏白毫无心理负担,他好比飞蝗过境,毫不客气地将秘境中的各色宝物一扫而空,所到之处见树伐树见山挖山,半点都没有表面那副神仙公子的矜持模样。   直到他看见那株参天的凤凰木,前行的脚步方才停止。   温云亦是抬起头痴痴地看着这株巨木,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凤凰木的成木,原来它长成后竟是这样。   枝叶相缠,枝沉黑如水,叶赤红若火,叶落既焚为烬滋养树身,生死往复在此之间。   她脑海中似有某根弦传出一阵清鸣,一股玄妙的天地法则之力恍惚间显露在她面前,又好似隔了层云雾难以捉摸。   温云下意识地抬起手,随着那凤凰木枝叶拂动的方向微微一动——   那边的叶疏白亦是做出了同样的动作,手持利剑缓缓斩出——   此刻正值黎明,天光未亮,光与暗仅一线之隔,剑掠过正似斩断这苍茫细线,苍穹之际骤然大亮。   温云缓缓睁眼,长长呼出一口气。   她悟了,当初叶疏白所领悟到的那丝天地法则,也终于明白他为何能借凤凰木由死转生。   生死往复在之一念间,生既是死,死亦是生。   这是……   生死大道!   在温云借着凤凰木领悟生死法则之后,她眼前的画面逐渐开始溃散坍塌,整个世界好似一幅被撕碎的画卷,一点一点地化作空白。   叶疏白的记忆,竟然到这儿就终结了?   她往前踏一步,看着眼前这个清隽清冷的少年 。   彼时他尚未经历正魔大战,亦未遭受被苍生背弃的苦痛,眉目间依旧带着少年人的风华意气,那袭翩翩的白衣在他身上也似飘逸浮云,而非深岭寒雪。   她跟他相处了多久?这问题温云也记不清了。   只目睹着他逐渐长高长大,再见证着他从那个连剑都握不稳的小孩变成了最潇洒肆意的剑修,他前行之路其实一直由她伴着,她的剑术原来也是随他一道习来。   “叶疏白。”尽管知道他听不见,温云仍是眼眸弯弯地叫他一声,同他认真告别——   “五百年后再见吧。”   *   玄天秘境一如她陷入记忆之前的的幽邃晦暗,那团浓重如墨的迷雾始终萦绕在身侧。   回过神的那一霎,温云亦有片刻的恍惚。   她已在另一处过了百年之久,乍一回到现实中,反而觉得有些不真实了。   时间又回到了她入记忆的那一瞬间,阅遍他百年记忆,她竟只用了这一霎。   迷雾中,玉清泓的肉身已死,只剩下那个魔修阴恻恻的声音在周围回响——   “待我寻出你记忆最深处的心魔……就在正魔大战,要让你体验千万次被剜去玉婴的恐惧与绝望,我要让你……”   “让我什么?”   清冷的男声响起,叶疏白反问一句。   “让你……咦?你竟这么快就清醒过来!”   不是清醒,是根本就未曾被玉清泓的神魂给伤害到半分。   那魔修想将叶疏白记忆中最惨烈的那段记忆勾出来,引出他的心魔并控制他,甚至妄想借此机会夺舍叶疏白。   毕竟玉清泓的肉身无法再用,而叶疏白这具身躯远胜任何人,若是能够夺舍叶疏白,再夺回那些散落的玉婴,那他何愁不能成就飞升大道!   然而温云当时反应得太快了。   而且就算是那个魔修也没有想到,这世间竟然有人的神魂强度竟能够远超领悟了神魂法则的自己,生生地将叶疏白护佑得万分妥帖。   没见识的魔修,又怎么能理解完全忽略了肉体淬炼而主修神魂的魔法师的可怕。   这番眼界浅,就导致了叶疏白从头到尾都处在清醒之中!   那道非男非女的古怪声音在短暂的哑然之后勃然大怒,眼见先前的运筹帷幄成了笑话,他沙哑地嘶喊着,“这不可能!这是天道法则,这是不可违逆的神魂碾压,你不可能挣脱!”   温云与叶疏白都没有要解释的意图,两人齐力再次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攻去。   然而那儿一道影子都没有,依旧是一团不可触及的黑雾。   “他的神魂已经离体,恐怕想再夺舍!”   温云匆匆落下这句话后飞身朝着师兄们掠去,要是对方真的夺舍了师兄,那她对着那两张脸怕是下去手!   果不其然,那股诡异的气息正朝着朱尔崇的方向涌去,温云毫不犹豫地铺开自己的精神力将地上昏迷的三人都护住,警惕地注意着周围。   然而这个魔修领悟了神魂法则,神魂离体竟然都还没死,现在看不见摸不着,根本捕捉不到对方的动向。   越是危急的时候,温云就越是冷静。   “神魂……灵魂……恶灵?”   温云银牙一咬,对叶疏白轻喝一声:“剑来!护法!”   话音刚起,叶疏白早已领会她的意图,没有半点迟疑地对着她掷出手中木剑,而后跃至她身旁去吸引那魔修的注意力。   他此刻无法动用灵力,魔法修为也还低微,丢了剑的他在魔修眼中就是一块惹人眼馋的肥肉。   原本朝着朱尔崇袭去的神魂方向一转,直直地朝着叶疏白攻去。   “你是我的了!”   “放你娘的……厥词!”温云扬手接过木剑怒道:“他是老子的剑灵!”   说话同时,已是朝着叶疏白掷回一叠厚厚的魔法卷轴。   下一刻,温云手握木剑站定,姿势古怪却优雅地在空中画出数道弧线,略显苍白的嘴唇上下张合得飞快,晦涩的龙语自她口中喃喃而出。   身后是一阵接着一阵的阴风,叶疏白紧抿着唇不断用身法躲闪,手中的魔法卷轴一张接着一张炸开,阻挡着对方神魂冲向自己的攻势。   此刻是白天或是黑夜?   身处迷雾中的温云无从得知。   她只知道,就算是黑夜,这次也必须将它点亮为白昼!   手中魔杖泛出点点金色光华,一股神圣的气息自她周身浮现,星芒阵由黯淡逐渐变得耀眼,将黑发黑眼的她衬得恍如光明女神降世。   温云表情肃穆,声音极轻极平和,用龙语念出这个光明系高级魔咒的最后一段——   “……愿光明之神,赐予信徒驱散恶灵之力。”   “圣光制裁!”   星芒阵倏然绽放出堪比太阳的光芒,浓郁如墨汁的黑雾仍在负隅顽抗,其中爆发出一声接着一声仿佛发自灵魂深处的刺耳的尖叫,这光芒似乎带给他极大的痛苦。   温云亦是在咬牙撑着,这声音中暗含着极强的神魂攻击,她一边分出精神力去护着其他人,一边继续施展着圣光制裁,此刻脑海中仿佛有千万根尖利的针扎过,让她痛得几乎快要昏厥。   黑雾在拼命蔓延企图压过金色圣光,而圣光却始终不曾熄灭,如同一粒顽强的星点,在这黑暗之中逐渐燃烧成一片太阳。   一黑一金,就这样开始了一场漫长的拉锯战。   就在这僵持不下之时,另一股稍弱的光明系魔力不动声色地与温云的交缠在一起,推着她往前。   温云毫不犹豫地爆发出全力。   圣洁的光骤然点亮这片黑雾,照耀在整个玄天秘境的苍穹之下,好似烈日灼灼落在冰雪上,随着魔修的那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所有的黑雾都飞快地消融溃散。   黑雾消失,这片天地又重新恢复先前的清朗。   无论是诡异的魔修还是巨蟒和谢寻都再也寻不着踪迹,仿佛随着这黑雾被蒸发了似的。   然而温云已经无力继续追踪魔修的去向了,此刻她的精神力被尽数抽空,方才全凭着那股意志才坚持下来,待这场争斗结束后脚下霎时一软,重重朝着地面跌去。   然而迎接她的不是冰冷的地面,而是一个带着温暖体温的怀抱。   温云眼前一阵接着一阵眩晕,整个人完全失了力气,眼前的人影也看不清,唯独那熟悉的气息让她敢安心将后背交予他。   她当然知道这是叶疏白,也知道他身上的香气从何而来。   那是他自小栽下的一株白梅花,初时同他一般歪歪瘦瘦,后来在他的精心照料下竟也在山谷里长得亭亭秀立,比他还生的高,每年深冬必要开满树的白梅,胜过雪似的白。   四师父是女修,她用白梅制成香囊挂在叶疏白的剑鞘上,每年都新作一个,温云看了很羡慕,却也只能看着而得不到,只能在冬日时躺在那白梅树下嗅着香气听着师父们对少年万千叮嘱。   她那会儿还是很羡慕叶疏白的。   温云嗅着他怀中熟悉的香气,嘴唇苍白得快没血色,唇角却仍得意地牵出一个得意的弧度:“那是圣光制裁,厉害吧?”   叶疏白将她扶稳,并不吝啬夸她:“很厉害。”   温云似乎并没有听到叶疏白的回复,也是,她过去百年都在自言自语,于是这次亦是习惯性地自言自语:“那是我在光明神殿顶上偷窥了半年学的,你要想学我教你……但是你得去给我弄条……”   弄条肥鱼,要用辟谷丹养大的那种。   可惜这句话都还没说完,温云的脑袋已经悄然往他怀中一栽,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   温云是闻着烤鱼的香气醒过来的。   尝了百年的她立马睁眼,刚想翻身起来却觉得头疼欲裂,只好继续躺下。   “温师妹你醒啦……哎哟我的娘,老子的脑壳像被哪个龟孙捶了一年似的痛。”   朱尔崇骂骂咧咧,温云这才发现自己附近还躺了三人。   两位师兄躺在自己脚边,不远处还躺了个目光空洞的姜肆,后者嘴里还念念有词说着什么。   真是太好了,看样子几个傻师兄都没被夺舍。   包霹龙依旧是没心没肺,笑着说:“叶师弟说我们神魂受损,脑袋疼几天是正常的,没变傻已经值得庆祝了。”   温云平躺在地上不敢再乱动,忍着头痛叮嘱:“你们下次需得长点心了。”   朱尔崇叹口气,郁郁道:“我们也没料到玉清泓竟然是魔修,这才中了他的招,又让温师妹你费心了。”   但是因为让温师妹费心过许多次,所以这次朱尔崇已经没多少心理负担了,所谓英雄救美嘛,女英雄救美男子也是很合理的。   他这会儿也闻到了烤鱼香,于是满含期待地喊一嗓子;“叶师弟,烤鱼熟了吗?”   没人回答他,只有烤鱼香气越来越近。   一串被烤得焦黄酥脆的灵鱼被递到眼前,然后……绕过朱尔崇递到了温云的嘴边。   她眨了眨眼,与叶疏白的视线正正对上。   他将鱼再凑近些,声音平静,言简意赅:“没放辣。”   温云张口咬下去,惦记了上百年的烤鱼终于入口,这香气跟肉质入口时的满足感几乎让她激动得落泪。   这就是肉,这就是食物的味道啊,原来烤鱼也可以这么香!   她眼睛都在放光,就连空蓝后遗症都快痊愈了,舔掉嘴边的一小块鱼肉后感动地看向叶疏白:“你怎么知道我想吃烤鱼的?”   她本来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打算从叶疏白这儿得到答案。   谁知道他目光意味深长地看了温云一眼,竟然语气正经地开了口:“你曾说过三百四十二次想吃烤鱼。”   “不可能,我从没说……”   温云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神情古怪地看向叶疏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   她的确说过很多次想吃烤鱼,但那是在叶疏白的记忆世界中说的,因为那会儿她一直吃不上东西,成日里只能盯着那群肥硕的鱼瞧,在口头上早就将它们烤了数百次。   “你看得到我?听得见我说什么?”   但是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啊,那只是他的记忆而已,她又不是穿越时空去了叶疏白的童年。   叶疏白动作自然地将剔除了鱼刺的鱼肉送到她的唇边,声音淡淡道:“当时不知道,你出来后就知道了。”   原来一霎便是百年。   她出现在他的回忆世界中,没有改变任何事情的进展,百年往事好似一幅山水画,山依旧是山,水依旧是水。   但是她来过,所以这副画卷上新添上了一片浮云。   她来之前,他每每回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都是枯燥重复的修炼,孑然一人走了百年。   她来过后,他的所有回忆都被重新勾画,每一幅画面中都多了一道身影。   那人怕伤了他的神魂,便甘愿忍受百年孤独,如影随形伴在他身侧,曾为他遮风挡雨,也曾伴他修炼剑法,还一心念叨着要吃他养大的鱼。   叶疏白垂眸,静静地凝视着温云,良久,他低声开口:“好久不见。”   温云愣了愣,聪明的她很快明白这一切的因果缘由。   她轻笑出声,目光从他的眉眼落到嘴角,无处不精致清隽,无一不是她最熟悉的那少年模样。   “是啊,好久不见,叶疏白。” 第40章 沈师弟呢???   温云与叶疏白只相视一望, 其中万千感慨不需言明,已是各自心知。   他跟她都明白, 这短短一刹间原来新增了这么多的记忆。   那个魔修的举动非但得逞,反而平白为温云得了大机缘,先是送十万灵玉,后来又送百年光阴,就这点来说他的确是对温云最大方的人了。   叶疏白不紧不慢问道:“你感悟到了吗?”   他没有细说,但是温云明白他指的是生死法则,于是点点头:“虽然只是触及皮毛,但是隐约有了体会。”   叶疏白面上一舒, 他自幼在四位师父的严苛教导下长成, 自踏入修行开始就没有跟同龄人比较过,至于后面收的三个徒弟也是难得的奇才,所以对于普通弟子究竟该是何等水平其实并不清楚。   不过他还是能隐约察觉到, 天地法则之力不是任何人都能感受领悟的,殊不见那株凤凰木在那儿长了千万年都还安然无恙,这期间肯定也来过不少修士, 但是能察觉到它其中蕴含的法则之力却一个都没有。   他语气认真地同温云说:“那就好, 这法则之力似乎有些难, 你记得好生领悟。”   她深以为然,答道:“对,我现在还只是入门, 不知该如何运用到实战中。”   有些……难?   如果换成那个魔修在这儿听到这段对话,肯定恨不得将这两人撕成碎片。   他阅遍这万年以来整个魔族千百个顶级大佬的心得感悟,又为此杀了无数人, 这才勉强感悟到那一丝神魂法则。虽然用起来十次里只能成功三两次, 但是对整个魔界来说, 他已经是天赋最可怕的魔修了,是整族的希望。   然而温云跟叶疏白却只是看了一株树就领悟到了生死法则,这两人还好意思说只是“有些难”?   啐,真不要脸!   同为天才的温云在某些方面跟叶疏白有着极强的默契,她眉头一皱,想起一件挺奇怪的事:“按说进去后不该这么快就出来,为什么我刚领悟完就结束了?”   总不可能叶疏白之后都失忆了吧?   被问到的叶疏白仍不紧不慢地剔鱼刺,阳光落在他墨色的瞳上,将其映成极绮丽的琥珀色,他微微抬起头,温云的脸便尽数落在其中。   “是我将你强行逐出去的。”   温云大惑不解,却并没有追问,而是视线迅速在他身上一扫:“你神魂有没有受伤?”   叶疏白微怔,轻声道:“我自行封闭识海,诸事无碍。”   温云一口咬过烤酥的鱼尾处,慢悠悠地咽下后眨了眨眼,不解道:“所以你其实真的从头到尾没受他影响,随时都能把我放出来?”   而她还傻乎乎地担心自己强行冲出去会损伤到他的神魂,怕他变成个傻子?   谁家的傻子有叶疏白这么聪明!   他不紧不慢地将串鱼的签子收好,虽然一声不吭,但是这态度显然是已经默认了。   好在温云的思维方式从来都跟常人大相径庭,她第一反应不是生气对方把自己关在记忆世界中百年时间,而是怀疑起叶疏白的用心。   迟疑片刻,她终是没忍住,问出口:“你不放我出来,是不是舍不得我?”   叶疏白:“不是。”   温云满脸都写着不信,她挑了挑眉,继续道:“我懂的,你肯定是贪恋我的美貌与温柔,所以才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叶疏白皱着眉头保持缄默,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记忆中这少女在自己记忆世界中喋喋不休骂骂咧咧的场景,对了,她每次练剑还都是在砍自家四位师傅的屁股。   美貌是真的存在,但是……温柔?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无法沉默,面露无奈:“别闹。”   温云哪里不知道他其实是为了自己好,这是那魔修送给她的一场难得机遇,在这百年间她不仅重修了剑术,更是领悟了跟时空法则同一等级的生死法则。   换做旁人,谁会冒着神魂受损的威胁,如此坦然地将自己所有的记忆袒露给另一人?   也只有她跟叶疏白这样的生死之交,才敢这么做了吧?   她笑了笑,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低声道:“你不该赶我出来的。”   后来的他似乎过得很不好,她想,若是自己能够在那些岁月里也陪陪他,说不定他现在再回想起那几百年也不会那么苦了。   叶疏白将手放在她身边,任由她拉着袖口,淡淡地垂着眸子,浓密的眼睫毛亦是微微垂着,在瞳中投出淡淡的阴影,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敛在其中。   “自那之后的回忆并不好,不必让你随我一道经历。”   温云心尖似被火烧过的针轻轻扎了一下,又烫又疼。   她才想起,叶疏白此生最美好的记忆,原来也就只是在旁人眼中看似枯燥乏味的那百年,在那之前他是无人可依的孤儿,在那之后他身历万千磨难。   他似乎看出她眼底复杂的情绪,将最后一块鱼肉送到她唇边:“不必多虑过往,趁热吃罢。”   鱼肉都递到了嘴边,温云自是舒服地张口咬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次醒来后叶疏白对她的态度温和了许多。   很是有种慈祥师父与乖巧徒弟的感觉,完全没有了先前的宠溺主人和高冷剑灵的感觉。   算了,鱼肉太香了,温云这次认输。   她还是等烤鱼吃完了再翻身起来做主人吧。   这两人之间莫名的对话到了边上的朱尔崇跟包霹龙耳中就跟听天书似的,他们压根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叶师弟在给温师妹喂烤鱼。   更要命的是他们本来就是贪恋口腹之欲的人,偏偏这叶师弟甚是可恶,烤鱼技术一流就算了,烤好了还不肯给他们吃!   朱尔崇强行忍着头痛支起身子,目光落到叶疏白手中的烤鱼上,不争气地喉头滚动两下,他委婉提醒:“叶师弟,你这手烤鱼的技术倒是不错。我看这几条鱼表皮色泽焦黄,内里却肉质白嫩,香气更是扑鼻而来,想来滋味要比上次我烤得好吧?”   与他默契十足的包霹龙立马明白过来,顺着话头接着说:“我不信,朱师兄烤肉的手艺在整个宗门都是出了名的,叶师弟不太可能比你还强,除非让我尝过之后再来评比一番才行。”   叶疏白泰然自若地将手中那条香飘飘的烤鱼全喂给温云,这才开口:“不必,我没他烤得好 。”   “……”朱尔崇沉默半晌,恨铁不成钢道:“叶师弟,吾辈修士事事争先,你身为剑修的骄傲去哪儿了!”   包霹龙亦是唉声连叹:“果真是人人都爱师妹,当师兄的永远都得不到好处,当初我就不该去争什么第四峰的大师兄!”   两人你一嘴我一嘴的正说着呢,忽然从边上传来一阵勾人香气,定睛一看却发现叶疏白不知何时递递过来好大一把烤鱼。   “若再多言就莫吃了。”   他就这样倚在树下,神态依旧疏冷得不好接近,手上的烤鱼却格外接地气。   朱尔崇跟包霹龙立马用烤鱼堵上自己的嘴不再阴阳怪气,果然食物才是补充能量的最快方式,鱼肉一入腹,连   这三人都吃得很香,唯独边上的姜肆眉目间尽是郁郁寡欢,情绪极其低落。   同他很投缘的朱尔崇热情招呼:“姜道友别客气,一起来吃啊!”   反正是叶师弟出力气烤,他张张嘴就行了。   然而姜肆却不为所动,仍旧低着头沉默不语。   包霹龙有些担忧,疑心道:“姜道友不对劲,他是不是被魔修夺舍了?”   他们之前虽然被玉清泓……不对,是那个魔修弄得晕死过去,但后来魔修忙于应付温云分散了对他们的压制,所以他们也多多少少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玉清泓是被魔修夺舍了!原来谢家还真是跟魔修勾结在一起了!原来魔修还准备夺舍他们!   这三个原来组合起来,姜肆要真的被魔修夺舍了也不是多稀奇的事了。   姜肆无言地望着那头脑简单的沙雕剑修组合,心中的抑郁也减轻了些许,他长长叹息,终于开口。   “我向来觉得自己在同辈修士间实力不俗,却没想到会被一招击溃。”   “后来在看到温师妹与叶师弟的英姿,更是深感惭愧,先前挂着所谓论剑会第一的虚名,却也不过是仗着二位退出比赛罢了,唉!我差之远矣!”   原来是自信遭到了打击,也是,天之骄子们不说战无不胜,在同辈中却也是是顶尖的水平。这次输这么惨,一时间想不通产生心魔都有可能,纡郁愤闷当然也是人之常情。   想来两位剑修师兄也是在强颜欢笑,实则心中早就痛苦压抑了吧?   温云这样想着,将目光落到了朱尔崇跟包霹龙的身上,却见这两位师兄一人拿着一串烤鱼吃得很香,神态餍足得像两只橘猫。   “……”   行吧,或许是她对强颜欢笑这词有点误会了。   其实这还真的错怪了朱尔崇二人,他们倒真不是对胜负无所谓,只不过自结识温云后,先是在日常练剑中被这位师妹天天打击,后来又来了个更变态的叶疏白,在剑术上被碾压得彻彻底底。   输着输着,就输成了老油条,抗压能力也无敌了。   叶疏白看向被打击得失魂落魄的姜肆,语气平和道:“不必妄自菲薄,你的刀法造诣较之你的祖辈已大有长进了,时日久了自会成就大道。”   姜肆哑然看向这个面嫩的小白脸,他摸不清对方的修为,就只觉得对方这口吻装得还挺老成。   “这位……叶师弟?肆明白你这是好言安慰我,但是你并未见识过我祖辈的英姿,这种话还是不要再说了,多谢师弟的好意!”   又被叫师弟的叶疏白定定地看了姜肆一眼,最后选择不再搭理这个口出狂言的小崽子。   温云:“……”   这位少年,他还真见过你的太祖宗,她也见过,当年在玄天秘境磕头磕得最虔诚的那个就是了。   好在姜肆生性豁达,很快就自行走出落败的阴影,也勉强爬起来去剑修手中夺了串烤鱼吃。   温云擦了擦嘴角,忽然想起一件事,抬头看向叶疏白:“不知道玉清泓……”   说来玉清泓也是个可怜人,本来前景大好的年轻人,因守礼去拜见了谢家老祖,却反被夺舍。他的神魂在夺舍时已被那个魔修抹杀,现在身躯亦是变得残破。   虽然从不认识这人,但是温云心中也不由得为他感到难过,想着想办法将他的尸身收敛了,然后再送回去给他家人好生安葬才好。   然而叶疏白看了一眼温云,莫名一句:“兴许有救。”   众人惊愕不已,姜肆跟玉清泓同为大家子弟,往年私交颇好,本来眼见着好友被魔修夺舍身死还在黯然神伤,乍听到叶疏白这四字后顿时激动跳起。   然而神魂损伤尚未好,他刚蹦起来马上就捂着脑袋呻吟一声坐回去了,只是面上的欣喜雀跃依旧难掩。   “叶师弟!莫非你精通医术,可救回玉道友?”   叶疏白陷入沉默,他并不好对这些后辈说自己已经触及天道法则,能够掌缘生死,而玉清泓恰好神魂顽强地存留了一缕,所以还留了这丝复活的希望。   说到底还是因他从未涉足俗世,对人情世故皆不通晓,连说谎都不知该怎么编才好。   好在温云与他默契十足,她立刻明白其中缘由,张口就来:“是不是因为玄天秘境出自仙人之手,灵气格外充沛,所以能够修复玉道友的神魂?想来你已经找到合适的地方将玉道友安置,就等着数年后他自行苏醒了吧?”   果然,温云这话一出,另外三个人皆是一脸的恍然大悟。   在修真界,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只要跟仙人扯上关系都可以完美圆场。   姜肆感激道:“劳叶师弟费心了!先前看师弟面冷,肆心中还对你有所误会,然而你同我们素味平生却愿出手相助,现在又为玉道友的事如此操劳,真可谓是侠肝义胆!”   朱尔崇哈哈大笑,与有荣焉的拍上了叶疏白的肩膀,面露得色:“我们剑修都是这样的侠骨心肠!用沈师弟的话说,这叫什么?”   包霹龙立马接上:“这叫——扶危济困仗执剑,天下公道由吾平!”   两人笑嘻嘻地转过头,习惯性地问一句:“沈师弟,你看我这句学到精髓没?”   “沈师弟……咦?!!”   他们边上空空如也,哪有平常那个抱着剑装酷扮帅的小师弟?   躺着的温云立马艰难爬起来,沈星海平时除了装逼的时候话也不怎么多,所以她刚才还以为他就在边上。   沈星海踏入迷雾后因为身份跟实力都过于低微,一开始就被魔修给无视了,所以从头到尾他都没出现过。   再加上大伙儿醒来后脑袋又都昏昏沉沉的,以至于竟然没人发现沈星海不见了!   发现团员不见后几人都是惶惶不安,拔剑的拔剑,提刀的提刀,惊怒道:“沈师弟定是被魔修给掳走了!”   “速速起身去寻沈师弟,万万不可让他被魔修夺舍!”   温云也撑着想要起来跟着去寻找失踪的沈星海,然而在她身边的叶疏白却将她按下。   “方才你们清醒前我已搜寻过了,并未找到他的踪影。”   他沉声道:“那魔修被你击溃后虽然侥幸逃走,但是他也受了重伤,沈星海就算遇上他也不会有危险,反倒是你们现在这样碰上了魔修才有危险。”   温云亲自出的手施放的圣光制裁,她当然知道叶疏白所言不假。   只是想到沈星海那格外容易招引灾祸的体制,她还是放心不下,低声道:“我想去趟魔法石矿脉,在监测阵中间再仔细搜寻一下他的行踪,顺便找到那个魔修的位置。”   这次叶疏白没制止她,只不过他看一眼边上的刀剑三人组,皱眉道:“他们三人在此地若无你我相护,恐怕会有危险。”   被看不起的三人立刻不高兴了。   姜肆提起大刀:“我是论剑会头名!”   朱尔崇拔出宝剑:“我是论剑会次名!”   包霹龙望望两人,跟着喊:“我仅次于他们两人!”   温云语气平淡的一句话就把他们给击溃:“你们刚跟魔修打个照面就趴下了。”   所谓杀人不见血不过于此,温云这话成功让姜肆刚刚才愈合的自信又坍塌了。   最后还是叶疏白动手将这一群人齐溜溜地拎着踏上飞剑,带着他们一同前往魔法石矿脉。   被挂在剑上的三人被风吹得迷了眼,刚才还萎靡不振的脑子这会儿都醒了一些。   姜肆晕得七荤八素,脸上的每块肉都在随着风颤。   “朱道友——”他嘶声问朱尔崇:“你们剑修的御剑术都飞得这么快吗?”   朱尔崇也比他好不到哪儿去,他的头发胡子都被吹到后脑勺上了,眼睛也被风迷得睁不开,他大声回:“不是啊!我们剑修并不是都跟叶师弟一样快啊!”   包霹龙喊得撕心裂肺:“叶师弟你真的太快了啊!”   “明明温师妹都不快啊!”   “还是只有你们第十峰的男修这么快啊!”   这三个后辈甚是聒噪,尤其是朱尔崇跟包霹龙。   也不知道当年那个遍出冷酷剑修的清流剑宗怎么教出了这样的徒弟?真是一辈不如一辈!   叶疏白默不做声,只一言不发地将更雄浑的一股灵力灌输到木剑中,于是御剑术的速度再次攀升到更可怕的层次,底下三人传出一阵鬼哭狼嚎。   落地后,刀剑三傻滚成一团,趴在山脚下吐得昏天暗地,倒地不起。   站在叶疏白身后的温云连风都没吹到,这儿精神力又恢复了一些,状态当然比他们好上不少。   她叮嘱道:“我布置灵阵搜寻沈师弟去,你们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趴地上的三人艰难地对着她挥挥手,他们现在连句整话都说不出,还指望能跟上去研究灵阵?   于是温云便跟叶疏白一道进了那个矿洞。   先前温云只将那些小的魔法石带走了,那整块巨大的魔法石不好取走,而且拿走了也不知道作何用处好,所以她索性将它留在了原地,将其作为魔法阵的能源点。   她走到那个魔法石边上,将双手覆在透明的石头上。   叶疏白默默注视着她的动作,忽然开口:“切勿勉强自己,我可以慢慢在秘境内寻找他的。”   虽然他早在发现沈星海不见后就立刻去寻找了一番这个徒孙,却也没能找到。但是温云方才刚刚耗尽精神力,再大范围找人恐怕会承受不住。   温云回头,对叶疏白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没事的,在阵法中间不会耗费太多精神力的。”   说罢,她没有片刻停留,小心地将精神力融进了这块魔法石中。   原本其貌不扬的魔法石开始泛出点点七彩的光芒,那是温云所掌握的各系魔法属性,由金色的光明系到火红的火系,各种色彩汇聚到一起,将整个矿洞映得仿若仙境。   过了很久。   温云睁开眼,神情古怪地收回自己的精神力,回头看向叶疏白。   她开口,第一句并未道明沈星海的去向,反而抛出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叶疏白,你还记得我们在玄天秘境待了多少天吗?”   “约二十日。”   “我们比他们先进来十日左右吧?而他们进来后,玄天秘境亦是自动关闭,直到三十日后才会自动开启出口。”温云伸出食指托住下巴,喃喃道:“但是这也算的话,那就怪了。”   叶疏白询问:“怎么了?”   温云叹口气,语气颇为凝重:“我刚才倒是发现千黎深那几个人了,他跟万家的人在一起,好像正在秘境某处挖你看不上的那个中品灵玉矿,但是我也只发现了他们几人。”   “也就是说……不管是沈师弟还是那个谢寻和那个魔修,他们都不见了。”   叶疏白皱眉,语气亦是凝重起来:“难道沈星海被魔修暗害了?”   “大概率不是。”温云摇摇头,终于道出一开始发现的那古怪处:“说来你可能不信,玄天秘境的出口竟然提前打开了。” 第41章 深感欣慰!   不管时间怎么算, 玄天秘境都不该在这个时候开启。   温云将这个新发现告诉蹲在外面萎靡不振的三个人后,他们的神情一时间都有些懵。   缓过来的姜肆提着刀纳闷:“不该啊, 只听说过提前开启,却没听过提前结束。”   因为众人皆知玄天秘境的机缘有限,所以秘境每五百年才开启一次,其具体位置更是无人知晓,只能由数位渡劫期强者以传承了千万年的方法携力将它打开一道入口才能让人进去,想要再出来也得由他们再将出口打开才行。   这座出自仙人之手的秘境就好比传说中的仙山宝地,无人能追寻其具体踪迹。   思来想去都琢磨不透,但是魔修现在都跑到眼皮弟子下了,大伙儿心里悬着事情,哪里还有心思在秘境中寻宝。   更重要的原因是……秘境早就被某两人扫荡完了,剩下的都是些残羹冷炙, 放到小门小派中估计还能引起轰动,但是放到这些高门大派的亲传弟子中就显得小家子气了, 像姜肆这样的少家主,根本看不上。   当然,以穷酸出名的剑修还是看得上的, 所以先前就把唯一值钱的灵泉用缸搬空了。   “我们还是先去将千黎深他们找着吧,魔修在暗我们在明, 语气分开被他们挨个击破, 倒不如联手在一起更安全。”   要找千黎深倒也不难, 毕竟先前温云就发现他正在在跟万家的少家主挖矿,那矿山颇大, 一时半会儿也是挖不完的。   果不其然, 待温云他们抵达的时候, 还没看到千黎深人, 遥遥的就看到树上挂了件花色锦袍。   山脚下的千黎深只穿了件内衫,还挽着袖子,干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在他边上站着的是万家那个少家主,不远处还有个拿着木鱼槌子敲着灵石的无尘小和尚,两人亦是不辞辛苦地在搬灵玉。   因灵玉易碎,所以他们也不敢用灵力暴力开采,只能小心地亲手挖掘,这会儿个个都累得够呛。   这整座中品灵玉山脉让两个剑修眼睛都直了,要放在平时,他们肯定毫不犹豫提剑就挖,为了锻剑的灵玉甘愿辛劳挥洒汗水。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他们先是经历了魔修潜入事件,同门师弟沈星海现在又不知行踪,便是再爱剑,也没心思操心这些事情了。   总归是师弟更重要。   千黎深乍见众人,面上神情闪过一丝警惕,但是很快又装作了若无其事的模样:“呵,你们竟然也找到这儿来了,怎么,莫不是自己眼瞎找不到好东西就想要来夺我们的机缘?”   开口这股阴阳怪气的味儿,一听就知道这人没被魔修附体,是千黎深本人无疑,毕竟魔修说话都没他贱。   无尘小和尚看到又有人来,脸颊蓦然变得通红,赶紧收了撬灵玉的棒槌,手足无措地行礼:“阿弥陀佛……”   倒是万家那个胖乎乎的万宝才脾气极好地与众人招呼:“相逢即是缘,此处灵玉矿藏丰富,不如诸位一起来开采吧?”   不愧是做生意起家的万家子弟,真是见谁都是一副好面孔。   千黎深听了不太高兴,却也没再说什么,毕竟这灵玉矿最先就是万宝才发现的,他也无权置喙别人的决定。   只是仍忍不住刺一句:“呵,要让姜肆这莽夫来采,怕是整座玉山都要被他给劈碎了!”   他到现在都还记着这厮用刀破阵的愣头青行为呢,他见过不讲究的,就没见过这么不讲究的……倒也不是,还有个更可怕的,不过那人不在,不用算在里面。   结果还没等千黎深这念头在脑子里过完,却见刀剑三人组后面还站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身影分外眼熟,赫然就是将千阵塔上百个阵法彻底磨灭的那人,整个吹雪岛的阴影。   千黎深心中骤然大惊,刚撬下来的那块脑袋大的灵玉都没拿稳,直直地砸到了脚上。   “你……你……”   十指连心,脚趾也是指,这一砸让千黎深鼻子一酸,堂堂男儿竟也险些落下泪来。   温云很感动,上前:“我不知道千道友居然如此挂念我,看到我都喜极而泣了。”   千黎深不想知道温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只想速速离去,离开有这个女人的地方。   反正这女人跟鬼似的难缠,先前莫名其妙地在大家眼皮底下消失,现在出现在玄天秘境也不是多奇怪的事了。   对,任何奇怪的事放到她身上就都不奇怪了,因为这个叫温云的少女才是究极怪物。   自从温云出现后,他顺风顺水的小祖宗生活就被击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找上门不说,事事都要被她压一头。   虽然惹不起,但是他躲得起啊!   眼见千黎深一言不发就想跑,姜肆一把抓住他:“你别走,我们此次过来是有要事相商。”   千黎深:“我知道,你们想要跟我商量分这杯羹是吧,我让了,你放开我。”   姜肆无奈:“真不是,玄天秘境中混入魔修了,兹事体大,我们需得合作并行才可。”   吹雪岛的这位小祖宗嗤笑一声,艳丽的脸上写满了不信:“好了你别拿魔修来当借口,也就你们这些穷酸鬼瞧得上这点灵玉,我才看不起,都送你们了!”   温云瞄了一眼他脚边,凉凉开口:“虽然你嘴上说看不起的语气很清高,但是你撬灵玉的动作真的很熟练。”   “……”千黎深脸色变得跟灵玉一样青了。   温云懒得同他多讲,直接切入正题:“我们没骗你,魔修真潜入玄天秘境了,而且现在出口已开,恐怕外界有变。”   万宝才跟无尘小和尚都已停下手中动作走了过来,他们两两相望,最后迟疑开口:“不知几位是如何得知……”   “我们刚跟魔修打了照面,而且……”姜肆声音顿了顿,神情变得沉痛:“而且清泓公子被魔修夺舍,现在生死未知。”   “什么!”   *   入玄天秘境的正道弟子们汇聚到一起,在听闻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后,原本还在轻松挖掘灵玉的三人神情都有些恍惚。   对于温云二人是如何进来的,他们也只以为是因这次秘境提前开启的原因无意闯入,而叶疏白的身份……论剑会是百年盛会,各门各派来的人那么多,温云的师兄过来也不是多奇怪的事。   而且跟这两个人的事比起来,魔修的事才是这次的重点。   魔修一词他们常有听闻,但是五百年前那次壮烈的正魔大战太过遥远,那时他们的父母兴许都尚未出生,只能从先辈的口中模糊得知个大概,并不知晓魔修到底是如何打进来的,也不知道他们又是怎么败退的。   不过魔修的所作所为,他们却常听人说起。   屠城,以活人为祭,以幼女为鼎炉,种种手段狠辣无情,凡是所到之处如恶魔过境,将所有的安宁与平和都化作地狱。   听到魔修已经潜伏在自己身边,这些肩负着正道未来的天骄们也不由得严肃起来,正色以待。   现在出口已开,这玄天秘境如今只可出不可进,外面的消息递不进来,他们也只有出去了才能知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玄天秘境是天大的机遇,他们这辈子恐怕也就这次机会,这才进来几天,真就要出去了吗?   且不论那些尚未被发现的密宝与奇遇(虽然其实早就被某位老祖宗搬空了),就光是这儿浓郁到发指的灵气,他们每待上一日都能察觉到体内的金丹又凝实几分,抵得上外界一年的灵力淬炼。   修行之路不进则退,这些天骄们能站到这种高度,当然明白这种机会有多难得。   “老子天赋异禀,不需这些狗屁仙人机缘也能成仙,我不管,我要出去找我沈师弟!”朱尔崇抱着剑哼了一声,目光又落到温云他们身上,迟疑后咬牙道:“师弟师妹,你们暂且先在此处抓紧时间修行,我一人出去探查情况就好。”   温云默然看向朱尔崇,她当然看得出朱师兄也有些挣扎,但是他却仍选择牺牲自己利益来护着同门,她心中不免为之触动。   “师兄,我跟你一起出去。”   叶疏白不说话,只静静站在温云身边,已沉默地表示了自己的态度。   包霹龙啐了一声:“师兄瞧不起我老包就算了!温师妹你居然也跟着这样,我像是那种见钱忘弟的人吗!”   温云没忍住,小声地纠正他的用词:“师兄,是见利忘义。”   果然,沈师兄不在就是不行,包师兄说话都开始前言不搭后语了。   包霹龙老脸一红,瞪回去:“你怎么可以在这么多人面前杠我,师兄不要脸的吗?”   ……   剑修这么一闹,原本还在迟疑着几人相视一望,都为自己方才心中偷偷浮起的念头感到惭愧。   无尘小和尚敲着木鱼垂首:“我佛慈悲,小僧愿随清流剑宗诸位共行。”   姜肆当然也不例外,论热心他属头名,刀修剑修在这方面亦是在暗中较劲儿。   一直在边上听着的万宝才也呵呵笑着,拱了拱手:“我不过是个俗人而已,来玄天秘境见识过了仙人手笔已是心满意足,不求有何奇遇,此番便同诸位一起出去吧。”   这下就只剩下千黎深了,他抿着嘴一脸不屑,嘴上仍不松:“呵,还真就个个都出去充英雄讲道义了,就想让我当孙子是吧?嗨,小爷我偏不!不就是找人吗,没有小爷我的灵阵肯定寻不到——”   “那倒不至于。”姜肆耿直地打断千黎深的话,笑呵呵地指着温云:“温师妹的阵法造诣很高,先前我们找到你们也是她的功劳。”   千黎深目光复杂地盯着温云,他的确懂得布置搜寻人或物的灵阵,但是那灵阵耗时巨长,差不多需得提前三年布置才行,温云这才进来几天?   温云对这些后辈还是很宽容的,她矜持道:“还好,我也是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寻到的,想来换作千道友也不在话下?”   “……”千黎深艰难地接过温云递来的阶梯,语气麻木:“你说得对。”   要是他叫来整个吹雪岛弟子一起帮忙布阵,一个多时辰也不是不可能。   谁知姜肆却面露狐疑之色,转头问温云:“我怎么记得你不过花了半盏茶功夫就完事了?”   她小声叮嘱:“给人留点自信,别打击孩子的进取心。”   就在边上所以听得一清二楚的千黎深:“……好了你们麻溜闭嘴成么?”   这个女人长得漂亮心却太狠了,杀人不见血,他心都快被说碎了!   奔往出口去的这一路就在吹雪岛小祖宗的心碎中度过了。   *   虽说大家都是爱热闹的性子,这一路也在极力用各种玩笑消除魔修带来的阴影,但是他们真到了出口处,却还是迟疑了。   入口与出口都需要渡劫期高手催动布阵方可打开,且会因开启者的实力而保持不等的时间。   先前的入口便是由数位渡劫期高手共同开启,所以能存留半月之久。   而这次的出口就不一样了,虽然仍旧是熟悉的一方水镜模样,但是与他们进来时的相比,这出口也太小了吧?而且一副摇摇欲坠,随时坍塌的模样。   “怎么这么小,该不会这次就只有一个前辈开启出口吧?”   倒也不是没这个可能,指不定就是前辈们偷懒了,一人之力打开的出口肯定会寒酸些的。   千黎深哼了一声,这次论剑会是在他们吹雪岛举行的,这出口想来也是他家老祖宗打开的,这群人在这儿嫌东嫌西就是瞧不上他吹雪岛!   他一言不发就往里钻进去了,后面的朱尔崇立马拿着剑跟上:“赶紧走,去把沈师弟找回来!”   包霹龙飞快跟上。   眼看着几人都出去了,温云与叶疏白对视一眼。   他们两可不是这群小辈们想的那样真是无意闯进来的,外面那群老东西可还在等着他们出去好抢他们的玉婴碎片呢。   届时那群人到时候看见叶疏白,指不定还会不要老脸当场动起手来。   但是眼下秘境出口已开,其他人出去定会透露他们行踪,而且就算想藏在秘境中也不过能多躲个十多天,一月期满,他们还是要被秘境自行踢出去。   到时候那些老狗了怕是早就想出了更多应对之策,应付起来更加麻烦。   “打得过吗?”温云抬头问他。   叶疏白微微低头看着她,语气平和:“跑得掉。”   毕竟他还是那个最快的剑修。   “很好,你很有觉悟了。”温云面带赞赏地夸了他一句:“那我们先出去探探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要老狗敢动手我们就打回去,正好找机会把你的东西给抢回来。”   没错,温云就是存了出去抢东西的打算。   她可不是愿意龟缩在秘境的人,有仇不报非温云,必须要出去把玉婴抢回来才行。   现在她跟叶疏白实力都不是巅峰,面对一群渡劫期老怪还是没把握能稳赢,但是打不过没关系,跑得掉就行了。   今时不同往日,温云已融合金丹与玉婴,又隐约掌握了生死法则,真正拼起命来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而且要是对方真就只有一个渡劫期在,那不就是送菜上门了吗?   当然,最重要的是温云在这玄天秘境中找到了不少宝贝,所以现在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寒酸得连根火杉木都视若珍宝的温云了。   现在的她,是怀中揣了两张随机传送卷轴的——温大魔法师!   整个修真界没有人比温云更懂逃命,没有!   两人这短短的对话中并未暴露任何信息,然而前方已半只脚踏入出口的万宝才却突然停下,而后面色恭敬地低头抬手,深深作揖。   “温道友。”   温云客气回礼:“是,不知万道友有何见教?”   “方才只听清流剑宗的诸位唤这位师兄为叶师弟,在下冒昧,敢问这位名讳为何?”   方才还客客气气的少女面上的浅笑逐渐收敛,她语气淡淡道:“哦,他啊?他叫叶小白。”   叶疏白默默地盯着她,温云有点心虚地装没看到,别开脸。   万宝才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将这名字在唇齿间暗自念了几遍,再悄悄往叶疏白脸上打量一下,心中暗惊。   这人的身形气质,竟跟家中长辈们时常祭拜的那副画中人分外相像!虽然画中人只微微露出小半张侧脸,但是方才他乍一见叶疏白,心中就惊骇不已。   他从小就见自家老祖祭拜那画中人,后来参与祭拜的人又多了他爷爷,他父亲,再后来他大些了也加入了其中,年年岁岁,万家祖宅的供案上香火不曾断绝。   老祖说那是解救过万家的大恩人,也是位真正的英雄,虽此人此事皆不可外传,但在心中确需得牢牢记住,宁死也不可忘恩。   他不知道这人究竟是何门何派,姓甚名谁,老祖们对他的来历守口如瓶,然而万宝才生就一副玲珑心肠,隐约猜到了些许蛛丝马迹。   万家跟清流剑宗关系冷淡,少有来往,但是家中长辈却时不时地探听第十峰的消息,这所作所为不像是查探情报,倒像是在……关心第十峰的人?   再加上这画中人是个剑修,所以万宝才大胆猜测,老祖们祭拜的恩人就是第十峰的某位剑修!   而眼前的叶疏白……   没听见其他剑修都叫他师弟吗?这么年轻怎么可能是恩人!   他八成就是恩人的孙子,要不就是重孙子!   他掩住心动激荡,见眼下无人,所以大着胆子面向二人,恳挚许诺:“万家蒙您祖辈大恩,先前我们便看出那群人在针对二位,但是家中渡劫老祖未至所以不敢出手。此番老祖想来已抵达岛上,若有人敢冒犯您,万家定拼死相护!”   温云有点没能反应过来,怎么突然就有人替他们挡刀了?   就在这时,万宝才的目光又投到温云身上:“却是忘了说,第十峰的三位师兄接了信后便连夜离开清流剑宗,眼下便在我们万家落脚。”   他又看向叶疏白,神情激动:“先前一直未曾听闻您的踪迹,想来是在外游历吧?实话说,这位师兄,你跟你的祖辈真是太像了!想来三位师叔祖见了你定会深感欣慰!”   叶疏白:“……”   他们倒是敢欣慰试试? 第42章 上香上贡品!   万家人真是太热情了, 难怪能将万宝阁经营成天下第一的商铺。   万宝才眉梢眼角皆是恭敬与兴奋,引着温云跟叶疏白往出口走,一边走一边不忘承诺:“我万家老祖已在吹雪岛候着两位了, 但凡千阵子老匹夫敢动你二人, 我们定不会善罢甘休。对了,叶老前辈的遗像还在我万家祖宅,二人届时可要一同去祭拜一番?”   温云不太清楚叶疏白此刻作何感想, 总之她是废了好大功夫才将唇边的笑给掩下去。   她悄悄往身畔的叶疏白脸上望去,正巧他这会儿也低下头,那彷如一泓深潭的清眸平静地望着她,里面有极浅极浅的无可奈何之意, 却还是没有出言制止,仍纵着她胡闹。   直到走到水镜前,他才低声提醒:“万事小心。”   语罢, 将手中那柄木剑塞到她手中, 而后越过温云走在她前方踏入。   温云抿了抿唇, 一手握剑一手捏紧了藏在袖中的随机传送卷轴, 紧随其后。   这水镜中亦是暗含了空间法则,其中能量似乎来自玄天秘境本身, 而非开启者。   不过温云还来不及感悟其中玄妙,她身处的环境便骤然一换, 灵气仿佛被抽空似的变得稀薄无比, 眼前的画面也由先前的苍翠山林更替成了一片荒凉的沙地,唯独远处寥寥几株树。   这跟温云设想的上百种情景都不相同。   先一步出来的姜肆将大刀斜斜插在沙地上, 环顾四周, 对千黎深说:“千道友, 还以为你们吹雪岛处处都风雅精致呢, 原来也有这么寒碜的地方呢?”   千黎深神情茫然地打量着附近环境,这次竟然连回怼姜肆都忘了。   倒是小和尚无尘双手合十,劝道:“姜施主,所谓成由勤俭破由奢,俗世万千如尘过,所谓风雅与寒碜也不过在人一念之间罢了。”   天音寺的和尚们都是苦行僧,很是崇尚俭朴自然那套,在凡尘俗世中拥有极高的声望,凡人们不知道所谓三大派四大姓,却知道天音寺的清名。   可惜小无尘面对的是一群俗人,尤其是刀剑三俗。   姜肆双手抱在胸前,耿直地回答:“无尘佛子,我这看了半天了,还是觉得很寒碜。”   小和尚还带点稚气的脸颊急得一红:“姜施主……”   朱尔崇跟着开口,赞同道:“吹雪岛好穷哦,千黎深你刚刚笑我们是穷酸鬼,原来你们阵修比我们剑修穷得多啊。”   跟师兄早就练就无上默契的包霹龙顺口接道:“唉,朱师兄你这么揭人家短就不对了,其实咱们早就看出来了,千道友身上的衣服穿来穿去就那一件,咳,我们剑修好歹也还有好几身换洗的呢,对吧温师妹?”   别看剑修们总是一身白衣,但是这白衣也是不同的,比如他昨日穿那件是袖口磨破了,今天这件是领口有个洞,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这是两身衣裳!   千黎深咬牙切齿:“土包子,这是法衣,你们懂个屁!”   温云这会儿也很同情千黎深了。   她现在也总穿着叶疏白买的那条裙子,倒不是没有换洗的,而是正如千黎深说的那样,这是高级的法衣,衣服上自带清洁的灵阵,随时都保持着整洁干净,压根无需换洗。   但是再同情也不可能为了外人去杠自家师兄的,所以在包霹龙征求她的赞同意见时,温云还毫不心痛地点头:“师兄说得对!”   千黎深对谁都敢嘴贱,唯独面对温云就先怂三分。   他幽幽地盯着温云望一眼,嘴唇张了张,最后临出口的难听话都咽了回去,冷着脸道:“你们都闭嘴,这里压根就不是我们吹雪岛!”   千黎深大步往前,抓起沙滩上湿润的沙子,哼了一声:“我吹雪岛周边千里皆是洁净的白沙,你们瞧瞧,这是黑沙,这里根本就不是吹雪岛!”语罢,不忘看向温云。   然而这幅竭力证明自家没毛病的样子完全没落到温云眼中,她低声喃喃道:“那千阵子的本事也过于蹩脚,竟然连出口位置都弄错了。”   千黎深:“……麻烦温道友对我们吹雪岛放尊重点。”   温云没心思跟他辩论吹雪岛的本事,她现在只关心自家沈师兄还有那个魔修到底去哪儿了。   “此地蹊跷,我们不妨先去附近看看有没有人,打听下究竟是何处再做打算。”   众人对温云的提议并无异议,几人迅速分散去寻找附近的当地人,然而御剑的御剑,驱符的驱符,在天上飞了一圈都没能找到半个人,甚至别说人烟,连活物都没多少,整座岛屿都同死地一般。   温云站在剑上思索片刻,低声道:“看样子是个荒岛了,周围都是海,也分不清到底在哪儿,麻烦了啊……”   她叹口气,却见身边的叶疏白眉头紧皱,正神情凝重地盯着底下的荒岛看。   与他早就默契十足的温云当然清楚这男人的性格,立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温云眯了眯眼,隐约看出古怪。   “这岛好长。”   叶疏白嗯了一声,便是没上天的也能察觉到这点,温云这句是废话。   然而她又开口了:“此岛纵横东西看似平坦实则形势崎岖,周围海域尽是暗礁,是北上南下的必经之地,而这岛上灵气极其薄弱,大部分人都无法御剑太久,所以想要通行来往,必须上岛步行。”   叶疏白皱着的眉渐渐舒展,他偏过头看向温云,少女神情一如既往的平和,甚至依旧带着懒散之意,然而她口中好似随意道出的这几句却是这岛的关键。   他不露痕迹地将手虚扶在温云背后,操纵着木剑往地上落去。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岛是正魔两界的边界之一。”   叶疏白一手压下被风掀起的衣摆,一手持剑遥指温云前方:“一直往这边灵气会变浓,也可抵达吹雪岛。”   他转身,再指向另一个方向:“往那边去便是正道少有涉足的外海,灵气稀薄微弱,是魔修们的栖息之地。”   “当年魔修也是在此处彻底败退,这岛便是最后的决战之地。”   不止温云这个外界人对这些事一无所知,便是土生土长的修真界人士亦是一脸茫然地盯着叶疏白看:“这些事为何我们不知道?”   温云嗤笑出声,心想你们这群愣头青当然不知道了,因为你们家中的老祖宗们只将功劳揽在自己头上,当年击退魔修的细节只想含糊掩盖过去,哪里敢再提这件事。   都不需要叶疏白开口,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万宝才已经面露敬意地开口:“确有其事,我幼时听家中老祖讲过数次,只是一直不曾得见,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能站在这片见证英雄与历史之地!”   他眼中满是珍视之情,弯身捧起脚下一捧黑沙,叹气:“我要将此物带回去给老祖宗过目,斯人已逝,但是这些可是那段岁月留下的痕迹啊!”   温云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说斯人非但未逝,还正在盯着你缅怀他。   千黎深不屑地嗤了一声,而后狐疑道:“既然这里离吹雪岛,那就说明这个出口不是老祖打开的,那这……”   “这恐怕是魔修开启的。”温云缓声说出自己的猜测:“那魔修受了重伤,如果没猜错的话,这阵法也是他们的人打开的,现在估计已经逃往外海了。”   果不其然,远处的姜肆这时也归来,神情凛然道:“诸位,我方才在另一端寻到个灵气稍足处,总算可以用上通讯玉简了。我向家中人打听了一下,却听说前辈们现在皆在清流剑宗,并不在吹雪岛,他们也从未听说出口开启的事!”   姜肆的话一出,更佐证了温云的猜测。   “原来魔修真的混进来了!”   无尘小和尚匆匆上前,合十道:“兹事体大,小僧需得速速回天音寺向师父回禀此事,恐怕不能随诸位施主一同寻找沈施主了,还望见谅。”   不止是他,其他几人亦是有相同的打算,毕竟这件事实在复杂,通讯玉简在海上又时灵时不灵,必须要回去亲自面谈才行。   眼见着人走了一个又一个,最后只留下朱尔崇,包霹龙,以及万宝才还站在原地。   朱尔崇抱着剑,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高声:“沈师弟一定是被掳去外海了,我现在就去把他带回来!”   又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另外三个同门,正色道:“师弟师妹,你们三人速回宗门向掌门回禀此事,等我归来!”   说的是归来,但是他最后四字已带了赴死之意。   温云叹气。   她看着朱尔崇,认真道:“你方才也听叶师兄说了,外海灵气稀薄,修士去了那地连御剑都做不到,你去了怕是送死。”   朱尔崇毫无退缩之意,豪气万丈地仰头大笑一声,霸气道:“山门之内你们自有各峰师尊相护,然一出山门咱们清流剑宗便是一体,我朱尔崇既是大师兄,当初带了你们多少人出来,归去时便要带多少人回去,一个都不能少!”   最后那六个字他说得掷地有声。   包霹龙亦是心情激荡,上前一步:“我随你一道去!”他又转过头看向温云与叶疏白,恳言道:“叶师弟,温师妹,你俩年纪尚幼不该犯险,回宗门报信的事就交予你二人了。”   这两人似乎早已下了决定,平日抠搜得连块灵玉都舍不得多花的人,这会儿竟郑重其事地将腰间芥子囊解了塞到温云手中。   “我二人不一定能回,温师妹,我尚存了些准备给爱剑的灵玉,别再随便用根木头就削剑了,你拿这灵玉去锻把剑吧。”   包霹龙也是上前一步,把那个半旧的芥子囊给了叶疏白。   “叶师弟,你我虽相识不久,但你的剑术真让我长了见识,拿去,你配得上一柄好剑!”   叶疏白垂眸,握着掌心的那个芥子囊,神情难辨。   在他身侧的温云低笑一声,捏着芥子囊,微偏过头看着他,认真问:“其实也还有救,对吧?”   她在叶疏白身边这么久,自然看得出他对清流剑宗的情感极其复杂。   这是教养他长大的宗门不假,但也是背叛出卖他的宗门,他心中自有清傲,不至于将老人做的恶事责怪到这些晚辈身上,却也不能像圣人那样无怨无恨。   但却没想到那滩恶臭的老泥中,长出来的竟都是同他相似的清风傲骨。   清流剑宗,终于又迎来了当得起它这名字的一群弟子。   “嗯。”   叶疏白轻声应道,左手仍握着那个芥子囊,右手却缓缓地提起了手中剑,只见一道剑光闪起,好似微风吹过那般无痕,却将包霹龙跟朱尔崇齐齐击晕在地。   “将他们二人带回去。”叶疏白面向万宝才,声音清冷:“劳烦了。”   万宝才早就看得瞠目结舌,他虽然从小就被老祖宗灌输“恩人天下第一,恩人剑术超神”的理念并对此深信不疑,但是他却没想到,原来叶小白也这么强!   不愧是孙子啊!   他利索地摸出一个灵舟法宝,正好勉强容得下三人。   “两位难道要去寻沈道友?”   叶疏白没说话,只默默地御剑而起,伴他身侧的温云亦是纵跃上去,笑言道:“万道友,我家师兄们就都拜托你啦。”   眼看着他们两人要逆行奔赴外海,万宝才急道:“你们还没去拜见三位师叔祖呢!”   温云笑着:“让他们等着罢。”   万宝才还在底下喊着:“还有还有,你们还没去祭拜叶老前辈呢!若是归来,切记来我万家祖宅啊!”   只是那两人早已飞向未知的海域,他想,恩人怕是听不见他的话了。   然而,遥遥的,一道清冷的声音被风带着吹回万宝才的耳中。   “好。”   他应下了。   *   “二师兄,你在吃什么?”   “万家新送来的灵鸭,烤得外酥里嫩,这味儿很不错,你要尝尝吗?”   许挽风一边说着,一边夹了块片好的鸭肉,小心地沾了沾酱,而后讲究地用饼皮将它包好,喂到了肤色黝黑的白御山嘴边:“来,吃。”   然而白御山却偏过头,沉着脸:“我不吃,现在师父跟温师妹都不知去了哪儿,我吃不下!”   他这话本来是想勾起自家师兄的良心,结果许挽风却趁他说话,直接将灵鸭送到了他的嘴里。   “好吃吧?”   白御山阴沉着一张脸,嚼了两下后神情略和缓:“还行。”   “那就安心吃嘛。”许挽风那双桃花眼都笑眯了,他一边用面皮包灵鸭,一边劝道:“现在那群老狗还在宗门找咱们呢,师父跟温师妹肯定没事的。”   “而且温师妹既然悄悄给我们留了信,肯定是早就预料到了眼下局面。再者,你信不过温师妹就算了,总不可能怀疑师父不行吧?”   这话一出,白御山面上稍霁:“也是,师尊他老人家岂会被那群老狗暗害?”   于是他又安心地拿了个鸭腿来啃,啃着啃着,突然想起:“对了,二师兄,我只知道温师妹在柴房留信说师父现在已经出关,且就在她身边随行,让咱们速速带上行礼远遁,但是……”   难得自家三师弟今天话多,许挽风笑眯眯地鼓励他:“但是什么?”   “但是你平时也不去柴房,是怎么知道那儿藏了封信的?”   “……”许挽风面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热情地往白御山的嘴里塞鸭肉:“吃东西还这么话多,像什么话!闭嘴,赶紧吃你的!”   为什么许挽风会知道温云在柴房藏了信?   这事牵扯得就远了,却是温云在论剑会之前就叮嘱了梦然师姐,若是自己在论剑会上出事不见,记得通知第十峰的师兄去寻信,她当初怕自己的事情牵连第十峰的三位师兄,所以早早做了准备。   梦然师姐的确不认识第十峰的人,但是她师父紫韵真人认识啊!更微妙的是,她还跟第十峰的某人关系匪浅。   温云还在第十峰的时候,就时常见着紫韵真人跟许挽风一起观日出赏落花,谈人生谈理想,很是亲密。   结果还真就出事了,三个师兄听说叶疏白其实就跟着温云,立马就收拾细软跑了……   其实都不是细软,他们连夜把整座第十峰都搬空了,为了搬山,许挽风这缺德的甚至还给越行舟灌了半壶酒,醉后的大师兄果真实力惊人,生生把树都砍完了,只留下光秃秃的一座山。   三人连夜赶路,本来是想跑到吹雪岛去驰援师父师妹的,结果半途遇到了万家老祖宗,被对方半请半抓地带到了万家祖宅。   这一住就是大半个月,三人起初还以为这次要凉了。   结果却是意外,万家非但没通知那几个老狗,反而还说要帮他们打听师父的行踪。   万家的情报网无人能敌,三人一时间也不知道去哪儿找人,索性就待在这儿等待消息了。   这期间万家更是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他们,住的吃的全都是这群寒酸剑修从不敢想的豪华……   比如说这灵鸭嘛,味道就比第一峰的仙鹤还好啊!   许挽风叹口气,颇为感慨地夹了块肥嫩的鸭肉放进嘴里,正准备细细品尝时,外面却突然走近一人。   “别吃了!”   进来的是越行舟,他面上已不复平日的温和近人,表情凝重得似结了层霜雪:“万家刚刚派人来说,有两个清流剑宗的剑修找我们。”   白御山立马跳起来,惊喜道:“定是师父跟师妹!”   “不是,是两个男剑修。”   难道……是柳正虚跟欧阳太上长老?那是万家出卖了他们,还是那两个老狗终于找上门来了?   三人对视一眼,最后齐齐握紧手中剑,丹田处的灵力开始汇聚,万般警惕地朝着外面走去。   然而刚走到外面,他们才悬着的心就放下来了。   来的人是万家的少主万宝才,他脸色泛白,似乎是刚刚落地就奔到这儿来了,在他脚下躺着的两个人身上果然是清流剑宗弟子打扮,只不过这两人鼾声一个比一个响,实力也不过金丹水平……   就是毫无威胁的两道菜。   “见过三位师叔祖。”万宝才匆匆行礼,他的确是刚从灵舟上下来,现在整个人都不太好,也顾不上礼仪了,简单地将玄天秘境发生的事尽数道来。   最后,他郑重道:“叶师兄跟温师妹决意要去外海救人,我只好回来报信,还请三位老前辈速速营救他们!”   要放在往日,光是老前辈这三个字就足够许挽风怄半天气了,但是这次他的注意力却全落在另外三个字上面了。   “叶师兄?”   “对,正是叶小白,叶师兄!”万宝才面露敬佩之色:“不愧是老前辈的孙辈,叶师兄实力非凡,出剑时那风姿让我恍惚间如见到画中的恩人……”   “叶……小白?”   三个人面露诡异之色,重复了一遍这个离谱的名字。   万宝才还在回味叶疏白最后那一剑的无敌,眼见对面三人神情古怪,他连忙拱手替叶师兄求情:“三位师叔祖,叶小白师兄真乃吾辈之光,他亦是为了救人才急着出去,并非刻意不来拜见你们,还请您三位勿要责罚于他!”   “……”   小伙子,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你这么说话想让我们三个一起遭天雷劈死你知道吗?   平时最爱嬉皮笑脸的许挽风脸色都变青了,更莫提越行舟跟白御山了。   万宝才眼见三人这样的脸色,一方面被他们化神期的修为压制得满头大汗,另一方面又被叶小白舍身救人的精神感动,硬着头皮替他开解:“三位前辈……叶师兄并不是不敬祖宗不尊前辈的人,他离去之前曾说了到时候会回万家祭拜叶老前辈的。”   “……”   三师兄弟是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还是越行舟勉强开口:“走吧,既然师尊他们去了外海,我们也得速去助一臂之力才行。”   白御山一言不发地呼出巨剑,御剑而起。   两人都不看紧张得满头大汗的万宝才,径直飞出。   许挽风亦是拔剑而起,最后低头神情复杂地盯着万宝才,叹口气。   “万家小辈,在我们回来之前将师尊的画像烧了吧,也别再给他祭贡品上香了。”   我怕你们再烧香,咱们要一起完了啊! 第43章 是吾辈来迟   紧张跟不安都是三个徒弟的, 老祖宗什么都不需要承受。   在万家混吃混喝的三人提心吊胆地奔赴外海,一边生怕师父师妹被魔修弄死了,一边又怕自己见了面会被师父给打死。   相较之下, 被他们挂念着的那两个人就自在多了,这会儿正御剑飞在外海上空。   “果然越往外海深处飞去灵力就越稀薄, 先前我的金丹在玄天秘境活跃得像是猴子似的,现在死气沉沉得像只王八。”   听温云这样说, 叶疏白面露无奈:“岂有这样形容自己金丹的?”   温云觉得自己形容得很恰当,并无不妥, 而且她这颗无暇金丹上可是融着叶疏白的玉婴, 这会儿都已经懒洋洋不好使了, 要真换了朱尔崇或者包霹龙来, 这两人估计要在水里游了。   “你御剑的速度也有点慢了。”温云一边注意着身边浮云掠过的速度,一边从芥子囊中摸出块拳头大的魔法石:“我来给你加个速……”   这就是魔法师的好处了, 他们本来就是用精神力调动魔法元素来施法, 所以哪怕在没有魔法元素的地方,只要你的精神力足够,又能摸出一堆魔法石, 那就是个永动机。   外海这边魔法元素比灵力还要稀薄,约等于零, 但架不住温云拥有一整座魔法石矿啊!   她一手握着块魔法石, 一手比划出优雅古怪的手势, 口中喃喃地念出浮空术的咒语。   魔法元素从剔透的魔法石中抽取而出, 施加到了脚下的木剑上面,原本速度逐渐放缓的御剑术好似被推了一把, 又提高速度往前冲去。   叶疏白清澈的眸中浮现出浅浅的好奇, 终于开口 :“这是什么?”   很好, 大魔法师课堂开课了!愚蠢的魔法学徒啊,好好听讲吧!   “这是浮空术,同御剑术不同,它不止可以施加在外物上,还可以施加在自己身上。但是同御剑术相比,它在速度方面又要弱许多,在战斗中没有任何实用性,所以先前我一直没教你这个。”   到了自己擅长的领域,温云身上那股懒散气质顿时一扫而空,她眉眼间好似染上一层薄光,变得无比耀眼。   “浮空术的咒语是这样,你跟我念一遍……”   那些腔调古怪的咒语自她清柔的嗓中缓缓而出时,莫名多了一股优雅高贵之意,没有半点晦涩感。   “来,感应我手中的魔法石,然后试着从其中抽取魔法元素。”   她把手伸到叶疏白面前,后者凝滞片刻,最后轻轻将手覆在魔法石上面,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了她的指尖,于是又略不自在地往上抬了抬。   叶疏白跟着试着念了两遍,然后盯着温云另一只手中的一根羽毛,正是先前在玄天秘境中遇害的直升鸡的尾羽,因长得好看所以被她留着了,却没想到这时候会派上用场。   那根羽毛在她的掌心悠悠地打了个转,然后颤颤巍巍地向上浮了几寸。   正如剑道天才面对温云在剑术上的绝佳领悟力时觉得“这样才对”,大魔导师温云阁下,面对这个蹩脚小学徒的成功施法,现在也觉得理所当然了。   什么失败一百次才能成功?两三次就成功不是很寻常的操作吗?   但是作为宽和的主人,温云依旧不忘夸奖自己的剑灵:“做得很好,不愧是我的剑灵,来试试看把魔法丢到木剑上,看能不能再提提速?”   叶疏白语气淡淡:“为师差得尚远,不可冒险。”   小心眼的男人,每次她一提剑灵的事,他就要装腔作势来一句“为师”,正是舍了老脸跟她争祖宗位置了。   然而嘴上说着不要,对于魔法颇感兴趣的叶疏白还是没忍住,朝着脚下的木剑丢了个浮空术。   那道极不稳定的魔法接触到木剑的瞬间,原本就算得上飞驰的速度顿时飙升,然后——   两股魔法元素与灵力碰撞起来,三方力量相互拉扯着,最后无法达成平衡,直接导致整个木剑都失控了!   温云见证过叶疏白小时候的模样,这孩子自小便是个剑道天才,任何剑术在他手上都能很快学会。   却没想到他在魔法上也学得这么快,快到把木剑都搞翻了!   果然,有时候太强也是一种缺点。   身边的风呼啸着从耳边刮过,温云瞬间感觉到极强的失重感将自己包围,一张嘴便一道强风灌入口中,让她连念咒拯救的机会都寻不到。   就在这时,那道熟悉的白衣身影在空中强行扭转了他的姿势,长臂一揽,紧紧把温云护在自己怀中。   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只眨眼的几瞬间,她跟叶疏白已经掉到了一片山林中。   随着咔嚓几声响,繁茂的老树枝丫被生生砸断,最后伴着一声巨响,失重感终于消失。二人重新落到地上。   虽然知道自己现在是修士,轻易不会被砸死,但是温云当惯了几百年孱弱的魔法师,是真不习惯剑修这种生猛的生活节奏。   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错乱的心跳,悄悄睁开眼。   “咦?我们把地面砸了个大坑吗?”   温云愣愣地打量着周围,就在这时,一道压抑不住喜意的声音在上方响起:“有东西进陷阱了,这声响挺大,估计是头大野猪!”   声音过后,一个少年的头就从上方探出来。   还未等温云露出亲切友好的笑容,对方脸上的表情就从欣喜转为惊恐,那个脑袋飞快缩回,高声招呼同伴:“有人掉进去了!是外人,阿休快逃!”   然而还未等他跑远,原本还在洞中的温云与叶疏白已经轻身一跃,轻而易举地从那个陷阱中出来了。   少年吓得失魂落魄,脚下踉跄着往草丛深处钻去,不忘招呼同伴:“我引开他们,阿休你快去找婆婆!”   温云略无奈:“小孩,你这样直接喊就暴露你们的计划了知道吗?”   她不想吓孩子,所以也没动手去抓他,可惜对方过于惊慌,居然没注意到自己脚下有根藤蔓,无意间狠狠地绊倒在地。   他一脸绝望地看着温云,涕泗横流,手脚并用爬到温云脚下,用手死死抱住她的小腿,冲着密林深处怒喊:“阿休快逃,我缠住她了!”   然而躲在丛林中的少年也没丢下同伴逃跑,草丛中一阵簌簌的动静,而后一只若黑豹似的精瘦少年吊着藤蔓飞跃而起,正正对着温云一头撞过来。   温云轻咦了一声,都用不着她动手,身边的叶疏白已经轻描淡写地将那精瘦少年拎住。   地上的哭包男孩涕泗横流:“大人不要杀阿休呜呜……我愿意做你们的猎物,你们放了他吧。”   叫阿休的精瘦少年年纪虽小,眼中却已经充满了狠厉之意,他斥声道:“黑石你哭什么!要死一起死!”   他把脖子一梗,毅然地做出了慷慨赴死的模样。   温云皱眉,这两个半大少年身上毫无修为,分明只是凡人,而且看他们身上没有图腾纹饰,想来也不是魔修,但是这儿看着像是一片原始密林,毫无人烟痕迹,怎么会有人住在此处?   她示意叶疏白将阿休放下来,而后语气温和道:“小孩,我们不会伤你们的,你们家中大人在何处,我送你们回家。”   岂料这话刚说出,那两个少年眼中的惊恐跟怨恨意味更深,两人对视一眼,竟然翻身爬起来,毫不迟疑地朝着边上的尖锐巨石撞去。   温云与叶疏白的反应速度极快,一人出手抓住一个。   “你们这是想做什么!”   “啐!”阿休吐出一口口水,咬牙切齿地瞪着叶疏白:“你们这些不要脸的魔修,我们就是死也不会出卖族人的!”   边上的少年一边哭,一边喊了嗓子:“正道永不为奴!”   温云跟叶疏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些许错愕。   就在这时,密林中忽然传出一道极其微弱的破空声,一把半锈的斧头横空劈来,其上还附着了一股低微得难以察觉的灵力。   两个少年眼中又喜又惊,高呼:“婆婆!”   叶疏白手中木剑刚抬起,在察觉到对方用的是灵力后立刻将剑尖一移,那道强悍的剑气斜斜地飞到了另一个方向。   至于那把斧头则毫无阻碍地砍到了他的衣角,可惜刚刚碰到就无力地跌落在地,半点都没伤到他。   “咦?这是……”   密林中传出一声苍老的惊呼,繁密交缠的枝叶攒动着,一道佝偻的身影从树丛中钻出来。   那是一个极其沧桑的老妇,身上已有死气萦绕,看着模样已是寿元将尽。   更让人惊讶的是她身上竟然有修为,且已经到了炼气高阶!   此处已经快要越过外海抵达魔界了,若是在这儿看到魔修那并不出奇,但是温云观对方身上的气息,竟然是最正统的正道修士!   老妇似乎也没料到这儿竟然会出现两个正道修士,然而温云与叶疏白身上强大的修为在这灵气淡薄之地显得无比耀眼且纯正,与那些魔修身上的魔气是完全无法混淆的两个极端!   她那双浑浊的双眼似乎都亮了亮,而后两行清泪落下,笨拙地行了个生疏的拱手礼,嘴唇颤巍着动了动,许久才挤出一句话。   “仙长……你们二人踏足此地,莫非正道已胜?”   这话刚问完,她似乎觉得自己这样不够尊重,连忙下跪。   温云心中大震,只这一句话便隐约猜到了什么,大步上前扶住预备跪倒的老人。   “你们原是外海对面之民?”   老妇泣声道:“正是,我们是被魔修掳来的遗民,五百年前正魔大战……”   五百年前正魔大战,牵涉的不只是神通广大的修士,遭了更大灾难的,是那些毫无自保能力的凡人。   正道大陆分为东南西北四洲,南洲再往南便是吹雪岛的地界,其下除了吹雪岛弟子外,更有无数生活在各个岛上的渔民。   他们划着船行在各个海岛之间,供奉着吹雪岛的仙人,也受到吹雪岛的庇护。   然而正魔大战开始后,离外海最近的吹雪岛成了最先被踏平的地方,阵修们不擅战斗,连自家主岛都护不住,更别说护住凡人们所居的各个岛屿了。   魔修们修习的功法狠厉,喜欢用活人为祭,这些岛上的渔民就成了他们的第一轮战利品。   他们像牲畜般被绳索绑着带回外海豢养着,或是成了魔修手中的“修炼材料”,或是成了挖掘矿山的苦役,数万渔民似伤惨重。   而老妇人所在的这个村落,当时正好有位金丹期的修士在此,他拼死带领着村民逃过魔修追捕,却因此处灵气稀薄而无法越过外海归家,一行人只好躲藏在这密林中艰难求生。   他教有灵根的孩子修行,一代传一代,将他们的来历传给后人,并告诉他们,只要等到正魔大战胜了,就一定会有仙人来接他们回家。   就这样过了百年又百年,村民死死生生,一边小心躲藏着魔修,一边充满希望地等着正道告捷的消息传来。   新出生的族人早就不知道传说中的家乡究竟是何样了,所有的一切都来自先祖口口相传,但哪怕是刚会说话的孩童也知道真正的家在海的那一头,他们都在等着仙人接他们回家。   这位炼气期的老修涕泗横流,饱含期待问道:“仙长,你们是来带我们回家的吗?”   温云哑然,她不知道该如何告知眼前这位暮暮老矣的修士,正魔大战早在五百年前就结束了,正道也的确取得了胜利。   只是他们都忘了这些被掳走的凡人。   修行者眼中是巍峨的朝天大道,是飞升上界,是长生不朽,他们怎么可能低头去看脚下匍匐的蝼蚁呢?   哪怕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也曾是这蝼蚁中的一员。   温云心中酸涩不已,她紧抿着唇握住老妇的手,面对着对方眼中的惊喜与小心翼翼的期待,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叶疏白开口了。   “是,正道已胜,家园收复,我们来接你们回家了。”   叶疏白并不会说谎,所以语气略显生硬,温云怔怔地看着他,他抿了抿唇,避开她的视线。   这位半步飞升的强者神情郑重,对着这个炼气期的老人拱手一拜。   “道友,是吾辈来迟。” 第44章 地穴遗民   无论是灵气磅礴之地, 还是魔气萦绕之所,根植于土地的山与树始终生生不息,欣欣向荣。   头顶的高树繁密得仿佛要将黯淡的天光尽数遮蔽, 藤蔓枯枝纠缠在脚下,一不留神就会将整个人都网在其中。   那个叫黑石的少年拿了老妇人的斧头,另外那个叫阿休的少年则是手握一根木棍,两人似猴儿一般敏捷地穿行在密林间, 一边往前蹿一边替身后的三人开着道。   “年轻时村里人都叫我阿花, 后来年纪大了, 身边剩下的都是晚辈,后来就都叫我婆婆了, 二位仙长叫我阿花就行了。”   阿花婆婆毕竟年纪大了,虽然有修为傍身, 但是行进之时仍有些颤巍巍的。   温云本来想扶一把她, 阿花婆婆却摇摇头婉拒了:“不劳烦仙长了,我是这山里生山里长的,想趁着还能动, 再多走几趟。”   她这话说得淡然却又让人心酸,听到这句话的温云在心中亦是感到难过, 她悄悄用精神力勾住叶疏白的精神力,悄悄问他。   “阿花婆婆大概还剩多少寿元?”   他默然片刻,答:“不到一月了。”   真是可惜了, 阿花婆婆在这灵气微薄,资源贫瘠之地都能修到炼气期, 可见她的天赋其实极佳。要是换成在正道四洲上, 说不定又是哪门哪派视若珍宝的天才弟子了, 哪像现在, 修为低下无法再进一步,只能默默地等待死亡。   前方的阿休脚步放慢,站到阿花婆婆跟前,小心替她拨开垂下来的藤蔓,老人慈祥笑着看他,轻轻地替他拍掉肩膀上的落叶。   黑石笑嘿嘿地喊了声“婆婆”,然后拔起一根块茎状的植物,欣喜道:“我找到了甘薯,今晚咱们有好吃的了。”   阿花婆婆皱巴巴的脸上也绽开出笑容,她小心翼翼地接了甘薯,低声道:“今日有贵客,你俩跑快些,把村子收拾一下,再把先前烤干的野猪肉拿去洗了,咱们回去煮肉烧甘薯给贵客吃。”   黑石拧着眉,有点不甘不愿:“可是婆婆,野猪肉是阿休打来准备给你吃的……”   “没事没事,婆婆老了不爱吃肉了,快跟阿休去吧。”   她声音压得极低极低,但是修为低微的她怕是不知道,落在后面的温云与叶疏白其实能够将她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这让温云心中更是难受。   她低声问叶疏白:“可有什么增寿的丹药之类的?”   叶疏白淡淡回答:“据说数千年前丹修盛行,也曾经有人研制出可以增加突破几率的破镜丹,以及增加寿元的增寿丹,但后来传承突然断绝,现在的医修已经不会炼制这些高深的丹药了。”   前方的阿花婆婆浑然不知身后两位仙长在为自己的寿元操心,她倒是浑然不觉,催着两个小孩先一步回村后,小心地领着温云二人走到一棵大树前。   这棵树除了格外粗壮些,同密林中的其他树并无差别。   温云却凝了凝眉,多看了这树几眼。   “这树上有阵,而且看起来像是吹雪岛的布阵手法。”   一听此言,阿花婆婆笑着点头:“是啊,据说师祖曾在这上面布置了一个阵法保护我们。”   她口中的师祖便是带着遗民逃过魔修追杀的那个金丹期修士,看样子他极有可能是吹雪岛的弟子,他们的阵道水准在整个修真界都是最顶尖的水平,布下来的隐匿阵法能持续几百年也不奇怪,想来这群遗民能躲过魔修追杀也多靠了这个阵。   只是可惜,眼下它也已经溃散得差不多了。   阿花婆婆并不知道这棵树上有何玄妙,她只知道这是师祖留下来的东西,所以恭恭敬敬地朝着树磕了个头,然后带着温云他们绕到树根下面,拨开一层厚厚的枯枝腐叶。   那儿竟然有个仅容一人通行的洞口!   老人走在前方,对着叶疏白跟温云歉意一笑:“要委屈二位仙长了。”   钻洞这种事情对温云来说并不难,尤其她还是一个爱好亲手挖魔法石的大法师,以前没少在洞中翻腾。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叶疏白钻洞的姿势亦是熟练至极,像泥鳅似的咻一声就钻钻下去了,甚至都没弄脏他的衣角。   想着给自家剑灵留点面子,温云在脑海中小声地问叶疏白:“你动作很熟练啊?”   叶疏白沉默片刻,才回答:“剑修寻时常外出寻找优质的天材地宝锻造剑,我虽用凤凰木剑,但当年也曾为徒弟锻剑。”   温云突然想起这事儿,三位师兄所用之剑皆是不凡,曾经三师兄的剑还被叶疏白偷偷挪用,在内门大比时飞去送温云上台,当时白御山以为剑丢了,差点没哭成个傻孢子。   只是她悄悄望一眼叶疏白那副恍若天人的出尘模样,着实没法将他同那些光着膀子抡大锤的锻造师联系在一起。   叶疏白并不知道温云已经想远了,他提起这件事后,话锋一转:“剑修的第一柄剑往往是由师父亲手锻造,待此事毕,我为你铸剑。”   “……”有些人就非要强调师父身份。   这条底下洞穴窄小而狭长,温云都快想好到底要让叶疏白铸把什么样的剑了,这洞还没走到头。   前方的阿花婆婆佝偻着身子,勉强转过身,恭敬道:“两位仙长,前面就是我们遗民村了。”   走过最后一段狭小的洞穴,眼前的情景骤然一变。   这是一个巨大的洞穴,内里视野昏昏然,只有隐约的光线从头顶数个拳头大的通风头落下来,边上一圈环着几块发着灵光的灵玉,这两处光源勉强能照亮整个洞穴,空气沉闷且充满了陈年泥腥味,压抑得几乎让人难以喘息。   温云踏入这里后,顿觉自己仿佛迈进一个极深极大的墓穴,但是仔细看来却也是别有一方天地。   尽管生活在洞穴底部,但是这片天地依旧秩然有序,入村前方便是一条底下暗河流过,东边那排鳞次栉比的房屋是由木头和青石块共同搭建而成的,西边靠近光源之地竟然还有数块地,上面种着些野菜作物,纤细且发育不良的模样,但是翠翠嫩嫩一片生在一起,也给这个地下村带来了一抹希冀。   见到阿花婆婆归来,正在暗河下游洗东西的两个妇女欢笑着招呼:“婆婆,您回来啦!阿休他们刚刚拿了干肉出来洗,说是今晚煮……”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惊恐不安地落在后面的温云与叶疏白身上,伸手指向这二人——   “婆婆!他们是谁!”   “黑石他娘,不许对仙长无礼!”阿花婆婆连忙制住这女人的无礼举动,回身诚惶诚恐地对着温云跟叶疏白道歉:“仙长,她们一辈子都生在这地底,没见过世面……”   “没事的,婆婆。”温云连忙扶住她,温声安抚着这个可怜的老人。   温云跟叶疏白的到来成了遗民村这几十年来最轰动的大事。   听说他们是来接自己回家的仙人,两三百号人开始逐渐朝着洞穴中央的那块空地前汇聚。   他们自出生起就一直待在地底,先祖流传下来的蓝天与大海,还有富饶的家园,可以自由奔跑沐浴阳光的山林草地,对于他们来说都是遥不可及且陌生的东西,他们的记忆中只有这地底昏暗的光鲜以及沉闷的空气,就连偶尔爬出去提心吊胆地呼吸一下清新的空气都称得上是最大的享受。   但是他们也一直铭记着先祖说的话。   会有人来带他们回家的,回到那个富饶美丽且自由的家乡。   他们好奇而欣喜地看着温云跟叶疏白,低声私语:“真好看,太爷爷果然没骗我们,仙人都很好看。”   “是啊,婆婆也是半个仙人,所以她年轻那会儿也是我们村最漂亮的美人啊。”   ……   温云喜欢被人夸好看,但是头一次被人这样直接而纯粹地夸,她脸上也微微地泛出红晕。   但是在看清这些遗民的长相与穿着后,她的心还是沉了下去。   他们很白,是因为常年待在地底的那种不健康肤色,所有人都消瘦而矮小,阿花婆婆身上穿着的粗麻衣已经算是最体面的一身了,其他村民皆是一身寒酸,像阿休那样的孩子就赤着膀子,只在腰上围一圈树叶,大人身上也只有几块可怜的兽皮或树皮编制成的衣物挡住关键部位。   地底有暗河,虽然方便了日常用水,但是也使得整个地底阴沁寒冷,他们这些凡人没有灵力庇护,只穿这么些东西恐怕连避寒都做不到。   然而他们仿佛早已习惯,一个个满脸笑容地带着东西上前。   “这是我家小子前天去地上掏的鸟蛋。”   “这是我们昨日采的野果。”   不多时,温云身前已经垒着一堆小山高的食物,这些东西看似简陋,但是对于生活在地底的人们来说,这是已经是家中最珍贵的东西,全是他们自发送上来招待贵客的。   阿花婆婆也很为自家孩子们的懂事而高兴,笑得双眼弯弯:“两位仙长且坐坐,我们马上就去准备晚饭。”   温云看不下去,她并不是嫌弃这些食物,只是心疼这些过分艰辛的人。   她拉住阿花婆婆,微微一笑:“婆婆,您老人家先坐坐,我们来。”   话音刚落,她已从芥子囊中取出一整段火杉木,再朝着上面丢出一个火球术,瞬间将其点燃。   温云很满意,终于明白三师兄为什么拿火杉木当柴禾使了,它真的很适合……   “哇!”   遗民们看得目瞪口呆,居然不用火石和钻火弓就点燃木头了,果然,这就是仙人的力量吗!   然而温云还未完,她再从芥子囊中摸出几十只杀好的鸡……   这些都是当时朱尔崇坚持要去捕杀的直升鸡,说是准备留着以后回宗门烤着吃的,却没想到这次便宜温云了。   玄天秘境中长成的鸡自然不同凡响,每只都有三四十斤,看得遗民们神情恍惚:“这是野鸡?”   “是野鸡吧?”   “可是……野鸡有这么大吗?怎么跟我们在森林中抓的不太一样?”   “估计这是仙人养的鸡吧?不愧是仙人啊!”   温云表面沉稳镇定,实则已是如临大敌地盯着这几十只鸡看,她是打算给这些遗民开荤的,但是现在有个相当严重的问题——她只会吃,不会做。   就在这时,一直在边上看着的叶疏白上前一步,从她手中接过一只肥鸡。   “我来吧。”   他的袖口已挽至小臂,眼眸低垂,手上熟练地将鸡串在一根根接骨木木头上,而后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调料撒上去,整个过程非但不显粗俗,反而显得行云流水,写意好看。   温云在边上听他指挥,时不时用魔法操控着火候。   包括阿花婆婆在内,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他们两人,直到那个仙人少女对着他们温柔招呼:“大家快来呀,趁热吃味道才好。”   原来仙人是在为他们烤野鸡吃!他们这些凡人何德何能,竟敢让仙人为自己做这种事!   遗民们的表情变得诚惶诚恐,阿花婆婆更是脸色一惊,仓惶地就要下跪,然而温云却先一步拉住了她。   “婆婆你先尝尝吧。”   一个喷香的鸡腿被塞到阿花婆婆口中,鸡皮早已变得焦香酥脆,而鸡肉依然软嫩多汁,一口下去更是迸发出一股让人难以置信的浓郁灵气!   她苍老的脸上闪过一丝震惊,珍视而小心地再咬了一口,发现自己好像随时都要倒下的残破身躯竟然也恢复了一点点力气。   对于其他遗民来说,这顿烤鸡是他们许久许久不曾有过的饱餐,而且这鸡肉也跟他们猎到的普通野鸡完全不同,美味得让人连舌头都快吞下。   头顶的阳光逐渐落下,一缕温柔的自小孔坠落至洞穴中,映着火杉木那通红的火光,将整个村落照耀得温暖而快活。   温云往后退一步,她手里没拿直升鸡的肉,而是拿了几颗半青半黄的野果子,正是先前那些遗民送给她的。   她咬下一口,酸涩感立马在口腔中爆开,但是她脸上却无半点异常,依旧神情淡然平静。   而后,温云递了一个果子到叶疏白嘴边:“这果子味道很好,来,分你一颗。”   叶疏白看着凑到眼前的手指,白嫩纤细,像两截葱白,被那青黄果子衬得更加可爱。   他收敛视线,却没张嘴,而是用手接过果子放进嘴里。   “……”   叶疏白那张清隽的脸微微皱起,看得温云偷偷笑出了声,她将那枚酸果含在口中,慢慢地竟也习惯了这份酸涩。   “我当日没问你,你为什么要来外海救沈师兄,他并不是第十峰的弟子,其实你不来救也罢。”   她来救沈星海,是因为沈星海当日是为她寻药才以命搏入玄天秘境,她不可忘这份恩。   叶疏白咽下口中的酸果,沉默片刻才开口:“岂有让小辈护长辈之理?”   温云愣了片刻,才想起他说的是出秘境那日,朱尔崇为了护着他们想要独身闯外海救师弟,原来面上平淡的叶疏白也被他给打动了。   “那这次……”   叶疏白清澈的眸中没有半点波澜,给出温云预想中的答案:“已许诺,岂可食言?”   果然,他从来不是说说而已,他是真的要带这群遗民回家。   温云面上浮出淡淡的笑容,她抬起头看着身边的男人,积极道:“那我们寻回沈师弟后就带着他们一起回去,如何?”   “嗯。”   她托着下巴,略为难道:“但是这么多人,不可能一起御剑带着,当年魔修也是造船驶过外海,我们也可以抓紧时间造一搜容纳数百人的船……或者是跟宗门那样可飞行也可渡海的灵舟?”   说着说着,温云便陷入了沉思,开始细细思考起究竟该如何带遗民回家的手段。   在她身侧的叶疏白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而后抬起头看着头顶其中一个小孔。   那儿的气流,突然乱了半分。   他寂然无声地往温云身边靠了靠,然后握紧了手上的木剑。   片刻过后,一道古怪且刺耳的嚎叫从头顶的小孔处传来,虽然距离洞穴还有极长一段距离,但是透出来的声音却格外响亮,这小孔似乎还有扩大地面声音的作用。   这声音响起的瞬间,方才还欢声笑语的众人脸色顿时变得惨淡,所有人都习惯性地捂紧口鼻,目光惊恐地盯着上方的动静。   而阿花婆婆亦是沉默地拿出斧头一劈,带出的那股气流顿时将所有的火焰与灵玉光芒都斩熄,整个洞穴都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温云不明状况,但是她从来都是一个警惕性极强的人,发现身边的所有村民都在极力屏住呼吸后,她也聪明地没有开口询问,只默默地往叶疏白身边再靠一步。   黑暗中,两人紧紧地挨在一起。   洞穴之下成了真正悄然无息的坟墓,只有暗河流淌的细微声音传来,而头顶那不知名怪物的嚎叫声却越来越尖利靠近,甚至连头顶的土块都开始掉落砸下来。   没有人敢发出声音,他们在极力抹去自己的存在。   就在这时,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嘤咛几声,而后爆发出一阵惊天的哭闹! 第45章 灵魂也这么硬吗?   温云的反应快得可怕, 在婴儿那声低低的嘤咛声响起的同时,她手中翻出一块透明魔法石。   源自灵魂的极强精神力铺展开,如同丝网般将整个地下洞穴尽数覆盖。   婴儿哭声炸响的瞬间,所有人的心都坠到了最底端, 抱着婴儿的母亲竭力将孩子捂在自己怀中, 然而却无法将孩子的哭泣声掩下去。   所有人保持着抬头的姿势, 在黑暗中绝望地看着头顶,等待着那可怕怪兽踏平土地将他们一起杀死。   然而,在这寂然的空间中,外面的响动却越来越小, 头顶的怪兽似乎……离开了   每一个人脸上都残存着方才的恐惧, 现在却逐渐浮现出一丝茫然, 似乎都不明白怪兽为什么会离开。   下一刻,他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洞穴中亮起一道柔和的银光,而光源的中央就是温云!   阿花婆婆眼眶中含了泪, 她喃喃道:“果然是仙人……是仙人救了我们。”   温云勉强露笑安抚她:“不是仙人, 我也只是个剑修罢了。”   这次的确是她出的手,她所使用的隐匿魔法几乎将整个洞穴纳入了保护之中。   因情况危急,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释放出这个魔法, 温云几乎将整块魔法石都捏成粉碎,所幸经过金丹淬炼后的肉身已经足够强悍,再加上她强大的精神力, 这才完成了此项壮举。   在不知道敌人究竟是谁时, 保持足够的警惕是对自己小命的足够尊敬。   随着头顶的可怕响动渐行渐远, 那些原以为这次必死的遗民们也露出劫后余生的喜悦, 与亲人紧紧拥抱着泣不成声。   方才那魔法是强行施展的, 所以极其耗费精神力,温云一边拿出新的魔法石吸收着能量,一边坐下来问身边的阿花婆婆:“婆婆,刚才那个到底是什么?这片森林里难道还有人在追杀你们吗?”   看这些村民躲避在地底居住,难道也是为了躲避魔修们的追杀?   阿花婆婆面露苦涩之意,无奈地点点头:“是的,我们也曾有过一段时间的平静生活,但是自十年前起,这附近便经常有魔修出没,我们这群人都是些老弱病残,贸然迁徙的话,恐怕还没遇到魔修就死在逃命途中了。”   温云在心中暗暗计算了一下,与叶疏白对视一眼:“十年前,似乎就是魔修开始侵入正道的时间?”   这片区域是魔界通往外海的必经之路,难怪遗民们经常会遇到魔修。   但是更可怕的一件事是,这些魔修像是在搜寻什么。   “他们是在搜寻我们。”阿花婆婆的面色更加苍白,她神情几乎压抑得落下眼泪:“那群魔修似乎在今年发现了我们在这片密林里,但是他们似乎还不知道我们住在地底,所以一直没有找到。”   但是很明显,就今天这可怕的动静看来,魔修找到他们是早晚的事了。   以温云跟叶疏白的实力自然不会怕这些魔修,但是这里还有数百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他们二人没法确保能够完美护住这群遗民。   少女清亮的眸子微微眯起,她凝向叶疏白:“与其被动防守——”   叶疏白淡淡接:“拔剑。”   温云表面上依旧保持着高冷飒然的气质,精神识海中却将叶疏白疯狂批判。   “叶小白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默契,什么叫配合!”   “身为剑灵,你怎么可能猜不中主人要说的是‘不如主动出击’呢?”   “你怎么就这么杠!”   叶疏白:“……”   他并不是杠,只是素来不爱多说话,又当惯了剑修,剑修的主动出击不就是拔剑吗?   虽然温云的装模作样被叶疏白破坏,更可气的是她脸皮再厚也拉不下脸自己重说一次台词。   好在这种事对温云来说总是浮云般很快略过,此刻她的注意力已经被阵法尽数吸引住了。   主动出击之前必须要做好后方的防御工作,不然这边还没把魔修灭完,那边对面就来偷家了。   而温云现在布置的双重隐匿阵法,就是防御工作的重要一环。   之所以说是双重,那是因为她一次性布了两个隐匿阵法,没错,就是魔法阵再叠加了灵阵!   温云现在最不缺的便是极品魔法石,她先是熟练地布置了一个魔法阵,对于经历过数百年追杀的她来说,这个阵法哪怕闭着眼也能构造出来。   而后,她取出一个芥子囊,里面装着的正是先前从假玉清泓手中白手套来的十万极品灵玉,拥有无数身家的她隐约想起初出宗门时捏着师兄们所赠的一百块下品灵玉时的寒酸,不免唏嘘。   待遇到三位抠搜师兄,一定要做出浑不在意的姿态悠然洒出漫天的极品灵玉,让那三人都瞧瞧什么才叫做大气!   想象了一下那副场景,温云心情颇好,手上布阵的速度也开始加快了。   她对灵阵其实已有些许心得,毕竟先前在吹雪岛破阵之时她也并非一昧蛮干,在那些顶级阵法中感悟到了不少灵阵的精妙之处,再加上先前入地穴之前她在那棵树上感悟的隐匿灵阵痕迹,眼下还真让她摸索着构成了一个纯粹的灵阵。   若是吹雪岛弟子来此,恐怕也会将其误认作同门的手笔!   两个阵法叠加的瞬间,整个遗民村恍若彻底融入地底,声响也好,气息也罢,所有的动静都被两个隐匿阵尽数遮去。   方才悬在心间的紧张终于稍稍松懈,温云回头,看向那些小心得连句话都不敢问的遗民。   “我方才布下了阵法,只要你们暂时待这儿别出去,便不会被魔修发现。”   阿花婆婆一听这话,似乎意识到什么,不安道:“仙长,您是要离开这里吗?”   温云一听就知道对方是误会了,她轻声道:“是暂时离开,你们睡一觉起来,我们就回来了。”   “那你们是要……”   温云顺势从叶疏白手中抽走木剑,目光灼灼答:“拔剑除魔。”   *   两人又悄无声息自地穴中钻出,重回地面时,动作轻灵得连那只在草丛间寻找草籽的鸟雀都没惊动。   叶疏白的灵力在此处用起来极其艰难,大约只能发挥一两成的战力,但是半步飞升强者的一两成实力……至少踏平这片森林是没有问题。   至于温云?   不好意思,她当初虽然丢失数根魔杖,至今未曾找到时间重新制杖,但此刻却是左右手各持一块魔法石,姿势凶煞得仿若提了两块板砖,想来无论是魔法攻击还是物理攻击都能派上用场。   叶疏白拔剑,澄澈的眸静静落到温云身上,没开口。   温云却了然,一边布置地上那个小型监测阵的最后一步,一边将精神力融入魔法阵中心的那颗晶石上。   片刻的沉默后,她低声报出一个位置,叶疏白立刻御剑而起,思索片刻,对着她伸出手:“上来。”   温云不作他想,毕竟同乘一柄飞剑已是惯事,将手搭在他手心,借力踩上飞剑。   敌人在暗他们在明,所以两人行事极其小心。但是温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了不被魔修发现还是叶疏白单纯想炫技,他飞得极矮,几乎是在密林之间穿插而过,无数根树干自二人身边飞掠而过,眼前这片深深浅浅的绿色让人视线缭乱。   尽管一直站在叶疏白背后,温云这个习惯了慢吞吞的浮空术的魔法师这会儿还是被这画面幻花了眼,险些一头栽下去,只能悄悄地将魔法石丢回去,双手捏紧了他的衣衫保持平衡。   果然,她现在还是个半吊子的剑修。   飞剑的速度不减,然而一只手却向后伸出,自边上护住摇摇欲坠的温云。   他清冷的声音被风携着飘到她的耳畔:“抓紧了。”   在剑上晕得浑浑噩噩的温云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抓紧什么?”   不需要等待叶疏白的回答了,飞剑前方又是一片密林生长,两人脚下的飞剑数十个连续急转,温云身子一歪就要倒下。   关键时候反应总是迅速,她一手下意识地抱住了叶疏白的腰,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然而两人心中皆无任何绮思,因为在越过最后一棵树后,他们都看见了前方的那头巨兽。   那头野兽个头极大,浑身漆黑,分不清是狼是虎,光秃秃的尾巴上没有半根毛发,反而生着上百根尖利的骨刺,让人莫名心寒。   野兽的嗅觉似乎极其发达,湿漉漉的阔鼻抽了抽,很快便察觉到了不对,对着温云二人的方向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吼。   坐在野兽背上的两人立刻警惕地望过来,旋即一言不发挽弓朝着这边射出数箭。   箭快,然而叶疏白更快。   他轻松写意地御剑避开,而站在他身后的温云一手抱着他的腰,另一只手则托着一颗硕大的魔法石,毫不留情地瞬发着低级魔法。   在叶疏白的飞剑上,她就是移动的炮塔。   拳头大的火球术自温云手中手中出现,虽没有魔杖的增幅,但架不住这块魔法石品质惊人,火球发射的速度竟然远超那两人的魔箭。   对方低吼一声,拿出一把箭齐射。   然而箭才飞到半空,漫天的火球术恍若幻化成火海,将所有箭瞬间燃烧成烬不说,更多的火球术直直地朝着他们二人飞来,顿时将这两人点燃。   所谓的惨不忍睹大约就是这样了。   温云跳下剑,踏在这两个魔修跟魔狼尸体的残灰上,不动声色地使出水球术将周围的火尽数浇灭,再使用一个木系的植物生长,这些灰烬顿时成了新树的养料,绿色疯狂地攀升着将方才战斗的所有痕迹掩盖一空。   她这一切善后措施做起来都显得那样熟练且平静,显然不是第一次这样杀人了。   见叶疏白一直盯着自己,她微微侧过头,挑眉问:“觉得我残忍?”   毕竟有些男修思想不太对劲,自己杀人就说那是快意恩仇,看女修杀人就说这叫心狠手辣。   但是叶疏白显然不是这种男修。   他摇了摇头,而后往前一步,摸出一张丝质白帕轻轻擦拭掉温云面上不慎沾染的那抹黑灰后,满意地退回去:“好了,去找下一个。”   “……”   看样子,叶疏白显然是个很精致的男修了。   这次进入丛林中的魔修显然不止这两个一看就很酱油的小喽啰。   温云的精神力调动到极致,飞快地向叶疏白报点附近魔修的位置,后者亦是将“快”字做到极致,催动着飞剑在林间如闪电般穿梭。   两人的配合到了后面变得极其可怕,往往是叶疏白刚刚飞至温云所说的地点,后者就毫不留情地将早就酝酿好的魔法砸下去。   这一下往往能简单快捷地结束战斗,便是有命硬的一下没死,也完全招架不住温云不要钱似的魔法攻击。   更过分的是,她还将魔力耗尽的魔法石当暗器砸下去,在她如今日渐攀升的力量加持下,竟还就生生地真砸死了一个魔修……   头顶的日头尚未落尽,仍有一缕橙红夕阳斜斜映来,这短短时间内,两人竟如同砍菜切瓜般地解决掉了所有外围的魔修。   温云懒懒地掂了掂手上的魔法石,这已经是今天换上的第三块了,可见她今天到底轰出了多少道魔法。   “只剩最后那群了。”温云轻声一句,目光遥遥看向密林深处。   那儿传来的气息与先前低级的魔修截然不同,而且对方已经察觉到有人在截杀他们,开始汇聚到了一起,现在那处已有二十多个魔修。   然而温云无所畏惧,想了想,将手中的魔法石丢回去,又在芥子囊中摸了块更大的出来。   她身侧的叶疏白将手中木剑往上一抛,御剑术施展出来,载着二人悄无声息地飞袭向那边的魔修。   魔法元素在疯狂汇聚,温云手中的魔法石都开始隐约闪动绿色光点,那是在转换为木系元素的标志。   温云面沉如水,飞快地念着咒语。   在叶疏白的飞剑自那群魔法头顶飞过之时,她的魔咒亦是完成吟唱引导,手中的魔法石炸成一片耀眼的粉霁——   “森林囚牢!”   生长了数百年的老树的树根自地面破出,坚韧的藤蔓朝着中间的那群人交缠生长,甚至连柔弱的细草亦是疯狂生长起来企图阻拦他们的脚步。   这便是高等木系魔法的威势!   底下的魔修被身边这些植物的突然暴动吓得不知所措,还未等他们给出应对之法,便被森林囚笼一网打尽!   温云动作轻巧地落在地上,抬头看着被藤蔓和树根紧紧束缚的那些魔修。   “森林囚笼不能禁锢太久。”   她淡淡说出这句话后,那些魔修眼底一喜,皆开始拼命挣扎企图逃脱,口中还骂骂咧咧说着不堪入耳的脏话。   然而温云下一句——   “所以你动手快一些。”   在她身畔的叶疏白已是飞身而起,恍若化身一道温柔却杀意凛然的白色月光,剑光所到之处,也不见有血迸出,唯独每人的心口被刺穿一个小孔。   温云遥遥地指了指最中间的那个年轻男性魔修,对叶疏白道:“留下那条狗命,有用。”   只几个眨眼的功夫,这群闯入密林的魔修便成了这片森林的养料,山间再也没有尖利的嘶吼,此刻夕阳彻底落下,晚归的鸟雀清鸣,风吹过树梢簌簌作响。   多好的景,可惜身边这个穿着奢华的魔修口中骂骂咧咧地很煞风景。   温云随手掰了块魔法石塞进他口中,片刻之后,世界又恢复了平静。   很好。   那个魔修被温云用藤蔓绑成粽子拖在身后带回了遗民村。   包括阿花婆婆在内,所有人都被吓了一大跳,遗民们在认出这个是可怕的魔修后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后来又想起如今有仙人守护,这个魔修也被仙人绑回来了,这才逐渐安心,却仍不敢靠太近,   那个叫阿休的少年胆子却大,反往前一步,咬牙道:“仙长,这个就是今年一直猎杀我们的魔修吗?”   温云听出这少年语气中的杀意,她随手将魔修口中的魔法石取出,霎时,一阵难听的骂声传来。   “你们这些贱民!这些奴隶!竟敢伤害伟大的天狼部少主,我要将你们的肉拿去喂狼,再把你们的骨头拿去炼器,你们的神魂亦要受到百年折磨……”   “哈哈上个月我在这丛林中抓到个小女孩,那是你们的人吧?竟然不肯带我来找你们,你们猜她后来怎么样了……”   温云飞快用魔法石堵了魔修的嘴,语气冰冷地回答阿休方才的问题:“看样子你猜对了。”   “杀了他!”   少年气息不稳,怒吼出这样一句话。   遗民在片刻的沉寂后,亦是爆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怒吼——   “杀了他!”   温云抬手压了压,身后的声音顿时归为寂静,尽管才来一日,但是所有遗民都已彻底信服温云,不会质疑她的任何决定。   她拿过阿花婆婆的大斧头,悬在这个魔修的拇指上。   “说,你们为什么突然追杀他们,不说就砍了。”斧头的利刃碰了碰他的手指。   然而魔修却不屑地狞笑出声,声音嘶哑:“你知道本座的天赋是什么吗?是没有痛觉!我是天狼部最威猛的战士,无论是任何伤害都不能动摇我的意志!”   温云听后,面不改色地提起斧头砍下去。   果不其然,真如这魔修所说,他似乎毫无痛觉,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这就难办了,不好逼供啊。   温云将斧头递还给阿花婆婆,随即不紧不慢地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盯着这个魔修。   直到这般境地,他竟还在说着要如何折磨残杀这些遗民。   “头很铁,不怕痛是吧?”   一股强得恍若神明的精神力好似巍峨高山,毫不留情地朝着这个魔修压制而去。   “那你的灵魂,是否也这么硬气呢?” 第46章 直男发言   魔法师们大多性情孤僻。   除去教会的那群人热爱社交活动外, 其他魔法师大多喜欢窝在自己的巫师塔中百年不挪窝,同行相见,也多是绕得远远的避免打招呼。   总的来说, 这是一个不好战的职业群体, 好不容易碰上决斗, 大家又都喜欢保持魔法师的风度与优雅施展强大而华丽的咒术,不屑跟黑魔法师似的暗搓搓地攻击神魂。   哪怕不信奉光明教会, 攻击神魂在绝大多数魔法师眼中也是可耻的行径。   研究死灵, 伤人神魂, 这都是黑魔法师的标志, 会受到所有同行的唾弃。   所以,尽管他们个个精神力超群,但是却极少有魔法师会将其作为攻击手段。   温云这种已经被光明教皇打上黑魔法师标志的叛逆法师当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只不过她上辈子大多数时间都用来钻研时空禁咒了,压根没空去研究灵魂魔法。   尽管她未曾掌握神魂法则,但是想要用精神力去碾压眼前这个天狼部的魔修却不在话下。   就好比一个壮汉, 哪怕他不通格斗技巧, 也能凭着绝对的力量压制赤手空拳打趴一个小屁孩。   更何况, 当初她对清流剑宗外门到内门的那万层阶梯很是感兴趣, 曾去过好几次只为特意观摩那段让自己勾起死亡幻象的阵法。   温云摸了摸下巴, 傲然看着那个魔修,能够成为温大魔导师的实验对象, 这是你的荣幸, 狗贼。   地上的那人却毫不知情, 还在恶狠狠地盯着温云大放厥词。   他舔了舔舌头,用贪婪的目光打量着温云:“你很漂亮, 早知道你们这群贱民中有这么漂亮的女人, 我就该早点让天狼部将这片森林全烧了抓出你们……”   温云将刚宰下来的断指往边上的火堆里一丢, 神情淡淡地俯视着他。   他起先还能嚣张地说话,到后面声音却越来越破碎,整张脸上表情越来越扭曲,分明已经将嘴张到最大,但是却连一丁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似乎是看到了极可怕的画面,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起来。   温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神情冰冷。   唯独她才知道这个魔修看到了什么。   她用精神力编织成了一个幻象阵法,将对方的精神力死死地困在其中,只要她想让对方看到什么,对方就无法从她构造的幻境中逃脱。   现在,她是掌控地上这人命运的神。   在又一个可怕的幻象结束后,地上的男人嘶声求饶:“放过我!我带你回天狼部,你跟了我,可以穿上最华美的衣裙首饰,也可以成为人上人……”   很有自信,竟然敢在如今的她面前炫富?   这蛊惑的话还未说完,温云懒懒地抬眼皮看他一眼,又一股威压压下,将他拉入新的梦魇中。   地上的魔修脸色变得青白,噗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视线再次变得空洞涣散起来。   再次结束一个梦境后,他已经气息不稳:“你们要是敢杀了我,天狼部定会踏平这里……要是放我回去,我还能留你们狗命……啊!!!”   凄厉的惨叫再次回荡在洞穴中。   温云这样一遍又一遍地拷问着这个魔修,对方起先还保持着硬气,到最后已逐渐变得气若游丝,醒来后如同痴呆般直愣愣地盯着那个面容仍显青涩的少女,身体下意识地瑟缩一下。   差不多了。   温云朝旁边伸出手,边上的叶疏白很上道地将木剑递给她。   这幅自然而然的姿态让她看起来气势凛然到了顶峰,然而唯独她自己知晓……   这回叶疏白这么配合她装逼,完全是因为她刚刚在精神识海中对着他叮嘱了半天,这才顺利呈现出这霸气一幕。   摊上这么个不上道的剑灵,她真的太苦了。   温云将这份遗憾发泄到了瘫软在地的魔修身上,用剑缓缓地从他头顶划到下体。   木剑无锋,她动作又极轻柔,是伤不到他的,然而那魔修却猛地颤抖起来,死死地盯着剑,险些被吓得昏厥过去。   先前分明还敢叫嚷,说自己是个无所畏惧的勇士,然而此刻面对温云的木剑,他却怂得像条狗。   温云的剑就抵在他下面,她视线微垂,语气勉强算得上温和。   “把你的来历说清楚。”   魔修面容惨淡,痴痴呆呆地张嘴,答:“我叫天狼哈,是天狼部首领的次子,觉醒的是肉身天赋,感应不到痛觉……”   温云有些听不懂,她悄悄地看向叶疏白。   后者果然没让她失望,领悟了她的疑惑,轻声解释:“魔修不修灵力,他们觉醒天赋之力,或是觉醒肉身天赋,或是觉醒神魂天赋,我们在秘境遇到的那个便是后者中的佼佼者。”   温云听罢,低声嗤笑,她看这个天狼哈先前一副很得意的样子,还当他的天赋很了不起呢,现在想想,感受不到痛觉,这不就是个挨打的命吗?   她又拿剑抵着天狼哈,将他的来历扒得清清楚楚,然后看似无意地再抛出一个问题:“你们为何追杀这些凡人。”   地上的天狼哈身体一僵,旋即含糊不清回:“我缺人伺候,想抓他们回去当奴隶。”   “嗯?自年初起时不时就有一大帮人来密林中搜索,如此大张旗鼓,就为了找人当奴隶?”   温云的剑往下压了压,也不知究竟如何做到的,这钝木剑轻而易举就将魔修裆下兽皮裤划破一道口子。   天狼哈背心发凉,现在只能拼命往后缩,他是不怕疼,但是他怕被骟啊!   叶疏白微微皱眉,对温云说:“这样不好,把剑给我。”   魔修感动得涕泗横流,果然只有男人才会理解男人。   他恨不得抱着叶疏白的腿哭,然而后者接了剑后,却又上前一步挡住温云的视线,冷冷清清道:“你是个小姑娘,别脏了眼。”   语罢,叶疏白手腕一动,照着温云方才的位置又刺出一剑,神情姿势皆写满了轻描淡写。   天狼哈只觉得木剑从下方刺入,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果然摸到一滩血,虽然感觉不到痛,但是他还是瞬间哀嚎出声,在地上翻滚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更可怕的是,那个娇小得像是朵小白花的少女声音似阴魂般再次响起——   “说,到底为了什么一直追杀他们。”   “因为……因为他们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叶疏白再刺一剑。   天狼哈终于支撑不住,方才经历了那么多可怕幻境,仅凭着一丝意志才坚持着不说,此刻他脑子里紧绷着的那根线骤然断裂,他捂着裆大喊:“我说我说!我们都是为了争杀榜排名!”   温云皱眉,冷声再问:“什么是杀榜?”   叶疏白手中木剑再往下一压。   这次天狼哈招得比谁都快,从善如流回答:“自五百年前魔界之主被正道那个叫叶疏白的剑修杀害后,魔界直至如今都没出现一个能服众的新王,各部落谁也不服谁,内斗不断。”   听到这里,温云朝叶疏白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魔界乱不乱,小白说了算!   天狼哈继续说:“后来几个大部落达成一致,觉得这样只会让正道狗贼捡便宜……”   “啪!”   一块石子狠狠地砸到了魔修的脑门上,怂成狗的他扭头一看,发现丢石头的人是个半大男孩后,立刻怒目而视:“小杂种你敢砸老子!”   阿休非但不惧,反而再捡一块石头砸过去,瞪回去:“你才是狗贼!”   “我杀……”天狼哈正要骂回去,却突然瑟缩一下选择闭嘴,哪怕隔了个叶疏白,他还是能感应到到从那个可怕的少女身上传出的冷厉气息。   他小心地略过对正道的批判,继续道:“……各部族首领达成一致,决定以十年为期,谁擒获的四洲人士最多,谁就可以用所有人的战利品祭祀魔神成为新王,同时根据杀榜来决定未来百年各部族的排名。我们天狼部不擅水,连海船都没人能坐,没有办法像其他部落那样越过外海去四洲抓人,只能在魔界到处寻找当年的贱……遗民。”   听到这里,温云与叶疏白心中皆是一沉。   照天狼哈所说,原来不止黑蛇部落那人潜入了正道,想来四洲大陆上还潜伏着更多魔修!   “因为杀榜上一个活人可抵两个死人的积分,我们在年初发现这里有遗民后,就一直在搜寻他们的聚集地,准备将其活捉,可惜他们实在狡猾,大半年来竟只抓到那一个小丫头片子。”   天狼哈说到这里,察觉到周围的遗民眼神已变得杀气凛冽后,连忙将头低下,小心地往温云那边瞧去,却只能看到一片极其飘逸的裙角。   他心中对温云早已充满了恐惧,只要一想起那些无休止的幻境,整个人就连气都喘不上来:“这位姑娘,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作为交换,你把我放走,我以后再也不来抓这群贱……遗民了,怎么样?”   温云面上携了丝浅浅的嘲讽之意,她悠悠道:“你说吧。”   天狼哈面上狂喜,要知道正道这些狗贼们可是最重视什么心誓之类的东西,他们答应的事绝不会食言的!   似乎怕温云反悔,他这次抖露得更快了。   “听说黑蛇大部的少主前阵子刚带了个正道修士回魔界,眼下就在离此处不远的寒渊城中筹备他的百岁大宴。许多小部落都想抓遗民做贺礼去参加大宴席,在黑蛇部族那儿露个脸,我也是打算在这儿抓几个人好去赴宴……”   虽然天狼哈姿态桀骜,但从他这话中不难辨出,其实他所在的天狼部同黑蛇部相比,也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喽啰罢了。   温云面上神情平静,实则暗中已打起了精神。   她的精神威压强得可怕,自然能察觉天狼哈所言非虚,也就是说,沈星海极有可能被黑蛇部族的魔修带到了寒渊城中!   叶疏白回头看着她,两人心中都有了相同的抉择。   “去?”   “去。”   “现在?”   “现在!”   她跟叶疏白的对话进行得极其简洁,很快便达成了共识。   地上的天狼哈一直在盯着悬在自己身上的剑,在看到叶疏白转身后,方才还一直表现得瑟缩讨好的他眼中闪过一道凶光,掌心撑地,以野兽般的姿态猛地跃起,朝着离他最近的阿休袭去!   他手握成爪,狠狠地对准那孩子,怒吼道:“放我走,否则我就杀——”   最后一个音节还未来得及吐出,已跃到半空中的天狼哈身子忽然变得僵硬,眼睛睁得极大极大,似乎还有些不解。   奇怪,他怎么看到一具无头尸体从自己眼前掠过……   一剑将其斩首后,叶疏白收了剑,看也不看地上的魔修,只皱着眉细细擦拭着剑身的血痕。   温云亦是半点不出奇,想要在她跟叶疏白两人面前杀人,这个魔修还是太天真了。   倒是没想到,阿休这孩子胆子倒是挺大的,遇到这种事竟然也没被吓趴下。   边上的遗民们早就被方才的无数惊变吓得一脸菜色,他们只是一群凡人,魔修们随手一挥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为首的阿花婆婆脸色亦是苍白,她似乎也意识到问题不似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无措地看着温云:“仙长……我们还能回去吗?”   “当然。”温云笃定地回答她,然后从怀中摸出一叠厚厚的魔法卷轴。   “婆婆,我们现在需要去救其他人,再杀掉那些魔修。我之前已经在这附近布下隐匿阵法,只要你们不走出附近百里,魔修就无法发现你们。另外这些符篆交给你们护体,若有人闯入,撕碎这些纸就可将魔修诛杀!”   只要不是千阵子亲至,没有人能解开温云的双重隐匿阵,他们只会迷失在遗民村外围,永远踏不进这里一步,但是躲藏在这里终究只是权宜之计。   温云回首一望,语气郑重道:“等我归来,我们一起回家。”   遗民们无声地注视着温云与叶疏白,眼中没有半点怀疑,全是满满的信赖,最后默然跪地,对着那两人长长一拜。   *   离开之前,温云把天狼哈身上的衣物扒拉得干干净净。   叶疏白抿了抿唇,阻止她:“这兽皮不值钱,你无需……”   温云抬头看他一眼,将衣物递给他道:“可是这是准备给你穿的啊。”   叶疏白垂眸,尽管面上依旧平波无澜,但是她就奇异地从他的脸上看出了“嫌弃”二字,半点都没打算伸手接的意思。   温云没办法,往这些东西上一连砸了十多个清洁咒,叶疏白这才勉为其难地接过它们。   她继续跟叶疏白分析:“我们都不知道寒渊城什么状况,总要先潜进内部打探情况才对。你现在实力也被限制了,直接闯进去的话,万一里面有强敌那就完蛋了,虽然我能在外面砸个范围魔法,但要是把沈师兄一起砸死那不就凉了吗?”   剑修都是贸然的行动派,果然还是她这个脑力派更懂得分析,温云对自己的谨慎颇为满意。   “所以我们想万无一失地救回沈师兄跟其他被当贺礼的遗民,最好的办法就是装成天狼哈混进去,反正他们只是个没名气的小部落,要是被撞见了就说你是天狼哈的儿子。”   语罢,她满脸郑重地拍了拍叶疏白手中的那套兽皮装束:“快去换吧,天狼哈少主,我还等着给你画假图腾呢。”   “……”   两个最接近神的人谨慎成这个样子,就很离谱,然而两个人都是死过一次的人,过分谨慎也没什么不对。   最终,叶疏白还是从了温云,去树后换了那身天狼部的装束。   那身兽皮装半遮半露,往日总是着装严实的叶疏白此刻竟也露了半截线条美好的锁骨跟四肢肌肉,走动的时候,腰上那块兽皮更是显得略短,隐约间可以看到他精瘦却漂亮得不像话的腰线。   墨色长发披散在腰后,几缕长发散落在脖颈间,头上戴了一串颜色错落的宝石额饰,身上亦是缠了不少艳丽的宝石饰物,更衬得那外露的肤色雪白。   他抿着淡色的唇,面无表情地僵立在温云面前。   分明是个禁欲又清冷的谪仙,偏偏作出这样矛盾的扮相,几乎让人移不开眼。   温云挑着眉瞅了会儿,而后从许挽风的那个芥子囊中摸出一块胭脂……别问她,她也不知道二师兄为什么存了这么多女修的东西。   她踮起脚,用手指点了点胭脂,小心翼翼地点在了叶疏白的眼角眉梢处,轻轻涂抹开,最后手指落到了他的唇上。   只是寥寥几笔,却将他冷清的面容变得艳丽而妖冶许多,有了几分魔修的气质。   叶疏白的气息平稳,眸子依旧澄清如初融雪水,微微垂敛着静视温云。   温云迅速往后退一步同他拉开距离,若无其事道:“还行,有那味儿了。”   叶疏白:“好。”   他分明还是先前的模样,只是眼角眉梢皆是淡淡的红晕,这样直直望过来莫名就带着勾人意味,把温云盯得不太自在。   她避开叶疏白的视线,伸手从胭脂盒中挖了一块,一边随意地往自己脸上抹,一边强作镇定地解释:“当然,我也要想办法扮成魔修的,定不会丢你一人冒险……”   囫囵抹上去后她也没看,准备直接去森林里找套天狼部小喽啰的衣物换上。   就在这时,站在她身边的叶疏白却忽然伸手,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错愕回头,愣愣地看着他:“怎么了?”   男子原本总是同她保持距离的手却逐渐靠近,最后,微凉的指腹轻轻地触在她的眼角。   嗓音一如既往的清冷悦耳。   他说:“你没抹匀。” 第47章 开豪华套房!   温云费了很大力气才按捺住反手轰一个火球术到这个直男脸上的冲动。   冷静, 魔修未除,岂能内讧!   顾全大局的大魔导师跟剑灵重新达成和平,去森林囚牢中抓了两只被藤蔓绑着的魔狼下来, 既然要做戏就要演全套, 装备弄好了灵宠也不能忘。   事实证明, 动物对于强者的畏惧远胜于人类,眼见着温云居然回来把自己放了, 原本还龇牙咧嘴嚎叫的魔狼将尾巴一夹, 发出一声呜咽声, 乖巧地趴在温云脚边, 纯然一副为她效忠的姿态。   叛变成狗原来只需要眨眼的时间。   温云正愁找不到去寒渊城的路,眼见这两条狗在自己面前摇尾巴,于是下令:“带我们去寒渊城,找得到路吧?”   魔狼在温云的强大威压下连背都不敢挺直,它们以巴结的姿态伏在地上,眼巴巴地望着二人。   “让我们坐上来?”   温云看了眼为保小命所以格外热情的魔狼,索性上前一步摸了摸,出乎意料的是,魔狼的毛看起来粗硬扎人,但是摸起来却格外顺滑柔软,手感很不错。   边上的叶疏白已然入戏,以先前天狼哈的同款桀骜姿势骑上魔狼, 双手抱在胸前, 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温云当然不能比他差, 立马跨坐上狼, 练习狗腿献殷勤:“少主, 那咱们现在出发?”   叶疏白默默地看一眼温云,她生得纤小,而她扒下来的这套装备又格外大,整个人被裹得连脸都看不清,唯独那双灵动的眼露在外面。   还好看不清,不然那张涂满了胭脂的红面孔走到哪儿都是全场最亮的仔。   这两人骑着狼很低调地奔赴寒渊城,三日后,终于抵达目的地。   寒渊城是座大城,所有魔修都能畅通无阻进入,加上先前传出的大宴消息,所以现在外城中挤满了人,很是热闹。   整座寒渊城都由沉肃的黑石构成,作为最邻近外海的城池,它更像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城门大得可供数十人并排通行,遥遥望去,仿佛一只卧在平原之上的黑色巨兽,威严庄重。   而城内的道路和各式建筑亦由黑石搭建,食肆酒楼,武器法宝,看起来几乎跟正道的城市毫无差别。   要说不一样,最大的区别恐怕就是路上的行人衣着截然不同。   温云眼睁睁看着从他们身边晃悠悠路过的那个男修头顶插了三根硕大鸡毛,还是红绿色渐变的,身上亦是装饰着各种羽毛饰物,走起路来迎风招展到处飞毛,其中一根还飘到了她的手上,可惜这毛还没直升鸡的好看,毫无收藏价值,被她随手丢了。   兴许是因为每个部落都信奉不同的神兽,所以进城的魔修们身上的装饰亦是向着族中神兽靠拢,多以兽皮羽毛宝石等作为装饰,甚至还有不少人在面上刺刻部族图腾,连五官都快遮得看不清了。   这样相比较的话,原来温云的大红脸在魔修当中都算低调了,她跟叶疏白的扮相隔远了看跟二人骑着的黑狼颇为相似,在人群中很不起眼。   温云眼睛幽幽地转了转,骑着黑狼往叶疏白身边靠了靠,低声对他说:“你知道刚刚有多少个魔修回头看你吗?”   叶疏白被涂得艳丽的眸轻飘飘地往她脸上瞥来,看样子并不打算回答这种无聊问题。   但是没关系,温云自己就说了:“从进城开始,共有十三个女魔修加四个男魔修看你。”   叶疏白板着脸不说话,只悄然用兽皮将自己的脸遮了遮。   温云继续道:“所以我们先去找地方落脚,打听下具体的参与大宴的流程,然后我再在你脸上画只狼,把你这张脸遮一下,如何?”   此话一出,叶疏白瞬间想起温云为自己后颈画魔狼图腾前,在地上练习画的那个图案。   倒也不是不像,可以说是毫无关系。   天狼哈后颈纹的是一只龇牙瞪眼的狼头,温云画出来的是……   一只咧着嘴眯眼傻笑的迷之狗头。   就很离谱。   于是,叶疏白丝毫不留情面,坚决地拒绝了温云为他脸上画狗的提议。   温云只好作罢,但是过了会儿,她突然想起另一件事。   “话说回来,叶小白,你给我画的狼像吗?”   叶疏白微微扬起线条美好的下巴,笃定回答:“自然。”   温云琢磨着叶疏白从来都是个老实性子,想来也不会在这种事上吹牛,而且天才在哪方面都是天才,没猜错的话,他的画工应该跟自己差不多优秀。   万分庆幸,那图腾是画在后颈,要真画在脸上,这两人一照镜子,估计会原地拔剑决裂。   两人现在都收敛了身上的气息,现在除了叶疏白的长相招惹了不少媚眼跟搭讪外,进入寒渊城后倒是诸事顺遂,直到二人找到一家客栈准备入住。   魔界的店小二服务态度明显比不上万宝阁的,他那双三白眼斜斜地往叶疏白脸上一瞥,语气懒懒:“只剩下一间上房了。”   温云跟叶疏白倒也不至于矫情说必须要两间房,毕竟自叶疏白被诓做剑灵起,他就一直跟在温云身边寸步不离,一间房也无伤大雅。   问题出在小二后面那句——   “三百魔晶。”   对了,魔界跟四洲通行的货币并不一样,他们这儿用的是魔晶而非灵玉。   温云悄悄看叶疏白一眼,等着对方豪爽从兜里掏出个几百万魔晶。   然而叶疏白站在边上一动不动,最后他似乎终于想起什么,在兽皮外衣的兜里摸索了半天,摸出一把黑色的晶石放在前台。   她松口气,还好还好,就说嘛,天狼哈好歹也是一个部落的少主,怎么着身上也该是揣够了钱吧。   然而小二似笑非笑地瞥了那堆魔晶,就差翻白眼了:“您这是劣等魔晶,我们不收。”   温云连忙在她的衣服里摸了摸,还好她有个扒装备的勤俭好习惯,先前把那群魔修身上的东西全搜刮完了。   好不容易摸出一把相似的晶石,然而小二这次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您这更不行了,在咱们寒渊城连乞丐都不收,劳二位另找他处落脚吧。”   魔法少女震惊。   她扭头,果真看到门外懒懒地走过一个乞丐,烂碗里装着的晶石果然比他们拿出来的更加剔透闪亮……   不是,天狼部穷成这样了吗?   在敌人大本营惹事是不明智的选择,所以没钱的时候不能太嚣张,只能跟那两只魔狼一样夹着尾巴灰溜溜走出去。   后面还穿来店小二不屑的嗤笑:“两个乡下穷鬼,都魔历两千零二十年了,还穿土掉渣的兽皮!”   温云愤愤:“兽皮怎么了,这玩意儿不是卖得比最好的丝锦还贵吗?”   叶疏白亦皱眉,轻声回:“我记得当初那些渡劫期魔修,亦是穿的野兽皮毛。”   温云叹气:“魔修的审美变得也太快了。”   话音刚落,她的眼睛就直愣愣看着前方走来的一道身影,一袭简单的白色衣衫,手中提了把木剑,墨发高束……   要不是对方那一身邪魅的魔气,她都要误会这是从四洲偷渡来魔界的哪个剑修了!   这人走到客栈门口,却见方才还对他们爱答不理的小二已是第一个冲了出来,后面跟着的还有数十个年轻姑娘,皆是姿态恭敬地鞠躬行礼:“城主公子好!”   那魔族青年以可笑的姿势提着木剑,走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进了客栈,俨然一副魔上魔的姿态。   温云傻眼了,她喃喃问:“你别告诉我,魔界的贵族现在都流行打扮成这样子?”   凑巧,那位鸡毛兄正好站在温云边上,他嗤笑一声,顺口回道:“一看你就是乡下小部落来的,城里人早在五百年前就开始流行这个打扮了,瞧瞧什么叫高贵什么叫风度,就你们这些土包子还拿兽皮裹身。”   温云默默回头看他一眼,把再次飞来的一根鸡毛扇开,幽幽道:“所以你的鸡毛不算兽皮吗?”   鸡毛兄瞬间炸毛,怒道:“我们彩雉部落是排行第一百三十号的大部落,你是哪个部的敢这么跟我说话!”   温云肃然起敬,彩雉?这就是传说中的……花野鸡部落吗!   “失敬失敬,原来是彩雉部的兄弟,我们是天狼部的。”   这名字一说出来,野鸡兄便露出鄙夷的笑:“原来是天狼的啊,那就难怪这么土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温云一听对方知道天狼部,立马警觉起来:“原来你竟听说过我们部?”   她的精神力已悄悄开始凝聚,做好了杀魔灭口的准备。   然而野鸡兄下一句:“废话,记不住别的,排最末尾的名字我还是记得住的,你们天狼部不愧是最废物的部落,连城里都没来过。”   温云:“……”   没关系,他骂的是天狼部,关我剑修什么事?   温云的精神力也随之松懈下来。   说实话,先前天狼哈将天狼部吹得魔界第一,所以尽管他们那群人实力惨不忍睹,但是温云却仍旧提心吊胆,唯恐天狼部真的很有名,担心进了寒渊城后会被人认出是假冒的。   事实证明只要你够糊,就真的可以糊做非为。   鸡毛兄还在教育她这个土包子:“看到那位公子身上穿的没?那是从外海对面好不容易带回来的衣服,据说是那边的剑宗原装货,这么一套估计得要好几万魔晶吧?”   温云:“……”   不是,他身上这个一看就是仿冒的,绝非原装。   鸡毛兄还在啧啧感叹:“咱们魔界与四洲的水土不同,无法养蚕种棉,所以只能冒着生命危险从对面偷渡回来。”   温云听到这里终是忍不住,语气愤愤道:“咱们魔修英明神武,作甚要穿那些狗屁剑修的衣服!”   她将痛心疾首与义愤填膺皆演示得惟妙惟肖,十足一个魔族热血青年。   哪知鸡毛兄却用更鄙夷的眼神看过来:“果然是乡下土包子,什么都不知道,滚,别把你的土气传染给老子了!”   语罢,他转身甩头,带着脑袋顶的三根鸡毛晃晃悠悠地走了,懒得再跟这两个穷鬼说话。   不过在经过鸡毛兄的点拨后,在城里走了一圈的温云也终于意识到,原来魔修贵族穿着方式还真跟他们这些外来的乡下部落大不相同。   那些排面极大的贵族身上都穿的是剑修的衣服,确切说来,是仿制得略显粗糙的清流剑宗弟子服。   温云牙一咬心一横,脑中突然迸出一个天大的计划。   她一把拉住叶疏白,低声道:“走,我现在就去赚钱,晚上带你开最豪华的套房!”   叶疏白也没料到,温云所说的赚钱,是带他去了客栈对面的那座大型拍卖场。   因为现在排名前三的黑蛇部少主自四洲抓了正道修士归来,在寒渊城做客,又恰逢他百岁寿辰,所以无数部落都赶过来为他贺寿。   家底殷实的大部落自是早早地准备好了贺礼,但是中小部落本就没什么拿得上台面的东西,寒渊城内的拍卖会场的就成了他们搜寻宝贝的好去处。   温云在门口观察了一会儿,在心中暗暗记住旁人入内的流程后,将两条魔狼拴在外面,带着叶疏白熟门熟路地走过去。   她语气嚣张桀骜:“老子有宝贝,叫你们管事的人来!”   外间负责接待验宝的魔修一滞,用狐疑的眼神在二人身上上下打量……   温云呵笑一声,从怀中摸出一件白色的弟子服拍在桌上。   “土包子,好好瞧瞧,认识这是什么东西吗!”   那魔修伸手一摸,温云顺手就打回去,说出的话也很符合魔修风格:“去去去,别把老子的宝贝弄脏了!”   而验宝的魔修却没有第一时间怼回去,反倒是眼睛开始微微发亮了。   不用看都知道这是魔界无法产出的纯棉衣物,绝对是横渡外海从四洲大陆上带回来的,说来也是可笑,兴许是闲了几百年没打仗了,某些自诩品味非凡的魔族贵族青年们竟因为崇拜强者而开始模仿剑修的打扮,最离谱的是他们还形成了一条鄙视链。   穿粗棉布剑修服的瞧不起穿兽皮的,穿丝质剑修服的又瞧不起穿粗棉布的,穿从某个正道剑宗中偷出来或抢出来的正版剑修服的,则是看不起穿仿制款的。   毫无意外,站在鄙视链最顶端的,便是天下第一剑宗,清流剑宗的弟子服!   像黑蛇部少主那样的存在终究是少数,自魔修在大战中落败后,他们昔年渡海的海舟制作方法亦是失传。   大部分魔修便是能冒着生命危险横渡外海,侥幸抵达四洲大陆,也只是潜伏在一些小门派中窃取情报,哪里有机会去清流剑宗偷人弟子服?   所以,这玩意儿根本就是有价无市!   说来也是巧,当初在玄天秘境时,穷惯了的朱尔崇跟包霹龙一路上都在捡东西往芥子囊中塞,到最后实在是塞不下了,只能把他们那一大堆攒了百年都舍不得丢的旧衣服拿出来让温云帮忙放。   这才有了今日拿着二十多件正版剑修服来拍卖场的天狼云阁下!   “天狼云小姐,您往这边走。”   带路的正是拍卖场的管事,他脸上带着殷切而不失得体的笑容,引着温云朝最顶端的贵宾席去。   “您放心,这儿可以将整个拍卖场一览无遗,而别人绝对看不到您二位真容。”   他挥了挥手,外面很快便进来一男一女两群美貌侍者,男的自觉地端着果酒温柔地跪行到温云身边送上,而女侍者则以相同的方式去招待叶疏白了。   温云明显察觉到叶疏白眼中流露出不愉,甚至身体都略微僵硬了。   她想了想,懒懒地挥了挥手:“人太多烦死了,都赶紧地下去,让我清净会儿!”   哦糟糕,忘记自称老子了,魔修味儿不够浓了。   但是好歹那群漂亮的侍从留下各色美酒美食下去了,温云懒懒地坐在软椅上,拿了杯酒放到嘴边抿了一小口。   再看看下面那些挤在大厅里的魔修,哟鸡毛兄好像也在其中啊?   嗯……温云顿觉舒爽万分,心道魔界的腐朽味道真不错。   叶疏白端坐在她对面,目光亦是落在下方。   一个扮相艳丽的女魔修摇曳生姿地上台,对着楼上的贵宾席与底下众人款款行礼。   “大家好,我是红嫣,这次我们拍卖场带来了许多宝贝。在这之前,我想问问,大家还记得一个名字吗?”   她艳红的唇边勾出一个极其妩媚的弧度,缓缓吐出三个字——   “叶疏白。”   话音刚落,温云已经反手摸出一块大如脑袋的魔法石,开始吟唱起高级魔法,而叶疏白亦是握紧了手中木剑,杀气渐渐凝实。   然而底下的红嫣却瞬间露出娇媚的灿笑:“没错,他就是那个杀人如麻,整个修真界最可怕的终极剑修!”   她抬手拍了拍,底下有人托着一个盖着华美兽皮的盘子上台。   “我们魔界素来敬慕强者!叶疏白虽然是我们的生死大仇,但是他也是叫人敬仰的最强剑修,正是因为他,我们魔界最顶级的贵族圈才流行起了这样的新服饰。”   说到这里,她动作勾人地将身上雪白的兽皮披风解开,里面却是穿了身仙气飘飘的剑修服。   温云:“……”   刚念到一半的魔咒突然念不下去了。   她目光诡异地盯着叶疏白瞅一眼,万万没想到,他在正道年轻人中毫无存在感,在魔界却成了个反派偶像,甚至引领了这离谱的时尚浪潮?   由此看来,正魔两界的年轻人思想教育都得抓紧时间进行了。   叶疏白紧抿着唇,神情亦是略微古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台上的红嫣还在继续:“穿上它,你便有了天下第一强者的气质!”   温云麻木地捏了块果子吃,心情复杂极了。   红嫣这会儿已经说到了兴头,她娇声笑道:“……所以大家都知道想要得到一身叶疏白的同款服饰有多难了,而今天我们拍卖行就办到了这件难事!”   “出自清流剑宗的剑修服,经由拍卖行三位宗师鉴定的真品,今日拿出来起拍!”   此话一出,年纪大的魔修们都是面无表情或者对这种奇葩的事一脸不耐烦,年轻的魔修们却纷纷欢呼出声。   普通的剑修服他们想拿到不难,但是叶疏白同款……还真没听说谁有过!   红嫣动作优雅地掀开那块雪白兽皮,下面赫然叠着一套朴实无华的剑修服。   温云小声道:“这是朱师兄穿过的。”   顿了顿,才补上一句表示自己做生意的良心:“我还是丢了清洁咒上去的。”   底下的魔二代们已经开始兴致勃勃地开始竞赛,便是那些中小部落的魔修亦是参与其中。   鸡毛兄便是其中一个。   尽管他们不能理解这些上流魔的思维方式,不懂他们为何要竞拍这种完全没用的东西,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们想要融入上流的心。   “若我穿着这一身去参加大宴,想来就算不在邀请行列也不会被拦!届时便有机会认识大部落的魔尊们……”   “那黑蛇部少主也是年轻人,又在四洲大陆潜伏了那么久,想必更加熟悉他们的服饰,若是送下这件衣服给他做生辰贺礼想来绝佳……”   底下迅速响起一片竞拍声,价格倒也不至于高得离谱,毕竟这种东西也只有年轻魔们感兴趣。   但是,这卖一件的钱也足够让温云开一个月的豪华套房了。   她听着下面的声音,心情略微妙。   果然,魔修们四肢发达,头脑略简单。   她想,要真有几十个铁憨憨拿着朱尔崇跟包霹龙穿过的衣服送给黑蛇部的少主……   那位兄弟表情,到底会是什么样呢? 第48章 觊觎你的美貌!【双更】   魔修到底是不聪明, 还是奸诈?   这问题得不出答案。   温云分明就拿了一大堆旧衣服出来拍卖,但是台上的红嫣那一句句渲染的,仿佛整个魔界拢共就这么一件了, 弄得底下的没头脑魔二代们情绪越发高涨。   她又在上方观望了会儿,如果没猜错的话, 这里面傻的就那么几个, 其他叫得最厉害的……   那是拍卖场的托儿。   但是没关系, 拍得越贵她越高兴。   温云放心地看向叶疏白, 笑道:“成了, 这几天的食宿费是有了。”   然而还剩下一大堆剑修服未拍。   红嫣却没忙着拿出来, 又拍了几件常见的魔修用品后才继续放出一批。   原本没拍到的人瞬间又来了兴致,唯独方才那个高价拍到手的魔修傻眼了。   那人立马起身怒吼:“淦,你们拍卖场诓老子!明明有这么多还骗我们说只有一件,把老子当冤大头了吗!”   台上的红嫣掩唇一笑,媚眼如丝道:“人家可没说过那是唯一的一件呀。”   是啊, 她从头到尾只吹嘘这衣服多难得,却从未说过只有这么一件, 算不上骗人。   底下那个身着猪皮的魔修挽起袖子骂骂咧咧地准备干架, 但是红嫣淡定地拍了拍手,拍卖场的护卫随即提着大砍刀上前了。   猪皮兄弟悄悄看一眼,最后只能悻悻地将挽起的袖子又放下去了。   贵宾席中的温云叹气, 严肃道:“你看魔修们其实很贼,并不是我们想的那么憨。”   至少这个叫红嫣的女魔修就比她家两个剑修师兄要聪明许多,这堆旧衣服被她分成了三次拍卖, 硬是把价格往上提了至少三层。   温云瘫坐在软椅上, 一边往嘴里送甜津津的小果子, 一边计算着一共能得多少魔晶。   “第一件拍了七万, 后面的十件一共拍了五十六万,最后那三件又拍了三十万,再扣除要付给拍卖场的百分之二十抽成,所以我们现在有……”   她艰难地计算了一下,对面的叶疏白淡淡提醒:“七十四万四千魔晶。”   “虽然不算是一夜乍富,但是接下来在魔界的花销是够用了,今晚咱们就去这儿最好的酒楼吃一顿。”   说罢,温云眉眼弯弯地丢了个果子过去:“算得挺快,这果子味道很好,奖励你吃。”   叶疏白拿着果子看了看,似乎又浮现起先前温云拿酸果骗自己说好吃那次。   他微微抿唇,仍选择将其送到嘴边,轻轻地咬了一口。   沁人的清甜在唇舌间溢开,这次的果子味道极好。   温云还不知道叶疏白的心理斗争,她单手托腮半躺在软椅上,低着头往下饶有兴趣地看底下的拍卖会。   魔界的环境大不如四洲大陆,物产也较为贫瘠,底下拿出来拍卖的东西跟万宝阁的东西比起来真是差得远了。   但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修士,这边也有许多温云未曾见过的东西拿出来拍。   她兴致挺高地蹲守着那些稀奇古怪玩意儿,琢磨看能不能捡个漏,拍到能做魔杖的宝贝。   不过魔杖材料没等到,倒是等到了另一件宝贝。   台上的红嫣笑眼盈盈,纤细白皙的手捧着一本陈旧的书。   那书页似纸非纸,似皮非皮,材质极其古怪。   温云漫不经心的表情逐渐收敛,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细细看去。   叶疏白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微偏过头看过来:“怎么了?”   “这东西很眼熟。”温云只说了这样一句。   她没有细说的是,这本书给她的第一既视感,真是像极了魔法界的顶级卷轴材质……   因为魔法师们精神力有限,且魔法吟唱时间过长,身体又极其孱弱,容易被人一棍带走。   所以制作可以瞬发魔法的卷轴对于魔法师们来说,是一项关乎性命大事的必修技能。   而不同等级的卷轴,其实也需要不同的材质来制作的。   他们多数会用特殊的魔法纸张来制作卷轴,这种纸张能保留大部分的魔法元素,但是其中的力量在一段时间过后还是会逐渐流失,卷轴只能存放十多天。   温云到了修真界后碍于条件较差,用的也是自制的魔法纸,好在她手法精妙,比起普通的卷轴要强上许多。   而身家丰厚些的魔法师们,则会选择各类魔兽皮作为材料,这种卷轴能保存数百年的时间,是绝佳的卷轴材料。   而到了最顶级的层次,例如用来保存仅次于禁咒的超阶魔法时,那些大佬们会选择……龙皮。   温云手中捏着一颗果子,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本书看。   这东西,可真是像极了魔法界的龙皮。   底下的红嫣抿着唇笑了笑:“这是某个古老部族的公子送来拍卖的,虽然现在很多人都不知道他们部的名字,但在数千年前据说这可是魔界第一大部呢,经历千年尚且存留下来的宝贝,大家不想买回去钻研一下吗?”   众人瞬间了然。   原来是哪个落魄部族的孙子,把祖宗的宝贝给拿出来卖了啊!   这种事在魔界太常见了,因为各部族纷争内斗不断,内斗最厉害那会儿,白天还是犬部为首,到晚上就成猫部当老大了。   所以,要真追溯到祖辈上的话大伙儿都能扒出个厉害的祖宗出来,谁还没风光过呢!   不过能保留千年不腐,想来也有些神奇。   然而待红嫣说出这东西的来历后,原本还起了兴趣的人顿时兴致缺缺。   “据说这上面记载着神魂修炼之法。”   温云的兴趣更大了,她早就玄天秘境时就对神魂法则感兴趣,没想到在这儿能碰到。   于是她顺手丢了块牌子出去参与竞拍,只不过相对于先前的激烈程度,这次底下参与竞拍的人竟然寥寥无几。   温云一时间颇好奇,扭头看向事事通的叶疏白:“不是说魔修中也有觉醒神魂天赋的吗,怎么看他们很不在乎的样子?”   她还未等到叶疏白的回答,下面却因这功法纷争骤起。   坐在前排的两个魔修似乎很不对盘,其中一个举牌后,另一个身着虎皮的魔修嘴贱嘲讽   “也就你们这些觉醒神魂天赋的废物会寄希望于各种功法了,像我们肉身天赋的都知道要变强只能靠不断的战斗和磨练……”   话还没说完,他边上那个红毛魔修立马站起,桀声怒道:“虎魄,你敢跟本座决斗吗!”   叫虎魄的魔修立刻亮出一双比山石还大的巨手,不屑道:“就你这样跟鸡一样瘦弱的废物也敢跟老子宣战?”   话未说完,后边另一个脸色苍白的魔修站起身,一股红光自手上亮起,阴阴地朝着虎魄的头袭去。   “你瞧不起我们神魂天赋?我倒要让你跟那些畜生一样跪地奉我为主!”   温云真的看傻了眼。   魔修的脾气暴躁她早有体会,但是万万没想到在拍卖场他们都能打起来。   叶疏白见惯不怪,静坐在椅子上,淡声道:“魔修一贯喜好内斗,当年他们渡劫境强者是正道的数倍,但互不相援好比一盘散沙,我们这才能胜过他们。”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因为大部分魔修都觉醒的是肉身天赋,只有极少数觉醒的是神魂天赋,这两方也互相看不起。”   “……”温云无言,就什么都能内斗,从部族到天赋都能成为打架的理由?   底下早就乱作一团,台上的红嫣处事不惊,似乎早就对这些事见惯不怪了。   果不其然,在他们动手不久后,拍卖场的护卫尽数出动,将所有闹事的人都绑了丢出去,而那本惹起内斗的功法也撤了下去。   红嫣慢条斯理地顺了顺自己的头发,若无其事地招了招手:“不守规矩的人我们都丢出去了,现在我们继续拍卖吧。”   温云对叶疏白叹气:“我还想买回来研究一番的。”   就在这时,外间忽然传来三声轻叩,开门后却是带着满脸笑的管事,他身后还跟了个端着白玉托盘的艳丽女子。   “天狼云小姐,这是您拍卖所得的九十三万墨晶,还请您清点下。”   温云的手一顿,隐在兽皮衣下的唇翘了翘,却好似不解问:“咦?竟然不需交付那百分之二十的魔晶吗?”   管事似乎早就料到了温云会这么问,从善如流回答:“您二位竟能从清流剑宗弄到那么多的货,定是有了不得的手段渡海北去,小的不求挣钱,只求与二位结下些善缘。”   说罢,他又往后一招呼,另一个侍女奉上一个托盘,上面放着的竟然就是方才引起轰动的功法。   管事体贴道:“方才见您二位出手拍这玩意儿,我便命人将它撤下了,权当送予二位做见面礼。”   这功法其实很尴尬,因为魔修中觉醒神魂天赋的人实在是太少了,而神魂功法只能修炼一种,要想修炼这个就必须把先前的废了重头再来,要是这个新功法与自己不符那就凉透了。   最重要的是,部族间相互鄙视的魔修们都觉得……一个没落部族的功法要真的厉害,他们部肯定不至于没落成这样。   也就因为它这尴尬的地位,导致这玩意儿定价不高,且没多少人愿意竞拍。   管事自觉拿它来当个顺水人情再合适不过了。   奉上功法后,继续以谦恭得不似魔修的态度对温云道:“日后您二位若带回什么好东西,切莫忘记先考虑来咱们家交易,我们定会给您拍出最好的价格。”   原来是把他们认成专业偷渡的贩子,准备献上些甜头来达成长期合作了。   温云立刻顿悟地点头,自傲且不欣喜道:“那是自然,跟聪明人办事就是简单,下次回来肯定先找你!”   两方达成了良好的共识,这一室的氛围也变得亲近些许,管事好似无意地看了眼叶疏白,笑着道:“您的兄长倒是仪表堂堂,想来您拍这功法也是为他准备的吧?”   温云眨了眨眼,好似无意道:“不是呢,我觉醒的才是神魂天赋,哥哥是肉身天赋。”   管事面上露出惊讶:“哦?看公子这般气质出众,想来觉醒的天赋也是不凡吧?”   温云听到这句话后猛地一拍桌,情绪振奋道:“是啊,他觉醒的可是极强的天赋,不会感知到疼痛,这天赋注定会成为一个勇猛无双的战士,我天狼部复兴有望!”   叶疏白:“……”   她演得倒是很入戏。   管事端起一盏茶敬贺道:“我不善饮酒,便以茶代酒,先预祝二位扬名天下——”   他这话说得得体而妥帖,然而身后的侍女动作却略显笨拙,不慎碰到了他的手,那杯滚烫的热茶便尽数泼到了叶疏白的身上。   “你这贱婢!竟敢冒犯贵客!”管事脸色骤然一变,回头疾声厉色地训斥侍女:“拖下去喂狗!”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叶疏白终于开口:“无事。”   他额上的宝石在灯下闪耀着璀璨的光华,却也没将这张脸的颜色夺走一分,他看也不看被滚水泼的地方,似乎对这滚水毫无察觉。   管事又赶紧鞠躬赔罪:“我这婢女不懂事,两位既是自外面来寒渊城的,现在客栈难寻,我们拍卖场愿为二位提供一处别院,我定以好酒好菜招待两位。”   他都做好了引着两人去别院的准备了,然而那边整个人都隐在兽皮中的年轻女性却突然开口了:“不用,我们已经找好住处了。”   主管面色一僵,旋即恢复笑容:“那我让侍女替二位将行李搬到别院……”   温云却毫不动摇地驳回去:“不用,我们懒得挪地方,好意心领了。”   管事只好作罢一番赔礼道歉,这才满脸愧色地退出。   待这群人一走,温云立马摸出一块魔法石,动作飞快地在这屋内布置好一个隐匿阵法,防止被窥视或窃听。   完成后,她起身走到叶疏白面前,一言不发就要掀他的兽皮,后者立刻压住她的手,抬头皱眉看她,语气竟有些警惕:“你这是做什么?”   温云无奈:“我看看你被烫什么样了。”   刚刚她看得清楚,那壶水分明就是滚烫的,而且侍女的演技生硬,一看就是在故意试探叶疏白。   也亏了他忍得住,要换成旁人,乍一被烫肯定要跳起来,唯独他能坐在那儿眼睛都不眨一下。   叶疏白眉头舒展,却仍不放手,冷静解释道:“我无碍。”   “关心自家剑灵是主人的责任。”   然而到最后叶疏白也不愿意让温云关心他的大腿,温云只好作罢,顺势坐到了他边上,低声道:“看出来了吧?”   叶疏白颔首,嗯了一声。   “那些衣服就算再稀奇也不过是一件值个几万魔晶的东西,跟那些起拍便是几百万的宝贝相比着实不起眼,说白了,也都是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儿,就这点不值钱的东西竟能让堂堂管事到我们面前瞻前顾后万般讨好……就现在看来,他们虽然爱内斗,但是却一点也不蠢。”   岂止是不蠢,从玄天秘境那个黑蛇部少主就可看出魔修极具心机城府,若非温云跟叶疏白被随机传送到了秘境内,恐怕现在的四洲大陆早就惊变了。   温云伸手拨了块魔晶到自己面前,捏在掌心把玩。   “当然,也可以理解为真的是想借我们之手偷渡四洲的东西过来,但是很奇怪,明明拿出东西的是我,与他交谈的也是我,但是他的视线却总是悄悄落在你身上。”   温云揉了揉脑袋,最后得出结论:“又是偷窥,又是试探你,还极力邀请我们去别院住……叶小白,看来他们真正的目标是你啊。”   叶疏白对此自然早就察觉,淡声道:“若来便杀之。”   这答案与温云所想相符,他们两人都不是什么工于心计擅长规划阴谋的人,温云倒还好些,毕竟她演技精湛不说还很能糊弄人,但是叶疏白在这方面真不行。   遇到先前那种别有用心的场合,他只能装酷扮冷不说话。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如他所说,谨慎对待,若还敢来,杀!   窝在兽皮中的少女掀开头上的那个大帽子,露出一张被抹得花里胡哨的红脸,眼睛却亮得像在熠熠发光。   “我有个大胆的猜测。”   叶疏白总觉得她这笑过分狡黠,怎么看都有股阳谋味道,然而他却不阻止,只是不动声色地等着她的猜测。   她仰着一张小花脸,眼底眉梢尽是笑:“你看,咱俩分明是一道来的,对方却只注意你,会不会是因为我的美貌被遮住了,所以对方才盯上了你,准备把你弄去当个什么城主美妾什么的……”   “……”   叶疏白是真后悔纵容她开了这张嘴。   *   被温云怀疑觊觎叶疏白美色的城主正态度谦卑地站在一处奢华大殿的台阶下方,说来也怪,他分明是整个寒渊大城的主宰,在自己的地盘却显得像是殿中人的下属一般。   其实这样说也没错,数座大城各有不同大部族掌控,而这寒渊城主本就出自黑蛇部,也是由部族扶持上位,所以寒渊城真正的主人不是他,而是宫殿里面的人。   看到有个黑衣侍从露面,城主立马上前,殷切问:“不知幽少主可愿召见于我?”   黑衣侍从冷声道:“幽少主不见。”   城主面色一僵,面色悻悻地退下,却仍没忍住往大殿内望去一眼。   黑蛇部少主名为墨幽,其实力与手段皆可怕得不似一百岁的年轻人,若不是十多年前主动前往四洲大陆潜伏,恐怕早就成了黑蛇部的真正掌权人了。   数日前,一群黑蛇部的暗卫带着墨幽突至寒渊城,城主只见家主令牌却没见到人,而这位少主也是隐在殿中从不露面。   他来求见了近十次,居然一次也没见到人!最近那次也不过是在正殿门口听少主吩咐了几句。   吩咐下来的事也古怪,竟然是广邀各族魔修前来参加墨幽的百岁大宴,私下还提了些奇怪的要求。   若是遇到天赋奇佳,长相俊秀的小部落年轻男性,那就一定要记得将他们带到大宴的会场中来。   还有个更奇怪的,不要觉醒神魂天赋的。   城主私下跟儿子抱怨了不少次:“少主这不是为难我吗?谁不知道光看脸的话,觉醒神魂天赋的那拨人总是比肉身天赋的要好一些的,而且小部落的大多在山林里乱窜,风吹日晒地长得粗糙难看,我上哪儿给他找什么年轻美男子!”   城主公子也是个出了名的纨绔,听到这要求后不由嗤之以鼻:“我看幽少主怕不是在外海对面待久了惹上什么奇怪的癖好了。”   城主脸色大变:“闭嘴!这种话你怎么敢说!”   当儿子的自幼在城中横行,现在突然来了个比自己年轻还压在头顶的人,自是心中不悦,冷笑道:“他墨幽算什么东西,这寒渊城是您的天下,他一来这儿倒开始装腔作势了,呸!”   这话说到了城主心坎上,他看着替自己愤愤不平的儿子,终于还是没忍心训斥,只低声叹道:“毕竟是少主,你且忍忍吧。”   ……   跪在漆黑地砖上的暗卫转述完这段话后,飞快地低下头。   过了良久,那层层纱幔之后才传出一道阴冷的声音:“他们真敢这么说?”   暗卫立刻回道:“属下马上去杀了这两个妄议尊上的废物!”   “罢了。”墨幽寒声道:“我伤势未愈,现在还需要他们为我做事,暂且留着吧。”   暗卫恭敬应声。   墨幽又问:“我带回来的那人呢?”   暗卫立刻回答:“属下几人已将他牢牢看守,绝对不会让他逃脱。”   纱幔低垂着遮蔽掉所有的光线,完全看不清内里的情形,过了良久,才有嘶哑的声音响起——   “退下吧。”   若有人敢走进去,便会发现床上躺着的并不是人,而是一条盘蜷的黑色巨蟒,那道竖眸时而睁大时而眯起,蛇尾时不时痛苦而无力地摆动着。   刚刚只是说了几句话,他就觉得神魂刺痛难忍,似乎有另一道神魂在跟他争夺这具身体的掌控权。   先前在玄天秘境时,温云那道圣光制裁给他留下了极重的伤势,情急之下,墨幽只得狼狈地控制神魂夺舍身边的巨蟒逃窜,若不是留在外海边界接应的暗卫及时开启那个隐匿的小出口,他极有可能当场殒命。   然而饶是已经逃出生天,他神魂所受之伤依旧严重,眼下竟然连重新夺舍都变得极其艰难,回到黑蛇部本家又路途遥远,若是半路遇到其他大部族的人,恐怕就要出大事了。   这种情况下,墨幽毅然选择暂时避到寒渊大城,一边通知本家的长辈来此,一边借所谓的百岁盛宴为自己挑选合适的肉身!   不能选择觉醒神魂天赋者,因为对方只要稍懂神魂之术,以他现在的状态极有可能被反杀。   没有背景的小部族年轻人是最适合的临时肉身人选,只是可惜了他先前看中的两具肉身。   先是自己煞费苦心准备的极阴之体谢觅安被杀,后来又是玉清泓的肉身被毁……算上自己神魂现在所受的重伤,酿成这一切的竟都是同一个人!   “温云……”   竖眸微微眯起,墨幽嘶嘶地吐出这两个字,阴冷得恍若从地狱中道出。   若不是温云,他现在早就夺舍谢觅安,拥有最强的极阴之体!   若不是温云,他早就让下属在玄天秘境中夺舍那几个正道天骄,届时都不需动手,只要等那些寿元将近的老东西们一死,“少主”们掌权,黑蛇部就会将整个四洲大陆纳入掌控。   魔界这块贫瘠的地方有何可争的?要争,就去争整个天下!   这计划他密谋了无数日夜,甚至为此甘愿隐姓埋名潜伏在谢家十年,苦心孤诣只为摘取最后的硕果。   一切执行起来都完美无缺,正道那些废物压根就不知道会有人懂得夺舍之法,正如他能悄然无声掌控谢家一般,这次亦能兵不血刃杀入敌人顶层,这招最为阴毒致命!   然而——   “温云……”   墨幽再次念出这个破坏了一切的名字,声音阴冷而怨毒。   “等我拿到新肉身,恢复好伤势后,你的死期就到了!到时候你那姘头的肉身跟你的肉身……我全都要!”   *   另一边,已经大摇大摆入住客栈豪华套房的温云懒懒地翻开一份精致的册子。   “你看看,拍卖场担心咱们进不去参加大宴,还特意搞了份请帖送过来。”   她随手将请帖往边上一丢,眉眼微挑看向叶疏白。   “这么殷勤,我看八成就是在觊觎你的肉体,你看,我把美貌给藏好了就没人盯着我。”   叶疏白无奈地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好。   温云却兴致勃勃,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支笔,粘上黑墨后兴致勃勃地凑上来:“来来来,为了你的安全,也为了我们的低调大计,让我来为你画个遮脸的饿狼图腾……”   叶疏白翩然往后一跃避开,语气生硬:“不必,我戴面具。”   她继续往前,笑眯眯道:“戴面具太显眼了,还是脸上画狼好使。”   叶疏白想起她那日画的狗,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后退:“不好。”   温云皱眉:“你是不是瞧不起我的画技?”   这次还真的猜对了,不过他当然不可能这样直白地伤她的心,只委婉地选择闭嘴不答。   这态度不就是默认了吗?   温云很不服气:“我倒要看看你画得多好,居然这么看不起我。”   说罢,她已经不紧不慢迈入内间,背对着镜子掀开头发露出画了图腾的后颈,再扭头一看——   片刻后,从里面蹿出个握笔的大魔导师,由表情可判断其怒气值已经达到了顶峰。   “叶疏白!你把狼都画成狗了,是怎么好意思嫌弃我的!” 第49章 我命由我   在大宴正式举行之前的这两日, 温云同叶疏白很是潇洒自在了一番。   比如叶疏白在成功搬入这处带大庭院的豪华套房后,翌日天未亮就起来练剑,极大地满足了身为剑修的基本需求。   又比如温云, 在长时间的奔波后终于又躺在了柔软奢华的大床上,来回翻滚数次后调整好睡姿, 被子一盖, 听着外面极有节奏的木剑破空声,她做好了睡足一整天的准备。   可惜,天不遂人愿。   她这边才刚盖好被子,外面院中的练剑动静就消停下来了。   温云反应极其迅捷,然而还未等她卷好被子装睡死, 那道清清冷冷的声音又出现了——   “温云, 时辰不早了。”   半盏差过后, 温云睡眼惺忪地被叶疏白催了起来,把那身兽皮往身上一披, 生无可恋地骑着大灰狼往外面走。   叶疏白走在前方, 他不知何时自己做了款同温云相似的大皮帽,将那张打眼的脸给遮了大半后,在路上总算不再惹人围观了。   然而温云很不高兴。   要换成以前, 她被迫早起后好歹还能看看叶疏白那张脸平息躁动的心情,但现在一眼望过去只能看到头大野狼, 还怎么平复?   饶是叶疏白不擅揣测人心, 但是与温云相处这么久,他哪里看不出她此刻情绪略有低落。   “我打听到了城西有一处擂台,每天都有魔修在那里比试决斗。”   魔修们好战, 一言不发就有可能动起手来, 堵不如疏, 所以魔界到处都是比武擂台,看谁不爽都可以约着上去打一架。   他一边牵着狼往前走,一边对骑狼的少女解释:“并非不让你休息,只是现在情势所迫,我们身在敌营,你又不太了解魔修,一旦遭遇强敌恐怕会有危险,需得趁早观摩一番才好。”   温云打了个哈欠,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所以才愿意跟你出来。”   她虽然偶尔表现得懒怠,但是在正事上从不含糊,所以嘴上说着不情愿,脚还是乖巧地跟着他迈下床了。   叶疏白声音轻缓,同这清晨的空气般带着丝丝冷,偏又让人觉得很舒服。   “我先前一直在观摩,你的魔法很强大,但是却有个致命缺点,如果敌人攻击频率过快或是突袭近身,你便来不及应付。”   一语道破魔法师的弱势。   “魔修多擅长近身缠斗,你去看看,或许会有些许体悟。”   说着说着,两人已经步入一条热闹的街区,穿着各异的魔修们在街上走着,时不时飘来两根羽毛或是一攥绒毛。   温云看得兴致勃勃,忽然见到前方有个人身上穿着的衣服很是眼熟,边上其他魔修自他身边路过都默默地让开一条道,很明显身份不凡。   再定睛一看,这人穿的不就是她卖出去的朱尔崇旧衣吗!   她顿时兴奋,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拉前方的衣袖:“诶你快看,那件是不是……”   然而次次都能准确抓住的手,这次却落了个空。   原本就在她身前的叶疏白,不知何时竟不见踪影了!   原本还固执纠缠的那最后一丝睡意也霎时被抽走,温云下意识地将手缩回宽大的兽皮衣下,从藏在里面的芥子囊中摸出一块魔法石。   这儿灵气几近于无,叶疏白兴许是被某些极强的老魔头掳走了!   这里是魔修的地界,虽然叶疏白从未来过这儿,但是五百年过去了这儿还流传着他的传说,会不会是有些长命的老魔头发现了他?   那个拍卖场的主管一看就有问题,会不会是他动的手?   只是一瞬间,她脑中就已闪过了无数种猜测,藏匿在手中的魔法石也逐渐开始泛出微光。   就在这时,一片绿油油的大叶子自身后递来。   叶子里包着的是一种被油炸得金黄的面食,上面细细地撒着红糖面儿,热气与香气一直往鼻子里扑。   叶疏白将这东西递过来后翻身骑上狼,目不斜视,却叮嘱一句:“趁热吃,吃完还有。”   温云这才发现原来他怀中还抱了好多东西,皆是热腾腾刚出炉的新鲜吃食。   他原本略显清淡疏冷的眉眼被这白色热气熏染着,显得平和又温和,仿佛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剑仙,而是个凡尘中的俗人。   她错愕:“你刚刚不见,就是去买吃的了?!”   “嗯。”   这回答让温云一时无言,她竟不知道原来素来行事紧密叶疏白也会干这种事,害她平白受惊。   只是她也不是喜欢责备同伴的人,只能一边咬着他送上来的小吃,一边想着该如何委婉而不伤他自尊地教育才好。   然而还未等她说话,叶疏白倒先一步开口了:“这些都是给你的。”   温云下嘴的动作变缓,默默地看一眼那满怀的各色魔界特产小吃,迟疑道:“你恐怕高估了我的食量。”   叶疏白骑着魔狼越过她走在前方,表情与动作尽数掩藏下去,只留个英挺的背影,让她半点也窥视不得他的情绪,唯独那冷冷清清的声音泄露了半分——   “我看你自出门起便不太说话。”声音顿了顿,似乎略有迟疑:“我担心你被我叫起不高兴。”   话说到这里,叶疏白抿了抿唇,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了。   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挤在人堆中去买这些小食,或许是因为记得她出门时没用膳,或许是突然想起她跟自己不一样,一直吃不惯辟谷丹。   又或许是不想看她同自己置气,想尝试着用小时候师父们哄自己的办法去哄这小徒弟,毕竟她现在其实也是个十多岁的小孩儿。   总之,他思绪都未理清,身体却已经去买了这堆东西了。   温云有些窘迫,叶疏白这话让她觉得自己有些不够稳重,像个不懂事地跟大人闹情绪的小屁孩。   她咽下口中的食物,语重心长道:“我只是没睡醒所以不说话,并不是不高兴了,而且身为一个好主人,肯定不会同自家剑灵置气的,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配合的。”   叶疏白:“……”   他突然不想把怀里的食物给她了。   温云拍了拍座下狼头,驱使着它与前方的叶疏白的坐骑并排而行。   她伸手,自然而然地从他怀中拿走一块饼,若无其事地补一句。   “不过出来观摩魔修战斗技巧是一起,那买食物也该要一起才对,不然害我担心那就真要生气了。”   少女的声音清清亮亮嗓音的飘在他耳畔。   她说:“记着,下次做什么都要带上我一起。”   叶疏白微怔片刻,而后郑重其事地点头应下:“好。”   说罢,他不禁怀疑温云是没吃饱还想再去买,于是将所有的食物都往她那边递去:“若不够,我再去买。”   面对直男过于无奈。   温云狠狠咬一口大饼:“够了够了!”   *   结果,直到温云走到人声鼎沸的擂台处,食物都凉透了,还没能把它们吃完。   可见叶疏白多看得起她的胃口。   这里不能骑坐骑,温云将两匹大狼拴在坐骑处,里面已经待了一头黑虎跟两只大野猪,一看到新来的狼就先噗嗤呼气吓唬一番。   两匹狼在它们面前显得弱小且无辜,将尾巴夹得紧紧,呜呜叫着看向温云,死活不愿意进去。   叶疏白上前,拍了拍两匹狼的脑袋,然后从温云怀中拿走两块零嘴喂给它们,这才哄着进去。   温云沉默半晌,总觉得他这喂狼的神情举止皆像极了喂她东西时的模样。   但是看叶疏白那一派自然的模样,她也只能将心底的疑惑压下,专心地去看擂台上的竞赛。   这一看温云就叹气了:“不愧是战斗民族,大早上就来了这么多人了。”   更刺激的是,擂台下面已经躺了好几个缺胳膊少腿的魔修,最有甚者连脑袋都少了半边,就这凄惨的情景也没能阻拦后面人群的热情,依旧有无数人在底下叫嚷着。   “甘霖娘,上面的打快点,老子还等着上来教育这帮孙子呢!”   台上战斗正酣的魔修随口骂回去:“敢催你爹?上来找打!”   于是那个魔修立马上来揍这爹,而方才台上的那个对手也骂回去:“淦,老子要你帮忙?滚犊子!”   温云:“……”   这莫名其妙就打起来的三方混战可真是太精彩了,你们魔修都这么会玩的吗?   台上打得激烈,台下的叶疏白也在不紧不慢地替温云灌输知识:“魔修中约有九成的人会在幼时觉醒肉身天赋,觉醒后,肉身的某一部分会得到强化,比如左边那个豹族魔修的腿就比常人的健硕数倍,所以他主要也以腿来攻击人。”   “若是与之作战,记得将剑对准他们天赋觉醒部位,攻破其要紧处。”   温云暗暗将这个知识点记下,目光却不自觉地投到了新上台的那个魔修身上,却见他身材瘦弱脸色苍白,跟上面其他几个魔修比起来像个弱鸡似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人给她的感觉略危险,也略……熟悉?   事实证明温云的感觉没有出错。   弱鸡上台后,原本就激情昂扬搏斗的那三人并没搭理他,仍沉迷于乱斗。   他则是小心地绕到场后,口中飞快张合念着什么,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那三人。   突然,乱斗的三人好似被雷劈了般猛地一震,神情变得恍惚且痴呆,最后身子往后一仰,竟然齐刷刷地朝着台下重重倒了下去!   底下有人认出了弱鸡的身份,惊呼:“他觉醒的是神魂天赋!”   觉醒神魂天赋的魔修少之又少,且大多出在大部落中,因为近身搏斗能力不强,所以平日身边总有一群护卫守着,没想到今天居然会在擂台上看到一个!   其他魔修愤愤:“草,你们神魂天赋者就爱搞这种阴的!”   “我看他偷偷摸摸上台就有鬼,果然又偷袭!”   “孙子,来跟你爷爷正面刚啊!”   在将那三人击倒后,弱鸡一言不发,也不接受底下其他魔修的挑衅,拿下胜者的魔晶后就迅速下台,找了个角落坐着岿然不动了。   魔修们骂骂咧咧却无可奈何,这是在寒渊城中,既然别人拒战了就不能贸然再斗,一旦乱动手,就有可能被城主的卫兵给抓走。   而且台上新一轮的战斗又开始了,他们的辱骂对象又换成了新魔。   温云的目光却一直落在那个魔修的身上,眉头越皱越紧。   叶疏白朝她这边靠了靠,低声问:“有何不妥?”   “你看他的姿势,是不是有点怪?”温云小声道:“其实这有点像我们魔法师的冥想动作……”   魔法师们靠着精神力来操控魔法元素完成施法,但是精神力是有限的,一旦耗尽就等同陷入空蓝的状态,虚弱得连凡人都比不过。   想要恢复精神力,最好的方式是饱饱地睡一觉,这也是温云有时候早上起不来的原因,毕竟她时常半夜修习魔法,精神力总是不足。   说到这里,她理直气壮地告诉叶疏白:“所以我早上不是赖床,是在恢复精神力!”   叶疏白亦是慎重地回答:“好,那我以后早上不再扰你恢复精神力。”   语罢,他又想起一件事,迟疑道:“但是你昨晚吃完就睡了,并没修习魔法……”   温云若无其事地别开脸,隐约觉得脸被这个杠精打疼了,她飞快转移话题。   “但是睡觉毕竟慢,要说最快的方式就是从魔法石中吸收能量补充啦,但是魔法石很珍贵,不是谁都那么奢侈的。所以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用冥想来恢复精神力。”   说到这里,她隐晦地看向那边的弱鸡:“他现在的状态像不像我之前耗尽精神力的样子?”   虚弱得站不稳,脸色苍白,整个人都在冒冷汗。   太像了。   说到这里,叶疏白也意识到温云所说的问题:“你意思是……”   “我总觉得这些觉醒神魂天赋的魔修,很像一类魔法师。”   黑暗魔法师,躲藏在魔法大陆最阴暗处的那群人,据说成日在墓地中游荡,挖掘尸体并操控他们成为傀儡,或者制作成亡灵护卫,骷髅战士,是整个魔法大陆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很遗憾,虽然温云并没干过挖人坟墓这种缺德事儿,却还是因为得罪了光明教会,被强行扣上了“黑暗魔法师”的黑锅。   气急之下,她后来在逃命途中还真就让小火龙偷偷去黑暗神殿中偷了几册魔法书,大致研究了一下黑暗魔法。   不过鉴于她对挖坟有点膈应,所以只是粗略地解了一下,直到死都并未动手实施。   “那个人好像是黑蛇部的。”温云眯着眼,低声开口。   对方的图腾好像纹在腕上,方才他抬手的时候,她隐约看到了一小截黑色的蛇尾。   “在玄天秘境的黑蛇少主所用的手法也极像黑暗魔法师的手法……”   温云脑子运转地飞快,努力回忆着上辈子那些一眼略过的黑魔法册,过往的记忆从角落被翻出。   她低低地呢喃着某本魔法书扉页上的那段话。   “信奉吾神,以灵魂献祭于吾主,信徒抛却肉身,灵魂则生生世世,不死不灭。”   不死不灭。   “抛却肉身,灵魂生生世世,不死不灭……”   温云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抬头看向目光同样凝重的叶疏白。   “夺舍。”叶疏白说出答案。   这个发现顿时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温云的心跳得极快,她脑子里乱成一团。   “不对,难道有人在我之前成功创造出时空禁咒来到了修真界?并且在这儿传播了黑暗魔法?”   她是误打误撞来到这儿的,难道这儿还有个老乡?   不对……   这些人所用的冥想手法极其简略,对精神力的运用也粗糙得像是魔法学徒,若真的有哪位法神抵达这个世界,绝对不会传授这么低级的手法!   难道是魔法曾在这片大地传承,然后又断绝了?   温云抿了抿唇,目光再次落到那个魔修手上的黑羽蛇图腾上。   “如果没记错的话,昨天听人说,黑蛇部的嫡系似乎都觉醒的是神魂天赋?”   “是的。”   温云不再多想,下了决定:“我们去参加大宴,我们要想办法把黑蛇少主给抓了,我倒想要盘问一下他祖宗到底是谁。”   想了想再补上一句:“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救出沈师兄,我听说那魔修抓了个正道修士回来,定是沈师兄无疑!”   呼,还好这次没把沈师兄给忘记了。   *   而另一边,遗民村外的海滩上,一截枯朽的老木自海面漂浮着,被浪花击打拍到了沙滩上。   一个脸色惨淡的白衣青年缓缓睁眼,惊慌地伸手一摸,直到碰到自己的剑后才安心下来。   他环顾四周,剑眉一拧,眼中已渐渐生出警惕之意。   这个剑修颤抖着手将剑拔出,勉强站起身,想要御剑,但是掷向空中的剑却直直落地,并未飞起。   “呵,”他捡起剑,苍白的唇张开,哑声道:“天要亡我,我偏不从!”   说完这句后,他一瘸一拐地从沙滩上缓缓地走向丛林中。   有多缓?连边上那只小龟都超过他了。   片刻之后,丛林中忽然响起一声重物落地的动静。   而后便是一声孩童的惊呼:“又抓住野猪啦!”   落在坑底的人眼前一阵金光,什么都看不清,什么也听不清,仿佛浑身都散架了似的。   不,吾辈修士,只可战死,这般屈辱的死法要不得!   直到晕过去之前,他脑子都还在响着一句话——   “我命由我……”   不由天…… 第50章 沈傲天拿错了剧本   看完魔修打架后已是晌午, 回来的路上温云又好好吃了一顿,抵达客栈后肚子都微微鼓起来了。   “我方才又去打听了一番。”   坚信魔法师出门在外要谨慎的温云将门仔细关好,而后顺手在门上丢了个防止窥视窃听的咒语, 这才放心地将脑袋上的大皮帽掀开。   兴许是因为这帽子太厚,又或许是她此刻情绪略激动,所以那张白嫩的小脸上泛出红晕, 眼睛亦是乌黑水盈。   此刻她便仰着头, 拉了叶疏白的衣角看着他。   她说:“那个叫做墨幽的黑蛇少主, 八成就是咱们在玄天秘境内碰上的那个不要脸的狗贼,至于他挟持过来的那个正道修士, 听人说年轻俊秀, 身后背负着一把剑,这绝对是沈师兄无疑了。”   说罢, 她摸出芥子囊掂了掂:“这消息是从城主府中的侍卫口里撬出来的,绝对错不了。”   为此她付出了一大堆魔晶的代价。   寒渊城是魔族大城,这儿不仅有无数的魔兵, 还有数不清的魔修, 平日城主府三步一个魔兵, 唯独明日大宴有机会混入其中安全带走沈星海。   大摇大摆飞进去也行,但是温云总担心自己刚飞上去,底下的魔修们就会先一步把沈星海给撕票了。   她叹口气:“也不知道沈师兄为何这么倒霉,走到哪儿都要遇到磨难, 他这命格还真挺像话本的男主角。”   只有话本的男主才会这样饱经磨难还不死吧?   救人的大事不可松懈, 温云将袖子一挽,还没等她开口, 边上的叶疏白已经递上纸笔。   果然, 他越来越有做剑灵的自觉了。   黑蛇部身上表现出的种种举止太过诡异, 温云已经开始怀疑他们是某位黑暗魔法师的后裔了。   “要用魔法对抗魔法。”   她一边制作着魔法卷轴,一边语气郑重地这样告诫叶疏白。   因为不知敌人深浅强弱,所以必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跟最全的准备,这是温云在被自己的禁咒弄死后吸取的教训。   正是因为足够谨慎,所以当初她才能在杀掉谢觅安后抽身而退。   叶疏白倒没因为剑修的自尊心觉得这句话有问题,毕竟先前在玄天秘境中他已亲眼见证过了,神魂状态下普通的剑招跟灵气的确无法伤到对方,温云那个看起来很震撼的魔法反而对魔修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叶疏白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手握一只鸡毛笔,骨节分明的手压在皱巴巴的魔法纸张上,不露声色地往温云那边瞥去一眼,悄悄地跟着她一笔一划地画起来。   温云动作极其娴熟地将那些线条复杂的图案画好,一道金光闪过,这张卷轴成功了。   而叶疏白也在下一刻落下最后一笔,一道黑烟冒出,他手下的纸张自燃了。   “咦你在做什么?”温云闻到烟味才发现不对,抬头愣愣地看向叶疏白。   “练习画天狼部图腾。”叶疏白徒手将燃烧的纸张一把捏住,极力做出淡定模样,脖子却微微僵硬地梗着,将头抬高避开温云的视线。   这答案让温云很信服,她点点头:“你的确该好好练练,好歹别把狼画成狗了。”   叶疏白不想再跟她争辩两人的画功孰优孰劣了,他平复了一下因撒谎而略起波动的心,低头去看温云画的那个卷轴,轻声问道:“这是你先前用的那道魔法吗?”   “你说的是圣光裁决?”温云将一块耗尽能量的魔法石丢开,又大气地摸出一块新的摆上来备用:“那个是高级魔法,需要用龙皮龙血才能封印成卷轴,我手上这些蹩脚材料只能封印些低级魔法。”   “我那些随机传送卷轴虽然是高级魔法,但是因为我掌握了时空法则,所以能勉强封印在这些破纸上,不过也不能维持太久就是了。”   说到这里,她缓缓抬头,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那本册子还未仔细看。”   她说的是拍卖场主管送予的神魂修炼功法,起初她粗略地翻了翻,发现这东西并不是真正的龙皮后便没了兴致,这东西比龙皮次了不少。   但是现在想来,这东西现在能派上用场了啊!   温云素手一翻,自芥子囊中取出那本陈旧的功法。   却见里面记载着神魂修炼的方法有点像低配版的魔法师冥想法,她翻了两下就没了兴致,反倒是兴致盎然地盯着那伪龙皮制成的空白封面看,甚至伸手缓缓地摸了摸。   叶疏白眼见到她眼睛的里的光就预感到不对劲,他们虽说其实只相识数月,但早在记忆世界□□经百年岁月。   她这眼睛发亮嘴唇翘起的模样,跟当初觊觎他养的那几条肥鱼时一模一样。   “撕拉——”   自己果然没料错,叶疏白面无表情地想,谁能想到她居然把那张封面给撕下来了呢!   温云素手拂平微皱的伪龙皮,有理有据地替自己辩解:“反正封面没东西,所谓物尽其用嘛。”   语罢,她不再耽误时间,目光灼灼地注视着那张伪龙皮,毫不犹豫地将手指咬破滴出鲜血,抵在上面。   叶疏白心中一紧,想要制止,却知道她现在在做正事,只能默默注视着。   温云几乎在以全力汲取着魔法石中的能量,真正的战斗中她不可能有那么长的时间来吟唱魔法,所以这次,她绝对不会错过这个高级卷轴的机会!   现在有了伪龙皮,但是没有龙血,好,那她就来做这伪龙血!   指尖鲜血渗出,在暗黄的皮质纸张上以极缓的速度勾勒着玄妙的线条,若是有另一位魔法师在,便会认出这是只有光明教会的主教级别才能使用的高级光明魔法,圣光裁决!   传说中拥有最圣洁力量,可驱散一切亡灵与黑暗的高级魔法!   这张卷轴花了温云极长的时间。   窗外的阳光由正空逐渐西落,将外间那株古树映出扭曲的阴影落入窗口的小桌上,也将那密密麻麻的魔法图案衬得越发晦涩阴沉,原本嫣红的血痕也变成了铁锈色。   温云的脸色苍白若纸,于是那双眸便越发幽黑。   她的手指死死地按在伪龙皮最后的那处空白,好似用尽全力般画出最后一笔。   血珠子浸入伪龙皮的瞬间,她左手下的那块魔法石骤然碎成粉霁,在夕阳落下瞬间反射出无数细碎的光点,同魔法卷轴上爆发出的耀眼光华融为一体。   “成了!”   温云惊喜出声,一把拉住了身边的叶疏白。   后者以更快的速度握住她小小的手指,动作轻柔地用白丝帕将那指尖的伤口包扎好。   她倚着窗笑得无所谓:“没事啦,只是个小口子而已,你再慢点包,它都要愈合了。”   叶疏白抬头看她一眼,在这璀璨的光华中,擦拭着汗水笑意吟吟的她,原来才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他的眼幽黑如墨,启唇:“我会随你好好修习魔法。”   顿了顿,他垂下头,浓密纤长的睫毛似漆黑的鸦羽,好看极了。   “我既可剑道大成,魔法之道亦不会松懈。”   这句话听着像是在不服她在魔法上拥有这样高超的造诣,只是他语气怎么听都没有这层意思,温云便默然低头看着他,等着他下一句。   他郑重万分地将她指尖的丝帕系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下次遇到这种事,我来做就好。”   原来他是在……替她忧心?   温云一怔,不自在地别开脸,一边假装欣赏夕阳,一边玩笑道:“现在很有做剑灵的自觉了啊。”   本以为他又要小心眼地称为师怼回来,却没想到他在沉寂许久后,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竟没有反驳?   他冷冷清清道:“总不能比你上个杖灵差。”   一股莫名的热气自胸腔涌上面庞,比那只小火龙喷出的烈焰还让她觉得灼烫。   山崩而不改色的温云阁下,这会儿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唯有身畔男子平稳的呼吸声与自己的心跳声交错在一起,砰砰作响。   她抿着唇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过去的漫长岁月里,她早就习惯了什么事都自己扛自己做,也习惯了自己保护自己。   乍一发现如今身边有人与自己并肩同担,这感觉颇为微妙。   是该鼓励下他,说他已经不比小火龙差了吗?   还是诚实告诉他,其实她上一个杖灵一点也不自觉,天天都要咬她脑袋还对着她乱喷火?   温云的手指用力抠着窗户,极力保持着面上的高冷和淡定。   就在这纠结之际,窗外倏然响起一阵尖啸,在极短的寂静后,一道爆裂声中天空绽开了无数灿烂的花火。   这响动将她从方才的纠结之中解救出来,她背过身往外探头一望。   不知何人高喊一声——   “大宴时间到,众宾客请入城主府!”   好似一条引线被点燃,外面骤然响起一阵如海浪般的沸腾欢呼声,就连客栈也敲响了铜锣。   “黑蛇部墨幽少主百岁寿辰,赐下万坛美酒,与寒渊城诸位同乐!”   “赐魔晶千万,与寒渊城诸位同乐!”   “赐奴隶五千,与寒渊城诸位同乐!”   ……   据说这次是真的到者皆有份,由天狼哈的遗产就可看出,这些小部落的日子过得很是寒酸,这次来寒渊城好歹能得好大一笔赏钱,所以哪怕是没有得到请帖的也不虚此行。   至于拿了请帖的,则是能入城主府与黑蛇部少主共宴的贵宾了。   在无声兴奋的奔走宣告声中,贵宾温云与叶疏白混在人群中,手持请帖淡定地朝着城主府走去。   城主府倒是颇为奢华,同魔界的粗犷风格颇有些不同。   不只是温云在兴致勃勃地乱看,就连边上其他魔修也是第一次进来的样子,大家都是一副土包子模样。   只不过温云兴致勃勃看的不是城主府,而是边上其他魔修。   为什么一路走过来,遇到的魔修个个都长得高大俊美啊?   “原来真的是看脸发放请帖。”温云恍然地对叶疏白说:“你看看,被放进城主府的这几百个人里大部分人都长得不错。”   其他那些歪瓜裂枣,看样子都是些大部落的贵族,同他们一样穿着简陋兽皮的无一不是美男子。   对了,还都是男的,连美女子都没多少。   叶疏白默默地看她一样,沉默半晌后开口:“我以为你在观察地形。”   她刚刚看那么认真,原来是在看那些好看的男魔修?   温云干笑一声:“我先观察下敌人再观察地形……”   她正想再辩解几句,证明自己不是这种沉迷美色的人时,兽皮衣底下的传讯玉简竟然震了震。   温云迅速拉上叶疏白躲到角落,低声解释:“遗民村恐怕出事了!”   外海对面的消息相隔太远是传不过来的,只有可能是她走之前留给阿花婆婆的传讯玉简有消息。   果不其然,才刚刚连通,那边就传来一个哭哭啼啼的男孩声——   “呜呜呜仙长大人,仙女姐姐……”   是那个叫黑石的爱哭男孩。   黑石哭着半天没能说清楚,在他边上的阿休急得一把抢过传讯玉简。   “仙长大人!有外人闯到我们村附近了!”   温云顿时凛然,警觉道:“你们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出事?”   先前天狼部的就来搜寻追杀过遗民村的人,这次极有可能又是他们的人!   阿休显然也有些紧张,但跟黑石比起来好歹能说清楚。   原来是他们村有个小孩偷偷溜到了地面上玩,结果无意中发现先前做的野猪陷阱被踩塌了,去边上一看才发现里面躺了个昏迷的男人。   那小孩年纪极小,本来就不敢说偷溜出来的事,见到生人就更害怕了,直接逃了回去,没敢跟大人说。   直到晚上阿休看出不对劲,才硬把这件事逼问出来。   “婆婆要在村子里守着其他人,我跟黑石拿了您留下的宝物来对付那个魔修!”   他说的宝物就是温云留下的魔法卷轴了。   温云亦是严肃地听着阿休汇报那边的战况,现在赶回去已经来不及了,她也只能在心中默默地替两个小孩捏一把冷汗。   阿休声音突然变得颤抖:“他在动,好像醒了!”   温云飞快下令:“撕碎卷轴砸他!”   说罢,心中懊恼自己留下的卷轴只是低级的火球术,若是碰到稍强的对手恐怕无用!   而坑底的沈星海在睡了一整天后终于恢复了些许体力,缓缓地睁开沉重的双眼。   头顶趴了个……小孩儿?   沈星海悬着的心总算微微平定,天不亡我!   看样子这附近有人烟,在海上漂了大半个月的他终于可以稍作歇息了……   就在这时,野猪坑上方的的阿休已经照着温云的叮嘱举起了一张魔法卷轴——   他一声怒吼:“魔修,受死吧!”   沈星海脑子一片混沌,还未细琢磨这小屁孩喊的是什么时,一道火光突然出现在他头顶。   魔法卷轴撕碎的瞬间,一道火球倏然凝出,朝着野猪坑直直地坠下。   这火球太眼熟了。   淦,这也太像是温师妹的剑意化形了吧!   沈星海狼狈地用剑挡过,然而此刻他没灵气可用,坑底又狭小,只能拼命扭身躲蹿。   他嗓子干涩得像含了砂石:“等等,小孩你们要做什么!”   顶上的小屁孩目光中带了震惊与憧憬,压根不理底下乱叫的人:“这就是仙人的手段!”   黑石亦是被震撼到了,立马从阿休手中夺过一张魔法卷轴撕碎。   顺便学着阿休的样子怒喊一声:“魔修受死!”   噫,果然喊出霸气台词后感觉帅得不行呢。   一道冰锥又朝着沈星海射来,若不是他的剑够快,估计脑袋要被扎开花了。   他剑眉怒扬,哑声辩解:“我不是魔修!”   阿休冷哼一声,聪明地没上当:“婆婆说过魔修狡诈阴毒,嘴里的话没一句是真的!”   黑石猛地点头:“仙人也说我们不能信任何人!”   语罢,两人乱七八糟地将卷轴尽数撕碎砸下,生生地靠着一堆低级魔法,把肉体淬炼得强悍无比的沈星海再次砸晕过去。   可惜卷轴不够用了。   阿休人小胆大,带着黑石将人捆了,准备绑回遗民村交给阿花婆婆处理。   这两少年英雄不忘得意地向温云汇报:“仙长!我们把这个魔修给重新打晕抓住了!遗民村又安全了,你们且安心去救另一位仙长吧!”   那边的温云只听到噼里啪啦的一阵响,根本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没过多久就听到了阿休的捷报。   她欣慰不已地对着叶疏白感慨:“真是后生可畏啊!”   好在当初留下足够多的卷轴,眼下遗民们安全,她也可安心去救人了!   就在传讯玉简断掉的瞬间,那扇由玄晶铁制成的沉重大门骤然关闭。   无数盏灯亮起,将黑夜映得仿若白昼。   乌压压的赴宴魔修群中响起低微的嘶声。   进来才发现,这城主府的墙高得可怕,他们所处之地亦是一片空地,那道大门一落,便让人心中压抑。   有人迟疑地回头,道出心中不安。   “我怎么感觉……咱们像被关进来了?” 第51章 老子的杖灵!   绚丽的光华划破漆黑夜幕, 一道又一道烟火飞上高空绽出绮丽花火,底下的魔修们却无一人抬头欣赏这烂漫花火,皆匆匆入座, 低头盯着席上勾人的美酒嘿笑。   他们这些坐在殿外的都是小部落的人,虽然偶尔也能喝上一杯酒,或者是跟人打架抢来了魔晶也会上好酒楼叫上一罐美酒,但是跟城主府的佳酿比起来,那些玩意儿简直寡淡如水!   魔族两极分化极严重, 大部落穷奢极欲, 用最华丽的宝石点缀高楼华屋, 觉醒天赋者皆以最好的资源提升实力。   小部落甚至还同千年前的处境相差不远,住的是土墙木屋, 所谓生活也不过是能遮风避雨填饱肚子就算数。   许多觉醒天赋的孩子也只能同长辈那般捕猎劫掠, 小小年纪就同大人去跟别的部落争抢搏斗, 以换取一口过冬的食粮或者一小壶酒。   魔界天寒,一口浊酒兴许能救回一条命, 这看似不起眼的液体对他们来说是最珍贵的东西。   如今寒气渐生,他们这些人虽然都觉醒了天赋, 身躯强壮,但是也总想着来杯热酒暖身,更何况是这么好的酒。   有人已经直愣愣地冲着桌上酒杯伸手了,舔了舔舌头喃喃道:“这酒可比咱们平时喝的浊酒香太多了……”   “啪!”   边上握着长枪的城主府侍卫毫不客气地将这人的手打开, 斥声道:“老实点,大人们还未至,你们也敢先动?”   魔界中等级森严, 这些小部落的人或许敢跟大部落的普通人较劲, 但是像寒渊城城主, 黑蛇部少主这样身份的人,他们是万万不敢得罪的。   脾气再烈的魔修也都老老实实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亟不可待地探头往大殿的方向瞧,等着开吃的消息。   大殿内坐着的全都是几个大部落的贵客,他们可不像外面那些魔修般粗鄙,皆是端坐在席间,或是身披华美的兽皮,或是腰间缠着鸽子蛋大的宝石链子。   更有数位年轻面嫩的魔修身着剑修的衣服,因身形同衣衫不符,将原本飘逸的衣服绷得紧紧,似乎随时就要炸裂开。   还有人手上提一把雕工拙劣的木剑,时不时还挽个剑花给同桌的人看,真是潇洒极了。   若有人问起他们这是在做什么,他们便将下巴一扬,孤傲地不辩解,只说真正的强者都这样打扮。   还不忘将自己准备的贺礼拿出来秀一秀,告诉周围的人这是自己高价收购的剑修装备,原装正版,墨幽少主保证喜欢!   这样的轻松一直持续到寒渊城的城主抵达大殿。   一股强得近乎化作实质的烈风盘旋在众人头顶,阴冷的气息一层接着一层攀升,整片上空似乎都笼罩着一股黑色的迷雾。   最后,那片迷雾笼在大殿最内的珠帘后。   温云与叶疏白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这迷雾,跟玄天秘境中的一模一样,就连那阴冷的气息也让人熟悉无比。   很显然,墨幽就藏在这迷雾中!   而前方的那些魔修们在迷雾出现后开始浑身发抖,脸上又是敬畏又是恐惧,竟然齐齐地跪倒在地。   他们纹在颈后的图腾亦是越发明显。   温云跟叶疏白坐在最角落,托天狼部在魔界地位卑微的福,他们这旮沓偏僻得都没人愿意跟他们同桌,被两面墙堵着不说,前方还有株硕大的树挡着,当然不用跪着。   不过为了不被发现,她还是拉着叶疏白蹲在了最角落,小心地地盯着前面这群密密麻麻展露图腾的魔修。   两人悄悄地把脑袋上的大兽皮帽压了压,将整张脸都遮住。   “他们怎么突然就开始秀图腾了?我们可别被发现了!”   他们脖子后的图腾可不敢秀出来,不然这画风清奇的狼图腾一出,铁定要露馅。   叶疏白个子高大,被温云挤在角落不得动弹,偏偏这会儿她又仰着脑袋好奇地盯着自己,他只好努力地挺直身体不让自己冒犯到她。   “魔修跪下露出图腾,这是表示臣服之意。”   叶疏白轻声解释:“今日来的部落几乎都是寒渊城附近的小部,他们依附于黑蛇部而存,亦是臣服于他们。”   “而且魔修崇尚武力的程度远胜正道修士。”   “这个我知道。”温云扯了扯叶疏白的衣袖,兴致勃勃道:“你在魔界就很有名,还有不少模仿者,这都是因为武力崇拜。”   “……咳。”叶疏白面上略不自在,他略过这个话题,继续道:“寒渊城城主实力极其强大,所以他们也是心甘情愿跪下的。”   温云对魔修的实力不太了解,好奇道:“有多强?”   叶疏白平静答:“渡劫境。”   随着他这三字落下,大殿之中不知何时已经步出一个身着战甲的高大男子,只见他面上横过一条狰狞的疤,目光冷厉得像是手中的长刀。   寒渊城主!   他护在那道黑雾前方,居高临下地环视众人。   待大殿内原本端坐着的的大部落魔二代们也被这极强的威慑力压迫得微微垂下头后,他终于满意地扯了扯嘴角。   “今日,是墨幽少主百岁生辰的好日子,诸位亦是我魔族的年轻俊才,自当听说过墨幽少主的威名!”   “少主是我黑蛇大部的骄傲,魔界振兴的希望,千年一出的至强天才!”   没有人敢在渡劫期强者面前反驳一句,众人皆跪在地上不敢吱声。   温云小声嘀咕吐槽:“这时候应该跟着老大齐声欢呼才对……魔修们就很没眼色。”   叶疏白:……   更没眼色的是殿中坐着的贵宾。   他们不似外面那些中小部落的魔修,不需要倚靠寒渊城跟黑蛇部过日子,是这次大宴真正的客人。   之所以表现得恭敬,也不过是尊重寒渊城主这个渡劫境强者罢了,对于墨幽是半点尊重的心思都生不出。   其中一个穿着剑修服的斜眼青年起身,草草地拱手,挑眉问:“城主大人,我代表狐族远到寒渊城,怎么至今连墨幽少主的面都没见着呢?”   语罢,隐约地往殿后的黑雾中一瞥,轻笑道:“我听说墨幽少主去四洲潜伏了十多年,眼下突然回来也不露面,莫不是被正道剑修弄残……”   话还没说话,黑雾中传来一道极其嘶哑的声音。   只一个字——   “杀。”   寒渊城主一把将狐部的人抓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而后在他脖子上反手拧过……   殷红的血流淌下来汇聚成过好一大滩,哪怕是性格暴虐的魔修,也被眼前这一幕惊住了。   同坐大殿的其他人都觉得后背微凉。   狐部在魔界也算是一个大部,黑蛇部竟然这么不给他们面子!   寒渊城主随意地将那狐部青年的脑袋踢下台阶,冷笑道:“敢质疑墨幽少主者就是这下场!你们皆知少主去了四洲,但是你们知道他这次把谁抓回来了吗!”   温云心中越发警惕,暗自嘀咕:“我知道,他把我沈师兄抓回来了。”   寒渊城主:“三大宗四大姓,在四洲是至高无上的存在,而这次抓回来的正道狗贼,正是四大姓之一!”   温云因紧张而绷住的脸微微松垮,她拧着眉看向这城主,在心中拼命纠正他的语误:“不是……沈师兄是第一宗的人,不是四大姓的人!”   “这条狗,便是正道四大姓的谢家家主!”   伴随着寒渊城主的这句话落下,一条粗如手臂的铁链被他一甩而出,后面绑着一个死狗般的人,他身上的衣物早已脏污得看不清颜色,身上的骨头仿佛被尽数打折,站都站不起,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那不是沈星海,那是……谢寻!   底下的魔修在被这消息短暂的震撼过后,突然爆发出齐声的怒吼——   “杀了他!”   “杀尽正道狗!”   正魔两道已是化解不开的血仇,甚至有胆大的魔修随手便捞了头烤猪砸向地上缩着的人。   可笑的是,沉重的烤猪砸下后,地上那个人非但没因此而加剧痛苦,反而突然惊醒,似蠕虫一般爬过去疯狂地啃噬着,整张脸被撑得看不清五官,唯见他疯狂嚼动的腮帮子。   魔界无灵气可吸收,亦无辟谷丹可食用,谢寻就算是元婴期的修士也快要撑不住了。   昔日高高在上的谢家家主,竟毫无尊严地在地上抢着食物,连野狗都不如。   黑雾中的墨幽声音低沉:“这就是你们畏惧的正道剑修,瞧瞧这条狗的模样,你们现在还怕吗?”   底下魔修爆发出肆意的笑声,注视着昔年将他们打败的正道修士伏地乞食的狼狈模样。   “不是说正道修士最重气节吗?这人连狗都不如!”   “正道修士也不过如此!原来老祖所说的什么剑修宁死不折的傲骨都是假的!”   “老子魔界可生不出这种丢脸玩意儿!”   墨幽嗤声笑道:“只要效忠于我黑蛇部,终有一日,我能让所有正道狗都像这位谢家家主一般,让他们所有人都只能在我们脚下摇尾乞食。”   此话一出,底下众人顿时兴奋地呼喊着墨幽的名字,几乎将他奉做神明。   就连其他几个大部的贵客,亦是目光复杂地看向黑雾,暗自琢磨着黑蛇部现今的实力。   所有人都知道魔修曾被正道狠狠击溃,至今已过数百年,早就恢复了实力,却仍龟缩在魔界一角互相内斗倾轧,不敢再渡过外海入侵四洲。   因为他们曾经被一个剑修打怕了。   但是他们的野心从来都没有消失过,墨幽的这番话将他们的野心无限放大,竟如大火般肆意燎原了!   原本坐在前方的狮部青年起身,对着黑雾中抱拳:“墨幽少主,我代表炎狮大部,赠上贺礼!”   魔界共有五大部,炎狮大部其中之一的大部落!他们在杀榜上排名第五,是现今赫赫有名的存在。   他张开手,却是一方巴掌大的精巧木雕小舟。   此物一出,寒渊城主的眼睛都眯了眯:“这是魔舟?!”   传说中遇水则变大,离水则缩小的魔舟!制作方法早已失传,据说正魔大战中仅剩数艘了!   炎狮部的男子傲然一笑:“当年我魔界便是凭着这宝贝才将大部队送往四洲,我炎狮大部侥幸还留存了一艘,既然墨幽少主有雄心壮志,这等宝物就赠予你了!”   有了这东西,实力不济的魔修也能平安抵达四洲大陆,无需冒着生命危险争渡外海了。   黑雾中的墨幽亦是沉笑,炎狮部早就有示好黑蛇部之意,眼下此举,看样子是已经放弃了杀榜争夺,准备成为黑蛇部的附庸了。   也是,黑蛇部本就占据了杀榜榜首,再加上墨幽把谢家家主奴役回来了,相信   不久之后黑蛇部的声望就会攀至顶峰。   与炎狮部做出同样示好举动的,还有其他几个中型部落。   众人纷纷献上贺礼,墨幽皆是笑纳,接受他们的投诚。   唯独有两个人送上了清流剑宗的剑修套装,那熟悉的衣服出现在墨幽眼前时,他的气息都乱了乱。   他咬牙切齿地说出那四个字:“清流剑宗?”   底下的两个憨憨魔修连忙点头,讨好笑着:“对,就是剑修叶疏白的宗门同款!我们费了不少心思才弄到的原装正版,还望墨幽少主……”   “杀。”   墨幽毫不留情地下令。   边上站着的寒渊城主面无表情地再次拧断两个人的脖子,还顺手将两个脑袋丢到了脚边的谢寻身上。   地上的谢寻对身后的动静充耳不闻,只拼命地进食。   无人发现他眼眶边早已溢出泪水,将布满污秽的面庞冲刷出两道痕迹,也不知是不是牙齿咬得太狠太快,口腔中一股血腥味,他也顾不上查看,只能同那泪水混杂在一起,尽数吞咽下。   ……   温云呆呆地看着那人,喉头一紧,惊疑半晌也没能说话。   她这会儿已经看傻眼了,心中的情绪纠结到极点。   千辛万苦地追了这么久,结果被抓的人不是沈星海,是谢寻?   那沈师兄到底去哪儿了?   所以现在她是该难过还是该高兴?   叶疏白叹口气:“确是谢寻。”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地上丢尽正道修士颜面的谢寻,里面没有怜悯亦无厌恶,仿佛只是看着一块烂肉般。   温云一咬牙:“既然被抓的人是这狗贼,那我们就不管了。”   按着正常的剧情,他们现在应该看着这些人在那儿送礼,然后找个机会去救走谢寻并在日后以人格魅力征服他收他为小弟,还要在万众瞩目之下刺杀墨幽,粉碎魔界的又一次入侵四洲计划……   这样就很有龙傲天剧本的味道了,这种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的画面铁定很酷很炫很帅气。   但是温云她并不是龙傲天啊!   她姓温名云字阴险啊!   “我们想办法找个角落,你替掩护我,我来吟唱个大范围的高级魔法把这里全轰平了,轰完了别管他们死活,我们趁乱直接逃。”   把谢寻跟魔修一起轰死了不快乐吗?就算没全部轰死,把他们轰成半残也行啊。   反正这儿人这么多,外面的寒渊城里也还有无数人,这一旦乱起来可不是马上就能解决的。   就算有寒渊城主这个渡劫期强者在,也没法从茫茫人海中揪出他们两人。   叶疏白也被她这计划惊了惊,但是想起她在千阵塔中搞出的巨大动静,又觉得这个办法还真行?   就是吟唱时间太长了,不知道那边献贺礼会不会持续那么长时间。   最后他还是点头:“你放心吟唱,我替你护法。”   温云点头,往后面缩了缩,最后往自己跟叶疏白身上丢了个隐匿魔法,然后悄无声息地往角落潜去。   她整个人都躲在宽大的兽皮底下,叶疏白替她拿着两块魔法石,而她的手则是代替了魔法杖,在比划着晦涩玄奥的动作,口中亦是念念有词。   太难了。   想要放高级魔法,没有魔杖真的太难了。   温云的头上微微沁出汗水,虽然知道释放魔法需要专心,但是还是忍不住想念起了自己的那一堆魔杖。   她的火杉木老婆,接骨木老婆,还有哪根来着?   噫魔杖太多居然都记不清了。   就在温云开始漫长的高级范围魔法吟唱时,大殿中的寒渊城主亦是恭敬地面向黑雾,拿出一个镶嵌满华贵宝石的盒子。   “说起来这件东西来历也是不凡,在五百年前,还是一个小兵的我侥幸从四洲逃回,当时拾到了一截奇怪的骨头。”   “当时觉得这骨头形状奇怪,不似人骨也不似兽骨,所以留下来了,也当做是参与正魔大战的一份纪念品。”   “后来我实力渐长,才发现这件宝贝的玄妙之处……这里面,仿佛有一道可怕的神魂在其中!我之所以将这件宝物献给少主,是因为再也找不出比您这位神魂天赋中的最强者更适合它的主人了!”   盒子打开瞬间,一截细小残破的灰色骨头出现在众人眼前。   角落,正在吟唱魔法的温云骤然滞住,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定定望着大殿方向。   墨幽皱了皱眉,盯着那截骨头,低声道:“确实有点意思……”   他话音刚落,盒中的骨头竟突然绽出灼眼的金红光彩,仿佛燃出一道烈焰!   寒渊城主脸色大变,惊喜道:“它有感应了!果然里面是有神魂,墨幽少主,看来这宝贝想要主动认你为主了!”   温云的手在抖,情绪仿佛被那道烈焰给点燃。   它在呼唤她。   它感应到她的存在了!   温云的眼角映出盈盈的泪花,形状漂亮的唇一扬,是酸涩又得意的笑。   “不懂就别瞎扯淡,什么神魂,那是老子的杖灵!” 第52章 溜了溜了!   “还真有点东西。”   墨幽盯着那一小段奇异的骨头, 眼睛微微眯起,尾巴也因兴奋而悠悠地摆了摆。   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内藏神魂玄机,这寒渊城主所送之礼倒是很称他心意。   “把东西拿近些给我看看。”   他的口吻称得上颐气指使, 若换成旁人, 哪敢这样对待一个渡劫境的强者。   但是他是黑蛇部的少主, 整个寒渊城真正的主人, 自然有这份底气。   果不其然,寒渊城主立刻恭敬地往前走几步,将宝物奉上。   底下的城主公子见状脸色不豫,隐晦地朝着那团黑雾瞥去一眼,暗含憎厌。   黑雾中的墨幽此刻仍附在巨蟒身上,不好直接将这截奇异的骨头拿到手中直接把玩, 只能隔了一段距离看。   然后,在众人充满震惊的目光中,那截灰色的骨头又泛出一阵流光溢彩的色泽, 好似突然活过来了般。   有机灵的魔修立刻跪倒在地, 情绪激动道:“宝物有灵, 见到少主后居然出现异象,看样子它是准备认您为主了!”   墨幽没说话, 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截骨头上。   他在这骨头上面确实感受到了一股极其细微的波动, 像是灵魂, 却又比灵魂更加缥缈, 更加难以捕捉。   边上的寒渊城主还在讨好地说着好听的话——   “过去几百年我从未见过它出现这般异象, 据说只有神物才会这样挑选主人, 看样子您的大机缘来了……”   这话不假, 的确只有传说中的神物才会主动挑选主人。   在他的劝说之下, 墨幽鬼使神差地分出一小缕神魂之力,试探性地触向了那截骨头。   在碰到它的那一瞬间,他的耳边仿佛响起一声凶悍的咆哮,眼前更是隐约出现了一张血盆大口,尖利的牙齿比在场任何人的武器都要可怕,那是何等凶兽?!   更可怕的是,他分出去的那缕神魂都被对方吃了。   确实是被吃了,墨幽甚至能听见一声隐约的饱嗝!   这根骨头里面藏匿的到底是什么怪物,他踏遍魔界又看遍四洲大陆,竟闻所未闻!难道这真是千年之前神明带来的神兽?   他本想用神魂法则直接将这宝物印下灵魂烙印,但是现在看来这东西却极具攻击性,隐约间竟有反噬之像!   看样子要等他实力恢复后慢慢来研究一下了,想来彻底掌握这神物后,他的实力将会大加精进。   旁边的宾客对这些异象似乎毫无察觉,就连捧着宝盒的寒渊城主都没感觉到不妥。   墨幽暗暗地打量了他们一眼,确定这不是某人的阴谋后,按捺住心中的狂喜,声音平静道:“不错,先拿下去放着吧。”   寒渊城主低头称是,然而就在他想要将盒子合上的时候,却发现一股隐约的阻力出现,似乎不想让他将这骨头重新关回去。   “咦?果然是有灵之物。”   于是他不再强求,只将其放入盒中,便命令侍者小心将它送入宝库。   角落的温云这会儿已经放弃了吟唱魔法,她在拼命地集中精神力安抚那截龙骨。   她感觉得到它的兴奋与激动,龙骨似乎在拼尽全力想要重新回到她的手中,然而它现在太过弱小了,方才吞掉墨幽的那缕神魂都已经费尽了全力。   温云看着只剩下一点残碎痕迹的龙骨,心疼不已。   小火龙怎么只有手指那么小了?   她原本那根龙骨魔杖是由火系神龙的脊骨制成,长度惊人,用来掏高树上的马蜂窝都不是问题,现在却只剩这么一点点了。   边上的叶疏白尚不知晓温云为何突然停止施法,只当她是没有魔杖不好施展,于是低声询问:“需要用我的木剑吗?”   温云低声一叹:“不行,它现在过于脆弱,我若在这儿释放大范围攻击,恐怕要把它也弄死。”   看样子当初龙骨法杖跟着她一起被时空禁咒送过来了,不同的是她在时空乱流中漂到了五百年后,而它早在五百年前就已经来到这世界上,看它现在这凄惨的模样,恐怕就是被时空乱流弄破的。   她不能让自己的魔杖再处于险境了,再碎下去,它就没了。   叶疏白微怔:“他?”   温云指了指寒渊城主手中拿着的盒子,低声解释:“那是我的杖灵,它跟着我一同来了,但是……受了很重的伤。”   顿了顿,她认真道:“它跟了我几百年,现在终于找回,我不能丢它在这儿不管。”   叶疏白凝向那截一眼不凡的骨头,抿了抿唇:“这便是你说的那个精通魔法,全心全意守护你的杖灵吗”   温云脸上有些不自在,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含糊地点点头:“是的……”   吧?   她还说过什么来着?   说这个杖灵很乖巧懂事,说他聪明温柔,好像还说它也是个同叶疏白一般的俊秀的男子……?   嘶,完了!   叶疏白并没有注意到身边少女的脸色有些古怪,他目光微垂,声音缓和且低沉:”听寒渊城主方才说的话,他已经等了你五百年了。”   他深深地看了温云一眼,仿佛终于做了某个重大的决定:“我去引开他们注意力,你趁乱将他救回来吧。”   温云见他眼神突然变得凛冽,就连藏在芥子囊中光明木剑也要取出,一副准备飞身出去大喊:“叶疏白在此”的架势,都快看傻了。   她猛地拉住欲起身的叶疏白,拼命将他往桌下拽,偏偏他生得个子高挑身材结实,无奈之下她只好整个人往他身上扑去才勉强压住。   “你去引开什么注意啊!”温云气得险些没骂出句脏话:“你现在实力大减,出去等着被他们抓?”   叶疏白皱了皱眉:“虽不敢言胜,但是逃遁亦可。”   意思就是你还是那个最快的剑修,别人还是追不上咯?   但是就算他这样说得轻松,温云却清楚这是一件多危险的事,他一旦暴露身份,想要安然无恙地抽身而去几乎痴人说梦,免不了要付出血的代价。   温云狠狠地瞪他一眼,声音又低又急地教训:“都不行,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叶疏白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低声问:“但是你的杖灵……”   温云心中不由涌上一股酸涩感,剑修果然都蠢到家了,就连看似天才的叶疏白也不例外,这男人竟要为了自己的杖灵以身犯险。   她从来都不会说什么动听煽情的词,只能磕磕巴巴地反驳:“你还是我的剑灵呢,哪有用剑灵去换杖灵的!这买卖一点儿都不划算,我绝对不会做。”   眼看叶疏白仍没被说服,她一急,趴在他耳边匆匆提醒一句——   “谁说要用抢的?我们去把它偷回来不行吗!”   *   做贼需要技术,不巧,温云恰好就掌握了这门技术。   前方的赠礼环节尚未结束,方才送上的礼物全都被侍女端着送入后殿的宝库中了,而宝库周围至少围了上百号侍卫,想要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偷走龙骨且做到不惊动前面那群人……   难于登天。   在注意到前方大殿上又一轮拍马吹嘘后,温云起身看向身边巡逻的护卫,低声道:“大人,敢问茅房在哪儿?”   护卫亮了亮手中的刀,懒得搭理她。   温云往他那边凑了凑,语气讨好:“小部落来的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这部吃撑了吗?现在忍不住了,这要是在墨幽少主的生辰宴上出丑惹了尊座们不高兴……”   说着说着,她熟练地拿出一大把魔晶递上。   护卫暗地瞥一眼,紧皱的眉舒展开,不耐烦地指了个方向:“那儿,赶紧去,别给老子惹麻烦。”   温云一边道谢,一边拉起叶疏白的手就往外躬着后方跑去,他们本就在光线最阴暗的角落,加之大家的注意力都落到了大殿中,竟没人发现他们的离席。   唯独墨幽心中闪过一丝微妙的惊悸,他心中起疑,为什么突然察觉到两股让自己很厌恶的气息?   但是他现在神魂受伤也无法细细搜寻,而且这两股气息一晃而过,于是他只当这是黑蛇体内的另一个魂在跟自己抢夺身体罢了。   想到这里他更感到烦躁,看底下的谢寻越发不顺眼。   谢家早就没了利用价值,这谢寻现在除了为他增加在魔界的声望之外也别无用处,是死是活都无所谓。   他声音嘶哑地下令:“把那条狗绑了,牵下去让所有人看看所谓正道人士都是些什么货色。”   这句话落下,立马有人上前牵起那根绑着谢寻的铁链,催促着他跟下去,然而谢寻躺在地上动也不动,只有那个撑得极大的腹部的上下起伏,证明着他尚有一口气在。   城主府的护卫踢了他一脚,将他踢下大殿台阶,而后也不管他是否起身,仿佛拖一条死狗般将他拖曳着带到无数魔修面前。   “哈哈这就是什么四大家族的家主?原来正道不过如此!”   “喂,贱狗,好久没喝酒了吧?爷赏你一壶!”   在那些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中,谢寻的身体一瑟缩,悄悄地用手将自己的脸遮住,然而却无法阻止那些比杀了他还使其煎熬的作弄与嘲笑当头袭来。   墨幽亦是居高临下地看着殿外的谢寻。   就在这时,他心口忽然一阵剧烈的抽搐,原本已经稳定下来的神魂竟然又开始被剧烈地冲撞,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拉扯着想要将他从巨蟒的身体中挤出去。   “你这废物!本座就不该起那丝怜悯之心将你放入黑蟒体内!”   “竟然妄想跟本座争这具身体,你活腻了!”   巨蟒的尾巴因疼痛逐渐不受控制地甩动着,就连边上的那团黑雾都开始变得不稳定起来,坐在殿内的宾客都察觉到了不对劲,目光狐疑地看了过来。   两股神魂开始争抢着这具蛇身的控制权,墨幽心中暗恨,若是他当初没被那个温云的法术所伤也不至于沦落到这般境地,居然连个残魂都抹杀不掉!   “你若再敢惹事,我就将你哥哥杀了!”   蛇头猛地转向,金黄色的竖眸冰冷地看向殿外蜷缩成一团的谢寻,杀意凛然。   果然,这道神念传出后,原本还剧烈波动的另一道神魂骤然安静下来,它似乎重新躲回角落,墨幽也终于找回了对蛇身的控制权。   不过方才殿中众人都注意到黑雾中的响动,就连寒渊城主亦是心中疑惑不安,小心地关注着里面的动静,半点不敢分心。   便是现在已经趴在了宝库房顶的温云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竟这样阴差阳错帮着她顺利爬上来。   她的精神力格外强大,所以一直在注意着殿中的动静,发现那边似乎发生状况后,立马将富贵险中求这条信念贯彻到了极致,悄悄拐到宝库后方,一个浮空术带着叶疏白飞上了屋顶。   此刻二人身披漆黑的兽皮,几乎与同色的屋顶融为一体。   温云的心跳得飞快,不是因为做贼紧张,而是因为她感应到龙骨法杖就在下面,她甚至可以听到那头蠢龙的咆哮声。   “蠢货,都残成这样了还嚷嚷,你这叫无能狂怒知道吗……”   她在心中狠狠地骂了它一顿,而后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魔法元素自屋顶穿透下去,轻柔地在龙骨法杖上丢了个浮空术。   用浮空术控制宝物自己飞出来,这招用来偷东西百试不灵,还是当初小火龙出的主意。   也是在它的指导下,温云才偷出了光明教会的各种魔咒大全自学成才……   当然,后来连光明裁决这道魔法的咒语书都丢失之后,光明教会的房顶上就布满了禁空咒,再也没人能爬上去了,温云也就失去了偷光明系禁咒的机会。   她努力地控制着那一小截龙骨往上飘,它也很机灵,这会儿是全力压抑着兴奋,半点光都再没溢出来。   然而,飞到一半,龙骨不动了,任凭温云怎么使劲儿,它都僵在那儿不动弹。   温云纳闷,不至于啊,一个浮空术而已,总不可能半途魔法耗尽了吧?   而且现在的状况倒更像是龙骨自己不想动似的……   温云焦急,这倒霉祖宗又准备做什么幺蛾子了?   很快她就得知了答案。   龙骨牵引着她的魔力一点一点往边上挪,很快抵达一个华丽的锦盒旁边,温云眼睛忍不住一抖,她认出锦盒的来历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里面装着的正是先前那个炎狮部青年送给墨幽的魔舟,遇水变大,可渡外海!   她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差不多猜到这倒霉龙要做什么了。   果不其然,只见那龙骨晃悠悠地穿过锦盒边的装饰链子,竟然就这样勾着锦盒缓缓升空,朝着温云飞来。   温云揭开一片瓦,飞快地抓住锦盒,却见龙骨仍晃晃悠悠地准备飞下去,看样子还想再偷点东西。   她气急,忍不住骂这倒霉玩意儿:“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把这儿搬空?!”   隐约间,她听到一声不服气的恶龙咆哮。   温云懒得理它,将龙骨和锦盒一应丢给叶疏白,暗搓搓地往下一望。   大殿那边的动静已经结束了,就连被当成狗拉出来展示的谢寻亦被带了下去,看样子现在要想悄无声息地逃离城主府不容易啊……   她扯了扯叶疏白的袖子。   “我们玩票大的怎么样?”   叶疏白并不过问她要玩什么,利落应下:“好,我陪你。”   温云抿着唇一笑,暗暗地盯着那边的方向,重新开始飞快吟唱起了高级魔咒。   在无人注意到的屋顶,有莹莹的光点开始闪耀,然而此刻城主府中处处皆是华灯映照,这微弱的光点并没有引起护卫的注意。   唯独那个收了温云魔晶的护卫暗骂一声:“天狼部这两个乡下来的穷鬼,吃个肉都要拉半天,真他娘的丢人!”   ……   温云的掌心开始变得灼热。   火系魔法元素逐渐升起,然而在这之外,她最为精通的空间系魔法亦是开始凝聚。   这是她最引以为傲的两系魔法,也是第一次将二者结合在一起施放。   叶疏白猛地想起那个画面。   当时温云一剑刺出,然而那道剑气却是从相反的方向出现,仿佛被空间扭曲了一般!   他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了!   “时空法则,掌控的除了时间……还有空间。”   温云恍若无声地低语呢喃,眼底仿佛有璀璨的光点亮起,灼目得叫人不敢正视。   就在这时,一道亮光忽然自他们对面方向升起,起初所有人都以为这又是一场烟花,就连寒渊城主也忍不住皱眉,低声质问:“怎么办的事,现在是放焰火的时辰吗!”   下面的人纳闷:“没有呀,我们刚刚都放完了,少主百岁生辰,我们放一百响……咦?”   这人的视线忽然越过寒渊城主,越睁越大,连回禀的话都忘了,只剩下嘴唇还在剧烈颤抖。   “废物!拖下去杀了!”寒渊城主怒斥。   魔修杀人是常态,站在这里的哪个魔修手中没有几条命。   然而没人上来听令,就连他最忠心的属下亦是浑身颤抖地抬头仰望着天空,瑟瑟发抖,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喃喃:“我们杀的人太多,神明大人发怒了……”   天空中自西方飞来无数的光点,好似繁星坠地,魔界有记载,众星陨落之日则是灭世之时。   此刻无数的火球自苍穹之上坠落人间,仿佛漫天火雨,底下的魔修已经状若疯狂,甚至开始拔出武器自相残杀,个个嘴里都在怒吼:“是你们作恶太多才引来神罚,杀了你,我们就能活下来!”   “猪飞,你去年为了一块兽皮杀了那对母子,我看到了!定是你惹的祸!”   “豹龙你上月屠杀了整个遗民村三百五十五口人,你手上的血最多,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你拿女童做鼎炉修炼魔功的事谁不知道!”   ……   西方天空是无数飞袭而来的火雨,底下是魔修们状若疯狂的相互攻讦。   而东边无人注意的上空,一柄飞剑升空,如闪电般飞快逃离现场。   溜了溜了! 第53章 你也需要我保护啊!   真法师从不回头看爆炸, 都是引爆一处然后飞快逃离现场,以防被人抓住毒打。   夜风沁凉如水, 把方才紧张冒出的汗尽数吹拂干。   温云将头上的大皮帽一丢,连带着头发也被扯散,在簌簌的风中肆意飞扬,眉梢眼角全是止不住的笑意。   她紧紧抓着叶疏白的腰,听着身后渐行渐远的山呼海啸,潇洒地赋诗一首——   “头顶明月光,温云魔法棒。”   前一句还好,后一句差点没让叶疏白噎住。   诗兴大发的温云沉吟片刻, 继续:“借问跑路谁家快, 我家剑灵最是强。”   叶疏白:“……”   她到底从哪儿学来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的?再听下去自己怕是再也想不起原句是什么了。   虽说他现在能调用的灵力不多, 但是想让飞剑再加个速还是能办到的。   于是,又一阵冷风吹过后,踏下飞剑倏然提速,同夜风开始竞速。   御空技术本就蹩脚的温云一个没站稳,再也顾不上念那些乱七八糟的歪诗,连忙伸手紧抱着他结实的腰。   “慢点慢点,晕剑了!”   “你方才夸我快, 我岂能让你失望。”   叶疏白语气一如既往的正经, 但有时候过于正经, 就让人莫名觉得他是在故意阴阳怪气。   温云的脑子一向动得很快,尤其是面对叶疏白时。   毕竟他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一般情况下,他应该是不会这样跟她对着干, 还故意说一句阴阳话的。   这男人不太对劲。   她一边抱紧他的腰, 一边探着脖子观察他的表情。   自温云的角度看去, 只能瞥见他小半张侧脸,纤浓的睫毛膏高挺的鼻梁,以及微微抿着的唇……   她后知后觉地问:“你好像不太高兴?”   叶疏白自然不认,他只沉默地操控着剑往前飞,在路过客栈的时候还忽然丢了两枚魔晶下去。   夜空中,那两枚魔晶反射着熠熠的光辉,偏又暗含着极强的暗劲,自空中穿透屋顶坠下,而后直直地砸向兽栏角落。   两匹魔狼还盘蜷在一起睡觉,颈上的锁链忽然嚓地断裂。   它们茫然抬头,却只嗅到一股熟悉的气息飘然掠过,下意识地跃出兽栏追了上去。   魔修们抓获驯服的各类野兽坐骑不少,加上现在城西那边出了事,所有人都往那边奔去一探究竟,城东这边竟也四下空旷,因而这两匹黑狼在街上飞掣竟前所未有的畅通无阻。   于是它们一路朝着东边奔去,踏过柔软的地毡,跃过木质的栅栏,奔出黑石垒就的高墙,最后看向密密丛丛的树林。   跟随人类太久,这还是头一次在没有人带领的情况下进入原本的出生地。   它们又是渴望又是畏惧,还是幼狼时的驯化威胁让他们不敢妄动。   这时,天际忽然丢下两只肥硕的灵鸡,直直地朝着密林中砸去,那个总爱揉它们耳朵的少女声音轻快——   “回去罢,别再被我抓啦!”   将那两只操劳数日的坐骑放归山林,并送上两只直升鸡作为报酬后,温云与叶疏白也毫无负担地朝着遗民村的方向飞快逃去。   当然,半途免不了温云的直女发问——   “叶疏白你为什么不开心?”   “我没有。”   “哦,叶疏白没有不开心,那叶小白为什么不开心?”   “……”   “笑一笑咯,你伟大的主人,温云大魔导师阁下在逗你开心诶。”   叶疏白沉默不语,一直到落在那片熟悉的密林,确定身后没人追来后,他才回身静静看向温云,沉默不语。   清冷柔和的月光自枝叶缝隙洒落在他肩头,将他面上的神情映得晦朔难辨,那袭若雪的衣衫在月光下显得越发凄清孤寒。   温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自认识叶疏白起他便是这幅无甚情绪的冷清性子,好像天大的事也激不起他半分波澜,正经刻板到无趣。直到她从他的百年记忆中脱身而出,兴许是念在成了旧相识的份上,他尽管还是那副高不可攀的仙人模样,却终于有了些世俗的情绪萦绕于眼底。   比如她能看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了,比如他偶尔也会同她聊一些无意义的琐碎事情了。   但现在,他又成了她最初见到的那副模样,孤身行走在雪地中,整个世界只有他自己。   疏冷得好似远山之上那捧永远触不到的寒雪。   温云不是将话藏在心底的人,她直截了当地开口:“你若是哪儿不高兴了就说吧,我能改就改。”   要不能改……那你就别不高兴了。   当然这后一句是万万不能出口的。   叶疏白声音平静道:“我无事。”   语罢,他往前走一步,对着温云摊开手,露出里面一直攥着的那两样东西。   一个是锦盒,另一样是……那小截龙骨。   将这两样东西归还给温云后,他淡淡道:“走吧,眼下不便,待回了四洲后我替他疗伤,你莫要心急。”   叶疏白察觉得到这个杖灵受了很严重的伤,而他领悟的是生死法则,用法则之力应该能将其治好,然而他现在修为受限,不能施展。   他努力将心中那些莫名的情绪一应拂去,转身朝着遗民村的入口走去。   然而温云却急急地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等等!”   她竟连这会儿也等不及了,果然极在意那个杖灵,也是,虽然她从未提起自己到底从哪儿来,但显然,这个杖灵跟她才是长久相依的同伴。   而他,也不过是因缘际会错逢的过路人罢了。   叶疏白垂下眸子,浓密的睫毛倏然抖了抖,在眼睑落下一片阴影。   不知怎的,心尖竟忽地生出一股隐约的刺痛,这感觉让他陌生又难受。   他艰涩开口:“好,那我现在就……”   “现在就把手给我啊!”温云扯过他的手拉到自己眼前,借着明亮的月光看他掌心。   刚才她在剑上就察觉到这倒霉小火龙情绪极激动,还在她的精神识海中嗷嗷乱嚎,果不其然,它的火焰外泄,竟将叶疏白的手掌都灼伤了!   温云与龙骨法杖有灵魂烙印,被小火龙怎么喷火怎么咬都不会受伤,但是叶疏白不同,尽管他修为非凡,寻常攻击早就不能伤他分毫,但这可是神龙烈焰啊!   这倒霉龙可是传说中神明留在人间的血脉之一啊!   温云小心地替叶疏白吹了吹掌心的那个火泡,然后在芥子囊中好一顿翻找,最后搬出好大一个水缸。   叶疏白觉得这东西眼熟:“这是灵泉水?”   她头也不抬地舀出一瓢水往叶疏白手上淋,点头:“是啊,这还是包霹龙师兄的缸。”   他被她这样拽着手,略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不必在意。”   “怎么不在意,这么好看的手被这倒霉东西给烧伤了,主人不心疼你谁心疼?”   很显然,倒霉东西这个词刺激到了小火龙,她当着旧爱心疼新欢的样子更激怒到了某龙,于是,龙骨法杖留下的那个精神烙印在温云的精神识海中骂骂咧咧,无能狂怒。   温云反手就弹了龙骨一下,摆出主人的架势:“狗东西,你再欺负我的剑灵就彻底失宠了!”   叶疏白原本还往后缩的手不动了,他安然站在原处,任由温云替自己小心翼翼地包扎手上的伤口,在她温声问他还痛不痛的时候,略不自在地错开视线,轻声一句:“还好。”   于是那截龙骨又被无情地弹了一下。   温云的精神识海里开始疯狂循环恶龙咆哮。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帮叶疏白包扎完伤口后,原本情绪低沉的他仿佛又好了。   温云琢磨,估计是被小红龙弄疼了所以脸色不好看吧?   倒霉东西,别人救你,你还烫人家!   这样想着,回到遗民村的路上龙骨又被多弹了两下。   小火龙:照目前的形势来看,我是失宠了。   遗民村的入口一如既往的隐蔽,温云布置在周边的魔法阵与灵阵没有受到半点破坏,保存完好。   见此情状,她微微松出一口气,欣慰道:“看样子黑石跟阿休这两孩子很不错,竟真的把那个魔修给抓住了。”   言谈间,她与叶疏白已经靠近了那株古树,就在踏碎一片落叶之时,一声清叱若平地惊雷般响起——   “敌袭!”   紧接着,又一个同样的少年声音响起——   “魔修看剑,死亡如风,常伴吾身!”   声音落下的同时,两个毛头小子手拿着两根木棍猛地从树丛中飞蹿出来,大有要同归于尽的意思。   温云:“……”   这都哪儿学来的奇怪台词?   跟叶疏白一手拎住一个熊孩子后,他们才发现来者居然是两个仙长。   两人脸上顿时露出喜出望外的笑脸,激动喊出来:“仙长!原来是你们,你们果然回来了!”   孩子的欣喜很快传染了温云,她笑着揉了揉黑石的脑袋:“你们俩怎么大晚上还在外面,不是跟你们说了别乱跑吗?”   “我们没有乱跑!”两个孩子一边熟练地清理着隐蔽的入村通道,走在前方替温云他们领路,一边兴奋道:“是师父让我们轮流在外面看守,看是否有魔修闯进来。”   温云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住了:“你说的师父是……”   “嘿嘿,忘记跟仙长您说了,我跟阿休先前抓住的魔修……不对,他不是魔修,他也是一位仙长,他还收了我们当徒弟,说要教我们成为天下无双的剑修呢!”   话音刚落,走在最前方的阿休已经像猴儿似地飞快蹿出去,对着前方的遗民村兴奋一嗓子:“师父,我们带着仙长回来啦!”   片刻,一道挺拔的身影飞快地朝着这边奔来。   两相对望之下,沈星海深呼一口气,眼中难掩激动,最后将剑插在脚边,拱手行礼。   “叶师兄,温师妹,他乡遇故人,大喜!”   说罢,他又往两人的身后看一眼,神情逐渐变得凝重,重新提起剑。   “听阿休他们说,你们去寒渊城中救被抓的朱师兄跟包师兄了?魔修竟恐怖如斯,连你们也不能应对?你们速将敌情告知我,我随你们一道去救师兄!”   年轻人,你可能误会了什么。   我们一开始想去救的就是你,谁知道本该在敌人手中的你突然出现在我方阵营!   你到底是从哪儿出来的啊!   温云觉得喉咙梗了什么,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只能以诡异的目光盯着沈星海。   是她的错,不该低估了沈师兄。   他这样浑身都透露着不寻常的剑修,是不会被魔修抓走的,只有朱尔崇跟包霹龙那种才像是被抓走的炮灰角色。   最后,她无比艰难地转头望向边上的阿休,颤声开口:“这就是……你们先前抓的魔修?”   阿休脸上微赧,最后惭愧地点点头,还不忘纠正:“仙长,我二人已拜在师父门下了。”   沈星海亦承认此事:“二子胆识过人有勇有谋,我便将他们收为弟子了,待回到宗门后我便将此事上报宗门,求宗门赐下身份玉牌……”   听到这里,一言不发的叶疏白忽然在腰间芥子囊上一抹,随即丢给沈星海两块玉牌。   他淡淡道:“你替他们自行刻下名字便是。”   身为宗门身份辈分最高的人,为了方便随时收徒,身上备着空白玉牌也是正常的事。   沈星海不解地看着这玉牌,一边惊讶于第十峰居然连玉牌都敢造假,一边胆大地开始替两人刻名字。   他们其乐融融,唯独温云在心情纠结。   她偷偷地拉过阿休,低声询问:“小孩,你们当时朝你们师父砸卷轴了?”   阿休脸更红了,愧疚道:“砸了。”   温云又问:“砸了几道?”   看沈师兄现在这活蹦乱跳的模样,想必也只砸了一两道吧?不然怎么着也该缺胳膊断腿了。   阿休埋着头,羞愧地嗫嗫:“砸了二十多道。”   哦,二十多道啊,也不多,差不多等于她离开时留下的所有数量罢了。   所以,她的魔法卷轴……最后全都轰在了自己人身上?   更重要的是,他被轰这么惨为什么还没死?   *   温云领略到了跑路的精髓,深知天黑跑路才是最佳选择。   于是在被告知今晚就能出发回家后,遗民村的村民在阿花婆婆的指挥下,开始做着临行前的准备。   尽管这里是他们生长的地方,但是对故土的思念早就铭刻在他们灵魂中了,在短暂的不舍后,众人开始收拾着行礼,要带的东西其实不多,但几乎人人都将先祖的骨灰装入土罐中,想着将他们也带回去。   温暖的火光中,不断走动的人影映在地穴的墙上,让这里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对生活的的向往。   温云看着这一幕微微一笑,然而当她的视线又落回沈星海脸上时,终于忍不住好奇。   “沈师兄,你到底是怎么来这儿的?”   他修为在几人中最低,到底是怎么渡过外海过来的!   “那日,我在黑雾中同你们失散,竟然在玄天秘境中走失了方向,然后便被数条巨蟒追杀。”   温云心想,果然是沈师兄,一入秘境必定要遇磨难。   “那黑蟒颇为难缠,我在九死一生的情况下无意中跌入一片水镜中。”   来了,一遇到磨难就会出现转机!   沈星海面色凝重,继续道:“我跌入一片海中,那海水极沉且无灵力,我不但无法御剑,连游上岸都做不到。”   温云点评:不出意料,出现转机后又遇挫折!   “在我即将沉下海的时候,忽然漂来一截枯木,我靠着着浮木漂了大半个月,终于靠岸抵达此处。”   “……”温云缄默片刻,复杂地看着叶疏白:“如果没猜错的话,外海极其凶险,还都是没什么浮力的玄水,据说连片叶子都漂不起来?”   “是,且外海多凶兽暗礁,除了特制的法宝或者修为极高,否则无法渡海。”   温云对着沈星海拱了拱手,叹气:“沈师兄,你在外海上漂了大半个月都没死,被魔法卷轴砸二十多下还活着也不奇怪了。”   沈星海目光坚毅,握剑道:“那是自然,我辈修士命由己定,岂能不与天争!”   “……”   这熟悉的说话方式。   她知道刚刚阿休那句台词是谁教的了。   *   遗民村的村民们没有多少要带的东西,但是老人小孩很多,所以出来的时候还是耽搁了一阵子。   许多腿脚不便的老人都有数年没出洞穴过了,他们先是迷茫地望一望天空上那轮半圆的月亮,而后跪倒在地,对着那株古树虔诚地叩首。   “先祖,我们要回家了!”   温云没有催促他们,而是在这空隙给每个人都施加一个敏捷咒,这片密林崎岖难行,青壮年还好,要是光靠着这群人自己,走到海滩估计也要走到明天了。   磕完头后,众人沉默地在密林中穿行。   沈星海走在最前面开路,温云与叶疏白走在最后面护卫。   凡人的脚程再怎么样也比不过剑修,行了两个时辰,这群人还没出密林。   而此刻,温云的心越来越沉。   她遥遥地望着寒渊城的方向,最后将锦盒往叶疏白的手中一塞,低声道:“你带着他们全力奔赴外海,我随后就来。”   叶疏白并不比她的洞察力差,他自然也察觉到远处有一股极强的气息在朝着这边靠近,若没猜错,那是渡劫期的寒渊城主。   虽说一开始引他们去了西边,但是魔修觉醒的天赋五花八门,难保不会有擅长追踪的人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他将装着魔舟的锦盒抛给沈星海,而后拔出所佩木剑,气质比这月光还要清冷孤傲。   “去吧,他们需要你保护。”   她是深明大义之人,定知晓如何做决策才是最理智的。   况且他早就习惯了做这断后之人。   叶疏白最后深深地看一眼温云,而后纵身一跃,踏着月光反掠向西边!   然而下一刻。   急奔上飞剑的温云一把抱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背后挡风。   少女清朗的声线擦过他耳畔,一如既往的不讲道理——   “可是你也需要我的保护啊!” 第54章 不再需要你牺牲!   不知何时, 魔界幽暗的天空开始纷纷扬扬洒落如毛细雨,仿佛密集的线,将天与地连成一片。   这绵密的雨幕中, 身披重甲的魔界卫兵如滚石一般朝着某个方向夜奔, 修为傍身的他们速度远胜凡人, 竟堪堪比得上狂奔的魔狼。   最前方的是手执三股叉的寒渊城主, 崎岖难行的山路在他脚下仿若平地,偶有滑落的巨石坠落,三股叉一横便将它们击为粉霁。   “往哪个方向去了!”   话音刚落, 一精瘦男子自马上翻身而下,四肢匍匐紧贴于地面, 鼻翼飞快地嗅动着周边的气息,时而皱眉,时而以手扇风闭目细思。   周围的其他魔修都自觉地往后退出一射距离, 就连寒渊城主亦是离开风口,以防碍住这人的天赋能力施展。   片刻后,那人脸色又喜又惊,怪异地指向某点:“城主大人,他们朝着我们这边过来了!”   这次不需他说, 所有人都察觉到天边的异动。   那是一柄质朴的剑, 无甚装饰, 在细雨中显得尤为不起眼。   然而它快得惊人, 雨丝方垂落, 尚未触及大地, 剑气便倏然而至, 生生地从雨幕中划出一片无雨天地。   寒渊城主全身心落在那道剑光之上, 一双大手将三股叉握紧, 警觉地盯着剑光袭来的方向,盔甲下的肌肉已暗自蕴力,不等后方卫兵反应,已是一声怒吼挥叉迎上。   山林间生长了千百年的古树原本坚硬得胜过金石,然而在这渡劫期大能的随手一击之下霎时横断成碎片,几只鸦雀还未来得及发出惨叫便骤然暴毙,就连远处的那座大山亦是从中劈开,被一分为二!   原本的密林,竟瞬间被夷为平地!   而然他头顶那束剑光速度极快,在漆黑夜空中骤然升起,只见一青一白衣裙下摆随风簌扬,优雅写意地避开这道袭击。   下一瞬,便是一声清亮的少女娇笑——   “狗贼,现在该你奶奶教你做人了!”   寒渊城主下意识抬头去寻,却不料身后一道寒风袭过,竟是三道尖利的冰锥凭空出现刺向他的后背,若不是有盔甲护体,恐怕他现在早被穿心暴毙!   还未等他寻出方向,他身后忽然传来士兵的惨叫。   却见一根冰锥不知何时再次出现,竟生生地贯穿了三个卫兵的身体!   “布阵防御,齐射!”   叶疏白与温云早换了个位置,她站在飞剑前方不断朝着下面丢魔法,叶疏白站在她身后将她护在怀中以防掉落。   狂风夹杂着越发肆虐的雨自头顶砸落,湿漉漉的发贴在面颊上,贯来臭美的她却懒得去理,只飞快地驱使着能瞬发的低阶魔法袭向底下的魔修,但是再多的精神力也有耗尽的时候,如此频率的施放魔法,就连魔法石都没法及时为她补充上能量。   底下,一对竖眸冷冷地看着天空,而后嘶声讲了句什么,它身边的暗卫迅速上前。   怒喊一声:“他们在拖延时间,卫兵去把前面那群贱民抓了!我看他们下不下来!”   温云银牙一咬,攻击力强的范围魔法多是火系,在大雨中无法施展不说,在不平稳的飞剑上面她也无法安心吟唱这种大型魔法!   这时,叶疏白按住了她的头顶。   “快天亮了。”   他突然一句,而后自芥子囊中取出一柄小巧的利剑。   温云看着眼熟:“这是你的第一柄剑?”   这是他在拿下凤凰木剑之前的剑,也是昔年世间最顶尖的四位剑修齐心为他铸造的剑,铸剑之时温云亦在身边。   叶疏白:“你我神魂有契,此剑可用。”   温云利落地接了剑,回头与他对视,旋即自芥子囊中取出数块魔法石劈成粉往上一扬,浓郁的魔法气息顿时由这雨水扩散到了整个小天地,恍惚间让她产生了回到魔法世界的幻觉。   “叶疏白,你教我剑,我授你魔法,今时今日也该亮剑了!”   男子声音清朗,回应。   “好。”   只相望一眼,二人皆是瞬间明了对方的意图。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漫长也最为深邃。   骤雨中,魔修分作两路,一方朝着外海方向奔袭抓人,另一路则留在原地结阵朝天齐射,意图将天空中的两人击落。   就在这时,密集如豆的雨逐渐收拢变小,而天边亦有朦胧的光自天穹映出,将整个天空笼成淡青色。   天明时分最宜练剑,清流剑宗的师兄们诚不欺我。   “天地初开清气生。”   “日月曦光流岚起。”   前一剑极缓极柔,轻描淡写得像是在作画;而另一剑极快极利,凌厉得让人捉摸不到它的位置。   “呵,清云剑法跟流岚剑法!”   寒渊城主仰头看着飞跃至半空的两道身影,不屑嗤笑:“若在四洲我倒惧你两分,若你是叶疏白我倒惧你八分,但是你又不是叶疏白这儿又没灵气,我何惧之有!”   怒吼一声后,他双手持握三股叉狂奔上前,悍然迎击!   温云一贯不爱跟没脑子的对手嘴炮,她只抿着唇傲然一笑。   太傻太天真,谁说剑气必须要用灵气!   这片空间中浓郁的魔法元素朝着她的剑尖飞快汇聚,温云整个人全然沉浸在剑中,天地间唯独手中一柄剑。   就在这时,她身后传出一声凤凰清鸣——   一只恍若活物的浴火凤凰自叶疏白的剑尖飞出。   凤凰飞出的瞬间,温云手腕一刺,一股玄妙的感觉顿生,倏然间,一头凶煞的金红色巨龙亦是出现。   这是,由魔法元素凝出的剑意化形!   带着同样炽热气息的龙与凤交缠着飞向面色震惊的寒渊城主,几乎将整个天地焚尽。   “轰!”   龙凤剑意自天空坠下的瞬间,先前被寒渊城主辟出的这片空地炸出一片深坑,坑中无数魔修当场毙命,唯独修为高深的寒渊城主还活着。   然而他的状况也不太妙。   身上的盔甲变得粉碎不说,就连强悍的肉身也被剑意划出无数道交错的血色深痕,整个人仿佛从血池中捞出一般。   他仰头眯眼,终于隐约看清于逆光中远遁的两道身影。   身着月白色纱裙的是个美得惊心动魄的少女,眉染霜雪,傲不可攀,而她身边的那个男人是……   恍惚间,他隐约记起那张脸的主人。   那时候他还不是权势滔天的寒渊城城主,只不过是黑蛇部一个微不足道的旁支小卒,在那场大战中靠装死躲在雪下才在那人的剑下保住小命。   他是……   “叶疏白又回来了!”   寒渊城主声音绝望地喊出这样一句,轰然跪倒在地!   *   温云与叶疏白在飞快将后面纠缠的魔修解决后,强拖着疲倦的身体朝着前方的魔修队伍追去。   “沈师兄实力受限护不住他们,我们得再快些!”   叶疏白亦是全力催动着飞剑往前。   然而,他脑中却始终回想着温云方才用出的剑意。   他倒不觉得温云用出剑意化形是件多惊世骇俗的事情,毕竟这两人同属世间顶级的天才,脑回路与常人相较素来清奇,向来只有彼此才能理解彼此。   换句话说,他跟温云都觉得:怎么会有人用不来剑意化形呢?怎么会有人用不出禁咒呢?   但是叶疏白想不通的是,他常用凤凰木剑,所以化形出涅槃火凤,但是温云常用的不是什么魔杖吗,为什么化出了……这么个怪兽?   他终于忍不住:“温云,你方才剑意化形的到底是什么?”   温云理所当然答:“龙啊,火系神龙!”   她用了五百多年的龙骨法杖,用得最多的也是火系魔法,化形出威风凛凛的火龙有什么不对吗?   此刻两人已追上前方的魔修,不便再多详谈。   叶疏白一边提剑将前方的魔修击溃,一边忍不住走神细想。   龙不是头顶长角身形纤长吗?方才她化出的那个更像是长着翅膀的大胖蜥蜴吧?   温云老家的龙原来都长这么寒碜的吗?   还是说……因为她画技很差,所以连化形出的龙都完全脱形了?   好在温云不知道叶疏白现在竟也会瞎脑补这种事情了,斗则难保她手中劈向魔修的剑会不会往旁边的剑灵脑袋上劈去。   她这会儿的注意力全被魔修后方护着的一行人给吸引住了。   奇怪了,寒渊城主明明在后面挨打了,这群人还这么小心翼翼地护在这边,而且看这群黑衣人也不像是寒渊城的卫兵,倒像是暗卫之类的身份。   所以这后面躲着的人到底是谁?竟然比寒渊城主排场还大?   温云只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便飞快地想到了答案。   “墨幽绝对藏在那儿!”   她不再迟疑,在推算出墨幽位置后飞快地摸出一张皮质的卷轴撕碎。   “送上门来挨第二次打我还是头回见到,想必是我上次不够用力!”   飞剑上升的瞬间,魔修们正想要追上去,然而在最后方突然绽开一道极强的金色圣光,而后便是一声惨痛的嘶吼。   身着黑衣的暗卫们大喊:“保护少主!”   他们齐齐止步,再也顾不上已经飞遁远去的温云跟叶疏白,而是震惊地看向黑衣人包围的那处。   一条黑色巨蟒自地底破土钻出,痛苦万分地来回翻滚,身上的蛇鳞在巨石上剐蹭掉无数,恐怖的蛇尾亦是疯狂摆动拍击着,竟将身边一个暗卫拍飞击晕过去,后者喷出一口鲜血,躺在地上生死未知。   卫兵们一边寻找着少主的身影,一边举起兵器对着这条失控的黑蛇,为首的副将头上冒汗:“这条巨蟒怕是失控了!为防伤人,只能将其击毙!”   他们都是服从于黑蛇部的人,知道族中身份高者皆会以族中秘法驯服黑蛇作为驱使,正如天狼部有驯服黑狼的手段一般。   这其中自然也有驯服失败的例子,兽性重回的野兽很可能会失控伤人,这时候便只能击杀掉,死在黑蛇部中的巨蟒怕也是有千万条了。   蛇跟人比,当然是人重要。   然而还等待弩箭射出,暗卫们却怒不可竭吼道:“放肆!岂可将武器对准少主!”   “少主?”   卫兵们略有不解,半天也没看到一个疑似少主的身影,最后还是副将意识到什么,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一步,死死地盯着地上的那条巨蟒,张了张嘴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只是眼中已经出现了极大的恐惧。   逐渐地,所有人都意识到某个可能,不可置信地看向暗卫们护着的那条黑蟒,几乎无法呼吸。   他们是魔修不假,他们是杀了无数人,对尸山血海也半点畏惧都没有。   但是他们也是人!   可是地上这是什么,这是巨蟒,是畜生,是怪物!   就像炎狮部驯服狮子为坐骑,玄龟部驯服巨龟为战宠,黑蛇部素来也只是操纵黑蟒而已,但是从未听说过他们会变成蛇啊。   身披重甲的卫兵在不断往后退,手上的武器却一点也没有放下的意思。   而地上的那条黑蟒亦在疯狂滚动着,温云的那发圣光制裁本就是朝着他这个方向冲去的,别的人受击也还好,但是他这个身魂不一的人受到这样的攻击,整个灵魂都快被撕得粉碎。   痛!   好痛!   他张开蛇口吐出猩红的信子,对准身边的人狠狠咬下去。   “他不是少主,他是怪物!”   卫兵中传出一声怒吼,然而被咬的暗卫却死死咬着牙,拼尽全力喊出声:“不可伤少主!”   所有的暗卫不惧生死,若坚墙般站在了黑蟒前方。   而墨幽毫无知觉,他现在正拼尽全力与残存的光明魔力作斗争,那股力量仍在他的灵魂中肆虐,这熟悉的痛楚让他的灵魂瑟瑟发抖,最后疼到彻底失去了意识。   黑蟒最后痛苦地扭动一下,彻底倒地,那双阴冷的竖眸也逐渐变得空洞。   暗卫们惊呼:“少主!”   他们心中惊惧不已,若是墨幽出事,他们这些负责保护他的暗卫一个也别想活下去了!   好在片刻之后,它重新醒来。   “我无事。”   那双眼逐渐恢复焦距,只是看起来似乎没有先前那般阴冷了,竟隐约让暗卫们觉得变得亲和许多。   它似乎恢复了平静与从容,缓缓盘蜷成一团,静静地看着前方那群卫兵。   暗卫们惊喜:“少主!”   黑蟒微微抬起巨头,声音嘶嘶。   “去追那两个剑修,男的直接杀了,女的……抓回来。”   *   温云跟叶疏白逃得飞快。   在长时间的战斗之下,二人的体力已接近枯竭,而寒渊城主毕竟是渡劫期的强者,想来也不可能被实力受限的他们给一击毙命,一旦身后的魔修再追来,不说护住那几百个遗民,恐怕连自保都做不到。   两人专注于逃命,又挂念着前方的沈星海跟遗民一行人,半点不知晓那个光明制裁引出这么大的动静。   果不其然,身后传来一声尖啸,数个黑衣人又追了上来。   叶疏白的灵力早就用竭,几乎将体内的每一丝灵力都压榨出来驱使着飞剑,温云亦是头痛欲裂,颤抖着手捏碎一块魔法石,短时间内却根本无法弥补空空如也的精神识海。   太惨了,精神力用空了,连蓝瓶都补不回来了。   这时,叶疏白的最后一丝灵力亦是耗尽。   飞剑一个不稳坠向地面,叶疏白单手将温云搂在自己怀抱间,提起剑飞快向前奔去。   温云勉强地丢给他一个敏捷咒,助他躲过身后的无数道暗器。   她将头搭在叶疏白的肩头,昏昏沉沉呢喃:“叶疏白,我头疼。”   说着说着,抱着叶疏白脖子的手也渐渐往下滑落,整个人变得瘫软。   他紧紧将她抱在怀中,声音微微带着喘息:“马上就到外海了。”   外海的确就在眼前,那幽暗如墨的海水奔腾着,岸边空无一人,看样子沈星海已经带着遗民尽数上船入外海了,他们这两个断后的人还真的……断在这儿了。   魔修就快要追上来了,可是他们早在与寒渊城主对抗的时候就几乎用尽全力。   毕竟,那是站在整个大陆的渡劫强者,而他们的实力在魔界又受到极大限制。   太难了。   叶疏白压了压温云的后脑,声音低和,她还是头一次听到他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同自己说话。   “你先睡吧。”   极度疲倦的温云无法睁眼,然而她丹田处隐约发烫,她那丝尚未掌握的生死法则之力隐约感应到了什么,开始与边上的叶疏白呼应。   温云瞬间清醒。   他这是打算像五百年前一样,强行以自己的寿元为祭换取修为带她飞渡外海!   她用尽全力,猛地在叶疏白肩上咬一口企图阻止:“不许!还有救!”   那只颤抖的手从芥子囊中摸出数块魔法石捏碎,贪婪地从中汲取着魔力,拼命想要施展出浮空术。   她不能再看着他重蹈覆辙了。   是四个师父将他教的太好太正直,让他成了一个真正的剑修,遇事先想着牺牲自己,哪怕他曾被世人背叛,哪怕他如今身在魔界实力被限制得可怜,第一时间想着的还是牺牲自己来保护她。   温云心中难过极了。   怪她还没来得及教坏自己的剑灵,但凡他有小火龙半点狡诈,也不至于老实成这样。   她抖着手勉强用出个浮空术,让叶疏白跟自己一起升上空中。   然而才刚漂到外海上方,温云便再也支撑不住,跟叶疏白相拥着往下坠去——   她将头埋在叶疏白胸口,促声道:“大不了一起私奔!”   她手中紧紧握着一张随机传送卷轴,心想,这次又跟他一起被传到陌生的地方了。   只要她还在,便再也不需要叶疏白去牺牲了,因为怕死的温大魔导师总会给自己留一条生路。   “好主人永远会保护好自己的剑灵!”   就在这时,海面忽然传来一声高亢的长啸。   “吾辈修士,战死方休!”   身着破衣的沈星海脚下踩着一截看似平平无奇的朽木,自海面踏浪而来! 第55章 温云结婴!   温云裹了张毯子缩在魔舟角落, 还觉得冷,于是又往叶疏白身边靠了靠,后者自然而然地又从芥子囊中将那张银纹虎皮取出给她披上。   沈星海对这两人公然的亲昵行径早就见惯不怪, 此刻他正站在船舷边上钓鱼, 任凭凌厉海风吹, 自是岿然不动,面对旁人谈之色变的外海,竟无半点畏惧。   他是不怕,毕竟他背上还负着那段朽木, 掉下去了还能浮起来。   温云半在甲板上躺了半天, 又裹着兽皮吹了好一会儿冷风, 此刻精神识海里依旧空荡荡的一片, 但好歹脑子不昏沉了, 她便抱了块魔法石缓缓吸收能量, 恹恹地打量着沈星海背后的木头。   “沈师兄, 你这木头看着有点眼熟。”   沈星海听后爽朗一笑:“我也是放出魔舟后才发现的,这木头竟然跟舟身是同一种材质, 先前我靠它侥幸渡海,今日又救下你们,可见它着实算个宝贝。”   听到这里,便是叶疏白也开口道:“昔年魔修横渡外海靠的便是这魔舟, 据说是神明所植之木, 现在早已寻不到了, 唯独几个大部落才私藏了一两艘魔舟,你能在海面遇到一截木头, 这气运实属难得。”   温云亦在心中纳闷, 沈师兄的气运怎么就这么怪呢?   她跟沈星海是同时从外门进入内门, 所以对方这一路的晋升她都看在眼里,自己只是表面上的十多岁小姑娘,内芯还是个修炼了几百年的老魔法师了,所以这修炼速度自然也不比常人。   但是沈星海怎么看都是个正常的年轻人啊!   温云着实纳闷,于是紧了紧身上的虎皮,压低声音询问:“沈师兄,你是为何踏上修行之道的?”   “说来惭愧,我家在俗世原也算得上高门望族,家中也曾出过修士,然而到我父亲那辈,沈家受奸人陷害败落了,我一家人都成了乡野村夫。”   温云精神一凛,她看着神情落寞陷入回忆的沈星海,没忍住好奇问道:“沈师兄,你祖父可曾替你指腹为婚?你是否有个同为世家天骄的贵女未婚妻,对方是不是亦有修行天赋,拜入了某个修真门派?”   “……”沈星海面露震惊之色看向温云,惊疑不定:“温师妹,你难道与我曾是旧相识?!”   “倒也不是,我瞎猜的。”   只不过这种豪门贵公子落魄后被未婚妻退婚的剧本着实不少,温云闲来无事的时候看过不少类似的话本了,眼下沈星海一开口,她就已经把后续的情节全部脑补完成。   叶疏白淡淡地瞥了温云一眼,虽说没说什么,却已经猜到了她脑子里在想什么。毕竟这姑娘在他的记忆世界中闲得无聊,还开始自发创作这类话本,甚至学着说书人的样子在他练剑时在边上声扬顿挫地讲这类狗血故事。   沈星海不知内情,反对温云钦佩不已:“不愧是温师妹,果真神机妙算,在俗世时我确有一个未婚妻,我家道中落时便被她家退婚,而后便再无来往了,此事放在前两年我心中尚有不平,但如今想来婚姻之事本就得图个你情我愿,长辈好意自是心领,却不能因此束缚别人姑娘的意愿,听说她在某个门派修行,惟愿她仙途坦荡吧。”   温云肃然起敬,沈师兄这心境跟话本男主比起来高出不少啊!   沈星海倒是心态良好,提起往事半点不难过,反而神采飞扬。   “后来我拜入清流剑宗,又托温师妹相助,侥幸入了内门,自此终明白所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凡尘俗世哪比得上逍遥仙途好!”   温云琢磨了一下,终于还是把那句“那你入宗门了有没有再捡到个戒指,里面还藏着个白胡子老头,他说传授你上古功法”给憋了回去。   这些细节都是话本里的故事,想来也不至于真这么巧就发生在沈师兄身上了吧?   沈星海不知温云在瞎想什么,又朝着海面甩出鱼钩,虽说这外海好像根本没鱼能活,但他仍旧兴致颇好地海钓打发时间。   这一甩,温云便隐约看见他拇指上戴了个古朴的玉质指环……   “!!!”   原来话本里写的都是真的!   *   这一整日温云都窝在船边直勾勾地盯着沈星海瞧,沈星海倒没觉得异常,反是她边上的叶疏白觉察到了不妥。   他不露声色地往温云前方一站,好似远眺海景,不偏不倚地恰好挡住她的视线。   温云拽了拽他的衣角暗示他挪挪位置,她正在观察沈星海的戒指,想看穿里面的白胡子老头呢。   然而一贯聪明的叶疏白这次却显得鲁钝了,他半点没有移脚的意图,反而平静地同她聊起了天:“上船时你脸色极差,现在还好吗?”   这一打断,温云的注意力果真从白胡子老头身上离开,回答:“还好,再休息会儿就……咦?”   她本想说再休息会儿精神力就都恢复好了,毕竟以往用空魔力的情况也不少,现在有魔法石作为辅助手段,想来恢复得更快。   但是温云现在再一观自己的精神识海,却诧异地发现里面依旧空空如也,方才从魔法石中汲取入体的能量竟如石沉大海,再无半点动静!   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怀中那块硕大的魔法石都变得颜色黯淡无光,看样子已经被吸完能量了。   但是温云的精神识海内却无半点动静!   这是怎么回事?   叶疏白也看出温云神情不对,凝神一观她身上的气息,却发现她不止没了魔力,就连灵力也无,原本灿灿灼华的金丹变得黯淡无光,周身修为全无,好似又成了一介凡人!   温云再将银纹虎皮裹紧些,失去了修为的她在外海上跟凡人无异,变得尤为怕冷,露在外面的那张小脸冻得微微青白,写满了茫然无措。   “我这是怎么了?”   她的魔力什么时候成了一次性的,用完了就不能再补充了?   沈星海亦是发现了这边的不对,丢了鱼竿走过来:“温师妹,你这是怎么了?”   叶疏白上前一步扣住温云的手腕,细细探查了一番,最后却也寻不到一点线索,他从未见过这么离谱的事情。   而他现在体内经玉婴缓缓吐纳之后又恢复了些许灵力,眼下也不管什么了,分出一股细细的灵力探入温云体内。   那丝灵力初入温云体内,便若受到牵引般飞快涌入她那粒黯淡的金丹中。   叶疏白甚至产生了错觉,温云的金丹好似成了一个贪婪的孩童,而那丝灵力就是它眼馋的零食?   温云也发现了不对劲,她连忙撇清干系证明自己的清白:“我没有要夺你灵力的意思,你别误会。”   叶疏白抬起眼皮淡淡地看她一眼,没有多言,只是默不作声地再将更深厚的一股灵力送过去,果不其然,又被温云的金丹吞进去了。   温云亦是无言以对。   她这颗金丹吞灵力就算了,偏偏吞了以后还没什么反应,等于白吃。   “我的金丹是不是废了?”温云勉强挤出一丝笑,用玩笑的口吻将这个猜想道出。   乍开口,便觉得无限接近于事实。   金丹这东西本就不能随意离体,修士间也有生死相争的,但凡是金丹受伤,要么修为断绝,要么就此毙命,从未听说过还能安然无恙的。   温云这枚金丹是世间罕有的无暇金丹,因上面附着含有生死大道的玉婴碎片缘故,在离体都还无恙。   但是被挖出来一次也就算了,这枚可怜的珠子却生生地被挖出过两次,没了灵气的滋养,想来焉了也是有可能的。   沈星海身躯一震,虽不知晓情况,却也看得出温云此刻修为已然消失。   他暗暗地摸上了拇指上的玉环,眼中闪过一丝纠结与挣扎,最后动作迟缓将它取下。   早经历过无数风浪的温云抿了抿唇,虽然心中也充满了不安,却半点没表露出来,反安慰两人:“没事的,兴许是先前太累了,想来我再休息两日就好了。”   她眼尖地瞥见了沈星海的动作,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准备伸过来的手推回去。   少女郑重道:“各人有各人的机缘,沈师兄,多谢,但是我不要。”   很显然沈师兄是得了什么奇遇,但是她可不能因为自己遇上了麻烦就想着牺牲别人来解救自己,那枚指环对沈星海想必至关重要,她不能夺走。   就在沈星海预备再说什么的时候,原本平稳行驶的魔舟忽然传来一阵剧烈晃动,温云一个没站稳就往外歪去,好在身侧的叶疏白自始至终都留心于她,横过手将她护入怀中。   温云直直地撞到叶疏白的胸口上,本该是一件浪漫暧昧的事,偏偏这会儿她修为全无,叶疏白的肉身经灵力淬炼后又坚硬得过分,这一撞,她的鼻子顿时酸痛难耐,一股热流缓缓渗出。   “……”   然而这时温云也顾不上擦鼻血了,船舱外的三人抬头远眺,却见不远处攒聚出一团阴沉得仿若滴墨的阴云,与之隐约相接的,是一阵狂奔而来,高得恍若山峦的巨浪。   叶疏白匆匆往温云手中塞入丝帕,留下一句:“入船舱内等我”后,便飞身踏上魔舟船尾。   沈星海亦是紧随其后,在叶疏白的指示下开始拼尽全力操纵着魔舟躲避这可怕的浪头。   魔舟不断颠簸晃动,船舱内的遗民们被吓得脸色惨白,这群遗民的祖上虽说都是渔民,但在入了魔界后便一直藏匿在地穴生存,坐船也是生平第一次,本就心中忐忑,谁知又遇上这惊天骇浪。   往日胆子最大阿休跟黑石两个少年这会儿亦是一脸不安,死死地抓着彼此的手,仓皇地仰头看向温云:“仙长,我们能渡过外海吗?”   失了修为的温云这会儿帮不上外面的忙,却也不急不躁,一脸平静地安抚着这群凡人。   果然,看到她的淡然态度后,遗民们皆是心中稍安,有三位仙长在此,想来平安渡过外海不是什么难事?   唯独温云自己才知道现在的情况多难,她连坐个飞剑都要晕,更别说这艘摇摇晃晃的魔舟了。   然而此刻她是所有人的主心骨,必须要稳住,见过无数大场面的温云强忍住身体的不适,匆匆扫一眼船舱,心中顿时有数了,   这艘魔舟看样子是当年运载魔修的战船,所以修建得极大,甚至可容纳上千人,而船只所用的木材又轻若鸿羽,所以眼下船上重量不够,吃水太浅,遇上风浪自然不稳。   脑海中闪过这个答案后,温云很快便有了主意。   只要给船上再增加重量就能稳住了!   眼下她没有灵力,于是解开芥子囊,丢给阿花婆婆:“婆婆,将里面的大石头给拿出来!”   温云说的是那块巨型的魔法石,那块的重量一下来,保准能将这艘船压得稳稳当当!   阿花婆婆也是第一次用芥子囊,接过以后颤颤巍巍地往里面探入灵气,然后一倒——   哗啦啦地一声响动后,闪着温润光华的极品灵玉自芥子囊中疯狂地倾泻而出,险些将大伙儿淹没在其中。   那是当初温云从假玉清泓手里空手套来的十万极品灵玉!   阿花婆婆也意识到自己掏错了东西,连忙又再倒一次。   温云来不及阻止,只能看到又是一小堆极品魔法石被倒了出来。   这两份重量一出,果真将略轻的魔舟压得吃水更深,船上的颠簸摇晃亦是减轻不少。   温云肉痛地看着在舱内撞碎的数块极品灵玉跟魔法石,她都能感应到它们飞快流逝出来的精纯能量了,这也太可惜了,要是能像吸收魔法石那样把它们纳入体内就好了……   才刚这样想着,她的身体已经先意识一步,开始自主地吸取着这些混杂的能量了。   船舱外的风浪仍在继续肆虐,舱内的摇晃亦不断。   然而温云却好似突然失去了对外界的感应,怔怔地立在原处,好似老僧入定般进入了一个玄而又玄的世界,彻底与外界断开联系。   那是一股温热的暖意,自她身体中的每道经脉中缓缓流淌,最后分作两道,一道上游至她的精神识海,另一道涌入她的金丹之中。   暖意流过的每一处血肉,都好似重新淬炼一般,这具身体早年间受过的暗伤皆开始缓缓地痊愈,本就白皙的肌肤上逐渐泛起莹莹的光泽,竟像是初生婴儿般娇嫩,而她柔软的发也愈发垂顺光泽,整个人好似沐浴在圣光之下的神女。   这些都是遗民们所目睹的异样,温云本人并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此刻的她迷茫地看着眼前这片陌生的世界,这里一片空白,上无天,下无地,大得无边无际。   温云仰头看着这个奇怪的世界,一边想着该怎么出去,一边随意朝着前方迈去一步。   这简单的一步,居然踏出了千米远!   温云错愕不已,她那原本用得不太顺手的时空法则到了这个奇妙的世界,竟突然变得得心应手起来!   她甚至产生了一个荒唐的念头,在这个奇异的空间里面,她就是无所不能的神明!   她伸出手,忽然间触摸到了一种陌生的暖流,分明感觉极熟悉,却又从未见过这种东西。   它们自她身上流淌而过,而后缓慢地开始在她眼前凝聚成一团光点,被包裹在中心的,赫然就是温云的那粒无暇金丹!   温云走上前,带着奇异的心情摸了摸那枚金丹,它没有反应,依旧吸纳着那些不知从哪儿来的暖流。   然而她却发现它已经不再圆润,变得磕磕巴巴了,而且随着光点的聚集,它非但没恢复最初的美丽,还变得越来越麻麻赖赖了……   这个挑剔的女人一脸嫌弃地收回手:“噫,怎么变丑了?”   金丹:淦!   *   此刻的魔舟早已避开那片海浪,重新平稳行驶。   沈星海愣愣地看着舱中的那堆成小山似的灵玉与魔法石粉末,半晌没回过神,过了许久才发现粉末堆中还掩盖了一个人。   “温师妹!”   他匆匆上前想要将温云挖出来,然而叶疏白木剑一横,忽然挡住了他的去路。   沈星海不解:“叶师兄,温师妹出事了!”   亏了温师妹跟他这么亲近,叶师兄现在却一点也不担心她,真是佳人配狗了!   叶疏白看也不看他,只直直地盯着粉末堆中的温云,沉思片刻后,挥剑将那堆齑粉尽数扬去。   下一刻,他将温云的芥子囊一挑,又从中倒出小山般的魔法石与极品灵玉将温云掩盖住!   沈星海勃然大怒,然而不等他挽袖子冲着叶疏白拔剑,这堆石头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飞快消耗能量,不多时,又化作了一堆废弃的粉末。   更加奇异的是,温云的修为开始逐渐攀升起来。   一开始是炼气期,随后逐渐筑基,金丹……   旁人需要几十上百年来修炼的境界,在她身上突破得好似吃饭喝水,半天不到的时间便飞快聚满。   此刻,外界已过去了三天时间,温云身上的气息也变得越来越雄浑强大。   自玉清泓手中套来的那十万块灵玉早已耗尽,现在叶疏白取出的是他早些年挖的灵玉,而魔法石也搬了大半出来,就差把最大那块取出了。   整条魔舟都被一股强大的威压给笼罩着,而威压的源头正是温云!   叶疏白再次拂去她身上的粉霁,垂眸凝向温云,静默不语。   沈星海略微担忧:“已经三日了,温师妹怎么还没醒?”   “快了。”叶疏白淡淡道。   “若没猜错,她的金丹已经凝成元婴了。” 第56章 冰封千里!   “叶师兄, 温师妹醒没?”   又一次得到否定的答案后,沈星海不再似前几回那般慌张无措,而是淡定地招呼了自己两个徒弟。   “阿休, 黑石, 剑之大道不进则退,今日海风和缓, 速随为师来练习剑法。”   温云早在七天前就突破元婴期了,消耗灵石的速度也减缓下来,当初从玄天秘境中搬出来的灵玉与魔法石看样子算是保住一部分了。   她虽然没醒,但是身上的修为却一日比一日雄浑强大, 日益精进下已臻至元婴巅峰境。   十天!   由无修为达成元婴期, 堪称惊世骇俗的速度,就连茶馆中的说书先生都不敢这样编!   沈星海都被打击得自闭了两日,温云结成元婴那晚, 他踏着朽木去冲了一夜的浪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一冷静过后, 他才想起温云好像一直都很变态, 不能以常人论之, 自己一个普通人何苦跟个变态相比呢?   于是沈星海又恢复了淡定, 心态良好地开始教导徒弟。   同为师父的叶疏白也在照顾自己的徒弟。   他早早地将温云移到了靠边的小船舱中,外面风浪大时他与沈星海去外面控制魔舟避开, 今日无浪, 便又回到里面守着她。   男子先是熟练地将那堆废弃的灵石粉末扬出窗外,阔绰地将新的石头围着温云堆好,做完这些后,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哪怕是在美人辈出的修真界, 温云的相貌也极为出挑, 就连从不在意外貌的叶疏白也能清楚认识到这点。   还在外院时, 虽然有人因她没修为而看轻欺负她,但也有不少弟子暗中帮她挑水扫地;后来内门大比,更是阴差阳错地传出靠着脸让人主动认输的乌龙谣言……   而她这次陷入沉睡后,身上的气质也变得越来越出尘了。   明明眉眼之间没有半分改变,但是随着修为的攀升,她身上属于凡俗的气息被一点一点剥离,仿佛真成了不可侵犯的神女。   只可惜神女现在脸上都是灰,全是这几日耗费的灵玉跟魔法石残留下来的。   叶疏白站在她身前,神情凝重地思索了许久,目光自温云的脸上落到她同样沾满灰的脖颈上,最后还是收回了手。   男女授受不亲,不可冒犯。   叶疏白取出温云赠予他的魔咒大全,皱着眉开始翻看查找合适的咒语。   要论魔法天赋,叶疏白绝对也算得上天才。   但是他并未经过系统的魔法入门教育,一切都凭着温云天马行空的方式来学习,没学过精神力的修炼法门,没学过基础龙语,再加上那位不知名的天才杖灵的打击,让叶疏白曾一度怀疑自己是个蠢货。   翻到了,温云用龙语歪歪扭扭地写在书上的清洁咒。   叶疏白扬起自己的木剑一挥,凭着记忆缓缓地将她的施法动作复刻出来。   就在这时,被放在温云枕边的龙骨忽然亮起一道金红色的光芒,下一刻,屋内传出一道清脆又傲慢的少年声线。   “蠢货,卑贱的人类,瞧瞧你这笨拙的姿势呵,竟也敢妄想使用伟大的龙语魔法?”   “……”   叶疏白的眸光逐渐冷下去,缓缓地看向了那截龙骨,果然没错,这个杖灵是男的。   这几日蹭着温云吸收了不少魔法元素的龙骨不再是前些日子黯淡不起眼的模样,灰色的骨头上隐约透出些许金色的纹路,显露出它不凡的来历。   在里面的那缕灵魂也逐渐恢复了精神,从漫长的昏睡中苏醒过来。   结果这一醒来,小火龙就感到了无边的愤怒与隐隐的心酸!   它竟然在温云的精神识海中发现了另一个灵魂烙印,上面的气息与眼前的男子一模一样。   自己跟着她来了这个奇怪的世界,然后就被关在黑盒子里五百多年,在这漫长的岁月中,它一直在满心期待地等着温云来救自己出去,结果那个坏女人非但没来,反而趁他不在飞快地找了新欢?   新欢还是这种瘦弱得像只白斩鸡一样的玩意儿?既没有翅膀也没有獠牙,自己一口就能把他的脑袋咬碎!   虽然小火龙现在虚弱得要命,没法显形,但是阴阳怪气说两句话还是可以的——   “弱小且愚蠢的东西,你会龙语吗?跪下向我求教吧,我愿意看在这个坏女人的情面上教你两句。”   就教教他该怎么称呼伟大的火神龙大人吧,至于教他魔咒,呵,那绝无可能!   这个瘦弱的白斩鸡也配用伟大的龙语魔法?   叶疏白没搭理它,他低声地喃语着,将记忆中温云所用的清洁咒一字不差地重复背出,然后将手上的光明木剑轻轻一点。   一阵轻灵的光闪过,温云身上的灰被一扫而空。   小火龙即将脱口而出的讥讽硬生生地塞了回去,只剩下满脑子的震惊。   为什么这个男人用魔法的姿势这么熟练啊!   温云背着自己到底教了这个新欢多少东西!   叶疏白神情冷淡,看也不看那截龙骨一眼,好似压根就没听见过它说话。   他手中木剑轻挑,利落地将对方拿到手中,下一个动作便是丢它进了芥子囊。   还是自己的芥子囊,不是温云的。   小火龙震怒之余甚至都来不及骂一句脏话,唯剩下一个想法:世间竟有如此卑劣无耻的灵!   将杖灵强行带离温云身边后,叶疏白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优雅姿态,拿了魔法书在窗边静静地翻看。   此刻船舱外天光晦暗,外间偶尔能听见沈星海教育两名弟子时的声音,海浪拍在船身上带起些许晃荡,静躺在床上的温云手也晃动着垂下来。   叶疏白头也不抬,伸出手准备将少女的手重新放回薄被中,这种事他现在做起来已经熟练无比,毕竟这几天干的不少了。   然而此次,他的手伸到一半就再无下一步动作了。   那只柔软的小手牢牢地将叶疏白的手攥住了。   他错然回首,对上了一双睡意朦胧的眸子。   “你醒了。”   叶疏白微微松出一口气,而后下意识想抽出被握住的手,然而温云非但不松,反而用力地将他往回拽了拽。   她眨了眨眼,定定地盯着他的手,脸上的表情从懵然变得疑惑,那张本该是清冷出尘的脸也瞬间变得生动起来。   此刻的温云刚从那个奇妙的空间中脱离出来,整个人依然有种身处云端的错觉,总觉得脚下踩着不踏实,头顶望不到边。   整个世界中只有那个长得寒碜的金丹作伴,最崩溃的是,那个金丹到后面居然慢慢变成一个人形了,还跟她长得很是相似。   这就算了,偏偏那个小儿人成天就跟背后灵似的悬在她身后,要多诡异就多诡异!   此刻醒来,手中抓住的另一只手上传来的热度才能让温云意识到,自己如今已经脱离了那个虚空领域,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   于是她死死地抓紧了叶疏白的手,仰头,对上他那张神情略不自在的脸。   温云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样的举动有点不妥,似乎稍不矜持了?   叶疏白这种古板的性格,不用想都要摆出当师父的姿态教育她。   于是温云先发制人,抢在他前面开了口——   “你趁我昏迷非礼我。”   她所用的是笃定的肯定句,而非疑问句,顺便扬了扬自己抓住的那只手,大有将其作为证据之意。   叶疏白坐在原处,也被温云的不要脸给震住了。   与此同时,刚踏进门的沈星海也震住了,他只听到这句话,下一刻立刻怒气冲头,拔剑清叱刺过来——   “叶师兄,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禽兽不如之人!”   居然趁温师妹昏睡时行这等下流之事!真是白瞎了这么张正人君子的脸皮!   叶疏白拔剑挡住,无奈至极,语气中甚至都有了罕见的无奈:“这是误会。”   温云也赶紧翻身而起,张口就来:“对对对,其实是我非礼他。”   说话瞬间,她下意识地想去拦沈星海的剑,后者早在听她开口时就后悔想收回剑了,然而剑势太快,竟然就这样直直地刺向了温云的手——   “咔擦”   空手接白刃的瞬间,剑,断了。   温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毫发无伤,连肉皮都没被割伤。   而沈星海如遭雷击地看向地上断成两截的剑,半晌没能开口,只是身上的气息越发萎靡且落魄。   他出身微寒,亦是靠着自己的努力才堪堪进入清流剑宗,在宗内也只是个地位低下的普通弟子,每月领到的资源勉强够用,身家自是微薄,比起朱尔崇和包霹龙这些亲传弟子自是远远不如。   这柄剑虽说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却也是花费不少心思收集而来的各种宝矿亲手锻造而成,是他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宝贝。   沈星海捂着胸口缓缓坐倒在地,仰着头,强忍着才没落泪,但是眼眶却微微发红了。   温云心中愧疚不已,深知自己这次是闯大祸了。   她把沈师兄的老婆给弄死了!   于是她也顾不上研究自己为什么没有被剑伤到了,毫不犹豫地把芥子囊中的各色宝贝往外掏。   这些全部都是在玄天秘境中搜刮到的宝贝!   “沈师兄你别哭!我来替你重铸锻剑!”温云匆匆地摸出一块不认识的矿石,小心道:“你看看这块能用吗?”   “再也不会有一柄剑能让我找到它的感觉了,我的心已跟着剑一道死去,想来我此生的剑道之途到此为止,温师妹不必多言……”   沈星海一边说着,一边心如死灰地低头,然后就看到一块散发着灼热火气的铁矿石。   嗯?   这是千年火魄铁?!他的梦中情铁?   然而温云似乎对这块不太满意:“这好像不行,拿来重铸的话跟你原来的那块不太搭。”   说着说着,她就准备把这块千年火魄铁收回芥子囊。   下一刻,原本还一副心如死灰模样的沈星海倏然蹿起,一把抢过火魄铁抱紧入怀,眼中满是狂喜,就连嘴角都不受控制地往上歪着笑。   温云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迟疑地指着地上那两段断剑:“沈师兄,你的剑不要了吗?”   断剑还可以重铸,温云就曾帮着白御山重铸了无数次断剑,因那把巨剑是叶疏白亲手制成,所以白御山一直没舍得换新的。   沈师兄既然对他的剑拥有如此深厚的感情,想来也会把旧剑重铸完整吧?   然而沈星海低头看一眼那断剑,毫不犹豫地拾起它们,然后开窗,利索地将其抛入幽黑的海水中。   温云看得目瞪口呆:“沈师兄,你刚刚还说你的心随着这把剑一起去了!”   刚才还在憋泪的沈星海洒脱大笑:“哈哈,温师妹,人生得意须尽欢,该换剑时就得换!”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将那块千年火魄石收入芥子囊,那神情姿态仿佛又找到了心上至宝,渣男无疑。   温云:“……”   你丢剑的动作真是像极了我当年丢火杉木的样子。   似乎是自己都意识到自己变心太快,沈星海掩唇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转换话题,关切问道:“温师妹,方才我那不长眼的剑可曾伤到你了?”   温云张开手,摇摇头:“没有,我并没受伤。”   说来也怪,沈星海那一剑虽然只是不带灵力的寻常一刺,但是不管怎么说也该受点小伤,但事实却是毫发无损。   沈星海亦是诧异道:“结成元婴后竟恐怖如斯?”   这下轮到温云不解了,她怔怔问:“结成元婴?”   “嗯。”这次开口的是叶疏白,他冷静点头,证实了沈星海的说法:“你现在已是元婴巅峰境修为了。”   *   温云以为自己只不过是精神力耗费太多陷入了梦境,这次不过是跟往常那般,一觉睡醒后就恢复正常了。   谁知自己已经睡了十日,且这一觉醒来后,她还还结成了元婴。   沈星海一脸痴笑抱着千年火魄石去研究新剑该铸成什么样了,只留下叶疏白在屋内替温云解惑。   “可是普通修士结婴,不该是金丹破碎然后慢慢生出元婴吗?”   这便是所谓的碎丹成婴,她先前就听说过。   温云的元婴却是不同,它像是金丹慢慢孕育而成的,中途的时候还因为形状变得奇怪,被她嫌弃丑。   因为这金丹从没碎过,而且她尚且年幼,怎么想都不该突破元婴,所以叶疏白也还没来得及给她讲元婴期究竟是怎么回事,就连温云都未曾意识到自己这是结婴了。   “是的,金丹破碎后便会在丹田处凝出一个金色元婴,升至化神期时,这元婴会由金转玉,待全部变成玉质,就说明你修炼至渡劫期了。”   温云回想了一下自己元婴的颜色,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   她略微不安地往叶疏白身边靠了靠,低声问:“叶疏白,你能给我看看你的玉婴吗?”   温云并不知道,这种事在修真界其实极其忌讳。   除非特殊情况,否则没有哪个修士会让他人的灵力探入自己的丹田,这是最要命也是最柔弱的一处,但凡对方心存一丝歹念,这一身修为乃至性命都会不保。   然而叶疏白神情却毫无波澜,似乎并不觉得温云所说之话让自己为难,他目光坦然地对着温云伸出手,任由对方侵入自己体内。   温云闭目凝神,很快看到了叶疏白小小的玉婴,上面布满了裂痕,身躯亦是残破不堪,缺了大半。   那是昔年被人粉碎瓜分的痕迹,至今也只拿回来两块,还有一块为了救她,彻底生在了她的体内。   但是看得出来,叶疏白的玉婴果真生得同白玉一般剔透,就连五官亦跟他一模一样,很是漂亮。   温云收回手,望着叶疏白欲言又止,想了许久,她才慎重开口。   “我的元婴长得有些怪。”顿了顿,她才迟疑着继续开口:“它不是金色,也不是玉的……算了,你自己看吧。”   叶疏白很快就知道温云所说的怪是怎么回事了。   灵气探入温云丹田的瞬间,他仿佛进入了一个奇妙的地方,这片空间苍茫无边,不像是丹田,倒像是一个空白的世界。   而悬在这世界最中央的是个沉睡的小女孩,五官与温云极其相似,想来长大后就跟她一模一样了。   小女孩血肉俱全,甚至隐约间能察觉到这元婴小人轻柔平稳的呼吸。   果然是非金非玉。   温云颇为忐忑地等着叶疏白的答案,她在修真界也不过待了半年,又不认识别的前辈,对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一无所知。   先是离奇地修为清空,而后又吸尽十万灵玉的灵力结成元婴,发生在她身上的种种事情都极不符合常理。   终于等到叶疏白睁眼,温云语气谨慎:“我的元婴还行吗?”   元婴关乎性命,怕死的她不由得提起了万分的警惕。   叶疏白却并未回答她的问题,他似乎陷入了沉思,寂静良久之后,终于缓声开口。   “飞升之路断绝之前,清流剑宗曾出过三位飞升前辈。”   他的声音清清冷冷,哪怕语气不带任何波澜起伏,听着也极动听悦耳,将温云方才生出的不安冲散不少。   “我曾在某位前辈飞升之前留下的手迹中得知,飞升修士的玉婴便会化成一具血肉分身,届时只要元婴不死,本体就不会殒命,这便是长生不死。”   “但是你尚未飞升,为何……”   叶疏白的话未说完,魔舟忽然猛地摇晃一下将其打断。   与此同时,外面的沈星海大声喊道:“叶师兄,我们好像快撞上前方的巨礁了!”   温云按下心中不解,迅速起身跟着叶疏白出去。   方才前方大雾看不清,现在近了才发现不远处有一块巨大的礁石,魔舟此刻被突起的汹涌风浪推着直直地朝着前方撞去。   叶疏白神情凛然,匆匆留下一句“别怕”后,灵力全然爆发,飞身上前与沈星海共同竭力操纵着魔舟避开。   然而魔舟与巨礁的距离太近,海上又突然掀起巨浪,他们费尽全力也只能暂缓魔舟撞击的时间,却不能改变其方向了。   不行,这样大家都得完蛋!   温云心中一紧,咬咬牙,大喊:“剑来!”   话音刚落,叶疏白手中木剑已默契地掷往她的方向。   温云一把接过剑,上前迎着狂风疾步上前,与此同时嘴唇张合,飞快地吟唱着魔咒。   必须要快,要抓住叶疏白跟沈星海争取出来的时间完成。   出乎意料的是,原本需要酝酿许久的高级魔法这次竟然飞快完成!   仅仅数十息,一股寒冷气息便由木剑顶端凝出——   “冰封千里!”   在这道魔法完成的瞬间,原本汹涌的海水瞬间结成坚硬的冰块,整艘魔舟赫然静止停在冰面上!   温云怔怔站在船头,眼神震撼地看着自己的手。   刚才她一时情急,竟然忘记拿魔法石出来调用魔力了,所以刚才用的……不是魔力。   那是先前涌入她体内的奇异暖流! 第57章 一滴都没有了   在苍茫瀚海之上, 惊涛骇浪从未断绝,唯独这片冰封的海域静谧出奇,众人呆立在甲板, 遥望远方幽暗不可见的雾霭,再低头, 定定地盯着微微泛着光亮的晶莹冰面。   本就寒冷的外海这会儿更是凄寒浸骨, 好在遗民们早习惯了这种寒冷环境,将兽皮一披便熬过去了。   早有年幼大胆的孩童攀着麻绳下船跃上冰面, 急得年长的遗民怒骂不止。   “没事, 冰厚三尺,他们在船上憋闷半月了, 出来走走也好。”   听温云这样说, 大人们也不再阻止孩童去冰上玩, 只是他们跑得远了也逃不过被教训的下场, 一时间大人训斥声同孩童的嬉笑声不断,将这死寂的外海映出几分生气。   因前方尽是迷雾,探不清方向,加上这些日子以来晕船的人也不少, 所以众人决定在冰上停留两日, 一方面修整歇息,另一方面则是由温云几人先入迷雾中探寻方向。   沈星海将背上背着的朽木往冰面上一丢, 说是探路, 实际只是领着黑石跟阿休溜了一圈冰玩耍,回来的时候面上掩不住的兴奋, 看样子是早将那柄断剑忘得一干二净了, 若不是这会儿在冰上不方便, 他定要现砌剑炉当场铸新剑。   他也不知道温云到底是怎么使出这样可怕的异能, 但是修真界人人都有可能握有底牌,贸然打听是不礼貌的事。   而且做出这种事的人是温师妹嘛,她都十日结成元婴了,随便把海水结成冰不是很寻常的事吗?   与其想这么多,还不如抓紧时间滑冰玩耍呢。   另一边,叶疏白光洁的下巴微微抬起,目光略有迟疑地看着这片冰面,隐含沉思。   他曾在千阵塔见过温云用这道魔法,但是那时她吟唱了足有半盏茶时间,而这回非但只花了几瞬的功夫,他甚至在她施法时没有感受到半点魔力波动。   饶是叶疏白在魔法方面只算个初入门的魔法学徒,但是他也是能捕捉到魔法元素的。   凛冽的寒风将温云的脸吹得苍白,她回头,却见纤浓的眼睫上挂了片不知何时凝出的冰晶,将眸光衬得越发澄澈。   “我感觉不太对劲。”她无措地看着叶疏白,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身上的异状。   好在不用温云细说,叶疏白也明白她想表达什么了,拿了木剑挥动两下,用的是最初级的火球术,然而空气中一片寂静,毫无魔法波动。   外海之上没有魔法元素,想要用魔法必须得借助魔法石。   温云用了相同的魔咒,下一刻,一颗大若磐石的巨型火球骤然飞出,将不远处的冰面砸出个大洞。   这火球大得出奇,比火杉木魔杖加强过的还要大,更重要的是,施放魔咒时她手中空空如也,没有一块魔法石。   果然,方才用“冰封千里”时的异常不是偶然。   温云想了想,将木剑往上一抛,不甚熟练地使出了御剑术,却见飞剑飞上天去,而她所用的也不是灵力,依旧是先前那股玄妙的金色暖流。   “叶小白,破案了。”温云神情凝重看向叶疏白,将声音压得极低:“我的精神力和灵力,融合在一起了。”   叶疏白早就猜到了这个可能,但是他对这种事亦是闻所未闻,眉宇之间却微微蹙起,声音却依旧清冷而温润,带着让人平和的力量。   “莫怕,就现在看来这是好事。”   至少温云的实力有了实质性的飞跃,之前她的灵力微乎其微,战斗的主要手段还是靠着魔法,若有人从旁掩护辅助自是威力非凡,然而一旦落单被近身就可能遭遇不测。   但是现在她升至元婴期,若再碰上化神期的修士也全然不惧,再加上深不可测的魔法手段,便是与渡劫境修士相争,亦有一战之力!   寒风将叶疏白的墨色长发轻拂,越发衬得眉目清冽如画,他面上神情难得显得温和,柔声宽慰她:“不一样并非是坏事,你无需担忧。”   “我没有担忧,只是对这融合在一起的力量略感不适而已。”温云眨了眨眼,旋即露出灿烂得让人目眩的笑容:“我一直都很不同,所以我一直都很强大,没有泯然众人。”   说是自信都不对,温云向来是自傲。   她慢条斯理地将被风吹乱的头发理顺,漫不经心道:“而且修真界千年没再出飞升强者,说不定就是修炼方法不对,神仙神仙,定是神魂与肉身并修,指不定我这样将精神力与灵力一起修炼才是正确的方法。”   其实温云一直都有暗中的猜测。   魔法界的法神是将精神力修炼到极致成神,而修真界的飞升强者则是以灵力淬炼肉,身到极致成仙。   两者的修行路径截然不同,但是最终的目的都是成为至高无上的存在。   但是温云在上辈子曾带着小火龙翻遍了各种藏书,也没寻到一个真正成了法神的例子,哪怕是一贯宣扬自家主神至高无上的光明教会,对于光明神的来历也一直语焉不详。   他们只说成为法神后,会有侍奉主神的神使前来接引,带领新的法神前往神域。   现在想来,这说法同修真界的飞升有异曲同工之妙:飞升之后,会有仙人接引入上界。   难道说所谓的仙界与神域,其实是同一个地方,两界所信奉的神明其实是同一个人?   或许修真界与魔法世界曾经也是一个地方,后来因传承不同逐渐分离,像她这样魔武双修反倒是最初的修炼方式?   温云将脑中乱糟糟的猜测尽数按下,拉了拉叶疏白的衣袖。   “为了验证我的猜想是否正确,待我们找到正确的路后,回船上我就来教你修炼精神力的方法!说不定你就能从半步飞升直接飞升了!”   叶疏白并无反对之意,旁人兴许会担忧这样乱来会影响自身修为,他却一直对温云各种天马行空的想法表示理解。   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无关信任,而是出于两个脱离常规的天才的默契。   拿叶疏白来做实验是一件漫长的事,眼下最重要的,还得要抓紧时间将前路给探清,继续往前行才是。   温云动作利落地将木剑往上一抛,轻描淡写地使出一记御剑术踏空而上。   很好,这次的御剑术用得准确无误,上剑时的动作也很潇洒帅气,温云在心底默默地为自己叫了声好。   毕竟先前自己用御剑术十次有九次会翻剑,后来又有了叶疏白这个专属司机,就懒得再长进了。   她站在剑上,低头看向叶疏白,而后对他伸出手:“上来吧,是时候展示我真正的御剑技术了。”   叶疏白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却还是老实地上了剑。   温云稳住心神,小心翼翼地控制着体内的力量操纵飞剑往前,不忘小心叮嘱身后的叶疏白:“扶着我,不然翻剑了你要掉下去。”   叶疏白却始终同她保持着一小段距离,一派正经道:“不可冒犯。”   然而下一刻,温云方才还行驶得平坦的飞剑骤然加速朝前冲去,叶疏白倒是稳稳当当地站在飞剑上,控剑的人身子却一歪,不由自主地朝着边上掉。   好在身后的男人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险之又险地及时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护好,这样的动作他做起来熟练得不行。   最后还是得老司机叶疏白出来御剑,温云甚为沮丧地站到了后面,死死扒着他的腰不撒手。   御剑果然比那边拿朽木当滑板的沈星海快得多。   温云同叶疏白很快飞到迷雾中。   她正好想试验下自己现在的剑招威力几何,于是也懒得寻找新路了,索性提着剑沿着这大片的拦路礁石,一路往前劈去。   那股玄妙的能量自她的元婴中倾涌而出,化作一道无形剑气,气势非凡地硬生生拆出一条路来。   温云看着变得平坦顺当的海面,顿时满意地点头,仰着头看向叶疏白:“这样也有好处,以后我用魔法再也不需借助魔法石了,省下了不少石头,我真是个勤俭持家的好姑娘。”   叶疏白的姿态依旧淡定优雅,只是看向温云的眼神却隐约显得怪异,欲言又止。   于是温云再次夸了自己一句,等着他的赞同。   沉默良久,面对少女这强烈渴求认同的神情,叶疏白最后只得委婉提醒:“不如你先看看芥子囊吧。”   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她的宝贝丢了?   温云心中稍感不妙,她飞快解开腰间的芥子囊往内探视。   里面乱糟糟地装了一大堆东西,大多都是许挽风留下的各种女修用品,但是最醒目的定是那块大如山的巨型魔法石。   看到它还在,温云松了一口气,这玩意儿没丢就好。   然而下一刻,她后知后觉地想起,这块巨型魔法石好像都被那些零碎的魔法石给掩盖着的,怎么现在直接露出来了呢?   她那一大堆取之不尽的魔法石呢?!   温云心中一紧,然而将芥子囊翻了个遍也没能寻到宝贝魔法石们,只零星地找到几块碎石,非但如此,她另一边堆着的十万极品灵玉也失去了踪迹!   芥子囊上有神魂印记,除非主人主动给予,否则只有抹掉神魂印记才能够开启。   她的神魂强大得连墨幽都惹不过,这世间除了有她神魂烙印的叶疏白跟小火龙,其他人肯定打不开。   “是不是我的杖灵苏醒了?”温云低声喃喃,分析着事情的发展:“它一直爱那些亮晶晶的东西,肯定是偷偷把我的宝贝给藏起来了,等会儿我就回去管它要回来。”   虽然叶疏白并不介意温云将锅扣在那个杖灵头上,但是终究抵不过内心的正直。   “不是他拿的,是我。”   温云微微错愕,然后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家剑灵伸出手,抠搜地准备把它们要回来。   然而叶疏白又补充一句:“你先前正是靠着灵玉与魔法石方才晋升的,你芥子囊中的已经用空了。”   所以她体内的玄妙能量并不是凭空产生的,全是从灵玉跟魔法石中吸取的?   温云眼中的亮光逐渐消失,张了张嘴,半天没说话。   她面上的震惊与绝望太过明显,就连叶疏白也看得不忍心了。   他递上自己的芥子囊,认真道:“这里面尚余百万灵玉,都给你。”   温云看看芥子囊,又看看叶疏白,长叹一声:“我后悔了。”   “后悔?”   她大彻大悟道:“我先前还说要教你修炼精神力,看能不能跟我一样真正道法双修,却没料到原来修到元婴要花这么多钱,那你修到飞升岂不是花得更多?”   “……”   抠搜的温云将叶疏白递来的芥子囊极小心地系回他腰间,最后惦起脚拍拍男子的肩膀,语重心长:“乖,咱们不练了。”   这种氪金玩法,咱们剑修练不起!   *   因心疼自己随风逝去的财产,温云后面的几天都没吃饭,她只坐在船舷上思考人生,还时不时探入芥子囊瞧一眼那块巨型魔法石在不在。   船朝前方驶,心往死里碎。   沈星海听说这件事后半点不觉稀奇,反欣慰地同叶疏白私语:“其实,我先前一直觉得温师妹不太像剑修。”   叶疏白淡淡瞥他一眼,心中已微微警惕。   然而沈星海半点不察,继续道:“现在看来,原来是我误会了。”   他情绪激昂:“瞧瞧她现在心疼灵玉的模样,十足的剑修风范!”   叶疏白:“……”   你们这代剑修原来都寒酸得这么理直气壮了?原以为自己那三个徒弟就够上不得台面,却不曾想一代不如一代!   就在这时,被议论的温云慢悠悠地抬起头来了,沈星海连忙闭嘴,抱着心爱的火魄铁往边上一避,生怕穷疯了的温师妹把这宝贝要回去。   然而温云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站了起来,踏在手臂粗的船舷上举目遥望,风吹得浅色裙摆飘起,惯来注重形象的她却压都懒得压,仍专注地看着远方。   叶疏白最先察觉到不对,跟着飞上天望过去,逐渐地,他的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他们这一路过来全在迷雾中前行,好在运气不错,一直都没再遇到礁石了,但是现在雾气渐重,异状再次出现。   “雾里面有奇怪的声音。”叶疏白轻声道。   那声音若有若无,被呼啸的海风吹得支离破碎,听不清任何内容,于是在这片幽暗的迷雾中显得尤为诡异,好似什么东西在嚎哭一般。   同在船舱外的黑石跟阿休脸色一白,低声嗫嚅道:“我小时候听婆婆讲,外海之所以渡不过去,除了在海面上难浮外,里面更是有海妖作祟,那些怪物尤喜生食童男童女……”   听到这里,沈星海吸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背上的那截朽木拿到手上抱好,一副防御姿态。   温云纳闷:“你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紧张干嘛,就算有海妖,他们也该先吃这两小鬼。”   说着,指了指前方两个小屁孩。   原本就害怕得不行的黑石跟阿休脸色顿变惨淡,瘪着嘴就差哭出声了。   沈星海无奈:“温师妹,不要吓唬我徒儿!”   吓哭小孩的温云摸了摸鼻子,悻悻地重爬回船舷观察迷雾中的动静,最后仰头朝天一望:“我怀疑我们真遇到妖怪了,这声音是从天上传来的。”   叶疏白一言不发使出御剑术踏剑而起,气度从容淡泊。   他说:“若有妖孽,诛之便是。”   温云立马跟着爬上去,底下的沈星海被二人的无畏精神一激,慷慨激昂道:“魑魅魍魉又何惧,我以正气尽诛之!”   说罢,他下意识地想要使用御剑术飞上去,结果才想起自己的剑好像断了,其实断剑也能飞,但是……他把断剑都丢了啊!   沈星海尴尬地笑了笑,问叶疏白:“叶师兄,载我一程?”   叶疏白神情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御剑飞远,用行动表示了拒绝。   沈星海悻悻低头,发现两个徒弟正望过来,他只好替自己挽尊:“是这样的,你们叶师伯之所以拒绝我,是因为飞剑最多只能乘两人,再多就飞不起来了。”   而温云跟叶疏白这会儿已经飞至迷雾上端了,循着那鬼哭狼嚎的声音一路飞去,逐渐听得清晰明了。   那是一道凄惨的男子声音:“啊!我不行了!我一滴都没有了!”   “二师兄莫慌,换我来御剑便是!抱紧我别摔下去了!”   “师弟,我恢复些许灵力了,换我来!”   只能隐约看见三个人紧紧贴着共乘一柄飞剑,虽说雾气太浓看不清面容,但是这声音怎么听怎么耳熟。   温云犹疑片刻,扯了扯叶疏白腰间的衣服,低声道:“叶小白,你有没有觉得这几个声音很耳熟?”   叶疏白皱眉,答:“我从未听过。”   语罢,他凝重低语:“对方敌友不明,我们要抢在对手发现之前动手——”   然而还不等叶疏白动手,顶上忽然传出三声惊呼,那三道身影耗尽灵气,齐刷刷地朝着海中坠落,从温云眼前一闪而过。   三双绝望却又茫然的眼同稳稳飞在空中的温云对视。   她猛地一拍叶疏白的腰,急喊:“快救他们!”   “这是你那仨徒弟啊!”   *   片刻之后,沈星海跟俩徒弟齐齐抬头,却见到魔舟顶上飞来一串长长的队伍。   剑上站着的依然是叶疏白跟温云,但是叶疏白手中却拎着两个陷入昏迷的人,还有一个人被挂在剑尖上。   黑石挠了挠头,认真地数了数:“师父,他们的剑明明能载五个人啊。”   沈星海:“……”   你为什么不关心海妖,也不关心这三人身份,却偏偏要提起让师父尴尬的事! 第58章 师父您老人家   魔舟平稳漂在外海上, 穿在迷雾中,成日的昏昏不见光,分不清白昼黑夜。   但是在这雾中待久了便也习以为常, 尤其是温云闲来无事,同贪耍的小孩儿们一起做了不少灯悬在船上各处, 映得亮亮堂堂,总觉得身在人间灯火阑珊处,很有几分意趣。   然而这些普通的灯终是脆弱, 被海浪一浇就灭,孩童们起初还有些兴趣, 但见到自己刚做的灯刚挂上就被浪拍灭后, 不多时便失了兴致, 悻悻地走了。   好在温云身边还跟了另一个好学生。   叶疏白身姿端坐笔直, 那双执剑的手修长白皙,指间拿着段雷竹,动作干脆地将它们削成薄片。   温云在边上指导:“再短一些, 跟方才那根对齐。”   他依言照做,然后递给温云,后者将这些竹片编成个精致小巧的灯笼,再往里面丢一颗拇指大的魔法石, 又递还回来:“来, 你拿去练手。”   说是做灯笼, 其实是在教叶疏白如何画魔法阵, 他手边早已摊了大堆的废纸,都是先前练废的。   好在这次叶疏白没辜负温云的期望, 成功在纸上画出一个漂亮的魔法阵, 将纸糊到竹骨架后, 中间的魔法石顿时被激活,灯笼亮起柔和明亮的光。   温云丢了个私藏的果子过去,赞道:“叶小白真不错啊,五次就能成功了。”   有魔法阵加持的灯笼可不像普通灯笼那么脆弱,任凭海浪再狂它也能发光发亮。   叶疏白接过果子没吃,只将其握在掌心,微微抬首望过来,语气郑重问:“那他是几次成功的?”   “他?”温云正惦着脚往屋里挂这个灯笼,听到这问题后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理解。   哦……原来是又跟小火龙比上了啊。不愧是从小拿第一的剑修,攀比心太强了。   但是那条龙的爪子肥得连笔都握不住,怎么可能画魔法阵?当然这种话是不能直接告诉他的,怎么着也得给自己的杖灵留点面子。   挂完灯的温云安然坐回来,若无其事道:“也就跟你差不多吧。”   好主人公平行事,绝不偏袒任何一灵!   叶疏白倒是没有追问,只一言不发地垂首动笔,加快了画魔法阵的速度。   温云为他演示了一遍参考图后,优哉游哉地在纸上画起了花纹图案。   远处,刚从海面上冲浪归来的沈星海轻松一跃上船,擦干朽木上的水痕,熟练将之负在背上,兴致勃勃走过来看。   “诶温师妹,给我也画一盏灯可好?我拎着去海上探路,免得天太暗撞上礁石。”   温云默默看他一眼,心想你冲浪就冲浪吧,怎么还拿探路来当借口呢。   不过她倒也没拆穿沈星海,而是配合地转着笔问:“不知沈师兄想要什么图案的灯?”   “潜龙腾渊,剑指长空!温师妹你且为我画条飞龙吧!”   温云眼中绽出笑意,自信道:“巧了,我恰好对飞龙极熟悉,且待我为你画上一头最霸气威武的神龙!”   叶疏白笔下一顿,方才运转得流畅平稳的笔迹跟着一歪,这个魔法阵便报废了。   但是他现在的注意力早就不在纸上了,此刻的叶疏白,满脑子都是温云的那句“我恰好对飞龙极熟悉”,以及当初她施展出的那记龙形态的剑意化形……   他默不作声地挺直背脊,将视线悄然放在温云那边。   她下笔的动作极顺畅自然,神情亦是悠然自得,然而画出来的那玩意儿一言难尽。   “沈师兄,来,赠你!”   沈星海提着那个刚画好的灯笼,一时间陷入了沉思,沉默半晌后终于忍不住开口:“温师妹……”   “嗯?满意你看到的吗?”   “倒不是满意不满意的问题,只是我想要的是飞龙,你为何给我画了只长翅膀的肥猪?”   沈星海问得尤为诚恳真挚,温云极想辩解这才是真正的龙,最后却只能将这份怀才不遇化作深深的叹息:“算了,你没见过,不怪你。”   待日后小火龙恢复,她一定要让这些没见识的同门瞧瞧真正的飞龙长什么样。   嫌弃归嫌弃,沈星海还是好生将这灯笼收好了,不过越看越觉得不得劲儿,悄声同那边的叶疏白商量:“叶师兄,要不你再另一边帮我重画条龙?”   叶师兄气质卓然出尘,便是书香传家的玉清泓也不可相提并论,一看便是极善书画之人,托他在灯笼另一面重画条龙,那头猪就放背面遮着,这样既不浪费温师妹的心意,又不丢面子,极好。   沈星海本来也只是随口一问,都做好了被叶疏白拒绝的准备,哪知后者还真动起手来,挽袖提笔,动作写意自然地在灯笼另一边勾画起来。   温云:“我怀疑你们瞧不起我。”   “你误会了。”叶疏白头也不抬,一边作画一边淡淡反驳。   “哈哈怎么可能……”   沈星海尴尬一笑,好在这时候一直守着那三个昏迷剑修的黑石跟阿休冲进来了。   果不其然,黑石进门便大声道:“仙长,那三个海妖……不是,那三位仙长醒了!”   第十峰的三位师兄灵力耗损得一干二净,这已经是叶疏白将他们带回魔舟上的第三日了,期间叶疏白用自己的灵力替他们温养了一番,总算没落下暗伤。   温云随即起身往外走,踏出门后才意识到不对,回头看向叶疏白:“你不一起去看看?”   叶疏白一手提袖一手作画,姿态间道不尽的风流雅致,他淡声道:“你且去,我随后就来。”   行吧,沉迷作画不可自拔了。   *   温云还没进房间,就听到里面的声音——   “大师兄,我一滴灵力都没了,你帮我去倒杯茶行吗?”   说话的是躺着一动不动的许挽风,被他支使的越行舟虽然也是满身疲乏,却仍强打起精神扶墙起身,准备为师弟倒水。   还没等他走到茶盏前,一只纤细素手便倒满三杯水,端着茶托往床边走来。   记忆中那个总爱在柴房待着,脸上时常沾满烟灰的小姑娘此刻站在他们面前,依旧同昔时相差无几的简单扮相,只是眉目清泠如秋水,气质出尘无双,便是见惯了美人儿的二师兄也看愣了眼,呼吸都滞缓几许。   愣了好一会儿,直到茶水都入了腹,许挽风才迟钝地反应过来,眼底是掩不住的欣喜意外:“温师妹!先前三师弟说是我看岔了眼,说你根本不会御剑上天,为兄果然没看错,真是你!”   白御山在边上毫不留情戳破:“二师兄,你方才刚醒的时候还说咱们是被魔修抓来了。”   许挽风脸皮厚,勉强支起身,假装听不见师弟的话,继续同温云叙旧:“我们从他们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极为担心你,本想直接到魔界去寻你回来,却没想到在半途碰上,万幸万幸!”   当初在第十峰上本就是许挽风同温云最熟稔,毕竟他最爱照顾貌美的师妹,所以此时念念叨叨地说了一堆温柔关切的话。   白御山在边上闷声盯着温云看,待许挽风第三次夸温云变漂亮后,终于忍不住打断他,对着温云递出一个芥子囊。   “离峰前全带走了。”他那张小麦色的脸依旧冷然,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又补上一句:“都是你喜欢的木头,大师兄跟我全砍了,一根没留。”   当时他们从温云信中得知事态紧急后便立马收拾细软打包,但是第十峰上的树木皆非凡品,到了外面恐怕就找不到这么好的柴禾了,白御山又想起温云每次烧火时那副心痛欲绝的样子,索性将所有的树都伐尽带走。   温云一怔,这芥子囊是个没加烙印的无主之物,她简单地探出神念一扫,便发现里面整整齐齐摆满了火杉木。   原来三师兄还记得她在峰上时最宝贝这木头。   许挽风不满自己关爱师妹时被打断,又赶紧接问一句:“我听人说你的金丹挖回来了,怎么样,还能用吗?”   此话一出,三人都关切地望过来。   温云寻回金丹的事在四洲早就传得轰轰烈烈,凡是去过论剑会的人都亲眼目睹了那堪称震撼的一幕,当初谢觅安的天才名头有多响,论剑台上夺回金丹的事迹传得就有多广。   原来真正的天才是清流剑宗的温云,十五岁结金丹!   原来名扬天下的谢觅安不过是个小偷,手段形同魔修!   论剑台上那少女的英姿风采被传得神乎其神,有人说她是千年一遇的天才,有人说她现在不露面是拿回金丹后闭关了,对她的事津津乐道。   在姜家的姜肆亲口说:“我不如温云”后,她的声望开始无限攀升。   只不过旁人只将温云的事迹当个传奇故事听,而同温云亲近的人听到这件事后,第一反应却是心疼她的遭遇。   越行舟温声道:“你曾被窃丹,想来身上有暗伤,我这儿还留了些昔年师父赠予的灵泉水,等会儿你记得饮服,对你的伤势有极大好处。”   说着,他小心地取出一个小小的玉瓶递给温云。   温云喉咙有些紧,被他们弄得眼眶发热,想起自己刚入峰时还防着他们,她惭愧认错:“师兄,先前我说自己金丹被魔修挖了,是怕你们细查露馅胡诌的,对不起。”   许挽风无所谓地摆摆手:“这有什么,那会儿初相识,换我也不敢将这么大的事儿说出来。”   大师兄越行舟见状,反倒是对着温云拱手微躬,满脸歉色道:“先前不知温师妹身上竟背负如此血海深仇,作为师兄没能替师妹出头,是我们三个的不是。”   温云连忙将他扶起,然而越行舟的手碰上温云的手后,面上却忽然变得惊疑不定,见鬼似的盯着她。   “温师妹,你结成元婴了?”   “噗……咳咳咳。”许挽风被茶呛了一下,飞快地探出手按在温云的腕上,果然察觉到一股远胜往昔的强大修为。   三人懵懵然地看着温云,半晌都没能开口。   他们也算是年少天才了,不然也没资格成叶疏白的弟子,昔年叶疏白没出事时,他们在清流剑宗也是最顶尖的天骄人物,那些师弟师妹无一不对他们充满敬仰。   但是跟温云一比,一股卑微之情油然升起,压得三人抬不起头来。   “十五结成元婴,这是人吗?”许挽风看着温云,发出了一记灵魂拷问。   温云连忙纠正:“我下月就十六了。”   “……”   在普遍以百年为年龄计算单位的修真界,这一岁的差距请你不要提起行么?   白御山憋了半天,声音中透出无穷的羡慕:“不愧是师父他老人家托梦选的徒弟,果然比我们强。”   许挽风亦是叹气:“难怪师尊他老人家要亲自护着你,都不管我们仨了,先前我还以为他是看你年幼所以照看着呢。”   说到这里,三人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某件极重要的事。   “温师妹,你不是说师尊他老人家跟你在一起吗?他人呢?”   温云眼尖地瞥到那个刚走过来的身影,悄悄地指了指:“那儿呀。”   身着素白衣衫的清雅男子不知何时已踏进屋内,眉目间一如既往的疏冷淡漠,仅站在那儿,便让人恍若面上一柄锐利冰冷的剑,心生出无边的畏惧感。   他静静地看着三人,没开口说话。   分明已过数百年时光,但却倏忽将人引回三人年幼时的情景。   他们三人都是被叶疏白带回清流剑宗的孤儿,刚入山门时都是些孩童,对态度冷淡又严苛的叶疏白颇为畏惧,每逢练剑时,他只要这样静静地站在边上,三人就半点都不敢偷懒,生怕像其他弟子那样被师父打得下不了地。   但是他们的师父其实从来都没打过他们。   他们记不住剑招连连出错时,师父也只是冷冰冰地指出错处,再为他们演示一遍又一遍,如今细想,原来看似最严苛的师父其实连句责骂都没有过。   此刻他站在那儿,此情此景,何其相似!   师父真的出关了,他果然没有身陨!   越行舟呆呆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面上的笑容逐渐收敛,最后郑重万分地跪倒在地,重重叩首。   “不肖弟子越行舟,拜见师父!”   他身后的许挽风与白御山亦是砰地跪倒,伏在地上肩膀颤抖。   “师父!”   三人眼中已有隐约泪光,仰头看着叶疏白,几乎不能自已。   就在这时,许挽风发现身边的温云还站着,心中一急,连忙拉扯她的裙摆,促声道:“温师妹,你怎可不跪师尊!”   他们的师尊那是修真界第一人,顶天立地的存在,便是那些高门大派的掌门也该叩首,更何况他们这些当弟子的呢?   虽然师妹天赋出众深得师尊宠爱,但若是惹了师尊不快,被逐出师门,那就不妙了!   温云默然,幽幽地往叶疏白那边送去复杂的眼神。   虽然她也挺想给他一些面子的,但是要主人向剑灵跪下,指不定他身上的主仆灵魂烙印就要判定他叛主,当场给他好看了。   “说来话长,其实我跟他的关系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我是你们师父的主人,按辈分算来,你们也得叫我主人。   温云还没来得及解释,叶疏白将目光落到地上那三个男徒弟身上,不急不缓道:“起来吧,剑修膝下有灵玉,莫再轻易下跪了。”   师尊一如既往地高冷,这熟悉的感觉这让人心神荡漾!   他视线自虚弱不堪的三人身上扫过,发现这只是灵力耗尽的后遗症后便不再多言,只淡声问:“你们怎敢渡外海?”   听到这里,大徒弟越行舟恭敬上前,颤声道:“听闻师父您老人家与师妹被困魔界,弟子怎敢安坐!”   于是温云便听到了一个极具剑修气质的冒险故事。   叶疏白的这三个徒弟真不怕死,也从没视过飞过外海,自信过头,竟想着轮流御剑节约灵力强渡外海的法子。   计划其实是可行的,毕竟三人是化神期了,按说这样勉强能操作。   但是同是渡外海,他们的运气远比不上沈星海,别人金丹期也能独自漂上岸,他们三个化神期强者竟然在外海上迷失了方向,平白浪费了诸多灵力,若不是温云跟叶疏白赶到,恐怕这番千里救师记就要中途夭折了。   或者说,其实他们三人这才是正常人渡外海的结局,沈星海那才是意外。   三人言语间已快落泪,越行舟激动道:“定是师父您老人家寻到了我们三人,特意来将我们救下,竟劳您操心,弟子惭愧!”   温云眼神微妙地看向叶疏白,如果她没记错,他那会儿好像都没认出他们三个的声音?   叶疏白只当没看见温云的眼神,淡淡地让三人好生休息后,对她招了招手:“温云,过来。”   听叶疏白开口唤温云,越行舟只当他是因温云态度不恭敬恼了,连忙出声替她求情:“师父!温师妹不过十多岁,尚且年幼无知,您老人家勿要责怪她!”   许挽风亦是匆匆开口:“师父,您老人家一向宽和,且饶温师妹一次吧!”   在白御山的下一个“您老人家”开口之前,温云已经走到了叶疏白的身边,坦然地与他并肩而立。   叶疏白低头注视着她,温声道:“沈星海在海上捞到了几条鱼,你想吃吗?”   听到这消息,温云顿时将方才那丝尴尬抛之脑后,惊喜道:“外海居然还有鱼?那我想吃烤的,微辣。”   他颔首,一边带着她往外走,一边自然而然地回答:“好,那我等会儿就去给你烤。”   屋内的三人面面相觑。   踏出房门后,叶疏白仍能隐约听见里面的声音:“师父他老人家真是慈祥和蔼,对温师妹很是宽和宠溺。”   “是啊,师父他老人家……”   ……   他脚步一顿。   温云当然也听到了里面的声音,强忍住笑意,偏过头看着叶疏白,用打趣的口吻悠悠学着开口:“师父您老人家——”   “温云。”叶疏白声音不轻不重地打断了她的话,垂首认真地看着她:“不必唤我做师父,你我同平日那般就好。”   虽然偶尔也会自称为师玩笑,但是他不需要温云在别人面前装什么徒弟身份,她本该就是肆意灿烂的模样。   又沉默片刻后,他语气极郑重道:“我十五结金丹,三十修成元婴,百岁化神,两百岁又至渡劫境,而后闭死关沉睡五百年,照这样算,我不过两百岁。”   修士都只看境界,谁管你到底多少岁,而且叶疏白素来也不是介意这些事的性格啊?今日怎么这么怪。   明明是件毫不起眼的小事,但是叶疏白语气却严肃又认真,让温云也忍不住收起了笑意,略紧张地看着他。   他低头看着她,漆黑如墨的眸子透澈得像一汪深潭,宁静又漂亮,里面满满映着她的脸。   “再细算的话,我二十年前方由凤凰木重塑身躯,所以年龄同你相差不远,并不算太老。”   温云呼吸微微一滞,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样说。   然而叶疏白却已经转身继续朝前走去。   他声音淡定如常:“走吧,去给你烤鱼。” 第59章 这儿是第十峰   沈星海日日去冲浪, 终于不负众望,从外海中捞起半筐鱼。   这番成果让沈星海很是激动,当即提了灯笼冲进迷雾, 兴致勃勃地又下海去了,离去前还吟了首气势磅礴的诗,硬把捕鱼弄出了屠龙的架势。   而魔舟上, 温云已经熟练地将鱼剖腹洗净,她忍不住问叶疏白:“这鱼怎么长得如此潦草?”   不等叶疏白讲解,她又自己琢磨出了答案:“我知道了, 因为外海鱼少水深, 所以它们就随便长长了。”   虽然鱼长得寒碜, 其中两条还长得像有毒的样子, 但是温云琢磨着堂堂元婴期的修士,怎么着也不可能被鱼毒死, 于是兴致不减地搬出烧烤炉, 往里面丢了数截火杉木的碳, 再将各色调味品摆出,做好了准备工作。   刚跟过来的许挽风眼皮猛跳,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烧烤炉。   “师妹, 这个好像是我从内务堂扫荡来的炼丹炉。”   能入许挽风这个化神境强者眼的东西, 怎么可能是凡品?然而就这堪称宝物的炼丹炉,现在顶上被削了一半, 硬被改造成了烧烤炉。   温云点点头, 自然而然地夸了一句:“对呀,虽然我们没人会炼丹, 但是拿来烤东西倒很不错, 温度很匀, 烤出来的东西又香又酥还不容易糊。”   许挽风挺想把丹炉抢回来,然而叶疏白轻飘飘地瞥来一眼,他瞬间怂了。   算了,自己已经不是师父最宠爱的徒弟了,就该自觉点,别跟小师妹争宠。   第十峰三个男弟子不通厨艺,在温云入峰之前,所谓的厨房仅是摆设,越行舟连下酒的油酥花生米都不曾拥有。   所以这会儿三人只能在边上眼巴巴地盯着温云一顿操作,等待着熟悉的吃白食流程。   作为爱护师妹的大师兄,越行舟还不忘同师父夸赞温云:“师父您可要好好尝尝师妹的手艺,她的厨艺极佳。”   擅长做油酥花生米,盐水花生米的温云脸上略臊,悄悄地往边上挪了挪地儿,把位置让给了真正的手艺人。   于是,三个徒弟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师父走到了被削了顶的炼丹炉前。   在那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叶疏白慢条斯理地挽了挽宽大的袖子,开始了烤鱼工作。   翻面刷油,撒盐铺酱。   那双执剑杀人的手做起吃食来竟也这般好看。   许挽风同白御山被吓得不敢吭声,而越行舟心中情绪复杂,轻叹一声。   他声音压得极低:“师弟,你们可还记得我们初入师门,因年幼易饥,师父也常亲手为我们做饭?”   白御山也回想起师徒情深的那一幕幕,深受触动。   “师父是知道我们为渡外海饿了大半个月,所以在亲手为我们烤鱼了!”   唯独许挽风陷入了深思。   当年大师兄听话,三师弟老实,就他最机灵,记性也最好。   许挽风记得清清楚楚,当年叶疏白的确时常给年幼的他们准备夜宵,但是所谓的准备也不过是背了一麻袋的红薯上山,每到天黑就丢三个进火堆里,待他们半夜饿了就自己去掏……   然而现在这鱼烤得那叫一个仔细,就差把鱼刺剔出来了。   三个徒弟眼巴巴地看着鱼烤好,待香气传出后,就等着师父分鱼了。   叶疏白在他们的注视下拿起烤得焦黄完美的那条,自然而然地递给身边的温云,然后随意指了指边上那三条:“吃吧。”   温云吃肉的动作一顿,眼神飘忽,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三条鱼就是丑到疑似有毒的。   只不过三位师兄毫不知情,他们甚至还吃得极香,一边吃一边感激涕零。   “这味道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感觉。”   “能拜在师父门下真是三生有幸。”   “师父您老人家辛苦了。”   奉承的话未尽,只听一声爽朗的大笑:“小弟回来迟了,未曾为三位师兄洗尘,特送上一筐鱼虾作赔!”   说话间,下海归来的沈星海已经提了筐鱼大步走进来,熟络地递给叶疏白,笑着道:“叶师兄你手艺最好,来,这些也给你烤。”   三个徒弟浑身一震:“你管他叫什么?”   沈星海回头看这三个奇怪的同门,理所当然答:“叶师兄啊,他不是你们第十峰的大师兄吗?   “……”   小伙子你可能有点误会,这是我们第十峰的老祖宗。   沈星海先前倒是见过许挽风,若他是第一峰的亲传弟子倒是有可能知晓这三人的辈分,偏偏他在第一峰只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所以对这几人的身份全然不知。   年轻的剑修们也不似这些几百岁的老妖怪们一般爱计较辈分,只要不是差得太远,关系好的都以平辈相交。   问题是,这次真的差得太远了啊!   这不是师叔师侄的差距,这是你祖宗的祖宗啊!   偏偏叶疏白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甚至还交代了不要到处嚷嚷他身份,于是三人只好憋闷着不敢说话,只能用复杂的眼神盯着沈星海瞧。   先前听万家的人叫叶疏白作师兄,现在这小子也叫他师兄,看样子那个化名叶小白还真是他自己起的了。   怎么,师父他老人家现在就这么喜欢装嫩?   自沈星海出现后,三徒弟天天就见到这孙子亲昵又熟络地同叶疏白打交道,每听一句“叶师兄”,他们的心就梗一次。   更可怕的是,他那两个还流鼻涕的小徒弟管叶疏白叫“叶师伯”,这就要了他们五百多岁的老命了。   好在这样的折磨没持续太久,魔舟在行了大半个月后,终是逐渐驶出迷雾。   他们已离开外海界域,眼下这片海域,正属于吹雪岛下辖范围。   越往北行,天地间的灵力越是深厚,几个灵气被封绝的修士顿感身体重新变得轻松自在,站在船头看着逐渐变得清朗湛蓝的天空,有种如获新生感。   温云牵着气息越发衰弱的阿花婆婆走到船舱外,后者的时日已不多了,体内的灵力亦是只出不进,即将重归这天地间。   “婆婆,我们离开魔界了。”温云轻声同她说着话,遥遥地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所大岛:“那儿就是吹雪岛下辖的凡人所居之处,也是你们的家乡。”   阿花婆婆仰头看了看天空,而后又看看这片清澈如蓝玉的海水,眼中既欣喜又胆怯,所谓近乡情怯约是如此。   过了许久,她才对着舱中其他遗民招呼道:“快出来吧,不用躲了!”   孩童早就趴伏在船边欣喜地打量着陌生的一切了,但是那些成年人则略有迟疑。   他们在地下生活太久了,久到都忘记了在地上该如何堂堂正正站立。   他们习惯了在黑夜中偷偷爬出洞穴寻找食物,呼吸新鲜的空气,所以当初在昏暗的迷雾中时他们并不觉得不自在,但是自走出迷雾后,他们就躲在船舱中不敢再出来,因为这片明亮的天地让他们不安而退缩,阳光与自由是他们渴望到不敢触摸的东西。   阿花婆婆叹口气,颤声说:“你们怕什么,都回家了,而且有仙长在,你们还担心被魔修抓了去吗!”   听到仙长二字,原本忐忑的遗民们心中悬着的石头方才缓缓落下。   对啊,还有仙长在!   两位仙长带着他们逃过魔修的追杀,带着他们横渡外海重返家乡,他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走出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看着越行越近的岛屿,脸上笑容也越来越深,开始大着胆子议论起来。   “我听说这儿原先是一个小岛国的王城,咱们祖上都是这国家的人呢。”   “我只听过城,还没见过呢。”   “嗨,咱们村的人谁见过城呀,这次一起长长见识……”   温云听着他们的议论,心情也变得轻快起来,正当她引着众人下船时,两道身着粉衣的身影突然飞来。   不同于剑修的迅捷,这两人飞得优雅且和缓,一看便知用的是吹雪岛那道讲究美感的飞行符篆。   虽然这儿原属于俗世,但是总归是属于吹雪岛辖下,在这儿看到他们的人也不奇怪。   温云只是跟千阵子那老贼有怨,跟这些普通弟子并不纠葛,所以并不打算纠缠,只打算将人送到,再赠些金银就算结束。   但是万万没想到,那两人飞近后,却抢在温云解释前开口了,态度颇为不善。   “来者何人,竟擅闯我吹雪岛!快速速离去!”   说话的是个身着粉衣的男修,他手持一个阵盘,眼中隐约带着警惕之意。   温云纳闷,她知道各派山门自是不可乱闯,但这儿是俗世岛屿啊,怎么还不能进了?   阿花婆婆颤巍巍地躬身,解释:“二位仙长,这是我们祖上所居之岛,后辈们在外流离多年,现在归乡……”   她的话还未说完,那粉衣男修已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什么祖上所居之岛,这儿是吹雪岛的地界,凡人不可入。”   对方的视线颇傲地落在阿花婆婆身上,一眼看出她不过是个快死的炼气期修士,而后面那一船的人都是些毫无修为的凡人,是些蝼蚁般的存在。   几个剑修此刻皆站在后方,吹雪岛的弟子自是察觉不到这几尊恐怖的存在,当然,便是看到了,以他们的水准也看不出这几人的深浅,毕竟这里面实力最逊的沈星海也已到金丹中期。至于温云,她修为古怪,身上压根没有灵力波动,除非像越行舟那样的强者亲手查探,任谁看来都是同凡人无异。   对待这么群凡夫俗子哪需要耐心?这两个吹雪岛的弟子极不耐烦地挥挥手打发他们:“快走快走,别污了我吹雪岛仙门圣地。”   话语间,好似漫不经心地朝着最前方的阿花婆婆挥出一道灵力,竟半点都不讲客气。   阿花婆婆早已老朽不堪,连往日的大斧头也握不稳了,面对这样的突袭自然毫无还手之力。   就在这时,一道极浅的微风掀起,原站在她身后的温云好似瞬移般往前踏一步,替阿花婆婆挡了这道灵力后,她缓缓抬头看着上面两人:“下来说话。”   那张素净如霜雪的脸扬起时,天上浮着的两人一时间陷入恍惚。   吹雪岛无处不雅致,事事皆求美,恨不得将精致二字刻在灵魂中,所收的弟子在各大门派中也是出了名的貌美俊秀。   但是温云乍一露脸,哪怕见惯了美人的两人也不由得呼吸一窒,悬在空中半晌,忘记反应。   就在这时,一柄质朴木剑自人群后方飞至,不带任何灵力地简单拍向那两人膝处,瞬间将高傲的两人击得落在地。   前方的粉衣男修瞬间清醒过来,勃然大怒:“放肆,你们竟敢冒犯吹雪岛!”   话语间,他的手已经在腰间一抹,摸出了厚厚一叠符篆毫不犹豫地朝这边丢来。   温云正要出手,但是一袭白衣已翩翩落在她身侧,也看不清叶疏白是如何动作的,他只是简单写意地拂袖一挥,那些凶猛炸开的符篆攻击便骤然转向,反朝着那两人头上砸落。   叶疏白没往那两人身上落去半分视线,他紧抿着唇先将温云打量了一番,细细地查看她是否受伤,他方才记得她是直接站出来替阿花婆婆挡攻击的。   温云哪里不清楚他的担忧,立刻摇摇头:“我没事的,不过是两个筑基期罢了。”   她的目光落到趴在地上的那两人,也懒得同他们废话,皱眉道:“这儿怎么成吹雪岛的地界了?我记得修真界有规矩,只可接受凡人供奉,不可随意侵占凡人领地的。”   温云所说不假,这是修真界约定俗成的老规矩了。   仙凡有别,虽说现在大部分天骄都是出自修真世家,家中祖祖辈辈都是修士,但是也有不少修士是凡人出身,身处高位的修士便是内心再如何看不起凡人,也不会放在明面上说。他们更不会做出直接侵占奴役凡人都城之类的事,只是以“供奉”的名义给凡人些保护,再持续不断地从中收取好处。   若是一次性把凡人的生存领域全部侵吞,那整个修真界许多事情都没人做了,比如命凡人种植灵谷,让凡人去开采灵玉矿,这种苦力活修士是不会做的,当然要丢给凡人。   所谓韭菜要慢慢一茬一茬收割不可连根拔,大概就是这个道理了。   吹雪岛现在占了凡人的都城,怎么想都有问题。   底下的两个弟子被叶疏白的威压镇得半点不敢动弹,再加上方才受了伤,这会儿声音虚浮,却仍强撑着吹雪岛的脸面:“两位既然同为吾辈修士,自当知晓这是吹雪岛圣地,凡人怎可踏足?我们也不过是守护宗门罢了……”   温云暗暗往后一瞥,却见身后那群本就忐忑的遗民此刻已是眼睛通红,默默垂泪。   就在这时,她前方的叶疏白语气冷淡地开口了:“你们所谓的圣地,最初也不过是几个凡人建起的罢了,更别忘了,你们也曾是凡人。”   他的眸子极冷,好似凛冬冰雪般不带半点温度,傲然立在两人身前,若巍巍高山,不可攀援。   地上的两人脸上赤红:“我们早已脱去凡胎成为修士……”   “可笑。”温云被气得嗤笑一声,冷冰冰道:“听这意思,你们是从灵玉里钻出来的呗,别哔哔,说,为什么占了别人的岛!”   分明大家都曾是肉体凡胎,一朝有了修为就开始反过来瞧不起凡人,真是卑鄙至极!   那两人连反驳的心都生不出了,飞快低头,解释道:“这位……前辈,这里的土壤肥沃,正适合种植雪樱,吹雪岛上所载种的樱花皆是从此岛上移植过去,我们也是奉命在此守护。”   听到这里,温云遥望过去,果真发现这岛上皆种着净白如雪的樱花,同昔日所见的吹雪岛一模一样,浪漫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那原先居在此地的凡人呢?”   温云的问句一出,底下两人含糊道:“海上岛屿众多,他们许是迁去其他岛屿了吧。”   他们当然不知道,对吹雪岛而言,这些凡人是远比不过妆点自家主岛的樱花的,所以仙门一纸令下,那些凡人也只能忍着泪接受流离失所的命运,谁敢不从?   至于这些人后来去了哪里,这些人在寻找新岛屿的途中是死是活,他们是不屑去过问的,与那些蝼蚁的性命相比,岛上樱花开得够不够好才是他们关注的大事。   阿花婆婆不安地看着这满岛的樱花,这里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屋舍田地,甚至连想象中的同乡人都没有一个,只有这些绝美却遥远的樱花。   老人佝偻着腰,低声对温云道:“温仙长,不如我们也去其他岛落脚……”   她知道仙长们为了自己这群人已是很不容易,现在不愿意再让温云为难了。   温云没有顺着阿花婆婆的话就此退步,反是轻语喃喃一句:“什么时候,花也比人重要了?”   “以前没有这样的事,现在跟以后也不该有。”叶疏白淡声回答,往前一步。   话语间他提剑一挥,不远处栽种的那片樱花已被拦腰而断。   眼见着亲自守护的雪樱树被毁,底下那两人如遭雷击,也顾不上恐惧了,尖声道:“竟敢毁我吹雪岛之物,你们到底是哪门哪派之人,我方才已通知了岛上前辈,我们定要上门讨个公道!”   “不必上门。”叶疏白动作利落且优雅地收了剑,声音冷然。   而后,他随意地往地上掷下一块精巧的令牌,那令牌是玄铁所制,阳面所刻是一柄肃杀之剑,阴面只一个“十”字,正是清流剑宗的峰主令。   “自今日起,此处便是清流剑宗第十峰,你们要讨公道就来吧。” 第60章 被遗忘的凤凰木   那块令牌丢出瞬间, 温云眼睛都亮了三分。   为维持叶疏白的面子,她倒是强忍着好奇没问出口,一直等到这两个吹雪岛的弟子被丢海里游走, 又等到沈星海带着遗民们上岸安顿后,她才往他身边一凑,扯了扯他的衣袖。   “你那个峰主令丢这儿就管用吗?”她问话时声音中都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叶疏白轻而易举就猜出这人心中的盘算。   他眼中带着隐约的笑意,若无其事地答:“有用。”   只不过管用的其实并不是这一面牌子, 而是他这个人罢了,似他这样境界的人想要占块岛并不是什么难事,无非吹雪岛那头不管不顾同他撕破脸打上门便是。   论打架,他倒是有兴趣了。   但是这回答落入温云耳中就是截然不同的一层含义了, 她捡起那块令牌好生擦拭干净,眸光精亮:“那我们别丢这儿, 把峰主令丢去吹雪岛怎么样?”   “……”叶疏白失笑, 片刻后,他自芥子囊中取了厚厚一摞玄铁牌出来:“倒不用那么麻烦, 你若喜欢,全拿去用吧。”   温云惊诧地拿过这堆铁玩意儿, 发现它们果然同刚才那块一模一样:“你怎么有这么多?”   清流剑宗好歹也是天下第一的大宗门, 峰主令自是不同凡响, 用的全是天下第一等珍稀的玄铁髓制成,每个峰头也不过巴掌大那么一小块罢了, 但是叶疏白这里的怕已经不下十块了。   “我在玄天秘境里挖了个玄铁矿。”叶疏白言简意赅地给出解释。   温云瞬间了然, 若是没出意外, 想来这玄铁矿也是被搬空了, 闲来没事刻几个牌子也不奇怪了, 毕竟人家大气。   那她改日路过吹雪岛时,就丢块牌子下去试试看吧。   只不过温云这念头才刚想起,都还没来得及动手,不多时,吹雪岛便来人了。   飞在最前方的是方才屁滚尿流游走的守岛弟子,他已不复方才的狼狈,这会儿重新恢复了神气带着路,只不过脸上依然肿着,却是方才被自己的符篆反弹受的伤。   “小祖,我看得清楚,那些人确确实实是自外海方向行来,定是魔修无疑!现在竟还打着清流剑宗的幌子来占我们岛,真是岂有此理!”   被簇拥在中间的是个红袍少年,生得眉目妍丽,雌雄莫辩,听了这话后脸色极难看,先前玉家混入魔修的消息他早就知晓,却没想到现在连清流剑宗也遭了秧。   倘若是在从前,千黎深是不稀的来管这些琐事的,他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钻研阵道上了,只不如今魔修又在四洲肆虐,他也不得不开始操持宗门事务。   这些一听说有大船自外海驶入,他立马带着吹雪岛的诸多精英弟子前来应敌。   果不其然,才刚飞近这岛屿,千黎深就看到了靠在岸边的那艘巨大船只,同先人遗留下的画册分毫无差,正是传说中的魔舟。   千黎深面色沉重,匆声下令:“结阵!”   负责带路的那弟子捂着被打肿的脸,指着岸边的那两人大声喊:“小祖,就是那两个魔修带的头!”   话音未落,那边的千黎深已懒得听他告状,早迫不及待地往那边奔去,只不过靠近了才又一脸不在意的模样放缓了步子,理了理身上的红袍,故作矜持地上前。   “哟,巧了,怎么是你俩啊,我还以为是魔修打上来了呢。”   千黎深的眼睛就没从温云身上挪开过,语气尖酸:“从外海回来了怎么都不敢来我吹雪岛坐坐,是不是害怕闯不过小爷我新布下的入岛阵法了?”   后面那个带路弟子早看傻眼了,试探着问:“小祖,他们难道不是魔修……”   “魔修?你这眼力价儿出去可别说是我吹雪岛的人,这两个是清流剑宗的寒酸剑修。”千黎深说完这话,又咳嗽一声,对着温云跟叶疏白招呼:“走吧,有小爷我带着,倒也不需要你们破阵了。”   身后的那弟子一急,提醒:“小祖,就算他们不是魔修,但是他们占了我们的岛!”   温云微微挑眉,干脆道:“这地儿我们第十峰要了。”   “呵,就这点儿小事儿?”千黎深浑不在意地挥挥手:“就一破岛,给你就是了。”   话毕,好似不经意地一问:“你们不是去救那谁……就那个说话很奇怪的穷酸剑修了吗?怎么,救回来没有?”   温云便将带回沈星海的事儿简单地同千黎深讲了,顺便提了提这群遗民家乡被占的事儿,讲的时候刻意注意力一下千黎深的表情,只见那少年脸上时而一阵红时而一阵青,难堪不已,看样子是对这些事似乎一无所知。   “小爷……我会负责把那些凡人带回来的,被毁掉的城镇也会修好,这群遗民且留这儿,有我护着,谁也不敢动他们。”   虽说他素来傲慢,也的确看不起凡人,但是他看不起的也不止凡人,毕竟修真界中能入这位小祖眼的也不过寥寥几人,但是高傲的人反格外重视承诺,有了千黎深这句承诺,温云倒也替这群遗民松了口气。   千黎深见温云并没有因这岛的事误会自己,悬着的心微收,强憋着高兴假作冷淡:“现在老祖不在岛上,你们去坐坐吧,顺便咱们再商量下清泓公子的事儿,岛上有很多藏书,我们可以一起去找找法子。”   他们几人归来后,千阵子几人便知晓了温云去魔界救人的事情。那两人准备渡外海救人的消息倒是让他们心中稍安,甚至乐观起来,他们并不知晓温云会魔法,只当叶疏白这次怕是要死在外海上了,就算不死在外海上,估计也要被困在魔界回不来了,正合了他们意。   毕竟他们只敢慢慢抹去叶疏白的存在,却不敢公然与之宣战。   于是千阵子几人便将叶疏白的事暂放一边,眼下皆聚在玉家商讨对付魔修夺舍的事,一直未归。   现在吹雪岛的事务全由千黎深负责,他并不知道千阵子跟叶疏白的恩怨,只觉得自家老祖先前为抓谢贼却不顾温云死活的行为很不妥,所以这次也隐瞒了这两人已经自外海归来的消息。   可谓是误打误撞成了好队友。   温云才想起玉清泓的那缕残魂还在叶疏白的手上,当初墨幽夺舍了玉清泓的身体,后来身体被毁,墨幽的神魂附在黑蛇身上逃走,玉清泓那丝游魂被叶疏白以生死法则护着才没消散。   叶疏白微微颔首,不冷不热道:“是该早日为他寻个寄身之所了。”   眼下沈星海带了遗民们热火朝天地在这第十峰岛上重建家园,温云那三个修为高深的师兄最擅长砍树,这会儿也被抓了帮着砍树造屋,挖土掘地,干得很是起劲儿。   温云去巡视了一圈,见每个人脸上都很高兴的样子,心中也深感欣慰。   “我看师兄们很喜欢种田,尤其是大师兄跟三师兄,他们砍树的动作真是太熟练了。”温云认真地同叶疏白打报告:“我觉得咱俩回宗门把你被抢的东西拿回来就行了,至于他们没必要跟着,留在这儿发展咱们的海上分峰正好。”   叶疏白脸上看不出赞同还是反对,温云早习惯了他这没多少情绪不太聪明的模样,依旧兴致不减地规划未来。   “我们回去发展主峰,等你回去了,再加上我现在小有的这份名气,想来定有大批弟子想要改咱们门下,第十峰复兴之路光明平坦!”   听到这里,叶疏白淡淡一句:“第十峰自开始就只我们几人,从未兴盛,谈不上复兴。”   她飞快接话:“那就是光大嘛,我听说西洲玉家有座高耸入云的观星台,我准备有空就往上面丢一块峰主令,把它占了,到时候就让二师兄去接管玉家分峰!”   叶疏白面上闪过一丝极浅的无奈笑容,好似寒雪上倏忽亮起的一束光,但是隐去也快,低着头认真规划的温云竟没发现。   倒是飞在前方的千黎深忍不住了:“哎,你真以为丢块牌子就能占地了啊?玉家可不一定会像小爷一样给你面子。”   温云没搭理他,遥望一眼近在咫尺的吹雪岛,岛上依旧和暖如春,处处皆是隐匿在樱花丛中的画梁雕栋,亭台楼阁极为雅致秀美。   她兴致勃勃地扯了扯叶疏白的袖子,压低声音:“你看这儿很好看,咱们丢块牌子占了吧?”   千黎深气急败坏,扭头破口大骂:“喂!你以为说这么小声我就听不见了吗!”   亏他觉得这女人跟别人不一样,舍了脸同她示好,他就知道,这女人压根就没良心!   *   在千黎深的骂骂咧咧声中,温云跟叶疏白再次踏上吹雪岛,这次住的依旧是先前分属于清流剑宗的那院子。   温云的行李当时还没来得及带走,其实也没什么东西,也就几件换洗的衣服而已,但是梦然师姐很是体贴,将所有的东西都替她打包带走了。   她熟门熟路地推开自己当日的房间,因有清洁阵法的缘故,这儿倒是连丝灰尘都没,依旧整洁清爽。   往熟悉的床上一滚,温云拍拍床,示意叶疏白坐自己身边。   他没过来,只在窗边的软塌上板直挺正地坐好,而后正色道:“我知道该把玉清泓的魂寄放在哪儿了。”   温云诧异:“这么快?”   叶疏白默默地指了指窗台上的一盆绿植没说话。   温云翻身而起,在看清那盆小树苗后脸色一僵:“我居然忘记托梦然师姐把这玩意儿带回去了?”   岂止是忘了让人带走,她压根就是忘了这株小凤凰木的存在了!   毕竟里面的灵都带走了……这木头要来何用? 第61章 孩子孝顺   可怜的凤凰木因为生得平平无奇, 当初甚至没被梦然师姐打包带走,只好孤苦伶仃地在窗台上默默忍受风吹雨淋,也亏得吹雪岛之人喜欢这些花草才没把它给丢了。   此时,没良心的主人温云归来, 第一件事不是忙着浇水灌溉, 也不是往它头顶放个光明系魔法, 而是惊喜地招呼叶疏白:“诶快瞧瞧,原来不管它反而长得更好。”   原本娇柔的凤凰木现在已从一株小树苗生长为枝叶繁茂的小树, 浅绿色的嫩叶现今都成了深翠色,主杆更是争气,长得好似手腕粗细, 温云当初随意拿来当花盆的大碗这会儿都快装不下了。   温云在房内寻了寻, 倒也没发现多余的花盆,只看到个大小适宜的木盆, 立刻挽起袖子亲手移栽凤凰木。   叶疏白缓抬眼皮, 微微一惊, 提醒:“这是泡脚的盆子。”   往脚盆中填土填到一半的温云动作微顿,旋即继续埋头苦干:“没事,它不知道就行了, 反正你都出来了,住脚盆的也不是你。”   这无情且残酷的女人。   叶疏白看了眼失宠的小树,一边往它叶上丢了个光明魔法以作安慰,一边帮着温云往脚盆中填土。   成功为凤凰木挪窝后,温云摸了摸它的叶子, 忧心:“会不会挪了盆就焉了?”   “不必忧心, 凤凰木最以其顽强的生命力见长, 遇水土则生, 遇金火则隐,挪个盆罢了,不会有事。”   叶疏白的话一出,温云偏了头看过来,眼中藏不住的窃窃打量。   “你当初有说过,是十多年前借助了凤凰木剑的生命力才重塑身躯复活?”   叶疏白颔首称是,解释道:“而后凤凰木重生,我亦得以随之重生。”   温云的眼光就更古怪了:“可是我这小树才养了几个月就长这么大,你当初自己长了十多年怎么还又细又小?”   她提及此事,叶疏白忽地陷入了久久的沉默,过了良久,才语气不太好地开口。   “御山时常来山上拜我,每次来都会顺手除了峰顶生长的野草杂木。”   叶疏白的三个徒弟都是被他顺手救下的孤儿,当好正好叶疏白从玄天秘境搬回一座峰头,因为清流剑宗想要单独立峰至少得有弟子,所以这三人就这样凑巧地入了他的门。   只不过越行舟跟许挽风上山那会儿都是半大少年了,唯独白御山是个连自己名字都记不住的憨拙幼童,被问到名字的时候痴痴傻傻,只记得带自己上来的人叫什么白,于是就这样姓了白。   后来随着修为的长进,白御山的脑袋才算灵光几分,但是同另外两个弟子比起来仍显得痴了几分,好在对叶疏白尤为敬重。   这孩子尤其见不得师父坟头长草……错了,不是坟,是洞府。   总之,白御山拔得极勤快,往往凤凰木才冒个苗,他就把它连根拔起丢荒草堆里,要不是凤凰木生命力顽强,怕是等不到温云出来救他那天了。   所以您其实早就该出来了,结果隔三差五就被三师兄拔一次苗,所以十多年都没能长出来?   难怪叶疏白上次烤鱼时把最糊的那条给三师兄了呢,原来里面还有这层恩怨。   温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给予安慰:“别这么想不开嘛,起码孩子还挺孝顺的。”   是挺孝顺的,差点把师父给拔没了。   *   将不堪回首的往事咽下后,叶疏白帮着温云将凤凰木移栽入泡脚盆。   接下来就到了最关键的一步,需要将玉清泓的神魂取出,然后放入凤凰木中。   “他现在被我寄存在丹田中,有生死法则护着尚且无虑,但是取出时需得万分小心,不然很可能会消散。”   叶疏白毕竟不似墨幽那般精通神魂之术,昔日勉强保下玉清泓的这缕神魂已算侥幸,想要再将它寄灵于凤凰木中则是火中取粟,险象环生。   唯一庆幸的就是凤凰木尚未生灵,先前寄居里面充当灵的叶疏白又出来,所以现在再送玉清泓进去并不似夺舍那般麻烦。   好歹里面没有原住民,不会把这缕魂给打散。   “没事,有我护着。”   温云说话时已不动声色地调出丹田处的金色能量,如同丝线般浸入叶疏白的丹田中,后者立刻了然,一道米粒大的微光被他推出,融入金色光芒中。   隐约间,温云在这道金色光束中见到了一个温润清雅的身影,气息微弱得仿佛摇摇欲灭的烛火,却依旧坚持着向两人深深一拜。   下一刻,金光倏忽亮起,夹携着玉清泓的神魂飘忽移至凤凰木的上端,那叶片颤了颤,似乎察觉到了有异灵侵入,自主生出了抵御之势。   温云毫不犹豫地朝着凤凰木压制而去,她的气息裹挟着这丝神魂,先前被温云烙下精神印记的凤凰木在短暂的抗拒后,顺从地将玉清泓的神魂接纳入内。   两人也没想到这么顺利,顿时长出一口气。   碧玉般的叶片上莹莹微光亮起,温云往下一俯,盯着上面隐约显现的那道清雅精致的小小人影。   “行了,他在这里面作为灵寄生修炼,时日一久,未尝不能修出人形,也当是还了我们当日毁他肉身的因果了。”   温云对此事很满意,只不过想到另一桩事,仍忍不住叹口气:“本来我还想试着把小红送进凤凰木中养,看能不能早点让它恢复过来的,但是现在只好先抢救下玉清泓了。”   小红这名字听着古怪,叶疏白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凝眸看过来:“谁是小红?”   “就是我的杖灵,你的前辈。”温云随口就答,并不觉得哪里不妥。   小火龙的原型是只金红色的火系神龙,成为杖灵后需要由主人赐新名,温云瞅它长得红彤彤的,当即拍板定下小红这个亲切的名字。   多好的名字啊,红色是多霸气的颜色,又喜庆,总比小金这个名字听着好吧?   可惜这条龙没有心,每次听到这名字都要张开大口咬下来以示抗议,温云被咬怕了,也只好背着它这么称呼。   “小红……”   叶疏白将这个亲昵的称呼在口中低喃几遍,再想起温云叫自己小白时的样子,垂着眸陷入了沉默。   过了良久,他才缓慢地反应过来,不露声色地抿了抿唇,面上看不出半点情绪,将凤凰木端到矮桌上放好,眼睛明明盯着木头,心思却半点都没落在上面。   她叫他叶小白,是不是因为他总是穿白色?   所以,小红……   听这名字,想来是个爱穿红衣的漂亮男孩吧?   上次听那杖灵说话嚣张又稚气,肯定是个年轻气盛的少年,同他这样古板无趣的老人比起来,确实更容易讨人喜欢。   他将这些突然浮出的复杂念头压下去,沉声道:“我先前将他跟你那块巨型魔法石放在一起了,他恢复得极好,届时你重新制杖供他寄身,他便又能时常……伴你左右。”   那块魔法石大得惊人,足够供小火龙吸食魔力了。   它的恢复速度也真的很快,如今叶疏白每开一次芥子囊,必定能听到那货骂骂咧咧的声音。   温云这才发现自己那块魔法石被叶疏白搬走了,她不解:“直接把它丢我芥子囊里就好了,怎么还都搬去你那儿了?”   叶疏白微微地别开脸,不说话。   她心中生出玩笑意味,偏了头与叶疏白对视,逗趣道:“该不是你吃醋了,不想让它在我身边,所以才偷偷拿走的吧?”   “……”   叶疏白浓密的睫毛猛地抖了抖,推开椅子匆匆起身往外走去。   “玉清鸿的神魂既已安放,那我们就去岛上看看遗民安顿好没有吧。”   他分明没有运用灵力,足下却好似生风,逃一般地往外走去。   后面抱着凤凰木的温云不解:“咦你今天的反应不对啊?很像被戳中心事的可疑样子啊?”   前面的男子背对着她没搭话,只不过身子略有僵硬。   温云精神劲儿极好地追上去,熟练地跃上飞剑:“诶叶小白,你是不是真的吃醋了啊?”   “你别吃醋呀,你肯定是我最喜欢的剑灵。”   因为另外一个不是剑灵,是杖灵。   直到重新踏入凡岛之上,温云才闭了追问的嘴,又恢复了对外的做作姿态,优雅且高冷,标准的剑修对外形象。   因有越行舟他们这三个化神期修士帮忙,屋舍田地竟然已经开辟出来了,一派生机盎然。   温云两人加入后,建屋的速度又得以提升,等半月后千黎深追过来时,一个简陋的村落已经形成了。   千黎深绕着村口转了一圈,终于抓到了个熟人。   “沈星海!”他一边招呼着一边往前走去,口中抱怨不停:“你可知道温云去哪儿了?约好了一起上我吹雪岛翻阅典籍救玉清鸿,怎得都没见到人?”   他骂骂咧咧:“小爷我都快把那堆破书翻完也没等到她,莫不是躲懒去了?”   沈星海愣了愣:“温师妹半个月前就将清泓公子的神魂安置妥当了。”   千黎深面露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最后选择转身就走:“我想起来了,清流剑宗属你最不会说人话,小爷我就不该来问你,我自己找她去。”   他翻了半个月的典籍都没找到方法,温云半个月前就找到了?这可能吗?而且要真的找到了,她肯定会来告诉自己,一起分享这份喜悦啊!   不行,他得去找那女人问个清楚!   沈星海冷哼一声,嗤笑道:“你去找吧,估计现在温师妹已经快到清流剑宗了。”   千黎深脸上一僵:“你什么意思?她已经走了?”   那女人居然连句招呼都不打就跑了?还有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沈星海点点头,就在千黎深都快气得呕血时,他又慢悠悠补一句:“她托我向千道友道个别,说是回去拿点东西就回来,继续发展这什么……”   沈星海顿了一下,思索半天才想起那个古怪的称呼:“这个第十峰的分峰。”   千黎深却压根没注意这后半句了,满脑子只想着前半句,脸上忍了忍才憋住笑意,只是眼眸晶亮。   “哦,原来是回去拿东西啊,呵,果然是穷酸,什么破玩意儿也值得跑这么远去拿。”   千黎深哼了一声,转身继续往前走,才踏出两步,又没忍住回头,语气凶狠地同沈星海叮嘱:“记着,她回来了记得通知我,我要……我要来找她算算放我鸽子的账!”   此刻,往北而行的空中。   一只雪白的鸽子飞掠而过,御剑术尚嫌生疏的温云险险避过。   “还好还好,不然就欠了一条鸽子命了。”   温云拍拍胸口,继续御剑朝着清流剑宗的方向飞去。   三位师兄早就飞到前面去了,叶疏白这位好师父同她共乘一柄剑,那三人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只一直夸师父真负责,还亲手教师妹御剑。   这对好师徒慢悠悠飞在后面,只不过说出的话却不似看起来这般平和。   话语平淡,杀气凛然。   “做好拔剑的准备了?”   “嗯。” 第62章 听说隔壁美男众多   青山城同往日并无差别, 甚至因最近清流剑宗又广收弟子,临近剑宗的它变得格外热闹。   街上凡人修士混杂在一起,天上是剑光纵横, 地上是修士摩肩接踵挤挤攘攘, 难得的做到了仙凡和谐。   能进青山城的凡人当然不是普通凡人, 要么是凡俗的皇家子弟, 要么便是族中出过修士, 来往间见着头顶飞掠而过的剑修, 并不似寻常人那般敬畏万分。   他们也都能摸出几块灵玉,前往城中的的茶楼喝上一口灵茶,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听里面的说书先生谈些修真界传闻轶事。   上首端坐的说书先生也同凡人不一般, 身上竟也有筑基期的修为, 手一挥便让远处的茶盏稳稳飞至手中,配上白须冉冉道袍飘飘的模样, 隐约间很有得道高人的风度。   有见识的凡人自是纳闷为何筑基期也来说书,没见识的则是大开眼界,还没等他开讲就已信了三分。   “清流剑宗毕竟是修真界第一等的大宗门, 凡是拜入其中的弟子行走在外无不受到旁的修真门派三分敬重。”   当然,说书先生没明说的是,敬重是三分, 剩下七分是畏惧。   剑修们想要领悟剑意多得在战斗中获取,因此他们就爱拔剑邀战, 战就算了,清流剑宗那帮人的剑法还厉害得吓人, 剑法厉害就算了, 他们邀战还要拿灵玉做赌!不打就缠着不放。   茶坊中其他宗门的脸上神情微妙, 谁乐意跟他们打啊!还不得见了就绕路十里?   说书先生拿起灵茶抿了抿,笑着继续道:“若你们有幸拜在清流剑宗门下,却也得根据根骨天赋被分入外门和内门,但入内门者,无一不是未来的天骄弟子,且不说金丹,便是元婴亦有希望。若你高根骨稍逊被成了外门弟子,那便只能修习普通剑法,得运道极佳才有机会拜入内门。”   眼见底下不少人都面露失落,似是知晓自己根骨不算顶尖,拜入内门无望。   这老先生一拂长须笑道:“当然,若是拜入外门,未尝没有机会,今日我便同你们讲一个外门女修的故事,那小姑娘年芳十五,名唤温云,本是清流剑宗一外门弟子……”   在门口站着的小二将毛巾往肩上一搭,瞧着座上宾客听得目瞪口呆的模样,不由哂笑自语:“这些人可真是没见识,竟连温云仙子的事儿都没听过。”   这时,一道轻柔动听的少女声音自外传来。   “哦?小二哥,难不成她的事儿传得很广了?”   小二正要答话,抬起头后看见那两张脸后却愣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道先看哪个好,痴在原地。   那少女面上露出笑容,将眉目间的清冷化了三分,越发惊艳:“诶,你还没说呢,那温云仙子的事儿到底如何?”   “您看着眼生,想来是外边来的吧?没听过也正常。”   小二反应极快地笑着替她寻了个理由,又接着解释道:“温云仙子的名声现在可是大得不得了,据说是现在年轻一辈最有天赋的修士,且不说修真界中的仙长们传得广,便是咱们这些没见识的凡人都爱听她的故事,茶馆酒肆,无一不在传。”   少女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忽然扯了扯边上那年轻男子的衣袖,后者无奈地拿了块灵玉出来,她便大方地将灵玉送到小二手中,轻笑道:“既是这么有名的仙子,那我可不能错过,定要好好听听。”   小二惊喜地看着手中那枚晶莹剔透的极品灵玉,连忙跟在身后招呼:“贵宾两位,楼上请!奉好茶!”   叶疏白坐在楼上包厢喝着茶,默默地看一眼温云,提醒:“这是你进的第三家茶楼了。”   温云坐定后拈了块点心送入口中,无所谓道:“这不是师兄们的剑尚未修好,需得在这儿停留两日吗?”   兴许是那三人当初没日没夜渡外海,又总是三人同挤一柄剑的缘故,佩剑都有些受损。   此番正好路过青山城,温云索性将玄天秘境中寻到的诸多宝石都给他们,让他们好好地养护下宝剑。   至于她跟叶疏白,则是优哉游哉地在城中喝茶饮酒,好不自在。   这会儿下面的说书先生正说到温云怒斩谢觅安,拔剑潇洒剖金丹的片段,台下听客大声叫了句好,凡间的金银修真界的灵玉,一应朝着台上掷去。   温云也不例外,又从叶疏白那儿顺了块极品灵玉往下丢,还不忘夸一句:“这说书先生的口才比上一个好。”   叶疏白叹气,对上她脸上的兴奋,也只好配合地问一句:“从何可见得?”   她便满意地点点头,笑道:“他方才对我的美貌细细地形容了一番。”   叶疏白哑然失笑。   说书先生对丢到台上的东西并不在意,笑着拱了拱手,云淡风轻地继续讲了下去:“却说这温云出自第十峰,大伙儿兴许都听过清流剑宗有九峰,对着第十峰闻所未闻,如此这般需得从温云的师尊身上讲起,温云的师尊名唤叶疏白,是五百年前声名远扬的天才剑修……”   听到这里,温云往下掷灵玉的动作一顿,脸上不由得露出错愕之情,惊疑不定地回头看向叶疏白:“竟然有人敢说你的事!”   叶疏白的事在五百年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是五百年都过去了,亲历那个时代的人几乎全部耗尽寿元死了,再加上那几大宗门刻意在史书上抹去了他的存在,底下的人也自觉地对此避而不谈,一代又一代地传下来,已少有人知晓他的事了,便是听到这个名字,也只知道是几百年前一位修为高深的前辈。   但是底下这说书先生在讲完温云的故事后,竟然又讲起了叶疏白的事迹,且这次说的故事远比温云那个还要来得传奇,底下的人屏着呼吸听得不敢眨眼。   直至说书先生讲完,底下一清秀少年忽地朝着台上怒砸茶盏,大声斥道:“谁不知道当初是三大派四大姓携手共败魔修,就算谢家现在叛出被正道除名,但是照你这说法,竟是那个姓叶的前辈揽了大半的功劳?可笑!”   上边端坐着的老先生目光慈和地往下一扫:“观你的扮相,怕是清流剑宗某位前辈的凡族子弟吧?怎么,你家先辈竟都没给你讲讲叶前辈的事诶小伙子,这可不行,你既想拜入清流剑宗,怎么连宗门老祖都不知呢?”   他声音说得温和,然而眼神中却已经透露出“你跟你祖宗也太不懂事”的轻视,看得那年轻人面红耳赤。   尤其这会儿底下又冒出几个声音,都是言之凿凿:“啊,我家先祖都讲过叶前辈的事迹,可谓是一代英豪,想来他闭关出来后清流剑宗声望将会更胜从前呐!”   这些声音一出,让那些没听过的人都悄然隐去自己的声音,只能在心中纳闷自己是不是真的太没见识,居然连这样厉害的前辈都没听过。   温云看得目瞪口呆,视线落在那几个叫嚷着“叶前辈的事儿我爷爷从小就当睡前故事给我讲”的人身上,最后转回到叶疏白那边,迟疑:“这是你请的托儿?”   “……”叶疏白往下扫了一眼,最后落在前排的某个小胖子脸上,淡淡道:“台上台下,都是万家的人。”   她就说这些人怎么连叶疏白的长相都这么清楚,什么“俊秀非凡,惊若天人”之类的词汇都出来,比夸她美貌用的词汇还夸张。   原来这些都是万家派出来的人,就说怎么说书先生都是筑基期呢。   温云好奇:“万家似乎对你很感激,这其中有什么故事?”   “并不算大事。”叶疏白微微蹙眉,在记忆中搜寻了一番才隐约记起:“当初魔修侵入四洲,万家祖宅被围攻,我那时正好御剑路过,便随手往下挥了一剑。”   温云想了想师兄跟自己形容的万家祖宅的大小,据说跟这座繁华的青山城也不逞多让了,能围攻它的魔修数量想来不止上万了,他这一剑下去就把魔修灭完了。   想来那一幕必定如天神下凡,也难怪当初万家对他敬若神明了。   万家知晓叶疏白玉婴碎片被瓜分的事时,已来不及阻止了,其他几派势大,清流剑宗自己都分到了两枚,当时被魔修进犯弄得元气大伤的万家人微言轻,也无法改变一切,在其他门派的威逼下,只得默默接受这一切,暗自等待着叶疏白醒来的这日。   论剑会上叶疏白一现身,年幼的万宝才只当他是叶家的晚辈,但是万家的老祖宗却不至于这般糊涂,立马猜出叶疏白是出关了。   他们那个年纪的人谁不知道叶疏白是出了名的老光棍?冷厉无情地碎了多少颗女修的心?   他连老婆都没讨到一个,哪儿能憋出个孙子来?   知晓叶疏白再现,万家人早已暗中开始将叶疏白的编作故事,在诸多城镇中借着说书的口将其传出。   当初万家没参与瓜分玉婴的事儿,其他几家为了堵他们的口,答应万家在他们下辖各城开设商肆,以至于万宝阁开遍了修真界,却不曾想为今日铺设了这般便利。   而各门各派现在都疲于应付潜入的魔修,竟没能将这些流言扼杀在萌芽中,待现在反应过来,温云同叶疏白这对师徒已成了修真界的传奇人物了,市肆上遍布这两人的话本。   台上的说书人正说到叶疏白外海上一剑斩杀三个魔修族长,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先前的小二往后退了几步:“这位仙长,且稍等……”   然而进来的那人并不搭理小二,直直地朝着台上的说书先生奔去,为首的圆脸女弟子高声呵斥:“竟又在胡乱编排我清流剑宗的事儿!你这老头给我站住!”   然而说书先生早在听闻动静的同时就起身往窗外飞去了,温云看得仔细,认出那是万宝阁内十块极品灵玉一枚的飞行符篆。   明鸢的小圆脸气得通红,领着一众第一峰弟子就要追上去,然而听得正起劲的那群人立马抱怨开了:“这分明是在传颂你清流剑宗的前辈功绩,你怎么还遮遮掩掩的,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温云眼尖,又认出说话这人也是万家派来引导舆论风向的,不愧是万家,行事还真周全。   场中的气氛顿时带偏,偏偏这会儿又站起个身着白衣的剑修,对着明鸢皱眉道:“这位第一峰的师妹,我清流剑宗堂堂正正,有何事不敢让外人知道的?我是第七峰弟子,先前曾听长辈说过这么位前辈,也是第一次听说他的事迹,你不同我们一道细听,竟持剑赶走先生,岂有此理?”   第一峰行事张扬,很不受其他几峰待见,他又拱了拱手:“诸位见谅,我清流剑宗并不全是第一峰这般无理取闹之人,这次的茶水钱全由我招待了,还望见谅。”   这话一出,底下立马有人应和:“哎,自然不会搞混,我前些日子也遇到过第一峰的人前来收话本的,倒从未见过其他峰做出这等事。”   “是啊,估计是近来温仙子盛名在外,怕抢了他们的风头吧。”   温云小声同叶疏白耳语:“说话这两个也是万家的,我都看见他们袖口露出的万宝阁员工服了。”   明鸢暗咬牙,恨恨地望一眼那个第七峰弟子,带着其他人扭头就走,转道去追那个说书先生了。   没了故事听的众人只得败兴而归,温云临走前将点心打包,准备打包带着三个打铁的。   行至正厅大堂,却见方才那个第七峰的年轻弟子正被众人围在中间,都是些准备前往清流剑宗拜师的年轻人企图同他结识。   他倒也不摆架子,落落大方地告知众人入门考核的重点,而后更是对着众人拱了拱手:“明日辰时有前往宗门的云舟,只需要十块上品灵玉就可乘坐,若有要去的,我倒是可以帮着买票带你们同行。”   听到这里,温云心情颇感微妙,叶疏白看到她脸色不对,将询问的眼神看过来。   温云低声道:“我上次来听说过云舟价格,一人不过只需要五块灵玉,他这是在卖黄牛票啊!”   叶疏白不解:“何为黄牛票?”   “就是抢钱的二道贩子,呔,这两年的剑修可真是穷疯了!”   正说着呢,那边的二道贩子已经走到了温云身边,先是对着她的脸愣了愣,旋即眼睛一亮:“这位姑娘可也是要去清流剑宗?”   这么说好像也对,于是温云点点头。   对方立马展露笑颜,竟也没管她讨要灵玉,直接给了她一块乘云舟的凭证,低声道:“姑娘若是能拜入宗门,可要记得来我第七峰,第七峰上的功法多风景好资源佳,师兄们亦个个英俊潇洒,保准师妹不后悔。”   温云晕乎乎地接了那凭证,走到下榻的客栈后才慢慢地反应过来。   她一把抓住刚打铁归来的越行舟,将那包糕点奉上,低声询问:“大师兄,这第七峰怎么样啊?”   越行舟一边笑呵呵地吃糕点,一边回答:“第七峰啊,跟第六峰恰恰相反,全是男弟子。”   温云小心地看了看院外的叶疏白,将声音压得更低:“听说第七峰的弟子个个英俊潇洒……”   话还没说完,叶疏白默不作声地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她,眼眸平静却幽深。   温云心中一虚,捞了块点心丢口中,闭嘴了。   *   最后温云几人还是乘着云舟前往清流剑宗,期间那个第七峰的弟子时常过来同温云攀谈,但是越行舟皮笑肉不笑地挡在温云跟前。   “哦第七峰啊?不好意思,我们兄妹几人约好了,这番一定要拜入第十峰门下。”   尤其是白御山那壮若猛熊的体格,往前方一站,再把那把新铸成的巨剑一横,再也没人敢来找温云了。   温云心中颇觉遗憾,但是面上却不显,每逢第十峰的这四人望过来时,必定言之凿凿地表决心:“我生是第十峰的人,死是第十峰的鬼,就算第七峰上美男众多,也绝不动摇!”   那三人好糊弄,因为他们都觉得温云是个老实的小姑娘。   唯独叶疏白深知这人脾性,目光冷冰冰地盯了温云一路,她只得变着法地夸了他一路,直把他夸得耳朵尖泛红才算完事。   这云舟崭新,飞得比寻常飞剑还快,不多时便落在清流剑宗外门山脚下。   外山门站了个胖乎乎的管事,牵了条同样肥硕的黄狗,微抬着下巴,目光倨傲地看着上来的一众凡人。   “行了行了,测试灵根的去左边,测完了通过的就往山上走,能步上千层阶梯者即是内门弟子,上万层者,即入内门!”   所有年轻人心怀畏惧地看着这巍峨浩瀚的群山,再遥遥望向那看不到顶的青石阶,一时间好似看见了漫漫仙途,又是畏惧又是兴奋。   温云几人也混在人群中往前走,他们修为高深,想要在这群筑基期的管事面前隐瞒修为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这几人行走到周管事面前时,他那张胖脸上的倨傲一滞,认出了温云一行人,旋即匆匆地往叶疏白的脸上一扫,又飞快地垂下眼,好似无意地挥挥手,嗓门却突然变了个调,对着温云几人的背影高声道——   “好了好了别耽搁了,今日你们运道好,柳掌门正在闭关,是咱们的欧阳太上长老主持事务,但凡能入内门,就能看见渡劫期的大能啊,指不定就有机会被收入门下!”   温云同叶疏白拾阶而上。   她低声笑道:“我竟不知道万家这么能耐,原来周管事是他们的人。”   “只不过他却不知道,我们是特意等的这一天,这众人见证的一日……”   叶疏白本来是想直接冲进山谷,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玉婴剖回来,但是温云却不乐意,非得等到清流剑宗收徒这日。   叶疏白手上握着那柄质朴木剑,身上素衣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眉目间清冷如雪。   少女的声音清若银铃,说得也是理直气壮。   “我啊,就喜欢堂堂正正杀人。” 第63章 还你   清流剑宗偌大的山门外站了许多少男少女, 有徒步千里来的贫寒少年,也有身着锦衣绣袍的皇室后人。   仙路无情,不问出身只看天赋, 有仙缘者, 上阶, 无仙缘者,返乡。   一身着绣金华服的少年被众人簇拥着,验过了天赋, 是顶尖的水系灵根, 于是又撩起袍子, 在一众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地往台阶上走,只不过才走了数十阶便累得汗如雨下, 底下的侍从一急, 纷纷朝前方冲去想要搀扶。   然而清流剑宗的山道,哪怕是外山门这段路也不是寻常人可上的。   他们急道:“这是宁国小皇子,仙长看在我们供奉多年……”   然而顶上无人回应, 那天资出众的小皇子最后也只能被衣衫褴褛的小女童甩在身后,只拿到块外门的牌子。   山门内,坐在最上首的并不是掌门柳正虚, 而是先前少有露面的欧阳太上长老。   他微胖的脸上携了三分慈和七分庄重的笑, 将这一幕扫入眼中,声音若缥缈仙乐, 长叹:“天赋固然重要,但是心性坚毅者方能入其大道啊。”   底下恭敬立着无数内门长老及弟子, 皆低头垂手恭敬称是。   云雾缭绕处, 最高处的欧阳太上长老如真仙降临, 无人敢正视其面目。   论修为, 这是渡劫期的大能,是站在整个修真界最顶峰的存在;论地位,这是天下第一宗门最德高望重的太上长老,无人可撼动其地位。   他端然立在云深处,注视着内山门的方向,等待这次第一个攀至山顶的人。   许久,一个身着短打的黝黑少女手脚并用地爬入内门,抬头,目光茫然地看着众多剑修,黑亮的眸子干净纯粹。   几名峰主往她身上一扫,面上皆是动容。   “是土系极品单灵根,而且这孩子骨龄不过九岁,竟能第一个登上石阶,尚未修行眉目间便有灵气萦绕,根骨心性皆为极佳,是极其难得的可塑之才!”   就连欧阳长老也生出了爱才之心,脸上笑容真切了几分,自讲解道:“小姑娘,你既已通过我清流剑宗的内门试练,自今日起便是我宗内门弟子,宗内有九峰,各有其擅长的剑道,你可自行挑选。”   那小女孩懵懵懂懂地看着眼前诸多剑修,半晌没开口,似乎被眼前的情景给惊住了。   位于欧阳长老下手处的第二峰峰主往前踏一步,豪爽笑道:“小丫头,我们第二峰多是土系剑修,你若是拜入我们峰中是最合适不过,老……吾可将你收为亲传弟子。”   第六峰的紫韵长老是个极美艳的年轻女子,美目一凝,温声道:“小姑娘,我第六峰皆是女弟子,峰上师姐温柔可亲,绝不会有什么脏污事,来我第六峰最好。”   第七峰的黑脸中年哈哈大笑:“小丫头来我第七峰,你看我们脸都一样黑,正说明有师徒缘分啊!”   眼看已有三位峰主争抢这丫头,欧阳长老温和笑着抬手压了压:“勿要喧哗,且听听她究竟意在何处吧。”   此刻,全场的焦点都在小姑娘身上,她黝黑的脸上微微红了红,犹豫片刻后,还是坚定地抬起头,声音清脆:“我想拜入第十峰!”   瞬间,全场皆寂。   云雾萦在欧阳太上长老的脸上,看不清他神情。   第六峰的峰主紫韵长老环顾四周,见无人开腔,目中浮出一丝不屑,转头看向小姑娘时却已带上温和的笑。   “小姑娘,你为什么想要拜入第十峰呢?”   小姑娘并未察觉到气氛不对,眼眸晶亮:“村里的男孩都瞧不起我这样的女孩,说女孩就该在村里割猪草带弟弟,我爹想卖我去张财主家做丫鬟,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半路遇到一群人说这儿有神仙收徒,我跟着过来了。他们还说了温云姐姐的故事,我听后……”   女孩似乎有些羞涩,但是很快鼓起勇气大声继续道:“我想同她一般,当个顶天立地的女剑修!”   站在各自师父身后的朱尔崇跟包霹龙对视一眼,颇有与有荣焉的得意。   第一峰阵中低头站着的柳络因在听到温云的名字后,神色变得略复杂了一些,却没开口说什么。   谁曾想,站在她前方的第一峰大长老鸿卓却突然出声:“清流剑宗如今并无第十峰,至于温云,她当初死在论剑会上了,宗门早没有这么个人了。”   柳络因猛地抬头,愕然听着这一番说辞,急声道:“鸿卓师叔……”   鸿卓长老一拂衣袖,堂皇正色道:“第十峰早已断了传承,此番又未经同意擅离山门,这等同叛出师门!”   柳络因自论剑会归来便全心投入修炼中,不晓外界变动,他却是知晓些内情的。   现在外面都在传温云跟叶疏白那对师徒的所谓事迹,这本该是提升一宗门声望的好事,但是第一峰派出不少弟子暗中制止此类言谈再起,只因这是欧阳太上长老默许的事,毕竟太上长老也是第一峰出来的!   叛出师门这词说得极严重,连其他几峰的弟子也不由侧目,朱尔崇情急之下就要驳回去,然而在他开口前,上首的欧阳太上长老缓声开口了。   “小女娃,换一峰吧,这第十峰已无人收你……”   话音未尽,一柄飞剑倏忽飞至众人眼前,鸿卓长老正想呵斥时,剑上一跃而下数道身影。   站在最前方的是名二八少女,一袭月白色银纹的长衫,眉是眉眼是眼,清丽无双,初露面便让原本一片素白的清流剑宗多了分惊艳的颜色。   包霹龙看得真切,当下心中一喜,忍不住开口唤道:“温师妹!”   温云笑意吟吟地同几位熟人颔首示意。   那小姑娘抬起头呆呆地看着温云,惊讶:“你是刚刚在石阶上坐着吃糕点的阿姊……”   她记得清楚,这群人明明走得极快,但是看她爬的辛苦,最前面的那个漂亮姐姐便说了句“要给年轻人出头的机会”,然后就坐在石阶上开始吃东西,将头名的位置让给了她。   温云对着那小姑娘招招手,那边的包霹龙是个看不懂气氛的愣头青,当即喊了一嗓子:“诶丫头片子,她就是你想找的温云仙子!”   小姑娘脸上一亮,毫不犹豫地跑到了温云身后站定。   温云低头,目光落在那小女孩身上,轻快道:“第十峰的人现在回来了,有人收你了。”   而原本站在温云后方的许挽风往前一步,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往后躲的鸿卓长老一眼,高声呵道:“清流剑宗的徒子徒孙们,还不快拜见太师祖!”   嚣张的狠话放完,他立刻恭敬地往后退一步,而他身后的越行舟,白御山,以及温云皆是配合地往后一步,全然是以叶疏白为首的架势。   此刻,四人身上修为齐齐放出,化作无形的威压。   且不说普通弟子,便是那些峰主跟长老也都是脸色一白,忍耐得极辛苦,尤其是第一峰的弟子,大部分威压都是冲着他们来的,这会儿早已失去了方才的傲意,只能以全部修为放出抵御。   分明只有四个人,但温云他们硬是营造出四万人包围了内门的震撼气势!   许挽风跟温云相视而笑,这是他们几个背着叶疏白商量着排练过的,现在成果极佳,他们当然很是得意。   叶疏白上前,并不看底下那些不知情的年轻后辈,只静静地抬头,注视着最上方的欧阳长老,他身上的白衫无风自起,手中那柄拙朴的剑黯然无光,却无人敢正视。   站在那儿的分明是个清隽男子,瞧着比大部分人都要年轻,但是再一望去,众人只觉得像是看到了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剑,剑光肃寒,教人不敢正视。   无人敢出声。   这威势之大,已不是寻常修士可抵御的。   最上首的老者枯坐在云端,良久,他才散去云雾,宗门的弟子们这才第一次见到这位太上长老的真面目。   他步履极其缓慢,一步一步踏下,最后抵达年轻男子跟前,眼中似有片刻的茫然,最后长长叹出一声,深深躬腰拜下。   “叶师兄,别来无恙。”   这一称谓出,四下皆惊。   朱尔崇跟包霹龙差不多快傻眼了,两两对望,张了张嘴,欲出口的“叶师弟”三字被生生地咽了回去,眼中只剩下震惊。   其他年轻弟子亦是面露呆滞,原来外面的传言是真的,清流剑宗还真有个姓叶的第十峰老祖!   而各峰长老更是愕然,他们年岁更长,多少是听说过叶疏白这名字的,只不过所听到的都是这位老祖已经死在正魔大战中,至于其功绩都从未细闻,因为当初宗门死的前辈太多了。   现在那个本该死去的人,竟出现在众人眼前!   欧阳长老躬身拜下,叶疏白却不说话,只微微扬了扬下巴,眸子冷然地看着眼前这人。   欧阳太上长老心中已是惶惶一片,对叶疏白的畏惧本就是根深日长,再加上心中有愧,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低声道:“师兄您回来得正好,眼下魔修又兴风波,东方师弟跟掌门师侄都闭了死关,我清流剑宗正处于风雨飘摇之际,有您坐镇,我也好安心出山同魔修一战了。”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只是温云立马就听出了不对。   说得好像很伟大,但这老狗字字都是“你今天若是杀了我,宗门便失去一大倚仗”的威胁!   句句都是“你若为了宗门的脸面与安危,就该放下昔日仇怨,不要重提当年旧事”的潜台词!   叶疏白是个真正的剑修,堂堂正正,不存半点私心,是甘为宗门苍生牺牲一切之人。   欧阳太上长老此刻便是将宗门压在他身上,赌他又会如五百年前那般,为了大义牺牲自己!   温云心中一急,生怕自家老实善良的剑灵又要被欺负。   欧阳长老咽了口唾液,虽然知道眼前的叶疏白玉婴尽碎,实力定是大大衰减,而自己已经苦修五百年稳固于渡劫巅峰境界,但是只要想到年少岁月,那总是立在众人上首的清冷少年,心中便只余下畏惧。   一开始,师兄弟们从不知晓还有叶疏白这么一号人,只知道宗门内出了个剑道奇才,被四位长老一道教导。   长老们无一不是声名赫赫的强者,各峰的亲传弟子想要得其一二指点都不容易,而那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却时时跟在他们左右,师兄弟们自然有所腹诽不满,但剑修们大多心胸坦荡,稍有不快也不会行小事,无非是加倍勤勉,想着内门大比要胜过那小子而已。   直到内门大比真正来临那天,他们才知晓什么叫差距。   那不过十多岁的少年已经是金丹期的修为,七八十岁的师兄都不是他的对手,至于与叶疏白同龄的欧阳,才刚刚到筑基期,连上台同他较量的资格都没有。   再到后面的论剑,他又成了整个修真界的焦点。   在他背后的欧阳在那之前也曾被夸过年少英才,但叶疏白露面后,与“天才”有关的字眼就再也不会笼在旁人头上了,他一人的光芒就将同辈千万人尽数掩去。   欧阳便是笼在那道阴影下的人之一。   他一直抬不起头,就像现在这般,躬着身恭恭敬敬地看着那人。   自叶疏白消失后,他站在最高处已有几百年,现在竟又跟从前那样弯下腰来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   他躬着身送走了一群扬剑挺身的剑修,送他们去魔修当中送死,送走师叔,送走师姐,也送走了叶师兄。   “叶师兄,魔修又来了。”欧阳长老躬着腰,声音低缓:“师弟我要去守卫宗门了。”   垂在他眼前的那柄木剑忽然动了动,欧阳盯着眼前那片被风轻轻掀起的衣角,在看到它转过去的瞬间,方才悬在心口的那块巨石化作轻飘飘的羽毛安然垂落。   然而,下一刻。   平静得不带半点起伏的声音自叶疏白口中道出,清冷的得如同凛冬之雪,没有半点温度——   “拔剑吧,生死台见。”   *   生死台是清流剑宗的一个小地方,是立在悬崖上的一方青石台,因在上面比试剑术时常有弟子失足殒命,久而久之,竟成了弟子们解决生死大仇的地方。   自正魔大战过后,宗门死伤无数,剑修们也变穷了,更爱拿灵玉做赌,已没人赌命了。   这方青石台不知何时竟遍布青苔,成了碧翠的绿石台。   此刻,所有弟子都小心地望着悬崖边上的两人,在听了见多识广的师兄们解释后,顿时大惊:“两位老祖是为何要生死相争?这是何等仇怨?”   有第一峰的弟子冷哼一声:“欧阳长老向来慈和,从不苛责弟子,这位叶前辈乍回宗门便同门相残,何其冷情!”   朱尔崇本就跟第一峰有怨,加上先前承过叶疏白的大情,此刻顺嘴就驳回去:“你前日同我峰上的陆师弟斗剑,赢走他十块灵玉,你何其冷情!”   对方大怒:“我那是跟他有旧仇!”   不等朱尔崇开口,他的好兄弟包霹龙就阴阳怪气:“那你怎么知道欧阳长老跟叶师……师祖没有仇怨呢?”   师弟二字生硬地转了个弯,变成了师祖。   “有什么大仇能让同门相残?”   ……   “叶师兄,魔修将至,宗门仅你我二人……”   “师父与师叔他们为杀魔修陨落了,师兄师姐亦是以命同魔修相争,当年整个宗门化神期以上的人都死完了。”叶疏白眸光冷淡地看着他:“当年你几人尚且畏缩在后,如今难道便敢了吗?”   欧阳长老苦笑,义正辞严道:“正因为宗门强者尽数殒命,我们为守护宗门不得不借你玉婴提升实力,我不过是为了宗门与诸多同门,不得已拿走你一片碎玉婴而已,难道你今日竟要为此同门相残吗?”   叶疏白不爱多辩,加之距离稍远,其他弟子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但温云不一样了,她非但听得一清二楚,还要辩得大声:“你夺他玉婴,难道就不算是同门相残吗!”   人群中乍生喧哗,好歹是清流剑宗的弟子,就算没见过,却也知晓玉婴是何物,加上先前有温云被谢觅安夺金丹的前事,众人立刻联想到一块儿。   莫不是欧阳长老夺了叶前辈的玉婴!   温云听见身后议论,当即笑道:“是否夺了玉婴,待会儿人死了剖出玉婴一观便是!”   鸿卓长老冷笑着瞪过来:“你这丫头行事狠辣,跟魔修无疑!”   她冷冷地瞥回一眼,忽地粲然一笑:“按辈分我是你师祖,你对我不敬,待会儿咱们也生死台见吧。”   鸿卓长老感受着她身上放出的肆无忌惮的元婴期巅峰修为,悻悻地往后退了一步,强作镇定:“我才懒得跟你这小女子一般见识!”   青石台上的欧阳长老亦是目光隐含恨意地盯向温云,低声咒骂:“又是这聒噪的丫头,早知如此我就该让东方师弟杀了她!”   他知晓叶疏白已不似从前,先前用宗门大义已无法束缚他了,于是做好了同叶疏白一决生死的准备。   这也是叶疏白送上门的机会!   “你玉婴已失,不过空仗着一身剑术罢了,我先前给过你机会了,你非但不要,反而邀我上生死台,这是自己找死!”   叶疏白的玉婴早被分尽,其他门派的都还在他们手中,清流剑宗有两枚,一在他自己手里,另一枚则是被柳正虚从东方长老手中夺得,后者也借由此契机闭关冲击渡劫境!   这也是当初欧阳长老为何跟柳正虚翻脸的缘故,他一直以为东方长老是柳正虚所杀,也以为柳正虚闭关晋升是拿了玉婴的缘故!   欧阳长老高呵一声,一把闪着青色光芒的水属灵剑飞至掌心,他身上的灵力逐渐攀升,引得山顶阴云聚集,天地间骤然落下瓢泼大雨,水雾击打在青石上,将层层青苔冲刷一尽。   渡劫期强者的实力,已能引得天地异象!   叶疏白是火属,而他是水属,正好相克,这一战,他绝无失败之理!   暴雨中,那白衣男子纹丝不动,雨水落在他身上,皆化作阵阵白汽飘散空中,眉目在这朦胧雨雾中清隽如画,似上界降落的天人。   欧阳长老怒声一喝,雨水在他强大的灵力下变得尖锐如针,密集地刺向叶疏白,针针皆朝着致命处袭去。   就在这时,叶疏白动了。   他扬起木剑,浩瀚如海的灵力化作一只燃着烈焰的火凤自剑端飞出,凤凰清鸣,声震苍穹。   “不,这不可能,你分明没有玉——”   欧阳长老最后一字还未吐出,那只火凤已穿破雨幕,直直地朝着他的胸口飞来。   那凤凰他见过无数次,每次飞出,魔修中必有数位渡劫大能陨落。   他已生不出任何战斗的心思,没空思考叶疏白是如何重获玉婴的,也顾不上保留自己的宗门弟子面前的颜面了,只想着逃!   速速逃离此处!   对了,只要逃到人群中,叶疏白为了不伤到其他弟子,定会收回攻势,他便能借机逃出生天!   他若不收,伤了其他弟子,这宗门照样容不得他!   欧阳长老转了方向,面色狰狞,不管不顾地朝着人群中奔来,众人脸色大变,瞬间明白他的用意,方才维护他的那群第一峰弟子更是失魂落魄,跑得比谁都快。   然而渡劫期强者的战斗哪是寻常修士能参与的,这群被牵连的弟子逃无可逃,眼看就要跟欧阳长老一同死在那火凤之下!   就在这时,温云一跃上前!   一道金色暖流自她掌心射出,随之出现的还有无人能察觉的时空法则的力量。   欧阳长老即将奔进人群的瞬间,他周身的空间忽然一滞,将其束缚在原地片刻。   温云修为尚不足以熟练操控空间力量,能控制对方的时间极短。   但是对叶疏白来说,足够了。   那道火凤追了上来,毫不留情地贯穿了欧阳长老的身体!   他脸上还带了劫后余生的窃喜,一蓬血雾却骤然出现在他胸口,随后,慢慢地同雨水融合在一起,坠落在地。   火凤贯穿欧阳长老身体后直直地飞升上天,清流剑宗所有弟子都怔怔地看着这绝美的神鸟。   它清鸣着盘旋在天际,金红色尾羽似燃烧的烈火,将阴云暴雨一概驱尽,天空又恢复一片清朗。   湿润的地上,带着血的青色的水属玉婴滚落在地,另一枚小小的白色玉婴碎片也出现在众人眼前。   一只素手将之拾起,将它握在掌心。   温云对着叶疏白伸手。   “还你。”   你的玉婴,你被夺走的一切。   都得还你。 第64章 你个猪儿虫!   天空湛蓝清朗, 就连常年萦绕在高山之上的云雾也一应消散,清流剑宗那万里群山总算展露在世人眼前,万丈高崖上的古松奇石, 没了这云雾的映衬都少了几分仙气, 还了几分独属于剑宗的肃杀之气。   那火凤在苍穹中盘旋许久,底下仍在费力往上爬的少男少女仰头直直地看着它,又惊又喜地伏地跪拜。   最后, 它在那安然静立的男子头顶清鸣一声, 震慑天地, 化作一缕金红色的火光逐渐消散。   地上的青草地上仍悬着方才落下的水珠,潮润柔软,方才洒落的血水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连半点血腥味都嗅不到, 仿佛那瞬息万变的生死相争并未发生。   但是,所有人都见证了他们心中至高无上的太上长老被一剑击毙,连尸骨都未留下的那一幕惨状。   所谓的生死相争并不似大家所想的那样激烈, 欧阳长老败得太过彻底,也太过狼狈。   其实他若是拼尽全力相斗, 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但是最害怕叶疏白的人并非魔修, 正是他们这些自小笼在他光环下的师兄弟。   毕竟知晓叶疏白实力究竟多深的魔修都死净了, 唯独他们从叶疏白展露锋芒开始就看了几百年, 生出的畏惧一天比一天深。   所以在叶疏白的剑意乍起时,欧阳太上长老第一反应便是他恢复了半步飞升的修为,被吓得连还手的心思都没起, 下意识地就想着逃。   跟当年面对魔修时一模一样, 遇见强敌转身就逃, 可惜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当年有师门长辈在前方挡着尚能逃跑,而如今,无人再站出来替他挡着了。   一阵冷风乍起,莹白的玉婴在叶疏白的掌心化作细微光点,而欧阳长老的那块在失去叶疏白玉婴的力量后,逐渐变得暗淡无光,原本的青玉质地变得越来越粗拙,最后化成一块毫无灵力的青石,同生死台这块青石板相差无几。   偷来的东西还回去后,它终于露出了真容,甚至连金色都没有,灰败得一塌涂地,若没有叶疏白玉婴上面的生死法则撑着,欧阳长老的寿元也早该用尽了。   众剑修心中一凛,看到这一幕后已经将温云的话信了七八成。   再看向那个白衣青年时,所有弟子的目光中除了最开始的好奇,还多了几分明显的畏惧。   叶疏白却并没有看其余人,他收了剑,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般平静,缓步朝着山下走去。   原本围挤成一片的剑修们寂然无声地给他让开一条道,叶疏白靠近的瞬间,他们便飞快地低垂着头不敢正视,就连欧阳长老嫡系的第一峰弟子也无人敢说话,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鸿卓大长老铁青着一张脸没有表情,藏匿在广袖中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只能竭尽全身修为让自己不在这可怕的威压下失了体面,然而再想同方才那般鼓起指点江山呵斥全场的勇气,却是再也不能了。   他领着第一峰诸亲传弟子,板正腰杆,死活不愿低头。   叶疏白路过其身边时,鸿卓大长老冷哼了一声,语气不善道:“内忧外患时却要同门相残,叶师祖未免太过……”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一直不紧不慢朝前方走的那男子脚步一顿,停在了他面前。   叶疏白没说话,只漠然地望过来,那双生得极好的眸眼尾微挑,因太冷,只一眼就让人觉得被利剑刺过,不敢正视。   鸿卓长老即将出口的诋毁之言哑然噎回,化作一口唾液艰难咽下,脚步不甘却又不得不地往后一退,避让开道路。   方才那杀了人的男子便在众人的注视中对着那年轻女孩招了招手,后者一派天真模样地奔到他身边,两人并肩朝着山下走去。   叶疏白杀过很多人,但还是第一次在杀完人后有人走到他身边,关切地问一句:“你有没有受伤?”   温云的个子并不矮,只不过看他的时候仍需要仰着头,那张精致如画的脸就这样迎着阳光落在他眼中,眉啊眼呀,都被灿灿的金光描着温柔的边,显得格外好看。   被这样一张脸对着,他方才心中生出的那丝负面情绪也随之烟消云散,眸光中的坚冰也逐渐融化,变得柔和许多。   叶疏白摇了摇头,温声答:“我没事。”   温云偷偷往后看一眼,自觉现在走远了没人能看到了,于是悄悄地将他的手抓起放到眼前看,果不其然,上面被方才暴雨化成的尖针刺出了无数血点。   她把手往前自己这边拽了拽,然后凑上去小心地呼了呼,又觉得这样不妥,给他丢了两个治愈术上去。   叶疏白也不阻止,一切都由着她来。   温云却挺心疼的,小声嘟囔:“就知道你要被那老狗欺负,看吧,多好看的一双手,这会儿都伤成这样了。”   他垂眸凝望着那一路碎碎念的少女,从她口中听到了许多从未用在他身上的形容词,例如老实,比如好欺负,在她眼里,原来他是天下一等一的实心眼。   叶疏白的唇极浅地往上扬了扬,很快又紧抿唇,低声道:“我并不是你说那样好,我已杀了两位同门师弟了。”   他任由收温云拉着自己的手,声音轻飘飘的,像是随时都要被这微凉的风给吹散。   “你既一直伴着我长大,便应该知晓师父们是如何教导我的,他们时常说能力多大责任就多大,我既然享有了其他师兄弟都不曾拥有的机缘,那便该护着宗门的人,我拿走天下一分灵气,就该为这天下苍生献出一份力,所以师兄们上前线与魔修大战守护苍生时,我也跟着上去了。”   温云心中一震,她先前在修真界的所闻所见,皆是在验证“弱肉强食”这四字而已,这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道理。   漆黑的发拂过他白皙的脸,那双极好看的眸子微微垂敛:“我没有如师父们所教导的那样护着同门,反而将仅剩的两个师弟都杀了,方才我听到有人说我残忍无情,你是否也觉得我变了?”   她分明都把他的手用治愈术给治好了,却不知是不是因为聊得太认真,这会儿也紧紧牵着没撒手,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一本正经道:“的确变了,不过变得好了,要你还是以前那样凡事都想着所谓的宽容大度又或者是以大局为重,我估计得被你气死,然后回去打包收拾行李连夜离开,再也不要跟你一路走了。”   温云向来是个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快意性子,从不舍得委屈自己,最见不得所谓为了大局委屈一个人的事发生。   在她看来,每一个人都是天下苍生的一部分,什么为了苍生牺牲一人,对那一人该多不公平,凭什么不能天下苍生一起出力,非得要牺牲一人?   今天叶疏白若真的放了欧阳长老一马,弄个什么师兄弟和好如初共御魔修的戏码,她恐怕连话都懒得跟他讲了,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心疼他的手受伤了。   他被她拉着往前走,温声道:“其实我一直没后悔杀他,我当初看你杀谢觅安就觉得你做得很对,所以今天我所为,我也觉得很对。”   温云听得很满意,大有自家老实剑灵变聪明的欣慰感。   她拉着叶疏白欢快地往第十峰奔:“走走走,我回去给你检查下身上还有没有伤,养好了咱们再去找其他人的麻烦!”   叶疏白脸色一僵,生硬道:“男女有别……”   “噫?叶小白你想的是什么不良画面?我是说给你弄个魔法阵来个全身治疗,没说要扒衣涂药!”   ……   剑是木剑,衣是白衣,那双背影深深地印入这辈年轻弟子记忆中,他们目送着那两人走远,半天都没人敢动。   “好了好了,热闹都看完了,现在还在收弟子呢,各峰峰主和管事的速速回山门大殿继续主持收徒大典。”   许挽风不知何时已摸出把画了漂亮紫云图案的折扇慢悠悠地扇着,那张看着不过十多岁的娃娃脸同他的辈分完全不搭。   偏偏没人敢驳回来,那些白发皱脸的长老们对他倒也熟悉,知道这位辈分非一般地高,又加上第十峰的老祖回来了,这会儿半点怨言不敢起,全都乖乖照做。   他冲着白御山招手,拍了拍身边那个拿了头名的黑皮小姑娘道:“三师弟,这丫头就交给你了,师父跟师妹不厚道直接回去了,咱们可不能这样,这次的苗子都不错,需得再收些弟子进咱们第十峰才行。”   又笑嘻嘻地捏了捏小丫头的脸:“对了,你叫什么?”   黑丫头仰着脑袋,回答得自然而然:“没名字,我爹娘平日里都管我叫赔钱玩意儿。”   向来对女修最为怜惜温柔的许挽风脸色一变,啐了一声,无比郑重地同黑丫头交代:“你要记住了,没哪个小姑娘该叫这种名字,小姑娘们都是天上白净的云朵树上娇艳的花朵,宝贵得很,所以我给你起个名,就叫阿宝怎么样?”   仍是懵懂年纪的小姑娘皱了皱眉:“可是我听别人夸温云仙子,都说她是最强的人间兵器,我不要做什么花,就想做一把最厉害的武器。”   许挽风拿着扇子扇了扇风:“行吧,那你别叫阿宝了,改叫宝器吧,意思就是最宝贵的人间兵器,怎么样,这名字好吧?”   他本来只是随口说些浑话,结果小丫头不明白宝器是什么意思,乐滋滋地应了一声:“好!那我以后叫宝器!”   路过许挽风身边的紫韵长老脚步一顿恰好听到了,美目一横瞪向他:“竟这般作弄这丫头,没想到你原来是这种人。”   许挽风一惊,立马追了上去:“诶,紫韵你听我解释啊,我就随口一手哪知道这傻丫头当真了呢!你等等我,瞧瞧我这扇子,还是按你那日所说的样式画的图……”   阿宝不明所以,小黑脸上尽是纳闷。   白御山拍了拍她的脑袋,见惯不怪地同越行舟商量:“大师兄,二师兄跑了,那咱们去收弟子入峰吧?”   越行舟也只能点点头,带了阿宝跟白御山一道前往山门去收徒入第十峰。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倒是有不少上山的少年少女想要拜入第十峰,且大多都是出生贫寒的平民孩童,几乎个个都是无意中听说了那些流传在民间的故事,对温云心生向往。   至于那些修真世家或是皇家贵族的孩子,因早就听家中长辈吩咐过,又或者在各峰之上有相识的前辈,所以无一人选择第十峰。   越行舟跟白御山倒也心满意足,就连阿宝也自觉地当起了大师姐,带着那群比她还大的少男少女一边走,一边拼命地形容着温云仙子长得到底有多惊为天人,她的声音又是如何温柔悦耳,让越行舟怀疑这丫头到底是来修真的还是来追温云的。   宗门的收徒大典很成功,那只惊世的火凤飞出让所有弟子都对清流剑宗死心塌地,就连入了外门的那群孩子也觉得自己真踏入了仙门,刚入门就不要命地早起练剑,比第二峰那只直升鸡起得还早。   叶疏白归来后一剑斩杀了欧阳太上长老这件事是瞒不住的,但是现在所有宗门都保持着沉默,既没人送礼来贺叶疏白重归,也没人来送点纸钱烧给欧阳长老。   而清流剑宗内部亦是保持着奇异的沉默姿态,似乎大家都没想好该以何种态度面对这位归来的老祖宗,加上掌门不在,所以各峰都低调如常地收完徒,练剑的练剑,出去历练的自个儿出去,没有一人敢上第十峰去凑近乎,也没一人敢去第一峰吊唁。   当然,总有那么一部分人低调不了。   他们生来就光芒万丈,嗓门贼大,一开口恨不得让整个宗门万里群山都听得清清楚楚——   “什么?你说叶师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害,那你可真就问对人了!”   朱尔崇坐在内门弟子练剑的无名峰头上,左手拿了坛灵泉出来,仰头灌下一口,拍拍罐子豪爽笑道:“瞧瞧,这罐灵泉便是叶师祖亲手灌满送给我的!”   边上围坐的一圈亲传弟子眼中露出艳羡之色。   “叶师祖原来如此大方,这一罐怕是能换数万极品灵玉了吧?”   朱尔崇的虚荣心大大满足,作出浑不在意的模样摆摆手:“我芥子囊中还有几十罐呢,全是叶师祖亲手相赠!”   那是真的,因为刚到灵泉那会儿他直接开喝了,几乎都是温云跟叶疏白在灌坛子。   有人眼睛一亮探过来:“朱师兄,原来你有这么多灵泉,小弟我前些日子跟天剑门的比剑受了伤,想厚着脸皮要一瓶……”   朱尔崇立马将灵泉收回芥子囊,若无其事地将话题从灵泉上转移:“哎呀,你问叶师祖跟我们关系?那可不是一个好字可以概括的了。”   边上的包霹龙总算找到接话的机会,立马开口:“这次我们回来剑术大进,就是因为叶师祖手把手地指导我们了!那是日日夜夜不间断地磨炼啊……”   是的,日日夜夜被叶疏白的木棍打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最后哭着喊着让温云来管管他。   众剑修立马浮现出清冷秀逸的叶疏白握着络腮胡子包霹龙的手,温声细语地教他剑法的模样,顿时一阵恶寒。   “练剑练完了,他就跟我们同吃同睡,抵足同眠,实在是位难得的亲和善良的前辈。”   众剑修一边抖鸡皮疙瘩一边纳闷,有人忍不住问:“你说他亲和善良,可是叶师祖一回来就狠辣地杀了欧阳太上长老……”   “呔!”包霹龙怒瞪一眼说话的弟子,声音都抬高了几分:“吾辈修士自当快意恩仇,我今天要是把你金丹偷了,毁了修为,你明天还能恭恭敬敬叫我师兄?还不恨得马上杀了我剖丹解恨?这不叫狠辣,这叫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像先前,温师妹……”   “包师兄你叫错了,按辈分那也是师祖。”   “……”包霹龙扯了扯嘴角,实在没法叫温云师祖,于是装作没听见继续道:“温师妹杀谢觅安夺回金丹,大家都觉得很痛快,因为大家都曾同她相处过一段时日,知道她不是那种心狠手辣之人,又因为谢觅安压根不跟我们这些人打交道,跟他没交情,所以能接受她复仇的事。”   “现在只因为大家对叶师祖不熟悉,同欧阳太上长老更加熟悉,就觉得这桩复仇不该,那未免过于狭隘了。”   被驳斥的剑修抹了抹脸上被喷满的唾沫星子,既觉得包霹龙真恶心,又觉得他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包霹龙骂完人后得意不已,继续面带深情地回忆:“叶师祖对我们这些后辈其实极好,他还亲手为我们做烤鸡,就第二峰那个仙鸡,直升鸡知道吧?我们当时天天吃都吃腻了,到后面只吃鸡腿儿,连鸡翅都丢了不要了。”   朱尔崇呵笑一声:“要说好吃,烤鱼更胜一筹,总之叶师祖对我们很是赏识,为人也很谦和低调,当时我们几人可算是生死之交,就差歃血为盟了,不过我俩目光如炬看出他并非常人,婉拒了他结拜的提议,这才没有冒犯老祖宗,唉,否则,我师父这会儿就该得叫我祖宗了!”   这个牛吹完后,却没人应和,反倒是几十人都对着朱尔崇挤眉弄眼。   朱尔崇没看懂,但是他感觉到不对劲了。   一股强烈得仿若实质的杀气自他背后传来,他险之又险地往前狼狈一滚,匆匆避开。   这时,一道洪亮粗犷的声音吼过来:“朱尔崇你个猪儿虫,给老子滚过来,老子要让你晓得谁才是你祖宗仙人!”   朱尔崇面色一僵,就见他师父提着双手剑踏云飞来。   “师父饶我一命!” 第65章 长翅膀的肥猪   且不论其余弟子私下是如何议论, 第十峰却是真热闹起来了。   新进的弟子有六人,正好被三位师兄一人领走两个。阿宝起先一直明示自己想跟温云混,然而架不住上山后一直没寻到温云人, 还是被同样脸黑的白御山收走了。   三个带孩子的化神期大能将袖子一挽,任劳任怨地把山脚下的几个院子扩宽了些, 好歹像样了许多。   然而白御山很头疼。   他不过是路过柴房时随手一指, 同阿宝说了句:“那儿就是你温师叔先前最爱待的地方”,然后这小丫头当晚就把被子抱着去了柴房睡, 第二天出来时整张脸糊满了烟灰, 比先前还要黑三分。   这还没完, 其他几个小孩也总向往着同传奇故事里的主角温云讲几句话,成天就仰着脑袋问什么时候可以看到温师叔。   许挽风被缠得没办法了, 直到深夜才算得了些消停, 拎上一壶酒就往半山腰的越行舟院子里钻, 不曾想刚翻进来就看到同样苦着一张脸的白御山。   三兄弟聚齐了,互相对望两眼,最后皆是长长叹息出声。   “太惨了。”许挽风自觉地替大师兄斟满酒,满腹的牢骚这会儿尽数倾出:“我原想约着紫韵去赏日出的,结果现在天天早上带孩子,再带下去都入冬了, 怕是太阳都见不着了。”   倒不是说这群孩子多顽皮或骄纵,这些贫寒出身的孩童最勤勉懂事不过,然而再懂事也都是些小孩,他们这群几百岁的老头也是头一遭收徒, 到底该如何教, 是半点都不清楚。   这么小的孩子能跟大人似的天没亮就起来练剑吗?先学学怎么汲取灵力还是先练习剑招?该怎么跟他们解释为什么不能叫隔壁第九峰那个白发老者为老爷爷, 得叫他师侄?   为人师者, 真是半点含糊都要不得。   越行舟不说话,仰头一口将杯中的酒饮净,看得出这两日带孩子的体验也让他很绝望。   白御山迟疑着开口:“我看他们都挺喜欢温师妹的,而且她比我们年轻,与这些孩子年纪相差也不多,不妨请她来教?”   说起温云,三人齐刷刷地抬头看向峰顶,那儿先前是叶疏白闭关的洞府所在,洞府外面有处极其清雅的的小院,现在温云就住在上面。   明明这群小孩多是冲着她来的,结果她倒好,上去了就懒得下来了,他们又不敢上去找人,只能认命做苦工。   “温师妹真是太受师父疼爱了,我记得他老人家喜欢清静,无事的时候咱们都不能上去叨扰。她居然能住在上面。”白御山叹口气,说出的这句话里满满都是酸味,丝毫不掩饰羡慕。   越行舟宽和地笑着哄小师弟:“御山,你我都是几百岁的老人了,温师妹还只是个十多岁的稚童,不说师父要多多照拂师妹,就连咱们也得好好看护她才是。”   白御山郑重点头认同这说法,只不过一谈起温云的年龄,又忍不住长叹出一口气:“温师妹是何等变态,我以为师父三十岁结元婴就了不得了,结果她这才十五六岁也结婴了,难怪师父如此看重师妹。”   “是啊,所以师父才将她时时刻刻带在身边亲手教导吧?”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喝酒,许挽风摸了把瓜子嗑,听着这番话不知不觉地陷入了沉思,摸了摸下巴,迟疑着开口:“话是这么说,我怎么总感觉师父对师妹的态度不太一般?”   “毕竟是女弟子,肯定跟咱们仨不一样吧。”   “不,问题就在于,师父他对温师妹压根就不是对徒弟的态度啊!”   见另外两人眼神茫然浑然不觉的样子,许挽风一边将瓜子嗑得飞快,一边语重心长地同这两个老光棍分析:“我先前也很有些不足与外人道的往事,你俩该是清楚,所以在这男女情事上,我还是很有眼色的。”   “师父他啊……瞧温师妹的眼神不对劲,平日里同她说话的语气也不太对,就连跟她站在一处时的姿势都不太对。”   他以为自己说得够直白了,哪知那两人还是懵懵懂懂。   许挽风将瓜子壳一丢,拍拍手低声道:“我瞧着,咱们师父对温师妹像是生出了些不一般的想法!”   “哐当——”   白御山一脸受惊,手中的巨剑掉下来径直砸到了脚上,就这样他还没反应过来,仍震惊地呆坐在那儿。   越行舟好容易逮到机会喝上两杯,这会儿酒意上来了,打了个酒嗝,脸涨得通红,猛地一拍桌子:“真……真是岂有此理,我不赞成这桩婚事!”   “哦?”许挽风眼睛一亮,瞬间觉得嗅到了不一般的纠葛,马上追问:“为何不赞成?难道你对温师妹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心?”   “温师妹她——”越行舟醉醺醺地,含糊不清地怒道:“她才十六岁,她还是个孩子,师父怎么下得去手!”   说着说着,他摇摇晃晃地使出一记御剑术,一边打酒嗝一边跃上飞剑,嘴里还豪气万丈地说着要让师父醒悟过来,不能这样糟蹋小姑娘云云……   许挽风脸色大变,暗道一声糟糕,竟然忘记自家大师兄喝高了是什么德性,连忙招呼着白御山一道去把他追回来,然而越行舟毕竟是大师兄,加上他每次醉后修为都会暴涨,所以两人拼命驱动足下飞剑,却也追不上义无反顾往峰顶飞去的那人,只能隐约听见他作死的声音——   “师父,放过温师妹,切勿为老不尊啊!”   *   温云原本住在柴房也只是为了守着那一大堆宝贝木头,现在柴房空空芥子囊满满,当然不会再委屈自己睡里面了。   正巧叶疏白与她有灵魂契约,不能离得太远,她索性理直气壮地霸占了后者的别院,安心地住在里面了,至于叶疏白也很有做剑灵的觉悟,乖巧地搬到了旁边的小屋中。   这院子甚好,同她当初在他记忆中待的那小别院几乎分毫不差,甚至连那株白梅都是移栽过来的,时下又过了五百年,原本算得上纤柔精致的树身变得粗大许多,眼下未入冬,略发黄的枝叶不曾掉完,优雅地悬在木屋顶上,同院子的主人类似,格外秀丽端方。   只不过树能随年月渐生渐茁,但是房里面的床褥都得换新的。   温云这几日不见踪影,其实并非一直窝在山顶同叶疏白探讨剑术或魔法,而是拉了他一道悄悄出了山门,去最近的万宝阁中搬回了不少好东西。   新搬回来的床是深海软石雕琢的,据说冬暖夏凉,而且质地柔软;有了床也得有被褥,那是天蚕丝织成的,轻若无物;枕头就更厉害了,不是寻常的瓷枕木枕,而是温云最喜欢的软枕,里面填充的是柔软的仙鹤绒毛。   样样都是温云私下定做的好物,样式材质都是她指定下来的,价值上万灵玉,当然,由叶疏白掏芥子囊。   温云将这些东西挨个摆放在正房,先躺上去打了个滚儿,舒服得叹出一口气,颇为满意:“你试试,这张床睡起来是不是比你以前睡的舒服很多?”   叶疏白站在门口,没进来,他的身形也半掩在幽暗的门外:“我不进去了,你早些休息,明日我来喊你练剑。”   温云这会儿极想同人分享自己设计的这床宝贝,连忙对着叶疏白招招手:“你别走啊,快来躺一会儿,我让你位置。”   她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挪地儿,叶疏白沉默了半晌,还是依言坐在了床边上,只不过背脊挺得板正笔直,整个人亦是目不斜视,端正古板到了极致。   温云看不过去,这样哪能体会到新床的好?她索性教着他坐在床上蹦,亦是得意问:“怎么样,舒服吧?”   叶疏白不自在地正坐在侧,生硬地一句:“舒服。”   话音刚落,外面忽地亮起一道熊熊的火光,磅礴的灵力涌过来,直直地冲进了院中。   同时响起的,还有越行舟大声的斥责:“师父!你怎可做如此禽兽行径!”   这个房间的两扇窗极大,撑开了就可见得苍翠群山与云雾,加上月光与清风作伴,视野远阔,再妙不过。   当然,视野太广也有个坏处。   譬如越行舟这会儿就将里面的情景见得清清楚楚,一时间愤慨不平地责备起自家师父:“温师妹不过十五岁,您居然对她起了不轨之心,要不得!”   温云早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了,一边翻窗出去扶,一边纠正:“是十六,我过了今晚就满十六了,怎么,师兄你要送我生辰礼吗?”   然而越行舟并不搭理,只痛心疾首地劝说师父不要祸害小女孩。   好在这会儿许挽风跟白御山来了,这两人低垂着头,都不敢正视叶疏白的脸色,扛着大师兄一边告罪一边往山下逃走。   院中重归于静,连枝头那只鸦雀都被越行舟的动静惊得振翅高飞,只剩下面上略显尴尬的温云站在原地,脑中琢磨着大师兄方才说的那些话。   “我觉得他可能是有些误会,不知晓我们之间单纯的关系。”温云掩唇咳了咳,不自在地看向叶疏白,后者不知何时已步出院外,只不过他站的位置光线极暗,瞧不出面上的神情。   他没说话,默然立在夜风中。   温云为缓解这凝滞的气氛,只好继续开口瞎扯:“这样吧,等天亮了我就带着床搬下去,听说新来的孩子都喜欢我,我也好跟他们亲近亲近……”   话未说完,叶疏白开口制止:“不必。”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行舟的醉话罢了,无需在意。”   温云其实也懒得搬,她总爱半夜起来趁着夜深人静试验些稀奇古怪的魔法,在人多的地方也不方便,既然叶疏白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再坚持。   她这次也不拉着他嬉闹了,客客气气地道了别就想进房间内窝着,只不过脚才踏进去半步,庭院中站着的叶疏白忽然叫住她:“温云。”   回头望过去,他却没提方才的事,而是温和地道了句:“明天就是你生辰了,我有份贺礼想送你。”   温云是个豁达且现实的性子,注意力立马就被吸引走了,转身跑到他身边站定,仰着头期待万分道:“你要把我化成灰的十万灵玉找回来吗?”   “……”叶疏白一时失语。   她看他这反应就笑了,扯了扯他袖子安抚:“我逗你玩的,不用十万灵玉,你送什么我都很高兴。”   这话是真的,温云先前一直都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上辈子连自己究竟多少岁也说不清楚,只记得起个大概,具体的生辰更是不清楚,只隐约记得是在冬天。   于是每年入冬的第一场雪下下来时,小火龙便要钻出龙骨魔杖化出原型,偷偷摸摸地去某个国王的宝库里,又或者是去哪个贵族的柜子中,顺出亮闪闪的宝石当是给温云的生日礼物了。   也只有它会送给她礼物了。   她刚想到小火龙,就见到叶疏白对着她伸出手,与此同时,一阵金灿灿的火光自幽暗中亮起。   他掌心安然躺着的是一小截骨头,它不知何时已吸足了魔力,原先一副随时要化成灰的惨淡颜色褪去,成了华丽的金色,时不时还会逸出缕缕金光,一看就是件顶好的大宝贝。   “咦?它居然恢复得这么好!”温云惊喜地自叶疏白手中接过了龙骨,她原先还以为小火龙还要过个几十年才能恢复,没想到这么快就好了!   但是很快,她就察觉到龙骨上有一股极其熟悉的法则之力……   这是,生死法则?   温云自己的躯体早就被时空乱流击打得粉碎了,而随她一道进入法阵的龙骨法杖也没逃过这个命运,只有这么一小截骨头还留存下来。   偏偏它更倒霉,在时空乱流中闯到了五百年前,还被魔修带到了毫无魔力的魔界,当时温云要再晚来一阵子,小火龙的最后一丝神魂怕是就要消散了。   光凭着它吸取魔力自行恢复恐怕还得等个五百年,怕是那块巨型魔法石用完了都不一定够,现在能这么快恢复,只有掌握生与死的生死大道方可做到。   “你先前说能救它,是不是就是用生死法则之力?”温云心里一紧,她抬头惶惶地看着叶疏白,心中的情绪无比复杂。   她也掌握了法则之力,自然知晓这种神明之力不是凡人轻易能用的,像先前束缚欧阳长老那般短暂使用尚且无虑,但若是长久使用便是冒着极大的风险。   温云至今记得自己全力施展时空法则释放禁咒后,那道恍若神罚般的光芒,那道光使得原本无误差的时空禁咒变得紊乱无比,也彻底抹杀掉了她在魔法界的存在。   她也记得当初在诸多魔法师中流传的那句话——法则之力,只有神明才能触碰。   而龙骨上面的生死法则之浓郁,显然是耗费诸多心血救回来的,只要一想到这些日子叶疏白都在为了自己的杖灵在冒险,她心里就难受得紧。   她仰头望着叶疏白,一时间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只觉得万千思绪涌上来,又是高兴又是忧心。   叶疏白低头注视着温云脸上的愁绪,眼底眸光沉沉,语气平静道:“我没事,明日是你生辰,你们难得团聚在一起,让他陪你好好过一次吧。”   他又扫视一眼龙骨,淡淡道:“已经能显形了就出来吧,别让她为你忧心了。”   话音刚落,那截龙骨上突然迸发出极其亮眼的火光,里面传出个少年极其高傲的声音:“呵,只有强大如我这样的至高存在,才能在那烈焰中重生……”   它念念叨叨了一大堆,最后哼了一声,温云甚至都能想象出那条肥龙的胖脑袋高高昂起的模样。   “现在你可以跪应我的回归了,蠢魔法师!”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那道烈焰扭曲着,却始终没有显出人形。   温云看了又看,还是没见到熟悉的胖龙,她纳闷:“你倒是出来啊,让他瞧瞧你的模样。”   小火龙呵了一声:“我是神明血脉,岂可让凡人看到!”   这话一出,温云马上就屈指往龙骨上一弹:“滚出来,给你的救命恩人磕头道歉!”   小火龙嘴里嘟嘟嚷嚷,用龙语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温云又用龙语骂回去,语气极凶,却又极其亲昵。   温云全然不似在外人面前那副清冷高傲的模样,面上的神情,说话的语气,都是先前只在他这儿才会显露的那副率真模样。   原来她并不只在自己的面前是这样。   叶疏白站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胸腔中似有一块坚冰在沉沉地往下坠,冰冷得冻住他的血脉,又刺得他心口隐隐地疼。   夜风不知何时变得凉了许多,他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彻底隐入月光寻不见的阴影中,一步一步地背对着她远去。   就在这时,温云清叱一声:“救命之恩如同再生父母,从今天开始他就是你爹!”   一道火光忽然从叶疏白的身后升起,另一个略显稚嫩的少年声音带着不甘不愿的哭腔:“不要打我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马上就过去报恩了!”   叶疏白脚步稍顿。   他觉察到有股强劲得出奇的风自背后扇起,地上的枯叶砂砾全都乱糟糟地往这边飞了过来。   再凝眸,此刻头顶月光大亮,趁着这月光,他看见一团大得可怕的阴影笼在自己头顶。   的确大,且可怕。   他从未见过有人的影子……长得像一头带翅膀的肥猪。 第66章 不如把它烤了吧?   叶疏白是天下一等一的剑修, 剑修这职业讲究的就是飘逸灵动,唯快不破,论起快, 无人敢同他争高低。   所以在那团硕大黑影笼上头顶的瞬间,叶疏白升起, 纵跃间已踏至半空避开那不明生物。   然而那东西并不是想要袭击他,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那精巧的小院空地上被砸出一个硕大的坑。   烟尘与火光将视野全部覆盖, 几乎看不清里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只能听到里面那清亮傲然的少年嗓音在用晦涩的龙语叽叽咕咕不知道嘟囔着什么。   待烟尘散去后,最先映入叶疏白视野的是一个硕大的雪白肚腹, 因为太沉太圆, 所以呼吸的时候上面的肉都是颤颤巍巍的。   再往上看去,是金红色的坚硬外皮,一直包裹着那个浑圆的大脑袋, 这样带着头看起来,其实倒也不像猪了, 更像是一只吃圆了的胖蜥蜴。   只不过他也没见过长了翅膀的蜥蜴,尤其是那对翅膀更身形比起来过于纤小,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带它上天的。   此刻,这只大如小山般的飞天猪……又或者该说是飞天蜥蜴?   总之, 它收敛着翅膀,两条肥硕粗壮的后腿因肉太多, 所以相当艰难跪在地上,两只前爪也匍匐在地上, 是标准的跪拜姿势, 只不过或许心里还是高傲且不服, 脑袋往边上偏着,那对金色的圆眼睛也拼命往上翻白眼。   叶疏白的呼吸微微滞了片刻,方才涌上来的那丝酸涩早就烟消云散,淡定如他竟也有这样被震住的一天,就这样站在原地失了神。   好在平时面瘫也有好处,譬如这种情况下,他就能保持淡定的姿态,让对面那少女看不出自己这段时间的万般思绪。   温云这会儿的确没心思观察叶疏白的表情,她瞧了瞧自己的龙,犹豫着开口:“我看你怎么好像又胖了些?”   小火龙气急,辩解:“这是壮硕懂吗!壮硕!况且我这段时间吸了这么多魔力,又不能出来活动一下,稍微长些肌肉也是难免的。”   温云看惯了,也觉得这好像也没胖多少,于是不再纠结这头龙的体重问题,挽起袖子,纤细的手不客气地拍在这只巨龙的脑袋上。   “快,谢谢你的恩人!”   她力道之大,那颗龙头立马贴在了地上。   刚才还冷傲无比的小火龙吃了瘪,一边不服气地哼哼唧唧,一边傲娇地对着叶疏白说了句:“谢谢你这么有眼色,知道解救伟大的火神龙大人于危难之中,看在你表现不错的份上就不吃你了,好了,你也可以跪下感谢我饶你小命了。”   此话一出,脑门上果不其然又挨了温云一巴掌。   发现叶疏白正看着自己动手,她有些尴尬地解释:“这就是我的杖灵,它是条火龙,别看它这么大,但是按龙族的年龄算其实它就是一个小孩儿,孩子不太懂事,所以我只能多打打了,我其实不是这么粗暴的人……”   被揍了两次的小火龙哼唧着驳回去:“呸,你每天起码打我三次以上!”   温云面无表情地又揍了这倒霉孩子第三次,亲身验证了它的说法。   叶疏白默然无语地看着这一人一龙,最后稍迟疑地问出一句:“它是龙?”   它真不是猪?   可惜那一龙一人都没听出他的潜台词,反而四眼皆亮,很是骄傲的模样。   温云笑摸龙头道:“是的,它原身是一头罕有的火神龙,据说拥有神明的血脉,我的龙骨法杖是由它的脊骨制成,它也成了我的杖灵。”   小火龙嫌温云介绍得不够详细,抬起头停起胸膛,傲然地自我介绍:“我,伟大的火神龙,是龙神的后嗣,是这世界上最尊贵的存在,我的家族……”   它说了很多,而叶疏白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这声音,没错了,就是先前嚣张地冲自己放狠话那货。   但是这幅模样……   叶疏白其实并不会以貌取人,只不过他也曾想过,温云时常夸奖的那个“天赋无人能敌,长相俊美无双,个性乖巧懂事”的杖灵小红,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听他声音像是个少年,或许是跟许挽风相似的娃娃脸,听那语气又挺嚣张,也可能是跟千黎深差不多的貌美。   只是万万没想到,他看到的会是这么一只长翅膀的猪。   叶疏白隐约记起先前在魔舟上时,温云曾替沈星海画过一个龙灯笼,那会儿他跟沈星海都觉得温云画工奇烂,私心觉得她画的是猪不是龙,现在看来是自己太过浅薄了,原来她的画工之精湛,已不是他能比拟的了。   “原来如此。”   他神情平静地这样说了一句,并不追问温云为何这杖灵跟她形容的完全不同,好似早就知道“他”其实是“它”,还清楚它是一只胖龙,好云淡风轻地将自己先前悄然涌出的酸涩都给掩下去。   果不其然,温云被叶疏白的这份淡定给唬住了,面露钦佩之色:“你第一次看见魔法界的龙居然都不吃惊,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话说回来,你其实早在知道我以前的武器是龙骨法杖后就猜到杖灵其实是一头龙了对吧?”   “嗯。”叶疏白厚着脸皮点点头,认下来了。   “所以你刚刚往后面走,其实是知道它稍稍有些胖,显形后会占不少地儿,所以在替它挪位置对吧?”   “没错。”叶疏白终于做到撒谎不脸红了!   “你真好。”温云仰着头看他,乌黑晶亮的眼中盈着满满的感动:“这是我收过最好的礼物。”   月光好似水银流泻在地上,将这对清雅出尘的男女笼在一起,他们两两对望,眼神纠缠,怎么看都不清白。   而它,伟大的火神龙大人,今晚挨了打下了跪,还被彻底忽视了。   更可恨的是,自己为温云偷了几百年的礼物,虽然那些宝石最后又都被偷偷拿回了龙窝,但是总归也送了不是?这句“这是我收过最好的礼物”就是在打火神龙大人的脸!   小火龙憋了一晚上的气终于按捺不住,大嘴一张朝着温云的脑袋咬下去,动作之迅猛,完全不是它这样的体型能做出来的事。   这熟悉的口感,它满足了!   温云沉闷的声音从龙头里传出来:“淦!你有口臭,快放开我!”   叶疏白:“……”   说句实话,他活了五百年,见过的最大场面都没今天的大。   *   在温云的强烈要求下,小火龙不情不愿地将身形一缩再缩,终于从小山般大变得跟块石头一样大了。   它睡了几百年了,这会儿精神颇好,整夜没睡,趁着夜黑风高在各峰之间飞来飞去巡视新领地,最后从最堂皇大气的第一峰大殿中顺了几块装饰的宝玉灵珠之类的玩意儿回来……   辛劳了一晚上,它也懒得进屋找地儿睡了,在昨夜自己砸出来的大坑里将翅膀一敛,盘蜷成一团睡得鼾声如雷。   晨起练剑的叶疏白目光落在它身上,很快就移开了,收了剑,丢了张兽皮到它身上。   那胖龙无知无觉,蹭了蹭兽皮,口中叼着一块灵珠睡得极其香甜,鼾声越发震天。   “咦,我看天气清朗无云,怎么峰顶上还听到雷声了?”   许挽风低声同师弟嘀咕着,白御山黑脸一沉,严肃道:“定是因为师父修为高深莫测,引来了天雷。”   “那意思是咱们上来可能要挨天雷劈?不如我们改日再来吧。”   昨夜喝高后前来劝诫师父不要当禽兽的越行舟是半点都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事,现在又恢复了素日的端方温和模样,摇摇头笑道:“二位师弟莫要玩笑,都到师父住处了,切记要恭敬才对。”   许挽风欲言又止,白御山长叹一声。   越行舟并没有意识到师弟们的不对劲,眼看已经登上峰顶,那熟悉的小院门口就立着熟悉的身影,立马快步上前,恭恭敬敬地深深一躬,姿态跟语气都最得当不过,谦恭有礼道:“见过师父,弟子前来叨扰,敢问师父安。”   叶疏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俊眉秀眼不露声色地一敛,将视线轻飘飘地移开了,也不搭理他,只自顾自地斟了杯凉茶饮尽。   胆儿一向贼大的许挽风冲着白御山使眼色:“看,师父看到大师兄就气得肝火冒,只能喝茶清火了。”   白御山亦是心情复杂,他跟二师兄本来都拦着大师兄不让他上来了,结果大师兄硬说今天温师妹生辰,要上来送礼,还要给师父问安。   这哪是送礼,这是往师父他老人家心里添堵!   果然下一句他就提到了这件事:“说来今天正是温师妹十六岁的生辰,她这年纪在我们修真界也算是个稚童了,不该跟我们这些几百岁的老人一般无趣,所以我们三个当师兄都为她准备了生辰礼送来。”   这话说得无比谦和,只可惜处处都在往叶疏白的心窝子里戳刀,许挽风听得都替他捏了一把汗。   好在师父毕竟是师父,其心性修养也远不是他们这些当徒弟的能比拟的,面上半点怒气都没显,依旧是平日那副云淡风轻的谪仙模样。   叶疏白坐在梅树下饮了最后一杯茶,看也不看越行舟三人,转身往自己那间侧房里走去,只淡淡地留了句:“她未醒,你们在这儿等着吧。”   越行舟看着师父远去的背影,略好奇:“总感觉师父今天比平日还要冷几分,莫不是我们前几日未来问安,惹师父不高兴了?”   站在他身后的两个师弟对望一眼,长叹一声,压低嗓音嘀咕:“我倒觉得师父今天心情应该极好。”   “我也觉得,要真是心情不好,现在大师兄应该已经被第十峰除名了。”   叶疏白让他们在这儿等赖床的温云,他们自然不会老老实实地等着,三人在院中寻了石凳坐了,目光却都往前方的那个坑飘。   “我看这也没变天,怎么雷声还是这么大?”   白御山拿着巨剑一指:“听声音像是从那个坑里传来的。”   许挽风眼睛一亮:“说起来昨夜我听到些动静,似乎是从峰顶传出的,看这大坑,莫不是师父领悟了新的剑招?坑底仍然有残留的剑意,所以雷声阵阵?”   说到这里,他们的眼睛都一亮,不由自主地朝着大坑走去,准备近距离观摩下半步飞升强者的强大。   结果走到坑边缘,才发现中间躺了只满肚肥油的小猪崽子。   因为叶疏白这样仙气凛然的人物决计不可能养猪,加上峰上的确时不时会跑来些飞禽走兽,所以他们只当它是只野猪。   许挽风轻身跃到坑底将这只小猪提出来,拿着掂了掂,拨了拨它背上那对几乎看不见的小翅膀感叹:“这怕是什么吸了灵力变异的猪兽,竟然这么肥。”   小火龙在他手里睡得死沉,把灵珠紧紧含在嘴里,动也不动。   白御山看得很心动,他提议道:“二师兄,你先前烤的仙鹤滋味很不错,干巴巴的鸟肉尚且能烤出这般滋味,若是这肥油满满的灵猪烤了……”   温云打着哈欠出来时,正好就听见这么一句,睡意立马消去大半,飞快蹿出来从许挽风手中夺回了小火龙。   “这个不能吃!”   许挽风不知何时又摸出了扇子遮了昨夜熬出来的黑眼圈,在女修面前他总是格外注意形象,笑问:“师妹居然这么小气,连猪肉不愿意分给师兄了?”   “这不是猪,只是龙。”温云也不打算隐瞒自家人,拍了拍小火龙的肥屁股,认真地告诫他们:“你们这话别让它听见了,这厮极记仇。”   “确实是这样,猪很记仇,我还未修仙时家中也养了猪,所以很清楚。”白御山理解地点点头:“有一天我忘了喂它,自那以后每次我去猪圈都要被拱。”   “哈哈,原来猪还挺聪明的?”   温云:“……”   不是,你们就直接忽略前一句,只关心猪记仇这件事了?   好在大师兄在不喝酒的时候还是靠谱,他体贴道:“这是温师妹的灵宠吧?快将它好生收起来,改日我为它也做个铭牌挂上,省得跑出山被人抓去吃了。”   温云:“……”   所以其实大师兄你也把它当猪了是吧?你们真的不愿意看看它那对小翅膀吗?   好说歹说,温云总算是打消了他们烤龙的念头,问起他们来做什么,才知道都是来替她贺生的。   其实修真界罕有人会庆祝生辰,毕竟一活就是几百年,要么就是记不住了,要么就是活太久已经过腻了,只有此生短暂如瞬息烟火的凡人才会珍视生辰这件事。   但是温云毕竟是第十峰的小师妹,加之她年龄属实极幼,所以深得宠爱。   越行舟送的是一件化神期的防御法宝,不用的时候是根精巧秀致的玉簪,上面悬着数朵云朵形状的玉片,别在发间行走时便摇摇晃晃,极有意趣。   许挽风送的是满满一盒胭脂水粉,据他所说,这是特意去寻了上百位精通妆艺的女修才慎重购买的,样样都是风靡修真界的好物。   白御山送的是……满满一芥子囊的柴禾。   他一脸正气道:“师妹喜欢烧柴,虽然这爱好我不太理解,但是师兄支持你,来,都给你,够吗?不够还有!”   “够了够了。”温云感动且复杂地收下这堆礼物,好生地道了谢,又从芥子囊中摸了三只直升鸡出来做回礼,三位师兄顿时忘了没吃上猪肉的遗憾,喜笑颜开地下去了。   但是他们走了,又来了一批人找温云。   朱尔崇跟包霹龙是领着众多同门爬上第十峰,但是他们胆大敢上,其他人却没敢上山顶,毕竟谁都知道那位一剑斩渡劫的叶老祖都在上面,只能用传讯玉简让温云下来。   这群人都是一道去参加论剑会的亲传弟子,跟温云交情不错,凑巧梦然师姐前些日子从她师父那儿得知温云过十六岁生辰,又想着回宗门后还没能一聚,索性一起来找她了。   一群人站在第十峰山底下,托朱尔崇跟包霹龙成日吹牛的福,现在宗门的年轻弟子对叶疏白的畏惧消散不少,至少不会像一开始那样避之不及了。   “说起来……温师妹的辈分这么高,我们待会儿见了该怎么叫?”   这问题一出,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第十峰这帮人的辈分高得过分了,按师门规矩,大家都是要叫温云师祖的。   但是且不说叫惯了师妹,就说她这才刚十六,他们看着这么个小毛孩子,叫师叔就算了,真叫不出师祖啊!   不过这复杂感情很快就消失了。   第十峰那简陋的青石小路上奔跑下来一个少女,笑得眉眼弯弯,人还没到,已经清脆地喊了声:“师兄师姐!”   众人方才悬着的心顿时落下,深感欣慰,还好,温师妹还是那个温师妹。   大家私下关系好,辈分乱来也没人管,不就是被师祖叫了声师兄师姐吗,这有什么的?   别像朱尔崇那样被各自的师父听到了就行!   朱尔崇感动不已,抚着胸口叹:“我听了几十年的师兄,唯独这声师兄最甜最舒坦。”   包霹龙嘿嘿笑着:“下次让温师妹在你师父面前这样叫你,这样你不就是你师父的……”   这话还没说完,温云就抬头望过来,咦了一声,好奇道:“朱师兄,你是不是又跟人拔剑比试了?但是这伤有些奇怪,怎么是脸上一片乌青?宗门内竟有哪位在修拳法吗?”   被自家师父揍成熊猫眼的朱尔崇艰难一笑,打着哈哈略过这个话题:“失手失手,别提这事儿了,听说今日是你生辰,我们几个来送点心意。”   剑修们的芥子囊中其实并没多少灵玉,尽管这群人都是亲传弟子,但是他们修为尚且不高,加之平时耗资也大,所以这会儿送来的东西都不是什么名贵之物。   不过每人送出的东西都是很费了些心思的,温云极开心地一应收过。   正巧朱尔崇送的是十多只烤得流油的肥鹤,而梦然师姐送的又是两大坛埋了半百岁月的佳酿,众人索性就在山脚的草地上席地而坐,痛痛快快地吃肉饮酒。   此情此境,仿若又回了当初去参加论剑会时的情景,众人都是些对未来心生向往的年轻男女,相谈融洽。   因为朱尔崇跟包霹龙先前的经历都讲了无数遍,大伙儿早听腻了,又想知道沈星海去了哪儿,于是温云便捡了些不重要的经历同他们说着,重点说了说沈星海抓的那些鱼跟他收的那两傻徒弟。   一时间,素来清冷得好似荒山的第十峰山脚下的草地间乱七八糟地丢满了各色宝剑,众剑修卸去平日的高冷肃穆,歪七扭八地坐成一圈,一边碰杯一边抢肉,笑语盈盈,甚是热闹。   直到一阵仙鹤清鸣长响。   鹤上跳下来的是柳络因,原本艳丽的那张脸上苍白黯淡,眼眶微微泛着红。   笑声骤然停止,大家看着她,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   自论剑会上谢觅安出事后,再回来的柳络因就变得没那么高傲难相处了。   只不过她是身份高贵的掌门之女,加上第一峰素来凌驾在其他峰之上,所以大伙儿私下并不怎么同她来往。   欧阳长老也是第一峰出来的人,叶疏白回来一剑就斩了他,加上先前第一峰刻意在宗内抹去第十峰的痕迹,很多人私下都说这两峰是在争宗门大权了,第一峰的弟子一提到第十峰都要先啐口唾沫。   眼下这节骨眼,柳络因居然跑过来了,这究竟是何事?总不可能是来给温云庆贺生辰的吧?   她似乎也没料到这里会有这么多人,略慌乱地看了众人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温云身上,咬了咬牙,却还是说不出口。   温云倒是不讨厌柳络因,叶疏白的事儿她怕是也不知晓,这人虽然是有些高傲,但行事高明磊落,尤其是先前果断甩掉谢觅安的那事儿,温云很是欣赏。   说白了就是记仇谢觅安,所以看柳络因打脸他,她看得爽了。   她大方地撕下一个烤鹤腿递过去,笑着招呼:“柳师姐竟也来了?来来来,一道吃肉喝酒。”   柳络因先是被她这个称呼给惊了惊,怔怔地接了那个烤得酥香的鹤腿,没吃,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温云。   “温……”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美目一眨,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下来。   她拿着鹤腿无声地流泪,最后在众人惊愕无比的注视中,直直跪倒在地!   “温师妹,可否能让我一见叶师祖,我父亲闭关冲击渡劫失败,现在唯有师祖能救他了!” 第67章 五家都来找你麻烦了   柳络因, 清流剑宗的天之骄女,如今跪倒在地哭得哀恸欲绝。   然而这一哭,却让温云脸上的亲和笑容全都收敛起来, 她静静凝着脚下的女子,往边上避让一步,并不受这一跪。   “你别跪。”温云背过身去, 只当没看见,不带半点商量地回绝:“这事儿我不应, 他也不应。”   “为何不应!”柳络因似是没料到温云会这么说, 她睁大眼怔怔地看过来, 神情极复杂:“若是欧阳太上长老还在, 我也不会来……”   现在两位太上长老都没了,整个清流剑宗也就叶疏白这位前辈修为最高深,能救柳正虚。   温云头也不回,她不爱绕圈子, 于是直截了当地答:“你父亲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我估计柳掌门看到他反而要被吓出问题。”   最末了她还是选择委婉些, 没直接说可能要被吓死。   柳络因听到这话后眼睛一红, 昂起头驳回来:“你胡说!”   “我知道你因欧阳长老的事对第一峰有所误解, 纵然欧阳长老真的做过那种恶事, 但是……但是他们长辈之间的恩怨,我父亲一个后辈又如何能参与其中?他自接任掌门一来为人公正勤勉, 对众弟子一视同仁,哪里对不起叶前辈了!”   现在已涉及宗门掌门老祖,其余弟子不好开口, 只能眼观眼地握着酒杯装听不见。   温云只当没听见, 她才不是什么滥好人, 现在的叶疏白被她教得也聪明不少,这种闲事他们都不管。   正这样想着,她仰着头喝酒的动作一顿。   倒不是因为柳络因,而是因为那青苔攀满的蜿蜒石路上不知何时立了道白衣身影,半隐在苍翠的林间,修挺玉立。   朱尔崇跟包霹龙的酒杯一歪,酒香溢了满身。   以前不知道叶疏白身份时只当他是第十峰的同门,相处起来也只觉得这人性子格外清冷些罢了,叶师弟叫得顺口,勾肩搭背什么的做得也自然。   现在知道叶疏白的身份辈分了,再加上挨过师父打,背着怎么吹牛都敢,但是当着他面……现在心情复杂,一方面想叙个旧,一方面又害怕对方翻脸不认人算旧账,浑身不自在。   叶疏白的目光自众人身上淡淡扫过,落到包霹龙跟朱尔崇身上时,对着二人微微颔首。   两人脸上的尴尬顿时一扫而空,捏着洒得空空的酒杯憨笑,又隐不住得意的眼色,看吧,没吹牛吧,叶师祖就是跟咱哥俩好!   更让他们喜出望外的是,叶疏白还叫了他们的名字:“朱尔崇,包霹龙。”   “哎!”   “你们的剑练得如何了?改日来第十峰让我看看。”   “……”   朱尔崇跟包霹龙脸上的笑容一僵,在其他弟子震惊又艳羡的目光中,他们回想起当初跟叶疏白一起练剑时被支配的恐惧。   叶疏白神情安然地将视线从他们身上移开,终于落到了满脸焦急的柳络因身上。   “你父亲的事情我知晓了,带我去看看吧。”   *   温云很生气,甚至都懒得乘叶疏白的飞剑了,从三师兄所赠的那些柴禾中选了根圆润的,往天上一抛,御剑术施在上面飞得稳稳当当。   她上天的时候,底下的师兄师姐都看得瞠目结舌,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温师妹这是……御了个啥?”   “为什么温师妹不御剑,御烧火棍?”   柳络因赶得急,直直地带着两人往第一峰峰顶飞,叶疏白御着剑紧跟其后,目光却一直跟着温云,和声道:“你要不要过来?”   温云不声不响地蕴起丹田中的金色能量,足下木棍顿时飞跃到叶疏白前方。   翻棍是不可能翻棍的,她现在已熟练掌握御剑术,不是往日的晕剑少女了。   平稳地跳下木棍后,柳络因抹了抹眼泪往柳正虚闭关的洞府匆匆走去,温云正要跟上去,落在她身后半步的叶疏白却轻轻地拉住了她。   “你生我气了?”   温云不是别扭的性子,遇到不高兴她定要讲出来,于是点头:“是,你竟真的来救柳正虚,我心里很不舒服。”   她最看不惯这种以德报怨的戏码,纵使偷他玉婴的人中没有柳正虚,但是他也是帮凶无疑,照温云看来,不来找柳正虚麻烦已是宽宏大量了,凭什么还要救他?又不是他们害他冲击渡劫境失败的。   自己菜,怪得了谁?   叶疏白侧偏着头看她,眼中似乎有隐约的笑,温言道:“我并不是来救他。”   “那你是来看热闹的?”温云诧异地偏过头,竟没看出来叶疏白的性子里藏了这么恶劣的一面?   他失笑,低声反问:“你可还记得当时墨幽说的话?”   温云如实答:“他话挺多,我记不太清楚。”   “他说,柳正虚之所以能渡劫也是出自他的手笔,我只是想来一探究竟。”   话音戛然而止,前方的柳络因已经用信物解了灵阵开启洞府,擦拭掉眼眶垂着的泪花,回头看向叶疏白,声音涩哑:“叶前辈,父亲现在就在里面。”   洞府内间隔了道屏风,里面的人似乎听到外面的动静,传出一道警觉的声音——   “谁?”   “父亲,是我。”柳络因候在外面,方才擦干的泪又涌了出来,泣不成声道:“我求了师祖来帮您,您有救了。”   “前辈……是欧阳师叔吗?”里面的声音气息虚浮,似乎随时都要消散,这时却突然恢复了精神,提高声音:“络因你出去,我跟你师祖有话说。”   柳络因看一眼叶疏白,欧阳长老的死讯刺激到父亲,没敢开口说来人是谁,她也知道自己的父亲现在危在旦夕,不敢真走,只往后退半步隐去身形,双眼通红地看着屏风里面。   父亲舍不得她担忧,至今不愿意见她,她既不敢违抗父亲命令,又舍不得在这种时刻离开。   好在叶疏白没有要阻止的意思,兴许要谈的并非什么大事,她便留在这了。   柳正虚现在已没有心力去探查外面究竟是谁了,他每说一字便喘一口气,声音破碎:“师叔,你既愿意来救我,可是信了我了?东方师叔的确不是我杀做的……我不敢贪图白玉……”   另一道清冷声音应他:“是我杀的。”   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刻,原本闭眼平躺着的柳正虚眼睛蓦然睁大,微弱的呼吸变得急促剧喘,整个人如遭雷击般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缓缓地偏过头。   就见到屏风上那道修长身影动了,从后面走出来的是个面容极年轻的男子,身着清流剑宗最常见的白衫,不带半点修饰,手中也只握着一把木剑。   柳正虚目眦欲裂,嘴里“啊啊”地发出含糊的声音,却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原本瘫软的身体此刻拼命挣扎着,最后砰地一声摔倒在地。   柳络因听见动静一急,下意识地就想冲进去扶,然而温云拉住了她:“他不会伤你父亲。”   因为没必要了。   叶疏白低头看着地上那个形同朽木的男人,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他其实同柳正虚见过数次面,在正魔大战之前。   那会儿叶疏白还是清流剑宗名扬天下的剑道天才,因辈分极高,所以底下的后辈大多年纪比他大,唯独柳正虚除外,是难得一个年纪比他小的师侄。   柳正虚的爷爷是宗门四位太上长老之一,也是叶疏白的四师父,而他的父亲则是宗门的掌门。   因为有这么一层关系,所以柳正虚时常来谷中跟着练剑,那会儿他尚是个幼齿小童,拿着把小木剑跟在叶疏白身后像模像样地学着,四师父就笑着说叶疏白算是他的师父,他以后要好好孝敬叶疏白。   后来正魔大战起,自凡俗到修真界,四洲无一处安宁,清流剑宗弟子上至太上长老,下至筑基期的弟子,几乎个个都拔出剑下山斩魔卫道。   那十多年里,清流剑宗四位渡劫境太上长老尽数陨落,掌门陨落,化神境的长老峰主尽数陨落,修为再低些的更是死伤无数,整个宗门元气大伤。   那时候柳正虚已经长成弱冠少年,开始为宗门主持事务,叶疏白也要走的那天,他形容萧索地立在山门口,声音还带着少年人变声时的沙哑,郑重道:“叶师叔,我等你回来。”   而当初那个面容稚嫩的少年,现如今盘蜷瑟缩在地上,发着抖看他,像见了鬼似的。   其实柳正虚自己才更像鬼。   因冲击渡劫境失败,他身上的灵力已经开始冲破身体溃散,皮肤枯皱得仿佛朽木树皮,上面萦绕着灰败的死气,而面容更是苍老得不像话,白发皑皑,形容枯槁,只有那两只凸出来的眼偶尔转两下,才露出些活气。   他直勾勾地盯着叶疏白,脸上似哭似笑,最后颤声喊了句:“叶师叔。”   这声音中饱含万般复杂情绪,有惊有悔,有惧有怕,这是压在他心头几百年的那块巨石,现在终于砸落在眼前了。   叶疏白没说话,柳正虚哑声惶恐问一句:“东方师叔是您杀的?那欧阳师叔呢?”   都不用回答,他已经猜到了答案,眼睛一闭,认命地长叹一声:“他们二人的仇你已经报了,那你这是来杀我的了。”   “不必我动手。”叶疏白平静地阐述事实:“你现在活不过两日了。”   听到这话的柳络因捂着嘴,不敢置信地慢慢瘫软在地,掩面泣不成声。   “都是报应。”柳正虚瑟缩在地上,似乎也认清了现实,眼睛亮了亮,好似突然又有了些力气,一字一句道:“我虽没像他们那般趁你受伤对你动手,但是事后却替他们掩下所有恶事,还帮着他们慢慢抹掉你的存在……”   他用枯瘦的手捂住脸,两行热泪滚落:“我并不想害叶师叔,只是宗门当时只剩东方与欧阳两位师叔,魔修虽退,但我宗伤亡最为惨烈,其他大派早对我们虎视眈眈,若无渡劫强者支撑,怕是要被蚕食得一干二净。”   “叶师叔看在祖父跟父亲的份上,原谅我可好?祖父素来疼你胜过疼我千百倍,为了教导你,都少有指导我剑术,父亲亦是处处照拂你,凡事皆以你为先,资源功法都是你挑剩的才有我的一份……你喊他们师父,喊他们大师兄,你可记得?”   “祖父为护四洲,被魔修斩去头颅,父亲为护宗门,被魔修的毒虫蚕食身躯,他们临死前都让你助我守着宗门,你可记得?”   叶疏白眼中无波无澜,没因他的话起半点怜悯之意。   或许五百年前的他会被这样一番大义和温情所打动,但时至如今,他早已看透,所谓大义背后,未必没藏着私心。   最初的柳正虚或许真是为了宗门安定,但后面将叶疏白的功劳冠在自己身上,打压第十峰并一点一点将其边缘化,这些难道也是为了宗门吗?   师父一直都在教他做个大善之人,但是温云也教了他,对恶人时就该收起善。   柳正虚见叶疏白不反驳,心中生出些希冀,像条狗似地匍匐在他脚边,呜咽着沙哑求:“叶师叔救我,师叔救我……你能杀他们二人,定已恢复了修为,只有你能救我,你怎能不救我?我不想死,宗门失了掌门要大乱,我得出来主持事务。”   他囫囵说着些含糊不清的话,涕泗横流,生命力在他躯体中耗尽,他的修为一跌再跌,现在连炼气期都不如,只剩下些残留的灵力还在了。   然而叶疏白只是轻叹一声,告诉他:“柳正虚,你现在这般,无人可救你。”   柳正虚喘着气,自嘲地笑:“这几千年来我们都觉得仙路断绝飞升无望,所以不信什么天道因果,但是现在因果终于降到我头上了,我冲击渡劫失败便是昔年的因种下的果……”   “并非这番因果。”叶疏白漠然看着他:“你闭关后,谢家勾结魔修败露后已倾覆,而谢家给你的所谓突破渡劫的秘法,也只是魔修的法门,实则只是消耗你的寿元来强行破境,无论成功与否都是死路一条,你没发现吗,你现在寿元已经耗尽了。”   “什么,谢家怎么可能勾结魔修……”   柳正虚不敢置信,他甚至都打算让柳络因同谢觅安结成道侣,听到这消息后,顿时心神大震。   “你字字句句都说为宗门,却不知自己轻信魔修的话,险些害得宗门被魔修所毁。”   叶疏白说罢,将一枚记载了谢家之事的玉简丢过去。   柳正虚一死,他的躯体很可能被墨幽控制成为傀儡,届时清流剑宗便极有可能成为第二个谢家,不复存在。   柳正虚颤抖着爬过去,目眦欲裂地握着那玉简,用最后一点灵力读着里面的消息。   这玉简出自消息最灵通的万家,他们每月都会搜集修真界的各项大事记录在玉简中拿来贩卖,这块还是万宝才在出玄天秘境时所赠。   柳正虚死死捏着那枚玉简,昂着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见所闻,方才回光返照生出的那丝生气似乎终于消耗殆尽,呕出一口乌黑的血迹后,凄惨地嚎哭出声——   “我柳家祖祖辈辈为剑宗……我亦穷尽一生为剑宗……”   “我为剑宗……”   我为剑宗苦心积虑,到头来步步皆错?   濒死之人的声音哀恸绝望,里面夹杂了万般情绪和悔恨。   柳络因痛哭着奔入里面,却只见到柳正虚枯槁的躯体,他苦修了几百年的灵力重归于天地,血肉俱损,昔日尊崇无比的柳掌门,最后化作白骨一具。   那明艳少女仰头恸哭,血泪沿着苍白的脸涌落。   “父亲你醒醒啊!你看看络因啊!我是你的因因啊!”   “父亲你理理我啊!”   “爹爹!”   温云叹口气,抬头望去,却见叶疏白眉目间亦有淡淡的落寞之意,她才想起,柳正虚似乎是他最后一位故人了。   她上前一步,拉住了叶疏白的冰凉的手。   因果因果,这世间,万因皆会等到它的果啊。   *   柳正虚渡劫失败陨落的消息传得极快。   自欧阳长老死后,第一峰的长老和弟子就失去一大依仗,再也不敢像平常那样横行高傲,只乖乖地窝在峰上,眼巴巴地等着柳掌门出关。   却不曾想,等来的是又一个噩耗。   昔日最奢华不过的第一峰悄然间一片素缟,金灿灿的雕梁画栋上被笼上黑白的轻纱,红烛换作白烛,弟子们跪在大殿内,个个都像丢了魂儿。   因死的是一派掌门,其余诸峰峰主弟子皆需要来吊唁,柳络因红肿着眼,早已忘了哭,呆滞地领了来者去跪拜去奉香,麻木地道谢,似乎没了魂儿。   第十峰诸人自是没去,这些都是听后面来峰上的其他峰主们所说的。   这些峰主其实都挺年轻,在辈分上或是叫叶疏白师祖,或是叫师叔,总之个个都是晚辈。   正魔大战时他们尚未出生,自然不知晓当年的事情,最多不过是从祖辈口中听说过这个名字,知道这是位极出色的前辈,对于第十峰,也只以为是哪几个叛逆的前辈随意搞出来的名头。   毕竟第十峰太小太矮了,跟其余九峰比起来完全不像样,只像个小山包。   但是今天他们齐齐来了这座小山包,躬着腰万般恭敬地站在小院里,这姿态比山脚下那六个还没炼气的小屁孩还要乖巧。   “叶师祖,后面的事我们都派了人去第一峰帮着操办了,您无须忧虑。”说话的是第二峰的峰主,也是朱尔崇的师父,这两人不愧是师徒,看着都是俊眉修目的帅气剑修,一开口不到两句就本性毕露——   “也有些人老爱在那儿逼逼赖赖的,比如鸿卓老儿,老子……不是,徒孙我当场抽了他一个耳刮子,现在已经老实下   叶疏白并不太在意,只懒懒地抬了抬眼皮:“既无事了,那你们回去吧。”   “不是……其实我们也是有事来的。”   第二峰峰主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能开口,最后还是第六峰的紫韵步出来,落落大方地行了个礼,恭敬道:“叶师祖……”   抱着小火龙在边上晒太阳的温云轻咳一声,小声提醒:“紫韵师姐,您叫师叔就行了。”   毕竟第十峰上下都知晓许挽风跟紫韵看日出看夕阳,谈人生谈理想,按规矩……她可以跟着许挽风算辈分,往上升一辈。   紫韵长老秀丽的脸上一红,但是依旧镇定得体道:“现在掌门身陨,宗门需得有人主持大局,要早早推选出掌门才是。”   叶疏白淡声道:“柳正虚有个女儿。”   清流剑宗的掌门一直姓柳,因为当初创立宗门的前辈就是柳家人,掌门从柳家人中选,这已成了一项惯例。   紫韵长老轻叹一声,道:“络因那丫头天资不错,只是她尚且年幼,而且金丹期的掌门……只怕无法坐镇宗门。”   几个峰主默然躬身,看样子这番话是他们所有人的想法了。   并非是打压第一峰,也不是想从柳家夺权,而是柳络因真的不行,区区一个金丹期修士,该如何胜任第一宗门的掌门重任?   若她同温云这样变态能到元婴期尚可,但是她现在离元婴期还差得极远,百年内都不一定能突破,宗门没办法等她百年,掌门乃一派的脸面,现在最合适的人莫过于实力深不可测的叶疏白!   “徒孙们恳请请叶师叔出山,接任掌门!”   八峰峰主叩首,齐齐一拜。   温云幽幽地往叶疏白的方向望一眼,如果她没记错,其实当初四师父确实生出过让叶疏白当掌门的心思,只不过大师父说这种事劳神费心,让他安心练剑才是正理,这话也就成了笑言。   却没想到兜兜转转五百年后,竟是这么多人求着他当掌门。   温云不多话,这是叶疏白自己的选择,这种事上她不会干涉,所以只老神在在地摸着正在睡觉的小火龙的圆脑袋,一不留神摸到了龙嘴边,又被咬了一口。   她冷吸一口气,甩手就把怀里这倒霉往山下一丢——   “啊!什么玩意儿砸我脑袋……咦?温师妹,你怎么把你的猪丢下来了!”   许挽风一脸嫌弃地拎着小火龙的那对小翅膀把它一起带上来,走进院中才发现这里还跪了一地的峰主。   他笑吟吟地跟他们打招呼:“各位师侄怎地都来了?”   “……”   众峰主看着这张娃娃脸,迅速低头,只当是没看见。   好在这次许挽风没打算多占便宜,他把小火龙抛给温云,而后朝着叶疏白的方向恭敬一拜,正色道:“师尊,外面有人来了。”   “姜家,玉家,万家,吹雪岛,天音寺,皆齐至山门外,说是来吊唁欧阳老狗跟柳掌门的。” 第68章 您不愧住海边啊   清流剑宗传承数千年, 山门口的那万层长阶上亦是封印了历代剑修的万道剑意。   弟子的入门考验只不过开启了万分之一的威势,若真的全部开启,恐怕连渡劫期强者都要被这些剑意当场绞杀。   眼下一众人等站在山脚下, 隐约分成五队,以吹雪岛的千阵子为首,后面的天音寺的渡远大师,姜家家主姜傲天, 玉家家主玉渐离三人并列。   姜傲天回头望一眼万家的老祖,粗眉一横,疑惑道:“万老头,你站那么后面做什么?旁人见了还以为咱们排挤你呢。”   老家老祖呵呵一笑,慈和的面上挂着的笑容最温蔼不过,他摇摇头,态度谦和道:“我这脑袋都快掉进黄土的老头修为反而最低,站在前面平白教人笑话,还是在后面藏着这张老脸最好。”   玉渐离是个生得极其俊秀的中年文士,手中拿着的也非寻常武器, 而是一把玉骨制成的折扇, 他面容尤为憔悴苍白,听到这话后只是淡淡地瞥了眼万家老祖宗, 并不多言。   跟他同样保持沉默的还有天音寺的渡远大师,他这一路都未抬过头,一路庄严肃穆地敲着木鱼,不言不语。   这两人倒像是真来吊唁的,万家老祖宗脸上那热情又不失亲和的笑像是来卖香烛纸钱的, 唯独这次牵头的千阵子跟姜傲天两人还多少有些来搞事的样子。   等了半天的姜傲天心中烦闷, 双手将刀往地上一插, 怒骂:“清流剑宗这派头好大,三个渡劫期都死了两个了,另外一个估计也是寿元尽了,还当自己是天下第一大宗吗?竟冷落我们大半个时辰了!”   千阵子脸上也有些烦躁,但他倒是比姜傲天沉得住气,目视前方不急不缓道:“你急什么,他们总不可能在里面窝一辈子,再者说,这次我们是友宗身份来吊唁的,又不是来砸场子的,还担心他们不开山门?”   姜傲天冷哼一声,掂了掂手中的大刀:“老子的儿子能砍开吹雪岛的护岛大阵,老子还砍不开清流剑宗的剑阵了?”   他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千阵子的脸色顿时冷下去,冷哼一声讽道:“那你倒是砍啊,清流剑宗出过三个飞升剑修,他们的剑意就留在阵里,不怕死你就砍去。”   “千阵子你他娘的少在这儿阴阳怪气!你阵道这么能耐,倒是把他们这剑阵给破了啊!是你说叶疏白回来报仇了,咱们迟早要被他找上门,不如先下手为强,咱们这才聚在这儿。现在你倒是又心虚成软蛋了,怂!”   “姜傲天你狗血喷人!”   “你他娘的才是狗!”   听到这两人吵起来,玉渐离把眉一皱,往边上挪了些位置懒得跟他们说话,渡远大师低垂着头麻木地敲着木鱼,似是什么都没听到。   姜家跟吹雪岛素来不合,这两宗之人皆是性格狂肆高傲,姜家觉得吹雪岛的人神神叨叨花哨浮夸,后者又觉得姜家粗鄙不堪,尤其是这次姜肆在吹雪岛的地盘拿了论剑会头名,姜家很是得意嚣张了一回,关系僵持。   万家老祖环顾众人一圈,上前,好言好语地劝:“哎,傲天莫急,人家宗门死了两位德高望重的前辈,想来现在诸事繁忙,耽误会儿功夫也是正常的,咱们也奔波了一天,不妨在这儿先歇会儿候着吧。”   语罢,他拂过芥子囊,从中取出一枣核大的事物,那东西迎风见长,竟化作一所风雅意趣的雕花小楼,上面桌椅茶具皆备齐,跟随在身后的数位清秀小童礼数周全地引着几人上楼入座,端茶奉水,甚至还取了个红泥小火炉,将无烟的天楠银丝碳放入其中开始温酒。   这样的宝贝,这样懂事的侍从,也只有身家豪阔的万家能拿出来了。   千阵子懒得同姜傲天争论,自顾自地领着吹雪岛几个化神期长老入内坐定,仰头饮尽一杯热酒,看一眼在山门处坐着不入内的姜傲天,冷笑:“有勇无谋的老匹夫!”   他将头偏向一边,放缓语气道:“玉道友,届时入山门后,你先同叶疏白晓之以理如何?魔修再犯,我们怎可在这种时候起内乱。”   玉渐离坐在靠边的位置心神不宁,他的脸色不知为何极其苍白,好似神游般目光虚浮,千阵子同他说了两遍,他才微微地颔首。   千阵子看一眼还在敲木鱼的渡远大师,皱了皱眉,又把目光放到了捧着杯茶喝得认真的万家老祖身上。   “万道友,你……”   “我准备好了。”不等千阵子开口,万家老祖便露出了然的笑容,意味深长道:“千道友无需忧心,我这番做足了准备,定不会让诸位失望的。”   还好,总算有个靠谱的队友。   千阵子如是想着,松了口气,随手取了杯佳酿慢慢喝着,目光落到了清流剑宗的山门石阶上,心中郁结。   这叶疏白莫不是想当缩头乌龟不成,都等了快一个时辰了,总不可能是在里面布置剑阵准备跟他们这么多人决斗吧?   眼看着天色昏昏,日头西斜,底下的姜傲天骂声渐大,就连千阵子隐约也按捺不住了。   正这样想着呢,就山门上端慢悠悠地走下来一个金丹期弟子,生得倒是俊眉修目气概不凡,可惜一开口就是个大粗嗓门:“敢问诸位前辈,你们来这么多人是要来吊唁我们掌门跟太上长老吗?”   姜傲天抱了刀翻白眼:“那当然,你们清流剑宗的待客之道还真稀奇,让我们在这儿等了一下午!你这小子还在这儿磨磨蹭蹭,我定要让你长辈收拾你!”   朱尔崇心中暗自嗤笑一声,心想这是温云交代的,将这群老狗晾晾,杀杀他们的威风再放进来,他这是照着师祖的吩咐办事,看哪个长辈敢收拾他。   千阵子将所有情绪一敛,飞身下楼,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的朱尔崇,面无表情道:“小辈,速将我们带入峰上。”   朱尔崇倒也没有要为难他们的意思,老老实实地将往山门里带。   一入山门,来的这群人就发现清流剑宗果真处处素缟,各峰之上皆是静得出奇。   姜傲天望一眼,提着刀就预备朝第十峰的方向走,做好了去找麻烦的准备。   朱尔崇见状喊住他:“这位前辈,你走反方向了,第一峰在这边。”   姜傲天心道我来过你们宗门这么多次了难不成还不知晓?只不过这次本来就是准备威逼叶疏白将昔年旧事抹过的,不愿就此放过的话也无事,他们这群人都做好了翻脸杀人的准备。   这么五个渡劫期的前辈来,难不成真是给柳正虚那个废物磕头上香的?   朱尔崇还真就当他们是来上香的了,大着声招呼道:“姜前辈,吊唁的流程得去第一峰走,您要先去第一峰烧个香,然后再去咱们掌门灵位上香,至于磕头的话……”   他再如何没心没肺,却也知道待客之礼,只不过早从温云那里知道这群人来者不善,并非真心吊唁,所以故意说些阴阳怪气的话对付他们。   果不其然,这话成功激怒了姜傲天:“啐,你这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他娘的再说……”   眼看姜傲天嘴角扯扯要骂人,千阵子心中暗骂一声猪队友,打断他的话头道:“知道了,劳烦小友引路。”   朱尔崇抱了剑,不急不缓地领着他们朝第一峰方向走去。   今晚是柳正虚逝去的第七天,也是头七之夜。   柳络因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地烧着纸钱,第一峰的几百个弟子亦是默然跪在地上。   先前第一峰弟子再如何悲痛欲绝,眼下泪水也早就哭干了,现在只能跪在地上哀嚎两声,再加上修真界不比凡俗,死伤是极常见的事情,像先前欧阳太上长老死了连灵位都没设一个,只不过因这次死的是一派之长,所以排场难免会大一些。   但是现在都熬第七天了,修为高深早已辟谷的剑修倒无事,毕竟偶尔闭关领悟就是数年时间,但是修为低的早心神远飞,一听到外边传来的动静,视线便悄然往外飘去了。   已经有诸多长老认出来人是谁,面露惊愕间,匆匆起身行礼。   最前方的鸿卓大长老萎靡的面色一振,飞快迎上来,毕恭毕敬地行礼:“诸位前辈,没想到您几位竟亲至!若是掌门大人泉下有知……”   千阵子佯作哀伤道:“我们几派同气连枝,早有数千年的交情了,乍听闻欧阳长老跟柳掌门皆身陨,深感哀痛,清流剑宗诸道友行事端方正直,大家这几百年间交情匪浅,总该为道友来送这最后一程。”   鸿卓大长老听到这里,竟砰地一声跪地磕头,声音呜咽道:“我清流剑宗素来端方正直,岂料门内出了这莫大的同门相残之丑事啊!”   很好,这厮很懂事上道,看来那三十万灵玉他是收下来了。   千阵子心中满意,面上却佯作震惊状:“什么同门相残?难道欧阳长老跟柳掌门之死竟还有内情?”   鸿卓大长老仰天哀哭道:“家丑不可外扬,然而清流剑宗出了这等魔修般狠辣之人,岂能再瞒着诸位?今日他杀我宗门太上长老和长老,明日怕就要杀我们这些对他不满之人了!”   “此人是……”   “此人便是第十峰的叶疏白!”   鸿卓长老狠叩地面,他是欧阳太上长老众多嫡系徒弟之一,眼见自家师父死了没了依仗,又忧心叶疏白将他铲除,竟私下投向了吹雪岛的笼络。千阵子说接下来只要将事情好生做一番谋划,将柳家那不晓事的小女娃扶上掌门之位,便许他一个太上长老之位!   这是何等尊崇!   与其下辈子都在第十峰的阴影下夹着尾巴做人,倒不如搏一把!   鸿卓长老声泪俱下,将叶疏白杀欧阳长老的事渲染成夺权报私仇的同门相残,又将柳掌门之死尽数推到他身上。   整个第一峰大殿内外跪满了清流剑宗的弟子,长老,亲传弟子,几乎全都在这儿了,再加上第一峰的几百个弟子,跪得满满当当,然而此刻他们都抬了头,茫然地看着灵位前的那番表演。   唯独柳络因背对着众人,像是失了魂一般,动作麻木地烧着纸。   “可怜我络因侄女不过二十出头,自幼丧母,现在父亲又被奸人所害,我是看着她长大的,便是豁出老命也要替她出头!”   姜傲天至此终于入戏,怒目圆睁接问:“呔!难不成是叶疏白为了夺权杀了柳掌门!”   鸿卓长老语气沉重:“正是!”   朱尔崇跟跪地的另外几位亲传弟子一怔,下意识地抬头辩驳:“不是!那日我们皆在第十峰,当时听柳师姐说了,是掌门渡劫失败……”   “你们年幼,不懂人心险恶。”鸿卓长老跪在灵位前哭得老泪纵横,凄凄惨惨道:“掌门走那日,我亲眼见到那叶疏白跟他的徒弟从第一峰离开!络因侄女,你先前迫于叶贼淫威一直不曾开口,现在众位前辈都来了,你可以将你父亲的冤屈尽数道来了!”   千阵子亦是长叹一声,上前一步立在柳络因背后:“络因,我同你父亲有数百年的交情了,你且说来,若真有冤屈,我们现在便去第十峰要个交代!”   柳络因缓缓抬起头,众人这才发现她短短七日就已瘦得脱形,原先丰润的面庞瘦削惨白,行尸走肉一般。   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鸿卓长老身上,后者正哭着替她父亲喊冤,说得言之凿凿,好似真看到父亲被亲手杀死一般;   再看向千阵子,同为三大派掌门,对方的确曾和父亲喝过茶论过道,此刻他亦是长辈般忧心慈和地看着自己;   再看向拎着刀入灵堂的姜傲天,看那些神游天外的大派掌门家主。   最后将目光落到第一峰那些修为不高,哭得眼睛通红的弟子。   她动了动唇,在父亲死后第七日终于开口,却没看向千阵子或鸿卓,而是面向第一峰的某个小弟子:“叶师祖,来了吗?”   那小弟子一慌,低声道:“柳师叔,我也不知……”   这句话好似耗费了柳络因的全身力气,她身形摇晃着就要倒下,还是跪在不远处的梦然师姐飞快起身,上前一步将她扶住。   她紧拽着梦然师姐的袖口,仰着苍白的脸,低声苦求:“求师姐去请叶师祖。”   梦然师姐凝眉一叹,低声道:“你难不成这要听信这些外人的话……”   “师姐!”柳络因哀求,那双唯一还带点生气的眼眸溢出泪盯着她:“求你了!”   梦然师姐只好起身,看一眼这来意不善的众人,叹声,朝着第十峰的方向而去。   千阵子不露声色地往自己这群人中递眼色,原本同他吵嚷了一路的姜傲天这会儿眼中已露出跃跃欲试的战意,半点都沉不住气。   玉家家主玉渐离目光虚无地盯着前方,分明是深秋时分,却依然拿着玉骨扇缓缓地扇着风,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   天音寺的渡远大师早就跪坐在地,满目怜悯地瞧着木鱼念起了往生经。   这几人的表现让千阵子极为不满,分明说好了一起来解决叶疏白,眼下正义站在他们这边,不但抓到了光明正大携手杀他的机会,还找到了操控清流剑宗的良机,这群人却一点都不靠谱,形如散沙!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同最后面站着万家老祖对上,对方回望着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那模样似是做足了万全的准备,踌躇满怀。   千阵子顿时安心下来。   这次并未候多久。   在烛光映照下,一道被拉得极长的身影不急不缓地自外步向正殿,他手中那柄木剑的影子斜长,微微晃动着,慢慢地落到了千阵子的脚下。   就这般,他心中竟也生出一丝胆寒之意,直到摸向自己的芥子囊,知晓里面那块白玉还在后方才安心。   叶疏白现在只不过残玉在手,欧阳那老废物寿元本就快要枯竭,又是靠着白玉才突破的渡劫期,被杀并不奇怪,今天他们几人携手,难道还怕一个玉婴破碎的叶疏白?   千阵子不知何时已摸出阵盘,数百道强势杀阵暗暗布下。   姜傲天眯着眼,眼中又是惊疑又是兴奋,双手握刀,身子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原本神游的玉渐离缓缓抬头,目光复杂地看向叶疏白,握着扇子的手越来越紧,玉质的扇骨上逐渐裂出破碎痕迹。   原本一直都有的木鱼声不知何时悄声消失,天音寺的渡远大师默不作声地起身,双手适合十,低垂着眼眸。   站在最后方的万家老祖身子猛地一震,眼中流露出无人能发现的狂喜与欣慰,他膝盖不由自主地一屈,险些没忍住直接跪下,然而终于按捺下激动,只双目隐含泪光地看着那人。   是他。   真是他,他又回来了!   那影子在逐渐靠近,直到那个冷清孤傲的人步入店内后,众人才发现那人跟记忆中一模一样,半点变化都无。   千阵子的神情骤然恍惚,长吸一口气才算回神,义正辞严呵斥——   “叶疏白!你残杀同门,今日若不能给清流剑宗一个交代,这正道恐怕容不得你了!”   叶疏白并不说话,只不过另一道隐在他身后的纤巧身影出现。   一样清傲的眉眼,温云手里拎着根漆黑的木棍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她语气冷淡地反刺一句:“正道容不容得下谁原来需要你说了算?清流剑宗的家事要你管?千岛主,您不愧是住海边的啊!” 第69章 我怎会投敌呢?   自温云送上亲切的问候后, 千阵子的白眉一抖,颇为复杂地盯了她看。   他对这丫头印象极深,毕竟是毁了千阵塔数十个阵法的罪魁祸首,她在阵道上的惊才绝艳可真让人又爱又恨, 这张利嘴的威力比之阵法造诣也是不逞多让, 很合老人家心意。   可惜了, 是叶疏白的徒弟。   千阵子的心思同目光一道收回, 好整以暇,开口:“这并非清流剑宗一家之事,乃是整个正道的大事,而这番也非我一家之言, 正道诸位道友皆至此地,只为了存留我四洲的浩然正气,灭杀残杀同门的不正之风。”   语罢, 同几位队友对视一眼,然而那几人仍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唯独万家老祖给了他一个坚定的支持眼神, 让千阵子倍感欣慰。   温云听他说得花里胡哨,只觉得瞌睡。   这理论真是太奇怪了, 她觉得千阵子这帮人思想出了些问题。   要知道大家都是修士, 这里是修真界,修真界不是该挽起袖子靠实力说话吗?为什么要搞这些弯弯绕绕的借口, 为自己干坏事扯大旗找借口?   就连朱尔崇他们这些小辈都知道有仇别哔哔,直接拔剑干,为什么千阵子他们还总想着用俗世那套规矩来束缚?   只不过温云再瞧一眼地上眼睛已经开始泛泪花的第一峰诸弟子, 发现他们就差抱着千阵子的腿大夸“高风亮节仁义侠士”了, 立马陷入了自省。   原来大家虽已踏上修行路, 但思想境界还停在凡人阶段,难怪先前万家编个故事就能风靡修真界大小茶馆。   姜傲天刀一横,阔步走到柳络因身边,粗声唤道:“络因侄女,你父亲是不是被叶疏白害死的?我老姜最爱拔刀相助,你只要点个头,今儿就要给你寻个公道!”   柳络因低头站在边上,紧捏着袖口,眼中略有迷茫。   鸿卓长老悄悄推了推她,见她没反应,心中大急,手脚并用爬到人前,干嚎着哭:“我昨日便听见他们在谋划让叶疏白当掌门,显而易见,我剑宗上下已经他们被收买了!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原来同门比魔修更毒!”   几位峰主满面怒容,他们何曾被收买过?只不过鸿卓并不给他们辩解的机会,仍在众弟子面前混淆黑白:“柳家分明还有络因在,他们就暗地谋划夺权了,可怜柳家祖祖辈辈为剑宗,却为奸人所害……”   “柳家……祖祖辈辈为剑宗。”柳络因的眼珠子转动了一下,喃喃地跟着念出这一句。   这是她父亲临死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言语尚未完整吐出,热泪已然滚落。   见柳络因终于又回了神,她身边的那群人个个都化成了最慈爱亲和的长辈,催着她指认叶疏白,而第一峰的众弟子亦是眼巴巴地望着她这个大师姐,等着她的答案。   温云微微昂起下巴,漠然看着这可笑的一幕。   她早做好了战斗的准备,柳络因若真的颠倒黑白,在同门面前泼叶疏白的脏水,那她并不介意将他们口中所说的的恶事真做一遍。   谁敢往她跟叶疏白脑袋上扣黑锅,她就要把那人的脑袋打烂。   只是没想到,柳络因再抬起头后,却直直地朝着她跟叶疏白的方向走来。   眼见她过去,千阵子同鸿卓都以为这是要控诉叶疏白了,精神一振,鸿卓长老更是不断怂恿:“好侄女,快跟大家说说他都做了什么恶事,是如何杀害你父亲的!”   然而下一刻,他的话就梗在喉咙里说不出了。   柳络因停在叶疏白面前,没有以往那般肆意怒骂,也不似先前那样冲动动手。   而是……   膝盖一屈,缓缓跪了下去。   她眼中的黯淡不知何时已化作坚定,略沙哑的嗓音响彻殿内外——   “我父亲之死与叶师祖毫无关系。”   短暂的哑然后,有人气急败坏:“络因侄女!你好糊涂啊!他是想夺你柳家掌门之位……”   听见身后鸿卓长老怒斥,柳络因单薄的肩膀却逐渐挺直,她一字一句道:“是我请诸位峰主出面,求叶师祖接任掌门之位。”   满座皆寂,且不论千阵子诸人,便是第一峰的弟子也听得错愕。   有人不服,低声道:“柳师姐,你这是做什么!”   “我们只认师姐!”   柳络因回头凝望第一峰的同门,再转过来后神色肃穆,俯身长拜不起:“晚辈无能,自知护不住宗门,只求叶师祖接任掌门卫我清流剑宗。”   不过几日光景,她脸上再也没了先前的骄纵自傲,沉默地跪在那儿,背后却像是担了整座第一峰的重量,沉巍巍的。   她从来都不傻,只因上面有父亲护着,身后有整个清流剑宗做依仗,所以难免骄纵放肆些,却没想到这表象让人产生了她是蠢货的错觉,欺她年幼无知,想要将她扶成傀儡操控清流剑宗。   柳络因亦知道宗门存亡远比这掌门之位来得重要,若宗门都没了,要这掌门之位有何用?只叹鸿卓长老活了几百年,还没她这二十岁的小姑娘活得明白。   柳家祖祖辈辈为宗门,她亦是柳家人。   少女深深一拜,而后背脊挺直,双手奉上一枚令——   “请叶师祖收下掌门令!”   眼前身后皆无人应。   柳络因眼底凄楚,嗓音再提,近乎喊道:“请叶师祖收下掌门令!”   朱尔崇这些亲传弟子最先反应过来,先跟着喊了这样一句,而后第一峰的弟子们面面相觑,最后看着柳络因的背影,声音起初错落,最后还是混入其中,只化作一道声音。   “请叶师祖收下掌门令!”   终于,那个冷冽的男子伸出手,接过那张令牌,淡声道:“起来吧,日后你到元婴期便还你。”   柳络因只觉得肩上重负一松,并不想去辨明叶疏白这话中真假,只知晓自己这次算是守住清流剑宗了,跪在边上默泪不语。   鸿卓长老傻眼了,柳络因这一跪一求,他方才的模样恰如跳梁小丑,真真可笑至极。   更惨的是,若叶疏白真成了掌门,别说是台上长老之位了,就连这清流剑宗他都待不下去了!   他心下一慌,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千阵子,然而对方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只目光隐含杀意地看着叶疏白。   过了好久,千阵子才收敛了情绪,板着脸道:“那便恭喜叶道友接任掌门之位了,即是一派之长,那你恐怕得要为门派考虑了,眼下魔修又兴风波,不知叶道友何时与我们商议共抗魔修之事?”   他再次点出魔修之事,又不紧不慢道:“我吹雪岛临近外海,素来便是抗击魔修的第一线……”   姜傲天听明白了,他说话不像千阵子这么绕,直截了当说:“魔修都打过来了,往日的恩怨咱们先放一边,等打完魔修再议不迟!”   他们人多势众,足有五个渡劫大能在场,倒也不怕跟欧阳长老似的惨死。   叶疏白神色自若地面对着这一出闹剧,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超脱模样,直至此刻才语气平淡问一句:“所以你们来这儿,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这一问,千阵子身上的气势阴沉下来,冷笑道:“自然是来吊唁的。”   要叶疏白愿意低头将前事抹过,他们这次就是来吊唁柳正虚的。   要是他执意计较前事,那他们就是来吊唁叶疏白的!   “吊唁么?”叶疏白重复这三字,不紧不慢道:“那不该站着,跪下磕头上香吧。”   温云不可思议地看向叶疏白,怎么回事?她家的老实剑灵竟然也学得这么阴阳怪气了?到底是谁把他教这么聪明的!   千阵子也没料到叶疏白嘴里会说出这番话,面上微怔,旋即高声道:“竟这般放肆狂妄,果然非我正道之人了,众道友,今日我们便顺应天道,为修真界除这一大患!”   这是拿大义威逼不成改为直接动手了,温云暗道。   果然修真界只是披着凡尘的皮,终究还是要靠修为说话,正如五百年前相差无二,谁活到最后谁书写历史。   哪有什么顺应天道,不过是弱肉强食罢了。   “本念你修行不易留你一命,清流剑宗上下皆被处在你淫威之下,叶疏白,受死吧!”   话音响起的同时,千阵子手中甩出数十道符篆,身形好似鬼魅般飘忽而起,手中阵盘飞快拨动,整个第一峰被笼在阵法之下。   而他身边的姜傲天早就按捺不住,一听开打立马面上狂喜,双手紧持大刀朝着叶疏白砍去。   一套姜家刀法使出,一刀更比一刀强!   吹雪岛已将阵道悟到极致,千阵子的杀阵一出,众修为低下的弟子顿觉身体一沉,仿佛有座大山朝着他们压来,而姜傲天的刀气更在大殿中肆虐不止,高柱屋梁被劈砍成尖利的碎片,毫不留情地朝着底下众人袭来。   不到金丹期的众多师弟师妹更是呕出鲜血昏迷不止,眼看就要命丧当场。   柳络因眼底一痛,勉强支起声想要救同门,然而眼下她自顾不暇,哪有余力去管他们。   就在这时,沉默半天的温云如鬼魅般往前踏出一步,一手将柳络因揽入怀中护住,另一只手中的烧火棍飞快在空中点了几个位置,数点金光自她棍尖亮起,原本几乎挤碎肺腑的压力顿时一消。   温云顺手将柳络因推到安全的位置,却见她还愣在那儿,皱眉:“还不赶紧带你师弟师妹下山!”   各峰峰主及长老早已作出反应,一人护着一部分弟子朝外逃窜而去。   千阵子冷哼一声,并不分神去对付这些普通弟子,仍装模作样厉声道:“诸位道友误伤无辜,只诛杀叶贼!”   话语间又丢出数道阵法,皆是无情的杀阵。   “你已经伤了!还在立牌坊!”   温云清叱一声,为自己施加了一个加速魔法,手上动作飞快地破解着千阵子丢出去的法阵。   千阵子本想专心对付叶疏白,却没想到温云将他克死,他每布出一个杀阵,那小女娃便将其轻松化解。   阵道相争,他竟落了下风,越是缠斗越觉得这人可怕,天下竟有人阵道强过自己?   “女娃,你的阵道是谁所授!”   温云笑容肆意,狂傲道:“自学成才,何须人教?”   果然这丫头一开口就要呕死人,千阵子真后悔跟她说话。   眼看此刻自己被温云缠住,而姜傲天同叶疏白的争斗也落于下风,千阵子怒目对向后面的三人:“诸位此刻还不动手,莫不是引项受戮!”   正在念经的渡远大师一顿,却是头也不抬,低着头将经文念得更快,木鱼敲击得亦是越发快,只当是没听到千阵子的话。   千阵子脸色一沉,促声道:“渡远,你以为不出手他就会放过你吗!他连同门的欧阳都杀了,下一个被剖腹挖婴的便是你!”   渡远大师脸上露出悲悯的笑容,低声叹息自省:“善哉,佛说回头是岸,我昔年罪孽深重,为救师父竟动恶念,分取叶施主玉婴。然师父宁死不用此物,圆寂千叮万嘱让贫僧将玉婴妥善管好,待他回来后完璧归还。”   他抬起头,行礼缓声道:“早在半月前我便来过一趟清流剑宗,将玉婴归还原主了。”   说罢,渡远大师又低下头,老僧入定般敲着木鱼喃念经文,任凭殿中打杀,他自岿然不动。   千阵子顿时觉得脑袋一炸,仿若后背被人插了一刀。   而那边听到这话的姜傲天怒骂一声秃驴,手中的大刀劈得越来越快,不要命地朝着叶疏白砍去,厉声道:“玉道友,万道友,赶紧动手啊!”   玉渐离紧了紧手中的折扇,望一眼叶疏白,却没加入战场,反而涩声问:“听万家后辈说清泓被叶道友所救……此言当真?”   叶疏白正同姜傲天斗法,温云倒是还能分神作答:“他的神魂还在我手上!”   姜傲天越来越力不从心,只恨约好的队友没一人上来帮自己,怒骂不止:“玉渐离你这龟孙子!不过一个儿子罢了,没了再生便是!难不成你成太监不行了?”   玉渐离不答话,只看向叶疏白那边,而后缓缓地摸出一块玉婴,气息虚浮道:“我犯下大错不求苟活,是杀是剐任由道友处置。玉婴早已取出,现在物归原主,只求叶道友救我儿清泓一命。”   姜傲天见状刀法一乱,怒吼:“难怪你他娘看起来的跟肾虚一样!原来早备了这手!”   语罢,他将玉婴朝着叶疏白的方向一抛,而后紧闭着眼,默不作声地往后退了一步,居然跟渡远大师一样选择束手旁观了。   那块飞出的小小的碎片在靠近叶疏白的瞬间顿时光华大作,如同有灵般融入他体内。   叶疏白身上的灵力再升一层!   原本就打得颇为吃力的姜傲天顿觉压力大增,饶是他这身修为远胜欧阳长老数倍,但是面对叶疏白也越来越无力了。   千阵子被这番变化激得心神大震,布阵的手法一慢,竟呕出一口鲜血喷在阵盘上。   他万万没想到事情演变成这样。   在他的谋划下,五个渡劫大能要斩叶疏白定不在话下,岂料大战之时两人反水!   他双目冷得凄寒似冰,嘶吼:“万道友,莫非你也要投敌!”   “我心赤诚,怎会投敌呢?”万家老祖声若洪雷,手中不知何时摸出一把金色算盘,哈哈笑着朝向千阵子飞来。   那把金色算盘是万家至宝,据说是万家搜罗了整界法宝炼制千年方才制成,一粒珠可化一座山,用一粒少一粒,万老头竟舍得把它拿出来,看样子是下了杀心了!   千阵子心中一松,眼见万家老祖拿出压箱底的宝贝,他也咬牙,将身上所有价值连城的渡劫境符篆拿出,预备拼死一搏!   他促声尖利道:“我缠着这丫头,你速去助姜——唔!”   连说完这句话的时间都没等到。   千阵子的身躯一震,他只觉得背后似有一座巍峨大山压下来,将自己的五脏肺腑压得破碎。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又一股重压袭来,这次他连站立都无法做到了,哀嚎一声跪倒在地。   千阵子趴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阵盘掉落在地,再看着又一枚金色珠落到眼前,将阵盘砸得粉碎。   他大张着嘴,粗重地喘着气,像条丧家之犬,双目流出血泪,不可置信地看着手执金算盘之人。   万家老祖一连射出三枚算珠才算作罢,他先是冲着温云露出个慈和的笑,而后才慢吞吞地转向千阵子那边。   “都说了。”万家老祖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收起来了,冷眼看着千阵子,再重复了那句话——   “我心赤诚,怎会投敌呢?”   千阵子眼前一黑。   而那边的姜傲天亦在这时被叶疏白一剑击退,在他的哀嚎声中,那把木剑自他丹田穿过,将他的玉婴刺碎,剑尖顶着一枚小小玉婴而出!   姜傲天的哀嚎声响彻天寰。   他曾是四洲修为最高的修士,千阵子再对他不屑却也不敢动手。   而如今,他身上的灵力随着玉婴的破碎如潮水般倾泻而出,任凭他如何挣扎伸手,也抓不住半点灵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消散在这天地间。   姜傲天怒目圆睁,仰头看着那丝丝白色雾气升至眼前。   他引以为傲的修为,他穷其一生追逐的武道巅峰,他梦寐以求的飞升大道。   渡劫巅峰跌到了渡劫初期,又再跌至化神期,元婴期,金丹期,最后到筑基期时才算减缓速度。   这一生如同幻梦,他身在梦中,至今不愿醒,只握着那把刀,却发现自己现在连刀都提不起了。   姜傲天捂着流血不止的小腹,怪笑着喃喃着什么“飞升”,什么“天下第一”,竟像是疯了。   叶疏白收剑,温云亦是收棍,两人默然看着底下那两人。   一人重伤将死,一人修为俱散,却都是疯疯癫癫的模样了。   万家老祖忽然转头看向叶疏白,深深弓腰行礼,叹道:“叶道友,他们二人再也掀不起风浪了,你可愿看在老朽份上饶这两人一命?”   叶疏白还未作答,温云便与万家老祖的视线对上,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点头先开口:“那是自然,他心最善您是知晓的,就放这两人一马吧。”   万家老祖又拱手道谢,蕴出灵力将这两人带出清流剑宗山门之外。   苦声道:“吊唁完了,两位该回去了,我自知叶疏白实力强大,为了保全这才不得已愧对二位,所幸他愿意看我面子留你们性命,万幸万幸。”   千阵子面如金纸,连站都快站不稳,恨恨地看着万家老祖,却不敢开口。   而只存筑基期修为的姜傲天仍嘿笑着,口中说着“飞升”“白玉”“天下第一”之类的浑话。   他拿不动那把大刀,现在到处在寻,万家老祖面露怜悯,自芥子囊中拿出一把略轻的刀塞入他手中。   这和善的老者温声道:“道友好好修炼,只要机遇好,定能重回天下第一的位置。”   说罢,他对两人拱拱手就准备离去。   只不过转身之前,他好似想起什么,头也不回地安慰道——   “千道友的那枚白玉似乎还没被拿回去吧,有那宝贝,想来不日就能恢复修为了。”   此话一出,千阵子背后顿时生出寒意。   他猛地转头,却见姜傲天手握着刀,已是双目通红地砍了过来。   *   万家老祖回来得很快。   温云与他对视一眼,这老头脸上笑容可掬,隐晦地对着她眨眨眼,她便明了,慢悠悠地收了手中那根烧火棍。   万家老祖上前一步,见殿内诸人皆看着自己,他只好摇摇头,颇有感慨地长叹一声。   “早知吹雪岛跟姜家不和,却没想到那两人的仇怨这么深,兴许是方才吊唁时闹了什么矛盾,以致两人在剑宗山外一言不合拼死相斗……”   这老头面带悲悯,语气沉重且遗憾道出最后一句——   “……竟双双殒命了。” 第70章 剑灵失宠了   万家这小老头语气沉重地说出这“噩耗”后, 温云敏锐地察觉到渡远大师敲得不紧不慢的木鱼声乱了一拍,而玉渐离也惊愕抬头,目光复杂地望了过来。   温云心道, 果然, 就知道这位不会突然发善心求情, 毕竟玩战术的心最黑。   她早在第一次见万家老祖时就跟对方互留了通讯玉简, 经过时不时的交流沟通, 惊喜地发现这位跟自己算是同道中人,两人一拍即合, 互通有无,这才有了今日的默契。   殿中剩下的四个人虽说都没目睹事情究竟如何发生的, 但谁还不是活了几百年的人精,又怎会听不出这事儿必有蹊跷。   再看万家老祖现在这幅悲恸哀伤的模样,渡远大师跟玉渐离心下凛然,只觉得背后隐约升起寒意。   万家老祖脸上的悲悯之色尚未消失, 就用这样的眼神深深地看了不远处的渡远大师与玉渐离一眼,而后动作自然地走到了叶疏白身后站定。   而叶疏白跟温云也没有阻止, 反而皆熟络地同他颔首打招呼。   温云甚至还挺热情地邀他去第十峰小住,说是想跟他交流下对万宝阁新款的心得,听那口吻,这两人私下没少唠嗑。   渡远大师跟玉渐离对望一眼,皆想起一件事。   当初最先起窃玉婴的念头正是千阵子。   他那时正在构思一个新的阵法,却苦苦寻不到能够支撑灵阵核心的事物,眼见叶疏白奄奄一息自外海归来,这才动了心思暗中下手。又唯恐清流剑宗报复, 竟将玉婴碎片分给了清流剑宗仅剩的两个化神修士, 后来牵扯入其中的人越来越多, 除了万家,所有人手中都有块碎片……   先前千阵子邀着众人共商大事时,他们两人各自心中有打算,所以态度一直都不冷不热的,而姜傲天同吹雪岛一直不对付,基本上是千阵子说一句,他就杠一句。   所以要真论最热情最配合的,就属万家老祖了。   他甚至还为了今日这场密谋给众人送了不少罕见的一次性攻击法宝,关怀备至地说这是为了提升他们的战斗力,以便成功诛杀叶疏白的。   万家老祖还随手演示了一遍,将那个一次性法宝法宝随手往吹雪岛的海上一丢,炸出的巨大水柱怕是有小山高,顷刻间将吹雪岛的某个分岛炸得粉碎,水面上浮出密不见缝的鱼尸,威力骇人。   当时他郑重地将这玩意儿人手一个送出,还作出一番肉痛姿态,说这一个就价值连城,切记要好生保管,非关键时刻不能用。   然而刚才玉渐离看得清楚,千阵子在同温云颤抖时也甩出去过一个法宝,结果那玩意儿化作青烟就没了,他当时估计还以为是温云把这东西给破解了,殊不知这所谓的法宝压根就是个假冒伪劣的废品。   当时所有人都信了万家老祖的邪了,只以为他是想多出份力,以求分到清流剑宗那两块玉婴。   原来万家早有预谋。   万家老祖的确从未叛变,因为他一开始就是叶疏白的人!   得亏大家同为二五仔,否则方才要真动起手,这老头决计会在自己背后下阴招。   而他们跟万家老祖却又不一样,万家从未拿过叶疏白的玉婴碎片,但是他们确实拿过。做了错事便要接受惩罚,他们两人既已选择这条路,便早将自家的事情安顿好,这番前来亦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两人对望一眼,渡远大师面上无悲无喜,继续低头敲着木鱼念往生经,也不知这次是在渡柳掌门还是刚死的那两人。   独独万家老祖镇定自若,环视这大殿一眼,语气遗憾道:“可惜了,要想修好这大殿怕是得花掉不少灵玉了。”   温云幽幽地看他一眼,试探着问:“听您这意思,是打算资助我宗了?”   此话一出,万家老祖脸色剧变,匆声解释:“不是,我只是说你们若想要买木材苗木,可以到我万宝阁来,我可以给你们一成优惠。”   温云:“……”   叶疏白:“……”   万家老祖视线落到叶疏白身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满脸肉疼地开口了:“那两成?”   本以为叶疏白这样出尘脱俗的人是不会计较灵玉这种俗物的,谁曾想他平静地说:“三成。”   万家老祖被噎住了,愣在当场,直勾勾地看着叶疏白跟温云并肩离去的背影,许久都没反应过来。   温云已经习惯了剑修的身份,对于叶疏白的做法自然也很能理解。毕竟叶疏白接了掌门令,现在很有当掌门的担当,已经开始替宗门省钱了。   渡劫期的战斗岂同凡响,大殿楼阁皆坍塌损毁,珍惜的花草树木也全被激荡的剑气杀阵掀翻,第一峰被毁得一干二净,这座灵气秀逸的仙山此刻隐在夜色中,早没了往日的辉煌灯火,似一头负了重伤的巨兽,奄奄一息地趴在黑暗中。想要将它修缮好,要花费的灵玉怕是得以千万计才行。   眼下第一峰的弟子聚在山下,满面凄楚地抬头望着昔日最堂皇秀丽的第一峰,眼中尽是绝望。   看到叶疏白几人从山下安然无恙地走下来,几个峰主立马知道这次争斗是自家师祖赢了,心中稍定,无比恭敬地持剑对他一拜。   就连方才对叶疏白颇为敌视的第一峰弟子,这会儿也对他有了些亲近感,方才因温云拖住了千阵子,那些第一峰的弟子才得以机会自杀阵中逃跑,纵使他们同第十峰有旧怨,却也不至于当白眼狼。   先前他们以为千阵子是替第一峰出头的好人,结果那老贼口中说着要帮他们,却对他们痛下杀阵,若不是叶疏白跟温云出手护着,他们这些修为低下的弟子早该命殒当场。   这一番对比之下,他们一边觉得脸被打得生疼,一边又对叶疏白跟温云感激不已。   明鸢躲在人群后面,悄悄探头望一眼,低声同身边的同门耳语:“我才发现,叶师祖极为俊美……”   “你先前骂第十峰的人狼子野心,说他们都是大奸贼呢,还说那个千阵子是个仁义之士愿意替我们第一峰出头。”   她圆脸涨得通红,辩解:“那不是……那不是被诓骗了吗?”   “你还说若是叶师祖真成了掌门,那你就叛出师门。”   “我从未说过这等大逆不道之话,你别胡说!”   同他们一样改观的人很多,他们虽说已步入修仙大道,但其实境界并不如何高深,也免不了俗,做不到心淡如水。   往日若见到第十峰的人,第一峰的弟子都恨不得将白眼翻上天,然而此时个个皆是低眉顺眼地垂着头,态度端正又恭敬。   站在最首位的依然是柳络因。   “叶师祖。”她低声唤了句,而后躬身行礼。   她声音略显低落道:“因第一峰尚需修缮,所以叶师祖的继任大典估计要往后推些时日,还请见谅。”   叶疏白对此没有任何意见,柳络因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她看着温云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突然伸出手拉住了后者的手腕,见温云回头错愕地看着自己,才发觉自己的举动太过冒昧,飞快地收回手。   温云见她不说话,只以为是不小心碰到了,便随了叶疏白一道往前走去。   “温……温师叔。”柳络因垂着头,唤了温云一句,声音极低,却也极认真:“多谢。”   多谢你救我一命,也多谢你救下第一峰弟子。   原以为温云没听见,然而那道清丽的背影一顿,少女抬起手挥了挥手中的烧火棍,落拓大方地回了两个字:“不谢。”   柳络因长呼出一口气,提剑对着温云跟叶疏白的背影深深一拜,她身后的数百位第一峰弟子亦是默然提剑,垂首拜下。   上至化神,下至炼气,剑宗上下齐齐长拜,何其震撼的一幕。   温云回头望一眼,心中忽然生出奇异之感,叶疏白这名字在宗门年轻一辈中无人知晓,而如今,他终于慢慢寻回应有之物。   她扯了扯叶疏白的衣角,仰头看着叶疏白:“你看,这才是你应该拥有的一切。”   以他不张扬的性格,应该会嗯一声附和她,温云都在心中暗自酝酿好了一堆顺势夸奖他的话了,比如说英雄就该被世人尊重铭记,比如说你当初失去的我会陪你慢慢找回来。   谁曾想这次他却破天荒地反驳回来:“不是。”   温云被梗了一下,临到口的诸多台词说不出口了。   叶疏白好似无意地换了只手拿木剑,好让温云拽他袖口更方便些,然后低头看着她的眼睛,平静说:“这才是我想拥有的一切。”   温云怔了片刻,总觉得这话里有话,想问又不好意思,只能略尴尬地转过头不与他对视。   结果这一转头,就发现他们已经到了第十峰的山脚下了。   温云顿悟,原来如此,他的意思是不想拥有整个宗门,只想要第十峰!   真是个专情的男人啊!   *   渡远大师留在第一峰诵经,万家老祖被邀来喝茶,只是没想到玉渐离也一声不吭地跟到了第十峰的山脚下。   叶疏白拿回玉婴后并没有要杀他的意思,只因玉渐离许下承诺明日便前去外海边岛镇守。那等凄寒之地没有修士愿意去,偏偏又是魔修侵入四洲的必经之地,留他一命守岛倒是很合适。毕竟外海周边灵气微薄,若真有大批魔修来犯,便是渡劫期也无法招架,况且他为取玉婴元气大伤,其实他这话也等同赴死了。   眼见着叶疏白就要上山,玉渐离双目通红,对着他深深躬腰。   “叶道友,昔年是诸位前辈道友舍生取义,现在我亦想前去外海偿还罪过。只是……”顿了顿,这中年男人掩袖拭了拭眼眶的泪,哑声道:“只是我能冒昧问一句,清泓现在究竟如何了?”   他前半句尚且还存了坦然赴死的从容,说到后半句的时候,却又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温云侧过头去看叶疏白,见他没有要说的打算,只好替他开口,将墨幽夺舍玉清泓的事情尽数道出。   这着实是桩惨事,玉清泓是个极好的年轻人,只因为太过守礼,路过谢家跑去拜访了一次,就成了魔修的傀儡并因此丧命。   随着她的讲述,玉渐离的眼眶越来越红,袖口下的手握成拳又松开,身形摇晃着险些往后倒下,一直听到叶疏白出手救下他残魂后才缓过气。   他颤声问询:“那……那清泓他现在如何了?我能同他说句话吗?”   温云看他这模样,神情复杂地摇摇头,想了想决定还是让他自己看看为好。   玉渐离自然是无法跟儿子再讲一句话的,在看到那株带了儿子气息的小树后,唇角溢出一丝鲜血,面色更加灰败。   他先前也怀疑过温云的说法,猜测这是叶疏白为了要挟他还玉婴才将玉清泓抓了,所谓魔修夺舍之类的说法都是他哄骗那几个小辈的。   所以这次来之前他便取出玉婴,预备用玉婴换回儿子,更存了坦然的死志,若是叶疏白想要他的命,他也愿意拿来换。   只是却没料到,原来他们所说不假,玉清泓真的只剩一丝残魂了,而且玉渐离毕竟是渡劫期的修为,自然能分辨出这株小树是在修复儿子的神魂。   他颤抖着手,轻轻地抚上顶端那枚嫩绿的叶片。   虽然看不到,但是父子连心,他隐约也能察觉到其中的熟悉气息,手一靠近,那叶片轻轻晃动,似乎有所感应。   玉渐离眼眶一热,半跪在地上凝望着凤凰木,泪水终于滚落下来。   “我造下孽因,却是我儿为我偿了恶果,阿泓,这一切都是为父的罪过啊!”   第二天温云同叶疏白来看时,却发现玉渐离仍抱着那个栽树的脚盆半跪在小院里,竟然足足在这株小树前守了一整夜。   见两人前来,他敛了敛衣袍艰难起身深深一拜,就要告别出发前去外海边界的那处荒岛了。   只不过临行前,他含着泪看向温云,恳谢道:“想来平日里温姑娘对小儿多有照拂,虽说我看不到,但是方才你一走近我就感觉到他极欢喜,多谢。”   温云沉默片刻后含糊地点头道:“大概是吧,平时都是我在给他浇水的。”   玉渐离感动得热泪盈眶,又好似感慨:“我这一生最骄傲之事便是拥有这样优秀的儿子,只可惜他遭遇魔修毒手,唉!若是清泓有朝一日能恢复过来,想来定会跟温姑娘意趣相投,不知……”   温云不傻,听得出这人话中的隐意,只不过她也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嫩脸乍红,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好在远处石桌前的叶疏白突然抬头,疏冷道:“她尚年幼,不懂这些。”   玉渐离才意识到自己失言,歉意一笑,拱拱手离去。   眼见玉渐离走了,温云松了口气,视线也随之落在那株叶片微微颤动的小树上。   其他人看不到,但是她看得见。   叶片上现在跪坐着一个清雅温润的小人,发现温云在望自己,他小脸上露出一丝柔和的笑容,对着她动作优雅地行礼。温云对着他招招手,他便起身走到叶片边缘,抬起头看着她,极其乖巧懂事的模样。   温云丢了个光明系魔法过去,又把脚盆搬去院中阳光充沛的地方,这一天的照料便结束了。   回来后看一眼身边的正在喝茶的叶疏白,语气惆怅:“我好像无意间害了玉清泓了。”   叶疏白敛着眸,语气略微有些冷:“那个盆挺好,大小正合适。”   “不是说脚盆的事。”温云搬了沉重的盆,觉得有些渴,随意地拿了杯子倒水喝,叹气道:“你怕是忘了,我先前给凤凰木烙下了精神烙印,然后你我之间就有了主仆契约,而现在你从凤凰木里出来,玉清泓又进去寄生了,所以……”   所以就像当初寄生在凤凰木的叶疏白一样,现在的玉清泓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温云的灵了。   玉渐离说玉清泓亲近温云的确没错,毕竟灵亲近主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听到她这样说,叶疏白隐在袖中的手倏然收紧。   他深深地看了温云一眼,而后拿起杯子,一派镇定自若地给自己倒了杯茶,神色倒还算得上平静地发问:“那你想再多备一个杖灵吗?”   温云莫名地望他一眼:“我要那么多做什么?我已经有了呀。”   叶疏白心中一动,眼中隐约溢出极浅的欢喜之意。   然而温云看也没看他,起身喊了嗓子“小红”,下一刻,那头红色的肥猪便从她屋内骂骂咧咧地冲出来撞到她身上。   “蠢魔法师!说了不许这样叫我了!”   温云熟练地避开肥猪冲撞,一边拎着龙头防止被咬,一边继续方才的话题:“看吧,这厮多有活力多精神,既然我的杖灵都恢复了,也是时候开始重新制杖了,择日不如撞日,就明天怎么样?”   叶疏白默然失语,许久都没有回答。   照目前的形势来看,剑灵的确是失宠了。 第71章 不要飞升!   因过两日就要把小红给丢进杖中了, 它极不甘心,对温云提出了想要逛逛清流剑宗的要求。   这要求太合理了,自诩好主人的温云立马将这厮抱怀里开始在宗门溜达。   它平日都是半夜出去乱飞, 连清流剑宗白天究竟是什么样都不知晓, 一方面是温云告诫它别乱跑,不然穷疯了的剑修很可能把它烤了, 另一方面则是白天不方便偷各峰的宝贝。   先前叶疏白闭关的那个洞府已被小火龙占据了, 温云前两日有幸进去参观过, 却发现原本简单朴素的洞府中不知何时堆满了亮闪闪的宝石,第一峰的金玉, 第二峰的翠石……各峰大殿中的装饰宝石都被它偷了个遍。   这会儿它懒洋洋地趴在温云怀中,粗短的肥尾巴优哉游哉地垂下乱晃, 大圆眼珠子亦是咕溜溜地转。   “我听说第一峰的大殿塌了?”   听温云给了肯定的答案后,小火龙的尾巴摇得越发欢快, 声音中掩饰不住的兴奋:“那我们就去第一峰看看吧。”   “你不是最爱奢华璀丽的地方吗?现在第一峰都成废墟了, 有什么看头?”   温云觉得奇怪, 龙族向来偏爱囤积华丽的宝石,这头血统纯正的火龙在这点上更是相当偏执,当年她刚得到它的时候,就因为没给它布置个镶宝石的龙窝,每到半夜就要被它报复性地咬脑袋,弄一头臭烘烘的龙涎。   小火龙得意地解释:“先前我发现第一峰大殿的屋内镶嵌了照明的夜明珠, 但是这些宝贝嵌得太紧,要想抠出来就要把房梁弄断, 我为了不被发现只能忍着不去动……现在屋子都塌了, 我去捡破烂总行了吧?”   “……”   原来如此, 温云总算知道这货今天为什么放弃了睡觉也要出门了, 对比起新来的玉清泓,这厮真是太丢灵了!   饶是觉得丢人,温云还是带了小火龙上到第一峰。   说来也是有趣,平日各峰总爱比个高下,最爱做的就是甩出十块灵玉做赌注拔剑比试,然而真遇到事后又格外团结,第一峰的弟子夜里分住在各峰上,白日里整个宗门的弟子都帮着动手修缮第一峰。   堂堂金丹期修士挽着袖子扛着锄头挖路为哪般?   当然是因为芥子囊空空如也,就算存了灵玉也舍不得雇人出手了。   所以此刻温云前来,不出意外地遇到了相熟的亲传弟子们。   朱尔崇飞在空中,脚下御的不是剑,而是一根粗壮骇人的巨木,见到温云走来,他高兴地将木料往峰上一丢,飞快地跑了过来。   “温师妹,你也来帮忙吗?”   温云抱着小火龙略有心虚,含糊地点点头,也不好意思说是带灵宠来捡漏的。   朱尔崇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她怀中的小火龙,兴奋道:“咦?这猪甚是肥嫩,莫不是你带来给咱们加餐的!”   “……不是,这是我养的灵宠。”   “害,你怎地养这么只怪猪,哟,还有对小翅膀?这么小的翅膀能驮动这么肥的身子吗?”   原本还一副懒怠神情的小火龙身体一僵,小圆眼不知悄然眯成道缝,流露出阴恻恻的杀意。   又来了又来了,第十峰那三个蠢货说它是猪,现在又来个蠢货!   这些剑修的眼睛跟脑子都不好吗?连家喻户晓的龙都认不出来?   温云连忙拼命摸头安抚小火龙,不断在精神识海中告诫它:“忍住!忍一时屈辱就能去刨夜明珠了!”   好说歹说,又亲自把小火龙送去大殿的废墟里摸珠子,这才算是保下了朱尔崇的小命。   才这会儿的功夫,许多年轻弟子都看了过来,他们认出温云后都暂停了手上的活儿,态度恭敬地对她行礼:“温师祖。”   论修为,温云是整个修真界的楷模,十六岁的元婴大能;轮地位,她现在是掌门亲徒,尊崇至极;论能耐,她先前力抗渡劫修士解救第一峰弟子的事迹早传遍了。   这一声声温师祖他们叫得真心实意,也叫得温云飘飘然。   她带了长辈式的慈祥笑容一路巡察过去,时不时点头夸奖几句,说这株树栽得极好,又说那里的石板路铺得平整,被她点名夸的弟子皆是受宠若惊,谦虚地说“温师祖谬赞了。”   每当这时,朱尔崇就适时地跟着接一句:“温师妹谬赞了,这是他分内之事。”   这一句句温师妹也喊得朱尔崇飘飘然。   直到温云走到破损的大殿边缘,这儿的屋梁支柱皆是灵铁所制,普通弟子压根运不起来,所以都是些修为高深的长老在搬运。   温云看到有个壮硕的修士赤着上身,一边肩膀扛了根万斤重的灵铁柱,不由夸赞道:“真是辛苦你了。”   那人喘着粗气回了句:“温师叔谬赞了。”   朱尔崇看也不看,背着手踱步过来,顺口就来了句:“温师妹谬赞了,这是他该做的。”   话音刚落,扛铁柱的人就面无表情地回头望过来,随手将肩上扛着的柱子往地下一丢,掰了掰手指。   哦豁,这人甚是眼熟,原来是第二峰峰主。   朱尔崇与之对视的瞬间,绝望涌上心头,第一反应就是御剑逃跑。   然而他哪能跑得过自家师父?十息之后,整个第一峰上都回荡着凄厉的惨叫。   温云摇摇头,并不打算插手那边的惨状,悠然自得地抱住贼兮兮蹿过来的小火龙,摸了摸龙头:“怎么样?找到你想要的夜明珠没有?”   小火龙拍了拍自己圆润的肚子,开心地扇动翅膀来了个后空翻飞,得意:“嘿!一颗不漏!”   这时,后面传来某弟子的声音——   “咦?师叔让我把夜明珠给挑拣出来,但我怎么一颗都没见着?”   温云心一虚,赶紧抱着小火龙跑了。   躲回第十峰后,小火龙骄傲自得地蹲在院中,张着嘴一颗接一颗地吐夜明珠,在那儿高高兴兴地数着数量,只是奇怪的是它的肚子却一直不见小。   叶疏白原在院中练剑,见此景也停下了动作,悠悠地看了过来。   观察片刻后,他笃定道出结果:“它又长胖了。”   正在吐珠子的小火龙尾巴尖上倏然燃起一朵火焰,恶狠狠地瞪向叶疏白,尖牙嚯嚯,后腿慢慢往后蹬着,随时准备起跳扑过来的模样。   叶疏白淡定地从芥子囊中摸了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出来,小火龙尾巴上的火苗瞬间熄灭,飞快地摇着尾巴,仰着圆脑袋可可爱爱地盯着他。   见叶疏白神情冷漠,它眼中带了极强的渴望,最后尾巴一垂,两只前爪扭捏着,讨好地喊了句:“爹?”   那颗硕大的夜明珠抛出个极漂亮的弧度飞快,小火龙瞬间将嘴张得极大,一口吞下。   想了想,它还不忘投桃报李,吐出块自己瞧不上的灰扑扑玉石,尾巴一甩将它击飞向叶疏白,语气恢复了傲慢:“送你了,蠢货!”   语罢,如风卷残云,将所有的夜明珠吞下,肥腿迈得飞快奔向洞中。   温云眉毛一抖,悄悄往叶疏白的方向一瞧,却见他正盯着那块沾满口水的玉石在看,瞬间觉得有点丢人。   “你下次别给它这么贵重的东西了,它拿来也是堆洞里,挺浪费的。”那颗夜明珠这么大,温云替叶疏白觉得肉疼。   “不贵。”叶疏白头也不抬,淡淡道:“普通的夜明珠只需要一枚下品灵玉就能买到了,那颗大的也不过两枚灵玉罢了。”   又慢悠悠补一句:“他从各峰上搬回来的东西,加起来还没一块铸剑的矿石贵。”   毕竟清流剑宗这么穷,宗内除了剑其他都是便宜货。   “……”   感情小火龙没日没夜地千挑万选,最后偷了个寂寞?   温云暗地里开始疼惜小火龙了。   “不过……”叶疏白的声音顿了顿,竟难得地带了些迟疑的意味在其中,温云好奇地凑过去,却见他轻轻拂拭干净那块古旧的玉石,清隽的眉紧紧皱起,似乎也陷入了思索。   片刻之后,他眉头舒展开来,淡声道:“不过这次它倒真是找到珍贵之物了。”   他说完后,将那块斑驳的玉放入温云的手中,而后取出一方白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沾染的龙涎。   温云瞧了瞧这块平平无奇的玉,质地斑驳,毫无雕工,就这也算珍贵吗?   “据说数千年前道法兴盛,不似这般没落,尚且有先辈能将一些文字图画刻于玉简之中,只要用灵力就能开启一观,这枚玉简便是一枚纪录玉简,看这玉的质地怕是有三千年以上了,而且我方才在玉上发现了二字。”   他不紧不慢地说到此处,而后用手一点,却见玉上的确有两个歪歪扭扭的小字——   “宿垣”   温云不解:“难道是哪位叫宿垣的前辈留下的日记?”   “旧时,修真界渡劫境的大能皆有尊号,清流剑宗曾出过百位大能,然而只有三位飞升,最后那位于三千年前飞升而去,尊号宿垣真人,自他之后仙路断绝,修真界中再也无人能飞升了。”   听到这里,温云精神大振!   现在大家都不知道怎么才能飞升,哪怕是叶疏白这个领悟了天地法则的厉害人物耗尽寿元也不过争得了半步飞升之境,至今没有仙人来接他上天。但是宿垣真人那是真的飞升上界的人物,想来他定有飞升之法!   她飞快取了块丝帕将这玉小心翼翼包好,庄重严肃道:“莫非我们即将取得不世秘籍,引来天雷,踏碎虚空,飞升而去?”   叶疏白亦是神情凛然。   两人对望一眼,最后一起小心翼翼地将灵力探入这块玉石之内。   灵力侵入玉石的瞬间,石头上青色的光华骤然闪过,下一刻,一道模糊不清的声音自内传出——   “修行数百年终于等到这日,我已看到玄天秘境的轮廓,仙人要来接引我了,不知上界究竟是何等情状?若有拾到这玉简者,来日上界再会,咱们在上界再创个清流剑宗……”   这并不算稀奇,毕竟修真界众人都知晓,玄天秘境是仙人所留,待有人修至飞升境界,仙人们便会降临在玄天秘境中,带着那人飞到上界去。   听得出这位宿垣前辈是个有趣的性子,飞升之际竟然还在偷偷地拿玉简给后辈留言。   然而这句话过后,玉简中就没声儿了。   温云抬起头,错愕地看一眼叶疏白:“就这样吗?”   没有秘籍就算了,也没有修炼心得,只有一个老前辈的快乐邀约,不知道宿垣真人在上界等了三千年还没等到后辈上去,是不是已经骂骂咧咧了?   叶疏白抿了抿唇,低声提醒:“玉简的光还未散尽,应该还留有信息。”   只是那道青色的光越来越微弱,而玉简依旧悄然无声。   就在两人准备将它收起来的时候,青色光芒大振,瞬息后又彻底熄灭,而后整块玉耗尽灵力,化作齑粉消散在天地间。   温云跟叶疏白僵站在原地,茫然而惊骇地看着对方,许久都不能作出反应。   在玉简消失之前,他们都听到了从中传出的那句凄厉而又绝望的嘶吼声——   “不要飞升!” 第72章 捡破烂的龙   玉简中传出的声音似是带了强烈的恐惧, 能让一个飞升大能害怕的事物,想来非同凡响。   而且他为什么说不要飞升?   温云讶然片刻,凝着那股消散的青光的远处, 视线不断上移, 最后仰头望天。   要细算的话,这是她活的第三辈子了。   上辈子在魔法世界中待了五百多年,第一世的诸多记忆都变得模糊不清了,只不过她还是记得人类在没有借助工具的情形下是不能飞太高的,因为飞太高了没氧气, 必死无疑。   但是这里是修真界,普通的元婴修士闭关百年不吃不喝都死不了, 要真以科学知识来解释修真那也太离谱了, 况且温云先前还真就试着御剑一直往天穹飞过, 越往上面灵力魔力越是稀薄, 到后面连魔法石都用不了了,但是呼吸依然不是问题。   她将刚才脑子里涌现出的科学猜测压回去, 叹了口气:“听宿垣前辈所留下的只言片语, 我怀疑后世的飞升路之所以断绝,与他所见到的事物或人有关。”   叶疏白将手上残留的玉屑拭去, 沉声道:“若他是在飞升途中遭遇不测,匆忙间将这玉简丢下, 那倒是说得通了。”   “照这样说来,他飞升时所见到的人就只有仙人, 所处的地方就是玄天秘境,要么是玄天秘境有问题, 要么是仙人有问题。”温云坦然自若地怀疑到了仙人的头上, 并不觉这样大不敬的话说出了有何问题。   “只是仙人咱们是没法抓一个回来拷问了, 只能去玄天秘境中一探究竟。”温云的话到这里停了须臾,她懊恼道:“早知如此,上次就该在玄天秘境好好搜寻一番的,也不至于现在想进都进不去了。”   玄天秘境本就百年才开一次,因秘境中的珍宝越来越少,兴许被某些大胆包天的家伙尽数顺走了,为了给秘境休养生息的时间,近来改作五百年开启一次。   条件亦是苛刻,需要各门派的渡劫大能手持信物携手方能开启。   前不久已经开启过一次了,下次要想进去就得等五百年后了……   温云正这样想着,却见叶疏白不知为何取出了掌门令,他蹙了蹙眉,淡然道:“那再进一次便是。”   温云眸子一亮,期待道:“听你这意思,你还能再溜进去?”   “据说通往玄天秘境的法门本就是仙人赐予三大派与四大家族的,每隔百年,所有门派都拥有开启一次秘境的机会,只不过后来秘境资源日渐枯竭,再加上他们一拍派之力无法开启秘境,索性改变了规矩,携力开启。”   他作出这番解释后,温云瞬间了然,颔首道:“那好,我现在就去把渡远大师跟万家老祖宗请来,你们三人携手开启秘境想来不是问题。”   “不必。”惯来最听她话的叶疏白这次竟驳了回来,他转身,将掌门令随意取出,眉目间神情是道不完的云淡风轻:“我跟他们不同。”   温云身体一震,瞬间被叶疏白折服。   同样是在说“他们需要一群人开启秘境是因为太垃圾了”,瞧瞧叶疏白这表达方式多委婉高级,瞧瞧他的姿态多自然,她要早学会这种不露声色的高级招数,当初还轮到沈星海去教众剑修们装逼?   叶疏白并未注意到温云的感慨,他正专注于开启玄天秘境。   眼下玉婴碎片只剩融入温云体内的那块尚未寻回,叶疏白的修为与刚出现时根本就是天差地别,此刻他身上的灵力若汹涌海浪扑来,浓郁得仿若即将化作实质,掌门令悬在他的头顶,而他那手双修长白皙的手亦结成古怪的阵法,同掌门令隐约呼应。   温云敏锐地察觉到有股空间法则的波动,不由皱了皱眉。   不对,这不是叶疏白在使用空间法则,而是有人以空间法则开辟了一条道路,叶疏白手中的掌门令则是打开这条路的钥匙!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温云就见到眼前的空间开始扭曲起来,一道似虚似实的水镜门出现在二人眼前。   “走吧。”   叶疏白将剑别在腰间走在前面。   温云正要跟上,身后一道红色的肥硕影子忽然艰辛地飞来,小火龙一边怒喊一边朝叶疏白身上撞去:“你给我的夜明珠是假的,它在洞里不发光!你怎么连幼龙都骗,你还是不是人啊!”   这一撞,正巧就把温云跟叶疏白一起撞进了玄天秘境中。   下一刻——   “咯咯咯!”   “咯咯哒!”   从来都是仙气飘飘落地的温云这次是直直地掉下来的,这一掉还掉到了鸡窝里,当然,这个鸡窝就是字面上的鸡窝,并不带任何特殊含义。   温云随手丢开一只被红猪压死的直升鸡,凶手顺势张大嘴接住这只肥鸡准备加餐,可惜当主人的下个动作就是往它脑袋上狠拍一下:“你再这么毛毛躁躁就不要你了!”   “呵,你不是早就不要我了吗?一代旧人换新人,花心的女人。”小火龙吧唧吧唧将肥鸡咽下,圆溜溜的眼熟练地朝上一翻:“一醒来就发现你的精神识海里多了个小白,前阵子又多了个小青,照目前的形势来看,小黄小黑也快了吧?小紫小绿也不远了吧?”   “……”   温云被说得稍感心虚,悄悄地朝那个叫小白的方向望了一眼。   叶疏白安然立在她身边,墨眸沉静地回望过来,神情淡淡的,倒也不像杖灵那般凶神恶煞地讨伐她,只是轻轻地喟叹一声,抬手将她头发上粘着的鸡毛取下,又体贴地替她将那只红猪拎起。   小火龙自是不从,肥腿狂蹬乱舞,扯着喉咙无能狂怒:“放开我!蠢货!你还没解释为什么拿不会发光的假珠子骗我!你们人类果然都是狡诈恶徒,亏我还认你做爹!”   “夜明珠都需要先日晒两日方可发光,那珠子一直在芥子囊中未曾受日照,自然不会发光。”   听完叶疏白的解释,方才还在挣扎怒骂的小火龙恍若被雷劈中,尾巴四肢皆垂下,整条龙陷入迷茫:“原来是这样吗……你怎么不早说……我刚刚以为你拿假货骗我,一把火把它烧成黑碳了……”   温云听它语气不对劲,低头凑过去一看,却发现小红龙圆眼边缘洇出晶莹的泪花,居然不争气地为了这两块下品灵玉的玩意儿悲伤到落泪了。   她一慌,只好摸出块极品灵玉递给它:“这个你拿去,可以买一百个夜明珠了,别哭。”   然而小红龙只是瞟了眼灵玉,无论眼神还是声音都透出了强烈的鄙视:“这个不发光,一看就很廉价,我不要。”   最后还是叶疏白出手,从芥子囊中又拿了颗夜明珠给它,这家伙才算消停,喜出望外之下还又乖巧地喊了声爹。   温云以手掩面,并不觉得孩子懂事,只觉得这厮已然把她的脸都丢完了。   她也不知道该不该跟叶疏白解释,先前为诓骗小火龙,她解释“爹”这字在修真界中的含义时,说它是“好人”的意思。   小火龙并不觉丢脸,不明真相的它乖觉地爬到了叶疏白的怀中,一口一个爹叫得格外甜,果真从叶疏白手中骗走不少宝石。   这一路骗着就骗到了温云先前挖到魔法石的那座山脉。   温云来这儿是有原因的,她一边往里走一边同叶疏白解释:“玄天秘境太大了,我们也不能在这里面搜寻太久,所以我打算在这里面试着布置一个定点的传送阵,若是成功了就能随时出入秘境,想来也能探出其中蹊跷。”   叶疏白自然不会反对,跟着她一路走进洞中。   温云的声音略带狐疑地自前方传来:“叶疏白,我记得当初没把那些小块的魔法石带走的呀,这儿怎么空空如也了?”   被问到的叶疏白抬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小火龙的圆脑袋,自然而然地答:“我把它们全收起来了。”   这是第十峰的优良传统,粒粒归仓全都要。   好在温云见惯了剑修的苦日子,倒也不会觉得这男人抠门,只觉得他这行为很是贤惠持家,微笑着点点头:“极好,那你把它们都拿出来吧,我正好用这堆魔法石布置定点传送阵。”   然而叶疏白站在洞壁边缘并无动作,他说:“先前你在魔舟上突破元婴期,那些魔法石现在全被你用完了。”   温云伸出的手一抖,缓慢无力地垂下。   她记起来了,先前在外海上突破时因没有灵力也没有魔力,她是生吞掉了无数灵玉和魔法石才突破境界的。   她悄悄地捂着胸口,小心地问:“一颗都没有了?”   好在叶疏白给了她一个好消息:“还有一颗。”   剩下的那颗,自然就是最大的那……一座魔法石山了。   叶疏白将它取出后,重获至宝的温云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爱抚着魔法石叹道:“还好它还在,否则我不活了。”   摸着摸着,手下忽然空落落的,温云纳疑地低头探去,却发现魔法石上不知何时缺了一大块,且边缘磕磕巴巴,好似狗啃一般。这熟悉的触感让温云梦回巫师塔,犹记起昔年自己囤积的魔法石被某头龙啃得一干二净的噩梦。   小火龙早就预感到不对,心虚地往叶疏白的怀中一钻,然而后者毫不留情地将它提出送到温云的怀里,还不忘告状:“是它吃的,难怪这些日子瞧着圆润许多。”   温云摸着缺了个洞的魔法石,气极。   “我这不是还没寄身的魔杖,只能以原型出现,魔力耗费太多所以需要吃点魔法石用来补充魔力吗……”小火龙尾巴左右摇摆,眼珠子转得飞快:“对!就怪你不关心我,一直不给我做魔杖!我看那凤凰木就很不错,赶紧把小青赶走,让我住进去!”   明察秋毫的主人并不准备惯着它,一针见血地戳破这肥猪的谎言:“第十峰上不比外界,那儿魔力充足,根本不需要吃魔法石。”   的确是这样,第十峰上的灵力与魔力本就是混淆在一起的,温云现在修炼起来如鱼得水,自回到第十峰后修为每日都有长进,丹田内的金色异能更是越攒越多,压根就用不着再耗费灵玉和魔法石。   小火龙若是愿意,修炼汲取魔力对它来说轻而易举,这猪纯粹是在为嘴馋和懒怠找借口。   眼看着又要挨打,小火龙捂着头朝叶疏白求救:“爹!她要打死我!”   它算是看明白了,温云就是个喜新厌旧的主,对新欢的态度比对旧爱好一万倍,叶疏白说什么她肯定都不会反对,所以自己都叫叶疏白好人了,他这次肯定会出手相助的吧?   好人会不会出手不知道,但是当爹的是会相助的。   叶疏白叹口气,将这头红色的猪抱回怀里,不露声色地用手遮着它的脑袋,转移话题道:“温云,你先布置阵法吧,玄天秘境中有许多地方的未曾踏足,稍后搜寻秘境时顺便再看看有没有别的矿脉。”   果然不出猪所料,温云很给叶疏白面子,先是瞪了它一眼,然后从大魔法石上敲下一块碎片,又将大的仔细藏入芥子囊中,终于还是转头去布置定向传送阵了。   尽管传送的另一头是第十峰,与玄天秘境算是本源相出,然而但凡是涉及到天地法则的魔法阵都不会简单,她跪坐在地上全身心投入画阵大计,手上时而慎之又慎地放下一块魔法石,时而敛着袖子万分郑重地落下一道线条。   叶疏白心性沉静,自是不骄不躁地站在她身边替她护法。   然而小火龙闲不下来,它半躺在地上,肥爪托着脑袋,没事找事地同叶疏白闲聊,企图再拉近些距离讨两颗夜明珠。   然而后者嫌它聒噪,又忧心这厮烦闹会影响温云画阵,于是低声告诉它:“此地是整个修真界最大的宝库,眼下这儿就我们在此,你可以尽情去寻宝。”   寻宝二字落入小火龙的耳中,它小翅膀一扇,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蹿出去。   半刻钟后,小火龙叼着块蜜色石头回来了,尾巴高高翘起,小心将它藏在洞穴角落,还不忘叮嘱叶疏白:“你将它看好,别让蠢魔法师给我偷了。”   叶疏白淡淡地瞥它一眼,认出那块石头不过是普通的琥珀石罢了,一块下品灵玉也不值,不过倒是很厚道地应下了。   得了好人承诺的小火龙顿觉安心,呼哧呼哧喘着气又往外奔去。   这次它去得极久,到第二日天光明亮时才回来。   小火龙先冲过去看了看自己捡回的琥珀,发现它安然无恙并未被窃走后立马松了一口气,高高兴兴地张大嘴,从肥腹中吐出一堆乱七八糟的宝石。   叶疏白又看一眼,辨别了里面的种类,以剑修的毒辣眼光估量出这堆东西的价值……嗯,大概值两块中品灵玉了,有进步。   小火龙并不知道自己是在修真界中捡破烂,因为它压根就分辨不出灵力,只觉得这些东西比所谓的灵玉奢华一万倍,定是价值连城。   它从来都是个知恩图报的性子,叶疏白替它看守宝石,它很是满意,在沾满口水的那堆破烂中翻了又翻观赏宝石,然后头也不抬,随手把方才不小心吞进来的一件垃圾塞到了叶疏白的手中——   没了温云殴打威胁的小火龙恢复了高傲,将头一昂,用高高在上的语气说:“来,这是伟大的火神龙赏你的,你可以跪下叩谢我的恩赐了。”   叶疏白眉间微微蹙起,手中黏黏糊糊的龙口水让他下意识地想拿出帕子擦手,只不过待他看清掌心的事物是何时,却渐然放缓动作,神情也随之肃然起来。   小火龙吐出的这东西形状古怪,颜色灰白,上面若有似无地显现出一道金线,倒有点像是……一段骨头?   这骨头不像是兽骨也不像是人骨,更古怪的是上面的那条金线中隐约还残留了一丝奇异的气息,似是灵力,又似是魔力,不知过了多少年岁仍萦绕在这骨头之上,颇为神奇。 第73章 最基础的火球术(已修)   小火龙全然看不上这类外表平平无奇的垃圾, 只顾着用一双前爪扒拉着各色宝石痴笑,偶尔往温云那边警觉地瞅一眼,提防主人把自己的宝贝给没收了。   将这些玩意儿清点了一次又一次后, 这才悄悄地扯了扯叶疏白的头发,拿肥爪半掩着嘴小声嘀咕:“替我收起来, 爹。”   虽然它腹大得能吞下一整座宝库,但是总觉得硌得慌。   小火龙喊得倒也顺口。   它寻思这也不过发张好人卡而已, 剑修们果然脑子不聪明, 随便被夸句好人就事事照办。   一时间小火龙顿下决意, 以后看见剑修就叫爹, 日子肯定过得舒心。   果不其然,在这声爹喊完以后, 叶疏白就将它那堆垃圾都收进了芥子囊。   小火龙心满意足, 当即躺倒在地预备补熬夜寻宝那顿觉。   然而叶疏白这时却忽地叫了它:“小红。”   小火龙头也不抬,并不搭理。   于是他又换了个称呼:“小龙。”   它这才摆了摆尾巴以示搭理。   “你这些东西是哪儿捡到的?”   “不知道,你别做梦了,往东边千里直至峡谷我都搜完了, 再没宝贝让你捡漏了。”   毕竟是火神龙, 化出巨大原型夜飞千里也不是问题, 若要问平时为什么都赖在温云怀里半步都不动,那就是懒的。   叶疏白失笑, 没有就此打住, 再追问一句:“这根骨头也是峡谷里找到的?那你可曾发现别的骨头?”   小火龙连眼皮都懒得抬, 这东西是它吞宝石时不小心吞下的,是什么玩意儿尚不明了, 听叶疏白道是骨头的时候, 才打起精神去吐了口唾沫表示嫌弃, 至于睁眼去看则无可能。   “不知道,要找自己找去,本尊要睡觉了,跪安吧蠢货。”   叶疏白果真不再追问了,他修长的手指按在着那根骨头上的金线上,感受着其中的奇异力量,眉头越皱越紧,最后抬头看向前方正在画阵法的温云。   若是他没弄错的话,这金线传出的力量几乎与温云身上的金色能量一模一样。   二者皆由魔力与灵力混合而来。   *   温云足足画了两日才将定向传送阵顺利布好,正预备传回第十峰先休憩个午觉再来,却被这根骨头给绊住了。   听到又是小火龙送出来的垃圾,温云打起兴趣,偷瞄一眼睡着的龙,又往叶疏白身边凑了凑。   “它这类龙极善寻宝,但是眼光庸俗,你多备点花里胡哨的宝石,下次可以从它手里换真宝贝。”   叶疏白眼底浮出极浅的笑意,点点头郑重答:“知道了。”   而后,将这根捡漏的宝贝递给温云。   待那根长骨入温云之手后,她掂了掂,发现这魔杖内的能量与自己丹田内的金色异能相似。   温云的第一想法是这根骨头的长短粗细都挺合适,第二想法便是唤出个火球术往边上砸去测试威力。   想到了就做。   她的动作极随意地挥了挥骨头,本以为这次还是拳头大的火球,却没料到出来的那火球堪比小火龙的体积…足有猪那么大!   洞穴内的温度骤然升高,一股亮红色的火光闪过,带着炽热气息飞快落向洞穴边缘的那头火龙猪身上。   温云眼睛一亮,这根骨头居然这么好使!   睡得正香的小火龙瞬间跳起,背后的肉翼张开,胡乱拍打着:“谁!是谁想要谋杀火神龙大人继承我的宝库!”   温云看也不看它,自顾自地研究着手中的骨头,毫无动容戳穿:“别装了,你对火焰免疫,这火连你的毛都烧不到一根。”   “这是废话,你见过哪只龙会长毛的?”   小火龙忿忿地张大嘴想来咬人,却被温云随手拎住翅膀提起,她利落地起身,拎着小火龙朝洞外走。   倒也不忘在嘴里哄着这小猪:“好了别闹,赶紧带我去找到这根骨头的地方,乖。”   最后这个“乖”字总算让小火龙消停下来,它不情不愿地化出真身,熟练地匍匐在温云脚边,白眼一翻:“来吧,上来吧。”   身为温云的杖灵,小火龙除了让魔杖威力倍增这一任务外,还身兼了坐骑这一要职。   毕竟魔法师身体孱弱,施法时亦要保持专注,所以骑着龙战斗会更加便利,战斗力飙升。   “别人都是龙骑士,我是龙法师。”   这句话是温云炫耀了无数次的口头禅,小火龙嘴里说着这是对龙族的侮辱,身体倒还是很诚实地驮着温云乱飞。   然而熟悉的重量感并没有出现。   小火龙疑惑地朝后方望去,却见温云不知何时已经使出了御剑术,脚下御着一根漆黑的烧火棍端正优雅地悬在半空中……是真的烧火棍,不能拿来做魔杖那种。   这烧火棍哪有龙威风好看!   见此情此景,小火龙的龙眼睛都红了,愤怒质问:“你为什么不骑我了!”   御烧火棍的温云低头看龙,纳疑道:“你不是不喜欢被我骑吗?说我压得你腰疼,还说这样有损你火神龙的威严。”   “你要是跪下求我,我还是愿意让你骑一次的……”小火龙不情不愿地嘟囔着,装着不在意的模样把脑袋贴在地上,这是龙族表示臣服的动作。   然而温云这主人过于体贴,爽朗笑道:“不用,你还是只幼龙,骑你的确不太好,万一以后长不大就可惜了,所以我自己御棍就行了。”   语罢,她对着叶疏白招了招手:“快上来,我载你飞。”   小火龙的大尾巴因烦躁飞快摆动,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人共御一根烧火棍飞上天,心中涌出无限不满。   为什么不骑它了?   为什么载小白都不载它?   金红色巨龙背后那对硕大的翅膀一扇,带出数倒强烈的风浪,将天上的温云跟叶疏白吹得摇摇晃晃。   做完这件事后的小火龙顿感心满意足,一边喷着火一边快乐地朝着东边的峡谷飞去。   当然,飞翔的期间还不忘偷偷朝前面的烧火棍喷两口火以示愤怒。   这龙飞云跳的行程飞得极为漫长,温云也是在黄昏时分才飞到小火龙口中的那处峡谷。   这地方看着荒芜一片,像是抵达了玄天秘境的边缘,灵力枯竭。   地表只生长着枯败的荒草,就连唯一几棵矮树的枝干也是盘曲嶙峋,没半点仙境秀丽的风采,更不似他们先前去过的几处地方物资丰饶。   叶疏白跟温云先前也从未踏足此地,也不知道小火龙寻宝的决心有多强烈,竟能一口气飞到这么远的地方。   小火龙收了肉翼,身上的魔力闪过,由可怕的火系巨龙重新化作先前的小红猪模样。   它不耐烦地往上喊一句:“到了到了,人类真是麻烦。”   然而叶疏白跟温云却一直悬在峡谷上端空中,许久都没有落下来。   他们看的都是这片峡谷,边缘光滑,细狭长远,远远观之,倒像是一柄剑。   暮色渐沉,分明还有几分微光,然而峡谷内早已被暗色侵蚀,不见半点光彩。   叶疏白是清流剑宗的不世天才,自幼习剑,宗门的每种剑法都再精通不过。   而温云在他记忆中陪了他百年光阴,此期间从头将剑术练起。   两人在一番磨炼后皆掌握了剑意化形的精髓,自是明了下面这道峡谷的来历。   “由南至北。”温云手中仍拿着那截骨头,用它缓缓地往下一压,顺着峡谷的走势比划了一下,低声道:“这峡谷的痕迹是一道剑痕了,确切说来,是剑意化形辟出的剑痕。”   “而且是清云剑法。”叶疏白自然而然地顺着她的话分析下去,清润的嗓音微显低沉,倒也还保持着平和镇静:“据说清云剑法其实是由宿垣真人改进过的,且他昔日也能使出剑意化形。”   声音落下的同时,男子拔出光明木剑,指尖按在剑柄上,光洁如玉色,眸光浅而远地凝在峡谷处,灵力涌动着聚在剑尖。   火光骤亮,凤凰清鸣,底下瘫躺着的小火龙也仰脖子望来。   一道剑气凛厉劈下,剑势是清云剑法的最后一招,斜斜落下后残留下激荡的剑气,几乎同峡谷的走向分毫不差,只是他的剑气比之峡谷仍显纤细些,想来修为与宿垣仍有差距。   微凉的夜风徐来,男子一缕浓黑的发被吹散落在额上,叶疏白清冷冷似秋水的眸也凝了片刻,似乎浮出些许迷茫。   “宿垣前辈来过这儿。”他声音沉沉的,带着些许压抑。“在这儿跟人以死作赌。”   温云的喉咙像是梗了什么事物,呼吸都变得钝钝地疼起来。   她是学过清云剑法的,饶是当年四位师父只看得到叶疏白,也只对他耳提面授,但是温云表面爱偷懒,实则自觉将他们的训导全都听进去了。   清云剑法同以身法见长的流岚剑法不同,这套剑法处处暗含杀招,尤其最后一式,几乎摒弃了所有防御,在实战中使出这招几乎算得上是抱了同归于尽的心。   温云心中浮出一个极可怕的猜测。   飞升之时,宿垣前辈身边有谁?   仙人。   他是在跟仙人生死相争吗?原因是什么,莫非就是他嘶吼出的那句“不要飞升”?   所以……飞升之事其实有问题?   温云心跳得极快,她握紧了骨头,跟在叶疏白身后入峡谷内探查。   在那颗硕大的夜明珠映照之下,只见暗红色的砂石皆被风沙磋磨光滑,谷内偶尔可见些苍白兽骨,却找不到一具人形的的骸骨。   “小红。”   温云朝后方唤了一声,小火龙应声跑来,从她手中拿过夜明珠高举着照明。   “你在哪个位置找到这骨头的?”   小火龙也察觉到温云在做正事,并不胡闹耍脾气,懂事地带着她去了那地方。   正在峡谷中心处,与别处并无差别,也没有别的骸骨遗留。   “这骨头要么是宿垣的,要么是他要杀的人的,道理我都懂。”   温云长叹出声:“但是这骨头一看就不是人类能长出来的,现在连对方是什么物种都不知道,这怎么猜?”   这不是人骨的形状,所以不是宿垣前辈的尸骨。   倒是小火龙摆着尾巴将那跟骨头瞧了又瞧,最后仔细嗅了嗅,圆眼中露出些许迷茫,伸出短爪挠了挠头。   叶疏白注意到它的反应,低头看去,温声问:“小红,莫非你认识这物?”   “说来你们可能不信。”小火龙这次倒也没计较名字,又飞上去凑近闻那根骨头,语气也变得笃定些许:“我在这根骨头上嗅到了龙的气味。”   说罢,它还不忘补充一句:“当然,这只龙身上的气味远不如本火神龙的清新动人,而且太久了,味道散得差不多了,我也分不清它的具体种类,但我确定它是龙族。”   叶疏白最先想到的是鳞爪皆齐的飞龙,这种只存在于凡间古老传说中的生物,修真界倒没人信它存在,因为从未有人真正看见过龙。   但是那飞龙跟小火龙显然不是同一种龙,它估计也没闻过那种龙的味道。   而温云最先想到的是……   “小红,你先显出原形。”   小红依言显出原型,然而温云拿着骨头对照着它的身体比照了半天,却也找不出这骨头该长在哪儿合适。   一来是因为这段骨头明显是被砍下来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小红生得过于肥硕,一摸都是肥腩,着实摸不清骨头长短。   温云对着叶疏白摇摇头道:“摸不出来,不过玄天秘境出现龙我怎么想都觉得离谱,总不该是仙人们也养龙当灵宠吧?”   又或者是魔法界的哪位龙族法神走错世界来了修真界,然后跟宿垣打起来了?   但是这骨头上面分明带着金色异能,这不是魔法界的力量。   温云拎着骨头在手上,叹声道:“还是说哪头龙跟我一样从魔法界来了修真界,并且成功修炼了灵力?我不信,我家龙都修不会灵力,别人家的怎么可能更能干。”   说来说去,依然不敢相信玄天秘境中会出现龙骨。   小火龙涨红了脸,可惜它脸皮也是红的,另外两人并不能看清。   它只能借由加大的声音吼出:“我没骗你们,这东西真是龙骨,上面的龙腥味再过一千年我都能嗅出来,先前没发现只是因为我没注意它!”   堂堂火神龙被质疑了能力,小红龙又气又恼。   何况是现在温云有了两个新的灵,旧灵已面临被淘汰的危机,故越发心焦地想要证明自己。   小火龙尾巴上燃出火焰,这金红色的火光自它尾尖一直蔓延到它周身,   最后整条小龙化作一道火光,直直地闯入那根骨头内!   温云来不及阻止。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她甚至还没看清小火龙的动作,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只触到它滚烫的尾巴尖。   她脑袋一懵,脸色骇然苍白,几乎失声。   精神海中同小火龙的烙印失去感应了!   这烙印是主仆契约烙印,必须一方死亡才能解除,眼下温云还活得好好的,那小火龙岂不是没了?!   叶疏白动作迅速地接住她往下滑落的身体,支撑着她全部的重量。   温云脑子已然懵了,仿佛有上百个魔法师在她耳边念了索命咒,一遍又一遍。   直到深深地喘上一口气后,她才艰涩地寻回声音:“灵不能乱寄生,尤其是寄生在别人身体上,否则很容易神魂消散……我感应不到它了……”   龙骨也是其他龙的身体一部分。   “这骨头来历莫测,小红它刚进去就……就没了。”   她每说一个字心口就抽疼一下,喉咙梗了粗糙沙砾,让她难以再言。   只懊悔自己对小火龙不够温柔,方才没有好好哄着它。   明知道它脑子不聪明又冲动,她早该顺着它的话说才是。   它说那是龙骨,她就该信那是龙骨。   这世界上连长得像猪的龙都有,还不能有其他奇怪的龙了吗?   万一真有哪只龙双修魔法跟灵力了呢?   甚至放开胆子再猜个更离谱的——   万一所谓的仙人他其实就是一头胖龙呢?   想到那沉甸甸的红色小猪方才还在眼前吵闹,鲜活可爱,而转眼间就神魂消散,温云的眼眶忽然变得极其酸涩。   一颗泪珠垂在下眼睫上,摇摇欲坠。   就在那滴眼泪沿着面颊滑落至下巴的时候,异象突生。   温云手中的骨头忽地燃出烈焰,灿灿的金红色几乎灼伤她的眼,灵魂烙印的联系也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一声清亮的少年声音傲慢地自火光中响起——   “看吧看吧!蠢魔法师,我都说了这是龙骨吧!我那截骨头太小了用不了,正好用这个啦。”   “瞧瞧吧,我已经成功融入这根不太华丽的龙骨中了,不用你慢吞吞地重新制杖了!虽然比不上我自己的,但是也比那什么凤凰木好多了,来来来,你想要什么样的法杖?我现在可以把它给你变一下造型了!”   灵寄生于武器中,于武器便属于同一体的关系,想要操纵变换武器的外观并不是难事。   比如温云上辈子的魔杖,每隔两天就会换一个造型,都是出自这肥龙的爪笔。   小火龙半截身子还在骨头里,只探出个脑袋,时不时喷出一团龙炎改变这段龙骨的形状:“星月型的怎么样?光明圣女用的样式,女魔法师们的最爱!”   它很是兴奋,过了会儿自己也觉得不满意,又喷出龙炎:“不行,这个不够霸气,那来个骷髅头的?”   那根被它融合的龙骨在龙炎下不断改变着形状,而小火龙亦是乐在其中。   它最后将骨头化作一根龙头法杖,倒不是方才的骷髅龙头,而是仿着它自己模样的蠢圆脑袋。   夜光中,这根魔杖隐约泛出火焰的光泽,其中又好似蔓延了一根金色的细线,因小火龙已寄生其中,所以与它有灵魂契约的温云现在能自如地感应到魔杖的存在,哪怕她尚未用它施法,也能够察觉到其中涌动着的莫大威力。   这股力量甚至让温云隐约间生出一股错觉:若是用这根魔杖放出禁咒,兴许能够弑神。   小火龙对自己的作品甚是满意,沾沾自喜:“这根魔杖还行,有我龙骨的十分之一风采了,就它吧。”   温云的眼泪还挂在下巴上,眼神却越来越冷,几乎是看着小火龙一路作死。   在这厮设计完了新的龙骨魔杖的造型,预备钻回魔杖中睡觉时,温云一把拎住它的脑袋将其拽出。   “你为什么能进这根龙骨?”   “呵,我可是拥有龙神血脉的火神龙……”   温云冷冷打断他的吹嘘:“别废话。”   小火龙只好垂下头老实交代:“这根骨头上好像也有龙神血脉,所以我才断定它是龙骨。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同血脉的我能够自如地寄生进去。”   温云哑然。   原来这厮这么笃定这是龙骨还有这茬原因!   “那刚才为什么我们的主仆契约失去感应了?”   听温云这么问,小火龙顿时得意,翘着尾巴骄傲道:“我们伟大的龙神血统绝不为奴!”   “说龙话,别吹牛。”   小火龙前爪环抱在胸前,慢悠悠:“本火神龙从不吹牛,我的血脉可是高贵的神龙血脉,你曲曲愚蠢人类懂什么!”   “我成功寄生到这骨头里就代表着它那份神龙血脉也被我融合了,我就是全新的我了,先前的主仆契约自然不做数,啧,伟大的龙神血脉除了我竟然还有第二个,看样子我龙族要复兴了,反攻人类指日可待……”   发现温云表情不太好,小火龙赶紧话锋一转,尾巴拼命摇摆:“当然,本龙有情有义!你看我这不是马上主动把主仆契约给续上了吗?”   “你要是敢再打伟大的火神龙大人!我就……我就哭给你看!”   用最高傲的语气说最窝囊的话。   温云拎着它的小翅膀不松手,丝毫没有被这份忠心打动。   她面无表情:“我瞧你好像挺得意的。”   看她哭得稀里哗啦,它还有空在那儿搞魔杖设计。   小火龙其实早发现自己方才冲动的行为把温云吓哭了,这会儿也很是心虚。   只不过想证明自己的能耐,而在嗅到那丝龙神血脉后产生的吞噬欲望……它却无法向温云言说。   龙族都是踩着同类的躯体晋升的,而它身具最顶级的血脉,当初之所以身躯消亡,也是出龙族争斗。   后来温云将它的骨头做成法杖,又唤醒它即将消失的灵魂,它在魔力的温养下才渐渐地重新凝聚出实体。   经历过这些的小火龙,根本忍不住那丝龙神血脉对它的吸引,想要晋升的龙族天性几乎瞬间被激发。   然而在吞噬掉那丝血脉之力后,小火龙心里涌出的却不是喜悦,而是不安。   它有些害怕自己刚才那副贪婪的模样被温云看到。   尽管它同她见过了诸多坏人,也做过许多坏事,但是它却极力想在她跟前做一只好龙。   可以有一点点坏,但是就只能有一点点坏的好龙。   可是它这次却把主人给吓哭了,这算不上好龙。   小火龙心里发虚,昂着脑袋转向一边,声音飘忽地左顾而言他:“哎呀,刚才融合魔杖消耗了好多魔力好累啊,看样子伟大的火神龙大人需要回杖内休息才行,不然就要死掉了唔——”   后面半句话被堵上了。   方才一直不声不响的叶疏白取了块魔法石出来,毫不客气地将它塞入了小火龙的嘴里。   那男人眸子在夜明珠柔和的光照下显得冷且淡,像是远山般压得龙喘不过气,他就这样居高临下地望着它,半点都没有先前对它的温柔宠溺,只有看着熊孩子的冷厉。   他不急不缓地说:“吃吧,这样不休息也不会死了。”   小火龙眼睛里包了泡眼泪,嘴里还咬着那块魔法石,毫不意外地被拉出魔杖,老实地承受了主人爱的教育。   更惨的是,揍龙的工具都还是它选定的新龙骨法杖!   虽然它皮糙肉厚一点也没觉得疼,但并不妨碍装可怜——   “嘤!”   果不其然,它这一叫唤温云就迟疑地收了魔杖,机智的小火龙趁势逃窜入杖中。   温云顿时反应过来,这货又在装惨!   偏偏它这次躲进去后连根尾巴都不露出来,也没法扒拉出来了!   怒气冲天的大魔导师阁下表面依然保持着高冷与凛然,然而牙却是紧咬着的,手中的魔杖也高高举起,丹田处的金色能量涌动入龙骨法杖内,随手往天边砸了个火球术泄愤。   然而这道魔法释放出的下一刻——   一团大得可怕的火球飞向天空,几乎如灼灼烈日般将头顶的黑暗彻底化作白昼,骤升的高温甚至烤化了温云脚下的沙子,将其凝成了半透明的晶莹琉璃状。   “淦!”   温云被这道猝不及防的火光刺得眼睛都闭了会儿,再睁眼时,悄无声息地在心里骂了声脏话。   她手握龙骨法杖,一时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对魔法认知的迷茫。   叶疏白也看得微愣片刻,在魔法上不如温云的他立刻虚心求教:“这道魔法我从未见过,是新的火系魔法吗?”   温云喃喃:“不是,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是最基础的……火球术。” 第74章 教练,我想学魔法   火球升空到熄灭的过程并不漫长, 连带着被烤得暖烘烘的身子也极快冷下去。   沁凉如水的夜风拂来,温云小臂上起了鸡皮疙瘩,也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被这颗火球骇的。   错了, 不该用颗,那个大小该用坨。   火球术的加强版竟恐怖如斯,究竟是玄天秘境的魔力过于浓郁, 还是温云现在的实力过于惊人, 已经无法判断了, 但温云还是更倾向于后一个理由。   她这念头方才升出, 心意相通的小火龙就露了个脑袋出来,满目鄙夷:“分明是我选定的新杖过于强大!”   话毕, 不等温云扒拉它脑袋,它就先一步躲回杖中了。   叶疏白漂亮的下颔线依然呈现上仰的姿势, 注视着火球消失的方向, 再低头时, 静谧的眸中似乎藏了某些光彩。   “温云。”他开口唤她。   “怎么了?”   “我想学魔法。”   温云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才明白这个“学”的意思, 不是先前那样胡乱学一通,他是想认真地从头修习魔法了!   她精神一振, 脱口而出:“原来我居然强大到让你产生了转职成为魔法师的念头!”   叶疏白并不清楚她口中所谓的转职是何含义, 他幽黑如墨的眸子清清亮亮的, 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头顶。   也不知为何,玄天秘境的天似乎格外的低,低到让人产生一个错觉。   伸手可揽错落星河,抚剑可斩皎皎明月。   “这两日之所见所闻, 宿垣前辈留下的告诫, 自他之后再也不曾出现的仙人, 这些都让我产生了一个想法。也许仙人正如你先前所猜的那样,他们以魔力淬炼神魂,以灵力淬炼身躯,如此说来,他们修炼大成之前也曾是同我们一般的凡躯。”   自千万年前,人人都渴求成仙之道,期待有朝一日能盼得仙路降临,仙人抚顶授长生,盼有朝一日亦能踏入上界,成其大道。   但是从没人思考过,到底什么是仙?仙真是天生地养,生来就能破碎虚空,掌缘生死,生来就凌驾于众生至上吗?   他们都说,修成飞升大道后叩仙人,由仙人接引便可入上界。   成仙既是逍遥自在之路,那为什么一定要按着仙人所降下的仙路才能踏天而行?修士穷其一生修炼无非求得大自在,最后成仙却是低头叩仙,何奇讽刺?   而自宿垣前辈三千年后,多少灿若星火的天骄叩问仙人而不得回应,自步入修途的最后一步始终迈不出去,空等成白首枯骨,只能跪在玄天秘境坐化成烬。   不得仙人应允不得飞升,这同栅栏之中的牲畜有何区别!   叶疏白开始质疑仙人,也质疑起修真界这千万年的传承。   他声音起初似凉风般飘忽,而后逐渐坚定:“所以仙路断绝无妨,无仙人接引亦无妨,剑不是生来便利的,路也不是天地之初就有的。”   那清冷如高岭的男子执剑一点长空河汉,带出的灵力同头顶的星火点点隐约相连,似攀天之路。   他仰头长望,似问苍生,也问苍天——   “吾辈修士,何愁不能自辟一条登仙路?”   *   温云同叶疏白又在玄天秘境中再搜寻了一番,再没寻到任何有关仙人或是宿垣前辈的痕迹。   小火龙却是兴致不减,又搜罗到一堆宝石,很稀罕地让叶疏白替它收好了。后者扫了一眼,发现这龙拼拼凑凑了三两日,勉强也凑够了一块灵玉的价值。   廉价劳动力莫过于此。   倒是两个不要脸的大人跟在小火龙身后捡漏,还真又发现了一处隐秘的灵玉矿脉,皆是最上乘的极品灵玉。   温云面不改色地将这些灵玉尽数撬下,带着新的龙骨魔杖同一个鼓囊的芥子囊通过传送阵回了清流剑宗。   传送阵的另一边是在第十峰,只不过具体的位置仍没有落定,时而落在峰顶,时而落在山脚,只是没想到这次落在了三位师兄所居的半山别院外。   温云正想上去打个招呼,却听院内一声醉意熏熏的怒骂:“师父果然为老不尊!又不知道把温师妹骗去哪儿了!”   是熟悉的大师兄醉骂声。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她非但不觉尴尬,反而拉了叶疏白一同往院里偷窥。   果不其然,又到了三位师兄的把酒夜话时间,兴许是知道叶疏白不在,两个当师弟的也不拦着越行舟,反而热心地替他斟酒。   许挽风懒散地靠坐在白御山的身上,抱了一条腿,打趣道:“修真界又不禁止师徒恋,我看师父跟师妹郎才女貌正正般配,唯独师父这年龄老了,师妹又太年幼,未免有老牛吃嫩才的嫌疑。”   人前寡言的白御山在这种事话就多了,他闷声道:“我也是这么想,师徒恋无妨,只是若有朝一日要改叫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作师娘,心中无法接受。”   越行舟继续骂:“足足五日了,咱们再不把他们找回来盯着,怕是孩子都有了!”   听到这里,温云听不下去了,拉了叶疏白飞快逃离此地。   再听下去她的老脸都要没了!   这月的宗门内倒也太平,各峰弟子都忙于重建第一峰这件大事。   若真要说有什么事,最大的无非就是越师祖在第十峰的山脚下绑着荆条跪了半个月。   宗门的众剑修虽然心中好奇得紧,却不敢去凑师祖的热闹,只能每日假装路过第十峰,悄悄地去望一眼。   另外一桩热闹,大家就都敢去看了。   朱尔崇师兄被他师父派去清理第一峰的茅坑,还不慎被正在搬木材的包霹龙师兄顶到了坑中,朱尔崇怎肯罢休?爬上来后把包霹龙给弄了下去,两人当场赤手空拳地在缠斗起来,甚至险些为此拔剑上生死台。   之所以没上,只因这两人当时都舍不得去碰自己的剑,怕弄脏了老婆。   当时在第一峰上的所有弟子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跑去围观,就连各位峰主都不例外,第十峰的许师祖更是特意拎了峰上的六个小孩,御剑赶过去看。   只不过听说围观的人都退散了,因为现场恶臭不止,两位当事人的状况更是惨绝人寰,连一个劝架的都没有。   谁敢去劝啊?去下得去手扒拉这两个人啊!   温云听到这话后揪心不已。   “你不好好带孩子们练剑,反而带他们去看两个粪人互搏?”   许挽风面色如常,甩出扇子半遮住脸,只露出那双盈盈似笑的桃花眼,悠悠道:“谁让师父跟师妹都不愿带孩子,我生来散漫好玩乐,总不能指望我教出跟师父一样古板又无趣的剑修吧?”   说罢,又拱了拱手拜别道:“听说那两人今天又约了架,我得赶紧去占位置,师妹,告辞!”   温云:“……”   清流剑宗这一辈的剑修是越来越不像样了,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情隔三差五就发生一回,因众剑修忙于看热闹,第一峰的修缮工作进展缓慢,温云他们走的时候第一峰是什么样,这次回来还是什么样,传说中的掌门接任大典盛会遥遥无期。   温云其实挺想去第一峰看热闹的,但是叶疏白想要正式修习魔法钻研新的飞升之道。   唉,抱憾放弃围观朱尔崇和包霹龙两位师兄又一次大战的机会,可惜,可惜!   她只好打足了十二分的精神,回峰这两日里特意为叶疏白编排了一本详尽的魔法师素质教育手册,预备从头培养这位魔法学徒。   又是夜黑风高时。   此刻月明如镜,身后万里群山延绵静谧,鹤鸟归巢将歇,偶尔可听闻风过松叶簌簌,或是再缥缈些的清越剑鸣。   再留神听,还能听到第一峰上朱尔崇跟包霹龙的对骂声。   一男一女并肩坐在屋顶,那纤小些的身影抱着一根古怪的杖,坐姿散漫,束发松垮,掉了一缕搭在肩上,脚也悠悠哉哉悬在屋檐晃荡。   “冥想这种事最忌讳被打扰,最好就是在夜深人静之时进行,所以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早上起不来了吧?”   来自大魔导师的解释并未得到叶疏白的理解。   月下的男子一派光风霁月,偏偏开口就杠:“你我的修为并不需要睡眠,吐纳天地灵气便足矣。”   温云懒得理他,被杠得憋了一肚子,摊出一卷纸,提笔落痕,龙飞凤舞地写出一段好长的冥想之法给他。   “给你,自己看。”   她写的全都是最难懂的龙语,要的就是刁难叶疏白,要他好言好语地求求她,还要承诺以后天没亮不许把她叫醒去练剑才行。   叶疏白的老实性格她再了解不过,小小的刁难就可以让他向自己低头。   身侧的男人如她所料,低头了,只可惜面朝的方向不太对劲。   叶疏白低头看向龙骨法杖,声音和缓道:“小红,你想要双色宝石吗?”   话音刚落,一团红色火焰便从龙骨法杖上端龙首蹿出,迅速凝成实质,化成一只小红猪飞扑到叶疏白怀中。   小火龙的尾巴摇摆得飞快,还不等叶疏白提要求,它就乖觉开口:“爹,我来替你翻译!”   温云:“……今天我就要抹杀了你这个叛徒!”   有小火龙相助,又有温云在一边指点,叶疏白将冥想功法读得甚是透彻,正式步入了魔法师修炼之路。   连续十日,他都盘坐在屋顶彻夜对月冥想,集聚精神力。   有了定向传送阵后,玄天秘境还真成了私人后花园,小火龙跟温云也懒得管屋顶上的叶疏白,一人一龙在秘境里进进出出,搜罗宝贝。   如此忙碌了一个月,龙窝中很快被各色宝石填满,温云腰上也挂了三个塞满的芥子囊了,而叶疏白的精神力冥想进程亦是进展飞速。   他先前只是个入门的魔法学徒,施展魔法全靠温云指点,现在自己看着魔咒大全,竟也像模像样地使出了一记火球术了。   虽然他的火球跟温云的比起来,着实小得可怜,但好歹那也是个火球。   于是温云在目睹那道火球的威势后,从龙窝里扒拉出一块水晶,在小火龙的骂骂咧咧里将它用魔法石打磨成了水晶球,摆在叶疏白的面前。   叶疏白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东西,问:“这是何物?”   “魔法水晶,用来测试你的魔法等级。”   他抬头,视线从水晶球转到温云身上,迟疑道:“我记得你可以直接看我境界的。”   温云捧着水晶不动如山,坚持把它朝着叶疏白推过去,煞有介事道:“这是走流程,魔法学院跟各个教廷都是这么干的,我们也要规范才行,不然测出来的不准确。”   好在叶疏白一贯都信她说的话,也习惯了听她的安排,这次没再杠这是多此一举,依言将手放在水晶球上。   水晶球起先还是剔透的半透明状,在叶疏白闭目凝聚精神力施放进去后,一道浅金色的光慢慢地浮现,以光明系魔法元素为首,其他系的魔法元素为次,缓慢地开始汇聚,最后被他的精神力操控着凝入水晶球内。   这漂亮的色泽让人心醉神迷。   小火龙趴在水晶球前方,看得眼睛一抖,悄悄地盯向温云,在脑海中怒吼:“这才一个月吧?怎么就晋升了!”   魔法师的修炼之路其实比修士还要艰难,每一个小等级的晋升都需要耗费无数的光阴和魔法石,也就是说除了要天赋出群,还得运气极好,另外还要熬命修炼,最后还得有钱。   简而言之,当魔法师要有天赋,然后够欧,能肝,最后还得氪金,所以魔法师几乎都是贵族出身,数量更是少之又少,高等级的魔法师更是稀有的存在。   叶疏白先前虽然也有学魔法,但压根没学过精神冥想法,只是个蹩脚的初级魔法学徒罢了。   而此刻,小火龙眼前的水晶球的亮度还在不断攀上,它看得清楚,叶疏白从魔法学徒的初级一举跃到了高级,更狠的是,水晶球的光还没有要减弱的意思。   它还在涨!   杖灵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温云之所以要让叶疏白用水晶球测魔法等级,为的就是让小火龙亲眼见证这一幕,让懒怠不上进的这厮看看别灵是多厉害的。   小火龙嘟囔了一句,嘴硬道:“也不过一个魔法学徒罢了,我可瞧不起……”   正这样说着,叶疏白手下的水晶球光芒更盛,瞬间突破了那丝艰难的界限,最后停在了初级魔法师境界,甚至离中级魔法师也只差那么一丁点距离了!   小火龙:“嘤!”   才修炼一个月,你就从魔法学徒升到了初级魔法师?   就很离谱!   叶疏白睁开眼,听到温云的恭喜后眼中并无喜色,凝神道:“我曾听你说小红十日连晋三境界,看来我在魔法之道上天赋平平,笨鸟先飞,惟望加倍勤勉弥补天赋差距。”   被点到的小火龙肥脸一红,不可置信地瞪向温云。   这种话我都不敢吹,你居然敢这样胡编乱造?下次吹牛别带上我好吧!   只不过牛都吹出去了,小火龙又怎么会拆穿它自己呢?   只能麻木地点点头,勉励道:“其实你也还行吧。”   这句倒还算正常,只不过到后面又忍不住顺口一嘴道:“你好好努力,现在勉强有我万分之一的天才了。”   叶疏白听闻此番话,神情肃穆点头道:“自是如此,不过我仍觉得差了些什么,第十峰上的魔力不如秘境浓郁,所以我打算入秘境修炼。”   说罢,他便起身步向传送阵的位置,把小火龙看得尾巴尖乱甩。   “他都这样了?还好意思再去用功?”它难以相信地问温云。   龙族大多懒怠,就没见过这么拼命的修炼法。   后者笑眯眯地看回去:“那你也跟上啊。”   小火龙当即翻了个白眼:“我才不要,我回去睡觉了。”   只是躺回龙窝,望着璀璨生辉的如山宝石,小火龙终于还是陷入了惴惴不安的情绪中。   剑灵怎么都这么拼啊?剑灵你不好好练剑,你来练魔法到底是想干嘛?   还有凤凰木里面的小青好像也很受温云宠爱的样子,她今天还悄悄夸那小东西好看来着,叶疏白没听见,它听见了。   温云明明有这么厉害的一根魔杖了,里面的杖灵也这么强大,最近却都没怎么练习魔法了,反而天天晨起练剑。   她是不是准备转职当剑修了?   小火龙翻了个身。   自己是不是快被另外两个灵淘汰了?   他们这么拼命,是不是准备抢第一灵宠的位置了?   想到这里小火龙终于睡不安宁,愤怒爬起,紧随着叶疏白朝着传送阵冲去。   “烦死了烦死了!”   “逼龙上进真是烦死了!”   见到父子都入了秘境修炼,达成驯龙成就的温云终于抑制不住窃喜,倚坐在梅树下笑出了声。   她摸了摸龙骨法杖上的金线,遥望长空,自言自语,似是问天,也似在问手中魔杖。   “别人的龙都能成仙,我的龙凭什么不能成仙?”   小火龙不知道。   小火龙不想成仙。   它跟在叶疏白身后,想睡又不敢睡,只能强打起精神努力修炼,生怕自己连魔法都输给了剑灵,让龙族在人族面前一败涂地。   这样拼了一整个月的命,小火龙啃了大块魔法石才养出来的肥肚腩都瘪下去,小了许多。   就在龙快没了的时候,叶疏白终于从苦修状态中出来。   小火龙松了口气,兴奋问:“你是不是觉得修炼魔法枯燥无趣,准备放弃了?”   “不是。”叶疏白起身拂去身上的寒露,又将小火龙拎入怀中抱好:“若没记错,三日后便是接任掌门之期,该出去了。”   小火龙心中生出些期待,欢声问:“那你当了掌门是不是很忙,就没空进来修炼魔法了?不过你听我句劝,魔法很耗费时间的,也没剑术帅气,你不如继续修剑,别修魔法了。”   “我剑道已大成。”叶疏白言简意赅,拒绝了它的提议。   在临出秘境时,他又淡淡地说了句:“既然你觉得剑术潇洒,那我过几日便让温云授你剑术吧。”   小火龙用看畜生的眼神看着叶疏白,意识到好人已经变坏了。   “你再也不是爹了。”   *   与此同时,凡岛之上。   沈星海遥望外海的方向,隐晦地皱了皱眉。   “云端血光隐现,此乃不祥之兆!”   他身侧的两个少年却一团天真地笑闹着,毕竟他们听惯了师父这种口吻,所以并不觉这话值得在意。   “为师要乘魔舟去外海探查一番,你们守好岛,遇到事记得给你们叶师伯传讯。”   听到这里,阿休问:“可是温师叔前些日传讯让您回山门,说有热闹……”   “无妨。”沈星海拍了拍徒弟的头,将心中担忧压下去,爽朗笑道:“我定会如期归来,带你俩小子回宗门长见识!” 第75章 救救沈傲天   清流剑宗掌门更迭, 此事早传遍修真界。   若是换成旁的宗门遇上掌门换姓的大事,定要传出种种阴谋论,甚至连凡间的话本都会把故事编排得惊心动魄。   但不知为何, 这回轮到清流剑宗,无论是修真界还是凡俗,茶肆饭馆里流传的却不是这类勾心斗角的权谋故事,而是叶疏白的种种传奇。   听闻他的事迹后, 所有人都只觉得:既然是他当掌门,那应该用不着夺权吧?   更离谱的是, 诸多以叶疏白的传奇故事及连环画开始在修真界内流传, 例如《我是叶仙尊的白月光》,又例如《拯救那个黑化仙尊》……   温云也很幸运地受赠了两摞厚厚的话本。   她翻看了一下,很是钦佩将修真界的舆论风险掌控得死死的万家老祖宗, 将这些东西妥帖收入芥子囊, 叹道:“不愧是您, 原来整个修真界的话本都由你们万宝阁承包了, 到底是如何在两个月创作这么多作品的?”   “过奖过奖,只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罢了。”   万家老祖笑得一脸褶皱, 心道这些话本早几百年前就在准备了,先前只当是个赔本的生意在做,哪知道现在还能趁机捞一笔灵玉呢?   倒也不多,各洲各城加起来,也就二十多万极品灵玉吧。   而且灵玉倒是其次, 更多的是让修真界其他门派都安了心。   原先他们都以为清流剑宗在内斗,不敢妄自站队, 也在迟疑是否要参加新掌门的接任大典。   而如今舆论风向一片和谐, 再加上柳络因亲自写了柬帖分送往各洲各派, 叶疏白这新任掌门的身份也变得名副其实了,再也不敢有人质疑。   于是,四洲但凡叫得出名字的门派全来参礼了,他们带上丰厚的贺仪,或乘云舟或驭灵兽,声势浩大地朝着清流剑宗奔赴。   旁的大宗门都习惯了豢养些奴仆之流,凡遇大事或祭奠都只需走流程便是,杂活儿一概不管。   但是问题来了,生性抠搜的剑修哪里有这份余钱?   往日杂活都是外门弟子做的,这次人来得太多,内外门都忙疯了。诚然剑修们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但是他们所谓的大场面全都是打打杀杀,这种又是布置会场又是招待宾客,一时间清流剑宗上至峰主,下至阿宝他们几个刚入门的小孩儿,都忙得焦头烂额。   忙了大半月,第一峰修缮得像模像样,原先用于举办各类大典仪式的正殿亦是修整出来,各峰皆布置得大气而不失清雅,很有修真界第一大派的排场。   就连弟子服都由杂务堂分发了两套簇新的,各峰峰主对自家的弟子挨个耳提面授,你们要是敢在这种场合穿着破了个洞的衣服,那就真丢尽了咱们清流剑宗的脸了!   此番布置耗时且不计,耗费的灵玉更是将近百万,叶疏白看到账单的第一反应就是带了小火龙退回玄天秘境,熬夜又去挖了个灵玉矿出来。   最后的结果自是极好。   按着惯例,庆典需得持续十日,自昨日起,就有无数宗门及修真世家前来拜贺,宾客往来好不热闹。   叶疏白自然是人群的焦点,他素来不爱张扬猖狂,哪怕是自己的掌门接任大典亦如平日般淡然。   依旧是剑宗常见的素色白衫,只不过在袖口用银线绣了些振翅欲展的凤羽,一头墨发以玉冠端束,再就是那把无锋无刃的质朴木剑,同往日其实并无区别,一如既往的疏冷清雅,风光霁月,如天人般让人不敢正视。   温云本以为按他的老实个性兴许会被其他门派掌门欺负,却没想到他言谈举止极为得体,虽然他言行并不如何圆滑,然而清正端方的做派倒很符合世人对剑宗的印象。   更重要的是,他身上隐约透露的修为威压着实可恐,远胜寻常的渡劫境高人。   何况除了少数几个渡劫境外,大部分门派的掌门也不过是化神期,更多的只是元婴期甚至金丹期,他们在叶疏白面前连正视都不敢,大气不敢喘地道了早背得滚瓜烂熟的贺词后就再也不敢多话了,哪有人敢再在言语上刁难下这个新掌门。   当掌门的如谪仙般清傲不可攀附,当弟子的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以各峰的峰主为首,清流剑宗众后辈皆身着简素而不失格调的白衫,御剑来往于云端山间,清冷而不失礼数地招待着所有人,这超然世外的高门做派果真唬住了所有人。   “不愧是清流剑宗,看那些弟子个个都乃天人之姿,瞧瞧他们行走之间都带了一股凌厉的剑意,但是言谈又极其温和得体,不愧是千年传承下来的大宗!”   倒也不是,他们平时根本不是这样,这纯粹是在装腔作势罢了。   “十座高峰好似擎天撼地之支柱,真让人心生敬畏!瞧瞧几座峰上白鹤清鸣仙乐阵阵,这哪里是人间,分明是仙境啊!”   其实那鹤不是通灵的仙鹤,而是包霹龙从青山城的酒楼里买来的肉鹤,若不出意外,待庆典结束后这些肥鹤就要被烤了送入他们的五脏庙了。   “原来真正的仙门是这样,我决定回去就将我派改建,以沾沾第十峰的仙气!”   别了,这改建一次得欠上百万的债,你们还是省着点吧,没有灵玉矿,仙气这玩意儿还是少沾为妙。   各门各派进入清流剑宗外,皆是赞叹不已,同时在心中生出对剑宗更深一层的敬畏。   清流剑宗两个渡劫境陨落,叶疏白初登掌门之位,此番来参加大典的各派除了明面上的恭贺之外,也在暗自观察着剑宗是否有漏洞可钻。   昔日辉煌的谢家早成过眼云烟,而今姜家跟吹雪岛亦因各家宗主的陨落而纷争不断。   这两家往日本就仇怨颇深,论剑会姜肆拿了头名之后,这两家的弟子就险些打出人命来,只是没想到这次闹到两家宗主尽数陨落,姜肆跟千黎深都觉得其中有蹊跷,也曾怀疑是清流剑宗下的手,但是当时两家都有弟子守在剑宗山外,他们亲眼看到了两位宗主互相残杀至死,这般铁证下,加之他们现在都不敢再树剑宗这一强敌,只得将仇全算在对方头上,一时间两家纷争不断,连这次的大典都没来参加。   三大派四大姓中有三家都出了大问题,其他门派难免对清流剑宗也生出异心,想瓜分这个庞然大物的亦不在少数。   剑宗弟子人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大肆操办这次庆典,所以才摆出这份高高在上的做派,所以厌烦俗务的众剑修们都打起精神,耐心地应对着所有人,告诉他们,清流剑宗仍是昔日的剑宗,你们别想来惹事。   温云也是同师兄们一起装着出尘孤傲的标准剑修模样,跟在他们身后一起接待宾客。   然而或许是她年少天才的声名过于远扬,再加上她乍一露面,这张清艳绝伦的脸着实过于打眼,彻底扭转了众修心中“实力好的长得都差”的刻板印象,以至于她被各大修真世家给包围了。   或是长辈委婉地提出自家有个年龄很合适的孙子,想同温云讨教下剑法;   或是后辈的各家少主无数次在剑宗内迷了路,风度翩翩地或摇扇或拱手自报家门,从自己的年岁修为再到自己的身家身高一应报出,最后才慢吞吞地问一句路。   这般受了两日的折磨后,温云终于装不下去,拉了万家老祖这个闲人躲回了第十峰,在山脚处的竹林里设了张小桌椅对饮灵茶,时不时翻看下话本,好不悠闲自在。   “你啊,该多随你师父去认识些高门大派之人才对,叶道友做了掌门,你身后掌门亲徒以后难免会跟他们打交道,早些熟识总算好。”   温云一听这话就脑袋疼,苦笑道:“前辈您可饶了我吧,我生来懒散粗鄙,同那些清贵的世家之子真说不到一块儿……”   话音刚落,那边就传来一道略显青嫩的男子声音——   “这位师兄,不知温师妹在何处?我昨日受她指点才寻到路,此番特意带了谢礼来。”   手执话本的温云仰起头,以书遮脸装聋做哑。   万家老祖忍不住笑,打趣她:“云丫头,你看这可是找上门来了,怎么着也该去会会吧?那是西洲上官家的嫡幼公子,据说也是修剑的,还想拜入你们清流剑宗,你就不打算去看看?”   温云小声回:“我昨天就看过了,分别是在第一峰,第三峰,第六峰!他足足迷了三次路,我着实不想再为他引路了。”   虽说她平时不爱往深处想,但是对方的目的太过张扬,显然就是冲着她来的,怎么可能傻到真以为这是缘分天定才能一天遇上三回。   温云从来不信所谓一见钟情,这人相中她的无非是两处,一则是脸,二则是她清流剑宗掌门之徒的身份,毕竟同她结成道侣,就等同成了清流剑宗唯一的女婿,这层身份自是不同凡响。   将剩下的半杯灵茶饮尽后,温云将看了一半的话本卷入袖中,悄声同万家老祖告辞:“我先走一步,您慢慢喝。”   正打算从竹林深处绕着上峰躲清静呢,竹林外似乎又来了一个人,传过来几句不太真切的对答声,其中一个声音清清冷冷的,哪怕因距离太远并不能辨明内容,温云也马上认出这声音的主人。   是叶疏白。   温云预备逃离的脚步停住,心中忽地生出些古怪,支起耳朵朝那边靠去偷听。   那个上官家的少年显然已经认出了叶疏白,态度极其恭敬地行礼后,又开口:“叶掌门,我名上官修贤,年二十,在西洲上官家行七,如今堪堪修至筑基中期,同温师妹是旧相识了,特此来拜会一番,听说温师妹不在,我可以上第十峰等她回来吗?”   正偷听的人深受震撼,被此人的厚脸皮给惊住了。不过昨日指了三回路,怎么就成旧相识了?   温云心中挺担心叶疏白上当,真就把这上官小子当成她的朋友了,毕竟他对她的朋友态度虽算不上热情,但是其实极为宽容,好比朱尔崇跟包霹龙两人时常嘴差喊他叶师弟,他也从未生气,至于那些亲传弟子带了烤鸡烤鹤来第十峰上寻她吃喝,他除了告诫她不要吃太辣以外,也从不阻止。   她唯恐叶疏白信了这番鬼话,真把这人放上第十峰,预备用精神力告知叶疏白实情时,竹林外忽然传来他一如既往的冷淡嗓音。   “她素来勤勉习剑,不爱被打扰。”   这拒绝其实算得上委婉了,上官修贤也听懂了。   只不过他心中仍有些不甘,或许是昨天温云脾气极好替她指了三次路给了他的勇气,他竟大着胆子再开口:“温师妹昨日同我言谈相欢,想来见了我也会欢喜,我不上峰,便在山脚等她好了。”   言谈相欢。   这词自上官修贤口中道出的瞬间,许是头顶的阳光被那丝缕般的云絮遮掩,叶疏白清隽若的面庞又冷了三分。   “你恐怕误会了。”他声音极其平静,就像是一个长辈在同不懂事的晚辈讲道理,语气亦是平和:“论辈分,你祖父唤我句道友,所以你得称呼她为师叔;论修为,她已是元婴期,你不过筑基期。”   叶疏白每说一句,上官修贤的脸就羞愧一分,原本还抬着头不知不觉往下垂,最后说到两人修为差距那儿,他几乎要用袖子掩面了。   最后,叶疏白淡然道:“所以你二人之间不过是长辈关怀晚辈罢了,并不是什么言谈相欢。”   上官修贤脸色变得惨白,身形摇摇晃晃地行礼,拎着他准备的谢礼失魂落魄地走远了。   竹林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叶疏白转身,正要往峰上走,一回头就见到温云突然出现在跟前,眼神精亮地盯着自己。   看她这副眼神,就知道方才那番话被听完了。   叶疏白面上一时间有些不自在,他迟疑开口:“我……”   “你现在变厉害了啊!”温云眼中是满满的欣慰,又怕被竹林中的那个爱编故事的老头给听到,往前两步凑到他身边,几乎贴着对方的耳畔夸:“三言两语就替我打发掉这骗子了!”   “骗子?”叶疏白重复最后这词。   “是啊,我连他名字都不知,只不过替他指了路,居然就想骗你把他带上第十峰了。”温云三言两语地将这件事道清,然后扯着叶疏白的袖子仰头对他笑:“你跟小红待久了,现在真的变聪明许多,竟看出他跟我并无关系。”   叶疏白抿了抿唇,他其实并不知道那人跟温云是否相识,只是听对方言语间流露的意向,莫名不喜,也不愿让他去找她。   温云却不知其中内幕,眼瞅着缠人精走了,她高高兴兴地问:“你怎么抽得空闲回来了?那些掌门家主总算不拉着你论道了?”   “嗯。”叶疏白点了点头,正色问起正事:“你可否收到沈星海的玉简讯息?”   温云摇头,皱眉说:“我早在半月前就给沈师兄传讯让他归来,按说早就该到了,不知为何还未回宗门,莫非是沈师兄的玉简破碎了?”   沈星海先前在凡岛上护着遗民们重建家园,原本说好不日就带他那两个徒弟归入宗门,却不知为何了无音讯。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想到沈星海去那儿都要遇到麻烦的神奇体质,一时间也生出担忧。   温云正打算再跟沈星海联络时,一柄疾飞而来的剑破空而来,剑上的朱尔崇因灵力用得太猛而面色苍白,他自飞剑上狼狈地滚落下来,重重地跌在第十峰山脚上的一块巨石上,磕得头破血流。   他却并不在意自己此刻的狼狈,在看到温云跟叶疏白后,他双眼骤然放亮,手脚并用地爬起来,鲜血自他的额上滑过整张脸,同涌出的泪水混在一道,无从辨明。   “叶师弟!温师妹!”   情急之下,他连辈分都忘得一干二净,声音颤抖地喊出一句话——   “沈师弟就在山门外,快去救他!” 第76章 忘记名字了   沈星海归来时已近乎昏迷, 据朱尔崇说,他是趴在剑上飞回宗门来的,还未进山门,就落在林间生死不明, 正巧那时包霹龙在山门外巡视才将他背了回来。   “他身上伤势过重, 我们不敢随意动他, 把他安置在外门一处院子里。”   温云很快就知道朱尔崇口中所说的伤势过重是什么意思了。   她推开门的瞬间, 一股强烈的血腥味涌至鼻端,低头,脚下踩的也是一滩血, 源头皆是床上躺着的那个人。   沈星海身上已无一处完整, 布满了大大小小似野兽撕咬般的伤口,原本秀逸的剑修白衫早被染红,最靠近胸口的位置的血迹干了又湿, 如今早成了深棕色,而他的脸亦是可恐, 七窍皆在往外溢血, 整个人如同血海爬出般, 一丝生气都没有,胸口的起伏也越来越趋向微弱。   这好歹也是金丹期修士, 在小门派中都都能当一派掌门的存在了, 究竟是遇到了何事才会惨烈如斯?   朱尔崇看得揪心:“还没止住血吗?”   包霹龙正在沈星海身边守着, 正拼命往后者的伤口上撒止血的药粉,剑修时常受伤, 这是他花了重金留下来的救命药, 除了剑, 也就这东西值钱了。   可是这金贵的药如今也不济事, 沈星海的伤口依旧不断地往外涌着血,包霹龙哆哆嗦嗦地将那小瓷瓶一掌劈开,却发现药全都用完了。   他赤红双眼吼:“医修呢?不是让人去请医修了吗?为何还不到!”   “倒有医修来赴宴,但是贪饮了灵酒醉过去了!”朱尔崇用衣袖狠狠擦拭眼泪,咬牙道:“我这去青山城绑几个医修回来!”   温云握紧手中的龙骨魔杖,将包霹龙一把拉起,沉声道:“我来,你们先出去等。”   说话瞬间,她丹田中的金色异能已涌至魔杖顶端,口中低喃念着高级的治愈魔法,吟唱完成的一瞬,金色的光点如雨雾般洒在沈星海的身上。   这是只有光明教廷的主教级别才能掌握的高级治愈术,温云甚至曾见到那个主教用这道魔法救活了一只头被砍掉半边的驯鹿。   然而沈星海胸口上的狰狞伤口并不见得愈合,只是渗血的速度减缓了一些。   温云一咬牙,不要命地催动着丹田中的金色能量,再次使出一个高级治愈术!   一连三次的治愈术施展下来,他残留的那口气总算堪堪吊住,没有就这样咽过气死了,身上的伤口亦是止住了血,只是因伤得着实太重,想要养好伤估计还得慢慢来才行。   只是……   高级治愈术可不仅仅是止血而已,而且以沈星海的修为来说,他现在早该醒了。   窗外的天光不知何时被阴沉的乌云遮蔽,昏暗下来,窗隙吹入带了草木泥腥味的冷风,隐隐约约地还有电闪雷鸣声自云端传来。   连续使用了三个高级魔法的温云靠在墙边,被这道冷风吹得略回了些神,她死死地盯着床上紧闭双眼的沈星海,最后视线被他拇指上戴着的那枚玉指环给吸引住。   那道指环上萦绕着极其微弱的清灵之气,先前因沈星海身上的血气太盛所以被掩盖住了,现在止了血才看出不对。   清灵之气皆是用于驱逐邪祟的,照这样来看,沈星海没醒极有可能是神魂受伤了。   温云攀住手边的扶倚站起身,按了按略感倦惫的额角,正准备细细探查之时,却见沈星海的眼睛忽然睁开,下一刻,他的手往腰间的剑鞘摸去,凛冽的杀意放肆地显现出来!   然而温云的反应比他快得多,素手在他额上一点,清叱一声:“假货,滚回去!”   果不其然,沈星海的神魂被人入侵了,刚才醒过来的显然是另外一人的神魂,这才有了想要杀温云的举动。   温云警觉起来,虽然方才她以极强的精神力将对方打回去了,但是尚未将其抹杀,想要救沈星海,还需得把对方抹杀才行,于是她万般谨慎地将自己的精神力凝为一根无形的细丝,朝着沈星海的识海一点一点探进。   进入沈星海识海的瞬间,一条极长极粗的黝黑蛇尾朝着她狠狠袭来,温云飞快避开,待看清对方的模样后心都沉了下去。   这黑蛇的模样太过熟悉,正是先前由墨幽操控的黑色巨蟒!   沈星海到底去了哪儿,竟然又被墨幽这个可怕家伙给盯上了?   这条巨蟒也是由一缕神魂之力所化,因温云刻意隐匿了气息,所以它并未察觉到她的到来,方才那一甩尾亦只是为了攻击沈星海的神魂。   沈星海的神魂是一团火红色的光点,只是现在它已经黯淡得仿若透明,只能狼狈地躲闪着巨蟒的每次袭击,看样子二者之间早已争斗了无数次,红色光点已经快被黑蟒吞噬了。   难怪先前联系沈星海他都没有反应,原来他早已无法自主控制意识?   要知道他的对手可是领悟了神魂法则的墨幽,也不知是不是那个戒指让沈星海还存留了一丝意志,这才撑着回到宗门,要换成旁人,哪怕是元婴期都得成了墨幽的傀儡了!   天下没有人敢在墨幽面前秀神魂之道,除了温云;不巧,沈星海的气运逆天,他恰巧就等到了温云!   神魂之战险之又险,这里可是沈星海的识海,若是伤到他了,怕是这辈子都醒不过来了。   温云一直都在注意那条蛇的动向,它只是一缕分魂,没有自主的意识,只知道麻木地攻击并吞噬沈星海的神魂,想要捕捉它并不算难事,只不过得当心不要伤到沈星海。   她将自己的精神力凝得极细极细,再以可怕到极点的细微操控力将其编织成一道紧密的线网,在瞄准黑蟒再一次袭向光点的时候,猝不及防地朝着那东西当头笼下!   在束缚住黑蟒的瞬间,温云的精神力骤然收紧,网牢中的黑蟒还来不及挣扎片刻,便被她干脆利落地绞碎为一团黑色雾气,消失在沈星海的识海中。   抹除墨幽的这道分魂后,温云化出人形,走向那团奄奄一息的光点。   沈星海的意识已濒临消亡,似乎意识到温云的到来,万分艰难化回人形。   他动也不动地躺在那儿,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巨蟒撕咬出的伤口,浓黑的眼睫上也悬着艳红的血渍,眸光却逐渐黯淡空洞下来,过了良久才聚焦。   “我一定是在做梦。”他勉强挤出笑,努力仰头看着温云:“才会看到你又来救我。”   他并不知晓这是精神识海,只当是一场幻梦,一直在拼尽全力同那条黑蟒以命相搏,缠斗了不知多久,久到身体没一处完整,全被啃噬得残破。   好在这场梦中他也没有认输,才不会让梦里的温师妹瞧不起他。   温云看得难过,她颤声问:“沈师兄,你遇到墨幽了吗?是他把你害成这样的吗?”   听到这个名字,沈星海努力打起精神,拉住温云的衣摆,一字一句道:“温师妹,我跟上去看到了……外海之上不知何时来了艘新的魔舟,上面全都是人,全都是四洲之民,那魔舟载着他们驶向外海深处……”   沈星海那日察觉到了外海之上的血光,毅然决定乘着魔舟去那处一探究竟。万万没想到,魔舟再次驶入外海那片迷雾后,他竟然又看到了另一艘魔舟!   只不过那艘魔舟倒像是从四洲驶向魔界,而舟上的人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身上的气息,皆是四洲之民的模样。   一开始,沈星海还以为是魔修又掳掠了四洲子民,但是他却留神观察一番后,却发现舟上的人神情一派轻松,也不像是有人挟持他们的模样,更重要的是,其中更有好几个化神期的高手!   沈星海隐约察觉到不对,他忧心被舟上的人发现,索性收起魔舟,踏着那块朽木,借着迷雾的隐匿,悄无声息地跟在这艘大舟之后。   魔舟似乎有人在指引,避开了无数暗礁暗流,直直地朝着迷雾的中心行驶,最后停在了一艘岛屿上。   那岛屿上不知何时修建了华美壮丽的宫殿,舟上的人似乎早就知晓了这处存在,不管修为高低,皆是欣喜若狂地自舟上奔向宫殿。   因隔了太远,那些人所说的话语跟面容都不真切,沈星海只能隐约听到他们口中高呼着“新的家”“终于团聚”之类的话,辨出这群人似乎是出自同一个大家族。   然后,躲在暗处的他就见到了最可怕的一幕。   一条通体漆黑的巨蟒自宫殿中游出,血红的大口毫不留情地张开,将岛上的人尽数吞噬。   那些欢声笑语几乎瞬间化作厉声尖叫,所有人都在岛上逃窜着,然而无一人幸免,就连化神期的强者亦是暴毙于蛇口。   在那之后,一群黑衣魔修自宫殿中悄然步出,他们手中牵牲畜似地带了上百个不知出自哪部落的魔修,这群人皆是浑浑噩噩的模样,如傀儡般自行步入巨蟒的口中。   沈星海意识到不对,想要逃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那条巨蟒发现了他,张着血盆大口朝他袭来。   “若不是先前时常踏着这朽木去捕鱼,对外海迷雾极其适应的话……我恐怕逃不出那条黑蟒的追杀。”沈星海道完这番经历后,声音已越来越轻。   “那条黑蟒是墨幽。”   沈星海听到这答案后并不觉出奇,他勉强笑了笑:“我先前听那些黑衣人的称谓,墨幽似乎已经一统魔界了,我能从魔界之主手中逃脱也算厉害……”   “对了,我那时候似乎听墨幽说了句什么……法则大成,飞升指日可待?温师妹,何为法则?”   温云愣了愣,心中升起一股寒意。   难道墨幽已经疯了,直接靠活吞神魂来修炼神魂法则?   “法则乃是各种天地本源之力,据说是只有神仙才能掌握的,凡人不可触及……”   温云尚未解释完,却见沈星海脑袋一歪,眼睛闭上昏死过去,她心中一慌,连忙去探查,发现沈星海只是沉睡过去,并没就此殒命。   她心中略微安定的同时也不免生出感慨。   能在金丹境独自前往外海,孤身跟踪一群化神期高手还没被发现,最后摸到了敌人的老窝还能留着一口气跑回来……饶是温云,也不敢打包票说自己能行。   不愧是你,气运之子沈星海!   *   温云又往昏迷的沈星海身上丢了数个治愈术,出来时,就看到朱尔崇同包霹龙正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沈师弟就这样没了,我思及以往,痛不欲生。”   “都怪我,若是我去接他,他也不至于半路遇害。”   “怪我,我身为师兄没能护住师弟,我是个废物!”   看这个样子,这两人是已经放下先前的粪坑仇怨了。   温云淡声道:“他没死,你们别咒了,进去守着吧。”   说罢,也不管那两人作何反应,飞快走向叶疏白,郑重其事道:“外海那边恐怕生了变数,墨幽恐怕是疯了,他开始吃人修炼神魂法则……”   简单地将事情的经过说明后,叶疏白明白事关重大,仅凭两人之力怕是无法应对,于是飞快奔回第十峰。   巧的是,今日另外两家的宗主都在第十峰上。   万家老祖这会儿正拿了顶端吊着红宝石的逗猫棒在逗着小红玩,渡远大师双手合十,面带慈爱笑容看着这一幕。   见两人回来,万家老祖动作飞快地想将棒子藏背后,老脸一红道:“我就随便逗逗……”   然而小红早已一口咬着逗猫的棍子跑远了,气得这老头眉毛乱跳。   温云这时候却没空安慰这位忘年交了,匆匆说:“正好二位都在,且听我说,外海出了大事。”   她三言两语将事情的经过道出,只不过说完后,渡远大师的脸色忽然一变。   温云敏锐地觉察到了,侧头看过去:“渡远大师,你莫非知晓此事?”   “善哉善哉。”渡远大师双手合十,雪白的长眉低垂着,眼中已露出悲悯:“实不相瞒,先前谢家出事,曾求到我天音寺的山门前,让我们收留他们逃出的家人……”   先前谢家被吹雪岛等几派瓜分时,嫡系都尽数出逃,无人找到他们的踪影,原来是得了天音寺的帮助!   “然而在半月前,谢家的谢寻施主又来我天音寺,说是新寻到了一处安顿之地,而后便带着谢家人尽数离开了。若是真如沈施主所说,他们当中带头的是谢寻,又正好有五个化神期的话,恐怕那一船四洲之民就确是谢家人了。”   听到这里,叶疏白眼含霜雪,负剑立于一旁静默不语。   而万家老祖骇然道:“莫非是那墨幽夺舍了谢寻的身体,诓骗了谢家人去赴死,好让自己的魔功大成?”   “恐怕不是。”温云脑中飞快地分析着情况,紧抿着唇:“沈师兄说上岛的人全都被吃了,谢寻也不例外,若真是墨幽夺了他的舍,那黑蟒又是谁?他又怎么会死?”   听情况,谢寻是心甘情愿带着谢家人前往外海的,因为谢家在四洲早已没有落脚之地了。   然而没想到墨幽在那儿靠着吞噬神魂来修炼他的神魂法则,等待着谢家人的是逃无可逃的死亡。   “他已成了魔界之主,还修炼这么阴毒的魔功是为了什么?难道是想要同他先祖一样再打到我们四洲来?”   温云冷冷道:“墨幽本就是野心勃勃之辈,他早就将手伸到四洲了,打上来也是迟早的事情,只是他这次的野心可不是一统修真界这么简单了。”   叶疏白缓缓抬起头,眸子同温云的对上,平静地道出墨幽真正的目的:“他想飞升成仙。”   温云冷哼一声:“难道他以为将法则修至大成就能成仙了?”   两人的记忆几乎同时飞掠而过,从玄天秘境的那团迷雾开始,一直到魔界的种种异状,以及宿垣前辈留下的种种痕迹,还有这莫名的龙骨。   是否领悟天地法则并不是真正的成仙之道的关键,因为在那“仙骨”之上,她并未察觉到有法则的气息。   如今四洲各派这般零落,除去昔年的老贼们自作孽不可活外,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墨幽在其中的谋划布置,足以见得他心机之深沉。   以墨幽先前的重重手段看来,他绝对不是做无用之功的人。   “或许他找到了某种秘法,比如将法则修至大成就会有仙人降下仙路,登上飞升之道。”温云看着叶疏白,道出只有他才懂的那句话:“但是我在掌控法则之时并未见得仙人接引,而是失败了。”   失败的后果是她在魔法界死得连骨灰都不剩。   叶疏白淡声道:“我亦如此。”   他也在彻底掌握生死法则之前,陷入了数百年的沉睡。   他们两人都是触碰到了天地法则,却中途身消道陨没能修至大成的人。   “但是经历了宿垣前辈那事后,我觉得所谓的仙人跟飞升都有问题。”温云的眼神越来越冷:“我暂时不想以自身性命再去试一次,既然墨幽他不怕死,那我倒想去看看他的下场了。”   去看看,是否真有神明在冷眼操控这天下苍生?   渡远大师跟万家老祖听得一团雾水,他们完全不懂叶疏白跟温云在讲什么。   然而就在这时,万家老祖的通讯玉简闪过隐约的幽光。   他听完那边传出的讯息后脸色大变,骇然惊呼:“镇守边岛的玉道友传讯说,现在整片外海都开始蔓延血雾了!这墨幽到底杀了多少人!”   *   杀了多少人?   他也不知道了,只知道魔界无数个部族都被他吞噬得一干二净,他们都以为是去攻打四洲,乘上魔舟高高兴兴地入了迷雾,然后再也回不去了。   墨幽也是无意间领悟到,原来直接吞噬神魂要比自己慢慢修炼来得快得多,唯一的缺点就是,吞噬神魂的同时,他也会接收到对方的所有记忆。   他偶尔也因这些繁杂错乱的记忆所困扰,陷入混乱状态。   每当这时,阴差阳错下与他纠缠融合的另一道魂就会趁机出来,企图抢夺主导权。   或许是因为当时墨幽被温云的光明制裁打成重伤,竟然没能压制住对方的神魂,在一番撕杀吞噬后,二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竟然彻底融在了一起,再也无法抹杀对方的存在了。   巨蟒的眼睛迷茫地睁开,他张开嘴,茫然地从牙缝中吐出一块小小的玉佩。   玉佩上刻了一个寻字,他觉得眼熟,隐约记得自己仿佛也有另一块,上面的字好像不太一样……   好像是个觅字?   觅……   对了,他的名字不叫墨幽,他该叫谢觅安才对。   他是西洲谢家的小公子,是修真界扬名天下的剑道天才。   他愣愣地看着从自己口中吐出的那块玉,脑袋里的记忆错乱纷杂地涌上来,最后停在自己一口吞下那个男人的画面中。   那男人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似乎还喊了一句“觅安”!   然而他却没有犹豫,毫不留情地一口咬下——   是怎么回事呢?   对了。   他好像吞噬了墨幽的神魂,而对方的手下似乎全然不知。   于是他伪装成墨幽当上了黑蛇部的少主,并借机把自己的哥哥解救了出来,告诉他,从此以往再也没有人敢欺辱谢家了。   他好像还对哥哥说,自己寻到了魔舟,可以在外海上寻一处无人知晓的丰饶岛屿,将家人全部接到岛上久居,再也不用担心会被人追杀了。   然后……   然后死了。   全部都死了。   记忆到这里不知为何变得越来越清晰,尖牙刺穿谢寻身躯时的微微阻塞感,他口中最后喊出的那句“觅安”,都一遍一遍地在眼前回放。   他看到了。   墨幽控制身体时的那段记忆,他全都看到了!   “墨幽!你竟敢杀我兄长!你屠我全族!”   谢觅安盘蜷在地上,蛇首绝望地高高昂起,巨大的蛇尾疯狂地甩动拍打着,无数砂石树木被击飞。   片刻后,巨蟒恢复了平静。   那双金色竖眸冷漠地平视着前方,阴寒的声音喃喃自语,又像是跟自己的另一半灵魂对话。   “可笑,你运道极佳,傍上了本座即将飞升寻得长生之道,还要什么兄长跟亲族?”   “本座连自己的亲族都吞噬了,更何况是你的亲族?”   “若不是吞噬了那些老东西,得到了他们的记忆,我也不会知道,原来只有将天地法则修至大成境界,才能引得仙人现世!”   “大成境界?我再吞噬多少人才能大成呢?咦……我叫什么名字来着?哦对了,我叫墨幽,墨幽……” 第77章 由云公子买单!   天边聚攒了一团厚重的乌云, 似泼墨般暗沉深邃,天光难以穿透,唯有粗密如豆的雨滴沉沉砸落在清流剑宗的万里群山间, 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泥腥味。   朱尔崇抱了剑呆坐在屋檐下, 盯着密集的雨幕发呆。   就在这时, 一道月白色的纤秀身影自山间深处走来, 她撑了把极简素的碧色油纸伞, 修长白皙的五指几乎同白玉伞柄融为一色, 近了才看到她清丽的眉眼皆是低低垂着,神情疏离得比这雨还冷三分。   他觉察到她情绪不好,只不过自己这儿也打不起什么精神, 只能起身低哑地喊了句:“温师妹。”   温云绕过门外一丛新生的嫩草踏入院中, 走到屋檐下拢了伞,看到朱尔崇后, 脸上的神情柔和了些。   她问:“沈师兄怎么样了?”   “沈师弟仍未醒,包师弟在里面守着, 我见到他身上的伤就难受得紧, 躲出来了。”   朱尔崇声音低落, 温云心中亦是不好过, 但仍强打精神安慰他:“莫要慌, 沈师弟神魂受损,想来修养好了就会醒了。”   听温云说沈星海能醒, 朱尔崇心里总算好过了一些, 只是一想到沈星海如今的惨状,他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问:“温师妹, 沈师弟的右手, 还能长回来吗?”   沈星海的身体被墨幽化成的巨蟒咬掉了近半边身子, 整只右手都没了。当一个剑修知晓自己不能再握剑……朱尔崇无法想象他醒来后会作何反应。   温云心中一沉。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问题,若沈星海是元婴期以上的修士倒也还有希望断手重生,然而他只不过是金丹期修士罢了。   两人思及此事皆心情沉重,温云叹出一口气,重新振作道:“沈师兄是个逢凶化吉的命格,他的气运不凡,想来定有新的机遇在等着他!”   “这是真的。”小火龙从温云的裙摆下钻出,晃着粗尾一本正经道:“我在他身上闻到了大宝贝的味道。”   言语间已带了些跃跃欲试,若不是温云冷眼盯着,怕是已经想冲进去搜刮沈星海身上的宝贝了。   “温师妹!原来你的灵猪会说话!”朱尔崇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结结巴巴:“我只……只听说千年前有神兽可口吐人言,原来猪也会?”   “大约它是鹦鹉和猪的混种灵兽吧?”   朱尔崇点点头明白了,对这答案很满意:“难怪它背后还有对小翅膀,原来有鹦鹉血统。不过它究竟是胎生还是卵生呢,小猪,不知道你的娘是鹦鹉还是猪?”   这关注重点太清奇,就差直接问猪跟鹦鹉是怎么好上的了。   温云迅速将已经开始龇牙的小火龙捞入怀中,生怕它朱尔崇一口吞了。   “朱师兄,我先进去看看沈师兄!”   温云抱了小火龙匆匆转身往里走,然而推开门的瞬间,就与一双漆黑乌亮的眼睛对上了。   沈星海居然已经醒了。   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苍白的脸上带了笑,用仅剩的那只手抵在唇边,极轻极轻地“嘘”了一声。   在他边上,本该在守床的包霹龙脑袋歪着缩在墙角,不知何时早已睡过去了。   “温师妹,别来无恙。”他声音极虚弱,眼睛却亮了亮,注视了许久,最后勉强挤出丝笑容,故作轻松道:“我原以为只是梦,原来真是又被你救了。”   他都忘记自己这是第几次被温云救下来了。   最初是在内门考核上,那时候他只是个天赋平平的外门弟子,原本以为要被人以阴险的手段夺走最后的名额,最后却被温云随手丢出的水壶救下;   再后来是在玄天秘境中,他被墨幽派出的巨蟒盯上,眼看要葬于蛇口之下,温云却又从天而降,斩下蛇首。   她好像真的无所不能,无处不在。   或许正因为如此,这次在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混沌的情况下,他才能撑着最后一口气赶回宗门,果然又等到了她来救。   温云看着他的笑,抿了抿唇,认真道:“所以你要快快好起来,下次换你来救我。”   “好,一定。”   沈星海说完这句话后便沉默了,他忽然想起自己现在的状况,断了手的剑修竟然还敢许出承诺?   他下意识地想往里挪身子掩住自己缺了的那只手,却发现自己如今动都动不了,最后,沈星海瘫在床上别过头看着自己右肩空荡荡的半管袖子,眉目间有难以掩饰的阴郁。   他的手没有了,非但如此,甚至连丹田都破损了大半,金丹期的修为折损了大半,也不知究竟能不能修回来。   屋内的气氛有些凝滞沉重。   就在这时,一直躲在温云身后的小火龙终于按捺不住,探出脑袋死死地盯着沈星海手上戴着的玉戒指,那时它在外面就嗅到的宝贝味道的源头。   只不过待看清那东西的模样后,小火龙眼中的兴致瞬间消失。   未免太平平无奇了,一点都不华丽,配不上伟大的龙神大人。   它懒洋洋地又缩回温云身后。   只不过沈星海已经看到了它,他的注意力被这只奇怪的小红猪分走了大半,方才涌上来的失落情绪也减退了一些,看着那一闪而过的红色身影,迟疑问:“它是……”   “它是我的灵宠,是只……”   她正想要解释小火龙的身份,然而沈星海已经先一步道出答案:“龙吗?”   温云错愕不已,万万没想到第一个认出小火龙真身的竟然是沈星海!   他缓慢伸出完好的左手,在芥子囊中取出一件事物。   那是一个灯笼,正面画着的是一条细长弯曲,蚯蚓似的龙;背面画的,是一只长了翅膀的胖蜥蜴。   沈星海看着那灯笼,唇角稍稍一弯:“原是我浅薄,原来温师妹的画工如此精湛,要比叶师兄好上许多。”   她微愣,很快反应过来:“那是自然,虽然我从未自夸,但其实我在画道上造诣不比剑道低。”   屋内的沉郁气氛因这个玩笑散去许多,温云正色又道:“沈师兄,此番探望你后,我便要先离开一段时间了。”   “是为了墨幽之事?”   “是,墨幽现在行事残酷至极,若再不阻止,四洲五百年前的大祸恐怕又要重演。另外魔修如今已侵入四洲大陆,据探子来报,东洲跟西洲都已经纷乱四起,宗门各个长老同峰主不日就要驰援这两洲,而我也要前去外海一探究竟。”   听到这消息后,沈星海下意识地用完好的那只手去握腰间配剑,这剑还是温云赠予的千年火魄石新铸的,手覆上去的瞬间都感受得到剑身上的火炎之气。   然而他无力再提剑了,此番亦不能同往日那样跟在温云身后作战。   沈星海默了片刻,苦笑:“这次我怕是要缺席了。”   温云微微低下头,一瞬不瞬地瞧着他,认真道:“仅此一次罢了,剑未折,剑修怎可折?”   沈星海原先沉寂下去的斗志因这句话蓦地燃起。   原本只是搭在剑柄上的手倏然握紧,他朗声道:“多谢温师妹!我下次定提剑随行,杀个痛快!”   探视完沈星海后,温云方推开门走出,就见门口静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竟然是叶疏白,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听了多久了。   温云心中略有些不自在,总觉得叶疏白在门口站着的样子,极像是来抓奸的。   她回想了一下,确认自己跟沈星海之间的对话坦坦荡荡很是清白,这才放下心,大方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叶疏白不动声色道:“从他说你画功比我好上许多,你还自夸了一句那儿。”   “……”温云沉默了片刻。   然而她脸上一点不红,反而从善如流点头,正经道:“倒也不是自夸,而是我真的不错。”   这份自信也不知究竟是谁予她的。   温云很大度,不忍在艺术造诣上太过打击叶疏白,于是绕过画功这一争议问题,问他:“你怎么过来了?同万前辈他们都商议好了?”   “嗯。”叶疏白微微颔首,平静道:“我见他伤势极重,所以送些灵药过来。”   说话的同时,他已从芥子囊中取出了数个沉木匣,温云拿来一看,却发现这里面装着的岂止是灵药,全都是出自玄天秘境的珍稀药材,一棵就能卖出上万的极品灵玉,而眼下这儿足足有十多株,可谓是价值连城!   她知晓叶疏白惯来都是面冷心热,所以并不觉有异,自然地将这些东西转到朱尔崇的手中,又叮嘱他记得要给沈星海按时用药后,这才拱手作别,同叶疏白并肩离去。   朱尔崇怀抱着怀中满满当当的灵药,心情极复杂。   “却不曾想,原来叶师弟——呸,叶掌门是这样大度的男人,并不计较情敌间的斗争!如此这般,我得去跟梦然师姐说说才是,她写的那本《娇徒难逃:黑化师尊不要追》人设写崩了,人家压根就没有黑化……”   *   因东洲跟西洲都有魔修侵袭,再加上墨幽精通神魂法则,寻常修士去了只是给墨幽送肉身,所以这次前往外海的只有温云跟叶疏白二人。   两人修为极高,御剑术再加上浮空术,双重力量叠加后,竟然在三日内就飞到了沿海的区域。   这次他们所落的是一处沿海大城,同青山城相差不远,来往的修士和凡人都极多,只不过修士大部分都是周边几个世家和门派的弟子。   据万家老祖手下的线人所报,这座城中近来出现了许多气息古怪的生面孔,与此同时还有不少修士失踪了,怕是都跟谢家人一样,被魔修悄悄掳到外海的迷雾岛上供墨幽吞食神魂了。   那岛的处在迷雾中不知其确切方位,就连沈星海也是跟着谢寻才找到的,至于逃出来也是误打误撞,要想再寻到路,怕是只能跟着这些来掳人的魔修们进去才行。   温云扯着叶疏白的袖口,低声道:“这里离外海近,魔界的细作怕是早已潜入这儿了,所以我们要隐瞒身份,以防打草惊蛇让他们给跑了,同时也要想办法引蛇出洞,最好就是争取被他们抓着潜到岛上去。”   叶疏白深以为然,于是温云精神一振,当即抖出一件粉色纱裙:“那你穿这个,我们假扮一对娇柔美艳的姐妹,这样定会被禽兽的魔修盯上,你觉得如何?”   他面无表情:“我觉得不怎么样。”   温云沮丧,叶疏白果然是变了,现在都会拒绝她的提议了,他果然不是那个乖巧听话的好剑灵了。   做不成姐妹,最后两人倒是做回了一对主仆。   温云穿了身男款的锦衣绣袍,加上这张生得秀美无双的脸,倒真像是哪家不懂事偷跑出来的小公子。   叶疏白换上身极简陋的衣衫,木剑插入平平无奇的剑鞘中,再由温云出手胡乱地将他肤色抹黑,再粘上些乱糟糟的胡子,低垂着头的样子还真像个护卫。   两人就这般大摇大摆地进了城。   温云第一次扮纨绔,自然想将这个角色演绎到位,于是她学了许挽风的样子在这大冷天也摸了把扇子掩面扇风,路过灵器店,符篆店,皆是豪阔地挥手:“小白,全包了!”   还不忘背台词:“我好不容易瞒着爹娘从北洲溜出来,得买个痛快!”   告诉潜伏的魔修,我人傻钱多是外来人,家里人还不知道我在这儿,是被绑走的最佳人选。   每遇到美貌女修,便挑挑眉上去假作偶遇:“呀这位神仙姐姐,你是筑基期,我也是筑基期,你穿的是青色,我也穿的是青色,莫非这就是妙不可言的缘吗?”   再告诉魔修,我只是筑基期,你要绑走我,我都没法反抗。   跟在她身后的叶疏白:“……”   亏了许挽风不在,不然非得跟温云理论理论,他何时这么油腻且猥琐了?   也亏了温云生得面嫩又好看,要不这种露骨且低端的搭讪方式指定要被人当街暴打。   这样嚣张地游荡了大半天后,叶疏白左手捧着万宝阁新出的一沓《黑化师尊》系列话本,右手拎着的是各种纨绔最爱的充门面的法宝。   面无表情地跟着温云踏进全城最豪华的客栈。   客栈一楼坐着满满当当的食客,温云大摇大摆地踏入,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而后动作潇洒甩开折扇遮住唇畔扬起的冷笑。   感谢二师兄,这甩扇的动作还是当初他教的。   她流里流气地高声道:“相逢即是缘!诸位道友吃好喝好啊!”   语罢,眼神轻飘飘地一瞟,拼命冲着叶疏白使眼色。   快说啊,先前让你背的台词你都忘了吗!你还是不是我最宠爱的剑灵了!   黑脸的叶疏白动了动嘴唇,最后低下头,绝望地闭上眼,麻木地棒读出温云强迫自己背的台词——   “各位,今晚全场的消费由云公子买单。”   语罢,正在吃饭的众人都一愣,随即高兴起来,虽然能住这家客栈的都不差钱,但谁会拒绝白送的一顿呢?再者,真是身家阔绰不在意这顿的,也都是让小二将饭菜送去房内,并不会在大堂内吃,眼下这个人傻钱多的小公子,还真是很合大伙儿心意。   一时间,大堂内气氛热闹起来,时不时就能听人夸“云公子大气啊!”   站在最前方的“云公子”故作谦逊地拱了拱手,眉毛却得意地挑着。   又败完家的温云不紧不慢地同凑上来的小二交代:“喏,本公子最烦的就是吵闹,你们给我寻个僻静点的别院,没叫到就别来打扰,懂了吧?”   语罢,丢出一块品相极好的上等灵玉。   接了灵玉的小二喜色连连地点头,弓腰引着温云就往前走,殷切道:“您放心,我们东边的那处别院专为您这样的贵客准备的,格外雅致僻静,外面的闲杂人等绝对打扰不到您。”   阔绰的云公子在前方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太像了,叶疏白心情复杂,他先前怎么不知道,原来温云演纨绔这么像样?   “……”   温云懒懒地往床上一躺,将扇子一丢,抱怨:“也不知道许师兄是怎么扇得去手的,都快入冬了,这一扇真是冷死了。”   她身上花里胡哨男装未换,眉毛五官都刻意描画得英挺了些,此刻发髻松散地趴在大红的锦被上,原先略显清冷的脸竟多增了几分艳色。   叶疏白微微别开脸,沉默着将小二打上来的洗脚水端来,竟蹲了下来准备为她脱鞋洗脚,十足的跟班做派!   温云赶紧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避开他的手,脸涨得通红:“你怎么还没出戏呢?”   叶疏白声音极低,只有她能听见:“外面有人。”   她躲避的动作一顿,果然发现院外有数道熟悉的气息,正是先前她在大堂里装纨绔时注意到的那几个人。   于是她只能捏紧了被子,僵硬着身体任由叶疏白脱了自己的鞋袜。   温云倒没有什么女子的赤脚不能轻易示人之类的坚持,修真界不存在这种封建落后的思想,她只是忧心自己今日穿的是男靴,又这样晃荡全城走了一整日,脚上会不会有些异味……   她都不敢看叶疏白的表情,生怕对方皱眉或是屏息。   只能察觉到一双温热的手轻柔地捧着自己的脚往水里送,当温热水的浇到她脚上时,下意识地往后瑟缩一下。   “太烫了吗,公子?”   温云这才想起两人现在还在演戏,于是她瞬间丢掉对自己脚的担忧,骂骂咧咧:“是太凉了!不中用的东西,连洗个脚都洗不好,给我滚去重新打一盆水过来,对了,再去万宝阁给我买点香料来,本少怎么能用这种水洗脚呢!”   叶疏白低头称是,只不过在离去前,仍细心地将温云的脚擦干了,又替她重新穿上鞋袜,这才推门出去。   在他即将步出院门的时候,隐在外面的那几道人影忽地动了。 第78章 不良话本   外面的一行人似乎极善隐匿之法, 甚至连呼吸都刻意保持了同风吹一致的频率,寻常人根本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只可惜这次他们盯上的两个人都不太寻常。   叶疏白低垂着头,端了满满一盆水往屋外走, 别院的屋檐下悬了两盏琉璃罩着的明灯, 落下的光带着些绮丽的色彩,映得他脚下的影子攀过矮墙越到院外。   他却没有出院子, 而是就此止步, 将手中的盆很随意地一泼——   “淦!”   被洗脚水当头泼下的魔修脸都绿了, 却不好出声,只能在心中怒骂一声忍着气,等着里面两个修士分开后将他们一网打尽。   虽说大家都看得出里面那个云公子就是个绣花草包,这个护卫也不过刚到金丹期的修为, 但是想要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将这两人掳走, 还是要小心才是。   沿海这座大城里修士跟凡人都不少,但是来往的修士大多都是附近门派或修真世家的人,在此处早已熟悉且有不少熟识之人, 要不就是前来历练或是经商之人, 后者又大多都结伴同行,散修们也不太爱进城来……因为没灵玉,进来也消费不起。   因为, 他们想要找到那些失踪了也不容易被发现的落单散修其实并不算容易, 几乎都是蹲到一两个就赶紧抓走,防止到嘴的肥鸭子飞了,至于那些在附近有背景的修士,他们是一个都不碰, 防止被发现后一网打尽。   他们之所以能悄无声息地掳走数百修士, 至今没被正道人士发现, 靠的也是这份谨慎。   当然,他们并不知晓神通广大的万宝阁其实已经发现了,毕竟万宝阁只不过兼职经商罢了,主职还是当细作。   院外的魔修共有五人,他们身子潜藏在早在底下挖掘好的洞穴中,只在头顶上各自顶了一丛青苔或花盆做掩护,待叶疏白端着脚盆走远后,他们头顶的绿色动了动,钻出了几个只露出双眼睛的脑袋。   现在屋内的那个云公子就是又被盯上的一只肥羊。   钱多人傻,离家出走,修为不高,外来人口,完美符合魔修们下手的标准,错过难得。   几个魔修沉默着对视一眼,因这事做过太多次,所以现在光用眼神就能顺利交流了。   左边那个翻了个白眼问:“护卫走了,动手?”   右边那个盯出斗鸡眼回:“动手,把他绑了!”   五人悄然无息自洞中钻出,小心摸向院中厢房门口。   里面那个没脑子的纨绔果然完全没意识到不对,还当是那个护卫回来了,手里捧了本话本在看,头也不抬地懒洋洋一句:“洗脚水端进来吧,本少爷这会儿看得正起劲不想动了。”   为首的那个魔修示意了一眼,其中一个精瘦如猴的魔修了然点头,动作极轻地推门进去,手上不知何时已经点燃了一注灵香,轻轻地以手扇之,让透明的白烟飘进去。   这是由魔界特有的梦魇花制成的香,哪怕是金丹期的修士没有解药也会被影响,若再配上这个觉醒神魂天赋的魔修来操控神魂,皆时再厉害的修士也只能神情恍惚地听之任之,乖乖跟着离岛,这样哪怕是被其他正道修士看到了,也不会生疑。   “云公子。”   魔修冷冷地喊了一嗓子,暗中已开始悄悄施展自己的神魂天赋,强势出手企图控制眼前的这肥羊!   正在看话本的少年循声抬头,看到他后皱了皱眉,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而下一刻眼神就变得空洞,动作僵硬地跟着站了起来。   “控制住了?”   “好像是吧?”精瘦魔修困惑地看向温云,语气略有迟疑,为以防万一,他还是如实回禀:“我方才想去控制他神魂,闯入对方的识海后却没发现他神魂本体,而且他的识海大得惊人,我寻了半天也……”   “哎!我还道是什么事,蠢货的神魂大约也是个蠢货,估计就是这人没脑子所以太小了你没注意,抓紧时间,外面还有一个人等着咱们去解决呢!”   方说到这句,外面就传来木门被推开的声音。   躲在门内窥伺的魔修们早已做好准备,待那个护卫推门入房的瞬间,他们就会一把将那个僵硬如石像的云公子推到他怀中,届时他定会慌乱扶住少爷,再想要控制这个金丹期的修士就会易如反掌。   不需打斗,寂寂无声带走两只肥羊,计划通。   事实上,一切都如计划般顺利。   厢房门开的瞬间,那道端着洗脚水的叶疏白才刚露出一片衣角,一道略纤秀的身影就如风一般扑向他的怀中。   她手中还悄悄地攥着那本尚未看完的话本,神情也是懵懵然,那双水浸润般的眸子映着他的面庞和背后的昏昏灯火,然后,唇角悄悄地弯起只有她自己能察觉到的向上弧度。   他的演技拙劣如斯,都忘记了要装惊慌失措。   甚至还在温云出现的前一刻,飞快地将脚盆掷出,腾出双手稳稳地将她接住,唯恐弄湿了她。   她落到他怀中,小小软软的一只,正正撞到他胸膛处,不疼,只将它撞得莫名加快跳动。   叶疏白有片刻的失神,微微怔在原处。   就在这时,站他对面的那个精瘦魔修再次察觉到不对劲,狐疑不定:“咦?怎么今天这个金丹期的家伙光闻到梦魇香就呆了?”   魔修头子皱眉,摆摆手道:“怕又是个脑子不聪明神魂不发达的,你别管这么多,赶紧领着他们上舟!我们得在五日内带着新的这批正道狗赶回岛上,若耽误了魔主的大事,怕是要受罚。”   杀榜之争最后由黑蛇部摘下榜首之位,而黑蛇部亦是在明争暗斗中死了不少老一辈,最后成为魔界之主的竟然是那位墨幽少主。   新任魔主下达的第一项命令,就是要他们入四洲的各洲各城,为的却不是如先辈那般侵占四洲领土和劫掠资源,而是要让他们活捉了修士送到迷雾岛上,也不知道究竟要这些正道狗有何用。   这群魔修自然不敢质疑魔主的命令,只是他们在这段煎熬的日子里已经等得有些心焦了。   城中的散修越来越少,他们并不敢贸然动手,然而黑蛇部那边索要的人却越来越多,若不能在五日内将这批人送去,也不知新的魔界之主会降下什么样的责罚。   几人不敢再多停留,带着云公子跟他的仆从从后门一路往外,出城而去。   那个精瘦的魔修一路操控着两人,在即将登上魔舟时,他心中仍觉得不安。   觉醒了神魂天赋者的神魂之力都极强,能够侵入识海控制旁人,虽说这次他倒是很顺利地进了这两人的识海,但是他压根就没找到那两人的神魂啊!这看来看去,两人的识海都是空荡荡的,这两人怕不是傻子吧?   偏偏这两人还都一副听人摆布受了操控的模样,这就奇了怪了。   先一步登上魔舟的那人回头,眼看瘦猴还在那儿发呆,啐了声,怒骂一句:“蠢货,赶紧把他们关入魔舟准备返程了!”   瘦猴如梦惊醒,领着身后的那两傻子飞快跑过来,欣喜若狂:“大哥,我知道了!我知道为什么我还没找到他们神魂就控制住他们了!”   带头魔修不耐烦地挖了挖耳朵:“别哔哔,快把他们关去下面那层!”   “你听我说啊!”瘦猴咧嘴狂笑:“我的天赋定是有所突破了!所以强大如斯的我在侵入他们识海的瞬间就将这二人的神魂抹杀了!”   “哦。”带头魔修并不觉得神魂天赋能有这么强,他扬起自己粗壮如虎爪的胳膊,寒声威胁:“你他娘的再不把他们关下去,我现在就用虎爪拳把你小子给抹杀了!”   瘦猴一脸悻悻,指挥着温云跟叶疏白往魔舟下层走去。   魔舟的底下一层早已被改造成了一处牢狱,里面暗暗无光,只有几颗夜明珠胡乱镶嵌在顶上,整的舱内都弥漫着浓浓的梦魇香的味道,想来被关押的修士们就是被这浓香给熏得一直醒不过来。   门口也只守了两个正在酣睡的魔修,他们听到动静后懒懒睁眼,看到是瘦猴后咧嘴一笑:“就属你们最慢,这次才带两个回来?别人可是一次性把整个家族的人都给抓回来了,全是筑基期以上的,还有三个金丹,足足有五十多号人呢。”   瘦猴哼了一声:“我已不是昨日的我了,等着,下次再来我能抓一百个!”   守门魔修哈哈大笑,又骂了几句轻蔑的荤话,哼笑一声:“赶紧把你这两个关进去吧,你们回得最迟,就剩最里面那间了!”   在他们的嘲笑声中,温云跟叶疏白跟在瘦猴身后一路朝里走去。   这艘魔舟远比温云他们抢的那艘要大,兴许是这些分散在各地的魔修们为了区分功劳,舱底被分成了十四五个小牢房,里面多的关押了五十多号人,少的只有三四个,果然,瘦猴他们这队人还真是业绩最差的。   温云跟叶疏白被推到了最里边的那个牢房中,瘦猴蹲下身,在牢房边上点了密密的一排梦魇香,口中念念有词——   “我已觉醒新的天赋,虽然我还没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青云直上之日不远了……”   温云都不忍心告诉他,其实他之所以没发现她和叶疏白的神魂,只是因为实力差距太大了而已。   瘦猴才刚进入她的识海,就被温云的精神力直接围困起来了,如困在杯盏中的蚂蚁,非但没法操控温云,反而是入了温云的掌控中,只要她愿意,随时都能将他的神魂捏碎。至于叶疏白,可喜可贺,他先前接受的魔法师素质教育成效显著,寻常的神魂天赋魔修已经奈何不了他了。   待这人做着美梦离去后,温云终于停止演戏,懒懒地往叶疏白那边一靠,小声喃语:“累死了,魔修往这牢里熏这么多奇怪的香,我闻着老想打喷嚏,憋了好久了。”   叶疏白失笑,递出一张贴身带的丝帕:“拿去掩着鼻子吧。”   温云接了丝帕,没先掩鼻,倒是先拿着认真地擦拭手上紧攥的那话本:“路途漫漫,咱们的芥子囊先前上舟前又被取下来了,眼下也只剩这个可以打发时间了。”   魔修肯定不会让修士们身上带着芥子囊或是武器上魔舟的,但是被收走一堆宝贝的温云倒一点也不担心,一则,她的芥子囊没人能强行打开,二则,她的魔杖也被收走了。   关键时候,小火龙那厮肯定会化出原型带上宝贝跑来找她的,她非但不用担心丢宝贝,还隐约担心到时会多出不少宝贝。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只有她手上这本话本了,方才在厢房里正看到一半,正到剧情高潮部分,卡得温云心痒难耐,暗骂这位名为梦仙人的作者真会吊人胃口。   小心将书上不小心溅上的水渍擦干后,温云淡定地偏头看一眼叶疏白,一本正经道:“先前给你布置的几条咒语你再复习一下吧,我看完话本后就来考核你。”   她是半点儿都不担心,毕竟叶疏白一贯听话,自小就是个爱学习的性子,绝对不可能对她手上的话本感兴趣的。   于是温云布下任务后,懒懒地靠了墙,借着夜明珠的微光看着话本上越发精彩刺激的情节,眼睛放光,嘴角也不由得浮出奇异的笑容。   终于等到了,梦仙人所作的《黑化师尊》系列的前面几部都过于内敛,故事中的师父跟徒弟都只将爱慕藏于心,温云足足盼到了第四册 !总算是看到实质性的进展了!   梦仙人她总算是顿悟了,知道读者到底想看什么刺激画面了!   温云正看得脸上微烫时,头顶忽然传来一声淡淡的——   “好看吗?”   抱着话本的少女身体一僵,缓缓抬眼,在叶疏白的注视下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还行。”   叶疏白扫过书册,又在新的这页上瞥到一段香艳露骨的描写,他的脸上倏然浮出红晕,狼狈道:“你……你才不过十六岁,怎可看这些东西!”   说话的同时,他已经从温云手中抽走了话本,没收了。   温云很想解释自己其实已经五百多岁了,是可以理直气壮看这些东西的年纪了,奈何她还挺想继续维持美貌少女人设,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话本被拿走。   “能让我最后再看一页吗?我就想知道他们成功没。”   “什么成功没?”   温云不好详细解释,含糊地带过去:“总之再看一页就行了,我就想知道答案。”   叶疏白脸色不太自在,又央不住温云期盼的眼神,只好生硬道:“我替你看,看完了再告诉你。”   温云大觉不妙。   然而叶疏白已经翻开她方才看的再下一页了。   然后,温云明显发现自己身边的这个男人,这个上生死台决战都不会心跳变快分毫的男人……   他呼吸错乱了,昏暗的光中,她悄悄抬头,只看到他紧紧抿起的唇,线条似温柔的笔墨勾就,极其动人。   只不过被话本勾了四册好奇心的温云现在满脑子都是话本里的黑化师尊,她不甘心,嗫嗫地问一句:“成功了吗?”   良久,身侧才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   “嗯。” 第79章 仙路降下   “成功了?那就好, 作者总算做了回人了。”   虽说没能看到全文,但好歹知道自己追了这么久的话本总算迎来了大和谐,心满意足莫过于此, 温云脸上总算落下个安心的笑。   这笑落入叶疏白的眼中就显得有些古怪, 他回想着方才看到的段落,才镇定下去的情绪又忽地乱起来了。   男子的声音因刚才情绪的错乱而微涩哑:“你平日……看的都是这种话本?”   他想起自回了宗门后,温云就老捧着话本露出神秘的笑容,原以为那些《黑化师尊XXX》之类的都是些怪谈故事,没想到居然是师徒话本。又想起故事里的小徒弟痴恋师父的情节, 总觉得耳朵尖已燃起一团火。   而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温云身体一僵,精神随之警觉起来。心中琢磨着自己又不是真的十多岁小姑娘, 好歹也是几百岁的成熟女性了, 偶尔看看颜色文学有什么问题吗!   虽然很想在叶疏白面前再维持点形象, 但是琢磨着自己哪副模样没被他看过?还不如干脆利索承认呢。   于是温云点头, 破罐子破摔地承认:“是啊,咱们修真界有禁令不许看黄……此类话本吗?”   那两字临出口前, 她还是将其换成更委婉的说法。   这确实没有,叶疏白郑重思索许久,确定修真界思想还是很开放,什么师徒恋同性恋, 都不会受到异样目光,尤其清流剑宗内部更是如此, 毕竟大部分剑修的老婆都是剑,谁还好意思笑话别人呢?   他点了点头。   既然没说不准看,那温云便心安理得了, 她甚至还大着胆子问一句:“既然没说不能看, 那你把话本还我?舟上无聊, 我总要打发时间才是。”   此事一提,毫无疑问地被叶疏白驳了回去:“你还小,不能看。”   温云挣扎无能,只能暗叹一口气,悻悻地坐在地上不言语了。   温云并不知晓叶疏白在想什么,她还在脑袋里想象着梦仙人笔下的那位黑化仙尊的绝世英姿,这位作者不太爱刻画男主的外貌,含糊一句“天人之姿非笔墨能形容”就带过了,偏偏这样越让人心中抓挠,好奇不止。   她是半点都没把那位黑化师尊同叶疏白联系在一起,更没把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徒弟联想到自己身上,毕竟温云一直觉得自己成熟稳重且睿智,傻白甜三字跟她相差甚远。   最重要的是……她从来都没有自己跟叶疏白是师徒的这层意识。   她跟他不是主仆关系吗?   牢房中的光线黯淡,空气也不怎么流通,所以现在叶疏白目之所及唯有身边的温云,而她身上带着的那股清甜香气也变得尤为清晰,像春末生得最饱满水润的那颗莓果,酸甜沁口,萦绕在他的鼻息中久久不散。   他记得清楚,那是白日里温云在万宝阁相中的一匣香膏,只是当时碍于在假扮纨绔,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买,只是用试用品在自己腕上抹了一下。   眼下身处这般境地,叶疏白心中忽地浮出一个极简单的念头,从外海上回了沿海城后,他要记得去把那一匣子香买下来赠她,无有绮思淫念,只是简简单单地觉得这件事或许会哄得她高兴些,不再生被没收话本的这桩气。   他从来都秉持一颗极纯粹又安然的道心,幼时修行无忧,年长面对强敌难亦不忧,师父们常夸他心无旁骛,说他成大道之路必坦荡无忧。   哪知他的忧原来在此时迟迟生出。   担心自己生出的妄念唐突了她,又唯恐自己年纪太大加上性格不讨喜惹了她生厌,这些小小的忧绕在他脑中,似春风乍起,吹皱了这潭沉寂百年的春池。   原来……   想到这里,他的手无意识地压了压怀中的那册话本,微侧过头,凝视着忧之所在,胸口却涌出一股滚烫的欢欣,烫得让隐在袖中的指尖也颤了颤。   原来在她看来,那并不算妄念。   *   舱内昏昏不知时日,温云起先还像模像样地端坐着,偶尔抽背下叶疏白的魔咒背诵情况,后面已经慵懒地靠着他的后背懒得再问了。   这人虽然还只是个低级魔法师,但是连高级的咒语都背熟了,她再抽背还有什么意思?   好在这无聊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远处的船舱门口传来阵阵喧哗声。   “赶紧将他们绑了送上去,咱们还得再去抓下一批呢,也不知道这回能换多少赏赐。”   “哈哈,咱们赤豹部抓了一大家子,魔主定会好好降下赏赐,哪像他们水虎部的……啧,就两个。”   被嘲笑的水虎部就是抓温云他们的人,站在最前面的瘦猴并不言语,只阴恻恻地望着大肆嘲笑的赤豹部魔修,幽幽道:“我展露的锋芒的时机尚未到来,且容你们嚣张一次。”   “哈哈,你瞧瞧自己这风都能吹倒的模样,还敢在爷面前装上了?”   瘦猴冷笑一声,挤开众人率先入牢,也不见他如何施展神通,开锁后随意地对着牢房中的那两人招了招手,说了句:“出来。”   那两人还真就乖乖地站起身跟在他身后走出来了!   大家看得有些傻眼,每个部落都有几个觉醒神魂天赋的,能上魔舟的都是其中的佼佼者,便于操控修士的神魂,好活捉回去。但是他们想要控制修士,要么得用道具法宝,要么就得用特定的动作或者声音来控制,搞得神秘兮兮的,像瘦猴这种唤狗似的动作,居然还真能控制人?   将自己抓来的修士都领在身后用铁栏捆了后,几个觉醒神魂天赋的魔修都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缠着瘦猴问个不停。   温云跟叶疏白倒是借着这机会得以观察附近的地形。   眼下魔舟离迷雾中心越来越近,那座小岛的轮廓已经若隐若现了,最醒目的是一条高耸如云的石梯,不知究竟如何修葺而成,盘旋着往天上攀升,似乎要冲破这片天穹往上界登去。   约莫半个时辰,魔舟逐渐靠岸,而先前半隐在迷雾间的天梯亦在这时揭开真容。   这天梯似乎已经修建了有些年月,石块上面都布满了风化的痕迹,或许这也是哪个飞升无望的人妄图登天的留下的事物,可惜离得近了便看得更清楚,这层阶梯距离上界,差了何止千万丈?   温云收回视线,手握着将自己跟叶疏白绑在一块儿的铁链,混迹在这群神智尚未恢复的人群中往前走着,开始思索着届时该如何将这些人都安全带离,否则他们真跟魔修打起来,这些人怕是要被波及到。   就在这时,镇守在岛边的黑衣护卫也看到了他们,脸色一变,飞快上前:“你们速速离岛!   带头的魔修诧异道:“现在就离岛?我们尚未将这些人献给魔主……   虽说他们不知道魔主要这些人有什么用,但是每送来一个就能给自己部族换到不少魔晶,所以还是做得很积极的。   “早在你们之前另一批人就被送来了,魔主大人现在已在天梯上闭关三日,神功将要大成,用不着你们们了。   白忙一场的魔修们不太甘心,仍想再讨些赏:“那这些人……   黑衣护卫轻描淡写道:“带远点丢海里就行了,总之不要打扰到魔主大人。   这句话果真成功阻拦了他们的想法,只能心中暗恨自己这回晚了几天,手上动作更不客气,如同拖曳牲畜般拉着这群修士复返魔舟上,预备将这些人带远些处理干净。   刚下来的时候都还高高兴兴,眼下再回魔舟他们脸上就分外难看了。   因这些正道修士吸入太多梦魇香,现在如同行尸走肉,登上魔舟的动作难免慢些,守在边上的魔修破口骂了一句,拔出腰间弯刀就预备砍下。   “啪!   弯刀重重坠地,那个魔修面无表情地丢了刀,也不知是不是想起方才岛上黑衣护卫的话,怕惹了事引来麻烦,最后跟着人群一起往下走了。   岛上守的人注意到了这边,然而看过去后却发现一切正常,便没有在意了。   温云干净利落地将这人的神魂给困住后,同叶疏白将这人引着往前走,因这会儿船上的人着实太多,竟然也没人发现不对劲。   其实她心里略有些慌,说实话这还是她第一次直接攻击神魂,从来都没练过这种,也是从魔修那儿偷学来的手段,倒没想到第一次就这么顺利。   待魔舟重新驶回迷雾的遮蔽后,魔修们便在口中骂骂咧咧,一边不服一边认命地预备将自己抓住的这些肥羊全丢入外海中淹死。   瘦猴心中不甘,他阴狠一瞪众人:“等等,反正这些正道狗都要死,我先来拿他们试试我新觉醒的天赋!   众魔修本来就懒得动手把人往下丢,这会儿便遂了他的意,站在船头看着瘦猴秀本事。   他其实也不太清楚自己是如何操控人的了,为防止丢脸,只能先拿那两个已经成功的先做实验,于是指了指温云跟叶疏白:“你们,跳下去。   呆站在人群中的温云跟叶疏白听到命令后,果然乖乖地动了,朝着船边一步步走来,看样子是真准备往海水中跳了。   众魔修惊叹不已,不住点头:“厉害了,照这样的趋势修下去,你以后怕不是指谁谁死?   然而还不等瘦猴得意,温云身形一转,往前的动作一变!   也不见她有何动作,只轻飘飘地一甩袖子,船头杂物堆里忽然蹿出只金红色的小猪,如风似的冲向温云手掌,化作一根华丽的巨大魔杖!   金色的异能自温云的掌心流淌入魔杖中,并不受外海迷雾的影响,反而因这迷雾而变得越发顺畅,瞬息间在船上凝出凄寒刺骨的冰晶。   “冰封千里”   这仅仅只有一瞬。   原先还凶神恶煞的魔修们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齐齐化作冰雕,而温云身后的被掳者无一人受影响。   叶疏白动作随意地将这些冰雕击落入海底,淡笑道:“你的魔法操控力越来越强了。”   温云眉眼弯弯地接受了这句夸赞,又熟络地操控着魔舟往迷雾中行,最后将其靠在一个隐匿的礁石群附近。   “好了,把他们安顿妥当了,接下来我们得抓紧时间回去解决墨幽了。”   温云说这话的同时,小火龙已经熟练地重新钻出魔杖,叼了两个芥子囊奔过来,还有叶疏白同样被丢在杂物堆中的那柄木剑。   “多谢。”叶疏白接了芥子囊跟剑,温云所说不假,有小火龙在果然不会丢东西。   先前去探视沈星海时,他将那段朽木借给温云了,她这回也预备跟叶疏白踏着那段朽木重返迷雾岛,这样行迹隐匿,也方便做偷袭这种大事。   只不过温云打开芥子囊却发现……   为什么她芥子囊里还多出了上百个芥子囊?咋还无限套娃了?   小火龙若无其事地扭过肥头,吹了声口哨掩饰心虚。   温云狠狠瞪它一眼:“等我解决了这桩事再来帮你改这毛病!”   语罢,取出朽木踏在海面,对着叶疏白招呼道:“小白来,我们需得抓紧时间行快些,眼下外海风浪颇大,你若是站不稳就抱着我!”   叶疏白站在她身后,轻轻地嗯了一声回应,伸出手轻轻地搭在了温云的双臂两侧,有些僵硬。   温云并不做他想,眼下她只想抓紧时间跑回迷雾岛,若是她方才没有感觉出错的话,那座天梯的顶端已经出现了极强的天地法则之力,恐怕墨幽的神魂法则真要修至大成了!   若真是那样……   能任意夺舍,身死而魂不灭的他,谁能是对手!   温云越过迷雾一路踏浪往前,因这截朽木并不长,所以叶疏白也只能紧紧贴着她站立,两人紧紧相依,在被海浪扑打得浑身湿透后,总算重新摸上了迷雾岛的边缘之地。   没有了迷雾的隐藏,那股天地法则之力所带来的莫大威压越发明显了。   温云左手握紧了魔杖,右手紧紧拉住了叶疏白的手,想要分出精神去保护好他。   他们两人因修炼了魔法后精神力远胜常人,所以倒尚能忍受,远处留守海岛的黑衣护卫们就远远不如二人了,他们几乎匍匐在地上,打着滚嘶吼着,承受着来自神魂上的刺痛与重压。   天地法则,这是世间最强大的力量,也是传说中只有神明才能掌控的力量。   温云心中一凛,难道墨幽真的将神魂法则修炼大成了?   “大道已成!仙路,给我开!”   天梯之上,传出高亢兴奋的吼声。   “开!”   最后那字带了悠长的回音响彻天地。   温云仰望昏暗长空,目光逐渐凝重。   她看到了,苍穹之顶,落下一道金色光束。   仙路,真的降下了。 第80章 你求来的仙!   往日厚得怎么望也望不到顶的天穹, 此刻恍若一个清薄的蛋壳,被石子轻轻一磕——   泼墨似的昏暗天际,泄下一道极浅的金色光芒。   墨幽不知何时又夺舍了一具新的肉身, 是个唇红齿白的清秀少年,眉眼间同谢觅安隐约有些相似, 怕是哪个倒霉的谢家子弟。   他站在高耸的天梯上摇摇欲坠,狂烈的人将他清瘦的身形吹得好似一张白色纸屑, 也将他脚下石砌天梯上的碎石刮落, 而他却浑然不觉, 眼中只剩下那道越来越亮的光柱。   “真正的飞升之路……我终于找到了。”   “长生, 长生……”   墨幽喃喃念着,面上似喜似忧, 恍入幻境, 眼神越来越迷惘。   也不知何时,魔修被称之为魔,魔修的传承也越来越衰败。   分明同处修真界,四洲之上的正道修士们可求得仙人怜悯飞升上界,修得长生大道。   而跻身在外海另一端的魔修们却只能亲眼看着少年成耄耋, 看红颜化枯骨。   这天梯便是数千年前的一位魔界之主在境界再无突破余地时, 苦求仙人降下仙路不得, 集全族之力修建而成,企图以凡人之力攀至上界。   然而这天梯修筑了百年,直到那位魔界之主寿元耗尽,身躯化为虚无, 也没能突破凡人与神仙的界限, 而彼时四洲仙运正兴盛, 隔不了百年就会有人飞升, 甚至出现过同年飞升三人的盛况。   他临死之际挣扎着登上天梯,泪洒长空,替所有魔修怒声问天一句:“凭什么?”   凭什么?   若真有天道,那天道何其不公,连一个妄想都不肯施舍给他们?   若没有天道,那为求长生,逆天而行又何妨?   墨幽站在天梯之顶,眼睁睁看着那道金色光芒越来越亮,眼底也燃出极盛的野心同光芒。   他敛了敛衣服下摆,恭敬地朝着天际拱了拱手,朗声道:“黑蛇部墨幽,恭迎仙人!”   声似钟磬阵阵,悠荡于天地间,而那股金光好似化作金色淅雨,将整个黑夜映得如同白昼。   此话落下瞬间,那些方才被神魂法则压迫得凄厉惨叫的黑衣护卫也得以放松,个个呆滞望天,下意识地跟着墨幽颤声喊着“恭迎仙人”,一遍过后,他们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四字的重量,俯首重叩,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方才的那句话,一遍比一遍来得虔诚而疯狂。   风变得尤为萧肃阴寒,外海之浪翻滚着奔腾,迷雾岛上的雾气开始溃散,天梯也开始变得摇摇欲坠,似经受不起这般威压。   这便是仙人之威!   墨幽精神一凛,肃立在天梯之顶,再高呼一声:“墨幽,恭迎仙人!”   回应他的是一声道不明情绪的低笑。   金色光柱化作登仙之路连接天与地,一道伟岸之躯自天穹顶端一步一步踏下,光芒掩去了他的面容,只观得这位仙人的手似乎缺了一指。   他凭空踏向墨幽,脚下金光好似通灵,不断朝着墨幽这边蔓延而来,由他身上散发出的可怕威压也让后者的呼吸越来越难,几乎难以站立。   墨幽不敢正视,往后退了一步,然天梯窄小,他再往后退,便要自万丈高空跌落。   那道低沉的声音似乎略有错愕,旋即声带喜意说:“你果然领悟了天地法则,还将其修至大成,不错。”   墨幽听懂这是在夸自己,竭力维持着身形不倒:“多谢仙尊夸……”   然而仙人并不似墨幽想象中和善清正。   “但是区区下界贱民,竟然也敢站着同本座说话,呵。”   最后那句嗤笑落下后,他轻轻地屈指一弹,墨幽脚下所立的天梯竟于顷刻间四分五裂,仅一个瞬间,这些由无数魔修搜集来的坚硬黑石便化作了碎石齑粉,或沉重或纷扬地往下洒落。   底下跪着的魔修们来不及躲闪,猝不及防之下被砸得血肉模糊,而谢觅安先前控制身体时为谢氏修筑的华美宫殿亦在这场石雨的倾袭下变成残破废墟。   最惨的还是墨幽。   他所修的天赋并非强于肉身,而是在于神魂,而他所夺舍的这具肉身也是因为同神魂契合度高,再加上容颜昳丽才被选中,实际上修为并不算高深,不过筑基期罢了,灵气淬炼不够的肉体也远称不上强大。   墨幽猛地自高空坠落在宫殿的废墟中,落地之时脑中震荡着,眼前只剩那片金光,耳中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许久许久,才缓缓地回过神来。   他眨了眨眼,艰难抬手拂去落在脸上的浮灰。   这便是传说中仙风道骨,清正端方的仙人?   仙人却好似只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踏在空中遥望这片天地,眼中浮出几分轻蔑。   “呵,果然是个即将枯竭的下界,难怪被废置了。”   墨幽不懂他意中所指,只隐约察觉到他所说的下界是自己身处的修真界。   他手按在随时渣滓上,硌得掌心生疼,想要挣扎着起身,却在对方的威压下毫无力气。   也就在这时,他看清了这位仙人的容颜。   不似想象中的端庄威压,又或是自古流传下来的笔墨难书的绝世容貌,此刻站在他眼前的是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眉峰高耸,脸上有一道极长的疤,从左斜断梗向右,几乎将整张脸斩成两截。   这……是居于上界的仙人?   若不是他周身散发出的恐怖威压盛到让人无法动弹,墨幽更宁愿相信眼前这人不过是卑贱的亡命之徒。   “不是你苦求本尊降临的吗?你这贱民传承断绝竟也能领悟天地法则,倒真是个奇才。”   说话的瞬间,这男人脸上露出一个极其淡漠的笑,随手一点,墨幽便像是浮木般飘到了他的眼前。   那人的手按在了墨幽的头顶,声音中隐含了欣喜:“既是奇才,那我更不该浪费你的天赋。”   墨幽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拼命挣扎着想要逃脱对方的束缚。   他察觉到了杀意,一股来自这位“仙人”身上的杀意。   墨幽终于意识到不对,然而此刻任凭他如何拼命挣扎,也好似枯骨之余,无甚作用。   “你……你究竟是谁?”将神魂法则驱使至极致后,墨幽终于勉强能问出这样一句话。   “我是谁?我不正是你们跪拜千年寻一面的仙人吗?”   那刀疤中年男人的声音话音落下的同时,一道金色的光至他掌心浮现,霸道地拍向了墨幽的头顶。   一个半透明的人影被拉扯着离体而出,而刀疤男人在看清其中隐含的幽蓝色光点后眼神骤亮,伸出手一把将其抓住。   “果然是神魂法则!哈哈哈哈!”   那道半透明的人影似乎承受不住这般的折磨,仿佛风中的泡沫,逐渐变得扭曲而破碎。   一声又一声彷如源自灵魂的哀嚎响彻整座迷雾岛,在海风的呼啸声中变得无比凄厉,似源自深渊的恶魔在耳畔嘶吼。   墨幽新寻的这具身躯的面庞变得越来越青白,在失了神魂后迅速弥漫出一股死气。   唯独他的神魂反应过来,不顾此刻的痛苦,拼命想要夺回此物。   “那是我领悟的法则之力!你怎敢夺走,你怎么敢!”   然而他越是挣扎,他的神魂变黯淡的速度就越快,几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而刀疤男人对此视若无睹,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那片幽蓝色光点,几近痴迷地观察着这块半虚半实的微光,它半浮在掌心上端,似乎随时都要随着这凛冽的海风散去。   他嘴角扯出一个极浅极浅的笑容,痴迷又小心地碰了碰这块光点,开始尝试着用手中的金色光迷去将之融合。   然而两者相触及的瞬间,刀疤男人脸色大变,飞快将这东西甩回墨幽身上:“好强的怨气!好深的因果牵连!你这法则之力究竟是造了多大的杀孽而修成的!”   刀疤男人的脸色极其难看,他原以为是运气好,在诸多废界中平白捡了个天地法则之力,哪知道这东西来路不正,并非是以自身天赋觉醒修出,而是生生靠着入魔的手段强修出来,上面缠绕了数不清的怨念邪魍,谁敢碰?   若真融了这道神魂法则,能否成功不一定,但是其中的因果戾气皆会牵连到他身上,届时绝对会滋生心魔,修为难进!   法则之力归体,即将破碎的墨幽神魂终于稳住,迫不及待地钻回谢家那少年体内。   只是他现在虚浮得半点力气都没,只能睁着无神的眼看着眼前这位仙人,由身至魂,全身都在颤抖,一个字都吐不出口。   这就是他空耗百年,屠了将近大半魔界部族所求来的仙人?   他到底求的是仙,还是魔?   就在这时,那刀疤男子似乎觉察到什么,随后一拨地上躺着的墨幽,轻咦一声:“居然还是双魂。”   在这道金光的牵引下,一直被墨幽压制的谢觅安之魂缓缓浮出,而墨幽不甘心地沉寂下去。   二者无法分割,却能明显地感觉出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谢觅安早已知晓墨幽所筹划之事,他自幼生于四洲,谢家祖上也曾有飞升大能,也意识到眼前这“仙人”似乎同自家先祖流传下来的不同。   这人降世之目的,似乎不是为了指引墨幽登上去往上界的仙路,而是为了他的法则之力?   不等对方动手将自己抹杀,谢觅安已先一步乖觉开口:“仙尊大人,您可是为寻法则之力而来?”   他此刻虚弱得随时都要昏睡过去,但这会儿昏睡过去,怕是此生再也没有复苏的机会了。   谢觅安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谦恭到极点道:“小生不才,但为仙长驱使。”   刀疤男人轻蔑一笑,并不为所动,手一点谢觅安的胸口,几乎将他的身躯击碎。   “区区贱民竟敢妄言,不过蝼蚁似的东西,你也配?”   他抬手再朝谢觅安,一股极强的杀意几乎凝为实质袭向后者。   谢觅安汗毛倒立,心跳骤然停住,在此生死危亡之际,他匆声开口:“仙长!我知晓还有谁领悟了天地法则之力!”   刀疤男人的食指停在他的眼前,神情淡然且不屑:“呵?一个废界倒还出了些天才?你说。”   他没说信,也没说不信,此刻的态度就好像是看着一只落水的老鼠在垂死挣扎般,带着高高在上的残忍讥诮。   谢觅安深深吸一口气,他的声音在这股无上的压迫下变得颤抖而飘忽,被寒风一吹,每个字都像在抖。   “四洲大陆有一宗门,名清流剑宗,内有一剑道天才,十五修得金丹,十六结成元婴,精通剑意化形……”   刀疤男人听到这里神情亦是无动于衷,只不耐烦地问一句:“所以她通晓了何种天地法则?”   “这……我也不知。”谢觅安声音一抖,眼看着男人冰冷的视线落过来,他忙补上一句:“在下天资眼界拙劣看不出,但是仙尊一观就知!”   “那人便是清流剑宗,温云!”   “淦!”   被点到名的温云在心中狠骂了一句脏话,若不是此刻要竭尽全力用金色能量隐藏自己跟叶疏白的踪影,她绝对要上去将把这贱男人给撕了!   方才那道神魂被拉扯出来的瞬间她就嗅到了熟悉的渣男味,辨出谢觅安的存在。   结果万万没想到,这厮贱骨不改,张口就是一招祸水东引,或者压根就是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打着想要跟温云同归于尽的心思!   这世上除了叶疏白,根本无人知晓她领悟了时空法则,谢觅安是胡诌的,但是还真就让他胡诌对了!   眼下飞升之事已大致清晰,所谓的飞升恐怕只是为掠夺天地法则而布下的一场骗局!   上界究竟是何情形尚不得知,但此刻已经明了的是,他们这些“下界”之人,实力远远不如上面来的人。   “点子硬,速逃。”   温云在识海中飞快告知叶疏白。   她确定自己跟叶疏白加起来也打不过眼前这个从天而降的刀疤男人。   若真要以境界来算,此人的修为怕是传说中的飞升之上,她跟叶疏白这两人半步飞升的,现在还是早早逃命比较明智。   此刻温云不敢使用随即传送卷轴,毕竟此人就是嗅着墨幽的神魂法则而来的,此刻若是泄露一分时空法则之力出去,恐怕卷轴尚未启动,那人就要循着这丝气息追杀过来!   她同叶疏白紧紧贴在一起,两人此刻十指紧扣,自温云丹田中引出的金色异能将二人气息尽数掩去。   若是细细看来,笼在两人身上的这道金色居然同那刀疤男人所驱使的力量极其相似,只不过温云这股力量的颜色更加精纯罢了。   风愈发大,海浪拍打着岸狭处的礁石。   温云拉着叶疏白一点一点往后退。   然而,注意力从墨幽身上转移开的那个刀疤男人此刻终于抬头,似乎察觉到什么,目光冷然地朝着这个方向瞥来!   温云呼吸一滞,还是被发现了!   不容多想,她反手摸出一张随机传送卷轴预备开启逃命,然而就在这时,天边忽然燃起了另一道金色光芒!   天空中不知何时攒聚在一起的乌云同这墨色琼宇齐齐被划开一道狭长的口子,比先前刀疤男人降落时裂开的口子还要大,一股汹涌澎湃的金光自这道裂痕倾泻而出。   破风声,还有剑的清鸣。   叶疏白脚步顿住,扬首长望夜空,目光怔怔。   昏昏黯淡的天地间此刻只剩下这一束光亮起,起先还只是一道狭细的线,随着它斩落下来,他才看清那是一柄剑。   一柄由金色光华凝成的斩天之剑!   一声狂放桀骜的男声呵骂:“道劫!你竟又做此等行径!”   名叫道劫的刀疤男人脸上的轻蔑与不屑早已烟消云散。   他飞快点向周身凝出一片结界护体,怒声道:“我不过是在废界捡二三无用之物!你不要我要,凭什么别人能拿我不能!”   然而金色光剑的剑势不减,依然往下斩来。   悠哉写意,飘若浮云。   这是……   清云剑法!   道劫怒而飞起,悍然同后来这人对上——   “宿垣狗贼!你再多管闲事,废界诸道友也容不下你了!” 第81章 别闹【这章好肥】   剑快到极致时, 是看不见影子的。   它以夜空做幕布,转瞬间闪现过数道炫目光线,一剑接着一剑不断斩向道劫。   道劫被这杀意凛然的剑逼得不断后退, 十指飞快在周身点着,很快在身边布出数道结界。   勉强抵御住宿垣的攻势后,他反手一掌对上去:“宿垣你这老狗休要死缠烂打, 本座又没得罪你!你三番五次坏我好事到底想干嘛!”   自天顶向下连斩十剑后, 一道清瘦的身影在半空中扭身避过道劫这一掌, 身形弓曲落地, 方才落下的石砾尘粉亦随着他的动作翻飞纷扬。   他扬剑一挥,动作洒脱地以剑气驱散这灰尘,缓慢地站起步出。   这是个身着玄衣的剑修, 似青松般板直挺立在原地,眉目深邃而眼神略为迷惘,鬓角苍白如雪, 容颜饱历风霜。   宿垣将手中那柄细长黑铁剑斜插在地上,似笑非笑地望着道劫, 玩味道:“我看上你了,就喜欢跟着你不行吗?”   话虽如此, 然而他身上杀意凛凛, 可并不是口中所言这般轻松。   道劫恶心地啐了一声,不自觉地按在自己被眼前这男人斩下的断指处,只觉得头皮发麻。   在废界中搜寻宝物,或是想捡漏抢夺些天地法则之力的并非他一人, 大家干的都是同一等的勾当, 谁也别瞧不起谁, 全凭各自运道在这无数个废界中搜寻便是。   偏偏千年前来了个疯疯癫癫的宿垣, 但凡有人遇上他,就别想安心在废界寻宝了,这厮如狗皮膏药般痴缠着,非要将所有人都从大大小小的废界中撵出去。   道劫先前就在某个废界中被他一剑斩下一指,为躲着这疯子,这次他特意踏碎虚空行到了极其偏僻的一处角落。   原以为这次运气极好,正好撞到了一个有天地法则修成的废界,万万没想到,这天地法则不能用不说,还把宿垣这疯剑修给引来了!   他再往后退一步,叱骂:“你有病!这些不过是废界,就算我们不来取,过个千年它也枯竭破灭了,非拦着我作甚!”   被问到此话的宿垣眼中无波无澜,只一昧地挥着剑步步逼近。   “便是废界也不可由你妄为,你不离开此界,我就不罢休。”   “草,别让老子逃过这遭,否则老子定要让你这东玄界逃出来的丧家之犬滚回去!”   道劫咬牙,自知跟这疯子没法讲道理,盛怒之下反手连排数掌,掌掌都竭尽全力。   宿垣真人亦是一剑破一掌,将道劫打得呕出一口鲜血,气息微弱,几乎再无还手之力,眼看就要攻到后者面门上了。   然而此刻异状突生!   宿垣的手一顿,而后紧闭双眼,似乎在忍耐着某种突如其来的痛苦。   见此情状,被击飞在地的道劫心中涌上狂喜。   据说东玄界的弟子在入门时会被拘一丝神魂在山门内,宿垣是叛逃出来的,那丝神魂必然没取回,想来此时东玄界的人又在以那丝神魂为引,搜寻宿垣的踪迹!   他不再犹豫,强忍住身上的重伤飞身上前,掌风猎猎劈向宿垣头顶,后者被这掌击退,喷出一口鲜血。   道劫见状非但不收手,反而面色一喜,以夺命之势再次袭去,就是此刻,他要报这断指之仇!   然而道劫的手还未落下,一柄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剑倏然而至,将他的手打偏,那一掌也落到了不远处的岛上小山上,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小山骤然碎裂成石块。   “是谁!”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唯有一袭白衣似风卷残云般飞袭而来。   持剑的青年面容秀美年轻至极,剑之所至似有凤凰清鸣,隐约间透露出的是让道劫都感觉到心惊胆战的大道法则!   哪怕是天地法则也是分等级的,例如有人领悟了天地间云雾的变化,或是领悟了寒冰的凝结,这些都是极强的天地法则之力。   但是还有一些法则,如生死,如时间,如轮回,这些难以捕捉的法则少有人能领悟,寻常人更是从不知晓它们的存在,因为它们几乎只存在于上界那些顶级顶级门派中的惊才绝艳之辈身上。   道劫便分不清这究竟是何等法则之力,只觉得骇人不已。   温云看到叶疏白飞出去救宿垣,心中暗道句不好,却也没觉得意外。   毕竟这是老祖宗,不救不行,况且只有从他身上才能知晓这飞升究竟是何情况,此番不出手怕是也不行了。   在叶疏白的凤凰化出半虚实之形的同时,温云紧握住龙骨魔杖轻跃至空中跟上。   少女的眉梢眼角皆是冷傲,唇缓缓翘起,低声道:“小红,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在自身的灵力跟魔力融为一体后,温云并不是每日都沉迷于话本,她也一直在研究该如何运用这股金色异能为好。   事实证明,能研究禁咒的人,研究新的技能并不算困难。   温云将手中龙骨魔杖换成标准的握剑姿势,紧随在叶疏白身后,手上动作精准而又优雅,一套流岚剑法紧随在清云剑法之后使出。   她先前同少年叶疏白在记忆世界中练了百年的剑,世界上没有谁能比她更懂他的剑法。   此番配合下来,两套剑法交融得完美无瑕,竟让人寻不到一处漏洞。   龙骨魔杖前段骤然化出一道极热的火光,杖中的小红龙倏然钻入那道龙形剑意中化出原型!   优雅高贵的火凤扬颈清鸣,威猛霸气的火龙昂首怒吼。   分明是两道画风截然不符的剑意化形,但是交缠在一起却格外契合,带着毁天灭地的阵势冲向道劫!   宿垣仰头看着这两道剑意,原本失神的眼忽然闪出微光,怔怔地注视着它们,握着剑的手紧了紧,随之轻轻动了动。   而道劫瞠目结舌看着这道攻击,飞快闪身避开,然而那两道剑意是偷袭而来,他此刻躲闪不及,竟被这龙凤双击给伤得再呕出一口鲜血!   更惨的还属晕倒在地上被牵连的谢觅安,那条火龙好似无意地一甩尾,将他这具身躯烧得不成人形。   温云:其实我就是让小红故意烧那条狗的。   “你们是谁?为何插手我们二人之间的争斗!”   负伤的道劫往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这两人,心中浮出万般乱糟糟的猜想。   他们身上带着的是一股极强的本源之力,所以绝对不是废界之民,难道又是哪对一同来夺宝的野鸳鸯?   他这修为,当然不会因为温云身着男装就误会她的性别,更是一眼看出这对男女的骨龄都只有双十左右,又因温云身上那道金光过于精纯,一时间他竟也无法判断这两人的深浅。   这是只有那些上界大派才可能出现的顶级天骄!   道劫先前被宿垣所伤,一时间也不敢再树两个来历和实力不明的敌人,他往后退了两步,强忍住怨恨,颇为谨慎地开口:“想来两位是新来的,我们行走于万千废界都有规矩,所谓先到先得……”   他一边说着,手也一边暗暗酝酿着攻击的招式。   温云将这一切都捕捉在眼中,心中一凛。   她面色如常,甚至又带了几分更高傲冷淡的姿态,轻飘飘道:“不过区区一废界罢了,本小姐才不屑捡这垃圾。”   此话一落,道劫脸上的警惕果然微微松下来,他微微拱手道:“不知道友是……”   温云知道自己赌对了,于是眉一扬,傲慢不减道:“我奉师尊之名来抓宿垣这叛徒回东玄界,你别挡着,滚开!”   她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内心慌得一匹。   事实证明温云数百年来磨砺出的绝佳演技依旧精湛,这幅高傲不屑姿态成功唬住了道劫。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温云,被“东玄界”这个名头给惊得不敢动手,方才他们才以魂引搜寻宿垣踪迹,这就已经无声无息地找上来了?不愧是东玄界!   而且道劫此刻身负重伤,也不能确定自己能力战三人,“不冒险”正是他行走在各界尤能苟活的优点。   极其爱惜自己的小命的道劫当即识相地随手提起脚边昏死的谢觅安,一纵一跃往远处离去。   温云却并未就此松懈下来,而是谨慎地转头看向宿垣真人。   叶疏白此刻站在宿垣身侧,并未说话,只目光淡淡地看着这位老前辈,三人一时间都没开口。   最后,执杖的面嫩少女掩唇轻咳了一声,很是霸道地训斥:“好你个宿垣,还真会逃,让本小姐好找!”   宿垣神情古怪,不说话。   温云便口中娇骂着宿垣是个叛徒贱民,最后带着他朝着外海中飞快掠走,因宿垣走得慢了,临走还挨了那少女一脚踹。   隐在迷雾中一直窥视的道劫这才将心中的怀疑消去,捂着嘴重重咳嗽出声,鲜血自指缝间溢出,道劫也懒得管,而是强硬地将手边那个昏死的少年神魂拽出。   方才道劫跟宿垣相斗的余波太大,被牵连到的谢觅安早就陷入昏睡状态,这次被强行唤出来的是神魂稍强些的墨幽。   墨幽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但是不影响他骂人。   他目光中带了滔天的恨意和懊悔,刚出来就阴恻恻地咒骂不止,道劫施下威压,墨幽总算是闭嘴了,只是神魂依然扭曲着想要从道劫手中挣扎而出。   “本座要养一阵伤,带我去你的洞府。”   墨幽不似谢觅安那般轻易低头,他冷哼一声并不愿从。   一方面是知晓自己落到这人手中就不可能有好下场,另一方面则是心理失衡,只要想到惯来都是掌控他人命运的自己如今被人拿捏,命如蝼蚁,就觉得生不如死。   他冲着道劫厉声讥诮:“就你?您配吗?”   这份阴阳怪气成功惹恼了道劫,他面无表情地将手捏紧,墨幽再也无法维持自己的脸面,嘶声尖叫着求饶不止。   “本座配吗?”   以前都是自己折磨别人的神魂,现在终于轮到自己倒霉,墨幽怨声喊:“呸!您呸!呸呸呸!”   道劫这才松手,冷冷下令:“带我回你洞府,再为我抓些医修来养伤……什么?你们这界没医修?真不愧是个废界!”   他不打算就此离去,来都来了,不趁机去看看那个“清流剑宗温云”究竟有没有法则之力,那也太可惜了!   反正东玄界的那两人怕是已经将道劫拿了回去,如今这个废界,就是他的天下!   *   另一边,装完逼的温云逃得比狗还快。   她的手因紧张而微微有些抖,却仍不敢松懈,虽说一时唬住了道劫,但对方若反应过来怕是要追杀他们,所以现在能逃多快逃多快,小命要紧!   温云从不拿命作赌,只想着待己方恢复实力后再偷袭上门,在这一点上倒是跟道劫达成了一致。   “小红,你先将魔舟上的人带回吹雪岛。”   此令一出,小火龙飞快地化作原型,一双巨大的肉翼一扇,朝着迷雾深处飞去,而温云亦是拼命驱动着她脚下魔杖在飞快散发着金色光芒朝着四洲方向逃窜。   因过于拼命,她脸色隐约泛出青白色,叶疏白见状,不自觉地松开扶宿垣的手将她搀住,沉声道:“我来。”   温云不肯,这外海上灵力微薄,叶疏白方才使出一记剑意化形就不容易了,再让他御剑逃命怎么撑得住?   她也是会心疼自家剑灵的。   这时,被叶疏白放开的宿垣险些掉下魔杖,站稳后,虚弱地抬起眼皮,声音略沙哑:“无需这么心急,道劫那厮被我剑意斩伤,一时间追不上来的,慢慢飞也成。”   语罢,他无奈地看了看这对男女,正色道:“所以你二人无需在我这老人家面前这般郎情妾意怜惜彼此的。”   温云:“……”   前辈你怕是老眼昏花,这分明就是主仆间相互体谅罢了。   虽然宿垣话是这么说,但是温云的求生欲比谁都强,依然是赶在天明时分逃出外海,抵达先前的沿海城边,正巧的是,他们正好落到了先前的那家客栈门前。   高速飞行了一整夜,温云这会儿倦怠不已,身形都有些站不稳了。   此刻正是清晨,这处又不是正街,来往行人不多。   小二正挽了袖子在门口扫地,乍见云公子这位豪客归来,立马丢了扫把上前迎去:“哎呀云公子!您可是好几天不见?这几日上哪儿寻乐子去了?”   他说着就要伸手去搀扶温云,只不过立在边上的叶疏白动作更快,轻描淡写地横出手拦住,淡声道:“我来。”   叶疏白这会儿脸上的假胡子早没了,这幅清隽到极致的容颜看得小二一愣一愣的,再见这他同云公子亲昵的举动,立马就猜到了真相——   原来如此,这云公子果真是个断袖!   他懂事地跟上去招呼:“云公子,您先前住的那院子还给您留着呢,我这就去给您换张大床如何?保证又软又弹……”   重入别院后,里面的布置果然已焕然一新,屋内被换上张大红床不说,院内的躺椅石桌上也都撒了些粉色花瓣,瞧着很有情调。   然而温云是个没情调的人,她随手将这些不太正经花瓣拂去,又扶着虚弱的宿垣坐好。   她弯身一拜道:“先前为瞒过道劫,在言行上对您多有不敬,还望真人见谅。”   宿垣沧桑的脸上倒没有怒意,他淡淡地瞥过温云,又看向叶疏白,苍白的唇动了动。   他问:“你们认识我吗?”   温云跟叶疏白面面相觑。   按说他们俩使出这么标志性的清云剑法跟流岚剑法后,宿垣真人总该认出两人的身份了吧?可听他这问法,显然是不认识他们的。   叶疏白恭敬行礼,态度端正:“宿垣前辈,晚辈名叶疏白,是清流剑宗现任掌门。”   “清流剑宗……”宿垣真人皱眉重复一遍这名字,本以为自己会因这四字心情激荡,然而却是半点记忆都无。   他只能无奈实说:“我记不起了。”   面对两人愕然的目光,他叹声道:“我曾被东玄界收入门下,非东玄界的入门者都会被抽走一丝神魂,过往的记忆被尽数抹去,之所以愿意配合跟你们来此,也不过是觉得你们所使的剑法熟悉,兴许知晓我的来历罢了。”   他随意抬起手,拿着剑轻轻地比划了几个动作。   一劈一斩,一刺一横。   正是清云剑法。   哪怕被抽走入东玄界先前的所有记忆,他的手却还是记得这套剑法,每每握剑,总会不由自主地将其使出。   宿垣真人低垂着头,曦光穿过窗户落在他如霜雪染就的鬓角上,白得刺目。   他怀中抱着那把黑铁细剑,像个垂暮痴呆的老人,又像个不知身何处的稚童,抬头看着眼前的这对青年男女。   “两位小友。”他故作坦然地问:“我可是出自这个小界?出自你们口中所说的……清流剑宗?”   温云抿了抿唇,郑重点头:“宿垣前辈,这里便是您的故乡。”   宿垣真人低头不语,就在温云跟叶疏白都以为他要痛哭流涕时,已经在心中酝酿了诸多温情感人的台词时,这老头终于抬头了——   他将信将疑地看着两人:“我不太信,要不你俩再比划两下,我看看剑法对不对?”   温云临到口的安慰噎在嗓子眼,说不出来了。   最后温云跟叶疏白在院中将清云剑法比划了上百遍,手都快练酸,坐在院中吃着蜜饯看着话本的宿垣真人终于喊停。   “对了,是跟我使的剑法一模一样,看样子你俩没骗我。”   要不是念着尊老这项传统美德,温云可能要拿龙骨法杖敲肿这老头的脑袋。   宿垣真人拈起一颗蜜枣送入口中,正色为这两个后辈介绍道:“你们若有朝一日能踏碎虚空便会发现,这世间其实有万千世界,这里面有大有小,有强有弱。像一些大的势力,好比先前我所处的东玄宗,他们一宗之力便能统领整个世界,实力强到能以宗门名字来命名那个世界的名,这些势力往往都拥有数万年甚至百万年的完整传承,我们称之为上界!”   “而下界,则是指一些传承不到万年或是传承不完整,又或者是如本界这样,天地本源之力不完整的弱小世界。”   “本源之力不完整便无法从天地间汲取能量用以补充自身,而修行者越来越多,直至将天地的能量汲取耗尽之后,这界便会成为无法修行的废界,眼下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就已经快要枯竭了,所以道劫才称这里是废界。”   “拥有天地本源的上界就好比一株果树,开花结果,落叶归根,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话语间,他伸手又在精致的果盘内取了数枚蜜枣,缓缓道:“而我们所处的这个下界就好比这盘蜜饯,吃完了,就没了。”   顿了顿,宿垣真人抬起手,在掌心凝出一团浅金色:“本源之力便是此物。”   他又看向温云,纳疑道:“我也感到奇怪,此界分明没有本源之力,你究竟是如何修成的?”   温云终于明白过来了。   原来叶疏白所猜想的不错,原来真正成仙之道,的确需要将魔力跟灵力结合在一起修炼才。   就好比空气中有各种不同的气体,组合在一起方能供人正常呼吸,结果这个世界少了一样气体,修士自然无法修成真正的大道,需要由仙人指引才能飞升到上界!   她之所以能修成,是因为神魂已经修过了魔法,而现在肉身又在修灵力,机缘巧合之下竟然真将二者融合成本源之力了!   温云意识到不对,脸色一变道:“既是如此,那些前来指引飞升的仙人……”   “起初,飞升之事不假,确有上界的门派前去接引下界飞升之人,将他们收入门内弟子,引入真正的修行大道。”   宿垣真人神情肃穆:“然而我入东玄界后一直被排挤,他们称我为下界贱民,起初我不解其意,便留心探听,后来才知道原来在某些大界的修行者眼中,我们身处的下界不过是他们用于圈养的去处罢了,下界之民在他们眼中好比牲畜,连人都算不上。”   东玄界,又或者叫东玄宗,其实也是一个剑宗。   彼时宿垣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剑修,在入了玄天秘境时就察觉到这些“仙人”不对,企图反抗不果,只能匆忙掷下那枚记录着“不要飞升”告诫的玉简。   只因他天赋着实惊艳,所以东玄宗强行夺取了他领悟的法则之力后,将其抹去记忆,又收他做了宗内的一名弟子。   只是宿垣真人哪怕失了记忆锋芒仍盛,行事亦是张扬,加之他在剑道上的确过于妖孽,惹得一些本就出生于东玄宗的弟子妒忌,受到了排挤。   渐渐地,有人叫他“下界贱民”,又或者是“废界贱民”。   叫来叫去,总离不开轻蔑的“贱民”二字。   宿垣真人没有先前的记忆,并不知晓这是何种原因,直到东玄宗在不久后又收入一名新弟子,那个人同他一般记忆空白,也同他一样被宗内其他弟子喊作“贱民”,他那时候终于意识到不对。   他在暗中调查着这一切,终于知晓了这件在东玄宗内算不上秘密的事:原来在这些上界修士眼中,他们只是被圈养的牲畜,被用于收割的韭菜罢了。   “他们所为的,正是天地法则之力!”   “哪怕在上界,天地法则之力也是极其难得,非天赋惊艳绝伦者不能领悟。某些势力便将注意打到了下界头上,但凡察觉到该界有天地法则的波动,就假借收徒之名将他们带出,夺走法则之力!”   “飞升上去的下界之人,或是被残忍杀戮灭口。或是同我这般,虽说也被收入门内,但是所领悟的法则之力被剥夺而去,过往记忆也被剥离,反而认贼作父奉仇人为师门。”   宿垣真人吐出一枚枣核,长长地叹出一声:“若不是在东玄界被排挤,我恐怕也不会生出疑心去探查这一切,知晓真相后我便从那儿逃了出来,在各下界间奔走寻觅了千年,又流转至万千的废界间,一边阻止诸如道劫这类亡命之徒抢夺废界资源,一边寻找自己的宗门。”   “你们或许觉得这事巧合,实则不然。”   老剑修花白的眉毛一垂,将枣核随手一丢,院内那株千年景观树轰然断裂,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他声音低沉,似乎穿越了数千年的岁月沧桑。   “为等到此日,我已踏足过无数世界了。”   此话一出,温云果真听得瞳孔一缩,深深地倒吸一口凉气,眼眶都快红了。   宿垣真人宽和一笑,欣慰地看向这个懂事的后辈:“倒也不至于与此,老祖我不是回来了吗?待我稍作休息,我们一同去灭了道劫……”   “不是。”温云看着那棵从中断裂的树,已经听到了客栈老板赶过来的脚步声,她声音绝望:“完了,我这得赔多少灵玉啊?”   一提到赔灵玉,宿垣真人便突然沉默,左顾而言他,将装死进行到底,全然没有了方才阔谈修真界局势时的豪气。   “什么树?我没见着有树,哎呀我这蜜饯吃完了,小丫头,快去再为我买一匣子回来。”   看到温云脸上的惨淡,叶疏白唇角不由得弯了弯,虽然他也心疼灵玉,但这会儿只觉得她有趣。   他温声宽抚道:“无妨,我身上还有灵玉。”   无非到时候再去玄天秘境挖两天灵玉矿便是,反正那儿是东玄宗为降落此界指引“飞升”而留下的一处落脚地,不挖白不挖。   见老板神情不好地走过来,叶疏白赶在对方冲温云发难之前递出补偿的灵玉,淡声道:“拿去吧。”   果不其然,老板见了灵玉就笑开脸,连声道:“云公子,我其实过来就是想说,您要是喜欢砍树就多砍点,不够的话我马上移栽两株过来?”   温云:“……不必了。”   虽然用出去的是叶疏白的灵玉,但是她仍然觉得心疼不已。   宿垣真人见状,眉毛抖了抖,悠悠道:“你们这对小夫妻可真是抠搜,不过八千灵玉罢了,弄得好像要了你们的命似的。”   温云跟叶疏白同时捕捉到一个词汇,两人视线飞快交错,几乎同时躲闪开。   “宿垣前辈,您恐怕误会了。”叶疏白微微垂下眸子,竭力让声音镇定下来:“我同温云,其实是……”   “师徒。”   “主仆。”   两个不同的答案同时说出,听得宿垣真人哈哈大笑,他眼神暧昧地瞥着两人,一副“我懂”的表情。   “知道,你们年轻人嘛花样多些,凡事都喜欢讲究些情趣什么的,哎,像我们那时候的道侣们就很单纯了……”   温云很想同这个不太正经的老头理论一番,什么叫花样多,她同叶疏白才是真的很单纯。   只不过还容不得她张嘴,身旁的男子已轻轻将她的手握住,一本正经道:“您教训得是,我们先出去为您买些蜜饯回来,回宗门的路途遥远,您先休息会儿吧。”   语罢,拉着温云往院外走去,她不好强行挣脱,只好老实地跟上,直到走出院子,才不太自在地开口:“你怎么都不跟他解释清楚?”   “宿垣真人年纪大了,这类前辈往往性格怪异,你若同他争论,他指不定会发脾气,还要讲出更不妥当的话,不如就顺他意认了为好。”   叶疏白语气平静地同温云解释着,他说话一向都是这样的语调,让人莫名信服。   这次也不例外,温云虽然觉得这理由很牵强,但好歹还是信了,又被他这番理论分走了注意力,刚才竟然忘记松手,更忘记自己这会儿还穿着男装。   温云低头瞥一眼自己跟叶疏白的手,抿了抿唇,觉得脸上有点发烫,又觉得自己这样扭扭捏捏可真是丢人,像极了十多岁没见识的小姑娘,一点儿也不成熟稳重。   不就拉个手吗?两人先前并肩作战时经常拉手共享精神力的,最开始她乘飞剑会晕剑,也是由叶疏白拉着她的手防止坠剑。   拉拉手嘛,很寻常的!   拉手是寻常,但是两个俊美男子一起手拉着手,并肩从客栈别院走到大堂,又从大堂走上大街,那就会引得无数人回头侧目。   好在修真界的修士们思想开放,断袖虽说少见,但是也并不被歧视,大伙儿也不过看看热闹而已。   温云因为当惯了人群的聚焦点,所以并没觉得不妥,坦然自在地往前行走着。   倒是叶疏白察觉出众人视线的异样,然而他只是低低地垂着眸子,借了余光看向自己牵着的那只手,而后正视前方继续若无其事地朝前走去,却微微地轻扬唇角。   此时日头渐升,街边有诸多商肆小贩在叫卖,热闹非凡。   温云忍痛花了一块下品灵玉买得满满一匣子凡人小贩叫卖的蜜饯,小贩平日收的都是铜板,最多不过几钱的碎银,哪见过这么豪阔的主儿,当即捧着灵玉喊着仙人准备跪地磕。   她忙闪身避开:“我不是仙人,我只是个有钱人而已,你别跪我。”   这样一出,其他小贩对她的热情越发高涨,几乎是缠着上来冲着温云叫卖,她又不忍拒绝这些凡人,只能挨个买去,这一条街逛下来,芥子囊中堆了诸多花里胡哨的小玩意儿。   眼看着叶疏白还要进万宝阁,温云一急,悄悄扯了扯他的手:“我们买得够多了,回去吧。”   她现在深得剑修勤俭持家的美德,一块下品灵玉也不愿意乱花。   话刚说完,她的视线就落到万宝阁货架上新摆上的一排整齐画册上,却见封面上画了个霸道邪魅的男子,只见他双目通红,将一个娇柔美丽的少女逼在墙角,捂着胸口,画册上书一排洋洋洒洒的大字——   《黑化师尊xxxx》!   由于后面四字过于露骨,所以写得格外潦草企图蒙混过去,温云都没认出其内容,不过这不妨碍她看到黑化师尊四字就走不动路,显而易见,这侧话本居然出画册了!   于是温云毫不犹豫地进了万宝阁,又大方地摸出一把极品灵玉,对着身后的侍者淡定道:“每册都给我拿一本。”   正要接过放入芥子囊时,身边却突然横过一只手将所有画册拿过。   叶疏白姿态从容自若,似乎在说一件很正常的事:“我先过目一遍,看看内容是否妥当再给你看。”   若不是这画册名字一看就是描写师徒恋的,他光是看到那两个姿势不得体的男女,就直接禁止十六岁少女购买了,哪还会给她一线机会。   温云并不觉得这是机会:“……那你其实也不用过目了。”   因为这册书压根就是不良话本,画成画册后定是不良翻倍,毫无疑问主色调是以黄为主,叶疏白但凡翻两页就会决定不给她看。   她认清了自己看不成最新画册的现实,正在思考回宗门后是托万家老祖为自己送一套,还是让二师兄帮忙买一套时,叶疏白却不知从何处摸出一个精致的小匣子递过来。   他低下头,眼睫因紧张而微不可查地颤了颤,又很快平复下来,用很淡然的口吻说:“给你。”   温云接了匣子就闻到熟悉的香味,眼睛一亮,笑道:“你怎知我喜欢这香膏?”   当然知道,她那日多闻了这香膏两次。   被没收不良画册的郁闷一扫而空,温云笑吟吟地牵着叶疏白的手准备去结账,就在这时,身后却传来一道略迟疑的声音——   “温云?”   她应声回头,却发现身后站的是一个身着白袍的少年,容颜侬丽,精致得好似一个女孩,只是面容稍显憔悴了些,整个人瘦了许多。   千黎深认出了温云,也认出了叶疏白。   吹雪岛不似清流剑宗,他们都是以阵道修为论高低,所以阵道造诣极深的千黎深倒是顺顺当当地接替下了宗主之位。   只是他毕竟尚且年幼,再加上如今吹雪岛同姜家势同水火,要处理的各项纷争极多,他也不似先前那般自由傲慢了。   他已隐约听说了先前这位“叶师兄”其实就是现在的清流剑宗掌门,于是对着叶疏白拱手,生疏又客套道:“叶掌门好。”   叶疏白受下这礼,同样客客气气地回:“千岛主好。”   必要的问候过后,千黎深不自觉地将视线落到温云身上,张了张嘴,不知道该从哪件事从头开始说才好。   是说自己如今是吹雪岛的岛主,你要是想来同我探讨阵法随时都可以来,进千阵塔也无妨吗?   还是说自己的汲灵阵又新改了变动,你想不想再来试试破解?   又或者是,虽然我也瞧不起凡人,但是你救回来的那群人我一直都有私下看顾,虽然沈星海不见了,但是他们也照样过得好好的,你也可以可以回你的第十峰分峰久住一阵看看。   他的话尚未道出就梗在了喉咙间。   视线从温云的脸上逐渐下移,最后停在了那二人交握的手上,再隐约想起他们方才拿的那些画册。   千黎深面颊上刚泛出的血色,又逐渐消退下来,变得越发苍白。   少年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被店内的光映出淡淡的阴影,投在眼睑下方。   他客气地同这两人寒暄两句,又说近日城中失踪了很多散修,自己忙于调查,得先告辞了。   听到这里,温云连忙唤住他:“你不用寻了,城中现在没有魔修了。”   她将魔修掳走散修的事简单道来,又对千黎深道:“我的灵宠应该快要将他们带回来了,他们想来要休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修为,你能帮着安顿一下他们吗?”   千黎深微微一愣,点了点头:“好。”   近日他为了这桩事拍派出不少吹雪岛的弟子调查追踪却一无所获,没想到温云一声不响地就将这件事解决完了。   他原先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总是瞧谁都觉不过如此,这才对胜过自己数筹的温云多加留意,又以为只有她才能跟自己相提并论。   但是现在看来,其实是他不配同温云相提并论,能同她并提的,恐怕只有这位叶掌门了。   千黎深心中微受打击,不想再留,客套地告了别就要走。   然而刚刚转身,叶疏白却突然开口。   “千岛主,请留步。”   他低头看向千黎深,语气和缓而严肃:“若没猜错,魔修不日将至,四洲昔年劫难恐怕又要重演,还望千岛主多加警惕。近日我们都会在此城逗留,外海若有异变,你随时可以找我们。”   谁也不知晓道劫究竟离开此界没有,但是魔修的野心定不会就此熄灭,四洲危矣。   若换成往日,千黎深定会不屑地阴阳怪气两句,然而这次听完叶疏白的话后,少年的眉目中亦是露出郑重,对着叶疏白认真一拜道:“我明白了,这就回去令弟子在外海边缘布置阵法防线。”   温云看着千黎深离去的背影,不解道:“我总觉得他跟以前很不一样了。”   叶疏白声音清清冷冷道:“少年总有长成男人的那日。”   她好奇心素来很重,当即仰头问:“那你是何时长成男人的?”   叶疏白脚步一顿,不知为何,脑中竟浮出先前那些话本上的虎狼之词。   此时此刻,什么道劫,什么东玄界,什么苍生大事都被他忘却,独剩下少女唇畔那丝狡黠的坏笑。   他能如何?   也只能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轻轻一句。   “别闹。” 第82章 被打了,就要打回去!   自外海一路往南, 穿越迷雾后直直前行,便能抵达魔界。   这片大陆的天空似乎永远都被雾霭遮蔽着,尤其时已入冬, 除空气变得格外阴寒外,十日里总有九日阴沉,云压得极低,暗沉沉的觅不到天光, 连带着整座寒渊大城都显得萧肃冷寂。   自昨夜起, 寒渊城周边就开始降雪了,魔修各部出去围猎过冬的人都回城了, 听不见半点人声,只有鸦雀在枝梢上惊叫。   一只脚踩在厚重的雪上, 印出深深的坑。   走在雪地上的清秀少年脸色极惨淡, 似乎随时都要昏死过去。   然而每当他意识模糊时, 身后那个男人就用手漫不经心地一点,一道源于灵魂的痛苦瞬间将其惊醒, 连昏死过去竟然都成了奢望。   守城的魔修身披铠甲手执利器,见到这两个陌生面孔后立刻准备拦, 然而墨幽面无表情地拿了个令牌出来一亮,那两人脸色大变,打开沉重的铁城门,单膝跪地恭敬地迎着他入内。   道劫目光一扫,嗤笑一声,似是感慨:“都是些蝼蚁,竟也会分高低, 真是可笑。”   他语气并无贬低的意思, 只是极简单地感叹了一句, 就好像真的看到了一群蚂蚁在乱爬似的,没有杀心也没有怜悯,只觉有趣。   这样高高在上的作态让墨幽眼底隐含怒意,他将后槽牙死咬了许久才把怨恨按捺下去,麻木开口:“到了,您在这里养伤就好,我去为您寻药。”   他们抵达的行宫是寒渊城主为墨幽在城内新建的,此刻侍奉在殿中的是一众黑蛇部的黑衣护卫,都是墨幽的心腹,眼下见他身负重伤,忙传人来医治。   墨幽面无表情地说:“不必,让他们先去看看殿内的那位前辈吧。”   道劫这一路上都呕了许多血,墨幽的神魂极强,也能敏锐地察觉到他对自己的威压减弱了许多,大概是真的伤势不轻吧?   墨幽眼珠微微一动,看着最前面的那个护卫,隐匿地朝着他招招手。   他的声音极轻极轻:“传寒渊城主,还有城中其他的渡劫高手,全部叫过来,为这位前辈……疗伤。”   最后那两字出口的时候,他苍白的脸上洇出些潮红色,总算有了点神采。   然而那护卫刚领命起身,还未走出门,一道金色光芒骤然自殿内深处射来,护卫睁大了眼,尚不知晓发生何事,身体就倏然爆开化作一团血雾。   温热的血溅到脸上,墨幽的心却跟着冷下去。   他抬头,目光晦朔难辨地凝向殿内,只觉得一股源自灵魂的屈辱涌上来,让他愤怒懊恨至极,却无法反抗。   道劫此时还维持着方才懒散粗鲁的坐姿,手搭在柔软的兽皮上,食指动了动,殿外的墨幽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喉咙,狼狈不堪地拖曳到他身边。   “分明是你求着要本座来,现在来了,倒又想杀本座?”道劫的手指绕了一个圈,墨幽的神魂便从身躯内被拽出,疼得嘶吼不止。   “你们这些下界贱民,永远都不知道自己跟上界有多大的差距。”道劫轻蔑地看他一眼,指了指天顶:“在上界没有所谓凡人,人人皆可修炼;你们所谓百岁结婴的天才,放到上界也不过是平平无奇之辈,至于你们这些贱民穷其一生所追逐的飞升境界,在上界多如狗,遍地走。”   “飞升不过是修道的起点,在这之上为仙境,再上,还有道境。”   道劫的食指点了点,墨幽的神魂便一丝一丝被抽离,又挣扎着想要聚集回去,而他玩腻了,便放了手,嗤笑:“你们这些未见过真正天穹的井底蛙,真是从未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吧?”   墨幽的魂已经快要溃散,道劫的这话给了他最后一击。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才是这天底下最有远见野心之人,从父辈起,他们只想着将黑蛇部变成魔界的最强部落,再有野心一些的,也不过是想着入侵四洲掠夺资源,成为修真界的霸主,连一统整界的野心都不敢起。   墨幽不同,他想要的是以整界资源助自己飞升,成就真正的长生自在大道,为此他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和代价,甚至不惜以整个魔界万部做嫁衣。   然而此刻道劫却说,飞升原来只是一件极寻常的事?他所努力奋斗的重点,竟只是别人修道的起点?   他神魂恍惚一下,竟被谢觅安趁机抢夺了身躯的控制权。   谢觅安刚醒来就看到了坐在正前方的道劫,他只愣了片刻,旋即毕恭毕敬地跪倒在地,叩首恳谢道:“多谢仙尊将小人带回魔界。”   道劫一眼辨出这是另一个人了,他并不在意这两人的纠葛,但是换一个乖巧些的伺候自己当然更舒服,况且这个好像还知道更多事。   他冲着谢觅安招招手:“你说这个废界中,还有人领悟了天地法则,是什么清流剑宗的温……”   “温云。”谢觅安轻声提醒这个名字,而后神情极其乖顺地跪在道劫面前,又补上一句:“这界虽是废界,但是近些年却出了不少天资恒卓之辈,仙尊您既然要在此地歇息一阵,倒不妨由小的为您将那些人都绑来,挨个验证是否有人领悟天地法则呢?”   这样的态度明显取悦了道劫,他哈哈大笑,随口夸道:“你倒是比我小时候养的那条狗还要聪明。”   谢觅安隐在袖口中的手指颤了颤,一股屈辱跟隐痛开始在胸口疯狂蔓延,然而殿中地面的冰凉让这股热气迅速消失。   他脸上的讨好笑容却未淡,而是无比诚挚地继续说:“跟着仙尊能见识到真正辽阔的天地,我愿常随您左右侍奉。”   傍晚,雪落得又大了些。   寒渊城中听闻墨幽归来,忙带了一众亲信奔往宫殿,却发现魔主这次又换了副身躯,只是身上那股阴寒的气息不减,这才认出来。   他们先前已知晓墨幽的夺舍能力,所以这次不敢多言,只是畏惧地对着这个玄衣清秀少年拜倒在地。   谢觅安冷冷地看着这群魔修,声音平和地开口:“将万部集结,准备攻入四洲。”   这句话极简单,甚至无需去思考其中含义,只是寒渊城主听到这命令后却是一怔,犹豫道:“魔主大人,先前已有许多部族被调入外海前去四洲了,他们尚且未归……”   谢觅安的神情依然温和,脸上甚至还有些笑容。   他当然知道魔族有许多部族被调入外海了,只是他们并不是前往四洲,而是被墨幽给吞噬了神魂,葬身于外海海底。   就跟谢家的两百七十四口人一样,一条命也没留。   寒渊城主一边觉得今天的魔主似乎比往日好处些,一边大着胆子继续道:“而且眼下魔界又入凛冬难熬,物资仅能维持温饱,若要渡海远征恐怕难以为继。”   谢觅安打断他的话:“无妨,我们现在有仙人相助。”   他对着殿内恭敬行礼,又对着瞠目结舌的寒渊城主等人道:“仙人降世助我魔界一统,你们何惧之有?难道你们想辜负先辈的期望吗?”   殿内的道劫似乎听到了这话,哈哈大笑,寒渊城主等人听到里面的声音,瞬间被其中的威压震慑得心神欲裂,又是惊惧又是狂喜。   这修为!莫非真是仙人?   莫非魔界真要复兴了?   打吧,打吧,最好魔界跟四洲的人都死绝才妙。   谢家人都死尽了,你们凭什么还能活着?   谢觅安看着众人对着殿内疯狂叩首跪拜的可笑场面,微微偏过头,望向殿外的天空。   不知何时雪又开始往下飘了,扬扬簌簌,被风卷着落到谢觅安乌黑的发上。   少年紧了紧身上的兽皮,苍白的脸被柔软的皮毛半包着,漆黑如墨的眉目秀丽至极,竟和他原身颇为相似,仿佛又回到西洲谢家,成了当初那个清雅无双的谢家小公子。   谢觅安想,其实自己现在和墨幽何其相似,难怪会纠缠在一起。   他们都一样,都只在意自己的死活。   *   “咦,下雪了。”   才刚回院子,温云就察觉到有片冰凉的东西落到了脸上,仰头望天后才看到不知何时天空已飘起了簌簌的雪花,顿时惊叹了一句。   按说南洲与吹雪岛这片区域都不存在冬天这种说法,雪这种事更是百年难得……上一个百年,还是吹雪岛某位仙子布了个降雪的大阵才落下的,让凡人们都长了长见识。   此番再降雪,这会儿城中顿时热闹起来,凡人也好,修士也罢,都从屋舍间步出,不分高低贵贱,皆笑意盈盈地看着纷纷扬扬的细雪。   这样的场景极美好,只是叶疏白的眉却一直紧皱着。   温云同他默契十足,立马意识到了不对:“莫非这雪有蹊跷?”   “这雪不是阵法降下的。”他简短一句,又轻声问:“温云,你还记得道劫说的话吗?”   她在正事上从不含糊,精准地抓住叶疏白话中的含义:“他说此界约过千年就要溃败破散,成真正的废界。”   “天地生不寻常的异象,正是此界能量衰败,开始逐渐走向寂灭的表现。”宿垣真人不知何时也从院落中步出,他右手执剑,神情端肃,若不是左手捏了把蜜饯在往嘴里送,倒真的很有仙人风范。   温云见他脸色似乎好了些,精神一振道:“前辈可是恢复了?”   她话语间已是杀气凛然,顺便还摸出了龙骨法杖,跃跃欲试,大有现在就想飞去外海对面搞偷袭的意图。   宿垣真人欣慰地笑:“你这小丫头倒很有剑修的气势。”   都一样爱打架。   然而他话锋一转,沉声道:“东玄界这几日在用我那丝神魂做引,搜寻我的踪迹,我一旦动用天地源力就会暴露行踪,恐怕还得再等几日。”   温云只好失望地收回魔杖,在新买的那一整匣蜜枣都被宿垣真人拿走后,她脸上的失望更加明显了。   待宿垣真人慢踱步回院中休养伤势后,叶疏白不动声色地往她那边凑近两步,从芥子囊中取了诸多点心递来:“这里还有。”   温云这会儿兴趣却不在点心上了,她抱着魔杖仰头叹:“我是个记仇的人,谢觅安那狗贼没死绝,我心中不爽快。”   顿了顿,她试探着补一句:“或许现在来一本画册,尚可抚慰我的心灵?”   最后她还是没能拿到黑化师尊的画册,叶疏白在这种问题上很有原则,也很有当师父的自觉,管得极严厉。   不过温云也只是随口一提,毕竟现在局势紧张,要忙的事情的确很多,着实没空研究那画本了。   如今千黎深在领着吹雪岛众弟子在沿海各岛布置防御的阵法,温云跟叶疏白也没闲着,在将负伤的宿垣真人安顿好后就赶去帮忙。   他们最先到的便是昔日安置遗民的那个大岛,也就是第十峰的分岛上。   二人才刚御剑落地,两个半大的身影就自不远处御剑飞来,许是才修习御剑术不久的缘故,才刚浮了半丈高就歪歪扭扭地掉地上了,只能羞愧难当地拖着剑朝这边跑。   温云看得面露笑意,这两个小子不正是沈星海的徒弟吗?   几月不见,居然也有炼气期的修为了,也不似先前在魔界那般只在下身围着兽皮,而是像模像样地着了身白色的清流剑宗弟子服,看这样子是沈星海用自己的弟子服给他们改的,再配上跟他们差不多高的剑,倒是很有小剑修的气势了。   “叶师伯,温师叔!”   黑石跑得极快,匆匆行礼拜见后,眼睛亮亮地看着温云:“师父可是先去找你们了?我跟阿休等了许久都不见他归,他这次回来接我们了吗?”   孩童天真的问题让温云瞬间想起沈星海现在修为尽毁的状况,她心中一沉,却不好在孩子面前说出这么残酷的事,只好装出平常模样,拍了拍黑石的脑袋温声道:“你们师父现在在宗门内处理事务,太迷了赶不回来,所以托我看你们,你俩在岛上可有好好修行?”   阿休吃力地将剑抱在怀中,一脸严肃地高声道:“吾辈修士当与天争,一日不练视为败,故不敢懈怠!”   温云:“……”   叶疏白:“……”   这奇怪的语气,果然一听就知道是谁的徒弟了。   将带着的点心分了两个小剑修后,温云跟叶疏白不再停留,飞快地在岛屿周边布置阵法。   “我将阵法改进了一些,以天地源力为基础来做布置。”   温云以魔杖做笔,悬在外海上方,杖端隐约闪着金色的光辉,这代表的正是天地源力,随着魔杖的移动,一道又一道金色的线条落入海中,化为无形的力量开始结成阵法。   叶疏白听得极其认真,目光紧紧追随着温云魔杖落下的位置,手中的木剑亦是隐约跟着挥动。   小火龙懒懒地飞出,在边上吃力地扇着小翅膀,同叶疏白商量:“我在阵法上也有些造诣,你要是跪下求求我,我心情好了兴许能指点你两句……”   话还未说完,叶疏白已摸出一块漂亮的宝石,价值一块中品灵玉。   方才还在大放厥词的小火龙飞快将其吞下,谄媚地笑着夸:“爹!你真是爹!来,我来教你画!”   温云在布置完一道防御阵法后才看向叶疏白,这时轻咦了一声,惊喜道:“你居然将魔力跟灵力同布在一个阵中了?”   虽然这两者不是真正融合在一起了,但是二者在相互配合下,隐约竟也有了天地源力的味道了,散发出浅浅的金色光芒。   叶疏白倒也没居功,如实道:“是小红同我一起画的。”   其实他现在在魔法上也略微有些心得,若是自行画阵也能将二者结合在一起,只是他素来平和低调,也不想同这只小红猪争抢功劳。   他隐约察觉到,自己用于淬炼神魂的魔力,已经开始逐渐地同淬炼肉身的灵力开始交融在一起,若是再提升一些层次,想来也能修成天地源力。   说来也是可笑,修真界之所以会有魔力的存在,一切都因东玄界而起。   他们将这界视作自家的养殖场,编造了飞升谎言,为求便利所以每每降临都是通过玄天秘境传送下来,而那块地界实则是一块上界的土地,自然是有天地源力的存在。   若没有那块地,自然也不会有第十峰,温云便一辈子也使不出魔法,自然也无法有今日的真相大白。   所谓因果,原是如此玄妙。   叶疏白正准备将这件事告知温云时,海面上忽然摇摇晃晃飞来一人,还未靠岸便要跌入海中。   “小红!”   温云连忙唤了一声,小红龙瞬间由小猪化回硕大的原型,双翼一扇朝着那人冲去,激起滔天骇浪的同时,也稳稳将他接住。   那个年轻的男修原本只是灵力用尽,力竭罢了,然而在看到小火龙的瞬间,他惨叫了一声“怪物”,险些直接吓得昏死过去。   好在这时温云跟叶疏白赶到,将他扶起,顺便为他施展了个治愈术。   “道友,你这是怎么了?”   在治愈术的帮助下,那个修士的灵力虽然仍没恢复,但是精神却缓和了许多,他也顾不上身下的大怪物了,喘着气促声道:“我是玉家家主派来报信的,我们的探子发现外海那边出现了大批魔修的踪迹,他们正朝着四洲方向渡海而来!恐怕再过两日就要来了!”   那座分割外海与内海的大岛上灵力极其微薄,连玉简都时常传不出信,难怪会派人亲自前来通知,这次若是没有玉渐离在那边镇守,恐怕四洲又要同当初那样被打个措手不及!   恐怕魔修们也没想到,四洲这边会这么快就查探到他们的踪迹,若是现在先一步去截杀,说不定能夺得先机!   叶疏白手一挥,将这个玉家的修士安置在岛上,而后御剑而起。   温云亦不作停留,魔杖一点,严肃道:“走!”   就在这时,远方忽然传来一声浩然高呼:“叶道友,温道友,且待我等同行!”   温云回头,只见远处的海面上有一群精壮高挺的修士踏海而行,个个手中提着一把大刀,为首的那个俊朗青年怒喝一声,提刀一挥,生生地将海水斩出一条道来!   “东洲姜氏,前来斩魔!”   刀辟出的瞬间,他身上的玄色衣衫承受不住这磅礴灵力,炸裂成碎布条,精练的肌肉线条在海水的击打下显得越发坚挺壮硕,好似雕塑般绝美!   温云还没看清楚这幅画面,叶疏白已是飞快上前一步,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只好扭过头,却发现这时远处亦有一大群人赶来,个个身姿飘逸若仙,用的是吹雪岛的符篆。   果不其然,为首的那个美貌青年正是千黎深。   在看清来人是姜家刀修后,吹雪岛众弟子脸色都冷下去,刀修的脸色自然也不怎么好。   温云心中咯噔一响,该不会魔修来了,这两家却要开始内斗吧?这岂不是又重演了五百年前的历史?   姜肆扛着刀,同千黎深遥遥对望,声音不冷不热道:“我姜家已将东洲魔修驱逐,听说外海有魔修入侵,借道去除魔,还望千道友能顾全大局。”   千黎深凝视片刻,最后拂袖冷喝:“你以为我是来阻止你的吗?我吹雪岛弟子不是怂蛋,此番亦准备去阻击魔修!”   这番对话过后,两边的气氛都缓和了许多,不再交流,只默默地朝着玉家驻扎的那个大岛奔去。   温云当即松了一口气,踩着龙骨魔杖同叶疏白跟了上去。   路上,她忍不住感慨:“我没想到你那一辈的上梁烂成那样了,这些下梁倒都是很正。”   无论是姜家还是吹雪岛,又或者是清流剑宗的那两个太上长老,原先叶疏白那一辈的都是些大奸大恶之辈,蒙蔽苍生沽名钓誉,修真界可谓是乌烟瘴气。若换成是他们,现在魔修再次进犯,估计各家都只会窝在自己领地龟缩不出,或者盘算着哪家倒霉了自己去捡便宜。   然而这些下一辈的这些修士,却个个都很像样。   叶疏白御剑跟温云并肩同行,听到这句话后,淡声道:“其实我那一辈亦行得端正,只是真正存有道心的修士都奔赴外海同魔修作战,为护苍生身陨道消,反而是那些怕死的龟缩于后方苟活到最后,才显得修真界道德败坏。”   他那代人其实活得格外壮烈。   那时候四洲已陷落,魔修大军几乎遍布每个角落,什么恶事都做得出来。   清流剑宗四位渡劫期剑修齐齐殒命,各大家族门派的大能与天骄们亦是为护苍生惨死在魔修手中,有些年轻的孩子不过炼气期,为护着亲族亦是挺身而出,被魔修残杀。   那时亦是一场大雪,偏偏四洲没被染白,而是被染得处处血红。   温云脚踏龙骨魔杖飞在空中,正色道:“我不修什么道心,我只明白一个道理。”   “嗯?”   “被打了,你就要打回去!” 第83章 组合魔法   “报!东侧有百名魔修顺着暗礁登岛了!”   “家主!南边已经有魔修杀上来了!”   “家主……”   一声道接一道的急讯传来, 如同钟磬悬于头顶轰隆撞击,震得玉家家主玉渐离脸色渐白。   玉家多是音修,以乐为道,不擅近身缠斗, 此刻被魔修打了个猝不及防后自是难以招架, 若不是先前玉渐离率族中青壮早早地在中界岛上修筑了用于防御的城池, 恐怕此刻就该死一大帮人了。   玉渐离走到城墙边上, 果然看到在那团隐约的雾气中有不少人影在暗礁间攒动,魔修们生得大多壮硕,加之身披兽皮铁甲, 在这黯淡的天光下显得像恶鬼般可恐。   玉家子弟已早早地将城门封锁, 神色惶惶然地看着不断靠近的魔修, 大多人怀中或是抱琴或是按筝,少数拿了刀剑的看一眼周围, 便咬牙请命:“家主, 一昧死守不可,我们愿去城外截杀魔修!”   “为什么是我们!”一个玉家的少年眼眶泛红, 绝望地看着越来越多的魔修, 声音涩哑问:“为什么是我们音修来中界岛做这第一道防线?而且家主身上还负了伤,四洲其他派都去哪儿了?那些刀修剑修不是最爱争斗吗?为何此时不见他们的踪影?东西南三洲都临海有魔修偷渡不便来中界岛我们信, 但是北洲的天音寺跟清流剑宗呢?清流剑宗不是自称天下第一修真大派吗, 现在魔修来了,他们又去哪儿了!”   “为什么?因为清流剑宗的血流得够多了, 此番也该是我玉家站出来的时候了。”   玉渐离面容肃穆, 握紧手中的玉箫沉声道:“我去迎敌, 你们几人为我掠阵便好!”   不等身边的族人反应过来, 玉渐离身上的灵力倏然爆发, 脚下轻飘踩着城墙往敌人飞去,横手一按玉箫,外海霎时响彻一曲杀气凛然的入阵曲!   玉渐离的萧声极紧促,城墙上的玉家子弟亦是神情肃然,或是抚琴或是击鼓,曲声不似昔日中洲玉家的清雅仙乐,唯剩寒肃的杀意,灵力在这乐声中被激荡着化为无形的剑刃,越发尖利地击向那些涌上岛的魔修。   乐声过处,大多魔修被乐声震得五脏肺腑具碎倒地不起,然而他们身后修为更高的魔修却并不管倒地的同伴,踏过一地的尸体,状若疯狂地不断朝着中界岛上涌入。   玉家持刀剑的弟子也在此时赶到岛边,伴着慷慨激昂的乐声同魔修奋力厮杀。   玉渐离的萧声越发尖促,加之这乐声离得近,每一道音响起的同时都有数名魔修倒地。   只是他先前曾将叶疏白的玉婴归还,眼下伤势未缓,再加之他本是不擅战斗的音修,在同魔修强者的相争下不多时就显得吃力了。   自小便在战斗中长大的魔修哪里看不出这些乐修的引领人是谁,两个化神期的魔修老者匆匆对视一眼,齐齐地朝着玉渐离飞袭而来。   “正道狗,纳命来!”   “家主!”   玉渐离险险地在地上一翻滚躲闪掉这两人致命的偷袭,然而胸口一痛,数道流矢飞来,穿透他的胸口,又将他手中的玉箫击落在地!   为引的萧声骤然停滞,后方城墙上的乐声亦是有了些错乱,方才被音修们压制住的魔修们瞬间得以喘息,趁机开始反击了,反手同那些持剑的玉家修士死斗起来。   城墙上的玉家音修哪里见过这等血腥的架势,个个脸色苍白,连抚琴的手都在颤抖。   “我玉家人,何惧一战!”   忽然有少女的清叱响起,一个扎着双丫鬓的少女丢开弦琴,自身边中年男人手中夺了鼓槌,细手高抬,猛地敲响大鼓。   她高呼:“莫停,继续奏!”   鼓声阵阵,乐声又起。   玉渐离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那是他兄长的幺孙女,此番强行跟着来守岛,先前只当她是娇柔小女修,原来不知何时已很有修士风骨了。   他艰难地捡起玉箫,毫不犹豫将其狠狠砸向身旁巨石,而后用尖利的碎萧捅穿身边魔修的身体!   凄凉而豪迈的乐声奏响在整个中界岛。   玉渐离身体狈乏无力,然而胸口却涌出一阵阵的滚烫。   玉家在五百年前曾是逃兵。   当清流剑宗与其他几家的大能都在同魔修以命相争,死伤无数时,玉家龟缩在最安全的中洲城中,任凭外界已成何等炼狱,他们依然抚乐奏曲麻木度日,以“我们音修厌恶争斗”为由,拒绝了无数门派的求援。   那时候,是那些剑修刀修前辈挡在前边,以血肉护住了四洲苍生,也护住了他们这群苟且存留下来的音修。   欠叶疏白的,还了。   欠四洲的,也该还了。   原来我玉家音修也可傲立在苍生之前做盾,原来昔年那些陨落的前辈们抵御魔修入侵是这等心情,原来这世间不是一退再退求自保才好,原来“战”是这般让人酣畅淋漓!   这位儒雅的中年男子手握碎箫同魔修厮杀着,身上处处是伤,然眸子却有亮光。   他高声呼出一句——   “这次,我玉家不会再退了!”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玉渐离已看到那两个魔修高手朝着自己飞来,然而他已经无力再战了,只能转身杀入魔修阵中,企图在临死前多拉两个作陪。   一道极强劲的风自玉渐离身后刮来,他却变得尤为平静,坦然等着死亡来临。   然而预想中的刺痛并未抵达,反倒是传来魔修的惨叫。   玉渐离错愕睁眼,却见一个扛着大刀的刀修赤着上身朝这边奔来,手中的大刀连连斩出,阵阵烈风袭向自己身后,将那些魔修绞碎。   “哈哈玉家主,你咋还愣着呢?赶紧起来跟老姜我干他们啊!”   这人他认识,是姜家的化神期长老!   他抬头,却发现不知何时,已有上百名精壮的刀修狂奔而来,为首的是个极俊朗的高个青年,手中大刀连斩而出,姜式十八刀在他手中竟能全部使出了!   而另一边,拿着阵盘与符篆的吹雪岛阵修飘逸地游走在敌军中,动作迅捷地将那些负伤的玉家修士救出,最前方的那个少年手执一方金色阵盘,手中连掷数百块灵玉,转眼间就布出了数道杀阵。   驰援的四洲修士已至!   姜肆挥着大刀高声笑道:“劳玉家主久等,吾辈来迟!”   将负伤的玉家人都救出来后,姜肆越砍越上头,手中大刀染得血红,一刀一个魔修,如入无人之境。   他那个方向的魔修被砍得节节败退,最后,一个略显瘦小的魔修咬牙掠上前,口中似唱似吼地快速念出一段难以辨别的话语。   姜肆的大刀一顿,脸上的神情变得恍惚麻木,在这生死大战之际竟然慢慢地闭上了眼,好似陷入沉睡。   “哈哈!果然在神魂上困住这刀修最有用!”   “杀了他!”   千黎深布阵的同时,一边暗自注意着姜家的动静,一边不屑地在口中嘀咕暗骂这些刀修花里胡哨,动不动就爱脱衣服打架出风头。   所以在姜肆中了那个神魂系魔修的阴招,闭上眼睛的时候,千黎深还当这刀修又准备弄什么幺蛾子出来装逼了。   然而边上的魔修都砍过来了,姜肆仍然一动不动,他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飞快掷出数道防御符篆在姜肆身边布出结界。   再怒叱高喊:“姜肆!你是想死了吗!”   昏昏沉沉的姜肆骤然惊醒,睁眼就看到自己身前摇摇欲坠的结界,不敢多想,忙提刀朝着前方一顿猛砍!   待他们将这波偷渡上岛的魔修尽数诛杀时,原本雾沉沉的天边也慢慢透出一丝光亮。   天大亮了。   姜肆体力透支,将大刀竖插在黑沙中当杖撑着,踩着一地的魔修尸体回过头,却见同样累得瘫软的千黎深已经坐倒在地。   他莫名仰头哈哈大笑,千黎深翻了个白眼,想骂人还是忍住了,毕竟自己现在是一宗之主了,稳重形象还是要保持的。   姜肆浑不在意千黎深的冷淡态度,笑容极灿烂,动作极认真地冲着对面那少年深深地鞠下一躬,朗声道:“多谢千道友相救!”   千黎深怔了瞬间,而后轻哼一声,并不回应,而是磨磨蹭蹭地爬起来,拍了拍法衣上并不存在的黑沙,冷漠地转身朝着城中走去。   走了两步,又停下。   这位年轻的宗主终究还是忍不住,阴阳怪气地回了姜肆一句——   “这是你该谢的!”   眼下这波袭击的魔修已伏诛,负伤的玉渐离撑着同这两家援兵道了谢,却不愿入城去养伤。   他愁眉不展,叹息:“先前去探的弟子回报说魔修远不止这么些人,怕是马上又有强敌来侵了,我不敢歇息片刻。”   玉家那不愿出城御敌的少年先是跟着谢了千黎深跟姜肆,而后抱着琴忿忿道:“吹雪岛跟东洲现在都有魔修肆掠,两位尚顾全大局前来救援,但却不见清流剑宗出手……”   “阿能!”   玉渐离呵斥住那少年的抱怨,面色惭愧道:“我这小侄年幼无知,还望两位宗主见谅……”   “清流剑宗?”千黎深看了那少年一眼,微微挑眉,冷冷说:“他们出手可比我们更快更狠。”   见那少年面露不解之意,姜肆笑了笑,扶着玉渐离笑道:“玉家主还请宽心,这两天怕是不会再有魔修前来了,清流剑宗的叶掌门跟温道友早在我们之前就绕道前去了魔修后方,截杀海上的魔修大部队了!”   那玉家少年脸色涨红,支吾了半天不敢说话。   倒是方才那个击鼓的少女听到这里眼睛一亮,握紧鼓槌轻呼出声:“是那位温云,温仙子吗?”   她说起温云名字的时候脸颊兴奋得涨红,这幅模样倒是跟第十峰那几个新入门的小徒颇为相似。   “是啊,正是温云。”   姜肆看向外海那头,感慨万分:“叶掌门实力我尚未见识,但能教出温道友这般惊才绝艳的弟子,想来是位强到可怕的剑修吧?”   很遗憾,姜肆猜错了。   因为现在正在当师父的不是叶疏白,而是温云。   外海上的灵力微薄不好补充,一旦用竭就难以为继,但是魔法可以直接从魔法石中抽取,所以倒是另一个极好的手段……   于是温云按着小火龙的脑袋,让它从那块巨型魔法石上啃下许多块便携的小魔法石下来,又逼着猪把它们给吐出来,用于补充魔力。   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让小火龙险些哭出声。   “你这是虐宠!我要跟你解除契约!”   温云冷硬的心肠半点不软,顺手从它嘴里抠出一块魔法石,淡定回:“行啊,解除契约之前你把先前偷吃掉的魔法石全部还我就行了。”   小火龙闭嘴了,老老实实地啃魔法石,泪光在圆眼睛中闪现,最后还是叶疏白心软,奖励了它两块亮晶晶宝石才算安慰好。   温云把抠来的魔法石到叶疏白的手中,目光冷冷地看着下面两艘巨型魔舟,手点了点:“叶小白,我刚刚教你的咒语你都学会没?”   叶疏白神情端肃地颔首,手上悄然地拿了张丝帕,把魔法石上的龙口水擦干净。   “好,那给你练手的机会来了。”   温云这句话落下的瞬间,叶疏白便闭上眼低声念起了一个低级魔法咒语,从手中的魔法石中开始抽取魔力施展魔法。   小火龙在边上扇着翅膀冷嘲热讽:“嘿,听听这奇奇怪怪的龙语口音,这样念龙语咒也能施法成功的话我把窝里的宝石全送给你……”   话还没说完,叶疏白已轻声念完魔咒最后一个音节,道出这个低级魔法的名字。   “……雨水降临。”   他们身边的乌云忽然开始缓缓集聚,没过多久,无数豆大的雨珠就从云中飞快地往下坠落,在这小块区域内降起了暴雨!   小火龙:“嘤?”   这是魔法界很常见的低级魔法,也是经常被使用的魔法,只不过这魔法杀伤力几乎为零,多用于为干旱的田地人工降雨或是夏天降温,也是低级魔法师们挣生活费的一个手段。   当然,外海上不缺水,也不热。   所以这是用来杀人的魔法。   暴雨落下时,魔舟上的魔修们尚且不觉得有什么事,毕竟外海时常有倾盆大雨,这并不算异事。   他们依然兴高采烈地计划着攻上四洲后该如何瓜分资源,又粗鄙地谈论着哪个州的女修最美,甚至已经提前开始约定了屠杀比赛。   然而雨降得越来越密集,将魔舟尽数淋湿,有些站在甲板上不怕雨淋的魔修抬头一看,发现雨幕中似乎有两道身影出现。   然而他们没有一人能发出警告的声音。   龙骨法杖轻轻挥动,伴随着叶疏白降下的暴雨,温云吟唱着低沉优雅的龙语,道出这套组合魔法的后半段。   也是一道更加冰冷残忍的咒语——   “冰封千里。” 第84章 我要斩仙   被瞬间冻结的冰雨好似根根分明的晶莹丝线, 纤细却坚韧地将片无垠天地紧紧缝织在一起。   天光自剔透的冰线间穿过,变得灼灼灿灿,落在小火龙金色的眸中, 好似一道璀璨的流光掠过, 这一幕残忍却绝美, 让它无法移开眼。   它直直地看着这一幕, 险些忘了扇翅膀以至于掉下去, 好在温云顺手一捞把它抱回怀中才避免了悲剧。   “还能这样玩?”   小火龙在温云怀中挪了挪位置让自己更舒服些,尾巴摇摇晃晃, 同心情一样激动:“这不就是……”   它说了一半,词穷了。   于是温云适时地接过话头继续道:“组合魔法。”   同时施放两种, 甚至是多种不同的魔法, 二者结合之下往往能达到意料之中的奇效, 好比方才叶疏白使用的低级魔法“雨水降临”在配上温云的“冰封千里”后, 不仅能打得敌人措手不及,还能翻倍提升杀伤力,可谓是妙极。   只不过先前温云都是独行侠,所以没有人跟她配合使用,眼下有了叶疏白这个天赋异禀的小徒弟, 她相当满意。   小火龙还处在没见识的震惊中,口中嘀咕着为什么自己都没想到这种玩法云云, 当主人的摸了摸猪头, 笑语:“多读书, 少睡觉, 你也可以。”   “哦……那还是算了。”   还好她说完以后就飞下去查看底下被冻成冰雕的魔修了, 否则若听到这废龙不求上进的回答, 指不定今晚就要把它烤了吃。   底下的两艘魔舟都被冻成冰块, 骤降的极寒温度也将里面的魔修猎杀得差不多了,在新的龙骨法杖加持下,怕是连血液都已经成冰了。   温云轻盈落在其中一艘魔舟的甲板上,上面密密麻麻地挤着被冻成冰雕的魔修,她一眼略过去,搜寻着想找的人。   墨幽,又或者该叫谢觅安。   对方极其狡猾,温云觉得还是要谨慎对待才是。   只是很可惜,这艘魔舟上并未见得那人的踪迹,温云只好作罢,转过身向另一艘魔舟走去。   然而就在这时,一丝极其轻微的碎裂声响在耳畔,温云的动作却依然平静淡然,好似并未听见一般。   “嚓——”   人堆中忽然有冰块炸裂开,一道身披重甲的高大身影倏忽间高高跃起,伴随着一声暴喝,这人高举着一根长枪,似小山般的身躯飞袭向温云的背后!   温云没回头。   比这个魔修速度更快的是温云身后的那道白影,他屈膝一跃至半空,手中木剑灵巧避过长枪的袭击,剑尖似有眼睛般精准刺向那个魔修的眉心。   寒渊城主心中猛地一跳,奋力往边上闪躲,然而那剑气依然在他脸上划过一道深到见骨的血痕。   他半年前曾跟叶疏白和温云交过手,当时他二对一惜败下来,自然知晓这两人不是普通人。   但是这两人的实力,怎么比当时在魔界时高了这么多!以前二对一输了也罢,现在一对一居然都打不过了?   他不敢多想,手中长枪一抬想要挡住不断刺来的木剑,然而叶疏白身形轻矫若风,转瞬间已变换剑招,改刺为劈。   寒渊城主还未反应过来,双眼骇然睁大,却见自己还挂着层冰块的身体在往下坠。   那一瞬间,他脑中懵懂,只浮起一个古怪的疑惑。   为什么我的身体……没有头?   这一切只发生在数息间,温云慢吞吞地转过头,瞄了眼地上尸首分离的寒渊城主,倒是很大方地赞了句:“很不错。”   剑灵护主工作做得极好,她都不需要出手了。   似乎跟她想到了同一个念头,边上已经变出原型的小火龙尴尬地挤在甲板上,磕磕巴巴地问叶疏白:“就没了?”   叶疏白没说话,只点了点头,皱着眉,扯出丝帕认认真真擦手中木剑沾染上的血渍。   小火龙尾巴摆得飞快,急急地再追问一句:“才一招就没了?这人被冰封千里冻了都能自己蹿出来,不是很厉害的吗?”   “还好,只是寻常渡劫罢了。”叶疏白淡淡地回答,顿了顿,又纠正小火龙的说法:“是两招。”   他先前的确可一剑斩寻常渡劫,但是现在玉婴未全,仍有一块碎片在温云体内,得用两三招才行。   小火龙:“……这有区别吗?”   它刚才还打算变成原型去英勇霸气护主,抢回杖灵的崇高地位呢,结果结束得太快,连表现机会都没捞到。   斜斜地睨一眼叶疏白,心想某些灵急求表现的嘴脸真是有够难看。   冰封千里一降下,修为不够的魔修瞬间暴毙,修为高的原想着有寒渊城主出手,擒杀这两个剑修不是轻而易举,哪知才眨了个眼就见到尸首异处的城主。   所有人都知道,再不出手,怕是所有人都要死在此处了。   于是在温云几人漫不经心闲扯时,身后的冰块又骤然炸开好几处,数道化神期或元婴期修为的气息朝着这边袭来。   这次小火龙好歹找到机会,为求表现它使出了全力,在那几人尚未彻底从冰块中挣脱前,转身就是一道烈烈龙炎喷上去。   这冰寒骤变之下,几个魔修顿时惨叫连连,而叶疏白亦是扬剑预备补刀。   温云提醒:“留两个活口。”   墨幽现在重伤,她想要问清楚为何魔修们会在这种情况下攻打四洲,这种行径简直像在举族送死,但是看这些魔修如此普通却又自信的模样,她又隐约开始忧心对方是否有所依仗。   问出来的结果,果真是不太乐观。   “道劫居然还没走,而且听这些魔修所言,他居然想把四洲的所有天骄都抓起来……呵,东玄界将我们整个修真界都圈养起来,道劫这个检漏的也想学着将我们这些天才给圈养起来,真把自己当仙人了。”   温云的声音清泠泠带着寒气,没有半点对这些飞升境强者的畏惧。   她轻轻跃下魔舟,用龙骨法杖轻轻一碰外海凝出的冰面,唤身后的两灵:“小白,小红,走了。”   小火龙化成小猪飞到她怀中躺好,叶疏白御剑跟上。   在他们身后,方才她以杖点触过的冰层自那点开始逐渐蔓延开蛛网般的裂痕,又一丝一丝地朝下加深,露出幽暗的海水。   无声地,两艘冻成冰块的巨大魔舟缓缓地沉入海底,带着那满船做着美梦的魔修,在这世间彻彻底底地烟消云散。   *   “现在东玄界在追踪宿垣真人的位置,他不好出手,只能我们来了。”   温云轻飘飘地落在中界岛的上方,打量着这周边的环境。   现在她跟叶疏白若真对上飞升境的道劫,恐怕不是对手,而且他们俩能用随机传送阵逃,但是其他人逃不掉,在他们身后的无数四洲子民也逃不掉。   这一战无法避免。   唯一庆幸的就是方才那些魔修们连个活口都没逃掉,想来道劫跟墨幽知晓这边境况再做出应对也需要一段时间,这些日子足够温云来做些布置了。   她手上拿了许多魔法石跟灵玉,掂了掂,指点着小火龙叼着这些石头将其掷入相应的位置。   中界岛上的战后残骸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眼下三家都派了人在岛边值守,姜肆跟千黎深好歹也是一宗宗主,暗说该在城内坐着,但是他们一见温云出来弄阵法,立马就跟出来了。   千黎深在边上看了一整天,依然摸不清温云是在布置什么阵法,又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去问,怕显得吹雪岛没见识。   偏生边上正巧有两个吹雪岛的弟子在守着,还问他:“岛主,温仙子这是在布置什么阵法?我们怎么从未见过?”   千黎深默默地盯那弟子一眼,语气幽幽道:“不耻下问是美德,你自行去问便是。”   他们还真去问了,温云倒也不私藏,大方地告诉了他们这阵该如何布置,那两个弟子便双眼放光地连连点头,捧着温云给的石头往岛的另一边跑去学着布置这个阵法了。   她回头,笑着对神情纠结的千黎深道:“千道友若有兴趣,可愿意一同布阵?”   千黎深面上作出不屑状,语气亦是云淡风轻:“布阵防护中界岛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我不动手倒也说不过去了。”   嘴里说得勉为其难,脚步却很诚实,飞快地跑到了温云跟前,将手背在身后:“说罢,要我如何帮忙?”   温云扬眉道:“我一直觉得千道友那个汲灵阵很有意思,也学着布置了一番,不过有些细微处仍不明白。”   听到少女提起自己的长处,千黎深险些没忍住笑出来,憋了憋才按捺下来,若无其事道:“哦那个啊,正好我新改进了一番,就给你看看吧。”   话语间,他手一抬取出阵盘,飞快地拨动上面的位置,而后取出灵玉掷入海水中,布下一个极小的汲灵阵。   “原本的汲灵阵是用于防御敌人入内,但是现在这个改进过后是用于困守敌人,将他们诱入阵中……”千黎深一边说着,一边从芥子囊中取出些点心碎渣丢到阵中,不多时便有一条小鱼游入这片区域。   他眼睛紧盯着那阵法,声音放轻了些,似乎是怕惊动鱼儿。   “然后将阵启动……”   他话没说完,不知何时走过来的姜肆哈哈笑道,热情地招呼:“我说你俩在布什么阵呢,原来是在抓鱼呢!看样子今晚我们能加个菜了,来个糖醋鱼如何?”   他这一来,千黎深还未来得及把阵法启动,鱼就被惊跑了。   千黎深狠狠地瞪他一眼,强忍怒气道:“我们倒没姜家主这样的心情,如今魔修再犯,我跟温道友是在布置防御阵法,做正事!”   这样不善的语气也没惹姜肆生气,这生性豁达的刀修反而笑嘻嘻地用手拍了拍千黎深的肩膀,大有哥俩好的意思:“哈哈,你们做正事便是,鱼跑了我们再抓两条便是,莫慌。”   一拳打在棉花上,千黎深只得忿忿地拿了点心再引鱼入。   只不过这次来的是一群鱼。   姜肆这番没再搞破坏,千黎深也顺当地将这个新的汲灵阵给布置妥当,他瞥向温云,略显得色道:“入了汲灵阵后,这阵法就成了一座牢,里面被困住的人越是拼命挣脱,他所用来破阵的灵力就会被阵法吸收为所用,反而将其困得更死!这便是新汲灵阵的绝妙之处!”   温云敏锐地察觉到一阵灵力的微光在海面上亮起,正如千黎深所说,里面的那群鱼在吃完点心后开始往外游,然而汲灵阵将它们困在其中,为首的大鱼似乎意识到了不对,开始疯狂乱撞,但是越是挣扎,那阵法的威力便越强。   根本逃不出去。   待千黎深将阵法散去,方才被困的鱼群方作四散游走,姜肆直叹可惜,看样子今晚是吃不成糖醋鱼了。   温云已经陷入了沉思。   汲灵阵,顾名思义汲取的是灵力,困的也是使用灵力的普通修士。   但是如果把汲灵阵改成汲源阵,使其汲取天地源力,是不是就能困住使用天地源力的上界飞升者呢……   飞升者说白了也是人,凭什么不能抓?凭什么只能由上界的把下界的当猪圈养着抓,凭什么不能反其道为之,她来把上界的人给圈住?   温云抿了抿唇,心脏忽然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却不是紧张,而是兴奋。   待千黎深又仔细替温云讲解了阵法的构造后,她也试着用灵玉布置了两个,无一例外都成功了。   千黎深早就见识过了她在阵道上的妖孽,心中微酸了一下,却还是拱拱手贺喜两句:“恭喜,你已经掌握这道阵法了,怎么,你是打算用它来关押魔修吗?”   温云唤回小火龙,把它叼着嘴里没用完的魔法石给抠出来,语气平和道:“我打算沿着中界岛布置一个巨型汲灵阵。”   正光着膀子在海里抓鱼的姜肆从水里冒出个脑袋,兴致勃勃道:“你难不成打算把魔修们都引来岛上,来一招瓮中捉鳖?”   说话同时,他的手从水下拿出,举着的正是一只大海龟!   温云悄悄地往周围望一眼,琢磨着眼下叶疏白正在中界岛的另一端布置阵法,所以自己看一眼光膀子刀修也没关系吧?   咦,不对。   温云心虚过后又理直气壮起来,琢磨着美好事物本来就该大方欣赏,怎么自己现在还要躲着叶疏白看了?   于是她屏息两瞬,发现这次叶疏白果然没出现后,便大大方方地看向姜肆还有其优越的胸肌,腹肌同肱二头肌,满意微笑道:“你说得对,我正打算瓮中捉鳖。”   姜肆哈哈大笑:“成啊,那我们一起来抓那些老王八。”   然而温云却摇了摇头,认真道:“不行,你们得带着其他人一起离开中界岛才行,一个都别留。”   “为何?”   “因为你方才说错了个词,我这次想抓的不是魔修,而是……”   温云顿了顿,思索片刻后,还是用他们最懂的方式说明:“是仙人。”   “啪!”   姜肆的手一抖,那只王八啪嗒一声落入水中,游走前狠狠地咬了他的脚一口,他却浑然不觉,整个人如同呆滞般看着温云。   千黎深亦不例外,阵盘噗通一声掉落海中,还是姜肆回了神,一个猛子扎下去替他打捞起来掷回他手中。   “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   两人齐声质询,温云只得指了指天,再说一遍——   “我,打算抓仙人!”   话音刚落,一股强浪忽地平白掀起,将原先泡在海水中的姜肆拍上岸。   遥远的外海对面似有山呼海啸袭来,一股隐约的威压逐渐升起,压得两个金丹期的修士心神不定,两人惊愕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了不安。   温云神情淡然,手执龙骨法杖在二人身上一扬,天地源力落下后,他们的脸色才好看些。   那青衣少女傲然立在海上,海风将她的发同裙袂吹得肆意飞扬,好似随时都要踏风而去,未曾回头。   她声音清清冷冷的,没有半点面对生死劫难时的惶然。   她说:“你们快走吧,我要斩仙了。” 第85章 那头龙在哭   东西两洲仍有魔修生事, 诸多门派都派了人前去支援,顺便历练下自家不成器的弟子。   尤其是东洲,流窜于各地的魔修不少, 偏偏姜肆这个姜家家主提着刀就往外海第一线奔, 半点都不怕死。   “姜肆这小子倒是很有血性,还知道拔刀冲最前面, 吾等剑修岂可输给那些刀修呢?”   朱尔崇这般说着, 忽地扬剑遥遥一指,对身边的包霹龙乐道:“嘿,你瞧,中界岛到了!”   只不过预想里中界岛上的紧张气氛并不存在, 至于两人赶来之前设想的那些壮烈场景,恰如“姜肆与魔修拔刀相向最后不敌,在濒死之际忽有两柄飞剑来援将其救下,他哭着大赞‘原来是剑修哥哥们救我小命’”之类的, 更是没能发生。   中界岛上空荡荡的, 城墙后也仅搭建了些简陋的石屋木棚, 非但没人驻守巡逻,反倒都在往四洲方向撤退?   朱尔崇跟包霹龙心下犹疑, 走进有声响的那座屋子, 却见姜肆跟千黎深两人面对面坐着,似乎正在争论什么。   见这两个剑修进来,他们同时哑声, 古怪地看向二人:“你倆来这儿做什么?”   朱尔崇跟包霹龙过惯了穷酸日子,并不嫌这屋简陋, 而是熟络地自行寻了个位置, 挨着他们坐下了。   “我们来援助你们杀魔修啊, 吾辈剑修侠骨铮铮,该拔剑时就拔剑啊。”朱尔崇一边说着,一边探头四望:“不过我先前听传讯说中界岛有大批魔修进犯……魔修呢”   千黎深面无表情地往边上挪了挪位置,离朱尔崇远些,语气麻木地说:“被叶掌门还有温师妹杀完了。”   听到这样的答案,饶是朱尔崇跟包霹龙早习惯了温云的变态,这会儿也险些被噎住,目瞪口呆地追问:“就杀完了?”   “嗯。”千黎深应了声,幽幽道:“她让我们全撤了,准备自己留下来斩仙。”   越听越离谱了,怎么连仙都出来了?   包霹龙憨笑一声,纳闷道:“你们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对了,温师妹他俩人去哪儿了?我来之前想着中界岛上肯定没什么好吃的,特意去酒楼打包了一桌上好的席面来,你俩快去把他们喊回来吃肉喝酒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芥子囊中往外摆酒肉。   “温师妹探明了消息,原来魔修之所以这般肆无忌惮,原来是因为他们请到了仙人相助。”姜肆摩挲着刀把并不抬头,声音亦是低沉:“她想跟叶掌门两人去杀那个仙人,眼下已在外面布了三天的阵了。”   他将三日前的事细细道来,包霹龙跟朱尔崇起先还带着浑不在意的笑,听着听着脸上笑意全无。   屋内的气氛不知何时变得凝滞而沉重。   恍惚间,包霹龙手里端着的那盘颜色艳泽的酱肘子悄然滑落,眼看就要掉落到灰扑扑的地上。   就在这时,一道红色的闪电飞掠而来,极矫健地擦过包霹龙的裤脚,“啊呜”一声便将肘子接得稳稳当当。   可惜,是用嘴接的。   然而并无一人管那肘子了,屋内所有人皆抬头看向轻快步来的少女,却见她眉梢眼尾皆带笑,随手作揖:“诶,两位师兄竟带了这么大桌好东西来了,不曾远迎,这次是我的不是了。”   温云随手挪了椅子来坐,斟了杯茶先递给叶疏白,然后自己又倒了杯仰头饮尽,笑着同众人说:“我的阵法布置完了,方才在外面看到他们也走得差不多,你们也差不多该走了。”   正欲招呼她吃肉的朱尔崇猛地抬头,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千黎深先开的口:“我跟姜肆打算留这儿,跟你们一道御敌。”   他坐得端正板直,眸子却悄然往温云那处瞥去,等着她的答复。   温云未开口,倒是叶疏白神情淡然地说:“你们走吧,现在东西两洲皆乱,不妨去那两洲除魔。”   他跟温云都是满冷心热之辈,哪怕这种时候也仍小心顾及着他们的自尊心,并不曾直白地说“你们太弱了,不是飞升仙人的对手。”   但是他们岂有不自知的道理?   叶疏白的实力他们并不知晓,但是温云究竟有多恐怖,他们这些同辈人再清楚不过,更清楚十六岁结成元婴是多惊世骇俗的天赋。   姜肆紧紧握着刀,猛地站起,他咬牙道:“我姜肆绝不是抛弃道友苟活之人……”   “这不是抛弃!”   没想到打断姜肆话头的居然是朱尔崇。   他神情郑重地按住姜肆预备拔刀的手,语气认真戳破事实:“姜道友,你我不过金丹境,强留在这儿非但帮不到他们,反而徒自添乱。”   包霹龙乍闻此语,不由惊诧望向挚友,没料到对方居然会主动提出抛下温师妹和叶师兄撤离?   温云倒是很高兴朱尔崇今天变聪明了,抬手取了酒盏,一一满上,笑得轻松:“这次我俩先来,下次你们一起,下次一定!”   她举杯同表情难看的众人一一碰过。   “此番就当为大家返途践行,各位,他日我俩定寻你们再聚!”   ……   提着刀的姜肆站在中界岛的边缘,迟迟不离,他身侧的千黎深亦将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朱尔崇上前一步拉他腕:“姜兄弟,该走了,别让温师妹来催。”   “你是她同门师兄!”沉默许久的姜肆终于爆发,猛地拍掉朱尔崇的手,剑眉紧蹙,句句似骂:“我们个个都比她大出几十岁!为何是我等龟缩后方,倒让她这个小姑娘去拿命作赌!若真有仙人杀来,我们这些人一个都逃不掉,她这是在用自己的命来救我们的命!你怎么好意思往后退一步!”   千黎深脚下不动,一语不发,就连跟朱尔崇关系最好的包霹龙这会儿也不再替他说话,而是目光复杂地望着他。   朱尔崇抹去面门上的唾液,沉默片刻,非但不恼反而笑了出来。   他抬起头看向另外三人,脸上是止不住的得意,慢悠悠地笑骂句:“你们懂个锤子!”   在挨打的危及快临头时,朱尔崇环顾四周,确定温云跟叶疏白都不在,冲着三人招招手,示意他们凑上来。   在他们狐疑的目光中,朱尔崇遥遥地指了指东面,声如耳语:“那边有处极隐匿的礁石洞,我跟包师弟上次不小心掉进去了,发现那儿平时都被海水掩着,里面的洞穴却未被水淹没,可以藏十来个人……我保证温师妹不知道。”   你们这群憨货,懂什么叫兵法战术?   *   温云的确不知道。   此刻的她同叶疏白并肩立在高墙上,目送着朱尔崇一行人飞远后,微微松口气。   她转回身,看向外海那端,叹息道:“东玄界尚在追踪宿垣前辈,他必须收敛气息隐匿行踪,否则被追查到在此处,恐怕整个修真界都要被东玄界给抹杀掉。”   一群知晓自己要被送去屠宰场的猪当然可能会暴起反抗,为消除这个隐患,东玄界极有可能下黑手。   对上界之人来说,想要除掉一个没落的下界不需费吹灰之力。   “无妨,凡事都不可妄求他人,唯有手中剑才是自身倚仗。”叶疏白平静地说完这句后,却见温云微微皱眉,他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声音温和下来补上一句。   “还有你。”   他对她的信赖,远比手中剑还要深,所以在面对生死劫难时。   温云笑了笑,看着他,叮嘱道:“你这次去引诱道劫入阵需得万般小心,若是不敌,也切记不要勉强,逃命要紧。”   她需要留在岛上启动这无数道阵法,前去诱敌之事只能交给叶疏白了。   小火龙早已化出原型,一对肉翼扇动,掀得海浪沙石齐飞,它金红色的眸中光华流转,似宝石般闪耀:“好了好了,有我护着这蠢剑修,你还担心他回不来?”   温云没有同往日那般跟小火龙争辩,而是抬头看向叶疏白,张了张唇,最后无比郑重道:“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就站在这儿等你。”   她的手背于身后藏在袖中,十指交错扣在一起,紧得泛白。   温云往日极少用这样认真的语气同他说话,而叶疏白这次也不似往日那般一本正经地应承下来说好,而是从头到尾一言未发。   这个沉默的剑修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而后上前一步,抬起手,在她惊讶的目光中轻轻放在黑顺的发顶,无比温柔地摸了摸。   最后,叶疏白从芥子囊中取出一袋油纸包着的点心,也是他留着的最后一包。   他将其递给温云,语气贯如往常般平静地叮嘱:“是你喜欢的那家店里买的,一次不要吃太多。”   再没说第二句话,他翩然飞向小火龙背上,只留给她一个远去的背影。   师父曾说过,剑修这职业容易出事,每次出山前都需得留一封遗书给最亲近的人,提防哪日被人杀了,好将遗产妥当分配。   他没有留。   因为有人在等他,所以他一定会回来。   *   远处的天地威压越来越近,小火龙的翅膀扇动的速度也逐渐开始减缓,它低声咒骂了一句,鼻孔里喷出簇小小的火焰,继续朝着阴沉的魔界方向飞去。   那边有一束光,像极了那日道劫降临时的金色光线。   小火龙的翅膀似压了千斤重,每扇一次都近乎顶了座山,艰难得无法动弹,它终于察觉到不对,略紧张地提醒:“他发现我们了!”   叶疏白拍了拍它的翅膀以作安抚,冷静得不似要去打架:“那就战。”   道劫的确是发现叶疏白了。   那道天地威压骤然凝向叶疏白的方向针对而来,每一瞬息则增加一分,强势到恍如神明,隐约让人产生了畏惧到想要跪地的冲动。   一道雷鸣般的声音响彻于天地间——   “小小贱民竟敢欺我,跪下求饶,奉上你的天地法则之力,本座可考虑饶你贱命!”   叶疏白不语,他手中木剑已开始泛出浅金色的光芒,炙热气息自他身上骤然生出。   伴随着一阵凤凰清鸣,携着生死之力的剑意化成一只华美的浴火凤凰翱翔于天地,朝着那道金光骤然冲击而去。   然而金光闪过后,那只凤凰瞬间熄灭化作灰烬四散于天地间,根本毫无相争之力!   道劫往前踏一步,那看似远在千里的金光好似缩地成尺,倏然间出现在叶疏白面前。   “呵,贱民竟敢对犯上,你根本不知道飞升后到底是什么样的世界!”   小火龙看得心惊,它知道叶疏白跟温云的计划,也知道叶疏白这次需要跟道劫缠斗两招再逃跑,这样才能将道劫引至中界岛击杀,但是现在看来两者的差距真的太大了,飞升与否,这是一道天堑鸿沟!   叶疏白眼中并无慌乱,似乎早已预料到自己那道剑意伤不到道劫,手中木剑再挥,这次一连三道剑意斩出!   道劫起先还像是看蝼蚁挣扎般,饶有兴致地看着叶疏白,看过后似乎略有诧异。   “为什么你这贱民的剑意中隐约有上界天地源力的气息?对了……我听说那个丫头也是这界的人,你们到底是如何修得天地源力的?”   叶疏白并不回答,一剑接一剑斩出!   当其中一道剑意落到道劫身上,并在这人手背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后,他的眉缓缓皱起,眼神变得冰凉而无情。   看蝼蚁挣扎是很有意思,但是当蝼蚁大胆咬了自己一口后,那就不要怪他不客气了。   金光自道劫手中生起,似灿灿灼日般耀眼,他轻描淡写地朝着叶疏白一掌压来。   小火龙脑门上的汗毛悚立,肥硕身躯飞快一扭,带着叶疏白就往后逃窜,身后的那股滔天杀意越来越近,此刻它只恨自己真的吃太多,好像飞得不似从前快了。   就在这时,叶疏白冷声道:“小红,我来。”   话语间他已经掷出木剑,小火龙不假思索飞快化成小猪,叶疏白御剑而起,长臂一揽将小火龙抱进怀中。   一人一猪似疾风般飞快朝着中界岛掠去。   他是这天下最快的剑修,没有人能比他的剑更快!   道劫在后方不紧不慢地追着,起初还似戏耍,到后面拍出的两掌都被叶疏白避开后,他眼中隐约有了不耐烦。   “区区牲畜,竟敢逃!”   天地源力自他掌中生出,化作一道无上威压冲着叶疏白的后背拍去!   那道踏在剑上的剑修背影狠狠一颤,一篷鲜血洒落长空,他在剑上摇摇欲坠却仍没掉下去,速度不减反增,眼看就要飞到前方那座岛上了。   道劫这次是真的没心情再玩什么猫抓老鼠的游戏了,身上修为尽数爆开,朝着前方那道白影连拍数掌后,伸手一抓——   “别逃了,给我回来!”   抱着小火龙的那只手缓缓松开,那个剑修在最后一刻,用力将它抛向中界岛的方向。   它在短暂的失神后终于回过神,拼命扇动翅膀往回飞,然而那股来自飞升者的威压震慑得它无法动弹,任凭如何挣扎,也是无用。   那头龙在绝望哭喊:“小白!” 第86章 把叶师兄捞起来了!   整个世界变得死寂, 风过也好,浪起也罢,都化作虚无。   眼前的画面在不断攀升, 云在急速缩小。   叶疏白身上的白衫被风掀得猎猎而起,胸口早染上凄绝的嫣红点点, 那双清冷的眸紧紧闭着, 再也寻不到半点活气。   道劫立在云端, 抬手一点,那具即将坠入海底的身躯便好似受到牵引般朝着他飞来。   他浑不在意,毕竟这样的结果才是正常。   未飞升便只是凡躯肉体,连修行之路的第一步都未踏入, 哪能与仙相争?   “方才那火凤中的气息倒是生得古怪, 不像是火系天地法则,究竟是何种……”   道劫心中暗自纳疑, 正欲将叶疏白的神魂抓出, 下一刻脸色却骤然大变,身形一闪连连退后!   然而太迟。   一开始就错了,他不该将叶疏白抓到身边。   剑修的致命伤, 只会在正面,岂会在背后?   剑修可进,不可退, 他们绝不会死在逃命途中, 只会死在战斗中!   一道酝酿了不知多久的剑招自道劫的面门骤然斩下,其威势惊天骇地, 挥出瞬间天地日光齐齐黯淡, 被这灼烈金光蔽三分!   那是一柄精巧秀气的木剑, 依稀能看出是出自女子之手, 剑柄甚至刻了雅致的花纹,不见半点杀气。   握着剑的那只手亦是修长莹白,似美玉雕就。   然而木剑后的那双眼,极冷。   那一瞬间,道劫好似瞥见高岭之上沉寂千万年的静雪,那股寒意沁得他骨缝发凉。   “这剑法……”   他见鬼似的瞪大眼,心道这不是宿垣老狗用的剑法吗?为何这人也会用?   然而不等他多想,叶疏白的第二剑,第三剑,第四剑尽数斩来!   这剑招太快,尽管道劫实力远超叶疏白,但是一时间竟也反应不过来,只觉得像是有一只苍蝇萦绕于眼前却又抓不住,顿感心中窝火。   “小子,不要再做这无畏的挣扎了!你这是蚍蜉撼树,可笑可笑!”   叶疏白低语似自言,反问一句:“蚍蜉撼树又奈何?”   总比蜉蝣不知何为暮要好!   道劫冷笑斥道:“蚍蜉等死便是,何必枉费力气!”   但是,万物生来为争!   “剑修小子,你且乖乖受死吧!”   剑铸来为杀!   一套清云剑法在叶疏白手中似生了灵性,若流云般写意而迅疾,招招皆朝道劫命门刺来。   最后一招架起,叶疏白手腕一抖,剑尖凝出无上的气势。   他将所有破绽尽数亮在道劫面前,求的便是斩出这一式!   这一式,他曾于玄天秘境斩下第十峰。   这一式,宿垣真在曾在玄天秘境斩出峡谷。   这一式,今日它要斩向仙人!   叶疏白的剑朝着道劫斩来的瞬间,似有极耀眼的金线缠绕结成一只凤凰。   道劫的瞳孔缩了缩,竟感到了一股生死之间的危意!   他被叶疏白的剑逼着不断往前躲闪,失声大叫:“你竟悟得天地源力了!”   在这样的废界,他以垂死之躯悟出了天地源力?这是何等恐怖的惊艳天赋?   道劫心惊不已,然而下一刻他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被这剑修逼到了一座古怪的岛屿附近,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股莫名的天地源力开始在他脚底攀生蔓延开!   这位飞升大能心中大震,霎时明白自己这是中了计。   他脸色变得阴沉无比,然而并不在意这些下界的小把戏,仍盯着叶疏白的身影冷笑:“很好,敢算计我?死!”   说话瞬间,他身上修为已是尽数爆开,一股恍若天神的金色光团毫不留情朝着叶疏白拍去!   叶疏白在飞速往下坠落。   他面色惨白得仿佛同身上的衣衫化作一片,那双眼在这片苍白中越发显得黑,唇角溢出的鲜血也越发艳丽。   袖口中,那厚厚一叠随即传送阵卷轴被风吹得四散在眼前,他努力想要抬手,却一张也没能抓住,只能看着它们被道劫那可怕的力量撕成粉碎。   挥下最后那一剑后,叶疏白再无动弹之力,甚至连指骨也截截碎裂,连弯曲一下都做不到了。   他惘然地睁大无神的双眼,看着这些碎纸屑如雪般纷纷扬扬。   真的像场雪。   他忽地想起温云画这些阵法时的模样。   那日窗外也在飞雪,她低着头端坐在窗边,一笔接一笔,画了无数日日夜夜总算得了这一叠。   然后那小姑娘将这些卷轴尽数塞到他怀中,念念叨叨地说让他一定要记得用。   “若遇到人群殴你,你记得用。”   “若打不过了,也记得用。”   “若是遇到小红这些奇怪的猛兽……你也要记得用。”   “用完被传送到陌生地方后,你记得站在原地不要走动,我带着橘子来找你。”   他那时忘了问温云为何是橘子,只满心记得她说会来找自己。   可惜,这次怕是等不到了。   那团金光离他越来越近,叶疏白缓缓地闭上双眼。   然而就在它即将把他吞没的那一瞬间,天地间忽然生出一股磅礴之力,居然将空间生生撕裂扭曲开来。   道劫拍下的那一掌落在外海上,掀起滔天巨浪,周围的海岛礁石尽数化作齑粉,这等力量惊得整个世界都在剧烈晃动,然而那一掌却是落空的一击。   原本必死的叶疏白平白从空中消失了!   道劫的眼睛越睁越大,嘴唇颤了颤,那股强烈的空间波动让他如遭雷击,过后便是狂喜:“是空间法则!是空间法则!”   这次,他终于认出来了!   上界之中,唯有天资极高者可以领悟法则之力,他们都被称作天道的宠儿。   凡是掌握了法则之力的修士,越阶战斗都是常态,若能平安修至飞升,那再修至仙境,甚至道境,都不无可能。   东玄界之所以在万界中皆有凶名,就因东玄派有三位掌握了天地法则的道境强者!   而法则之间也是跟人一般,要分个高低的。   饶是东玄界赫赫有名,却也没一人能掌握空间法则这种至尊法则。   他只以为是叶疏白用了空间法则,如痴狂般四处寻找着后者的踪迹,正打算飞出去时,却发现一股无形的力量将自己束缚在这个岛上。   道劫脸色一沉,辨出这是一道阵法,当即狠狠朝着前方拍去!   半透明的结界剧烈地颤动一下,若平静的水面泛起涟漪,却又逐渐恢复平静,甚至变得更加牢固不可破!   道劫怒喊着“空间法则是我的!”,又连连拍出几掌,然而这阵法若风中飘摇的细草,却始终坚韧不折,一道又一道灼目的金光在上端流淌而下,将他死死困在里面。   他终于注意到这片力量的源头了,缓缓抬头看向悬浮在半空中的黑点,日光太盛,他看不清那人的影子,只觉得对方手中持握的长杖颇为眼熟。   是了,那日自称是东玄界来人的骄纵少女。   她轻飘飘地悬在半空,海上寒凛的风将她长发吹散,眉眼如水墨画清淡,眸子低垂望来时,极美,也极冷,哪有昔日的娇蛮傲气?   那股骇人的空间法则之力的源头,正是她。   然而她开口,莫名地回了句:“不是空间法则。”   道劫哪还有心思同她辩驳,双目赤红地朝她攻来,然而那道半透明的结界在二人之间隔出一道无法突破的天堑鸿沟,他每拍出一掌就被阵法阻隔下来,招招皆是无用功。   “这是何阵!”   他心中逐渐生出慌乱和愤怒,下界的阵法,难道不是随手就能破解吗?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阵法!   怕是没有一个上界之人会料到自己会被下界的阵法困住吧?   温云静静地看着下面不断挣扎的道劫,没有说话,只是以龙骨法杖不断点下去,每点一次,底下便有一道阵法亮起。   她以己身天地源力作引,似星火般点燃了无数道阵法!   转瞬间,整座中界岛亮起无数光点,同时向着阵中的道劫压制而来!   不管是出自千黎深之手的灵阵,还是出自叶疏白和小火龙之手的魔法阵,又或者是出自温云之手的源阵,此时无数道力量交汇着,只为了斩仙这一目标!   位于风暴中间的道劫不断抵挡,然而就算这些攻击对他来说只是蚂蚁轻咬般微不足道,但是无数只蚂蚁的啃噬叠加在一起,也足够让他尝到蚀骨之痛了!   他抬头怨恨地望着温云:“区区下界贱民竟敢犯上!”   “上下岂由天定?”   温云悬在空中,居高临下地望着道劫。   她一字一句道:“上下尊卑,皆由人定,现在我在上,你在下!”   她怎敢这般狂妄?   此刻,道劫心中只有恨!   恨自己轻敌,没料到一个即将破碎的废界竟然会出现两个修成天地法则之人!   恨本该匍匐在自己脚下的下界贱民竟也敢猖狂至死,妄想斩杀飞升者!   道劫不肯认命,他纵横诸天废界,同人厮杀争夺机缘不止百次,而他在这数百次的争斗中皆是活下来的那个。   区区贱民罢了,又怎么可能杀仙人?   道劫似乎终于做出决定,双手合十成掌,体内的天地源力源源不断地凝向掌心,最后朝着温云狠狠地劈出这必杀的一击!   他紧咬牙关,怨恨已然化作实质。   “我化尽半身修为的一掌,你这凡躯该如何抵挡!”   空中的温云自是察觉到这一掌的威势不同以往,她紧紧凝着眉,口中飞快张合呢喃着晦涩深奥的龙语。   昏沉沉浮在结界外的小火龙努力睁眼,只能看见悬在空中的温云周身的气息在不断凝聚,在她周围的空间开始变得扭曲虚无,天地间也变得一片晦暗。   它混沌的脑子终于变得清明,旋即一丝源自灵魂的恐惧涌上心头。   这是……这是那道时空禁咒!   不可以,这道禁咒并未完善,它跟温云当年都险些彻底死在那恐怖的时空乱流中,她现在施放这禁咒难保不会被禁咒再次反噬。   小火龙的手脚都在颤抖,然而它依然强忍着恐惧,拼命地从海面上往中界岛方向游。   它怕吗?   它当然怕!   每每忆起当初在时空乱流中神魂都被撕裂的痛苦,它就算躺在堆满宝石的龙窝中也会被噩梦惊醒。   那种恐惧源自灵魂,无法消磨。   然而它依然在往前爬。   “蠢魔法师,你不能死……”   它还是头幼龙,小小的,可以哭的幼龙,幼龙怎么可以离开主人呢?   “你不要又把我丢下了……”   小火龙努力蹬着后腿划动前爪,却因身躯过于沉重而动弹不得,一双龙眼没绷住,泪水涌了出来。   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温云身上的金色光华越来越盛,也感受着她身上逐渐变得微薄的气息。   那根龙骨法杖绽放出无人见过的绮丽光华,同飞至半空抬手拍来的道劫狠狠撞击到一起!   “咔嚓——”   阵法终于不堪重负,金光破碎瞬间化作虚无,溃散于天地间。   道劫面上浮起一丝冷笑,毫不犹豫地将杀招祭向温云。   而那少女面色沉静,没有半点惊慌畏惧,双手持杖与之正面对上!   刹那间,天地似归于虚无,黯淡无光,直到二者碰撞后,才缓缓恢复清明。   道劫那带着必杀的一掌最后没能落下,好似凭空消失般,没得悄无声息。   温云仍然站在空中,脊背停止,冷傲得像株苍松。   “啪——”   而在她对面,自腰部而断的半截身躯跌落在残破的中界岛废墟之中。   温云还不作罢,面无表情地又朝着那半截身躯丢了一叠厚厚的卷轴。   一时间冰凝火烤,最后只留下半具焦黑若炭的骨头在黑沙中,两者混杂在一起,再难分辨。   刚才还哭得要死要活的小火龙呆滞在原地:“这……这是……”   道劫一死,它也从那飞升者的威压中挣脱出来,狼狈地从海水中游上岸,跌跌撞撞地往岛上跑。   只是这一幕完全出乎它意料了。   温云的确施展了时空禁咒,然而她这次施法的对象不是自己,而是道劫。   确切说来,是道劫的上半身,她仅将这位飞升者的半躯送入时空禁咒中。   这道禁咒将道劫的身躯分作两半,这下无论他是否遇见了可怕的时空乱流,都活不下来了。   生死之争,比拼的不只是境界!   终于结束了。   温云体内最后一丝力气也耗尽,似断线风筝般自空中跌落。   小火龙连忙冲过去接住她。   “蠢魔法师你还活着!”   她却没有第一时间安抚小火龙,而是颤抖着手撑起身躯,努力站起来。   一步,一步,努力朝海上走去。   小火龙在她身后追:“你要去哪里!”   去哪儿?   “去哪儿了?”   她声音在颤,眼前一片昏昏景象,连此刻是白昼还是黑夜也辨不清,只死撑着这口气在往前走。   然而她身上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了,更找不到那人的影子在哪儿。   还在魔法界时,温云从来不会将自己的魔力耗尽,因为她没有可以依靠的后背,她知晓魔力用竭后的自己将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由敌人残杀。   直到来到这里。   她也可以在用完魔力后安安心心地睡过去,再苏醒时便能看到那道熟悉身影守在自己身旁。   不管何时何地,睁眼就能看见那道清隽的身影,或是在像个老头似的慢慢泡杯茶自斟自饮,或是捧着她写的魔咒大全一本正经地看着。   她茫然地朝着海中走,只隐约记得自己那时候对着叶疏白用了个时空魔法将其转移,可究竟转移到何处,她也不知晓。   外海这般广袤,他又伤成那样,若是不能马上找到救治,恐怕会死在哪个无人知晓的角落。   温云脚下踉跄着跌坐在海水中,她抓了抓水面上的一缕白纱,以为那是叶疏白的袖子,却没发现那是自己的裙摆,一抓只是空。   她的手紧紧捏着自己漂在水面上的裙摆,生怕把它松开。   她觉得眼睛有些酸涩,没哭,反而勉强挤出丝得意的笑容。   找到你了。   此时此刻,温云已分不清虚幻现实,只觉得身体越来越重,重到深深沉入海底,再也浮不起来。   天与海交织成一线,明澈湛蓝,清风拂起些许波澜,少倾,又重归于静谧。   朦胧间,她听到遥远的东边似乎传来数道乱糟糟的呼喊声。   ……   “温师妹!”   “叶师兄刚刚突然就从天上掉海穴里,吓我们一跳!不过我们马上就把他捞起来了!”   “蠢货,又叫错了!”   “温师妹!我们把叶掌门捞起来了!”   …… 第87章 你头顶有劫云   睡了不知多久后, 温云眼皮颤了颤,缓缓地睁开眼。   她脑中仍混混沌沌,分不清这是何处, 只能看到略眼熟的雕花和浮夸的幔帐悬在头顶,耳边是一声胜过一声的巨大鼾响, 循着声音望过去,却发现自己脚边盘蜷着小火龙,它睡得尤为香甜,小小的爪还紧紧地拉着她的裙角。   记忆缓缓地回归, 她才想起这儿似乎是沿海城的别院,先前为装阔绰豪少, 她曾斥重金租了一整年。   温云仍觉得像在梦境, 记忆中她分明还在生死决斗, 怎么突然又回这院中了?   她小心地将裙角从小火龙爪中抽出,又把被子盖它身上, 这起身朝外走去。   门半掩着,推开的瞬间一道炫目的白色映入眼帘,刺得她下意识抬手去遮了遮, 待适应后再放下来时, 却发现院中不知何时已积了厚厚一层白雪,满园的花草树木无一不被染出层层素妆。   门外透出的凛冽寒气也激得她脑中昏沉散去不少,变得清明起来。   院中那些欢快的嬉笑也传入耳中——   “我们只听到那边噼里啪啦好一阵响, 正想要赶过去支援时,却听到重物入水声响在头顶。”   朱尔崇从客栈老板那儿要了个红泥的小火炉, 上面温了壶酒, 他伸手去摸了摸, 发现酒还未热, 便继续讲着经历:“我们以为是魔修又划着船打来了,赶紧钻出去想将他们一一铲除,哪知道是叶师兄从天而降,落到了那个海穴的洞口。”   “当时他已经在往下沉了,他们仨都看傻了,是我反应够快把他捞起来的!”包霹龙不甘落后,赶紧抢着出来表功。   姜肆跟千黎深坐在那儿听得无语,只想装作认不得这两人。   宿垣真人将揣在袖中的手拿出来,笑吟吟地听这群后辈讲着,自己则是悄悄地将温好的酒倒杯中,一口饮尽。   朱尔崇见状大怒,想抢却又碍于对方是个老头不好动手,只好小声嘀咕:“温师妹的这个亲戚怎么这般不懂事?”   正说到温云,姜肆就眼尖地抬头看向众人身后,惊喜道:“温师妹,你醒了?”   温云的视线自众人眼前扫过,最后落到宿垣真人脸上,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是千黎深说你先前在城中落脚,我们就把你带来了。”朱尔崇连忙起身让出椅子,满脸笑容地解释:“正好你这个亲戚出城来寻你们,这不就巧了,遇上了吗?”   被点名的亲戚宿垣真人摸着胡子点点头,半点没有因撒谎骗了后辈而羞愧的意思。   “温师妹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当时可吓坏我们了。”   “你别误会,我们不是不关心你,只是你睡了七天了,这位前辈又说你无事,我们这才趁着下雪出来喝喝酒聊聊天。”   朱尔崇这倒没说假话,刚把温云扛回来的时候他们吓得快丢了魂儿,个个眼泪鼻涕糊一脸。   后来满城地寻医修来看,结果都说温云只是太累睡着了,就连她那只灵宠猪也这么说,他们这才放下心来,该吃吃该喝喝。   姜肆赶忙给温云倒了热酒,包霹龙也从小炉的炭灰中刨出一个小小的红薯递来。   她一一接过,只是却始终望着宿垣真人,睫毛颤了颤,过了许久,才声音沙哑地开了口:“他呢?”   声音很平静,好像只是在问一件很寻常的小事,只是里面的小心翼翼任谁都能听出来。   原本在火炉里掏红薯的,往杯中倒酒的,这会儿都没说话了。   他们这样古怪的态度让温云心中微沉,她喉咙像是梗了什么,明明表面上还是平淡自若,可是藏在袖中的手却在抖。   就在这时,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我在这儿。”   她回头,却见撑了把纸伞的叶疏白就站在院子门口。   那把天青色的伞上积了层薄薄的雪,他立在那儿,便像株秀丽清挺的雪松,极其俊秀。   他收了伞朝温云走来,而她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他,过了会儿才低垂着眼帘,极为淡定地嗯了一声,半点也不担心的样子。   “前辈说想吃烧鸡,正好我想出门走走,所以就去买了。”   他低头温声解释着,抬起手示意,温云这才发现叶疏白手中果真提了一只还在冒热气的烧鸡。   宿垣真人取了烧鸡,笑着同温云解释:“他比你还要先醒两天,你可别误会我在欺负他,只是他醒了也不愿意去歇息着,就睁着眼守在你屋里,我怕他熬坏了,这才支他出去走一趟。”   叶疏白有些不自在地微抿唇。   温云抬头看着他,忽然朝叶疏白走了两步,下一刻,毫不顾忌周遭人的眼光,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包霹龙在边上看得一脸感动,叹道:“真是师徒情深,但凡我师父也有叶师……祖一半的慈爱,我也心满意足了。”   算了,辈分这种事情乱糟糟的,已经说不清了。   姜肆在边上猛点头:“说得对,叶道友跟温师妹真是师慈徒孝。”   千黎深:“……不要随便改成语。”   唯独朱尔崇在边上露出古怪的笑,心道你们这些凡夫俗子但凡看过梦然师姐写的话本,也不至于单身了几十年也没寻到一朵桃花了。   自从跟梦然师姐合伙后,她负责写话本,朱尔崇则负责将手稿送去万宝阁交接,两人配合默契,狠狠捞了一大笔灵玉,现在他已经阔绰地开始物色各种矿材,预备在年底换柄绝世好剑了!   温云没理这群憨货,她冷静地打量着叶疏白。   眼前这人的确没缺胳膊少腿,漂亮的脸蛋也依旧白净,只是她的眉却越皱越紧。   她握着那双冰冷的手,一时间心情沉重。   修真之人修为高后极少存在体虚这种说法,哪怕寒冬腊月也不会畏惧,所以先前姜肆还敢跳到冰冷的海里捞王八。   但是这会儿叶疏白的手却被冻得沁人,不似平时那般温热。   她怔怔地看着他,艰难地问出一句:“你的修为……为什么没有了?”   朱尔崇这群金丹期修为一直都比叶疏白低,也从来都看不穿他的修为,就跟做题似的,学渣永远都看不懂题目究竟是难是易,所以他们乍一看叶疏白也只觉得这就是高人返璞归真,不觉有异。   但是温云却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眼前的男子姿态从容,眉眼间是一如既往的淡泊平静,似天边白云漫卷。   然而他身上没有一丝修为了。   这话一出,院中方才还在嬉笑闹腾的声音戛然而止。   朱尔崇结结巴巴地问:“修为没……没有了?”   叶疏白刚被救回来时的确气息全无,吓得两个剑修哭出了声,就差预备通知宗门各峰峰主来为掌门收尸了。   但是很快,他身上便开始闪出一丝丝金色光芒,像结茧似的将其包裹,里面的气息也逐渐恢复正常,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但是温云现在说他没修为了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斩了仙人被天道所惩,变成凡人了?   “不必忧心。”宿垣将最后一个红薯刨出来,剥了皮,眯着眼一边啃着热气腾腾的烤红薯,一边不紧不慢道:“只不过是灵力用竭过甚,再好生休养些时日就好了。”   他说得跟真的似的,温云不信,但是其他几人倒是都信了。   此番事过,见温云安然无恙转醒后,姜肆领了一众刀修拜别众人重归东洲,千黎深也是重回吹雪岛。   二人拜别之时脸上都带着乐观的笑,安抚温云:“你家那位老前辈不都说了吗,叶道友马上就就会恢复了,温师妹不要太为你师父忧心。”   温云笑着对他们微微颔首,只是道了别再登上回返宗门的云舟后,神情却变得凝重起来。   云舟尾的两位师兄正在逗沈星海的俩徒弟玩,时不时御剑飞在云端摆出帅气姿势,惹得小孩们羡慕不已,小火龙飞在空中冷眼看着,时不时地朝那两剑修喷口龙炎,吓得他们险些从飞剑上面滚下去,一时间云舟之上热闹不已。   而另一端,不能动用修为的宿垣真人跟叶疏白面对面坐着,像凡界的两个老头似的一本正经地下着棋。   温云走过去时,正听到宿垣真人正老不羞地预备悔棋:“就让我五个子行不?我是你老祖宗,你总该对我孝顺些。”   叶疏白端坐着,淡声提醒:“前辈,我们下的是五子棋。”   温云:“……”   见到她进来,宿垣真人立刻大喜:“云丫头可算来了,你来跟我下,跟他下老输,没意思。”   温云依言坐下,面无表情地走了十多步棋,赢了。   老头不服,喊着重来,结果这次只走十步,温云又赢了。   精通阵法算计的人在这种简单的游戏上怎么可能会输。   宿垣真人脸僵了一会儿,嘀咕一句“怎么比叶小子还变态”后,将棋子一收,抬眼瞅着温云:“你是想问他的修为到底怎么回事吧?”   “是的。”   “我也是没想到,你们竟然瞒着我去设计击杀道劫,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胆大包天。”   东玄界的人现在仍在追寻他的踪迹,他不好再动用修为,此事算起来也是他这当长辈的没能护好后辈,心中惭愧不已。   宿垣真人长叹了一口气,郑重道:“若换成寻常修士绝对要死在道劫手下的,然而我没想到叶小子居然领悟了生死法则,所以他性命无忧,只是修为被道劫拍散罢了。”   听宿垣真人说起自己修为没了,叶疏白脸上却依然淡然,不见半点惊慌。   他反而看向神情肃穆的温云,语气温和地安抚起她来:“无事的,我重头修行便是。”   温云知道他是个不轻易言弃的性格,只是想起他自孩童时苦修而来的境界全或作虚无,心里隐约地替他难受。   “我还没说完呢。”宿垣真人将手揣在袖中,感慨笑着看向叶疏白:“也算是因祸得福,你体内的两道力量被道劫拍散后竟彻底融合在了一起,化作了天地源力,此番你再重头来,便是同上界之人一样,直接修炼天地源力了!”   道劫怕是死也想不到,叶疏白之所以能修成天地源力,还是出自他的功劳!   *   云舟稳稳地停在了清流剑宗山门外,这次朱尔崇大方地从芥子囊中摸了灵玉付了路费,看得包霹龙啧啧称奇,连连追问师兄何时发了财,他却笑而不语。   朱尔崇看向温云,指了指宿垣真人,好心道:“温师妹,你这位亲戚虽然没修为,但是见识倒也很广,不如我替他寻个洒扫山门的活儿,就留在宗门内吧。”   宿垣真人笑呵呵地转过来,盯着这个孝顺孙子看了又看,看样子是想要记住他的模样。   温云觉得朱尔崇最大的天赋不在于剑道,而在于作死。   最后宿垣真人还是没成为清流剑宗的扫地僧,而是跟着温云和叶疏白回了第十峰。   路上遇到不少亲传弟子,皆是恭敬地对叶疏白和温云行礼,而后朝气洋溢地约着同门一道去比试。   宿垣真人饶有兴致地看着这群年轻剑修们,虽然他飞升前的记忆全无,但是再回到此处依然觉得亲切熟悉,看这些年轻人也只觉得满意。   东玄界是上界,那儿灵气充足,二十多岁的金丹期再寻常不过,只是兴许世世代代都生在安乐窝失了斗志,里面的修士比试的并非剑术道法,而是家境权势。   出身大族者,便是废物也能靠着丹药轻易飞升,踏碎虚空来往于各界;而无权势者若不依附大族就只能泯然众人,或是种植灵植,或是去开掘灵矿,空有天赋而得不到施展。   相较之下,反而清流剑宗更像是真正的仙门。   他叹了口气,跟着温云一直走到第十峰。   虽然早就从温云那儿知晓这座峰其实是出自上界,只不过真正抵达此处,感受到同其中熟悉的天地源力后,宿垣还是忍不住面露喜色。   “这儿极好,叶小子在这儿修炼的话,想来再过个数百年也能修到飞升境了。”   说完这句,他感受了一下其中的力量,又忍不住叹息:“可惜这里的天地源力已开始逐渐散去,也不知剩下这点够不够你俩修行……”   话音刚落,温云面色略微古怪,轻咳一声道:“我倒是知道个地方……”   那地方自然是玄天秘境,自温云在里面布置了定点传送阵后,这儿已然成为了她们一家三口的后花园,来去自如。   跟着温云被传进来的宿垣大喜过望,当即指点着叶疏白吸收此地的天地源力。   温云在旁边听得也是认真,这种来自上界的修为方法果然不错,远比她自己摸索的法子要好,秘境中的金色源力不断被她吸收入丹田内。   她现在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何等境界,只知道自己丹田中的天地源力越来越满,原来用得不太顺手的时空法则隐约间也有了得心应手之感。   眼下叶疏白正跟着宿垣前辈修行,温云不好打扰,只好悄悄地把目光投到不远处。   那边,正有一只肥硕的小红猪正在努力刨地,土里埋着的那粒粉色宝石已经显露大半。   小火龙眼睛在放光,心满意足地搓了搓前爪上的泥,一口朝着宝石吞过去——   温云悄悄地伸手一抓,原本该进小火龙嘴的宝石落到了她手里。   啃了一嘴泥的小火龙愣了半天,疯狂地开始掘地搜寻失踪的宝石,却没料到已经被主人拿走了。   温云将宝石上的污泥拂去,轻轻一丢。   一道空间波动闪过,那闪亮的宝贝重回小火龙眼前,失而复得后它再也不敢大意,立马将宝石吞下藏进肚子里。   这两次精准的操控让温云确定了一件事。   现在,她已经能熟练地运用简单的法则之力了。   *   叶疏白的修为像是野草般疯长。   进玄天秘境时他还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半月后出玄天秘境时,他已经到金丹期了。   虽然主要还是因为他以前经历过这些境界早有经验,加之有飞升前辈在旁指点,未走弯路,但是这速度依旧过于妖孽了。   宿垣也笑得很满意,连连点头道:“我们先前的飞升都是假的,不修天地源力是无法踏碎虚空,只能由上界之人带着离开。就连我也是被带到东玄界后,以天地源力重新修炼,这才入得飞升境。叶小子若是好好修炼,倒能成为真正飞升的第二人。”   温云听到这里,由衷地替叶疏白高兴:“虽落在前辈后面了,但是第二也不错。”   宿垣真人被她气得想笑,冷哼道:“你以为我说的第一人是我自己?我说的是你!”   他瞪她一眼:“你这次醒了就没发现自己哪儿不同了?”   温云思忖片刻,观察了一下,最后摇头诚恳回答;“没有。”   宿垣真人便指向温云头顶,怒道:“呔!你这蠢丫头,你的修为原本就是半步飞升,同道劫一战后又有突破,如今已快要臻至圆满,这朵劫云都跟着你从秘境飘出来了,你居然还没发现它?!”   温云抬头看了半天,还真就勉强从里面找到一朵隐约有电光闪过的云。   “主要冬日天气阴沉,头顶一直阴云密布,我哪能知道里面还藏了朵劫云呢?”温云抿了抿唇,给了个真实的理由。   老剑修朝天空望了眼,哦,好像还真是这样。   这事儿温云属实无辜。   魔法界跟修真界都是下界,也没有谁能授温云飞升常识,一切全靠她自己摸索,还真不知道原来飞升要遭雷劈。   比温云先注意到那朵云的是许挽风。   此刻的他正站在第六峰的山顶,手中执了折扇轻摇,一双桃花眼带着深情望向身侧的女子,温声道:“韵儿,晓看天色暮看云,你是天色也是云,余生朝朝暮暮,我只看你。”   紫韵长老似笑非笑看着他:“你这话对多少女修说过了?”   许挽风郑重万分说:“我发誓,这些话句句肺腑,只对你讲。”   潇洒地合上折扇,遥遥地往天际一指。   “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下一刻——   “轰隆!”   被他指中的那朵云闪过一道金紫色的电光,竟然朝着清流剑宗劈了道雷下来! 第88章 原来是你的雷!   玄天秘境内, 宿垣真人端坐在一方青石上,手按在剑上,姿态淡然, 却又尽显世外仙人之风。   他正在同下方的两个后辈讲述上界的情形。   “在上界,几乎处处都是同玄天秘境一般的宝地,传承万年的一些大门派更坐拥无数洞天福地,所以, 在天地源力的滋养下, 极少有不能修行之人。”   “但与之相对的,在上界, 飞升以下的都不算高手, 只有臻至飞升境, 才算是入了修真大道,在那之后,有伪仙, 真仙, 金仙三境!再上,便是传说中的道境强者,诸如这类的强者只手可覆万界, 我只听闻东玄界有道境强者,却是从未亲眼见过。”   “之所以说只有飞升过后才算踏入修真大道,那是因为飞升过后,修士方可踏碎虚空往来于各界之间,万物生灵皆可修大道,各种闻所未闻的丹药法宝应有尽有, 届时你们便会知晓这万界之浩瀚远不是常人所能想象!”   温云跟叶疏白听到这里倒是尚能保持平和的心态, 但是小火龙坐不住了, 激动得尾巴尖都在发颤:“什么宝贝都有?”   宿垣真人略有迟疑,生怕这猪说出什么天材地宝,谨慎开口:“你见过的大部分应该都有……”   话未说完,小火龙大嘴一张,从腹中吐出一块金色的宝石,极小心地递上去悄声道:“这是我见过最珍稀的宝石,几百年来就只见过这么一块,你瞧瞧上界可有?”   接过宝石的宿垣真人默然片刻,最后笃定开口:“这玩意儿我见过,上界好多地方都喜欢用它来当代替炭,大概价值的话,一块灵玉可以称一斤吧。”   一听到后半句温云跟叶疏白就大觉不妙,但是已来不及开口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火龙如遭重创,抱着那块宝石默默流下了眼泪。   宿垣真人不解:“咦?你这灵猪怎地还哭起来了?”   温云看着小火龙钻回龙骨法杖中自闭了,无奈道:“没事没事,孩子玻璃心,您不用管它,继续说便是了。”   宿垣真人点点头,继续说回了飞升这一话题。   “刚说了上界资源丰饶,所以各类破境丹药不少,所以各类真的假的天才极多,但就算是这样,我也从未听闻有人能在十六岁就飞升的。”他看着温云,由衷地赞了句:“你这等惊才绝艳的修士,若是真的从下界飞升出去,怕是有无数上界大派会争着抢着要你!”   惯来喜欢被人夸的温云这次却沉默了,静静地坐在原处,而后好似无意地朝叶疏白那边望去一眼。   她慎重开口:“我觉得自己的剑术尚不圆满,还需得压制些时日再飞升也不迟。”   一旦飞升,动静势必会被上界所觉察,届时温云并不能确保自己还能安全回到修真界。   待宿垣真人离开后,温云见叶疏白一直在看自己,只好再次理性地分析起来。   “照前辈所说,我们这种生在下界没有背景的修士想要自保就只能依附于其他大派门下,但是你该知道的,我素来都是喜欢别人来讨好我的,毕竟我的身份地位摆在这儿对不对?”   见叶疏白不说话,她又有理有据地继续讲其中缘由:“还有就是,谁能确保我飞上去就一定是被别人当宝贝给收入门下了呢?万一像是其他飞升者那样被夺去法则之力然后抹杀掉,那不是很惨?所以我觉得与其自己独自飞升上去任人宰割,倒不如将我们清流剑宗给创到上界去,比如我们两个老祖宗一起上去,那不是很好?”   叶疏白低头看着温云,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每次她紧张的时候就会说一大堆理性分析的话,像是在说服她自己,又像是在说服他。   他温声道:“其实你不用等我的,你可以先行飞升,我到时候再来寻你。”   “我知道你会来寻我,但是我怕我们会跟宿垣前辈一样被抹去记忆,我倒好,聪明又惹人爱不会被欺负,你这么老实,指不定要被那些阴险的上界修士欺负成什么样。”温云低垂着眼帘,纤长的睫毛动了动,声音和缓:“而且,我说的不想现在上去任人宰割也是真的,我想带着整个清流剑宗……甚至整个修真界飞升。”   说到这里,她才好像掩饰什么似的轻咳一声,若无其事道:“当然了,这里面也包括你。”   其实这句最像无心之言的才是意中所指。   叶疏白垂首看着她,喉结滚动了一下,某种隐约有微微的光亮起。   他的心跳得极快,酝酿许久后,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温云,其实我……”   “轰隆!”   一道金紫色的雷从天而降,好在温云早有准备,撑开一把伞形的防御法宝将其阻挡,这雷只不过是劫云不慎漏下来的寻常雷,倒也威胁不大,就是动静挺吓人。   方才那股莫名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温云仰头看了看头顶的乌云,叹气道:“我得赶紧出玄天秘境了,否则等会儿吸取太多天地源力真要飞升了,你记得在里面好好修炼。”   叶疏白颔首,目送着她离去,心中却微有忐忑。   所以刚才温云……到底听清楚自己说的那句话没有?   *   飞快自玄天秘境出来后,温云正巧碰到了前来寻自己的包霹龙跟朱尔崇。   他们是来邀她一起去看望沈星海的,先前他尾随谢家人去刺探到了墨幽的诡计,但是回来时却受了重伤,修为尽失不说还断了右臂。   三人从第十峰往第一峰方向走,只不过路过第六峰山脚下时,温云却停下了脚步,遥望着某个背影纳闷道:“那人看着有点眼熟。”   站在第六峰山门下的男子身着一袭绣着碧竹长叶的白衫,左手拿着青竹剑,右手却捧着一枝极其秀雅的白梅,全然不似往日的风流倜傥,整个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惨淡问:“梦然,你师父真不在吗?”   梦然师姐只得再次答:“是的,许师祖,我师父说她不在。”   许挽风脚下踉跄,眼中满是凄楚转身离去,隐约间还能听到他念出的那句诗:“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   结果一转过来就看到温云了。   他脸色大变,迅速将自己手中那株不知从哪儿摘下的白梅藏到身后,连招呼都不打就御剑飞走。   见温云一脸茫然的模样,消息灵通的包霹龙嘿笑一声,同她耳语:“内门都传遍了,听说许师祖对着紫韵峰主发誓表心迹时,天上正好就降下道怪雷……嘿嘿。 ”   虽然不太确定,但是温云心中咯噔一下,不露声色地望了望头顶那片还在闪着电光的劫云。   看到好友们齐至,在山下拦了一天许挽风的梦然师姐也终于露出笑脸,只是古怪的是,她第一眼先往温云身后瞟去,轻咦一声:“怎么没见到你师父?”   温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问叶疏白:“他在第十峰上修行。”   本以为梦然师姐只是随口一问,不曾想接下来她又关心了一下:“你们二人最近相处得如何?有什么有趣的事吗?他对你还好?”   温云一边老老实实地答了,一边奇怪梦然师姐今日怎么这么关心叶疏白。   唯独边上的朱尔崇露出了然的笑容,寻了个机会扯了梦然师姐落在后面,低声问:“第四册 的稿子你写完没?万宝阁那边在催着要了,说是有人在店门口闹事,喊着梦仙人快写话本,还说庄户家里的驴都不敢这么歇。”   一提到这事,梦然师姐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语气沉重道:“稿子都没了。”   “什么?!”   “昨天晚上我刚誊写完稿子,外面不知怎么地突然降下一道惊雷,把我吓了一大跳,不慎碰翻了满满一砚的墨,稿子全都毁了,我只能重写了。”   温云听他们在后面嘀咕,心中纳疑不已,回头:“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朱尔崇迅速站直身子,这时候他的脑子又转得飞快了:“我跟梦然师姐说别拿剑了,等会儿休要勾得沈师弟触景伤情。”   听他这么说,梦然师姐跟包霹龙亦是连忙点着头将剑收回芥子囊,温云想了想,也把龙骨法杖给收着了。   只不过这样一来,大家都注意到了她手里撑着的那把纸伞。   梦然师姐瞧了瞧这伞,好奇道:“温师妹,如今既无雪也无雨,你撑着伞做什么?”   温云想了想,总觉得告诉他们这是预防劫的法宝显得有些吓人了,又觉得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快要飞升了,怕是整个修真界都得传遍,不符合自己低调发育的原则。   于是含糊道:“你方才见过我二师兄了吧,你看,这大冷天他也时常扇着扇子,并不是因为冷,而是为了保持风度。”   她越说越像回事,一本正经地扯犊子:“所以吧,我这把伞也不是为了遮雨,而是为了保持风雅。”   三人都被她唬住了,点点头表示明白。   大粗人包霹龙不由得感慨:“我一直觉得你们第十峰的人气度格外出众,原来这里面还需要做出这样的牺牲,大冷天扇扇子,大晴天撑雨伞,失敬失敬!”   温云:“……倒也不用太敬。”   闲谈漫语间,众人已行至第一峰山脚下的那个僻静院落。   沈星海的居所到了。   清流剑宗前两日刚下过一场薄雪,满山的青翠都笼了层淡淡的白,热闹处雪也化得早,独这处别院格外冷静寂寥,雪也积在黛瓦碧枝头,久久不散。   院中立了个极英挺俊秀的少年郎,剑眉星目,身上只着了身薄薄的夹袄,被冻得面色青白。   他却对着寒意毫无知觉,仰着头遥望向山腰层云处。   那儿隐约传出孩童的欢声笑语,细细看去,原来是柳络因御剑载着黑石跟阿休两个小孩在天上飞,那两个小剑修身上穿的已不是先前由沈星海改的旧衣,而是簇新的宗门弟子服。   他看了半晌,似乎有所触动,仅剩的那只手握住剑后吃力地想要举起,然而现在修为尽失的他如何能再用仙铁所铸之剑?   “哐当——”   沉重的剑落在他脚边,震得头顶的树枝颤了颤,在他头顶肩头落下一堆寒雪。   众人齐齐默然,站在院外看着这一幕,心中酸涩又沉重。   就在这时,院中的沈星海终于回过神,察觉到院外众人的存在。   他匆匆拂去肩上的雪,脸上又洋溢出大伙儿最熟悉不过的笑容,挥着手跟他们打招呼:“师兄师姐,咦,温师妹也回来了!温师妹,你先前托万宝阁为我定制的义肢我已用上了,你瞧瞧,我现在已跟以前毫无差别了!”   沈星海的手臂是被墨幽所断,伤得彻底无法再生,这义肢几乎耗尽了温云大半个金库,又托了万家老祖寻遍修真界的匠人方才制作而成的,看着跟寻常的手无所差别,只是终究还是假的。   沈星海为了让她安心,说着便抬手去摘头顶的树叶,只是他对这义肢依然不够熟悉,手明明举起来了,却始终无法将这片叶子摘下。   他死死咬着牙,肩膀都在颤。   然而没有人阻止他,所有人都保持沉默暗暗地等着他。   终于——   “你看,我是不是跟常人无异?”沈星海抬手擦拭掉额上的汗水,将那树叶递给温云。   她接了那片小小的叶子,心中已是无比复杂。   朱尔崇等人早已夸起了沈星海,为了不让他难过,众人又是架火炉又是烫酒,嚷着要在今日好好地聚一回,美酒照例是由梦然师姐提供,包霹龙跟朱尔崇便殷切地烤着肉,谈着先前在第六峰见着的趣事。   他们见温云没过来,忙招呼:“温师妹你愣着干嘛,快来一起坐啊。”   温云撑着伞,目光自几位剑修脸上一一扫过。   她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甘居人下的人,所以不管是在魔法界还是修真界,看似懒散的她其实都在拼命修炼,为的就是让自己的命运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就像先前同叶疏白所说那样,飞升后注定要选择抹去前尘过往的记忆,再依附于一方势力才能保全性命的话,她飞升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去上界做一条狗吗?   那为什么不干脆带着一界飞升,直接圆了宿垣真人的梦,真就在上界弄出个清流剑宗!   “大约再过千年,此界将会成为一个废界,灵气断绝,无法修行。”温云声音平和地道出这个消息。   “啪嗒。”   四只杯子齐齐坠地。   他们同温云经历过无数事情,所以更清楚她不会说这种谎话吓人。   温云见他们已经被这个消息震住,顿了顿,发现没人提出质疑后才继续道:“飞升时躯体可由天地源力重塑,沈师兄,若你能重新修炼到飞升境,断臂又如何?”   沈星海身躯一震,脸上强装的笑意渐渐消失,迷惘而又震惊地看着温云。   “所以……”温云看着这四位同门,发出灵魂拷问:“千年之内,你们都能飞升吧?”   这问题好狠!   朱尔崇跟梦然师姐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唯独包霹龙还当这是温云在玩笑,一边烤肉一边笑呵呵道:“温师妹你这问题问得好,要说能飞升,我老包肯定行!但是大家都知道修真界的飞升之路已经断绝,我们这是心有余力也足,但是老天不给路啊。”   “不需要老天给。”温云神情淡淡,撑着伞朝他们走来,坐到角落的石凳上。   她淡淡道:“我给你们开路便是。”   “哈哈温师妹你真会开玩……”   笑字还未落下,天空上方忽然传出一声轰隆巨响,紧接着便是一道紫金色的雷电狠狠劈下来!   然而下一刻,温云撑着的那把纸伞闪过一道光芒,形成一方巨大的结界把整个院落罩住,那道雷瞬间被化得烟消云散。   温云极满意,不愧是宿垣前辈赠予的上界法宝,这伞果真好用。   再转头,她就看到了四张惨白的脸。   “这……这是什么雷?”   “既然大家都看到了,那我也不瞒各位了,这正是我飞升的劫雷。”   她的解释让几人都如坠云端似入幻梦,他们傻傻地看着温云,分不清是自己在做梦还是她在做梦。   唯独梦然师姐仰头看着那朵劫云,还染了些墨痕的手颤抖不止,几近崩溃地喃喃自语——   “原来是温师妹把雷引来的……原来是你引的雷……” 第89章 一群魔法学徒   云淡风轻地宣布完自己随时都会飞升的消息后, 温云收了伞坐好。   朱尔崇心里一个咯噔,耳边还回荡着那道雷的可怕响声,连忙劝:“温师妹,要不你还是撑着伞吧?那雷要是劈下来可不得了, 我们几个还不能飞升呢!这要是当头劈下来怕是连灰都不剩了!”   温云笑眯眯地给自己斟满酒, 又不露声色地将烤得正好的那串肥羊肉取了, 这才悠然回答:“不用担心,这些都不是真正的飞升劫雷, 只是劫云里漏下来的而已, 光是吓人罢了。”   话是这么说,只是大家心里仍然发虚,往日小聚时都是各凭本事抢吃抢喝, 今日兴许是因为心里装了事, 不管是烫好的酒还是烤好的肉,大多都入了温云的腹中。   待火炉上的酒壶空空, 烤架上也只剩零星的几串素菜后,酒足肉饱的温云这才施施然起身,冲众人优雅地揖手拜别:“师兄师姐们若是有飞升之心的, 做好准备后来第十峰找我便是了,今日时辰不早,我先回去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剩下的四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觉得温师妹说修真界再有千年就玩完……是真的吗?”   “我觉得像是真的。”   梦然师姐深吸了口气,仰头灌下一杯酒,面颊和眼尾都泛出微醺的红,“我素日爱翻些闲书话本, 发现千年前流传下来的故事集里的主角都能搬山填海, 近百年的故事却极少出现这种夸张的情节。如今想来或许以前的故事不是夸大了写, 而是先前灵气充沛,真就比咱们现在的修士来得强。”   她一说到话本,声音就莫名哽咽起来。   包霹龙跟沈星海不明内由,只当师姐是喝高了,唯有朱尔崇猜到了真相。   他长叹一声安慰:“别哭别哭,我再去寻他们说说,给你宽限个三五日。”   梦然师姐默然垂泪。   朱尔崇哄不好,只好同另外两人商量:“那你们觉得温师妹所言的飞升之事……”   “我信,温师妹不是那般狂肆吹牛的人,她既然说了有可以飞升的神秘功法,那我们去修炼便是了!”   “我也信,我打算明日就去随她修行,谁不想飞升呢?”   包霹龙挠了挠头,最后嘿嘿一笑:“俺也一样!”   ……   天色向晚,不知何时又飘起零星细雪,前来拜会的师兄师姐们各自散去,群山间有练剑归来的剑修吹了叶哨凑趣,同回巢的鸟雀一道轻灵地奔回各自院落。   跟随柳络因学完剑法的黑石跟阿休两个小少年跑回院子,拉着沈星海的衣角,兴奋的说着今日又取得的进步,他耐心地听完,又打发他俩回屋去睡觉。   待院中重归于寂静后,沈星海披上一件蓑衣,踏着满地素白,朝着第十峰的方向走去。   这也是沈星海手断了以后,头回迈出自己的小院。   他本以为现在这样的自己会被同门讥嘲讽小,每每有人路过都垂着头避过。   只是没想到仍被认了出来,而对方开口后居然不是嘲讽,而是客客气气地问候,甚至还问沈星海想去哪儿,可以御剑载他去。   沈星海致谢后婉拒了,待错身而过后,他依稀听得后面那两个剑修的声音。   “师兄,刚才那位师兄怎么断了一臂,还不见修为?”   “休要这样议论,那是第一峰的沈师兄,他就是温师祖口中那个孤身前往外海探得魔修阴谋的金丹期师兄……”   “啊!原来他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沈师兄?”   沈星海脚步微顿。   他从未听温云和其他几个师兄提起过这件事,也不知道原来自己做的事已经为众人所传颂了。   眼前仿佛出现了温云冷着脸将他的事道给众修知晓,又严肃地叮嘱旁人不许欺侮他的样子。   温师妹素来都是这样,表面上不好亲近,其实对身边的人格外上心。   所以才会连飞升这种大事,都想着要带着大家一起吧?   若换成其他修士,只会拍拼死从他人手中夺得飞升机会,哪有可能分给他人?   沈星海低头扬了扬嘴角,长久以来的沉重的心情也逐渐变得轻快。   他低头看着手上那枚微微发亮的戒指,笑道:“你常说,我身处的这一界朽烂不堪,但是我倒一直觉得这里挺好的。”   戒指流转过一阵光华,没回应他这话。   沈星海便仰天长啸一声,将胸腔中的郁郁之气尽数抒散,以昂扬之姿步向远方。   往日有灵力加持,哪怕不御剑也可步履携风而行,故而从不觉得清流剑宗如何大,也不觉得第一峰到第十峰有多遥远。   而今他再成凡躯,一步一个脚印踏出,这一路走来,蓑衣上积攒的落雪由薄至厚,青石板的路弯弯绕绕,像极了修行之路,不见尽头。   也不知走了多久,天色由暮转暗,由从暗渐明,雪纷扬了一整夜,天边已隐约透出清透的淡青色。   沈星海止步,仰头看着前方这座秀气的小山峰。   山门下,青石铺就的蜿蜒小路山站了个身着月白裙装的少女,她撑了把朴素的浅青色纸伞,怀里抱了只肥胖小猪,笑吟吟地抬首望过来。   与此同时,他身后也传来数道飞剑破空声,三道身影翩然落在沈星海的身边。   “沈师弟你居然自己来了!亏我们天一亮就过来接你!”   沈星海苦笑着冲众人拱了拱手致歉。   可惜这次还没让这群剑修寒暄两句,站在山门口的温云就收敛了笑容,一派肃穆地看着众人,沉声问:“你们都准备好冲击飞升了?”   一群才刚刚金丹期的剑修端正态度,站好答:“准备好了!”   温云微微颔首,把怀中的小猪放出来,却见这只猪费力地往前飞着,嘀嘀咕咕地一边念叨,一边从口中吐出一堆寒碜的烧火棍。   “呵,这可是我辛辛苦苦啃出来的魔法棒,你们要好好珍惜,谁敢弄丢或者弄断了,没有两斤宝石是换不到新的……”   “真是可恨,大冷天不让人睡觉,让尊贵的火神龙大人来教这群蠢货基础魔法?”   温云咳嗽了一声,这只猪顿时停止哼唧了。   “好了,既然大家都做好准备了,那就跟我上山,准备接受魔法入门测试,看看你们是否可以修习吧。”   上界的修炼功法其实就是汲取天地源力,同时淬炼神魂与肉体,以便修得飞升。   但问题就在于,修真界的天地源力本就只存在于第十峰跟玄天秘境那一丁点,若全都跟随宿垣前辈修炼上界的功法,这些天地源力压根不够这么多人修炼的消耗。   但是温云想到了一个法子,像她一样魔武双修不就成了吗?   只要不施放魔咒,光是自行冥想淬炼神魂的话,仅从第十峰散漫出去的那丁点魔法元素都足够他们用的了!   这不就成了吗?这不就能飞了吗?   她决定在自己飞升之前,把这群剑修都转职成为魔法剑士!   独飞飞不如带着自己人全都飞,在上界没背景会被人欺负是吧?行,她自带背景!   但是万万没想到,这群剑修的关注点瞬间就歪了。   朱尔崇搓着手兴奋追问:“温师妹,你所说的‘魔法’难道就是能带我们飞升的神秘功法吗?这名字听着不太对劲,难不成是你先前从魔修那儿偷来的?”   就连梦然师姐都跟着想歪了,她神情严肃地点头,仿佛是知晓了某种大事:“温师妹,我知道了,俗话说不成仙便成魔,现在仙路断绝不能成仙,所以你就预备开辟一条魔路来飞升对吗?不愧是温师妹,此等行事风格很有大女主爽文话本的风范啊!”   她已经想好了,既然黑化师尊的第四册 都被毁了,索性就不再续写了。   下一本,梦然师姐决定要以温云做原型写一个剑宗师妹系列,打破世人固有的“英雄皆为男儿”的刻板印象,要让大家都知道女修也可剑指苍穹灭鬼神!   “……”   温云看着兴致勃勃的众人陷入了沉默,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结果万万没想到,想歪了的剑修们非但没有就此退却,反而一个比一个积极。   就连原先一直郁郁寡欢的沈星海也冷哼一声道:“魔修可来掠夺我们的资源功法,凭什么我们不能抢他们的?只要这功法不伤天害理,有什么用不得的!”   他歪嘴一笑,朗声道:“师魔长技以制魔,莫过于此!”   “……其实这两个魔根本不是一回事。”   算了,温云放弃,解释不清了。   *   “既然要学,那就要学得像模像样”——这句话不是温云说的,而是小火龙说的。   一听温云要开始教那群剑修学魔法,小火龙就激动了,当即把自己的龙窝给腾了出来,硬生生地凭着回忆布置出了间极具魔法界风格的教室出来,石穴的墙上还挂了一副巨大的画像,温云看了半天,最后才认出这好像是叶疏白画的小红原型。   啧,居然去找叶疏白那个画技稀烂的也不找自己,这龙忒没眼光。   众剑修乍入这间奇怪的魔法教室,才发现了原来不只是他们,就连第十峰的三位师祖都早早地坐好了。   越行舟跟白御山平日鲜少露面,这会儿也只是淡淡地颔首示意。   唯独许挽风平时多有走动,见到这群年轻人后笑眯眯地招呼——   “哟,还来了群徒孙啊。”   这群当徒孙的一时间都陷入了震惊中,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僵在原地手足无措。   朱尔崇凑到包霹龙耳边,悄声嘀咕:“和三个化神期的老祖宗一道修行……我心里不知为何开始发虚?”   “怕什么?要真论,温师妹还是马上就要飞升的老祖宗呢,你俩昨天跟她抢肉的时候也没发虚啊。”   梦然师姐这话一出果真有奇效,让两个憨货顿时生出“原来化神期强者也不过如此”的错觉,在小火龙的指引下,安心坐到属于自己的座位上。   温云端坐在众人正前方,淡定开口:“看到你们面前的水晶球了吗?好,接下来把你们的手放到水晶球上,然后闭上眼睛,听从我的指示开始尝试着冥想……”   事实证明天才就是天才,哪怕是看起来最不聪明的两个人在修习魔法之道上也很有天赋,这群人很快就掌握到了冥想的要诀,开始朝着成为一名合格的魔法学徒做努力。   霎时间,龙窟里端坐了一群闭目凝神的剑修,各自跟前的水晶球都散发出色泽不一的光芒,映得那张歪歪扭扭的巨型龙像都有了些威严的气势。   温云看得有些索然无味,堂堂法神,看一群魔法学徒在这儿学习魔法入门?   她对着小火龙招招手,后者立马摇着尾巴跑过来了。   “怎么了?”   “你替我守在这儿,若是他们有什么难题就为他们解答,怎么样?”   原以为依着小火龙的个性,这厮定要趁机索要好处,却没想到它这次答应得尤为爽快,让温云都迟疑了一下,开始忧心自己这个抉择是否正确。   但是容不得她后悔了,小火龙已催促着她出去,甚至还胡编乱造了许多借口,诸如“我刚刚进了趟秘境,小白他说他很想你”之类话都说出来了。   “你这次怎么这么积极?”她终于没忍住,问出心中疑惑。   小火龙嘿然一笑,嘀咕道:“我教他们魔法,他们总该给我学费吧?”   “……”   温云只好把这批学徒都交由小火龙管理,让它痛痛快快地去赚学费,自己则是潜心去修炼宿垣前辈传授的东玄界的剑术了。   据宿垣真人所讲,真正的飞升会引得天地源力动荡不止,更重要的是,降下的天雷也会根据飞升者的资质而有所区别,而温云的飞升天雷,怕是会让万界注意到这个下界。   毕竟没有天地源力的下界,先前鲜有修士自行飞升,无一例外,都是上界的人去把他们给带出来的!   他原话是:“你这样的可怕天赋,又修得天地法则,若换成有上界仙境道境高手护法的天骄们就算了,偏偏这儿无人可为你护法,你自己若不争气,怕是不用等东玄界的人察觉到动静来抓你,你自己就被雷给劈死了。”   那朵劫云就一直悬在温云的头顶,时不时漏下一道惊雷提醒她——“你快死了!”   温云只得主动闭关,虽然不敢再汲取天地源力,却还是拼了命地修炼起各类功法。   如此寒来暑往,不知不觉已过去大半年。   枯枝渐生新芽,层层深浅不一的绿色渐渐染上了清流剑宗的万座群山,随着暑气加重,这绿也越来越浓,在最醒目的九座主峰上,剑修们在山间云间比划着剑招,灵力纵横激荡,同这炎炎夏日般生气勃勃。   而小巧的第十峰上,红色肥猪前爪捏了根烧火棍,对着前方排成一阵的剑修们指指点点。   “你们已经修习了大半年的魔法了,以前都只是在龙窟里冥想,现在是时候拿出成果来让我瞧瞧了!是否能成为一个真正的魔法学徒就在今天的考核中了,来,把你们手里的魔法棒举起来。”   众剑修现在手里拿的都不是剑,而是形状古怪的烧火棍……不对,温师妹的灵猪说了,这叫魔法棒。   说来也是无奈,不知道为什么温师妹会让一头猪来教他们这所谓的“魔法”,日后若是让其他人知晓了,岂不是很没面子?   小火龙对他们心里所想的并不知晓,它还在尽情施展威严,没收了剑修们的老婆后,发号施令:“现在不许用御剑术了,能飞上天的都算作过关,可以免除这半年的束脩,没过关的继续回去抱着水晶球冥想一个月!”   魔法想要用得好全靠精神力,所以魔法是否能顺利施放,的确可以用来判断他们精神淬炼的成果。   所有人都先将关切的目光投到了沈星海身上,他先前修为尽失,不管是灵力还是魔法都是从头开始,所耗费的努力也比其他人多了不知多少倍。   此刻,沈星海手中拿着那根魔法棒,沉思了一下,而后按着小火龙教他的魔咒缓缓地念出。   魔法棒比剑轻巧很多,他用起来不似那般困难,不多时便飘飘悠悠地上天了。   见到沈星海成功过关,众人顿时松出一口气。   梦然师姐紧跟着用了个浮空术晃晃悠悠飞上天,只是她惯了御剑术后,脚下踩不到东西空落落的始终不安心。她晃到半空后终于忍不住,趁着小火龙不注意,小心翼翼地对着手里的烧火棍使了个御剑术……   事实证明,只要用得久了,哪怕是烧火棍也能跟本命仙剑一样,成为本命仙棍。   她真的御棍飞行了!   其他几个剑修有样学样,一个接着一个御棍上天,气得小火龙骂骂咧咧地准备去找温云告状。   “你们一群成年人类为了省这点钱还想诓骗一头幼龙,要不要脸!”   然而不等委屈的小火龙飞去寻主人,悬在天顶上的那朵阴云闪过一道雷电,而后朝着下方狠狠劈下一道雷来!   这朵劫云已在清流剑宗上方悬了有大半年了,时不时地就落下一道惊雷,起初大家都还挺害怕,到后面已经习以为常。   毕竟这雷每次都有温云挡住,连根草都没伤到过,只不过声响大了一些罢了。   小火龙起初也是这么想的。   然而那朵云今日显得格外阴沉,蔓延的范围也越来越大,仿佛随时都要朝着清流剑宗压迫而来,更可怕的是,云层间的电光闪烁不停,以往都是三五日劈下一道雷,今天却是再次落下一道!   它仰头看着天,神魂契约让它察觉到一丝不安,在第三道雷劈下后,小火龙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再计较那群剑修的学费,化出原型飞向峰顶。   温云已经压制不住自己的修为,真正的天雷终于要降下来了,它现在必须去陪她扛过这天雷!   清流剑宗众弟子原本还凑在一起看热闹,琢磨为何有群御棍飞行的怪人,然而待数道雷过,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了第十峰的方向。   无数道惊雷朝着第十峰落下,在那遮天蔽日的雷电中,隐约可见得一道清丽背影孤傲地立着。   “温师妹没骗我们,她真的要飞升了……”   朱尔崇等人狼狈地从棍上跌落,他们仰头望着天空,知晓自己此生怕是都无法忘记这一幕了。   梦然师姐痴痴地望着,喃喃念出新话本的序章——   “六月初,剑宗温云修得大道,不求仙人,自辟仙路白日飞升……” 第90章 你过来啊!   “你可曾听闻, 三千年过去,现今又有人要飞升了!”   “哦?我想想……现今渡劫境的大能也就那几个,莫非是清流剑宗那位叶掌门?”   “你只猜对了一半, 确实是清流剑宗的剑修, 但这次要飞升的却并不是叶掌门, 而是他那关门弟子, 温云温仙子!”   “嘶——她今年才多大?就飞升了?!”   ……   温云要飞升的消息不胫而走, 也不知究竟是先开的头,起初还只是在清流剑宗内传,到后面整个四洲各大门派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最开始时, 大伙儿都还是将信将疑,毕竟早有传闻仙路断绝飞升无望, 加上温云的年龄的确过于年轻了, 不像是能飞升的样子。   但是天音寺的渡远大师跟万家老祖来拜会后,都被那阵阵天雷慑得不敢妄动,而温云身上的气息更是恐怖得让人不敢正视,终于坐实了她要飞升的消息。   自叶疏白继任掌门之位后, 清流剑宗又热闹了一回。   而且这次的热闹程度远超上次, 兴许是没有了魔修的威胁,大家闲来无事, 乍听温云要飞升, 都赶忙来亲眼验证。   然而待真正抵达清流剑宗千里内后, 所有人都心生退却之意, 不敢再进,只敢在青山城里远远一观。   城中的茶楼酒馆顿时热闹无比, 其中梦仙人新作的《烧火棍师妹》成了说书先生们的新宠, 更有细心的人发现其女主原型极似飞升的温仙子, 顿时引起又一阵话本热潮。   于是,各地一边听着说书先生的故事一边看着天雷降世,好不刺激。   那片云已蔓延至整片苍穹,低低地压在天顶,其上隐约可见金紫色的电光闪烁,哪怕远隔千里,亦可闻得那惊天骇地的动静。   远远围观的人都被吓惨了,更莫提近距离体验天雷声势的清流剑宗众人了。   先前在各峰头挥剑相斗的剑修们早悄然躲回院中,生怕自己手上的剑把天雷给引来了。   最后还敢待在第十峰的,也只有朱尔崇等人了。   “你们别怕,天雷会连着劈上百道,最开始这些都不吓人,跟先前云里漏下来的没多大区别。”   温云安坐在第十峰的山顶,一边承受着时不时降下来的天雷,一边同站在远处的好友招呼着让其安心,为保他们平安,她连那把上界的御雷伞都赠出去了。   “倒不是怕,毕竟你这天雷已经劈了三天了,劈着劈着,我们现在都习惯了。”   撑伞护着身边同门的朱尔崇不由叹息,话中也带着无奈。   最初得知温云的劫雷正式降下的瞬间,不管是他们这些小辈的,还是越行舟那几个老祖宗,都是喜忧参半,跌跌撞撞地赶回来想替温云护法。   又想到这一飞升后怕是此生再难相见,便是像沈星海这样的硬汉也没忍住泪洒当场。   大家各自拿出最珍视的宝贝赠予温云,依依惜别,热血当头又许下千年内必定飞升,届时上界再会的宏愿,怎动人二字可形容!   结果万万没想到……   温云引来的雷都连劈三天了,她还没飞升离去。   底下众人从含泪肃立再到坐着目送,现在已经在第十峰的小院里懒懒散散地围坐着,分食酒肉谈笑风生了。   梦然师姐曾忍不住叹气:“温师妹,你十六岁便飞升,我怕日后写成话本都没人敢信啊。”   温云也是无奈苦笑。   她也想再压制几年,待剑法更圆满后再飞升,然而水满则盈,她的修为再也压制不住,终于还是引来了飞升之雷。   上界本来就没有“半步飞升”这样的说法,渡劫境修至圆满后便会迎来劫雷,踏碎虚空飞升而去。   只是她跟叶疏白先前都未修得天地源力才不得飞升,眼下既已领悟,飞升自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世人皆道温云是不世奇才,又说她气运绝佳,这才能十六岁飞升,唯独她自己知晓,其实在这之前她早就积累了五百年的修为。   确切说来,这是她第二次“飞升”了,上辈子的她之所以粉身碎骨,想来就是因为没有以天地源力淬炼自身肉体,所以连第一道天雷都没扛过去就死了。   听到他们都在夸自己是天才,温云不好解释,只能在心中长叹着自语:“哪有那么多的天才和奇遇?不过是在不为人知处的拼命修炼罢了。”   或许他们都只当这话是谦逊,这数百年的艰涩也只有她自己才知晓了。   言语间又一道金色巨雷朝着温云劈下,而且这次天雷的动静却远胜以往,饶是温云早有准备,但是被击中时仍然微不可查地往后退了两步。   她没有再用法宝抵挡,因为宿垣真人告知她,这天雷淬体是难得的机会,能熬过越多道雷越好。   只是天雷一道更比一道强,先前她被雷劈中时尚且能面不改色,现在却隐约有些脸色苍白了。   师兄师姐们早就被她撵出第十峰了,以他们现在修为,若雷劈歪一些,怕全都要化成灰烬,眼下陪在她身侧的,也只剩下小火龙跟宿垣前辈罢了。   “第四十二道天雷。”   宿垣真人低声地叹出这个数字,目光有些复杂:“在上界,能承受的天雷越多就代表着飞升后的实力越强,少则寥寥数道天雷,多则……我听闻东玄派的小师叔祖商无央飞升时,足足受了一百零一道天雷,以至于飞升后就能同伪仙境高手一战,恐怖如斯!”   其实宿垣真人亦算得上是天资卓绝之辈。   他在被收入东玄界后修习了上界功法,不多时便引得飞升天雷降下,虽不如那位小师叔祖商无央那么恐怖,但是也足有八十八道天雷,远胜东玄界的诸多天骄。   也正因如此,毫无背景的宿垣真人才引得东玄派其他人的嫉妒,招惹了许多麻烦。   他将那些不愉快的过往抛却,转而背着手看向温云,认真道:“云丫头,以你的天资绝不该比我差,每十道天雷便是一道坎,你若能经受住九十道天雷的淬炼,哪怕在上界中也是顶级天骄的存在了,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温云正想放句狠话,天顶又落下道狠雷,劈得她胸口一痛,嘴角竟溢出丝鲜血!   “蠢魔法师!”   小火龙心中一急想要替她抵挡,然而却被温云呵斥住:“小红,退下!”   它眼眶中迅速盈满泪水,也不知道是被凶的还是担忧的,声音不自觉地哽咽起来:“你干脆现在就飞升上去吧,等会儿来道厉害的雷,你被劈死了怎么办?”   分明是头长相凶狠的巨龙,偏偏像孩子似的爱掉眼泪。   其实它也不想这样的,只是忍不住。   因为它曾亲眼见过主人身死的画面。   当时的温云也是现在这样,前一刻还好好地笑着同自己说话,下一刻,就悄无声息地死去了,甚至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   温云曾为它描述的种种美好画面,再也没有教会的人追杀,有一起吃喝玩闹的家人朋友,还有许多新奇有趣的事物,她答应了要带它去看的,最后让它看到的却是那凄惨的一幕。   它不想再看一遍了。   小火龙早已经恢复了原身,此刻它一直飞在温云的头顶不肯离去,像是一座山般将她笼在下方,想要借此来护着主人不被天雷所伤,只是这天雷本就不是冲着它来的,加之它其实只是从龙骨中化出的灵,此举根本就是无济于事。   温云缓了缓,待身体恢复些力气后,仰起头,目光柔柔地看着在自己头顶盘旋飞翔的巨龙。   她抬起手冲着小火龙招了招,这头骄傲的龙便难得乖顺地低飞落下,把头垂在她的掌心里蹭了蹭,细细看来,它此刻一双眼睛闭得紧紧的,眼角落下的亮点泪花却没藏住,瞧着很是可怜。   温云用袖子替它抹掉眼泪,又抱着龙首摸了摸,哄道:“小红你别哭,我能有什么事啊,你帮我去把凤凰木带来吧。”   小火龙别过脸藏住眼泪不让温云看到,嘴里嘟囔着不情愿,却还是乖巧地飞下去把凤凰木给端上来了。   那株凤凰木现今已生得颇为高大了,温云昔日精选的那个脚盆都快装不下了。   翠绿的叶片上已隐约现出金色的纹路,最顶端的叶片上,端坐了一个半透明的清秀的男子神魂,他似乎也知晓温云现在在禁受天雷的磋磨,不似平日那般悠然地坐在叶片上赏着山景云岚,而是仰头看着她,满腹忧心的模样。   正是先前被温云救下,送到凤凰木中休养神魂的玉清泓。   温云客气地同玉清泓拱了拱手,温声道:“玉道友,你肉身乃是我所毁,所以送你入凤凰木中休养算是偿还此事,但是我没料到阴差阳错之下竟使得你我二人结下了主仆之契,此事是我之过。”   玉清泓不能说话,只是目光柔和地看着温云,微微笑着摇摇头,似乎在宽慰她不要介怀此事。   “我若是飞升而去,你作为我的木灵自然要跟着去的,但是上界其实并不似大家所想的那么好,此番飞升极为凶险,很有可能刚上去就会被上界之人抹杀。”   “我修为已至圆满,此界无法让我再进一步,而且若是我留在这里只会为修真界引来许多麻烦,不得已只能前往上界。但是你不同,这里有你的亲朋好友,若是你留在这里,百年后修得肉身便能同他们团聚。”   小小的玉清泓身板挺直地站在叶片上,表情严肃地看着温云,认真听着她的每一句话。   解释完原委后,温云终于说到最关键的一件事:“我现在修为有所精进,已经可以在不损伤你神魂的前提下解除主仆契约了,现在我便为你解契,托人将凤凰木送到你父亲手中可好?”   此话落下,凤凰叶上的小人儿面上似乎有些迷茫,睁着一双澄净的眼许久没反应。   温云抬头看了看天,担心劫雷又要降下,又以为玉清泓没反应便是默认了,于是抬起手欲解契。   结果在她抬手的瞬间,玉清泓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而后极其郑重地摇了摇头。   温云一怔,明白过来:“你不想解契?”   玉清泓点头,而后动作优雅地抬手揖身,因不能言谈,故端正地跪坐在地,一笔一划地在叶片上写着字。   温云凝目望去,亏得她修为高深,才看得清上面的内容。   “天地何其辽阔,吾愿随云一观。”   写完这句话后,这小人儿似乎也觉得有些羞涩,悄悄地拂去字迹,以袖掩面。   温云叹口气,又严肃地告诫了他上界的危险,然而这木灵虽然看似温文柔弱,态度却极为坚决,死活要跟着走。   她只好作罢,转而将目光落到小火龙的身上。   被盯住的小火龙脸色一变,语气凶巴巴地吼过来:“呵!你想考验我了是不是?连这个才跟你不久的小青都敢跟你上去,我好歹跟了你两界了,再跟着你去其他地方嘛……你要是跪下来求求伟大的火神龙大人,也不是不可以。”   它姿态傲慢地将两只前爪环抱在胸前,等着温云来哄自己,岂料温云还真陷入了思忖,露出一副想与它解契的犹豫模样。   小火龙当下心中一慌,肥爪立马抓住温云的衣袖:“你什么意思?你怎么还不求我?你是不是打算抛弃未成年龙了!”   温云被它缠得没办法,连摸了好几下龙头才算哄好:“我没打算跟你解契,我是在想小白……他上月就在闭关,现在还没出来吗?”   小火龙立马安心,在温云的手上蹭了半天后才慢吞吞开口:“他出关了啊,已经在你后面站了半天了。”   “嗯?什么时候来的?”   温云一回头,果然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道清隽的身影,叶疏白便似往昔无数次回首所见那般静立在她背后,微微抬眸望过来,眉目秀雅得好似一副细细勾描的山水画。   他没回答温云的话,倒是小火龙热心地解答了:“什么时候啊?好像就是小青不畏生死说‘吾愿随云一观’的时候吧?”   叶疏白淡然自若站在那儿,甚至还微不可查地颔首一点,像是认可了小火龙的答案。   “……”   温云略尴尬地轻咳一声,分明自己没做什么事,却莫名地开始觉得心虚起来。   这感觉从未有过,眼前的三个灵本该是地位相等的,可是她面对叶疏白时不知为何总会小心一起,生怕让他误以为自己偏心另外两个。   可是她的心分明一直都是往他那边偏的!   “小白,你……”   “我随你一道。”不等温云开口,他便开口给出答案,话音清冷却笃定无比。   声音落下瞬间,他的视线微不可查地落在凤凰木上,若无其事地移回来后,又极轻声地补上一句。   “我亦是你的剑灵。”   叶疏白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考虑的,所以在闭关途中察觉到温云即将飞升后不加犹豫就出来了。   她在哪儿,他就要跟到哪儿,对于叶疏白而言,这并不是一项抉择,而是一件同呼吸般寻常的事。   温云只能叹气。   叶疏白注定要跟着她一起飞升的,因为她的飞升势必会引来上界的关注,而领悟了天地法则的他再留在这儿无异于坐以待毙,只不过作为剑灵跟随飞升……   这听着怎么很像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然而容不得温云再多想,又一道金紫色天雷朝她劈下,还不等她作出反应,紧接一连七道天雷接连落下!   一股强烈的疼痛自她身躯每一处传来,疼得温云颤抖不止,她死死咬着牙关,口中一股接一股的腥甜开始往上涌,身子也无法控制地瘫软着想要倒下。   小火龙尖叫一声就扑上去,叶疏白亦是下意识地迎着这道雷飞身上去替她抵挡。   素日最镇定的他声音竟也会颤抖,失声喊道:“阿云!”   他执剑迎着天雷要上,然而宿垣前辈一把将其拦住,高声提醒:“天雷淬体是机缘不是磨难,在上界只有废物才会靠外力渡过天雷,真正的天骄都是将其视作天道的馈赠,拼死多熬一道!”   叶疏白身子晃了晃,幽黑的眸紧紧地盯着温云,眼底失了这几百年才修得的平和与疏冷,唯剩少年时才会露出的失措。   他知道这是她的机缘,他不该,也不可去阻拦。   只是奇怪,受天雷的明明是她,但是他的脸色偏比她还要惨白。   小火龙不敢再看,闭着眼拼命哭,它被宿垣前辈抓着翅膀不得动弹,只能抱着叶疏白的腿呜咽。   叶疏白轻轻地摸着它的脑袋,沉声安慰:“她不会有事的。”   也不知道究竟在安慰小火龙还是在安慰自己。   痛到极点时,身躯只会觉得麻木。   温云便是如此,她已察觉不到疼痛了。   她知道自己其实已经可以踏空而去了,更隐约明白,只要离开此界就可以不再经受天雷淬炼之苦,但是理智却告诉她再忍忍。   再忍忍!   那个东玄界的天骄可以撑过一百零一道天雷,凭什么她不可以?   上下界或许在资源上有天差地囊之别,然而下界之人的向道之心并不比上界之人差,今日她想让天道也知晓,仙人无有种!   温云傲然挺立在云端,十指紧攥成拳,熬过又一道惊天骇地的飞升天雷。   宿垣前辈的声音也越来越激动:“第四十九道……已经五十道了!云丫头你撑住!万万不可就此退缩!”   退缩?   修行之路可进不可退,她生就一副不愿屈就的傲骨,此生宁折不弯。   昔日光明教会百年的追杀没让她退,禁咒的死亡威胁没让她退,自来修真界后,谢家没能让她退,万千魔修乃至于道劫这一飞升仙人,亦不曾让她退却一步!   试问,谁能让她退!   那少女臻首高扬,待身躯从雷击中回缓了一丝力气后,咬牙抬起手臂,冲着头顶乌压压的云层勾了勾手指。   她冲天道挑衅——   “你过来啊!”   “轰隆!”   淦,它还真过来了! 第91章 飞升!   疼痛开始从每寸皮肤往里钻, 寸寸分分都不放过,甚至连魂灵也跟着打寒颤。   然而温云站在峰顶那块半丈宽的青石上,自始至终都未曾退缩半步, 紧抿着唇, 眉间紧蹙,背脊却挺得笔直, 似青松也似修竹。   若是离得近了, 就能发现她此刻浑身都在抖, 面色更是惨淡得好似金纸一般, 胸前的白色衣衫更是被淋漓鲜血沁透了。   她却始终背对着所有人, 不肯回头。   天色自清明化作暮沉, 第十峰附近群山空空,连素日喧杂寒鸦也被天雷吓得远飞遁去,头顶那朵戒云的颜色越来越厚重, 已浓郁得好似化开的墨团, 月光也好星芒也罢, 皆被蔽去,唯有时不时降下的金紫色电光点亮天穹, 映在那道纤弱身影上,更显壮烈。   痛,但是得死撑下去。   这是她的飞升之劫,也是她的飞升机遇。   边上的小火龙急得团团转,看着温云紧闭双眼的样子又是心疼又不敢上去, 频频追问:“我给你唱首歌分散下注意力?要不我给你表演个摇尾舞?”   若是在往日,温云早就戏谑笑着让它唱跳了。   可惜此刻的温云不敢分神, 谁也不知道那可怕的天雷何时会降下来, 她只能一直绷紧神经做足准备。   小火龙正焦灼地抠脑袋时, 又一道雷落下。   它被惊得一跳,忙追问起宿垣:“多少道了?九十道雷没有?”   温云未退,倒是宿垣真人不由得往后踉跄了几步,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眼中喜色几乎掩不住,却是高兴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小火龙忘了数数,一心只惦记着温云熬过九十道就赶紧结束,不耐地扑扇着巨大的翅膀。   终于,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按在它的翅膀尖上,轻轻拍了拍。   叶疏白视线仍落在不远处的少女身上,嗓音微哑。   “第九十一道了。”   她所受的雷已超越了宿垣真人,也超越了上界大部分的“天才”。   然而温云却依然不打算退。   她隐隐约约地察觉到宿垣真人所说的“天雷淬炼是机缘”这句话的含义了。   那些天雷轰入她体内的同时,也激得她体内的天地源力开始在经脉骨血中流窜,一次又一次地洗涤着她这具凡躯的杂质暗伤,撑过百道天雷后,温云隐约察觉到自己的肉躯已焕然一新,轻灵得好似随时要同这天地融合为一体似的。   而新的天雷也不再淬炼她的肉体,它开始淬炼她的神魂了!   神魂之痛远超肉身,这也是为何那东玄派的商无央也只能撑过一百零一道天雷。   然而温云却微微松了口气。   太好了,她最不怕的就是神魂上的折磨了。   毕竟什么魔法都敢自学,甚至大胆到自己捣鼓禁咒的女人,在研究魔法的几百年中时不时就遭受个精神反噬什么的,虽说神魂没有因此变得更强,但是对于疼痛却逐渐习以为常了。   万万没想到,这份习惯现在派上了用场!   在又一道雷劈下前的间隙,她闭着眼聆听,周遭分明静默无声,她却可以隐约辨得青草上寒露滴落的清响,还有百里之外的第二峰上那只直升鸡下蛋后的咯咯声,亦可嗅到第六峰上飘来的诸多脂粉香气……   每受过一道雷,她就能感觉到得自己对于这方天地的掌控力强上一分,虽然痛,但诚然也是在快乐着。   不在痛苦中灭亡,就在痛苦中变态!   小火龙看温云的眼神越来越不对:“我是不是看错了?她现在怎么还在笑?别是被劈傻了吧?”   叶疏白:“你没看错。”   就连宿垣真人也看傻眼了,迟疑道:“她这已经挨了一百次了,真没事吗?”   温云比谁都清楚自己的状况,也比谁都清楚自己能忍到什么时候。   待神魂已濒临溃散边缘之时,她终于轻轻呼出一口气,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   一百二十二道天雷。   这种时候温云竟然也能走神,苦中作乐地想,这真是个一个不太好听的数字。   不过该结束了,这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在她作出这抉择时,天顶悬了大半年的那朵劫云似有灵性般逐渐散去,在那缕日光投下瞬间,天顶一丝金光垂泄落到少女眼前,铺就了一条飞升之路。   此刻正值黎明,天地静谧缓缓,离家许久的小灰雀扑棱着翅膀飞回第十峰的窝中,枝梢上的沉霜凝露,没了那可怕的雷声后,所有的一切都恢复常态了。   温云回首,望一眼身后伴了数日的几人,又将目光落到脚下第十峰,再到清流剑宗各峰,最后长望这苍茫的四洲大地。   清流剑宗诸剑修皆持剑肃穆立在山门下,躬身深深拜下。   四洲大地,所有注视着这个方向的修士,亦是躬身深深拜下!   “送温师祖登仙路飞升!”   “送温道友登仙路飞升!”   那少女视线自这天地间扫过,最后怔怔落在某个小院中,面上闪过些苦笑不得的神情。   最后,温云收回视线,对着这片天地郑重一拜,终究还是踏上了飞升之路。   她离开得极低调,在那个宁静的清晨。   好似这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黎明,她也不过是飞上去晨起练剑罢了。   等到暮色再沉,那少女又会施施然地执着一把无锋无刃,形状古怪的木剑走回来。   待最后一丝金光消散后,院中群三三两两歪斜醉成一团剑修们终于缓缓坐直,没有哪张脸上有醉意,却都是眼尾泛红,神容怅然伤感。   许挽风捏着杯子,不敢抬头:“他们都走了?”   “嗯,都走了。”   听到这句回答,白御山呜咽地抱住自己的那柄巨剑,哑着嗓子喊了声“师父”,默默流泪。   院内又重归于静默,过了良久才传出一些声响,却是梦然不慎将酒杯碰翻了。   她也不扶,僵坐在石凳上,声音轻得像是叹息:“温师妹跟叶师祖这一走,恐怕此生再也不得见了吧?”   朱尔崇矢口反驳:“温师妹说了她会回来的!”   一说出来他就觉得自己的语气太凶,垂着头小声道了声歉,又竭力解释:“她说了修为高深些,不再怕那什么上界仙人了就可以回来的,再者,我们也可以飞升的。”   包霹龙跟着应:“就是,吾辈修士个个顶天立地,何苦哭哭啼啼作别?”   “师妹已替吾辈将仙路铺好,我们又怎能辜负她的心意碌碌无为呢?且莫回头,一路走下去便是,不但要走,还要带着所有的四洲修士走出这片天地!”   越行舟此言一出,立马让朱尔崇脸上的失落变成夸赞,他敬佩地举起酒杯:“不愧是越师兄,此等胸怀格局……”   话未说完,越行舟就面无表情提醒:“朱尔崇,我是你祖宗。”   “我以为大家一道修行这么久,叫声师兄也无妨?”   “有妨,朱徒孙。”   ……   她终于还是飞升离去了。   过往种种好像只是一个渺茫的幻梦,万阶石梯上的回首也好,外海上的旧事也好,分明没过多久,却像是写了许久许久的故事,已变得模糊起来了。   在那之前,少年的他所立下的宏愿也不过是修成金丹,再执剑行走天下,做个匡扶正义的剑修罢了。   现在来看,原来金丹也不过如此,原来这天地是如此广阔,原来修道之路并非顺天意,而是在一路逆天而行!   沈星海沉默地起身,遥遥地望了苍穹一眼,而后一言不发地拎着手中的烧火棍去修炼了。   “沈师弟等我!我定要比你们都先飞升!”   “别想了,我要先飞升上去找温师妹创立上界的清流剑宗,到时候就是你们的祖宗……”   或许骨子里生就是烂漫的热闹性格,又或许是都不愿提起别离,众剑修纷纷将那些扭捏做派甩开,提剑拿棍追着赶了上去。   天光渐明,剑光纵横间,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黎明。   只不过暂时缺了两人罢了。   *   原来“天”这东西像是厚重得如海似山的铁甲,又仿若一张轻易戳破的纸。   温云身上的天地源力触及到那层无形的隔膜后,便好似阳光落在冰雪上,阻拦着修真界无法飞升的那层束缚开始飞快地消融散去。   待温云一行人离去后,它又缓缓地合拢,重新将这片天际纳入禁锢中。   她眼前是一道灿灿灼华的光,等到金光散去后,一行人便陷入了漫无边际的虚无黑暗中。   温云缓缓睁眼,待看清眼前情景后,呼吸微微一滞。   黑暗中生出无数道或明或暗大小不等的光点,身后的修真界也变得越来越小,此刻温云面对的是无垠天幕,上面散布了亿万星火在燃烧,而他们现在踏在一片似虚似实的黑色土地上,这地寸草不生,也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存在。   踏碎虚空飞升而去,落入众修眼中怕是再风光不过的事,然而眼下温云却提心吊胆不敢松懈半分,下意识地举起魔杖做足战斗准备。   唯一庆幸的是,她原以为刚上来就会遇到许多东玄界的修士来抓他们,谁知这片黑土地上悄无声息,竟然连一个人都没。   叶疏白轻叹一声:“原来飞升后,才可真正领会寄蜉蝣于天地,渺苍海之一粟究竟是何感。”   温云点点头表示赞同,然后紧握着他的手,以自身天地源力包裹着他不敢松开。   他微偏过头,如同淡墨的眉目清清冷冷地凝在她脸上。   “捏疼你了?”温云回望过去,低声解释:“我……我刚才有点担心你落到某个陌生世界中去。”   她总觉得这片无垠的黑色大地跟空间乱流极其相似,总让她想起当初在里面被伤得遍体鳞伤的经历,惟恐叶疏白也经受一遭。   她说着便想松手。   然而叶疏白反应比她还快些,反手将她小小的手握入自己宽厚的掌心。   迎向她稍错愕的眼神后,他才不自在地错开脸,好在清润的嗓音尚且能保持镇定。   “不疼。”   温云不做多想,琢磨着不疼就好,她也能心安理得地护着他了。   宿垣真人轻扫一眼这对小心翼翼的徒孙,咧嘴笑了笑,但很快又板着脸提及正事。   “每个光点都是一个不同的世界,但是这片区域都是下界,有或是无法修行甚至是无法供得生灵生存的废界,上界之人极少会涉足此地,我亦是为了逃命才误闯入这儿,因没有法宝相助,所以走了足足有三百多年。”   “这附近各界都是被东玄界弃置不管的,所以按着常理,他们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发现你们二人的存在。”   还未等温云松一口气,宿垣真人又长叹一声:“只是我却是没想到,云丫头根本不按常理走,竟然会熬过那么多道天雷!你飞升时这么大的动静,怕是早就惊动东玄界了!”   宿垣真人神情复杂地看一眼温云,想起那个令人咋舌的数字后胸口都是隐痛。   一百二十二!   谁敢信?   他原以为自己放到上界也算是天赋超群了,但是面向温云后,竟然也生出岁月催人老,被后浪彻底拍死的挫败感。   “我们得速速逃遁入其他上界躲着才行,不然他们追上来后,怕是只能殒命于此了。”   温云:“其实也不用那么急。”   她轻咳一声,略带羞涩地补充一句:“东玄界的人想要降临到修真界,都得通过玄天秘境是吧?我观察了一下后,在里面找到了个传送的阵法,又在飞升前用空间法则把那个阵法给毁了,所以他们便是想来,也只能慢慢飞着过来了。”   宿垣前辈没有法宝,走了三百年才到,可见两界距离之远。那东玄界其他人便是有高级法宝,也得花个三五日吧?   不好意思,她早就跑远了。   宿垣真人听得手一抖,胡子都险些被拽下两根。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温云:“你这行事手段……不太像剑修啊。”   剑修,说好听是他们都喜欢直来直往,不屑使用阴私小手段。   说难听些,就是脑子不够灵光,所有的聪明都放到剑和打架上面去了,其他事儿上总遭人算计。   温云谦虚一笑:“还好还好,我也只是擅长些逃跑的小手段罢了。”   毕竟她也是拥有丰富逃跑经验的人了!   宿垣真人:“你的语气很谦虚,但是你的笑容却过于得意了。”   “哪里哪里,其实我语气也很得意。”   一老一少笑闹着,倒是将被追杀的凝滞气氛冲散了些。   温云拉着叶疏白,在宿垣真人的指点下朝着某界掠去。   然而,叶疏白低垂着眼眸,微微失神。   不知为何,自破开天地束缚而出后,他隐约感觉……   有人在看着自己。   *   万界东部,东玄界。   东玄派的道法传承早有数万年之久,占界立派,近千年内越发兴盛,出了不少天资卓绝的奇才。   葱茏的山林深处是座万丈高的黑山,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静静跪坐在陡峭的石壁前。   后方有人低声唤着:“师叔祖,掌门请你前往正殿一叙,说是某处下界似有极不寻常的异动。”   然而男子充耳不闻,无知无觉地抚着手上的剑,动作极轻极缓。   他只垂首看着自己置于膝上的那把剑,神情冷淡地低喃:“吾之剑道仍未修至圆满。”   就在这时,那剑尖忽地清鸣。   男子抬头,平波无澜的眼底终于有了些许波动,浮出一丝稍纵即逝的异样。   “终于归来了。” 第92章 美人只配强者拥有!   “云丫头, 可不只是你逃跑技术好,老祖宗我也不赖啊!”   不愧是在各界游走晃荡了千年的宿垣真人,尽管在温云的眼中这每一个光点都一模一样, 但是他就能辨出每个世界的不同,带着两个小辈精确无比地往前逃窜, 且时不时还在某个废界中留一道自己的气息,干扰踪迹。   也不知在这虚空中飞掠了多久,最后三人方穿过诸多下界,抵达了一个上界。   温云深吸了一口气。   在落入这个世界的瞬间, 她就察觉到一股浓郁得让人无法置信的天地源力在朝自己涌来, 在修真界过惯了寒酸日子, 乍一遇到这么丰厚的源力,她甚至舒服得眯了眯眼。   比温云感受更深的还是叶疏白。   他尚未修至飞升境,眼下一入此界, 体力的源力便开始自行运作修炼起来, 原本就快要突破到化神境的修为竟然隐约有了破关之势。   宿垣真人施施然地整理了一下灰扑扑的衣衫,笑着摸了摸白胡子, 这才回头对温云跟叶疏白道:“行了, 此处名为云海界,没有固定的势力将其统一, 来往于此的万界修士多不胜数,便是东玄界来人, 一时间也没法把我们找出来了!”   “云海界?”   听到这名字后,两个没见过上界大世面的才回过神,把注意力放到了周边的环境上。   脚下的土地草木看似寻常, 但是抬头看去就会发现不对劲。   他们三人, 连带着这整块土地都是飘在天上的, 天与人的距离再也不似先前那么遥远,一朵云飘忽着从温云的头顶路过,她抬手摸了摸,发现自己头发因里面的水汽变得濡湿不已。   叶疏白自然而然地拿了丝帕替温云擦了擦脑袋,又自芥子囊中取了那把纸伞挡在她头顶。   宿垣真人见状,似笑非笑地打趣:“你们小年轻就爱讲究这些,不就是些云雾吗,还打什么伞……”   这句话未说完,又一滩液体自头顶溅射而下,若不是他反应及时险险避开了,恐怕真要被淋个满头。   撑着伞的温云抬头一看,却见滴滴暗红的血从纸伞边沿滚落,而不远处,一具尸首不知从何处抛下,浑身皆是血红,看样子方才那滩血就是自他身上流出的,观其身上残存的气息,竟然也是个飞升境的高人。   叶疏白皱了皱眉,凝向宿垣真人:“前辈,这云海界看似不太安宁。”   他们到底是来这儿来避难的还是来这儿找死的?   “倒也没有这么不安宁,强者越多的地方就越是讲究弱肉强食四个字啊,但是你们要是入了云海城内就不必担忧被宰了,里面可是禁止滥杀的,方才这人怕也是想要强闯云海城,这才被守城的护卫给斩杀了。”   宿垣真人眉毛抖了抖,随手抹去自己衣服上沾染的血痕,笑道:“之所以带你们到此处,也是因为这里是大多数飞升境新手的磨练之地,正适合你们这俩土狗长见识!”   温云:“恕我直言,前辈,我们这群人里就你看着最土。”   老剑修看了眼风姿卓绝的两个孙子,又看了眼自己这身寒碜破旧的衣服,更惨的是,这衣服上还刚沾了不少血。   他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挥挥手:“走走走,先带你俩进云海城去。”   只不过临到了高耸如山的巍巍城门外,宿垣真人同守卫对视一眼,忽然不走了。   温云好奇回头:“前辈,您这是了?”   他抬头看看温云,又看看叶疏白,轻咳一声后低声问了句:“你俩身上有钱吗?”   叶疏白摸出一把极品灵玉递上去:“够吗?”   “这不行。”宿垣真人脸上的苦笑更深,耳语道:“上界只用源晶做钱币,我先前的源晶都用完了,唉,早知如此我倒不如在玄天秘境里挖一挖,指不定还能寻到两块源晶呢。”   没有钱还想进城?怕是只能跟刚才那人一样被打死丢出来了。   “挖一挖?”   温云跟叶疏白对视一眼,后者立刻明白过来,自芥子囊中一掏,瞬间摸出一大把颜色各异的宝石。   要说谁在玄天秘境挖的土最多,那绝对是小火龙了。   这厮没事就在里面刨山挖坑寻找宝石,三五天就从中搬出大堆大堆的石头,万一里面就有源晶呢?   原先还窝在龙骨法杖里打瞌睡的小火龙立马惊醒过来,飞快蹿出,一把朝着那把宝石飞扑过去。   “小白你什么意思!你就是这样替我保管宝贝的吗!”   它俨然一副快哭的模样,小尾巴也急得胡乱甩动,看向叶疏白的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愤怒。   叶疏白手上动作刚有迟疑,然而温云的速度更快,她甚至直接将里面其他宝石尽数取出:“前辈你看看,这里面有没有源晶?”   宿垣真人在里面翻找了一遍,惊喜道:“咦,还真有!虽然不多,但好歹够我们入城避难了,届时你再让这头灵猪去卖个艺什么的,咱们也不瞅没花销了。”   话语间,他已是不客气地将所有源晶都收入囊中,领着温云几人大大方方地往城内走去了。   深感遭到背叛的小火龙不敢凶宿垣真人,更不敢凶温云,只得站在叶疏白的肩头骂骂咧咧。   “你们不是人,三块石头都要抢,还要龙去卖艺!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叶疏白无奈地叹出声,随后摸出一把夜明珠:“这些偿还予你。”   小火龙见状眼睛一亮,立马抱着夜明珠痴笑不已,不再纠缠了。   温云啧了一声:“瞧瞧,它才是真的土狗。”   有了这几块从土里刨出来的源晶,三人终于得以入云海城内,初见这般大城,就连正在赏玩夜明珠的小火龙都忍不住抬起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繁华壮阔的景象。   城中无凡人,来往的修士境界高得吓人,这一眼望去就看见了十来个飞升境,修为最低的也是筑基期,那还是一个光屁股的小孩。   先前还在清流剑宗时,师兄们对上界的想象无非就是亭台楼阁金碧辉煌,仙人们个个都是丰神俊貌,行在云端优雅自得,总归要以端肃庄严四字来概括才对。   但真到了这儿以后,温云却是大开眼界。   金碧辉煌是没错,行在云端也没错。   但是来往的修士们却不止是人,还有许多长得千奇百怪,就好比刚才路过的那个鱼头人身的,又好比现在停留在她面前拼命摇着花尾羽跳舞的兄台,一个比一个生得怪。   其实这鸟人生得也极俊俏漂亮,只是身后长了对艳丽的紫色翅膀和长长的尾巴,此刻那尾巴就似伞一般尽数张开,疯狂抖动着在温云面前晃来晃去。   宿垣前辈用过来人的语气对他们说:“镇定,云海城内万界修士皆有往来,各族类都有,你们切勿少见多怪。”   倒是对自己当年第一次来这儿,结果被这群怪人吓得差点扭头就跑的往事闭口不提。   温云很无奈,她倒也想淡然以对,然而面前这位鸟人死活不肯走开,她怎么办?   小火龙倒是嘿嘿一笑,悄悄跟温云耳语:“他的尾巴毛长得还挺像直升鸡的……”   她客客气气地拱了拱手,对着这只起舞的鸟人礼貌问:“道友,不知你有何事?”   此话一出,鸟人的尾羽一抖,恍然道:“原来你不知我们翼族的习俗?咳,这位姑娘,你愿意随我回家吗?我已铸成华巢宝窝,只待佳人与我同归了。”   温云一怔:“……我们认识吗?”   虽然她是不太擅长记人,但是鸟人这么奇特的造型,她要真的见过应该也不会忘记吧?   翼人点头,目光殷切:“若你愿意,今日我就带你回翼界,我们再来深入了解也不迟。”   哦豁,这是被看上了?   温云半点不觉荣幸,立马摇头拒绝:“多谢盛情,但是我对道友你并无此意,强扭的瓜不甜,还是算了吧。”   翼人并不气馁,反而神采奕奕回:“好妹妹,你都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强扭的瓜是不是巨甜呢?”   “……”   宿垣真人脸色一僵,压低声音吁叹:“惨了,怎么一进来就被翼人给盯上了,他们最擅死缠烂打,你被他盯上怕是甩不掉了。”   翼人这种族在感情上可谓是相当耿直,耿直到什么地步?当街求偶不过是他们的常规操作了,毕竟翼人们都是见一个漂亮的就立马陷入爱河,连姓名都不知道就可以要死要活,且根据颜值来决定这份深情能持续多久。   温云悄声:“你描述的这个特性,我听着有点耳熟。”   这不就是她二师兄本人吗!   “跟他们相比,许挽风那孙子都算是老实人了。”   听完宿垣真人悄声讲出的最后一句话后,温云马上对翼人的滥情有了到位的认识。   叶疏白早在那个翼人开口后就意识到不对劲,早早地上前一步将温云护在身后了,再听宿垣真人说完“求偶”二字后更是薄唇紧抿,整个人都散发出极其压抑的气息。   他疏冷的视线淡淡扫过翼人的尾巴,声音极其寒冽:“不好意思,她不能跟你走。”   翼人正在晃动的尾巴停下,他盯着叶疏白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不可思议地看向温云,声音诧异道:“就这?”   “啊?”   温云尚未反应过来,翼人亦是愤愤不平,气得就差把尾巴毛揪下来了。   “美人只配强者拥有,就你这弱者也配拥有这等美人?”   叶疏白眸冷望着翼人,还未等后者反应过来,他手中的木剑已快如火石电光般地刺出,正正抵在那翼人的胸口前方。   很明显,最后这句话让他动怒了。   他虽然修为不比往日,但是在剑之大道上无人能及,快得发指,昔日能偷袭道劫这个飞升大能,自然也敢拿剑对着鸟人。   宿垣真人被他这一剑惊得心神大慌,忙按住叶疏白的手厉声道:“云海城内不能动手!”   这话既是在提醒叶疏白,也是在提醒眼前这个翼人。   话音刚落,护城守卫已冷冷地盯过来了,好在叶疏白这一剑并未真的刺下去,否则怕是要落得跟城外那人相同的下场。   翼人青年这才收敛了尾羽,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但是却也碍于守卫在旁,不敢动手。   他眼梢带着隐怒的红:“就你也敢拿剑指着我?你知道我是谁吗?就你区区元婴期的菜人也配?我名仪羽,云海塔十九层排名第十三,有胆你就来跟我一战!”   叶疏白冷漠地与之对视,漂亮的下颔线扬出高傲的弧度。   他淡淡地点点头,应下:“好,那你等着。”   仪羽抖了抖羽毛,冷哼一声,转向温云时声音又温和下来:“好妹妹,切勿忧心,待我将这菜人给斩了,你二人结成的道侣契约自然也就解了,到时候我就带你回家,这是信物,切记要好好保管。”   他甩了甩漂亮的尾羽,从中拔下一根塞到温云手里,而后不屑地瞪了叶疏白一眼后才转身离去。   温云捏着那根尾羽,倒也没忘记自己这行人现在缺钱,没有第一时间扔掉,反而跃跃欲试地问宿垣真人:“这玩意儿能卖吗?”   这话出口的瞬间,叶疏白一直冷硬的脸色悄然变得柔和了些。   宿垣真人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好歹是飞升强者的尾羽,可以用来制作法宝,估计能卖个好价钱。”   事实证明温云的决策是英明的,就小火龙从土里拼死累活刨的那点源晶也只够进城费,然而她无意中获赠的那根花里胡哨尾羽还真就卖了上万块源晶,甚是值钱。   “干得好,蠢魔法师!待会儿你记得去城里多晃晃,尤其是在翼族人面前多展示下你的美貌,指不定咱们能靠你发财!”   免了被迫卖艺乞讨的命运的小火龙恢复神采,在温云大方地拿出两块源晶替它买了些上界的零嘴,又带它住进一处干净的客栈,最后它在柔软的云床上一滚后,舒舒服服地睡死过去了,彻底忘却了今日的委屈。   叶疏白将薄被搭在小猪身上,沉默了一路的他这才开口:“前辈,何为云海竞技塔?”   宿垣真人神情古怪:“你不知?”   “晚辈不知。”   “我原以为你曾听闻过云海塔,结果你不知竟也敢应下那仪羽的约战?”宿垣真人气极反笑,怒极道:“我看你是真不知死活!”   “云海界之所以有万界来客,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云海塔!这云海塔共有百层,每层共有百人,到第十层上几乎尽是飞升境高手,第三十层以上几乎全为伪仙境高手,再往上二十层,便是真仙境高手,直至七十层,据说有数位金仙境的大能!甚至连道境的前辈也曾踏足过此塔!所在塔数越高,在这云海城内享有的特权也就最大,所以几乎各界热衷修炼的狂人都聚集在此挑战。”   “云海城内不得争斗,凡有恩怨只能在云海塔内解决。因为这塔内想要往上爬只能通过生死厮杀,由下层向上发起挑战。”   “且上界不似下界,冥冥中自有天道束缚,你既应下那仪羽的邀斗,若你不去应战,恐怕修为再难寸进,若你去……算了,饶是你天资惊人,也要再等个一两百年方可飞升,倒也不急,反正他也不能从第十九层下来找你。”   宿垣真人叹气:“我带你们来云海界,一方面是为了躲避东玄界人的追杀,另一方面也是想要带你们入云海塔磨练,只是这一来就招惹到了最记仇的翼族人,以后怕是有些麻烦了……罢了,你们且先歇息两日,待休整好了我就带你们入云海塔吧。”   他说得极严肃,只可惜被挑战的叶疏白本人静坐在椅上,毫无波动,惹来桃花债的温云亦是笑嘻嘻地吃着给小火龙买的零嘴,半点不上心。   老剑修被气得无奈,狠瞪这两个徒孙一眼,索性懒得管他们,自顾自地跑去抱着猪睡了。   不过时,屋内传来一阵猪叫:“嘶!你为什么要挨着本龙啊!啊老头你走开啊,臭死了,恶心恶心!”   “你这猪甚是矫情,老朽我看你肥软舒服,抱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走开啊!温云云救我啊!”   温云听得不忍心,最后还是去援救小火龙了。   待她终于将猪抱回怀中后,却发现原本坐在桌旁的叶疏白居然已不知去向了。   她怔怔地抬头,神魂契约让她可以感受到叶疏白的位置。   只是他大半夜的居然出客栈了?这打算做什么?   *   云海城入夜以后同白昼也并无多大分别,在各类照明的法术和法宝的施展下,整座城池辉煌得不见半点黯淡。   叶疏白单手持剑,云海界的气温较之修真界有些冷,拂过他脸庞时,竟也会惹得脸上微凉。   他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前方。   都不需要找人问路,身处在云海界的人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那座高耸得仿佛能刺破天穹的巨塔。   叶疏白将剑握得更紧些,脚下步履平静,朝着前方的云海塔走去。   他已经一刻也等不及了,迫不及待地想要变强。   上一次有这样的冲动,还是他在面对无数魔修入境,不得已以寿元换得修为时。   尽管他知晓温云不需要自己保护,但是他依旧想将她小心护好。   自小,师父就说心无旁骛的修行之道才是最好,但是他现在才知晓,原来心有旁骛反而更能让人不断向前。   他曾向天许下承诺,护她此生无忧。   当时他只以为温云是寿元不过百的凡人,现在知晓她其实可以修至长生,却也丝毫没有被骗的后要收回这宏愿的意图。   只希望自己也能变得更强,可以常伴温云身侧。   长久,再长久一些。 第93章 杀上来的   云海塔分十层, 每层容百人,只可往上挑战,胜者升败者落, 死者退出,规矩简简单单。   整座云海城其实就是环绕着这座高塔呈辐射状修筑而成,任凭那阡陌纵横的高屋华盖如何耀眼,却也掩不过云海中这粒暗灰色的光。   云海塔下是可容纳数万人的巨大广场, 乍一步入这片区域, 各界修士便尽入叶疏白的眼底。   原来先前宿垣前辈说不要少见多怪是真的, 因为跟现在看到的其他人比起来,先前那个叫仪羽的翼族人已经长得很端正了。   此刻行在他眼皮底下的,人形生物占了一半, 另一半便是半人, 再则就是完全认不出是何物种的生物, 偏偏个个身上传出的气息都不凡。   在修真界可以被唤一句高人的金丹期在这儿真是随处可见,至于元婴化神更是不少,乃至渡劫也都算寻常。   唯独飞升期才会受到三分敬重,却也不过三分罢了。   至于仙境大能,倒是并未见到。   叶疏白一心想要修炼,他早在客栈就向小二打听清楚了云海塔之事,眼下并不过多耽搁, 目不斜视地持着剑一路往前,直至抵达云海塔外围的入塔口方才止步。   这日正好是本月入塔的时日, 叶疏白来得倒也凑巧。   虽说想登云海塔的人极多, 但是实际上在等候入内的人却只有寥寥几人, 时不时还有些残肢碎躯被清理出来。   叶疏白身边一个人族女孩似乎也是初次来此, 被惊得脸色发白, 往身边的长辈怀中一缩。   “阿姆,他们不只是争云牌吗?怎么都死在里面了?”   “因为云海城内禁止厮杀,但是云海塔的规则却是不限手段,只要能夺了对方的号牌就算作赢,加之都是自愿参与的,不沾天地因果,所以几乎场场都是生死之争。”   被唤阿姆的老妇摸了摸女孩的脑袋,轻声叹着气。   “就是这样残忍的规矩,所以才会进的人多,出的人少啊。”   此话一出,不少同为初来乍到的新人顿时脸色大变,看了看那些尸首,迟疑地往后退了两步。   没有谁的修为不是一点一滴攒下来的,富贵固然险中求,但是也得看有没有那个命享受是吧?   当然,也有舔刀口的不愿退,依然守在塔下。   云海城的银甲护卫面无表情地扫过众人,冷声道:“本月共可入三十一人!”   “第一二层为飞升境以下,可入二十八人!”   “第三四层为飞升境,可入三人!”   这就说明,原先塔内的一千人里除去正常的位置更迭,有三十一人已经死在里面了。   至于再上面的仙境道境,怕是数百年也难得变动一次了。   “各自在云牌内纳入自己的神识,名字,以及来自何界!”   银甲护卫的话音落下,便有数道半透明的牌子飞射向等候的众人。   一时间,广场周围有轻呼声响起:“那少女果真是天阴界的!”   “居然是幽魂界的!”   这些都是上界中赫赫有名的存在。   方才那个小女孩不敢入塔,只敢在边上看着。   她似乎对云牌很有兴趣,想凑近些看。   只是望来望去,也觉得那些入塔挑战的修士们一个比一个恐怖,最后只能悄悄地往叶疏白那边看。   男子面容依然冷峻疏远,然而手却悄然放低了一些,任由这小女娃把云牌看了个仔细。   小姑娘没料到叶疏白如此好相与,又瞧他生得好看,趁老妇不注意,大着胆子往他身边凑了凑。   她看到上面的字后,思索了半天却也回想不起答案,只能仰起头问了叶疏白。   “哥哥,下界在哪儿?我怎么从没听此界的这名字?”   孩童年幼,不知原来人也会被天道分成上下等。   下界这名字……   它不只属于一个世界界,它属于万万千千个世界。   叶疏白看着手中的云牌,五指不由得握紧了些。   昔日宿垣真人同自己说过的话历历在耳——   “只有上界有名字,所有下界都没有名字,他们就管我们叫下界,废界!   “你会为脚下的那些蚂蚁取名吗?不会。”   “上界之人也这样想的,他们都觉得我们下界只不过是蝼蚁般的存在,不配有名。”   “也因为下界从未出现过一个人,能让上界诸修记住它名字的强大存在,也从未诞生过一个门派,能让万千上界低下它高贵的头颅!”   修行之路注定要耗费无数资源,资源不够时便只能不停向外掠夺,说到底也不过是弱肉强食四字罢了。   你有能力,旁人便敬你畏你,视你为道友,愿以真心相待。   你无能,且一直无能,那你只能成为修真大道上的垫脚石。   旁人的云牌上所浮皆是各自上界之名,唯独叶疏白的云牌上,只有寥寥三字——   “白”   “下界”   当叶疏白拿着云牌走到银甲护卫身前时,后者持着云牌一一验证,待看到下界二字后,目光轻飘飘地落来。   护卫似乎也是极少遇见下界来的人,毕竟下界之人来了上界几乎都是为奴为婢,像道劫那样运气好被收做弟子的,也都忘了自己是下界之人,所以乍看到下界之民还有些惊讶。   倒也没露出什么不屑姿态,只是下意识地再确认了一遍:“下界?”   叶疏白淡然自若地点了点头。   他立在那儿,将身边因这二字传来的讥诮,鄙夷,又或是嫌恶,尽数收下。   丝毫未因这二字而羞愧不堪的意思。   诸如方才那小女孩之类的寻常上界修士倒还好,并无太大反应,也不过是略带好奇地看过来罢了。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是这般态度。   原先正在朝内走的一个提着战锤的高硕男人闻声回头。   他视线冷漠而又轻蔑地自叶疏白身上扫过,旋即嗤笑一声,自口中骂出一句。   “贱民也配入云海塔?真是越来越不像样,难不成云海塔也看脸入……”   高硕男人尾音尚未全然落下,叶疏白不知何时已侧身,直直地面向他。   他眉目极清隽也极疏冷,好似纤细剑刃最锋利处的那一抹寒光袭来,冷彻骨髓。   男人咽了口唾液,临到口的放肆侮辱竟然说不出来了。   也不知怎么的,自己分明手里都沾了数不清的鲜血,也是堂堂渡劫境的高手,居然会被这么个元婴期的贱民给震慑住?   真是怪了!   高硕男人口中含糊不清地再骂了一句“下界来的小白脸”,却没有再多逗留,而是转身,用肩膀撞开守门护卫,大摇大摆步入云海塔内。   那个银甲护卫皱着眉看他的背影,居然主动向叶疏白开口解释。   “道友莫见怪,那是迷雾界赖家的公子,叫赖戈豹。他们那儿的人脾气都挺冲,也喜欢攀比身份,你下次绕开他们便是了。”   说白了,就是那地儿自觉高贵,严重歧视下界。   像他们这些云海界的常驻民就不会有这种狭隘之见了。   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   叶疏白摇了摇头,淡道:“无妨,多谢道友提醒。”   他亦是迈入塔内,平静至极。   既然尊严在这里都是靠打出来的,那就不用多说。   打就是了!   *   被盯上的赖戈豹骂骂咧咧地往塔内走。   云海塔内的修士没被挑战的时候都可以随意出入,他早习惯了先在云海城内花天酒地完了才回云海塔的擂台里坐着,倘若不是今日是月初,估计又有新人来挑战,他都懒得再进来了。   赖戈豹登上第二层塔,再入第九十号擂台。   他也懒得讲究,随意地往地上一躺,翘着腿摸出坛美酒往口中灌,是半点都不担心排在后面的人会打上来。   当然不用怕了。   因为第二层的九十一号到九十九号,都被他赖家的护卫给占据了!   只要后面的人不被打出去,那他便是在云海塔内醉生梦死也没人管得着。   就算有新的强敌来了,大不了他主动拱手把牌子一让不就成了吗?   不就是退一个位置吗?多简单的事儿啊。   同他有相同想法的人极多,所以云海塔变动大的其实只有第一层,越是往上越难出现变动,像是顶层,怕是有万年没换过人了。   “淦!老爷子非要老子来这鬼地方试炼,什么东西都没有,也不知要老子修个什么玩意儿。”   只要想到自己还要在云海塔里待上一整年,赖戈豹心里就窝火不已,尤其再想起外面那个下界来的小白脸……   小白脸最可恨,他看中的上一个女修就是跟下界贱民跑的!   “淦他娘的,贱民也敢抢老子女人,下界的小白脸没一个好东西!”   赖戈豹越想越气,再回想起自己今天居然还被那个小白脸给唬住后就心情极差。   他手中晃着酒,烦躁地同第九十九号的赖家护卫传令:“若有个穿着白衣,长得人模人样的小白脸上来,别给他弃权的机会,杀了便是。”   又想起此举可能会被回禀给自家长辈,他恨恨补上一句:“那厮只是下界贱民,且安心宰了!”   若杀了上界之人,还得掂量下对方的门派家族。   要换成下界之人?杀就杀呗!   说完这句后,他便安然地躺在擂台中央饮酒作乐,觉得闷了便摸出两块玉简,观其内刻录的绮丽画像,笑得涎水横流地睡死过去。   真好,还是做梦最好。   梦里啥都有。   *   “咵嚓——”   一声沉闷绵长的巨响自身后响起。   赖戈豹撑起身揉了揉脑袋,觉得脑子有些混沌。   他忍不住低骂。   “贼他娘的云梦馆,卖的什么酒,每次喝了睡醒都要头痛,也不知道这回睡了几天了……”   “三天。”   清清冷冷的声音响在空旷幽闭的擂台内,回荡时竟让人听得恍惚,有些虚幻得不真实。   然而赖戈豹再如何废物,却也是渡劫境的修士。   在听到声音那一刻,他昏沉的宿醉状态就清醒了大半。   只见他他动作极快地将手按在身后,拎起战锤弹射起身,目光危危地盯着后方,全然一副备战状态。   满目暗沉的深灰中,独独出现了一抹亮白。   说白其实也不对,因为他身上的白衫已沾染了点点如红梅的血渍,兴许是杀的人太多,便是法衣上的自动清洁咒也不能将其还原。   看清这张脸的瞬间,赖戈豹一时间微有晃神。   片刻后,他失声:“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上来的!”   按说区区一介元婴,怕是在第一层也闯不过十关才是。   而且自己先前不是已经让人截杀这小白脸了吗?   渡劫期想杀元婴期有何难,为何他还能出现在这儿?   不对……   这小白脸的修为竟然已有突破,臻至化神期了!   但是刚晋升的化神期也不能杀一个老牌的渡劫期修士啊!   叶疏白持剑以对,背脊挺得笔直,似月光般清冷孤傲。   他认真回答:“杀上来的。”   “杀上来的?”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赖戈豹却嗅到了极浓的血腥味,还有让人生畏的威压。   他惊觉到一个事实:赖家的那九个护卫,怕是已经死在这个小白脸手中了。   赖戈豹持战锤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开口想说的“贱民”两字不知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这次反倒是放缓了些语气:“你想往上是吧,行吧,这九十号擂台归你便是,我去后面……”   就算是在上界大家族中娇养出来的纨绔,在危机生死的紧要关头却也很识趣很有脑子。   他早在说话的瞬间就已经丢出自己的云牌,与此同时脚步在往后退缩,预备逃出擂台——   只要逃出擂台,这人就不能杀自己了!   然而赖戈豹尚未来得及动作,那边的叶疏白已是看穿他的意图,如月光般极轻灵地飘忽斩来。   那一剑携夹着的凌冽杀意让赖戈豹心脏骤停。   他狼狈地避过,大腿却被连根砍下,想逃也不能了!   “你已杀我九位渡劫护卫,若再敢动我,迷雾界赖家定不饶你!”   虽说迷雾界不算什么大界,赖家也不算什么大家族,但是比起任何一个下界,那都是无法战胜的可怕存在。   他们家也是有两个飞升强者的!   只是很可惜,叶疏白家现在也有两个飞升强者。   定不饶?   叶疏白听到了那些赖家护卫口中所言的“格杀令”。   仅因他是下界之人,在面对这些上界之人时,就该引颈受戮才对吗?   今天他可饶过赖戈豹,可是他们何曾想过放过下界之人?   叶疏白没有收手。   那一剑仍是无波无澜,无悲无喜地刺下——   剑入体的瞬间没有丝毫阻隔感,因剑气太快太利,赖戈豹甚至来不及施展法宝就被刺穿肉体与神识,只剩双目直勾勾地瞪着叶疏白。   最后,他嘴唇微不可查地颤了颤,动作小到甚至都辨不出究竟想说的是“贱民”还是“渡劫”了。   叶疏白收剑,静立在擂台上。   他道:“我一剑斩下的渡劫,已多得记不清了。” 第94章 第十峰分峰   “叶小白如此上进, 你这个当主人的怎么能不多修炼呢?”   小火龙扯着温云的裙角往前拽,脆生生的少年音因激动都变得有些破嗓子了:“快进去,带着我一起进去,不能让小白追上咱们。”   温云的确是跟着叶疏白跑到了云海塔下, 也诚然打算跟进去。   只是向来最懒散不过的小火龙竟会说出这种话, 倒让她大开眼界。   “这真是我的龙吗?”温云发自内心地开始怀疑。   “嗐!你还犹豫什么, 快带我进去!”   温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以前她修炼时这条龙都是在睡大觉的,现在居然主动要一起上?   “你今天怎么这么积极,是不是担心小白太强了抢你位置?”   “小白跟我那是铁兄弟, 我跟他争什么!”小火龙切了声, 下一句又低下来,不敢回头, 只敢悄悄问温云——   “宿垣老头没跟上来吧?”   它可是还记得那老头脏兮兮的手在自己这身肥肉上摸过时的触感呢!它能接受被温云抱, 最多再加个叶疏白, 不行的话梦然那小丫头也成, 还有第六峰的诸多漂亮女修……   总之,宿垣真人那个不爱洗脚的老头就是不行!   说来也是可恨,以前那老头都嫌弃龙肥,总把它当猪看,压根懒得摸它, 成天只恐吓说要烤猪蒸猪,此等指龙为猪的做法引得小火龙极其不满。   但是这次飞升逃命, 宿垣真人在帮温云抱过一次小火龙, 发现它身上有层软绒毛后, 居然就喜欢上撸龙了, 还爱抱着龙打瞌睡!   小火龙很嫌弃这邋遢老头, 偏偏对方实力远胜自己,挣扎不得。   它往后瞟一眼,发现没瞅到宿垣真人的影子后,又惊喜地推测:“他是不是已经被东玄界的人抓回去啦?”   “你这小猪!居然盼着老祖我被逮!”   宿垣真人一个箭步上前,熟练地拎住小火龙的后颈皮,将其搂入怀中抱着,最后上手怒搓一顿龙头,顿时心满意足。   “都在这儿等三日了,不打算回去等?”   “回哪儿去?”温云幽幽地看了宿垣真人一眼:“您不是说云海城内物价高得吓人,住在那么豪华的客栈里心中不安,又说我们剑修不需要睡觉,站着歇息片刻便是了吗?”   分明就靠着卖仪羽的那根尾巴毛赚了一笔钱,但是抠搜的老剑修就是舍不得拿出来享用,先前住那间客栈里就多有怨言,等叶疏白出来后立刻找到老板把房给退了,临走还不忘顺走每间房内免费赠送的洗漱用品。   叶疏白还说什么清流剑宗的先辈都是光风霁月,分明就是抠字写进魂了。   被戳破的宿垣真人面色如常,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是啊,反正你们都要来挑战云海塔,何必再去住客栈呢?那个小别院看着不怎么样,一晚上得好几十源晶呢,多贵啊!”   温云叹气:“可是前辈,咱们现在也进不去云海塔啊。”   “没办法,毕竟飞升境的只能从第三层开始闯塔,名额自然少了些,云丫头你且等下月再来便是。”   在宿垣真人怀里的小火龙哼唧了一声,嘀咕:“怎么闯个塔还要看境界……我就想去第一层追小白不成吗?”   “你这小蠢猪。”宿垣真人拍了下猪尾巴,皱眉教育道:“若云海塔挑战真不看境界,万一有哪个不要脸的飞升境去欺负未飞升的,就待在第一层守着不让人进去怎么办?!”   小火龙恍然大悟,却又不愿意认同宿垣真人的话,哼哼唧唧:“我不信,哪个飞升的还能比你不要脸!”   “咳。”温云被自己口水呛了一下,实在不敢开口,她先前还真就想做这种不要脸的事……   宿垣真人揉够了小火龙,转过头笑呵呵地看向温云:“哎云丫头,叶小子都进去三天了,至今没有出来,你就不担心?”   她怎么可能会不担心呢?   叶疏白毕竟也是初来上界,对这里的所有状况都处于一概不清的状态,他现在实力又尚未恢复,要是遇到些强敌,受伤殒命都是可能的事。   只是温云终究晚了半步,等她来云海塔的时候,这月飞升境空出来的云牌已经全让旁人先行一步拿走了。   要不是她识海中的那道神魂契约能感应到叶疏白现在一切皆安,她也没法在外面安安稳稳地等三日了。   当然,这种担心都只需要在脑子里自己想想就好了,实在没必要跟宿垣真人细说。   温云便露出气定神闲的笑容,从容不迫道:“我谁都可以不放心,唯独对他最是放心。”   毕竟有神魂契约嘛,随时都知道这人是死是活。   哪知这句话一出口,宿垣真人便挤眉弄眼地哈哈大笑一声,冲温云身后喊了一嗓子:“好小子,别在那儿痴站着傻乐了,你这一去也不吱声,倒让云丫头在塔外等了足有三日,期间我说什么她也不愿随我回去,只说要一直看着你平安出来才罢休。”   温云愣愣转过头。   却见叶疏白不知何时已从塔中出来了,并不作半点声响,他抿了一下唇,原本不明显的红晕浮在在他白净隽秀的面庞上就变得格外醒目,加之那忍不住翘起的嘴角,怎么看都像是在暗自欢喜。   他就这样直直地看着她,幽黑如曜石的眸中似乎带了微小的星点,映着她略显窘迫的脸。   有些话背着说无妨,当面说来就总显得像在调情了。   温云素来脸皮厚,对这种事情无知无觉,急得边上的宿垣真人长吁短叹,只恨这两人竟不如自己年轻时一半风流。   小火龙奋力从宿垣真人怀中挣脱,直奔入叶疏白肩上,不忘表功:“我也等足了三日!中途有卖云酥糖的摊贩路过,也不曾跟他走!”   若这话放在平时,它稳稳能从叶疏白手中捞到两颗宝石或是一包零嘴,所以这次小火龙亦是心怀期待地看着叶疏白。   然而今日它的惦念却落了空。   叶疏白只径直走到温云面前,许是怕她担心,步履行得比往日要快些。   “我无事的。”   他抢在她过问之前便开了口,又微不可查地垂下视线扫了扫自己的衣衫,确认过无碍后,便大大方方地让她检查。   出来前他就过了温云或许会担心,所以特意将身上的伤口血迹一概处理得干干净净,眼下依然是进去时的模样。   进去战斗了一百多场,就算对手都尚未飞升,但是上界的种种手段远胜修真界,他在其中难免也会负伤。   或许他也可以像小火龙那样,磕了碰了就赶紧去温云面前喊着委屈,那样就会换来满满的关心。   可惜他总归做不出,却不是因为所谓的风骨傲气,说到底也只是“舍不得”三字罢了。   舍不得让她担忧一丝片刻。   这幅模样落到宿垣真人眼里就格外酸气,他拍拍叶疏白的肩膀,打断这对年轻人的叙旧:“叶小子,你果然已经晋升至化神期了,倒也不错。”   重修的确要比第一次来得简单,加之在离去修真界前他便已修至元婴境巅峰期,现在在战斗中突破倒也没让人惊讶。   见他修为有所突破,于是宿垣真人话锋一转追问道:“你进去已有三天,现在可是已经闯到了前八十名?”   云海塔第一层大多都是上界散修待的地方,加之前两层的挑战者修为最高也不过渡劫期,所以排在后面的大多是些化神期修士。   宿垣真人估算了一下,虽说叶疏白昔日的剑法身法以及战斗经验全在,但是他修为也不过刚到化身,想来连胜过十人便是他的极限了。   之所以说八十关而不是九十关,也不过是怕年轻人骄傲自满罢了。   果不其然,叶疏白微怔之后,面上稍有踌躇,最后惭愧地拱了拱手:“前辈,我出塔前刚到第九十名。”   宿垣真人心中一喜。   老子就知道你小子的本事,果然猜个正着!   这时候就该开始发表长者的经验智慧了。   “才九十吗?呵,果然一辈不如一辈,清流剑宗想在上界建宗立派看来还得靠我这把老骨头才行啊。”   叶疏白低垂着眼帘,暗自握紧了剑,颇为羞愧的模样。   老剑修淡淡地瞥了这后辈一眼,懒懒散散地抱了剑,不知何时拔了根草叼在嘴里,眸光深邃地看向那座灰蒙蒙的高塔,似是忆起自己往昔的辉煌岁月。   “两千多年前,那时候我暂时还挂在东玄派门下,不知云海塔也是生死塔,被诳去了里面。”   “我却没随他们愿死在里面,而是悄声奋战,在三日内连胜了五十人,虽最后身负重伤无奈退出塔内,却也引得旁人轰动不已,狠狠地给了那些人脸上一巴掌,扬了我下界威风!”   他将眼睛一闭,长长叹道:“可惜啊,原以为你能连赢二十人,结果不过十人,这一届的剑修不行啊。”   “前辈……”   “看样子叶小子你还要再加把劲儿……”   “前辈。”   这次宿垣真人总算听到了叶疏白的声音,他懒抬眼皮往后辈身上一扫,用沉重的口吻:“年轻人总是想为自己争辩几分的,你且说罢。”   “我并非只赢过十人,而是连胜一百一十人。”   叶疏白眸光澄澈地望向他,态度平和而又认真地丢下一个惊天消息——   “我也不是第一层的九十名,而是第二层的九十名。”   说话的间隙,他已经摸出云牌,其后已经浮出了数字。   层数,第二。 序列,九十。   果真不是第一层的九十名。   “……”宿垣真人沉默了半晌,枯皱的眼皮抖了好几下,最后才勉强恢复了正常。   “哦。”   他艰涩地发出一个音节,然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将嘴里那根味道发涩的青草嚼下咽了,才被苦味激得唤回理智。   “原来如此啊。”宿垣真人神情自若地点点头,极吝啬地夸了句:“倒也尚可,没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温云忍笑,倒也很给长辈面子没拆穿,但是小火龙就不一样了,这厮立马扇着翅膀在宿垣真人头顶瞎飞,各种嘴贱的话不由分说地砸下来——   “哈哈哈老头你明明就是被小白给比下去了,现在居然还在这儿装酷,你要笑死我!”   宿垣真人被戳破心事,“……闭嘴。”   小火龙非但不闭嘴,反而愈加嚣张:“老头你没想到吧,我们这些杖灵剑灵这么厉害!同为温云云的灵,他能闯一百一十关,我这当大哥的少说也能闯一百二十关,怎么样怕了吧?”   过于嚣张是没有好下场的,小火龙立马被宿垣真人一把拎到怀里,揉搓得发出猪叫。   这次叶疏白跟温云都没救它。   孩子大了,再不明白祸从口出这个道理就要晚了。   蹂躏完了小火龙的宿垣真人总算是恢复了理智,冷冷地瞥一眼叶疏白,语气不太好:“既然你已从最末闯到第二层的九十名了,后面想来也没有新的挑战者能来找你了。”   叶疏白颔首,回答得极其淡然:“是的,第二层那几人全死了,这月应该没人会来挑战我。”   “死了?”宿垣真人眉毛一跳。   “嗯,他们是一伙人,想杀我。”   叶疏白并不觉得这样的做法有什么错,只是目光落到温云脸上后,他有些担忧温云会误会自己是个滥杀之人,又望着她鬼使神差地补一句。   “那些第一层的寻常修士,我只是击败他们后便作罢,并未杀他们。”   “行吧,既是如此那这月你且先不要继续去挑战云海塔了,一昧的战斗并不是最好的修炼方式,你现在亟需寻个僻静的落脚处细细琢磨反思自己先前的那些战斗,这样方可真正做到融会贯通……”   小火龙无情打岔:“别寻僻静的落脚处了,先前客栈那个别院不就挺僻静的吗?你不是嫌它一晚上要三十块源晶不肯住吗?还说什么吾辈修士吸天地之精华日月之灵气,找个空地自己坐着冥想就可以了,不需要睡。”   “今晚吃云乳猪,云海界特产,你要再多说一句就再加个烤龙猪。”宿垣真人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成功堵上了小火龙的嘴。   他对着叶疏白伸出手:“将你的云牌给我,我带你去领云岛。”   “云岛?”叶疏白微怔。   宿垣真人气得吹胡子:“就是你闯云海塔挑战赢得的奖励,你以为这么多人不要命地在云海塔里厮杀,到底是为了什么?”   叶疏白目光坚定,回答得也是理所当然:“为了变强。”   “……”   温云也是拿着魔法杖,理直气壮地回答:“为了更强。”   “……”   算了,当长辈的不想跟这两个战斗狂人孙子计较。   宿垣真人一边领着叶疏白跟温云往前走,一边低声解释。   “你现在共赢过一百一十人,所以现在可以领到一百一十座云岛,当然,你要是输一次,名下所属的云岛就会少一座,要是输到退出云海塔之争……那你的云岛就会被尽数收回。”   云海界辽阔无比,除去云海城这座巨大的浮空大陆外,还有诸多小型的浮空岛屿,这些便名为云岛。   因为这些云岛太多也太小,一家无法全部占据管理,索性将其视作云海塔挑战的奖励,凡胜过一场,都能得到一座云岛,输了又得拱手让出来。   这也是无数人拼死也想入云海塔相争的原因。   云海界的源力之丰厚,哪怕在上界也能排在前列,如此大界中若是能得到一座云岛,不管是转手租给大家族还是用作自己落脚修炼,那都是绝佳的选择。   然而叶疏白现在整整拥有一百多座云岛,这就有些夸张了。   办理云岛交接的流程也极其简单,叶疏白将神识一点,便可以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现在拥有的一百一十座云岛的位置。   “离云海城较近的有三座岛。”叶疏白闭眼感应了一下,补充道:“最近那座岛,离云海城大概有一日的御剑距离,百座云岛中最远的那座,御剑要飞一年。”   温云:“淦,这就是上界吗!”   居然会这么大!   以叶修白最快的速度,在修真界御剑飞个十天也就飞完了。   结果现在御剑都要以年计算了?   她倒是可以用时空法则弄出什么缩地成尺的招数,但是就怕引得贼人惦记,现在修为不高,也只能乖乖御剑了。   宿垣真人嘿笑一声:“成,咱们就只去近的那三岛看看,远的全租出去!那客栈小小一间别院就收我三十源晶一晚上,我整座云岛外租一个月,就收个一万源晶,不算贵吧?”   小火龙这次难得没出来跟宿垣真人对着杠,而是尾巴乱甩地兴奋附和:“我觉得这主意好!这样四舍五入咱们就有一百多万源晶了!”   “哈哈,这算什么。”宿垣真人摆摆手,却还是忍不住炫耀。   “刚开始在万界流浪的时候我囊中羞涩,上界又处处花销大,别说住客栈了,便是连恢复源力的一瓶劣质药水也买不起,我便是白手开始做买卖,然后也很是阔绰了一阵儿……”   饶是习惯了剑修在金钱上的敏感,温云还是被宿垣真人的话给震住了,心中油然生出敬意:“不愧是剑修的老祖宗!”   *   翌日,一行人抵达了最近的那座云岛。   果如叶疏白所言,这云岛足足御剑行了整日才到。   只不过落地后,小火龙四下张望,因太过于不敢置信甚至还飞上天去巡查了一遍,最后傻眼了。   “我还想着那劳什子吹雪岛布置得不错,准备让你们给我弄个翻版出来,结果就这?”   “就这?上界的岛就这??”   不只是小火龙,就连温云跟叶疏白都看着这座云岛陷入了沉思。   眼前的这座岛且不说没吹雪岛大,怕是连吹雪岛的一半都没有,也就只有三座第十峰这么大。   “你们怎地还这么挑剔?”   宿垣真人倒是神采奕奕,显然对这座岛很满意,拿着剑比划了一下,欢喜道:“这座云岛离云海城不愿,而且不愧是第二层的奖品,这面积果然比第一层的大得多了!”   温云终于忍不住,稍微迟疑地开口:“这……不知道您说的‘大’,真的是在指这座云岛吗?”   “对,你瞧瞧那边,哎对,就那座云岛,那估计便是第一层的奖励了。”   循着宿垣真人所指的方向,温云遥遥地望过去,只见远处的云雾间确实隐了座云岛。   那座云岛上不见山峦沟壑,一片平坦,像模像样地修了所别院,又种了几十株红叶树丛,前面还有秀丽锦簇的花圃。   然后?   然后就没了,那座云岛就这么大点儿地方。   看这几个后辈一副震惊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宿垣真人捏着胡子嗤笑一声,高挑着眉毛缓声解释。   “你们有所不知,云海界虽广袤,然而漂浮在云海之上的土地却极其稀少,且底下的云海看似平和,实则汹涌狠厉,便是用土行法术创造土地也不行,唯独这云海界自身的云壤方可存留下来。再加之云海深处又有云兽终年啃噬云岛,所以每一座能居人的云岛都极其难得。”   “云海界,它是上界中出了名的寸土寸金!所以老夫出价一万租出去整个云岛,有错吗?没错!”   “……”   既然如此,几人索性就敲定以脚下这座云岛作为在云海界内的落脚点。   宿垣真人高高兴兴地去做生意出租云岛了,因这件事透露出的金钱芬芳过于浓厚,原本一直都选择躲着他的小火龙也没抵御住诱惑,尾巴一摇跟了上去。   现在岛上唯剩叶疏白跟温云两人了。   她扯了扯叶疏白的衣袖,伸手指向不远处的那座秀气山峰:“你看它其实有些像第十峰对吧?不如我们去上面看看吧?”   站在这座云岛唯一的那座秀气山峰上,抬眼望去就能看到云岛被云雾覆盖卷过的边界,视线再放得远些,除了飘忽舒展的云岚与雾气,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唯剩这片苍茫到静谧的白色。   其实若不飞到天上,这座云岛也不算小。   他跟她并肩而立,身后是一条从红叶树林间蜿蜒流过的山溪,脚下是没过膝盖的云草,这种云海界特有的细草根茎还是郁郁翠翠的碧绿色,到尖儿的时候就变成半透明的白色,有些长得野的,已经快长到温云的腰部了。   叶疏白的手低垂在云草间,袖是白的,修长的指尖也是白的。   她眯着眼环顾四周,没太留意自己被云草勾得酥痒的手指。   就在这时,一截带着温热的云草悄无声息地勾住了她的手指,然后一点一点地覆盖上来,最后将她稳稳地握住。   身畔的那些云草随着云雾吹过而折腰摇摆,方才拂过她手的那些细草也跟着离开,唯独这根带了温度的云草始终拉着她的手没放。   云雾的水汽扑在面上,湿润且沁凉,把她的眼眸也浸出几分水光,却没能将她面颊和耳垂那些倏忽浮上来的燥红给镇下去。   温云心跳得极快,嗓子眼也跟着发干。   他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既没有危险,这地儿也这么小不用担心走丢,还拉着她的手是什么意思?   叶疏白的眼帘低敛,视线落在两只紧扣的手上,既觉得心中欢喜,又觉得很不自在。   心口也好,交握的那只手也好,还有耳尖眼角也好,都烫得慌。   他抿了抿唇,看到温云的手有微微往后缩的动作,也不知怎么地,那句话连脑子都不过就说出来了——   “我们初来此岛不明状况,我看这云雾层层,里面恐怕会有潜在的危险,抓牢不会走散。”   哦豁,刚刚才被她排除的两个最蹩脚借口,他居然就这样讲出来了!   温云忍了忍,终于把脑子里下意识蹦出来的杠精回答给压下去,好歹是给叶疏白留了点儿颜面。   她表现得依然安然自若,好似对这样的小场面见惯不惊,姿态自然地点头。   “嗯,好。”   就很自然!很有剑修的冷硬风范!   叶疏白这老实剑灵绝对不知道她其实也很紧张,所以这波是她赢了!   叶疏白并不知晓温云脑中在想的乱七八糟念头,他见她不生气,面上虽也沉静,心里却欢喜得不行,小心翼翼地拉着她在云草地里走着。   一边走,他一边看似认真地温云聊着天,真是半点儿也看不出是在转移她的注意力。   “先前这座云岛的拥有者是在山下建了所木屋,你若是喜欢山上的景致,那我们就在这山上建一处院落如何?”   温云点了点头,但是过了会儿又摇摇头。   “怎么了?是不喜欢这里吗?”   叶疏白刚想说那我们换一处地方,温云却说:“我不止想在这里修个小院子,我打算在这儿弄个云海界第十峰出来。”   说完这句话后,她也不知道从哪儿就摸出一块玄铁制成的小牌子丢到地上。   却见那令牌上没过多的纹饰,也不过是有一个“十”字罢了。   这是第十峰的峰主令!   温云现在的心思已经从叶疏白的手上移开了,现在她满脑子只剩下了要在云海界建立一个第十峰分峰的念头……   若是真能在云海界安定下来,那她到时候可以偷偷把师兄们都接到此处。   云岛上的天地源力虽不如云海城内,但是也不亚于一些洞天福地了,他们若是在此修炼,想来过个几百年也能飞升?   东玄界不可能花太多时间来寻找他们这些小蚂蚁,就像人被蚊子咬了,会追着蚊子拍一会儿,但若是久了没找到或没打到,也就算了,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至于宿垣真人,他在东玄派属于叛徒,被追杀个千年属实不意外。   清流剑宗的那群憨货们又没拜入过东玄界,到时候完全可以跟着混过来。   温云弯了弯眼眸,眼中的情绪变得温软许多。   她仿佛已经见到那群没见识的剑修们在这儿大呼小叫,又御剑在云海间翻腾追逐的画面了。   梦然师姐不爱跟他们胡闹,定是在底下倚树斟酒,懒笑着损朱师兄他们。   沈师兄平日里话不多,但是一遇到些大场面定要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指不定会对着云海喊句什么豪言壮语。   还有大师兄,他跟三师兄两人爱跟在叶疏白身后,一定是一口一句“师尊您老人家在上界受苦了”,至于二师兄嘛,他素日便爱携着紫韵长老看星星看日落,这看不完的云海盛景,够他浪漫几百年了。   在脑子里将这个美梦飞快地做过一遍后,温云一拍手,下了决定。   “好!就这样决定了!现在我们就先把第十峰云海分峰给建好!”   说完这句话,她已经开始在芥子囊中翻找笔墨,准备规划图纸了。   她大笔一挥,在纸上画了座胖乎乎的山。   叶疏白依依不舍地看着她抽离的那只手,却也只是露出无奈而又宠溺的浅笑。   算了,说实话他也被她这想法弄得起了兴趣,想要一点一滴地将这个新家给布置好。   他将手点在纸上,低语地道出峰上原存的每一丝特征。   本就是他斩下的峰,也是他带着三个徒弟将其布置成今日的局面,想要将它再还原出来其实也不难。   “这儿有座凉亭,当初挽风还小的时候总喜欢在里面躲着,不愿意去练剑。”   他抬腕提笔,飘逸地勾出一座……   歪歪扭扭的凉亭。   温云立马接上,自信地在边上画了个看不出形状的小木屋:“这儿我记得,这是柴房,我初来第十峰时就住在这儿,里面堆得满满的柴火都是三师兄砍下来的,多亏了那堆柴,我拥有了第一根像样的魔杖。”   说到这里,那些宝贝火杉木去哪儿了?   哦想起来了,重新拥有加强版龙骨法杖的她已经看不上那些货色,把它们压箱底冷处理了,算了,下次等三师兄到了就把这些给他,都拿去当柴火烧了吧。   身家丰厚的魔法师就是这么大气!   “对了这儿还有个石桌……”   “嗯,这儿还有一方……”   两人歪七扭八地在纸上涂涂画画,虽说心里其实都瞧不上对方的蹩脚画技,但是明面上倒也保持着和谐,非常愉快地完成了一整副第十峰布局图。   被他们放在边上的那盆凤凰木的树叶上坐了个小人儿,往日他都是端正地盘坐在叶片上,或是看着天边的云冥想修炼,或是自己以指在叶面上作画写字,总之向来都是温文尔雅的模样,便是当初决定跟温云走,也是极有风度的模样。   玉清泓垫着脚尖探头愁眉苦脸看着,每看一眼便忍不住以袖遮脸,偏偏又忍不住好奇,这两人究竟能画得多难看才能把一座仙山画成这般模样。   等到小火龙慢悠悠地飞回来时,就看到一张丑得不堪入目的涂鸦画作,以及脸色苍白,似乎受了重大创伤的小青。   它拿龙爪捧着这张画,仰头看了半天,最后笃定地道出答案:“你们画的是这些云草!”   在得知这其实是第十峰的复原图后,小火龙也磕巴了一会儿,面对那两人过于自信的眼神后,犹豫了一下,求生欲让他再次开口:“挺好的,挺像,让我瞬间梦回第十峰。”   叶疏白跟温云捧着图纸,心满意足地开始动手去重建第十峰了。   小火龙没忍住,拽过凤凰木的叶片,先瞧瞧地探出头去确认那两人走远后,这才凑上去跟玉清泓耳语——   “你觉得他们画得好吗?”   自幼便接触最顶级艺术作品的清泓公子脸色一白,他深深凝眉,原本很想为两位恩人委婉留情面的,然而想到那副绝世画作,他还是没忍住,飞快摇头。   天道哪里不公了,天道它公平得很!   瞧瞧那两人,在修行天赋上再如何惊才绝艳,到画画上不也只剩下盲目自信了吗?   他那位三岁的族弟也比这两人画得好!   *   虽说叶疏白跟温云在画画上没什么天赋,但是在动手能力上倒也是不赖的。   两人都是修士,依然不需要慢吞吞地砍树伐木,加之第十峰的布置极其简单,竟然只用了三天就完成了一切。   一番布置下,虽说山上生的苍翠绿树成了红叶林,青青嫩草也成了丛丛云草,但是通往山顶的石板小路也罢,凉亭也好,乃至于山脚下的那尊大石头,也都还原成了第十峰的位置。   最细致的,莫过于山顶的那处别院了。   原先的院中间种的是白梅树,现在换成了凤凰木,它长得挺快,那个脚盆已经要容纳不下了,加上云海界的天地源力浓厚,想来再过些时日便要长成一株大树了。   倒也不用担心凤凰木被别的修士闯入挖走,毕竟这座岛现在由叶疏白所属,只要他的云牌没有变动,旁人别想轻易拿走。   当然,传说中的道境强者除外。   但是道境强者也不会来一座小岛上来闲逛,又顺手偷人家一棵树啊!   此刻天色已晚,宿垣真人还在外面收租未归,温云便安心地分发着房间。   “前辈他喜欢睡半山腰,说是老年人受不得那么重的寒气,所以下面的那处大院子是给他的,至于我们都在山顶。”   “小青在树上睡。”   被点到玉清泓站在凤凰木的枝梢上,他的身形也比先前要凝实高大许多,这会儿正一脸温和地笑着,对着树下的温云与叶疏白深深一揖,以示谢意。   “小红在你的新龙窟里面睡。”   小火龙肥头艰难地伸长,果不其然又嫌弃上了:“这么小一个洞,堂堂火神龙阁下就只配睡这种穷酸地方吗?我不管,这种地儿谁爱睡谁睡去,我瞧不上,不去!”   不等温云开口教训,叶疏白淡声开口:“你托我保管的那些宝贝我全给你放进去了,另外,还给你放了些新宝贝,算作贺你乔迁之喜的。”   此话一出果然有奇效,刚才还满脸不屑说着不肯去住的小火龙动了。   却见那道金红色的身影飞快化作一道残影,用跟身材全然不符的速度奔进洞中,片刻后,里面果然响起了小火龙的欢呼雀跃。   温云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脸全让这个杖灵丢完了。   好在剑灵还算是很有风度,从不给她丢脸。   想到这里,她又打起精神对叶疏白说:“小白住——”   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   温云忘了,第十峰上的这院子是叶疏白的,唯一的那个卧房也该是叶疏白的,只不过她入住以后,叶疏白只得委屈去紧挨着的那个书房了。   先前她一心想着要还原第十峰的布置,竟忘记了要多修一个卧房!   知道错了就要马上弥补,温云立刻提起龙骨魔杖预备动手:“你住那间卧房,我再在西边新搭一个房间便是。”   两间房一东一西,正好对称。   哪知从来都是乖巧听话的叶疏白这次竟然仓促地出手拦住她:“不用。”   顿了顿,他似乎也觉得这样的举动有些古怪,暗自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又镇定地开口:“我还是喜欢现在这小院的布置,美好的事物多一分则减,还是不要再变了。”   温云只好作罢。   于是就这样住到了月底,待宿垣真人收租回来,就见到那两人依旧只有一间卧房。   他了然地笑了笑,啧了一声,对着里面的两个徒孙大声地招呼。   “叶小子,云丫头,速速出来,又快到新的一月了,还不速速随老祖我去云海塔内征战四方,扬我下界修士的威名?!”   话是这么说,可惜真正入塔的也就温云跟叶疏白,老剑修则是高高兴兴地拿着那一大笔源晶跑去物色新的铸剑材料了。   果然剑修本性爱老婆。   温云等人抵达云海塔下时,正好新的一月挑战又要开始了。   因为塔内的排名都是隐匿的,除非像仪羽那样主动暴露,否则无人知晓谁到了第几层,所以现在大家都不知道叶疏白闯得这么高,只有几个第一层被淘汰出来的修士们在谈论着那个可怕的白衣剑修。   叶疏白先一步进去,温云这次也是顺顺当当地领了云牌。   只不过在她预备往第三层走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却突然晃了过来。   花枝招展,艳丽的妖紫色大翅膀和尾巴毛,是仪羽没错了!   他抖着尾羽朝温云走来,满脸都是笑:“啊,又见到了我的好妹妹,上月别过就未再见,不知妹妹可曾想念哥哥?”   这骚话水平连许挽风的一半都不如。   温云没忍住,盯着他的尾羽数。   一根是一万源晶,那他屁股上是长了多少钱啊……这要是穷疯了的时候,直接拔秃了不就有东山再起的资本了吗?   “呵,好妹妹一直看我的尾羽,可是也被它的美丽给惊艳到了?”   仪羽笑得极高兴,当即又扯下一根尾羽递上:“既是喜欢,那就再送你一根!”   温云接过这一万源晶……不对,是这根尾羽,那句“多谢”说得那叫一个真心实意。 第95章 带他们来上界   在飞升境强者看来, 第一二层纯属菜鸡互啄。   赢下擂台之后附送的那些云岛,也小得随时都要被云海侵蚀成碎石。   这种低层次的战斗,拿来历练下家族中的后辈也就成了。   真正的竞争, 还是得看第三层。   到了飞升境, 争斗的层次高了, 危险性也相应提升, 毕竟大家都是挨过天雷的人了, 谁还怕死呢?   更难受的还有云海塔的匿名规则, 谁也不知道排在自己前面的到底是谁。   若是遇到些讲道理的修士, 打不过弃权也就罢了。   但要是遇上嗜杀成性的修士……那就遭了。   他们本来在不能杀人的云海城里就憋坏了,进了云海塔还不抓紧机会搞事?被他们盯上的挑战者,极有可能连弃权的机会都寻不到就被当场斩杀。   所以, 从第三层起,云海塔内的每一场战斗, 都像是拿命来做一次豪赌。   温云一贯学不会轻敌,只记得住“珍爱生命”四个大字, 她这回进云海塔也是做足了准备。   虽说从外面看来,她身上衣着依旧素净简洁,没有旁的装饰物或法宝, 再看眼神坚定,背脊笔直, 十足一个清冷孤傲的女剑修。   但是除了小火龙, 谁能猜得到这幅假象之下的真相呢?   她衣服内层足足贴了三百多张防御卷轴,几乎是把卷轴缝成衣服穿了!   这月的挑战者就她一个, 倒也不必担心后面有人不讲武德搞偷袭。   温云迈入云海塔的瞬间, 就被传送到了第三层的一百号擂台。   在这里守擂台的是个高瘦的青年, 瞧不出年龄, 闭着眼好似在假寐,微光只落在他半边身子上,隐约可以见到衣角上还残留着变成暗色的陈年血迹。   杀气顿时蔓延出来。   尽管他在云海塔内的修士中只排最末,但这股危险的气息,已不是外界修士能与之比拟的了。   在温云踏入的瞬间,他的眸子猛地睁开,一道阴冷的视线随之射了过来。   只不过在看到温云那张过于稚嫩的面容后,他微一怔,旋即缓缓皱眉。   他冷冷说:“哪家的小丫头刚飞升就敢来云海塔试炼,这地儿不是你们这些娇滴滴的少爷小姐该待的地方,我懒得同小孩儿动手,你自己出去吧。”   换成旁的修士,听到这样的话定会火大,觉得他这是瞧不起我,我要杀了他!   然而五百多岁的温云:他这是在夸我年轻,美滋滋!   于是温云非但不走,反而拿出武器对着他微笑着拱了拱手,朗声道:“还请道友多指教。”   见她不识趣,那青年脸色顿时一冷:“既是如此,便让我来给你上这云海塔的第一课吧!”   他速度极快,如箭一般飞射过来。   温云眼前一亮。   不愧是能在云海塔内受擂之人,虽说只是最末,但是这能耐已远超寻常飞升者了。   这是她飞升之后的第一场正式战斗,她亟需同人交手,才能够真正适应飞升境的力量。   这个对手不弱,她很满意。   温云手持龙骨法杖往后轻跃避开,她没有第一时间选择反击,而是选择放出自己的神识,将整个擂台都覆盖进去!   神识其实就是精神力,在这方面温云要远远强过寻常修士……不,确切说来,在飞升境内恐怕无人是她的对手。   因为她可是挨过了一百二十二道天雷轰顶的人!   虽说上界的修士也是会修炼神识,但是没人跟温云一样,前五百年仅修神魂。   更没有跟温云似的,天天作死研究禁咒,把自己的神魂翻来覆去地折磨,以至于对那种痛苦都习以为常了。   所以正常人可以挨过前一百道淬体的天雷,但是到后面淬炼神魂时,他们就禁受不住那种源自灵魂的痛楚了。   便是商无央这样赫赫有名的天才,他不也倒在了一百零一道的天雷下了吗?   而温云的神魂在经历过淬炼后,变得越发可怕了。   此刻她的神识仿佛一根根细丝,悄无声息地捕捉着空气中的每丝异动,并在第一时间作出应对。   那高瘦青年亦是觉得古怪。   眼前的这个小丫头无论是身法还是修为都不算好,甚至在自己的攻势下连还手的机会都找不到,但也不知为何,总能险险地避开他的每一次攻击,就像是提前预知了所有的动作似的!   难道她是专修身法,不修攻击功法?   真是怪哉!   分明是一场猫抓耗子的游戏,然而这老鼠太过狡猾,反而像是在戏耍着猫跑。   这样打斗到后面,高瘦青年体内的源力都快耗尽,原本迅捷的动作也相应地变得迟缓下来。   “就是现在。”   温云寻着机会,在对方又落空一击的瞬间抄起武器,拿的明明是龙骨魔杖,挥出的却是一记剑招!   高瘦青年万万没想到逃了一整天的她居然会还手,且力道还这么大,这猝不及防的一棍子竟然把自己敲飞了!   被打下擂台的瞬间,青年的脑子还有些懵。   然而那少女却已经敛了敛衫裙,笑脸盈盈地对着他拱手:“多谢道友,辛苦了。”   在被传送出云海塔的前一刻,他终于想明白她为何要对自己说那句“辛苦了”。   敢情这丫头在拿自己当陪练啊!   温云确实是这么想的,也是这样干的。   虽然剑修都爱财,但是除非紧要关头,她其实不太愿意用命去搏富贵。   云岛固然很美好,但还是小命价更高。   所以在连续挑战赢了三位陪练之后,温云意识到一个事实:她现在实力已经尚且不足,恐怕不能继续再挑战下去了。   方才应付第九十八号时就是搞偷袭才勉强赢过,若是不自量力去挑战更强的一层,结果恐怕只会败退而归。   她准备出去后,先仔细反思研习前面的三场战斗,将这些经验尽数消化后,等到下月初再尝试着去挑战第九十七号擂台。   至于现在,温云则是干脆利索地选择结束这月的挑战,退到云海塔外。   肃杀死寂的云海塔内跟塔外仿佛是两个世界。   云海塔已然成为云海界的一道□□,虽说绝大多数人没打算进去冒险,但是来云海界总归是要来看看的,故而这附近尤其热闹。   且不说城中的那些装潢华丽的各色商铺,便是塔外的那一大片空地上,那也是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种小摊,来自各界的商贩们在此易换资源特产,倒也很是热闹。   毕竟修真界虽然不用吃饭,但是你修行想要法宝总得源晶吧?   受了伤找医修也得源晶吧?   武器坏了重新修理那也得要源晶吧?   在上界,连追杀仇家都得耗费一大笔源晶!毕竟上界太大了,想找人并不是件容易事儿。   说来说去,在上界修行需要的资源,那可是个永远也填不满的巨窟。   所以,像飞升境为了省下寄售费用,选择来摆摊也不是什么奇事,他们当中甚至有些人已经开始学着大大方方地吆喝招揽客人。   温云一抬头,就从人群中一眼看到了喊得最大声的宿垣真人。   这个老剑修神采奕奕地挽了袖子站在人群中央,浑然不怕丢脸,大声招呼着。   “走过路过别错过啊,便宜出租一阶云岛了,还有少量二阶云岛,位置极好风景奇佳……咦,云丫头,你这么快就出来了?”   经历了叶疏白上次给予的教训,这次宿垣真人好歹没是稳了一手。   他没在温云面前摆长者架子,而是谨慎地问:“你这次是胜了多少人?”   待得知温云赢了三次后,他总算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不算变态。   但是转念一想,温云挑战的可是飞升境啊!   她刚飞升不久就可以连挑三人了,这仔细想来,三个飞升境可比一百个飞升以下的难缠多了,温云这怕是比叶疏白还要变态了!   但是成熟的剑修绝对不会暴露自己的真正想法。   宿垣真人淡然颔首,冷酷评价:“尚可。”   温云倒也不计较这些,她现在更关心叶疏白的去向:“这都过了快十日了,小白还没出来吗?”   “叶小子要强不要命,这次怕是又要到极限才愿意出来,我们不必等他,且先去做更要紧的事。”   宿垣真人不急不缓地收了摊子,又冲着温云抬了抬下巴。   “走吧,我们去领你新得那几座三层的云岛。”   温云其实不太放心云海塔内的,只是云牌上印有她的神识标记,除非她亲自去,宿垣真人并不能开启云岛。   她也只好收回忧虑不舍的目光,转身跟着前辈走。   老剑修看得心酸又好笑,摸出罐烈酒仰头灌下。   年轻真好,还能谈情说爱,可真是让人羡慕啊!   好在新的三座云岛入手后,飞快地修复好了宿垣真人酸涩的那颗心。   要什么情情爱爱,还是到手的云岛香!   温云用神识纳入云牌内探查了一下,皱了皱眉:“这两座怎么离得这么远?”   云海界太大,这两座岛怕是都在云海界的边缘处了,以他们现在的御剑速度,连前去查看的时间都没有。   好在最后那云岛距离云海城挺近,仔细观其方位,竟然跟第十峰分岛差不多可以算作相邻了。   当然,这所谓的近,其实也有大半日御剑的距离。   待降落到新的岛上,宿垣真人立马笑开了眼。   “诶,这座云岛很不错!不愧是三层奖励下来的大岛,瞧着是要比先前那座大上四五倍,这一眼居然都望不到边了。”   他看得极高兴,在御剑环视了岛上的布置后更乐了。   “这座云岛的上一个拥有者大气啊,竟然还建了处庄园,而且看这使用痕迹,想来在这儿起码住了有两个月了。”   宿垣真人心中乐呵,性质极高地绕着岛视察了一圈,最后重重点头:“我觉得这地儿不错。”   温云也认认真真地看过,眼中的光越来越灼热,同样点头附和:“我也觉得这地儿不错。”   “想来这座云岛出价两万源晶……不,三万源晶,应该也很好租出去,我这就寻主顾去!”   “前辈稍等!”   温云却突然唤住了他。   “怎么?难不成你觉得三万低了?那我再提提价?”   “不是的,这处云岛我想留着。”   “留着?怎么,你打算跟叶小子分居两岛了?”   “不,我打算将它留给清流剑宗。”   宿垣真人的表情凝滞下来,迟疑着开口:“你难道真想把清流剑宗搬来上界?原来你不是在开玩笑?!”   “是,此话从不作伪。”   温云站直,对着宿垣真人深深一拜。   她道出长存心中的念头:“还请前辈将师兄们带入云海界!”   飞升者可以踏碎虚空而行,来往于各界间。   现在她跟叶疏白两个领悟了法则之力的人不在下界,那东玄界自然不会再注意到这么个将废之地,从中带人出来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只是她跟叶疏白需得在此守着云海塔的擂台,不能离去,此事只能由宿垣真人去跑一趟了。   宿垣真人愣了愣,旋即大笑:“还当什么呢,原来是这个,还用你求?他们可都是我的亲徒孙,便是你不说,我也打算去把他们带出来的,毕竟在下界飞升的可能性极为渺茫,几乎等同于零。”   “只不过,云丫头,你需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我们没有纵横虚空的法宝,未飞升者无人带领也无法在虚空中存活,仅凭我之力,最多也只能带两个出来。且这两界的距离甚远,或许你未曾察觉,但是我们光是从修真界前往云海界其实就已耗费了数十年时间了!”   “两个名额,你能保证我把能将他们引入上界的这个消息带回去,尚未见识上界残酷的他们真能同往昔那般和睦友爱,不会为了这两个名额反目成仇吗!”   “云丫头,你别忘了叶小子的事!飞升到上界,几乎是所有修士的毕生所求!”   温云身躯一震。   是的,那些为了飞升之梦而瓜分叶疏白玉婴的人,在事发之前,不也都曾是叶疏白的道友,甚至是同门吗?   所有的修士在修行之初就被烙下了一个相同的信念:努力修得大道,最后飞升去上界。   他们并不知晓上界其实没那么好,也不知道先前的飞升者其实好比屠宰场中被选中的牲畜,下场凄惨。   他们只知道去了上界就可以做仙人,可以享长生得大自在。   便是师兄他们,因没有真正见过上界是何状况,恐怕也是存着相同的想法,所以在温云飞升时,他们在真心祝贺的同时,也都是羡慕着。   宿垣真人若回去,说要带两人入上界,那不亚于给了两条飞升的捷径。   那比叶疏白玉婴的诱惑力还要强过万分不止,恐怕没人会愿意再等个几十上百年,等着宿垣真人承诺的下一次降临。   可是,他们会相信这虚无缥缈的一句承诺,还是会选择争夺眼前的机会?   师兄师姐们众多,并不仅只有两人,而带人离去的动静也绝对无法隐藏。   他们会反目吗?会因此而恩断义绝,拔剑相向吗?   温云眼前依稀又出现了那幅画面。   叶疏白拖曳着艰难的步子,缓缓行在雪地上,刺目的红色被白映得尤其醒目。   他身上的伤源自魔修,也源自那些旧时同他微笑问候着的正道道友,更源自人性中无法泯灭的那丝贪念和欲望!   慈眉善目的东方和欧阳两个太上长老,谦和近人的柳正虚掌门。   这三人,也曾与叶疏白亲密无间地修习功法,或许也曾跟他一起在黎明曦光下探讨剑术,而柳正虚,同叶疏白更算是儿时的同伴。   可即便是这样的关系,最后也为了那一丝遥不可及的飞升的可能性,将过往的深厚情谊尽数斩断!   自知晓这一切后,温云才终于意识到一个事实。   修真界的修士们早将对飞升的渴望印在了骨子里。   为了飞升,除了命,他们什么都豁得出去!   宿垣真人叹口气。   “我活了三千多岁了,经历的人和事远比你想象中多,天下最难测莫过于人心,连仙人也看不透它啊!”   温云沉默了许久。   最后,她再次弯腰,对着宿垣真人长拜不起。   “前辈,我信他们。” 第96章 你们谁跟我走?   天色向晚, 清流剑宗的万里群山被暮色映得少了萧肃,多了几分柔软气息,一切都显得如此静谧美好。   除了第二峰。   第二峰有只直升鸡, 据说是哪位前辈养的, 活了上百年了, 现在已然成为镇峰灵鸡的存在。   此刻,直升鸡正懒洋洋地扑棱着翅膀往金丝编织的窝里飞, 底下早有今日轮值伺候它的弟子在下面端了新鲜的灵米和灵水候着。   天天吃的喝的都一样,鸡都腻了。   就在直升鸡考虑要不要发个脾气,让清流剑宗的人知道自己想换粮吃几个猪儿虫之类时——   一道炽热的火球忽然从后面飞来, 惊得鸡高高飞起逃窜, 然而它修长的华丽的尾羽却没逃过此次天降大劫, 竟然被引燃了!   “咯咯咯!”   “抱歉抱歉!我刚刚不小心丢反方向了!”   朱尔崇自远处御剑冲过来, 一把抓住直升鸡的脖子,冲着鸡屁股就是好一阵猛拍,好歹是将火给扑灭了。   底下的弟子倒也没有嘲笑他的,现在整个清流剑宗的弟子都在练温师祖飞升前留下的神秘功法。   据说这功法跟灵力一起修炼,日后就有机会融合成什么源力?然后就有望飞升了!   这功法的修炼路径同以往的截然不同,难免练差出乱子, 什么火球砸鸡都是小事情, 前些日子还听说有个师兄把他师父的头发都给烧了呢……   再三叮嘱师弟不要告状后,被直升鸡啄得满头是包的朱尔崇狼狈地抽身逃离,准备奔往第十峰。   然而还没等他到,身后就传来了自家师父的怒吼:“朱尔崇你给老子回来, 你今天不让灵鸡的毛长回来, 我就把你的毛给拔完!”   朱尔崇心中一颤, 右手抛出剑御着上天, 左手的魔法棒一点施加了个浮空术,头也不敢回,比狗还逃得快。   双重加速下,好歹是全须全尾地跑回了第十峰。   第十峰上,一众剑修正在围坐在一起架了个烤架在烤着肉串吃。   三个辈分高的老祖宗坐在最上首,毫不客气地同孙子们抢着吃食,当然酒也不例外,这边梦然刚倒上一杯,那边的越行舟就自然而然地伸手一拿,闷声灌下。   包霹龙敢怒又敢言:“越师祖,你好歹给咱们留两口啊!梦然师姐去年埋的梅花酿也就剩这么一罐了,我连味儿都没尝到过,你可别喝了!”   半醉的越行舟摇晃着抬起头。   他红着眼冷冷望过来,扯着嘴角一笑:“好徒孙,你让老子别喝了?”   说话的同时,双指已经并拢按在剑身上了。   先前挨过一次教训的包霹龙心中一凛,立马回忆起当时的惨烈状况,再也顾不上酒了,飞快清醒过来。   他熟练地递上一串烤腰子,严肃道:“当然别喝了,刚刚您都没吃下酒菜!来,下酒菜来了,您可以继续喝了。”   哪知烤腰子递来,越行舟却没接,只握着酒杯不屑笑:“我喝酒自带了下酒菜,师妹先前可是给我拿最好的香油酥了整整百斤的花生米……”   他说着便要从芥子囊里取油酥花生米出来,只是往日一抓都能抓一小把,这次摸了许久,却只摸出瘪瘪的一小粒。   便是存在芥子囊中,又被油酥过,它如今也快被岁月消磨光了。   越行舟捏着那粒花生米,怔了怔,醉醺醺的酒意竟也醒了大半。   他默不作声地将花生米又丢回芥子囊中,自嘲地笑了笑:“忘了,师妹跟师父飞升已有四十年了,这百斤花生米也是时候吃完了。”   这话落下,方才还在喧哗笑闹着的众人一时愣住。   “啊哦……仔细算来,今年就是他们离开的第四十八个年头了。”朱尔崇扒着手指算了算,最后羞愧地挠了挠脑袋:“结果修到现在我也没修成天地源力,真是愧对温师妹给我的功法了。”   许挽风惯来对这些男徒孙们不会怜惜,当即讥笑道:“谁让你不争气呢,看看梦然跟包霹龙,人家这两个去年就到元婴了,就你最慢。”   朱尔崇最没大没小,当即不怕死地反顶回去:“那越师祖跟白师祖还升到渡劫境呢,就您还是化神期……”   许挽风拔剑了。   “我化神期想揍你金丹期还是很简单的,你确定还要嚣张?”   朱尔崇脖子一缩,立马老实了。   梦然对这一幕看得无奈摇头笑了笑,自温云跟叶疏白走后,第十峰非但没冷清下来,反而越发热闹了。   平时大伙儿都在这里共同修习,研究着该如何将灵力与魔力融合在一起,又或是在三位师祖的指点下修习剑法,现在年轻一代中,他们几人已是其中的翘楚人物了。   不过自然,真正的天骄永远都只有那个已经飞升离去,不知身在何处的那两人。   温云临走前,曾托他们将神魂修行之法传到整个修真界的各大门派中,例如万家姜家这样的修真大世家也好,还是那些最高修为不过筑基期的微小门派也好,全都传出去了。   梦然记得极清楚,温云当时眼睛似乎在发光。   她说:“能不能是他们的事,但是希望和机会,我想要每个人都拥有。”   修真界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传道者,哪怕是最混不吝瞧不起大门派的散修,提及那个名字时也会对着天穹拱手躬身,尊称一声“温仙子”。   只是修真界是个资源匮乏的半废之界,至今为止,也只有诸如温云跟叶疏白这样的天才真正通过这条全新的修炼方式成功,她刚升上元婴,包师弟也快了,也不知道何时方能飞升。   想到这里,梦然倚在梅树下张头望了望,纳闷道:“你们看见沈师弟了吗?”   许挽风笑了笑,头也不回地指了指十座主峰之后的万里群山,悠悠道:“他说不想浪费时间,趁着夜深人静进去修炼神魂了。”   “他真是太拼了,半夜修神魂清晨修灵力,我见他白天也没休息过,难怪这么快就又到金丹期了。相比之下,我这当师兄的已经有些羞愧了。”   朱尔崇拿着鸡爪感慨了这么一句。   然而嘴里说着羞愧,身体却半点儿也没有要动的意思,依旧拿着鸡爪津津有味地啃着,那鸡爪是先卤过再烤的,酥香软糯,外面的皮一抿就掉,上面还撒了细碎的辣椒面儿跟花生碎,怎么吃怎么香。   等吃完这只鸡爪就去寻沈师弟一同修炼!   沈星海此刻正坐在一棵古树之上,四下无人无雀,唯有些许风吹过树叶缝隙的细碎声音。   在这一片寂静中,他静静地放出自己的精神力朝着周围探去。   温云曾说过,神魂这东西就是要逼着自己去练,否则绝对无法强大。   所以他每次都竭力将精神力铺展到自己能做到的极致,近乎自我折磨般一点一点地将其拉伸开,将这片范围慢慢包裹。   昨日他延展到了那颗枯树处,今日他想要再远一些,将精神力触到那颗大石头那儿!   沈星海的脸一点一点变得苍白起来,十指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角,竟将那件半旧的衣衫生生抓出了数个大窟窿。   就在他即将把自己的精神力延伸到目标处时,天上忽然闪过一道刺目的金光,让他神思一晃。   沈星海这一分心,原本就毫不设防的神魂瞬间遭到反噬,一股剧烈的疼痛传来,他呕出一口鲜血,萎靡不振地从树上跌落下去。   温师妹诚不骗我。   修炼神魂时必须得半夜找个安静地方,不然遇上旁人骚扰,真的会死人的!   *   “这事儿其实也怪不着前辈……他也没料到沈师弟那会儿正在修炼呀。”   “不过沈师弟为何总是会遭受各种飞来横祸?当初他自己去外海也就算了,现在好好待在宗门里也遭了秧,这得多差的气运啊?”   “嘘,别吵了,沈师弟醒了!”   “沈师弟你还好吗?”   沈星海艰难睁眼,就见到几个脑袋挤簇在一起围成了个圈儿,都在关切地瞧着自己。   他脑袋依然针扎似的疼,勉强开口,声音干涩得像含了口砂石:“我没事。”   说着,下意识地左手去摸剑,右手去摸魔法棒,待握紧后,挣扎着想要起来。   “我该起来练剑了。”   梦然师姐一般按住他:“你脸色这么差快别动了,赶紧歇着吧。”   他喉结滚了滚,视线无声地扫过屋内所有人,最后略显慎重地开口:“我先前昏倒前曾见天边有异光亮起,瞧着跟温师妹先前离去时的金光极似……”   后半句他没敢说,兴许是自己都在怀疑做梦了。   自温云走后,他曾梦见过她许多次。   每次都是那一幕,她踏着金色的仙路一路朝上,背对着所有人越走越远,远到只剩一个小小的金色光点,像遥远得无法丈量的星火似的。   所以这次,兴许也只是一场梦吧。   然而朱尔崇却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嘿声笑道:“你没猜错,就是有人从上界回来了!”   沈星海原本还苍白的脸瞬间恢复了血色,眼中也亮出神采,他支起身子奋力爬起来,四处查看着:“温师妹回来了?她在哪儿呢?是先回第十峰了吗?那我们现在就去找她吧!”   说着,他匆忙批上外衫,直直地朝着门外冲去。   “不是,温师妹没回来。”   沈星海的脚步一顿,手扶住门,这才没让身体摔倒。   包霹龙在他身后连声唤道:“是宿垣前辈回来了!”   方才还高高兴兴的沈星海神情已经低沉下去,他面无表情地转身踱回床边,竟然就这样躺回去了。   朱尔崇看傻了眼:“你不去拜见下前辈?”   沈星海翻了个身背对着众人。   “不了,我神魂负了伤,走不动,且让我躺半日吧。”   只不过他终究也只躺了一小会儿,虽然心中很是失落,但是好歹那是前辈,不去见是失礼。   宿垣真人这次是趁着半夜低调降临下界的,加之他一来就去了第十峰,寻常弟子也不敢来拜见。   道明温云跟叶疏白在上界都很逍遥自在,应付完几位前来拜会的峰主后,第十峰上又恢复了往昔的清静。   只是朱尔崇他们几人一上来,就觉得气氛有些凝滞。   本来就总是板着脸不爱说话的白御山就罢了,就连向来最温和近人的越行舟跟素来爱玩笑的许挽风这次也没声儿,表情肃然地站在宿垣真人跟前,一声也不吭。   朱尔崇胆子最大,在向前辈行过礼后,带着嬉笑:“前辈,老祖宗,您这次回来莫不是专为了教训他们仨?我看他们都快被您训哭了。”   他原本是想缓解下现场这有些微妙的气氛,哪知越行舟目光复杂地瞥了他一眼,旋即摇头轻叹。   “你们且都坐下吧,老祖这次回来有是有要事。”   要事?   沈星海眼见此刻略显沉重的氛围,心中一紧,浮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前辈,难道是叶师祖跟温师妹在上界出事了吗!”   “呸,别乌鸦嘴了!那两人现在好好的,别真被你咒死在云海塔里了!”宿垣真人粗鲁地啐了一下,瞪着沈星海骂道:“他们俩非但没事,而且还在上界奋斗到了落脚之地,这次我来,就是受云丫头所托接你们去上界修炼的!”   “什么?去上界?”   朱尔崇跟包霹龙当即惊喜呼出声,就连向来最沉得住气的梦然师姐亦是眼睛放光。   沈星海胸口倏然一烫。   越行舟三人静静地看着他们,最后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们现在高兴得太早了,殊不知还有另一个残忍的抉择。   果然,宿垣真人又开口了——   “但是,这次只能带两人前往,下一次再来,兴许只能再等半百年了,当然,或许还会更久些。”   至于具体会有多久,谁也不知道。   甚至不知道能否在寿元耗尽前等到这一天。   最后这半句,他说得意味深长,深邃的眸子也是静静地自所有人脸上扫过,未放过一丁点儿的异样。   屋内悄然静默,气氛突然凝固了。   朱尔崇扬起的嘴角僵在那儿,张了张嘴,环顾这一室好友,最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包霹龙愣在原地,看了看失神的梦然,又看了看皱着眉的沈星海,最后再看了看第十峰的三位师祖,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才是。   沈星海第一个反应过来。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宿垣真人,嘴唇抿了又抿,幽黑的眸子中似乎带着极其复杂而又纠结的情绪。   “我……”   说第一个字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他身上。   沈星海身体一颤,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自己右手那只本该无知无觉的义肢在此刻疼得厉害,又或许只是胳膊断掉的那处在疼。   这是温云临走前赠他的最后一物。   她说,只要飞升了就能借由天雷之力重塑身躯,到时候就无须再用它了。   他的天赋其实并不算出众,甚至在此处几位同门中算得上是差的,所有的修为都是拼了命才挣来的,跟他比起来,其他几人皆是惊才绝艳,称得上是天才之辈,想来在上界获得更多资源后,会更加有利于修途。   他抬头看着众人,往后退了半步。   沈星海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嗓音低沉道:“吾愿留在此地。”   梦然师姐矢口驳道:“不,你才是最需要先上去修炼重塑身躯的人!”   她眼中虽仍有挣扎之意,却还是故作洒脱地笑了笑:“我刚晋元婴,寿元还长,再等个百年也无妨。”   朱尔崇跟包霹龙亦是反应过来:“是啊,沈师弟你才是最需要这个机会的。”   沈星海不为所动,他再往后退一步,倔强地对宿垣真人说:“师兄师姐们照拂我,我受之有愧,不敢去。”   “沈师弟!”   “有愧个锤子有愧!”   “年轻人倒还挺讲武德。”宿垣真人面色变得温和了一些,对这样的局面感到满意。   只是不知道他们这些话说得究竟是真是假,温云所托付的信任又是否会被辜负。   他点了点头,笑道:“既然你们碍于同门之谊不好做决断,那这样好了,我们抽签来定哪两个先去。”   众人一愣,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这么儿戏就决定了?   宿垣真人才不管他们怎么想,他已经慢悠悠地摸了个签筒出来,这还是昔年他摆摊为人断因果时的道具呢,却没想到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他将七只签放在签筒中头朝下摇混,懒洋洋道:“抽吧,里面两根红头签,抽中谁,三日后谁就跟我一道去上界。”   七只手同时伸向签筒,各自抽了一根签出来。   越行舟张开手,亮出一支普通签子,声音淡然:“无。”   许挽风与白御山亦是相同的结果。   待到朱尔崇时,他愣愣地看着自己掌心的那支红签,声音里全是不可置信:“居然是我?”   还剩另一根签了。   包霹龙拿着那根寻常签子憨厚一笑:“嗐,我没中。”   梦然师姐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签,最后笑着看向沈星海:“沈师弟,你看,天意要你去上界。”   沈星海捏着那根红头签,神情复杂,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想什么。   宿垣真人将众人反应纳入眼底,伸了个懒腰,一边还欠一边撵人:“行了行了,三日后我再带人走,你们且回去吧,哎呀赶了这么多年的路可真是累煞我也……”   众人只得拜别老祖宗,各自朝着各自的峰头而去。   只是往日都在嬉皮笑脸,今日大家却像是怀了心事,视线也都悄然集中在沈星海身上。   道别时,天色极暗,看不清彼此的神情。   沈星海那处僻静小院的灯亮了半宿,最后也终于吹灭。   夜深沉得像一滩墨。   在这浓郁的夜色中,一道身影悄然潜入别院,院中古树上的鸟雀似乎被惊动,然而一道精神震慑下,它张着嘴却没能发出声。   在这片寂静中,来人悄然握紧剑柄。 第97章 只有羡慕罢了   修行之人, 待境界高深之后是不需睡眠的,只需要静坐恢复体力罢了。   沈星海往日也不睡,可惜先前神魂受了伤, 昏沉沉的未曾彻底清醒, 今日早早便入了眠。   屋外的人在黑暗中静立须臾,待确认屋内的人呼吸变得绵长平和后, 这才移动下一步。   动作极轻极缓,甚至特意敛息而动,饶是屋内的沈星海修为已臻至金丹期,却也丝毫未曾察觉。   来人似一缕微风,悄无声息地钻入屋内。   室内无光, 借了从窗外映出一片银白月色可辨得床上人躺着的位置,沈星海便合衣睡在那儿。   来人便立在床边注视着他, 片刻后将手按在剑鞘上, 缓缓将它举起——   然而不等手挥下去,另一柄剑自暗处探来阻止,只不过两把武器接触的瞬间,后来那人轻“咦”了一声, 动作缓了下去。   前面的那人暗啐一声, 在后者出声喊醒沈星海之前下了手。   剑鞘在他脖子前一敲, 灵力精神力齐下, 竟将他彻底敲晕过去。   屋外,方才被阴云半隐住的月光此刻又显露出来,倾斜了满室。   床边握着剑鞘的年轻女修眉眼柔婉似朝露, 凝着眉瞪过来, 眸中含了三分怒气。   “梦……梦然师姐?!”   朱尔崇磕磕巴巴地惊呼出声。   “你半夜来沈师弟这儿做什么?!”   梦然师姐扯了扯自己方才被朱尔崇的剑不慎划破的新裙子, 语气不善:“我倒想问, 你半夜来沈师弟这儿做什么!”   “我实在是睡不着,想着来跟沈师弟商量下去上界的事儿。”朱尔崇挠了挠头,脸上的神情纠结复杂得要命:“我觉得自己修为实在低,上去了怕是也只会给温师妹他们添麻烦,在想着要不要把名额让出来给越师祖他们中的谁……”   “倒是你,梦然师姐你大半夜来沈师弟屋里干什么!”   梦然瞧一眼床上的沈星海,方才她下手不轻,这会儿他昏得跟头死猪似的,也不必忧心他会突然醒来。   她又扯了扯自己裙子上破了的那个大洞,冷声道:“我原本是想着你们两人都要去上界了,所以来送临别礼给沈师弟的,结果在院外听到他跟他那两个小徒弟的对话。”   朱尔崇痛心疾首地怒斥:“等等,为什么你只想起给沈师弟送临别礼,没想起给我送?”   “……不要关注这些不重要的细节。”梦然师姐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最后长叹:“我听他对阿休跟黑石两个说,他明早要出一趟远门,大概过几个月回来,让那两小孩替他看着,等到宿垣前辈离去后就给他传信。”   “他这是想跑?!”   梦然复杂地看了眼沈星海,轻轻颔首:“是,他恐怕也是觉得自己这是占了去上界的名额,打算直接逃跑不去。”   “所以你就……”   “所以我就直接等到他休憩,然后进来把他打晕了。”   她说话的同时也拿起手中的剑鞘给朱尔崇看,却见只有剑鞘,剑早被拔出收回芥子囊中了。   “我这次下手有些重,加上他昨晚神魂受了损,估计要昏个三五日了,你且带着他去见宿垣前辈吧。”   她看着呆愣在原地的朱尔崇,丢出一个芥子囊,轻笑着柔声道:“也给你备了的,拿去吧。”   立在窗边的梦然唇畔浮起略显自得的笑,竟比洒落在她头顶的月光还要温柔几分。   *   第十峰上。   宿垣真人大咧咧地盘腿坐在躺椅上,动作惯如以往的粗鲁不堪,但毕竟是长辈,便是最注重礼节的越行舟也不敢让他把脚放好,反而是乖巧得像孙子似的,恭敬垂手立在他跟前。   “你三人可别到临别前再后悔。”   他斜眼悠悠地望了下第十峰的三位弟子。   其实宿垣真人早在最开始,在斟酌之后仅将此事告知了他们三人,毕竟叶疏白跟温云都出自第十峰,关系更加亲厚些,加之他们三人的天赋着实高出旁人太多,想来去上界发展前途更好,不至于在下界蹉跎岁月。   然而没料到的是,他们三人竟自愿将机会让出来!   越行舟沉吟片刻,坦诚道:“前辈,其实我们心中也有犹豫,毕竟师父师妹都在上界,这几十年间守着第十峰总是时常挂念,但意已决,我三人定不会反悔。”   “师父他老人家临行前将掌门令转交于我,让我好生守着清流剑宗,若我一走,宗门无有高手坐镇,便是别的门派敬重我们数百年,但只有一日没有渡劫境坐镇,那便一日没有自保之力,余下的其他弟子恐怕处境会颇为艰难。”   “我身为他们的长辈,自然应当留在此界,守护宗门。”   白御山听了半天,最后重重点头:“我也是!”   “再者,说句略轻狂的话,我们天资都要胜过他们不少,在下界也不一定不能飞升,故而将机会让他们他们也无妨。”   白御山再次点头:“俺也一样!”   大师兄说完,许挽风笑了笑,拱手道:“我们三人自小一块儿长大,谁也离不得谁,他们不走,我自然不走,而且我也舍不得宗门内那么多的女……”   “咳!”越行舟重重咳嗽一声,打断他最后那句话。   宿垣真人听了只得摇摇头叹息:“行吧,既然都这样说了,那我就带着那两个憨货走吧,他俩怕都快要乐昏头了。”   乐昏头了还不至于,被打昏了的倒有一个。   天方蒙蒙亮,朱尔崇便扛着昏死过去的沈星海上了第十峰。   原本是打算再待三日才走的,只是沈星海隐约有转醒的意思了,他担心再生麻烦,索性直接就来找宿垣真人了。   听完经过的宿垣真人:“……你们年轻人还挺会玩。”   他本来还打算在宗门内躺着享受几天呢,毕竟在这儿不需要花钱就有人送上好吃好喝的。   得知今日就要走,刚醒来的包霹龙飞蹿过来,拉着朱尔崇抱头痛哭了一场,最后依依难舍地拿了自己攒了百年的灵玉塞给他。   “上界花销大,给你,我自己再另存就是了。”   朱尔崇感动得泪眼昏昏,当即从芥子囊中取出百倍不止的巨资还赠给包霹龙:“包师弟,给你,其实我在过去几十年里发了些小财…”   梦然师姐负责写,他负责拿去跟万宝阁谈生意,随着话本的畅销,很是挣了大笔钱。   包霹龙看傻眼了,不可置信:“我拿你当亲兄弟,你他娘的背着老子闷声发大财?!”   朱尔崇:“……我都要走了,就不要计较这种事了吧?”   临别前的伤感被这袋私房钱冲散了不少。   此刻山间的云雾都被阳光融散,今日难得晴好,天空清透湛蓝得好似海。   带人走的事情不好声张,怕被太多人知晓了再起波澜,故而朱尔崇都来不及回第二峰告别。   他跪倒在地,对着第二峰的方向重重磕头,心中默默一句:“师父,您老人家下次打我,也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了。”   抓了把清流剑宗的土,朱尔崇将沈星海背在背上,迎着晨曦,跟在宿垣真人身后奔往未知的上界。   底下,已经长成少年朗的黑石跟阿休仰头看着天空:“老前辈走了,我们可以通知师父回来了吧?”   然而任凭他们在玉简中如何欢喜地呼喊,沈星海却依然没有回应。   “他们走啦。”   梦然师姐眼眶微有湿润,低声喃喃:“真羡慕啊。”   “是啊,真羡慕啊,其实我也挺想去上界的。”包霹龙也跟着应和了一句。   两人相视一笑,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属于剑修的坦荡与纯粹。   还好,也只有羡慕罢了。   *   “你能不能别乱逛了!这儿是虚空!你他娘的要是离了老子的源力保护,瞬间就会化成粉碎!”   宿垣真人一把拉住东张西望的朱尔崇,气急败坏地往这小子脑袋上打了一下。   朱尔崇窃笑着挠了挠头:“嘿嘿,我看那颗星星粉嫩嫩的有些好看,不由自主就往那边走……”   “哦,那是红鸾界,里面全是女修。”   听到这话,朱尔崇的脚不由自主地又往那边偏了,要不是头上刚被打出的大包还在痛,怕是下一刻就要奔着红鸾界跑去。   宿垣真人被气得半死。   他们这都在虚空里行了不知道多久了,朱尔崇这厮跟土狗似的,看到什么都想凑过去瞧瞧,拉都拉不住!   沈星海倒还好,除了刚醒来的时候被虚空中万界光点震慑得走不动路,又莫名其妙地喊了声什么——   “斗转星移如阵盘,天为棋子我手执!翻手,我要这天再遮不住眼!覆手,我要逆了这不公道的天!”   宿垣真人当时被他身上那股莫名的气势震慑住了,当即仰头瞧了半天,最后琢磨了会儿觉得不对劲……   这虚空也没有天啊!就算有,别人也没来遮住你的眼睛啊!   面对老祖宗的质问,沈星海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抱着剑走到一边,再也没开过口了。   三人这样欢欢乐乐地行了数年,终于,在朱尔崇芥子囊中带的那些零嘴都快吃完时,抵达云海界外圈了。   被朱尔崇折磨了一路的宿垣真人松了口气。   他清了清嗓子,转身对着两个徒孙细心叮嘱。   “前面就是云海界了,那儿各界修士都有,你们切记凡事都要小心为上,跟上界人士交往的时候既不能丢了我们清流剑宗的脸,更不能同人家结仇……”   还不等他说完,身后的忽然有一阵清远悠扬的剑啸声响起。   宿垣真人脸色大变,当即以源力护住朱尔崇跟沈星海,将他们二人重重地朝着云海界方向一推!   沈星海反应过来,已大半年没开过口的他嘶喊出声:“前辈!”   他跟朱尔崇持剑想要挣扎着前去营救,然而宿垣真人反而朝着他们再次推出一道源力,让他们以更快的速度朝着云海界落下。   他目眦尽裂,怒吼:“快逃!莫回头!”   喊声出来的瞬间,他飞快拔剑一挡,化解了袭向那两人的一道凛冽剑意。   一个身穿碧色罗裙的少女俏生生地立在虚空中,眉眼极冷,唇也极薄,整个人同她手中的青色细剑一样充满杀意。   她身后亦是站了三个年轻的持剑修士,身上气息极为不凡,睨向宿垣真人的眼中是不屑于藏匿的轻屑。   四人全部都是飞升期。   哪怕在上界,能一次性聚集这么多个飞升,也算得上是大派或是大家族了。   当然……   对他们来说,并不算稀罕。   因为他们出自虚空东境最强的,东玄派!   为首的少女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倒也没去追坠向云海界的那两只蝼蚁,而是漫不经心地将视线落在宿垣真人身上。   “好巧,原本只是来历练,没想到竟让我寻到了这个叛徒。”   她身后的年轻男子笑了笑,讨好地拿着剑对着宿垣真人的方向扬了扬。   “师妹,别让贱民脏了你的剑,就让我来处置他吧。”   “别。”碧裙少女抬手,脆生生道:“据说他昔年在宗门时曾对商师伯出言不逊,我要将他擒回去,让他跪着同商师伯认罪!”   她身后的另一个女修捂嘴轻笑:“哈哈,你可别睁眼说瞎话了,谁不知道你这是在找机会去亲近商师伯呀?”   “我可没有,只不过愤慨区区贱民竟也敢质疑商师伯的剑术……”   他们在肆无忌惮地谈论着对宿垣真人的处置,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他会逃离。   事实亦是如此。   宿垣真人握着剑沉默地往后退,竭力想要寻找生路。   然而堂堂东玄派的弟子岂有蠢人?   他们看似无意,实则早已用剑意布成一道杀网将宿垣真人死死困住,他已逃无可逃了! 第98章 嘴贱惹追杀   宿垣真人已被追杀了一千余年了。   不仅仅是因为他以下界贱民身份叛出了东玄派, 也不止是因为他昔年在东玄派内因不肯服软,得罪诸多人,更因为他得罪了商无央的拥趸者。   起初的千年间他一直都在东玄界闭关习剑, 那时宗门内年轻一代最翘楚的当为商无央,据说剑术已触及大道, 在飞升之时敢以剑斩天雷。   商无央飞升时,宿垣真人当时还在东玄派内, 也见证了那一幕。   超过百道天雷的无一不是千年难遇的天才, 原本略显败落的东玄派也因商无央的飞升声名再起, 门派上下无一不以其为傲。   当时有个弟子看不惯剑术拔剑的宿垣真人,有心用商无央来羞辱他, 便问了句:“你不是剑术很强吗?那你说说,咱们商师伯的剑术如何?”   若换成识趣的人, 少不得会说自己见识浅薄不配评价, 要么就是吹嘘夸赞一通,反正商无央的剑术的确精妙绝伦, 夸一句也不算撒谎。   然而便是问问题的那人都没想到,宿垣是这么个铁头娃。   他耿直得过了分, 还真就点评了商无央的剑道——   “很厉害, 但是没你们吹的那么厉害。”   商无央的确很厉害,他承认。   但是夸就算了,非要夸成什么剑道大成者,天下第一剑修,什么一剑让万界诸修皆失色,这就过分了。   不说别的, 宿垣真人他本人就没失色啊。   就这一句话, 商无央自己都没生气, 他的拥趸者们倒记恨上了宿垣真人,让后者在东玄派内本就不好过的日子越发艰难,而后他逃出东玄界,也是这批人锲而不舍地追了千年又千年。   他暗骂一声,寻思这世道简直离谱,不让老实人开口!   “咦?你竟还想逃?”   碧裙少女似乎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柳眉高挑凝向宿垣真人,丹唇微微张开。   “蝼蚁皆如此,自以为能逃出吾等掌心。”   “且莫做白功了,且跪着听候我等发落吧,指不定商师伯心善饶你一命,你还能去山门洒扫或是药田里种地呢。”   “别,被贱民污了的药材不就废了吗?还是杀了干净。”   那些轻飘飘的声音其实并没有针对宿垣真人的恶意,因为他们说这些话并未伤害人,而是他们惯来的思维想法。   他们是高高在上的的东玄派弟子,自然有资格来决定下界贱民的一切。   他们都是这样想的。   可惜宿垣真人并不这样想!   绝对不可束手就擒。   哪怕是多牵扯他们半刻钟,为沈星海二人争取到这逃命的机会也好。   云海界偌大无比,加之其中的云雾玄妙无比,有隔绝神识探查的能力,所以只要他们逃下去后就不容易被发现了!   剑修,一往无前!   “竟敢拔剑!你的剑都是我们东玄派教的,区区废物也配在我等面前拔剑?”   不是,这是我清流剑宗之剑道!   宿垣真人欺身而上,怒吼一声化出剑意,半步也不肯退。   他已记不得在清流剑宗的过往,可是他的身体还记得那些剑挥动的细节,铭刻于骨髓中,更记得自己是宗门的老祖,身后的是他的后辈,他再也不是孤苦伶仃漂泊在万界间的流浪剑修了,他也有了要守护的宗门与后辈了!   宿垣真人一边挥剑一边浑骂,骂着骂着,眼泪忽然就从眼眶中翻滚着涌出了,纵横在他污浊褶皱的面颊上。   我也不想死啊,谁他娘的想死啊?   下界之人只是想活着也是错吗?   一剑接着一剑奋力挥出,自手尖到心底都是凉的,明知不敌却还是想挣扎,不肯引颈就戮,这大约便是剑修的傲骨了。   “老子也是有傲骨的!”   “可笑!”   “淦你娘!滚吧东玄界的废物!老子看你们不爽很久了!”   “贱民安敢口出狂言!”   “我不止淦你娘,还淦你爹,淦你祖宗,淦你们的商师伯!”   “放肆!”   最后这句话终于惹恼了东玄派之人,隐隐为众人之首的碧裙少女此刻面若寒霜,银牙暗咬呵斥身后三人:“还等什么?速速将这贱民的舌头给我割下来!”   “可你刚刚还说要活捉他回……”   “杀了!”   说话间隙,她已握紧手中碧色细剑,纤手一压,朝着宿垣真人直直刺来。   若只是她一人,宿垣真人尚能应对,毕竟这些年轻弟子大多都在宗门内修炼,少有像他这般行走于各界经历无数厮杀,拥有这么强的战斗经验。   然而四人齐至,他堪堪反击这剑,另一道剑意毫不留情地朝他心口刺来。   那剑意寒凛得好似坚冰,让宿垣真人半边身子都被冻结得迟缓了,想要避开的动作也顿了顿。   完了。   他心坠沉,松垮的眼皮一颤,深深吸入这辈子最后一口气……   “嗷呜!”   一声恶龙咆哮如若惊雷响彻寰宇。   扭曲的虚空中,一只硕大的龙头自空间裂缝中探出,随之降临的是一团熊熊燃烧的金红烈焰,上面的炽热气息带着霸道的侵袭感冲来,直直地迎上那道寒冰剑意!   那寒冰剑意远非寻常火焰可融,然而这火也不是寻常的火。   这是龙炎!   那道寒冰剑意瞬间被蒸发为袅袅白烟,东玄派众弟子微怔后反应极快,明白这是有人来救宿垣真人了,不加犹豫再次提剑朝着前方攻去。   碧衣女子清叱:“把这怪物跟贱民一道杀了!”   然而这时,那时空裂缝中钻出的金红色怪物终于展露了完整的身躯,它硕大得近乎将头顶这片虚空尽数遮蔽,粗短的尾巴上亦是燃着一簇极美也极惊人的炽热金焰。   金色的竖眸冷冷地望来。   她往后退了两步。   “杀谁呢?”   一道跟这红色巨龙截然不似的清灵少女音传出,碧裙女修愣了愣,抬头细看才发现并非是这头龙在说话。   巨龙的背上坐了个月白纱裙的少女,眉目如水墨画般清秀写意,唇畔噙了三分懒散的笑,手中握了根杖。   几个东玄界修士的注意力都被她给吸引住了,然而还不等他们开口,原先还在笑的少女已倏然飞起,抬起手中怪模怪样的杖重重扫来!   不多哔哔先动手,这才是温云的风格。   “可恶!杀了这丫头!”   “他们才两个人……嘶,竟还有一个!”   一柄剑斜斜探来,剑意凛冽锐利,众人才发现原来还有另一道身影被巨龙给挡完了,眼下他攻来才显出身形。   小火龙:总感觉又被暗示长得胖了。   “云丫头!叶小子”   宿垣真人狂喜不已,只是这关头容不得他叙旧,看那两人一言不发就开始反击,他当即配合着持剑而上。   在战斗间隙他悄然往温云那边看一眼,结果越看越是心惊。   叶疏白什么时候又到渡劫境了?而且看他身上这气势,隐约间已经有了飞升之像?   更要命的是,这两个人的战斗意识都强得过分了!   堂堂东玄界的亲传弟子,固然只是几个没多大名气的,但是竟然被他们三人给压制下来。   剑修之争往往都是转瞬之间的生死相搏,一旦拔剑,只能不断战下去,只要你慢了一瞬,对方的剑就会穿透你的身体,温云他们动手太快,以至于这群东玄派剑修连法宝都没找到功夫用!   眼看己方占据上风,宿垣真人怒吼:“杀了他们,不能放走!”   此刻心软无异于放虎归山,更有可能将大患引来云海界。   此话一出,正在苦苦支撑的碧裙女子心下一慌,手上抵挡的剑招也露了破绽。   “你们若是敢下杀手,东玄派定不放过……唔!”   她的嘴角溢出一缕鲜血,那柄木剑自她背后直直刺入,再从胸口刺出,剑上激荡的源力几乎在瞬间将她肺腑绞碎,源力所伤的不仅是肉体还有神魂,这一剑下去,竟生生斩杀了飞升境高手。   方才他们从背后杀宿垣真人,却没想到转瞬间,猎人与猎物的角色就互换了。   宿垣真人在前方同她缠斗,而背后有人捅了她一剑。   在最后一口气耗尽之前,碧裙女子艰难转过头,似是想要看清杀自己的人是谁。   然而在看到那张清隽冰冷的面容后,她的眼眸蓦然睁大,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画面,喉中嘶哑地呜咽着,什么却都道不清。   至最后一刻,她睁大的眼都未曾合上,始终倒映着那张脸。   叶疏白抽回剑。   *   两个强势外援的到来,使得一场必杀之局瞬间翻转。   尘埃落定。   宿垣真人握着正在往下滴血的剑,激荡的心情这才慢慢平复下来。   他将惊骇的目光投到小火龙身上,喃喃道:“我万万没想到……原来小红你才是真正隐而不露的高手。”   方才小火龙的酷炫登场不仅仅是震住了东玄界诸修,也把宿垣真人给彻底征服。   从称呼可见,这次他是真的对破开虚空而来的小火龙发自内心地崇拜,彻底改观了。   小火龙脸上一红,若温云不在场它尚且能装,但是现在正主就在,它却怎么都不好意思抢功劳了。   “不是我,是她啦……”   温云这会儿正蹲在地上熟练地从尸首上搜刮芥子囊,闻言,头也不抬地回一句:“我在你身上布了个传送阵。”   “传送阵?”   宿垣真人一时间没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温云嗯了一声,耐心解释:“当初托您回清流剑宗我有些不放心,毕竟您老的仇家遍布万界……”   “我素来广结良友,并没你说的这么招人恨!”宿垣真人极力想要辩驳她这个说法。   “所以这次被追杀也只是个意外?”   宿垣真人不说话了。   于是温云继续搜东西,同时解释道:“我担心您被追杀,所以当初在您的剑上布置了一个传送阵,一旦察觉到你有危险,就可以马上从云海界传送到你身边了。”   方才她本来正在跟叶疏白在探讨近来的修行心得,突然间察觉到阵法动荡,当即猜到是宿垣真人出了事。   两人这般匆匆赶来,没想到还真救下了险些丧命的老剑修。   宿垣真人听完这话双眼微红,感慨:“云丫头,没想到你竟然这么牵挂老祖我……”   他感动到无以复加,被晚辈孝顺牵挂的感觉真是太贴心了,只觉得先前不该骂温云小没良心。   温云没看老剑修的反应,她这会儿正熟练地用其强悍无比的神识抹去这些人芥子囊跟各个法宝上的神魂烙印。   东玄派弟子个个身家丰厚,每人身上携带的源晶倒是其次,各类法宝却是丰厚不已,   听见宿垣真人的话后,她也只是随口便答了句:“其实这道传送阵法并没有用过,我也是想顺便用您做试验,没想到还真成功了。”   试验?   听她这意思,原来他要是运气不好遇上阵法失效,今天岂不是就要交代在家门口了?!   原来什么担心老祖都是虚假的?   宿垣真人气得险些翻白眼晕厥过去。   温云笑嘻嘻地将搜刮来的战利品抛给叶疏白,然后好奇地拿着三块巴掌大的小木牌看:“前辈,这是什么法宝?我竟然看不出这些东西是作何用的。”   宿垣真人眼神落到那物上,神色大变,厉声道:“给我!”   温云一怔。   宿垣真人自温云手中一把夺过这三个小木牌,语气沉重:“这是东玄派弟子的身份铭牌,唉,终日打雁,今日竟被雁啄了眼!我离开东玄派太久,居然忘了这茬事!”   “此物分主副牌,主牌置于宗门内,副牌随身携带,里面皆存有弟子的神魂烙印,只要身陨就会破裂。”   他亮出手中的木牌,果不其然,三张木牌上皆现裂痕。   “东玄派怕是已经知晓他们三人亡故的消息了,更根据这副牌的位置推算出他们就在云海界附近,恐不到三日就会前来此处!我现在就带着这三个副牌逃去其他界引开他们,你们速速往相反的方向……”   他声音越说越显苦涩。   原以为终于可以安定下来,却没想到一把年纪了还是要继续逃命……唉,不逃也不行,毕竟只有他具有丰富的逃命经验了。   “我先去了,你们把尸体销毁……”   “前辈!”温云打断宿垣真人的话。   “何事?”   “这次不需要您再继续逃了。”多年未见,温云身上的气势越来越强,她眸光亮亮地看着宿垣真人:“一直逃像什么样,我跟小白好不容易才在云海界打拼下一些家业,哪能这么容易就丢掉? ”   叶疏白闻言亦是颔首认可,一本正经道:“我们挣下的云岛兴许可换千万源晶了。”   千万源晶?   宿垣真人乍听这数字也忍不住吞了口唾液,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怒道:“你俩这是要钱不要命啊!源晶重要还是命重要!”   “命重要啊,我最惜命了。”   温云从他手中飞快夺回那三块木牌,拿在手中掂了掂,侧过头挑眉看向宿垣真人:“他们不是为了追杀你才来云海界的吧?”   怎么想,追杀这种专业活儿也不该交给这四个娇养出来的年轻人。   老剑修犹豫了一下,如实答:“是无意间碰上的,他们似乎是打算来云海界试炼……”   “试炼啊?那就简单了。”   温云眯着眼露出惬意的笑。   “正好我前些日子发现云海界内最危险的地方在哪儿了。”   宿垣真人下意识追问下去:“在哪儿?”   温云往下指了指,淡声道:“正是底下的云海。”   叶疏白在旁适时地补充道:“前辈先前不是曾说,云岛之所以珍贵,是因为云海深处有云兽啃噬云岛所致吗?我随她前些日子清点云岛,发现有一座消失了。”   “确切说来,是只剩小红这么大块儿地,剩下的全被啃干净了。”温云拿魔杖点了点,声音极轻——   “出远门试炼嘛,遇上些怪兽被吃了也怨不得别人吧。”   甩锅这种事她原本也不太擅长,但是当年在经过了万家老祖的指点过后,已经突飞猛进了。   小火龙甩了甩尾巴,纳闷道:“我总感觉你在暗示我是怪兽?”   温云:“……你不要总是在这种事上对号入座。”   说你是猪的时候,你怎么从来都不会自觉代入呢? 第99章 无耻云兽   想要甩锅就得做全套。   比如尸体这种东西, 最好就是亲自丢给云兽啃完才好。   在这种事上,温云是半点儿也心软不下来,人要杀我, 我还心疼她死无全尸?她可做不出这种圣人之举。   原本宿垣真人担心云兽不吃人,这些尸首上的剑伤会暴露他们,还想忽悠着小火龙去啃两口, 营造出被云兽咬的痕迹……   这个提议以小火龙一口咬住他脑袋而告终。   只不过一行人在处理东玄界的四具尸首这事儿上还是爆发了冲突。   当然,冲突的缘由不是他们当中谁突然要做圣人,而是因为尸体放芥子囊会污了里面其他东西,而他们几人也没人愿意扛尸体。   其中以小火龙的咆哮声最大。   “我不要!我堂堂火神龙大人,神明后裔, 高贵不可侵犯,居然让我扛脏兮兮的尸体?谁杀的谁扛不行吗?”   温云拉着叶疏白先推卸责任:“我俩衣服都是浅色的, 万一沾了血很明显, 会有暴露的危险。”   “那就让老剑修扛啊,反正是追杀他的!”   “……”   最后宿垣真人拗不过这群孙子,摸了摸鼻子,认命地扛着一堆尸首,跟着温云和叶疏白飞入翻腾的云海中, 去寻找云海深处行踪隐匿的云兽踪影。   云海界极其辽阔,以云海城为中心, 越往边际行去越是偏僻荒寂, 连绵无际的云雾更是浓厚的将视野全遮掩为白色。   这一找, 足足花了半月功夫。   “这种鸟不拉屎……不对, 连鸟都找不到歇脚处的地方, 你俩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都说云海界人多, 但是宿垣真人这一路过来压根连个人影都没瞥到, 更别提云岛了。   温云无奈笑答:“小白在你走后便一直占据了第二层头名的位置,因未飞升所以不好上三层,我也是上到了第四层,眼下难以再进,所以闲来无事,索性来清点我们手里的云岛。”   小火龙扇动着翅膀,载着一群人稳稳地飞在云雾中。   它双眼一眯,嘿笑道:“是我提议的,自己的领地不巡视怎么行嘛……瞧,那座云岛就被云兽啃得差不多了!”   众人循着小火龙肥爪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块丈余宽的云壤飘在空中,周围全是坑坑洼洼被啃啮的痕迹,极凄惨的样子。   “真是可惜……好好的一座岛被啃成这样,这些云兽可真是凶残啊。”   宿垣真人面带怜悯地看着这云岛,下一刻,便利索地将自己背上那叠尸首挨个重叠在云岛上。   他回头,一派轻松的口吻:“放这儿就好了吧?”   叶疏白摇摇头,下一刻扬剑一挥,从云岛上削出云壤盖在那几人身上。   见宿垣真人一脸纳闷地望着自己,他一本正经地解释:“万一云兽不吃人,只吃云壤……”   不等他话说完,边上白色的云雾间倏然钻出一道白色身影,其速度快若疾风,不等温云几人看清它的样貌,已是张开大得离谱的嘴,一口将整座云岛吞下!   一口人肉夹心的云岛吞下,那云兽似乎还不死心,竟转向朝着众人奔袭而来!   这下宿垣真人终于看清云兽的模样了。   它长得像是一团长了五官四肢的凝实云雾,若不是那张大得骇人的深渊巨口跟三排的尖齿,倒还算得上可爱。   他哈哈大笑:“方才是你们出手救我,现在也该轮到老祖我来亮剑了!”   宿垣真人说着便挥剑朝云兽砍去,然而让他骇然的是,被剑气切成两半的云兽浑然无碍,片刻后又逐渐凝实成为完全体。   “寻常手段杀不死它们,也用不着杀它们。”   温云匆匆解释,拍了拍小火龙的脑袋。   后者立刻了然,用力扇动翅膀,却见一股大风自它双翼间卷出吹向那只柔软的白色云兽,它小小的四只爪在空中扑棱几下,终于还是没能抵御狂风吹拂,打着转儿飞入云海底下了。   连带着东玄界四人的踪迹,也一同消失在这层层叠叠的云海之下。   之所以云海界的深处不见人影,就是因为云兽的存在。   它们在云海深处神出鬼没,速度极快且杀伤力极强,平日隐匿在普通云雾中,便是飞升期的高手也极难发现它们的踪影,反而是一不留神会遭到此等猛兽的吞噬,彻底消亡于这片唯美的白色中。   宿垣真人心有余悸地收了剑,四下巡视了好一遍,确定周围没有云兽后才终于从被追杀的阴影中彻底放松下。   他笑着看向两个徒孙:“既然已经抹掉痕迹,那我们就在云海界安心打拼便是,待此事淡去,我再去接些人过来,我们宗门也可像模像样……”   “不对!”   说到这里,三人的脸色齐齐大变。   “前辈,您接的人在哪儿呢?!”   方才他们只顾着解决东玄派的人,竟然还忘了有两个人被送来了!   宿垣真人挠了挠花白的头发,心中忐忑道:“先前被东玄派的人撞上,我担心他俩有危险,所以提前将他们送入云海界了,想来现在应该正在某座云岛上等着咱们吧?”   没有被东玄派的人撞上杀害就好,温云松出一口气,只要在云海界内就好办了,清流剑宗的剑修们都很有求生意识,遇到危险都知道先苟着不乱跑。   想到这里,她好奇道:“不知是哪两位同门来了?”   宿垣真人摆了摆手,无所谓道:“哦,抽签定的,是朱尔崇跟沈星海。”   结果没想到的是,他将这两个名字道出以后,温云跟叶疏白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他以为是带来的人不合这两人心意,于是耐心解释道:“不是老祖我不给面子,而是你们第十峰那三个说要留在宗门守着……”   “不是这事,前辈。”   温云吸了口气,面带苦笑低声解释:“若只有朱尔崇师兄倒好,他运气素来不错,只是沈师兄的话……他身上的气运一向有些玄妙。”   “玄妙?”   “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现在定然是遇上麻烦了,而且按着惯例,应当还是了不得的大麻烦。”   *   沈星海的确是遇上麻烦了。   待温云寻到朱尔崇的时候,他正躺在一块小小的云岛上打瞌睡,被惊醒的第一时间赶紧拿衣袖擦干嘴边的口水。   只不过他身边果然空空如也,不见另一道身影。   朱尔崇迷迷糊糊地看着众人,眼见宿垣真人是活生生回来的,立马露出笑容:“前辈您没死啊!”   这一开口就让宿垣真人气得够呛:“你小子才要死呢!”   他摸了摸脑袋嘿笑,目光落到老剑修身后的另外两道身影上,眼睛一亮,大喜道:“诶?叶师祖,温师妹?你们怎么也来了?对了,你们听我狡辩,我也不是一直在睡,就是等太久了想歇会儿……”   不等朱尔崇狡辩完,温云匆忙地跳到云岛上抓住他:“朱师兄,沈师兄呢?”   “沈师弟?”   朱尔崇眨了眨眼,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先前我跟沈师弟一同掉落在这座岛上了,我们在这儿等了好几天也没等到前辈回来,都在猜他是不是死了,还很是哭了一场丧……”   宿垣真人面无表情:“我没死可真是让你们失望啊。”   “嘿嘿,您老别放心上,这不是因为太担心您了吗?你看您这好生生的,不也没被咒死吗?”   “滚!”   朱尔崇麻溜地一闪身避到温云身后躲好,这才絮絮叨叨地将沈星海的去向说明。   原来他们两人被宿垣真人一推,便直直地落到这座云岛……确切来说,这大小已不配被称为岛了,估摸着就是一块残存的云壤罢了。   两人尚未飞升,在这云海界又是人生地不熟,云海间疾风不断,他们连飞都飞不动,更别提飞上去救宿垣真人了,只能空留在这儿苦等。   然而就在十日前,有一只格具灵性的奇异白兽忽然行到了他们所待的云岛。   “还别说,这云海界的灵兽可真是长得让人怜爱,那软乎乎白绵绵的模样可比温师妹的灵猪好看不少……”   朱尔崇的窃语被小火龙听见了,它面无表情地朝他一口咬下去。   “唔唔唔!我知道错了,灵猪最好看,你最好看成了吧!”   从龙嘴中逃生出来的朱尔崇拿袖子拼命擦着脑袋上的龙涎,万般委屈地继续说:“沈师弟见那小兽在云海间御空自如,便想驯服它,再骑着那小兽上天去救前辈,于是他让我守在此地等您回来,他自己则是拿了绳索套着那小兽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宿垣真人一连三问:“虽然很感动,但是你说的那会飞的小兽是不是脚很短很小?是不是一口就能吞半座云岛,是不是跟寻常的云雾极其相似?”   “是啊!前辈你怎么知道的?”   温云:“……”   叶疏白:“……”   确认了,温云所料不假,沈星海这次果然又去作大死了。   *   此时,被众人惦记着的沈星海正在随风飘荡。   他腰上捆着一根极粗的绳索,绳子的另一头则是死死拴在那头云兽的脖子上。   说来也巧,他原本只是想大胆尝试一下,却没想到随手一抛,还真用绳索套住了这只云兽!   然而接下来的一切超乎了他的想象。   这只云兽虽然尚小,但是速度却半点不慢,尤其是对于只有金丹期的沈星海来说,他除了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声以及眼前不断飞掠而过的白影,余下的什么都不知道了,至于呼救?不好意思,他一张嘴就会灌入猎猎寒风,压根不敢说话。   以至于他在刚被云兽拽走时就后悔想要让朱尔崇救自己,结果到嘴的“师兄救我”,变成了“啊啊啊啊”!   在沈星海身后的朱尔崇还当他是抓住云兽了在兴奋,在云岛上挥着手高高兴兴地喊着:“沈师弟你不用叫啦,我知道你很高兴!”   高兴锤子高兴!   沈星海只觉得自己像风筝似的被云兽牵引着飞蹿在云端,忽高忽低,除了天旋地转的晕眩外再无别的想法。   至于驯服云兽的想法?对不起,早在沈星海起飞后切身体会到云兽的速度后,他就死心了。   只是他死心了,云兽却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依然风驰电掣狂奔在云端。   沈星海僵着被风吹得麻木的脸,在解开绳子让自己直接掉云海下摔死与继续被牵着当风筝飞的两个选项中,选择了后者。   “天将降大任于吾身,寒风冷雨又何妨?待我……呕!”   沈星海正在脑海中苦中作乐地自我安慰,万万没想到发狂的云兽似乎也跑累了,无意中在云海中跑错了方向,一个急刹砰地撞到了某座云岛上。   沈星海见状立马忍住涌上来的恶心感,翻身挥刀隔断绑在腰上的那根绳子!   “砰!”   这可怜的剑修因惯性作用,似炮弹一般飞射到这座云岛上的一座山峦上,在山体上砸出一个大洞后僵直地瘫软在洞中,半点不得动弹。   借着余光,他隐约看到那只小云兽冲着自己龇牙咧嘴地甩了甩头,似乎是在挑衅,却又像是在畏惧什么不敢追上来。   最后,它后脚刨了刨地,返身往云海中猛地一头扎下去了。   脖颈上那根未解开的绳子像飘带似的,越飘越远。   得救了。   沈星海躺平在山洞中,连动一下手指都办不到,只觉得头顶的石头在动,自己的身子也还在打转。   就在这时,他手上的戒指微微泛起光,让他脑袋中的恶心感减退不少。   “多谢。”   他缓回一口气,勉强支起身爬起来,哆哆嗦嗦地自芥子囊中取出魔法棒,对着自己施展了一个蹩脚的治愈术。   治愈术落下,沈星海身上被撞出的外伤瞬间止住血,可惜他等级还是太低,内脏的伤势依然严重,每吸一口气都觉得胸腔疼得要命。   颤颤巍巍地扶着岩壁爬起来,沈星海一步一步往外面挪。   他走得极慢。   等他终于摸索着从山壁上爬到半山腰时,早已精疲力竭,连半点力气都用不出来了,只能倚在一株红叶树上大喘粗气。   自己究竟被云兽拖着飞了多少日,又到底飞到哪儿了,沈星海是半点都不知晓。   他只知道自己这次差点玩没了。   就在这时,沈星海腰间的传讯玉简忽然亮起微光。   带他打开,那端就传来朱尔崇兴奋的喊声:“通了!通了!沈师弟一定就在我们附近!沈师弟我们搜遍了云海,可算是找到你了!”   传讯玉简距离太远就不能用,现在能传讯了,就说明沈星海肯定在他们附近!   很快,传讯玉简落到了温云的手上。   少女清润的嗓音略显着急:“沈师兄,你现在在哪儿?!”   沈星海虚弱地回答:“在一处浮空岛上……”   “那岛有什么特征?你周围都有些什么?”   沈星海抬头环顾四周,谨慎地给出答案:“这儿有山,有许多红色树,还有白色的草,对了,还有云飘在我身边,甚是奇特。”   温云:“……”   在修真界这的确很稀奇,但是云海界这些特征不算奇特,如果没记错的话每座云岛都长这样?   算了,现在他们也只能把这附近搜遍去寻沈星海了。   “你就待在原地不要再走动,我们马上来寻你!”   沈星海这次乖顺地应下了,他这次是真受了教训,半点儿也不想再受苦跟着漂流了。   如果有得选,他以后想做个老实人。   只不过等传讯玉简一断,沈星海抬头想要往远处眺望温云等人的身影时,却发现周围的情景有些不太对劲。   为什么这岛附近的云越来越厚重了,连天顶的阳光都快被遮蔽完了,而且还有一阵接着一阵的寒风在往他身上刮,沈星海勉强扶着树才没被吹走。   他意识到不对,下意识地眯着眼细查。   结果这一看,就发现不对。   却见远处那重重叠叠的厚重云雾皆在动,不是被风卷动,而是在悄无声息地朝他靠近!   云雾深处,一段绳索飘飘悠悠,半隐半现。   沈星海脸色大变,冲着那只云兽怒吼:“无耻!竟回去叫人来群殴我!” 第100章 普通却又自信   沈星海往后退一步。   不讲武德的小云兽甩了甩脑袋, 迈着轻快的四爪往前跃一步。   它清鸣一嗓子,声音轻轻软软似羔羊。   “咩!”   沈星海起初不解其意,但是很快, 他就知道这声咩叫是何意了。   却见那只小云兽身后的众多云雾逐渐凝出细小的四爪,朝着他如疾风似的狂奔而来,且个个张大嘴露出尖牙,一派凶神恶煞模样。   沈星海再也不敢存侥幸心理, 当即一瘸一拐地扭头就跑。   他拼命往红叶林密集的地方蹿, 然而云兽连云岛都能吞, 更别说这些树了, 身后接连不断的“咔擦咔擦”声响起,激得他浑身寒毛倒竖。   沈星海此刻心已沉了大半, 自知自己是逃不过这些云兽的, 索性拔剑反身开始正面对抗云兽!   战斗之前, 按着惯例是要来一嗓子的。   他声音虽苦涩, 但是气势却一如既往的足——   “男儿到死心如铁, 且试手, 斩黄天!”   这声音正气浩荡,激得林间红叶瑟瑟而落。   然而并没有任何用处, 云兽听不懂他的骚话, 也不理解他的豪气冲天, 它们半点儿不给面子地朝着沈星海张口咬下!   这嘴却没能咬下去。   一阵暴烈的风猛地卷起,把这群云兽吹得打着旋儿飞走,而沈星海则是被一根肥硕的龙尾卷住,这才没跟着飞远。   小火龙懒懒一甩尾, 沈星海便像一道抛物线似的滚落到它宽阔的背上。   饱受挫折的剑修手脚大张躺平在龙背上一动不动, 他身边的朱尔崇倒是很激动, 摇晃着他的肩膀:“沈师弟!还好你没出事!可担心坏我了!”   宿垣真人翘着脚在边上冷言嘲讽:“是挺担心的,你那会儿都快睡死过去了。”   沈星海听到宿垣真人的声音后总算有了反应,艰难地撑起身子,欣喜道:“前辈,原来你没死。”   虽然知道这两个徒孙都是好意,但是他俩这开口总像是在咒自己死。   宿垣真人心里是真的苦。   眼见非但宿垣真人还活着,就连叶疏白跟温云都赶来了,沈星海甚是高兴,立马忘却了身上的疼痛。   他三言两语地将自己的遭遇道完后,坐在龙背上冲着底下的那群云兽高声寻衅。   “你们来啊!不是要群殴吗?”   就你们会叫人?   不好意思,我也有兄弟!   没想到这话还真起了作用,原本已经逐渐往后退的云兽们不走了,为首的那只小云兽咩叫一声,后腿蹬了蹬,忿忿地朝着沈星海撞过来!   小火龙懒得理这些云兽,扇了扇翅膀就把它吹远了,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慌不忙地载着一行人往回飞去。   堂堂火神龙是瞧不上这些云兽的,不就一翅膀的事儿吗?   只不过,谁也没想到云兽能记仇到这样的地步。   因云海界着实辽阔,从这儿想要回到自家云岛得经过月余时间,负责载人的小火龙飞累时,便会落在某些小云岛上休息片刻。   每当这种时候,云兽们就会摸黑前来偷袭。   往往小火龙这边才眯了眼打盹儿,那边就涌过来一群云兽冲过来啃它,飞了整天疲惫不已的它也只能强打精神把他们扇走。   连觉都睡不好的小火龙不堪其扰,若不是后面温云让它回杖中休息,众人改为御剑回岛,恐怕这龙要发狂冲去同云兽们打一架才作罢。   虽然温云跟叶疏白也帮着撵云兽,但是这些家伙锲而不舍且极富灵性,对温云他们三个修为高的倒是尚有畏惧之心不敢招惹,但是对上朱尔崇跟沈星海,它们就半点儿也不怕了。   往往他们在云端飞得好好的,身边的某团平平无奇的白云忽地就长出大嘴咬下来。   尤其是沈星海,成了云兽攻击的第一目标。   饶是有温云护着,他还是被咬了好几口,所幸肉没被咬掉,只是腰上所别的宝剑被啃掉半截,让他猛男落泪好两日。   好在回到人迹较多的云岛上后,云兽们也悄然匿去行踪,不再出来晃荡了。   沈星海从小火龙身上跳下,忧心忡忡地转过头看了眼翻腾的云海,犹豫道:“不知为何,我感觉它们还在盯着咱们。”   同样被云兽们弄得头痛不已的温云精神一凛,连忙制住沈星海:“沈师兄你累了一路,快随我一道来参观下这座云岛吧。”   可不能让沈星海再说下去了,他不开口则已,一旦开口,麻烦怕是真要来了。   *   距离宿垣真人离开云海界,其实已过去几十年了。   温云当初坚持要留下来当作清流剑宗山门的那座岛,现在也有了巨大的变化。   最醒目的便是云岛中间那层层叠翠的山峦,宿垣真人记得那儿原本只是一座孤峰,现在竟然有了十座高低不同的山!   站在山脚,隐约间竟然让他们有了回到清流剑宗的错觉。   “咦?是我记错了还是你们换了座岛了?”   温云忍笑,指了指身边的叶疏白:“别看我,是他干的。”   他倒是挺淡定的,持剑站在前方,语气平和地仿佛在说一件小事:“我把其他几座云岛上的山斩断搬过来了。”   当然,先前的第十峰分峰也被搬过来了。   这种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干了,现在做起来要多熟练就有多熟练,那些山峰在岛上坐得稳稳当当,竟然都没有要坍塌的意向。   早就习惯这人变态的朱尔崇跟沈星海在默然片刻后,又觉得这种事好像也不算多稀奇,开始欢欢喜喜地在峰上修建自己定居的小院了。   他们一人奔往第一峰,一人奔往第二峰,都循着自己记忆里的位置动土建屋。   温云这会儿也不急着回云海塔,于是颇有雅兴地帮着两人搭建小院,在她的帮助下,待天色转暮后,这两项工程便收尾了。   “温师妹,许久不见,今儿你可不能走。”   朱尔崇笑呵呵地从芥子囊里慢慢地往外掏东西。   “这是梦然师姐亲酿的梅酒,她说这坛是你飞升那日埋下的,现在算来……”   朱尔崇认真地扒着手算了算,皱着眉半天没想出答案。   温云笑了笑,柔声回:“现在算来,已有七十年零两个月了。”   她记性不太好,但不知为何,却对飞升那日的清晨印象深刻,就连那时山门前飞过的鸟雀模样与树梢上挂的露珠都记得清清楚楚。   “对对对,她特意让我带来给你喝。”朱尔崇将酒倒上,又从中摸出一众吃食:“这是烤直升鸡,是你家二师兄特意烤的,原来你们第十峰的人手艺都不错,还有这,是……”   不知不觉间,小石桌上已摆满了各类吃食。   朱尔崇一贯话多,修真界的各大事迹经他口中道来,都变得尤为生动有趣,沈星海虽然话少,偶尔说上两句却极有意思。   温云笑吟吟地听着,时不时为两人斟满酒,那坛梅酒不知不觉地见了底,两个剑修吐出的话也逐渐变得含糊不清起来。   “温师妹,几十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好看,嘿嘿,好看!”   朱尔崇并不劝温云喝,反倒是自己仰头灌下一杯酒,喝得醉醺醺的沈星海听到这话后也跟着呆愣地点头。   他脸颊酡红,又握着酒杯傻笑:“我来的路上还在跟沈师弟说呢,你跟叶师兄……不对,是叶师祖两人在云海界待了几十年,这再见怕是孩子都要打酱油了,结果怎么还跟当初一样呢?叶师祖他不行啊!”   “不行啊!”沈星海跟着嚎了一嗓子。   “……”   再让他们喊下去,怕是要说更多奇怪的话了。   温云没有犹豫,果断地拿着酒坛往朱尔崇嘴里一灌。   后者咕噜咕噜吞下好几大口酒后越发昏沉,嘴里的浑话也嘟嘟囔囔地变得含糊不清,最后脑袋一歪栽倒在了沈星海的怀中。   她这才松出一口气,不由得庆幸叶疏白没来。   才这样想着,一阵极轻的风忽然自不远处的云草间升起,温云心下一慌,还以为是叶疏白来接自己了,却没想到掀起风的是一团巨大的白色云雾。   “云兽!”   原来它们并没有退回云海深处,而是潜藏在附近伺机报复,眼下它们目标也相当明确,径直奔着醉倒的沈星海而去。   温云飞快唤出龙骨法杖,上下唇快速张合,金色源力化出一阵烈风吹向奔来的云兽群。   “飓风呼啸!”   云兽们很快就被狂风吹得翻滚远去,然而其中一只脖子上系了细绳的小兽咩叫了一声,竟一口咬住了沈星海的腿,任凭飓风如何吹也死死不撒口,看这架势,是不报仇不死心了。   但是很可惜,温云也绝对不会让它伤害自己要保护的人!   若换成旁人,想要应付这些杀不死的云兽恐怕要费不少功夫,便是累得源力耗尽也不一定能解决它们。   但是温云不一样。   她从来都是靠脑子打架,而不是仅凭着武力蛮干!   云兽们奔跑时带出的水汽氤氲在她脸颊上,甚至在发顶眉梢接凝出细细的晶莹露珠。   夜风中,身着月白色纱裙的少女手中巨杖优雅挥舞,一道冰寒气息自杖尖凝出,精准地飞向那只小云兽。   “咩!”   一声软软的惊叫后,小云兽四脚一蹬,保持着张大嘴的姿势被冻成了冰块,砰地一声滚落在地上。   被咬了半天的沈星海后知后觉地睁眼,皱着眉含糊不清地问:“温师妹,我怎么觉得腿有点儿疼……”   温云看了眼,确认沈星海的腿并没被咬断,于是随意安慰:“没事,你睡姿不对被压疼了。”   沈星海听到这回答后老实地当了真,一脚踹开枕在自己腿上睡的朱尔崇,又醉醺醺地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那只被冻成冰的小云兽张着大嘴,充满恐惧地盯着朝自己走来的温云。   温云放下龙骨魔杖,慢悠悠地蹲下,敲了敲坚硬的冰块。   其实不止是沈星海想要捕捉云兽为坐骑,云海界中专门抓捕贩卖云兽的人其实不少,只不过一只云兽价格就堪比一座小云岛,价格极其昂贵,所以他们也都将各自的抓捕手段好好私藏着不愿泄露。   至少温云先前都从未听说过云兽的抓捕之法。   她也是突然想到的,这些云兽身上似乎携带了极厚重的水汽,其他手段兴许不好抓,但若是把它们冻成冰的话,不就成掌中之物了吗?   其实也只是因为施法的人是温云,加上这只小云兽死咬着沈星海不肯松口,这才能这样轻松地将其冻住,否则以云兽的速度,不好意思,寻常法术追不上它们的速度。   小云兽此刻不能动,也不能叫,只能任由她摆布。   而原本被飓风刮远的其他云兽这会儿似疯了般奔来,发出或低沉或尖利的咩咩叫,它们想要上前却又担心温云对那只小云兽不利,只能又是害怕又是威胁地瞪着她。   温云伸手,云兽们皆是怒吼出声。   “咩!”   “咩什么咩,我没打算伤害它。”   她拍了拍小云兽,那层坚硬的寒冰在她掌心倏然化作一滩水。   方才僵硬在里面的小家伙眼珠子转了转,又可怜又凶狠地咩叫一嗓子,却因为身体被冻僵了,一时间逃脱不得。   温云顶着众云兽的威吓却半点儿不慌,借机很是痛快地揉了一顿云兽,待心满意足后,才将这小家伙放到地上,又轻轻推了推它。   被她揉过的小云兽只觉得身上的冰冷消散了大半,落地瞬间便撒开四条短腿,飞快奔向云兽群中。   躲回长辈身后,它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看温云,意义不明地“咩咩”两声。   她笑了笑,温和道:“先前我师兄鲁莽冒犯了你,此事是他做得不对,不过他也因你吃了些苦,这次我放过你,咱们就算两清了如何?”   温云并不打算将这些云兽赶尽杀绝。   这次事情的确是沈星海先动的手,也不怨别人记恨。   小云兽对着沈星海龇了龇牙,看向温云后别过脑袋,咩了一声算是应下了,不过这厮记仇,兴许是心里有气,张开嘴就想啃脚下的云壤发泄。   “不许!”温云立马制止,很不负责地随手另指了个方向:“这座云岛是我的,不许吃,要啃你们去那边啃去!”   小云兽后脚不耐烦地刨地,骂骂咧咧地咩叫几声,却还是迫于温云的威慑,老老实实地带着族群离开她的云岛,朝着远方飞去觅食。   待吃饱喝足后,它们又大摇大摆地装成云雾飘了回来,就悬在沈星海的院子上方不愿离去。   于是整座岛上都是阳光灿烂,唯独沈星海的院子在飘着阴雨,一眼看去就很衰。   温云悠悠地望了那堆云兽一眼。   它们畏缩了一下,却依然不愿走,反而越发疯狂地抖着软绵绵的身体,于是沈星海院中的雨下得越发大,几乎把地上那两人都给淹没了。   她看了会儿,发现这些云兽没有要再咬人的意思后也就放任自由了。   反正剑修皮糙肉厚,被雨淋一下也不会有事。   而且……他们怕是也不会觉得这些雨奇怪,按着这两人的发散性思维,估计只会觉得这是云海界的特色。   果然,第二天醒来后,这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头顶的云不对劲。   因为他们这会儿正忙着打架。   浑身透湿的沈星海醒来后就忙着追着同样凄惨的朱尔崇满山跑,虽然一瘸一拐,却不能减缓他的速度。   温云看得稀奇,这两人昨天不是还好得抱一起睡吗,怎么现在又打起来了?   “这是怎么了?”   “沈师弟非说我把他的脚压伤了!”朱尔崇委屈地喊:“我哪有那么重!能把一个金丹期修士的腿给压骨折!”   温云连忙丢了个治愈术到沈星海身上,又叫住两人:“今日又是月初,我跟小白要去云海塔内修炼了,你们是要去看看,还是在此处修炼?”   她其实也就随口一问,这两人尚未修习上界功法,又只有金丹期,去了恐怕马上就要被打出来。   不过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不仅想去看云海塔,还想去云海塔内打一架!   温云眉一皱就想反对,然而边上一直沉默的叶疏白却开口了:“让他们去吧,一直在温室中无法长成巨树,我清流剑宗的后辈岂能瑟缩不前?”   “……”   小白啊,朱尔崇一直在温室中尚且说得通,但是沈星海的话,且不说先前那些惨痛经历,他昨晚才刚刚挨了云兽的打啊!   虽然心中吐槽千万遍,但是温云在晚辈面前还是很给叶疏白面子的。   毕竟大家都是老祖宗嘛。   她这次也没反对,还是领着兴致勃勃的朱尔崇跟沈星海飞向了云海塔。   临走前,她回头看了一眼。   却见金色暖阳铺撒在整座云岛,映出一圈极柔美的光圈。   唯独沈星海的院落除外。   那儿笼着一层厚重的阴云,细雨早变成暴雨,想来再过两日就该被淹了。   云兽这种生物……真的是很记仇了。   一行人奔向云海城。   宿垣真人惯例带着两个新人去银甲护卫那儿领云牌,顺带还不忘吹嘘下自己的光辉过往。   反正在他们那儿随便吹,不用担心像温云跟叶疏白那处似的残忍打脸。   温云正打算去第四层时,却突然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真是可恶!不知为何,那群云兽竟然敢往人这么多的地方来,还把我所居的云岛给啃了个精光!就给我留了巴掌大的地方,要不是我长了翅膀,怕是要直接掉云海下面!”   “我本来想抓它们,哪知道一飞又不知道躲哪儿去了!搜了半天也寻不到!”   翼人仪羽这会儿正抖着翅膀愤怒地跟同族抱怨着,所控诉的对象赫然是不该出现在这片区域的云兽。   温云心中微虚,如果没猜错的话,是她把云兽给引过去的?   更巧的是,那群云兽似乎打算在她那儿定居下来了,而且看那记仇的架势,不浇沈星海的院子一年半载它们绝对不会罢休。   她飞快转向准备往云海塔中躲,然而不巧,这会儿仪羽也在往塔里走,两人正好打了个照面。   见到温云的仪羽眼睛一亮,面上的愤怒顿时化作甜蜜的笑脸。   “自上次一别有好几年没见过了,好妹妹。”他飞快凑上前,笑容灿烂地看着温云:“我约过你七次,你一次也没有应,这次能应下吗?”   话说完,他掂了掂自己的云牌,却见上面的数字已经成了第四层的九十九号。   “我已经是第四层的高手了,在千岁以下的年轻人中不说数一数二,也算是出类拔萃了,你先前拒绝我,也是因为我只在三层,想要待价而沽吧?”   仪羽亮出尾羽,又撩了撩头发,对温云悠悠道:“美人都要择一强者而依的,而我不仅强大还很英俊,错过我,你可是就再也难寻到更好的配偶了,以后年纪大了没现在貌美了,我可就不会再选你了哟。”   虽然他很普通,但是却自信得要命。   温云懒懒地抬起眼皮,皮笑肉不笑:“哦,那还得恭喜你,原来你也上到第四层了啊。”   仪羽纳闷:“也?”   清冷的少女甩了甩手中的云牌,上面的数字正好就在他后一位,一百号。   “别哔哔了,赶紧进去等挨打吧。”   不好意思,我是美人不假,但我也是强者。 第101章 商无央   仪羽相信, 自己是整个云海塔第四层中最快的存在。   他本来就不擅搏杀,全凭着翼族人与身俱来的速度才跻身第四层, 先前的战斗中都是以自身绝妙的身法来闪避敌人的攻击,反正他飞上天并不需要源力,待对方源力耗尽后,实力尚存的他再一举击败对手就好了。   结果万万没想到,温云跟他走的就是同一个路数,且段数高了太多。   更要命的是,温云的源力雄浑过头, 仪羽的翅膀都扇累了,她却仍然没有力竭的苗头,反而趁着仪羽飞行速度减缓的这一瞬间,以大范围魔法砸了下来!   仪羽慌了,都是飞升期, 为什么这妹妹的源力这么足,他们翼族有个撑过九十道天雷的也没这么夸张啊, 她到底是挨了多少道天雷!   “等等!”   一个冰封千里丢下去。   “等……嗷!”   又一个漫天火雨砸下来。   “我认输……啊!”   仪羽还来不及往擂台外逃窜,就见温云将手中的巨杖改为双手交握,以挥剑的姿势朝自己挥来,生生地将原本已经飞向擂台外的自己又给捶回去了!   被砸得七荤八素的仪羽头脑懵懵。   他不是没见过擅长法术的修士, 毕竟很大一部分修士不太爱动手, 选择主修法术。   但是别人的杖都是拿来辅助施法的, 讲究的也都是动作优雅美丽。   谁他娘的见过拿杖使剑法的!谁见过这么奇怪的近战法师啊!   “你一个貌美姑娘怎地如此粗鲁不堪!”   “姑娘怎么了?”   温云一听就火大, 当即再给一杖教育:“瞧不起女人是吧?你不是从你娘下的蛋里钻出来的是吧?”   仪羽还想逃,然而早用神识锁定他飞行轨迹的温云当即给出精准的预判, 又是一杖敲下去。   “我不是!我们翼族人不是从蛋里钻出来的!”他撕心裂肺地澄清这个误会。   为什么外族人都以为翼人是从蛋里生出来的啊!   他们是长了翅膀的人, 不是长了人身的鸟!   温云一滞, 若无其事地咳嗽一声掩饰尴尬,怒瞪回去:“打你就打你,管你是不是从蛋里钻出来的!”   眼见着温云拿着巨杖朝自己走来,躺在地上的仪羽瞳孔猛地一缩。   她竟然想杀自己!   “等等,你居然想杀我?我们两人无冤无仇,我还曾对你倾心,结果你竟然这般恶毒准备对我下杀——”   仪羽一边说一边落泪,心中凄苦无比。   “嗯?”   温云纳闷地抬起头,看着地上这个被揍得凄惨的翼人,不知道他在声泪俱下地控诉些什么鬼。   她皱眉看着仪羽:“起来,别跪这儿。”   她这是在说跪地求饶也没用了?!   仪羽的翅膀耷拉着,脑袋也低垂着,先前的什么美人只配强者拥有之类的骚话是半句都不敢吱了,只怕自己妄动一下就要被杀,只忐忑地死死盯住温云的手,预备待她不注意就赶紧逃出擂台。   那只素白的纤手朝他伸了过来……   就是现在!   仪羽飞快地囫囵一滚,虽说动作狼狈不堪,但总算是逃离这个危险的擂台,回到外面的安全区域。   他瞬间精神大振,对着温云哈哈哈大笑,眼神贼精地叫嚣:“哈哈,你想杀我?现在怕是没办法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温云只是满脸莫名地望他一眼,面上半点没有攻击落空的失落和气恼,伸出的那只手也不收回,而是径直伸向方才仪羽跪着的地方……   然后捡起地上那几簇打斗过程中掉落的尾羽。   一根,两根……   一万源晶,两万源晶……   什么杀人?哪有将这厮长久地留着然后薅毛挣钱划算?   仪羽不可思议地看着温云在地上捡毛,连半个眼神都不愿留给自己,再想起先前唯二搭理自己的两回,似乎也是他送出尾羽的时候……   他心中滋味陈杂,难以置信地追问:“我在你眼里还不如这几根毛有吸引力?!”   温云觉得开口承认着实伤人,于是动作极隐晦地点了点头。   翼人顿时面如死灰,刚才那一杖打下来都没这头点下来让他疼。   人不如毛?   落败后的仪羽失魂落魄地退回到一百号擂台。   好在这月第四层并没出现新的挑战者,否则以他现在的状态,怕是要被揍回第三层。   作为翼族最出类拔萃的年轻人,仪羽在同族中还是颇有声望的,他闯上第四层的消息也早就在翼族人中传遍了。   所以当夜,待他一脸木然地走到云海城最好的酒楼灌苦酒时,一众翼人拥了上来。   “仪羽兄,这月你可又上升了名次?”   仪羽握着酒杯不答,反问了一句:“百岁内就飞升的……不对,我遇见她的时候,怕是未至百岁。”   他苦苦回忆了片刻,却辨不出温云究竟是多大的年级,只能隐约记得自己初遇她时,瞧着模样不过百。   “百岁内就飞升的?”   同族人捕捉到这关键字眼,对望一眼,纳闷道:“这在各界都属于不出世的天才的吧?哪家出了都得大肆宣扬一番,这几百年内没听说过啊。”   “要真论百岁内就飞升的,除去早早陨落的那几位,能活下来的现在无一不是赫赫有名的大能。仔细算来最近两千年内……也就只出了个东玄界的商无央吧?其他几位与之齐名的天骄,似乎都是百岁出头飞升的。”   仪羽皱眉,想要以骨龄判断,那也得上手仔细摸摸才是……心道该是温云生得稚嫩,所以自己才判断错了。   她再能耐能有那些大界的天骄厉害?而且还是从资源匮乏的下界出来的,想来怕是上千岁了,修为了这么久,源力雄浑些,战斗经验丰富些,也不算多出奇。   这样安慰了自己一通后,仪羽自出云海塔后就沉郁的心情方才好过了一些。   然而他的同族却笑着凑过来讨了杯酒,又笑谈:“说起来,云海塔内虽说不知道具体的名次,但是有消息灵通的人统计了一下,却知道这百年内云海塔里不似前几百年安宁,很出了几个爱斗的强手。”   “上三层是我们不可触及的层次,这且不谈。”   据说上三层只有寥寥几人,且入塔者皆会戴上隐匿身份的面具,若摘下面具,极有可能是某个大界的主宰。   “便是第六层的仙境挑战者中,有个一年内连过三十二关的强人,具体身份尚不得知,但是连挑三十二人不曾落败……这可是吓人了。”   “再来就是第二层,据说有个使木剑的剑修,早在六十多年前就稳占头名,只是碍于未曾飞升所以没有再上三层,现在底下人隐约将他视作飞升之下第一人了。”   他又列举了几人,仪羽兴致缺缺地听着。   直到——   “当然,最神秘的还是那个漂亮的小姑娘,有人瞥见过她的牌子,似乎叫……云?”   仪羽身子下意识地一抖,又想起今天被巨杖敲打的恐惧。   沉默半晌的他脱口而出:“她怎么了?”   “她现在可是小有名气,听说战斗意识强得吓人,总是能预判别人的预判,至今没人能把她的战斗路数摸清,都是被她耗尽源力然后直接打出擂台外的,不过听说是个极温柔的女修,至今都没下过狠手呢。”   原来她这么有名了啊。   还是以“温柔”出名?   在同族人惊愕的目光中,仪羽面无表情地将酒杯重重往桌上一置,推开椅子,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   身后,其他翼族人暗自嘀咕——   “仪羽怎么瘸了?”   “兴许是遇上难缠的对手了吧?不过仪羽速度这么快都伤成这样,啧,下手的人看样子很狠啊。”   *   在云海塔内被打击得极惨的除了仪羽,还有兴致勃勃去见识上界修士的朱尔崇跟沈星海。   这两人虽然没玩丢自己的小命,但是都被狠揍了一顿,最后是由小火龙给驮回去的。   温云扭头看了眼躺平的他们,笑着对叶疏白道:“还真如你所愿,他们饱经风霜了。”   叶疏白静默地投去一道视线,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一本正经地回答:“不够。”   刚才一直都在装死的朱尔崇手指一颤,翻身滚起来质疑:“不是吧?这还不够?!”   他指了指自己呈古怪形状扭曲的手臂,双目含泪道:“叶师祖,我手都折了,你难不成要我脚也断了才罢休吗?”   其实这手是朱尔崇自己扭的,是他的独门绝学,这招苦肉计他曾用在自家师父身上,且屡试不爽。   但是很明显,师祖比师父要狠心得多。   叶疏白不急不缓地走到他跟前,也不见如何操作,只将二指并在一起,轻描淡写地往朱尔崇的手臂上一点……   “啊!”   朱尔崇发出凄厉的猪叫,那只受伤的手下意识往后一缩,原本扭曲的骨头瞬间恢复正常。   温云眼睛一亮,大为惊叹地看着叶疏白:“你居然还会点穴正骨?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招?”   叶疏白抿了抿唇,眼底浮出一丝极浅的笑意。   他淡声道:“我只是随意点了他一下而已。”   “随意?”   “嗯,不过下手比较重,他是被疼得没力气再装了。”   “……”   宿垣真人近日沉迷于修建清流剑宗山门外的城镇,他说的是要在此地招收弟子,还要招资引商,打造云海第二城云云……   他是没空管教这两个孙子了,于是调教他们的任务自然落到了叶疏白这个师祖身上。   叶疏白跟懒散的宿垣真人不同,在修行之道上他素来方正严厉,连温云都没法在他手底下躲懒。   更别说朱尔崇跟沈星海了。   “明早日出前在第一峰等我。”   朱尔崇万万没想到,在修真界的时候他天天挨师父的打,逃到云海界以后还得天天挨师祖的打。   一想到又要重温当初被叶疏白剑术拿着剑吊打的滋味,向来睡得最香的朱尔崇竟然也失眠了,心事重重的他迈着沉重的脚步前往第一峰,预备跟唯一的同伴吐吐苦水。   只不过他万万没料到,沈星海这儿压根不需要他吐苦水。   因为这儿全是水!   “沈师弟,为什么你院子里笼着这么厚一层云啊!淦,这雨也太大了,你的屋顶都被冲垮了啊!”   沈星海此刻早已被淋得浑身透湿,然而他只是幽幽地望了眼朱尔崇,并不打算挪步。   “朱师兄,不瞒你说,自我回岛上以后,这团雨云就一直跟着我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撑出一把伞,然后朱尔崇就看到那些云极具灵性地钻到了伞底下,它们竟然就这样罩在沈星海的头顶落雨了!   朱尔崇看傻眼了。   更让他傻眼的是沈星海接下来的一番话——   “我觉得这是我的大机缘!”沈星海目光坚毅地看着这些云,竟然浮出了一抹爽朗的笑容:“俗话说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我定是撞上云海界的某个大能布下的考验了,待我经历过这些风雨,定能有所收获!”   说完这些豪言壮语后,沈星海便兴致极盛地顶着暴雨开始练习剑法了。   朱尔崇:“……”   他的同门们指定都有些毛病。   叶疏白不会体谅朱尔崇忧伤的心情,也不会体谅沈星海被雨淋的委屈……   算了,他不委屈,他反而高兴得很。   金色曦光自丝絮般的云雾中穿透的瞬间,叶疏白便持剑翩然而至,玉立在峰头指点着两人修行。   “昨夜已将源力功法传授尔等,现在不可用灵力御剑,试着用源力操纵。”   “什么?一夜过去都还未领悟?那多试几次便可,此处不高,摔不死。”   他虽说年纪并不如何大,但在剑修之道上最具发言权,一番冷静精准的指点下,朱尔崇跟沈星海都像样了许多。   闲来无事的温云悄然落在他身侧,笑眯眯地夸:“不愧是教出过三个好徒弟的人,教起人来很熟练嘛。”   叶疏白微侧过头看向她,认真纠正:“是四个。”   看到温云吃瘪的脸,他唇角浅浅地扬了扬,然而很快,这丝弧度就被按了下去。   山顶上的风似乎大了些,叶疏白身上所着的白衣随风猎猎作响。   他脸上的表情变得越来越严肃。   温云察觉到不对:“怎么了?”   “有股很陌生却又很熟悉的气息在靠近。”   叶疏白仰头望着云海界上方,那儿晨曦正好,天穹蔚蓝,似乎一切都似寻常,又好像处处都不寻常。   温云一怔,还未追问,腰间的传讯玉简便突然亮起。   宿垣真人的声音从那端急急传出:“云丫头,叶小子!我方才在云海城里听说东玄界派人来云海界了!他们明面上是来挑战云海塔,其实怕是来调查那几人死因的,我现在在城里躲着不敢再露面了,待风头平了再回来,你们不要担心我!”   那端又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低语,片刻后,宿垣真人不可思议的声音从那端传出——   “他娘的?怎么会是商无央?!” 第102章 只有你是例外   宿垣真人想独自承担风险, 但显然现实不允许。   才刚跟温云说了让她好好躲着别出来,不到半刻,他又疯狂传讯过来了……   “不行, 你们得来个人救我!”   叶疏白神情一凛, 促声道:“前辈, 莫非你被他们发现了?!”   “不是!我刚刚正好在客栈里,万万没想到商无央他们就进来了!我慌忙中不慎打破了一件摆设, 虽然没被他们发现, 但是被客栈小二发现了……”   被小二发现无碍, 不是被东玄派的人发现就好。   叶疏白心中微定:“那你速离便是了。”   “我也想跑啊!”宿垣真人很绝望:“但是我真没想到一个破花瓶他要我赔两万源晶啊!我身上没带够钱,现在小二就堵着不让我出去, 这一闹保准要被发现!”   温云不可思议:“你不是挣了好多源晶吗?钱呢?”   宿垣真人低声回答:“外出危险易失财,我把源晶都埋在院子底下了, 切勿告诉你那只龙。”   “……”   温云默然看向叶疏白, 发自内心地询问:“剑修都这样吗?”   叶疏白本想否认,但是想了想自己的前辈后辈,再想起自己先前在玄天秘境中搬空灵玉矿的行径, 那些未出口的否认变得苍白起来了。   他略微有些不自在地解释:“因为剑易损, 越是好的剑, 每次重铸都耗资巨大……”   若是换成旁人, 他并不觉得看重钱财有什么值得羞愧的, 这本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至于挖灵玉矿等等行为做起来亦是自然无比。   毕竟剑修需得在战斗中突破, 而每次战斗剑都会折损几分, 多攒钱修剑是很正常的事。   只是面对温云时, 他却觉得每一句出口都像是在狡辩, 害怕她会觉得自己表里不一或是庸俗, 那些往昔从不在意的小细节不知为何总是会被放得尤为大。   叶疏白低垂着眸子看着温云,悄然留意着她的神情变化。   好在她从来都不会让他失望。   “你说得对,我常用的是杖,竟没考虑到这个问题。”温云皱着眉认真思忖,谨慎道:“以后师兄他们来了耗资只会更大,我们得做攒些钱财才行。”   她猛地拍手,痛心疾首道:“前辈也真是的,这一摔就浪费我们两万源晶!败家!”   叶疏白的眉舒展开来,只是暗暗地点头附和她的说法,好歹没真跟着骂自己老祖宗。   只是老祖宗再败家也是老祖宗,现在他们得速速赶去云海城把他捞出来才行,毕竟客栈可不会惯着宿垣真人,太久没赔那两万源晶的话事情保准要闹大,届时被东玄派人一抓……   钱财虽可贵,祖宗价更高,还是破财消灾吧。   温云跟叶疏白如今修为已高,再去云海城也快了不少,飞快地朝着宿垣真人指点的方向移去。   他们两人不似宿垣真人那般在东玄派待过,眼下又是在不能动手的云海城,倒也不怕被东玄派的剑修们,于是在飞到那家富丽堂皇的客栈后,大方地步进去了。   宿垣真人将自己落脚的位置告知了叶疏白,他不敢在大厅里坐着,怕被东玄派的人发现,所以现在开了间房躲着。   小二一听他们是来送钱的,都不多追问便把他带去了。   只是叶疏白在走到老剑修所言的客房门外后,便颇为无奈地按了按眉心。   虽说客栈每间房都布置了隔音阵,但是对于他们这样境界的人而言,简直只能算是摆设。   只听见里面传出道极熟悉的声音,正是宿垣真人。   “你们守着我做什么?我都说了,我那徒孙马上给我送源晶来……待我睡个午觉就行了,你们别盯着了。”   “我们可不知道您说的是真是假。”   “我要没钱,我敢住这上房吗?”   “那可不一定,这云海城里什么人都有,脸皮厚的也不缺您一个了。”   宿垣真人被气的够呛,奈何手里没钱心里虚,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好在这时候两个救星来了。   领路的小二引着温云跟叶疏白往里面招呼:“两位贵客,您二位可是要找这位老先生?”   他们两人风度远胜邋里邋遢的宿垣真人,得到的待遇都要好上一截。   待温云付完赔款后,原本还理亏的宿垣真人立马将脸一沉,露出高人风范不屑斥道:“呵,不过两万源晶罢了,竟当我给不起!”   小二自是连连赔罪,老剑修云淡风轻地摆摆手:“算了,吾辈修士心胸宽阔,退下吧。”   待人走后,他却没有要马上离开的意思,反而冲着这两人悄悄招手,又往后指了指,食指抵在唇上比了个嘘声。   温云了然,熟门熟路地布下个隔音阵法,叶疏白亦是抬手布下层层源力将这间客房笼住。   宿垣真人对两个徒孙很满意,低声道:“商无央真来云海界了,虽说我没看到他人,但是我看见东玄派的好几个护法长老了……”   “护法长老?”   “说得好听是长老,其实就是专门给商无央这样的天骄当护卫的人,东玄派的年轻一辈中,也就他有这样的待遇了,所以他肯定是来了。”   温云的好奇心没止住,她问:“他两千年前就飞升了,说明他的岁数远超两千岁,这还能称作年轻吗?而且都两千年了,还没从飞升境晋到仙境,这样也能算作天骄吗?   ”   宿垣真人被噎了一下,他虽说也觉得商无央的名头被东玄派的人吹得太过,但是温云这话说得也贼拉仇恨了。   怒瞪温云一眼:“你当晋升仙境是母鸡下蛋,想生就生吗?老祖我也飞升两千多年了,现在半点突破境界的苗头也没,照你这样说我也是蠢材了?”   不到百岁的温云是不能理解这些几千岁老头们的境界的,她连忙哄了一阵,总算让老祖宗的气消散。   宿垣真人也懒得跟她再扯这种事,他说回正题:“不过只是死了四个普通弟子罢了,为何会惊动商无央,这点我却是想不太明白。”   东玄派这两千年内都将这个宝贝疙瘩给护着,毕竟各大界之间恩怨不断,那些争斗中也早夭了不少少年天才。东玄派将商无央视作珍宝,在未修至仙境前当然不会让他涉险,都是在门派内由各位大能潜心教导,所以他鲜少在人前露面,便是当初宿垣真人在东玄派时也没见过他是何模样,此番怎么还舍得把他给放出来了?   温云和宿垣真人闲聊的功夫,叶疏白已悄然立在窗口凝神听了许久了,他跟着温云修炼了许久,神魂远超往昔,现在做起偷听这样的事情也很简单了。   他听了片刻后,转身看向另外两人,低声道:“我听人说商无央在云海塔外出现了。”   温云当机立断:“那我们趁他们不在赶紧回去。”   宿垣真人啧了一声:“这是整个云海城最好的客栈,我这间上房住一日可要三百八十源晶呢,这还没睡上一晚就要走了。”   “那您老在这儿睡,我们先走了。”温云拉住叶疏白,无情地转身往外走去,气得宿垣真人在后面暗骂这届徒孙不孝。   三人出门的时候倒没受到阻拦,小二很是殷切地微躬身送别,还热情地招呼“下次再来”。   宿垣真人心疼那源晶,哼了一声没搭理,看样子这辈子都不愿意再来了。   因为带着宿垣真人这个仇恨值拉满的目标,所以温云跟叶疏白这次也净拣僻静的方向,绕开云海塔的方向走。   云海城内不得御剑,眼看就要走出云海城的城门了,几人都是松出一口气。   正打算拿出剑上天时,叶疏白却敏锐地察觉到不对。   有一道视线越过人流,径直地落到了自己身上。   他的动作一下子停住,好似无意往宿垣真人背后一推,后者便混在人群间自然而然地出了城。   果不其然,那人果然是在看他,在叶疏白止步后,对方压根就没去管离开的宿垣真人。   而温云亦是察觉到那道凝向两人的视线,极配合地挽住他的胳膊笑道:“先别走呀,你忘记给我买那道八宝鸭了,得回去买才行。”   就这样顺势将他方才的突然止步的异常给化解了。   叶疏白听懂了,他点了点头,温和应下:“好。”   他原本只是想演戏吸引开那人的注意,然而没想到温云演得如此逼真,挽着他极其亲昵地往热闹的地方拉着。   温云身上浅淡的香气很熟悉,是她说这味道好闻后,他亲手为她制的白梅香囊熏的,分明跟他的味道一模一样,但是不知为何,飘到叶疏白的鼻子里就变得格外香甜,也极容易分辨。   就是她的味道。   叶疏白面上是同往常无差别的镇定自若,只是隐在袖子中的手却僵硬地紧绷着,任由温云拉着走。   她说买八宝鸭,他依言买了;她又想吃云朵酥,他依然买了,不多时便买了许多东西。   身后的那股气息跟了他们一会儿就离去了,而宿垣真人亦是兴奋地传讯说自己身后没人追,已经安全了,想来对方并没有察觉到异样。   温云知道这消息后,略有不舍地看了看还没逛完的各类吃食小摊,那儿还有她心爱的软栗糕没来得及。   她只纠结了片刻就下了决定:“走,我们回去吧。”   温云知道叶疏白是个修炼狂人,过去的几十年里她跟他甚至都没来逛过云海城,压根不似朱尔崇那厮猜测的什么谈情说爱……基本上除了修炼就是修炼,否则他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又到渡劫境巅峰期了。   对这样的人来说,闲逛什么的大约都是浪费时间吧?   然而叶疏白却没挪步,他的目光一直都落在她身上,自然不会错过温云方才往软栗糕的小摊上望去的那一眼。   他抿了抿唇,轻声道:“我想吃那个。”   其实叶疏白并不喜欢吃甜的,从当初烤鱼的手法来看就知道这人嗜辣。   温云也愣了愣,她几乎立马明白了叶疏白是想陪自己,于是笑了笑婉拒:“你不用这样惯着我,我倒也没这么贪嘴,今天已经买了许多吃食了,已耽搁了一整日,快回去修炼吧。”   “既然已过了一整日,那再多停留半日也无事。”叶疏白将她往摊位边上带,快走近时,才低声补上一句:“况且是你,谈何耽搁?”   他少有说这样直白的话,温云愣了愣,迟疑道:“你下一句是不是说,当师父的就该尽心照顾徒弟?所以你对大师兄他们也一样?”   那是她才会说的话,他从来都不会这样讲。   叶疏白摇了摇头,轻声道:“只有你是例外。”   此刻夕阳西斜暮色渐起,云海城的小摊上也悬上了各色源晶灯,光鲜柔和梦幻,远比凡俗的纸灯要明亮得多,将这夜幕笼得格外璀璨。   在灯火的映照下,叶疏白清隽秀雅的面庞上浮出的红晕清晰可见,眼底的光彩亦是灼灼,烫得温云不敢正视。   她心跳得太快,隐约间像是触到了什么,又像是不太明晰,心里却因这明晃晃的偏爱欢喜得很,连带着刚到手的那块味道不怎么样的软栗糕都觉得美味许多。   比八宝鸭,云朵酥,炸云吞……方才吃过的二十样点心加起来还要美味。   *   “说来也怪,我方才在城门口遇见一个人,背影与商师伯几乎一模一样,若不是跟上去悄悄确认了好几眼,怕是都认错人了。”   说话的东玄派弟子抱着剑守在云海塔外,百无聊赖地同边上的同门说着今天的见闻。   “说来也怪,竟然会如此相似……确切说来面容其实长得并不一样,只是身上的那股气息真是一模一样!”   他身边站着的一字眉的中年男子嗤笑一声:“咱们商师伯的气度风姿乃这世间独一份,别随意拿些阿猫阿狗就跟他比,哼,也就你这眯眼会看错了!”   眯眼大怒,偏偏又不好说商无央的不是,只好在心中暗自嘀咕,要真论起来,方才那个年轻的男子生得其实比商无央还要俊雅精致两分呢。   听见边上这两人在吵,护法长老幽幽地凝过来一眼,冷声道:“商师弟正在云海塔内历练,无暇旁事,你们不去调查青染她们四人的事,竟然在这儿先聊起来了?很空吗?”   青染便是先前离奇死在云海界的那个碧裙女子,她在东玄派中地位虽不算太高,却也是个有名有姓的亲传弟子,东玄派自然不可能任由她那一行人莫名其妙地在此丢了性命,总归是要找出真相的。   眯眼跟一字眉瞬间噤声,低声道:“张长老,青染她们的命牌都裂了,眼下也一直寻不到……”   张长老眉头一皱,正要呵斥这两个不尽心的后辈时,云海塔外忽然有一列银甲护卫出现。   人群中出现了一阵骚乱。   “我的天!一连抬出十五具尸首!嘶,还全都是第三层的飞升境高手!”   “到底是谁这么狠?”   却见那些尸体或男或女,各界各族人士皆有,皆是惊恐地睁大了双眼,至死不瞑目。   他们身上却寻不到半分伤口,唯独眉心一点红色,从中汨汨流出鲜血,在所有尸体的脸上划过一道歪斜的血线。   皆是一剑毙命。 第103章 不小心亲上了   叶疏白今日打定主要要陪温云逛吃, 她也不再坚持,愉快地给两人放了假,沿着云海城热闹的夜市一路往前。   越往城中走人越多, 耳边各色嘈杂的声音亦是不断, 不经意间,两人路过了一家极偏僻的小酒馆, 从中传出的一个名字吸引住温云的注意。   “押商无央!他如今已是飞升境巅峰,怕是要直接冲到五层,稳赚不赔啊!”   “嗨,押他的人太多, 已挣不到多少数了,倒不如压个冷门的……”   这股子喧杂的热闹劲儿, 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酒馆,而是专门赌云海塔挑战者胜负的赌馆,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知道里面排名情况的, 竟然还能拿这作赌。   更重要的是, 现在押注的热门对象竟然还是商无央他不是才刚来吗?   温云脚步停下, 不可思议:“云海城居然还有这种地方?”   她这才刚开口,门口站着的娇俏老板娘就掩唇轻笑:“小姑娘是外来的吧?咱们云海城里有意思的地方可多了去了, 要进去看看吗?”   不等温云回答,她的视线又落到了叶疏白身上,自然而然地往他身边凑去,预备再多解释几句。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靠过去, 叶疏白便飞快地往后退了一步,全然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他皱着眉, 语气生硬又冷淡:“不用。”   说完, 叶疏白便强行拉着兴致勃勃的温云往前走了, 身后的老板娘被扫了面子,低骂了一声“假正经”。   叶疏白倒无所谓,温云忍不住了,转过头就回怼一句:“你给我看清楚,他是真正经!”   老板娘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将酒馆门帘一拉挡了视线,懒得同她辩驳了。   温云心里却还是不太高兴,她一向护短,最听不得别人说叶疏白的不是,尤其是假正经,这种词像是跟叶疏白有关系吗?   要用,也该用在她头上才是!   比如现在。   这一整条街似乎都是这样的小赌馆,门口站着招揽客人的要么是些衣着火辣的美貌女修。   要么就是像温云站着的这家似的,门口站着的是个兔族的白净少年,一对粉白的长耳半垂着,嫣红似宝石的眸含情地往她身上望一眼,柔声问一句:“漂亮姐姐,要进来坐坐吗?”   脸盲却颜控的温云立马就走不动路了,试探着问叶疏白:“要不就进去坐坐?”   叶疏白的脸比方才还要冷,眉间紧蹙着,静静看着温云。   他虽然一句话没说,但是眼神让温云心里发凉,她也只能冷下心肠拒绝兔耳少年:“算了算了。”   最后,叶疏白还是带着温云去了另一家酒馆,这门口站着招呼客人的是个长得平平无奇的老头,这两人是谁也不用担心对方吃醋。   进去后才发现别有洞天,看似破败的小酒馆内竟然不似想象中狭隘,反而如擂台一般布置了上百张桌椅,里面密密麻麻地坐了打扮各异的修士们,时不时爆发出叫好声和怒骂声,火热的气氛仿佛要将屋顶掀翻。   温云跟叶疏白选了个最偏僻的地方坐下,又顺着众人的目光抬头望去,才发现正前方悬着十多道光镜,上面的画面各不相同,但是背景却很熟悉。   那是云海塔内的擂台!   温云愣了愣,很快便意识到这些是什么,不可思议道:“竟然有人将投影石给带入了云海塔?!”   投影石还是她刚才跟叶疏白逛街时知道的新东西,据说可以将自己眼前的画面给投影到另一端的光镜中,只不过这东西价格昂贵得要命,一块要价近百万源晶,大多都是大门派用来探测军情等特殊情况用的。   但是这儿有十多块光镜,也就是代表……有十多个快投影石?   温云在脑子里计算了一下所需要的源晶数量,最后吸了口冷气,这笔源晶都够用来铸整个清流剑宗弟子们的剑了吧!   正在边上替她斟茶的小姑娘轻笑一声,脆生生地解释:“姑娘您是第一次来吧?云海塔内一直都是允许带投影石进去的呀,而那些挑战者们把影像送到我们这些赌馆里供人看,我们给他们一成赌资作分红,若是运气好,一个月就能挣回这块投影石的钱呢,若是运气不好,也能把投影石给卖了回本。”   温云有些纳闷:“他们就不怕自己的招式被别人看了然后破解吗?”   叶疏白亦是眉目凝重地点头,似乎很认可她的担心。   “光镜里只会看到投影石持有者所迎战的对手啊。”小姑娘笑嘻嘻地地递上一盘果点,耐心地替这两个土狗解答:“而且这可是暴利,一方面能赚赌坊分红,另一方面也能打响自己的名气。”   “例如某些实力的修士,身后就有一方大势力专门提供修行资源让他们去挑战云海塔,专门给他们的门派或是家族挣名声,引人去投奔呢,而散修们自己打出名气了,也能引得各大实力去招揽,总而言之对大家都好。”   就是对这些看热闹的赌徒不好。   温云就看到边上有个修士忽地暴起,砸碎了满桌的杯盏,状若癫狂地怒吼:“不可能!大力山怎么可能会败!他这是在打假赛!我全身家当都押他赢了,他怎么可以输!”   “愿赌服输,你自己压错宝了,现在在这儿闹又有何用?把人给我撵出去!”   那人红着眼疯狂地喊着自己没输,然而赌馆的人才不管这些,只是冷漠地把他身上的衣物法宝尽数剥除,又将人拖曳着丢出去了,那里面其他人亦是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似乎早就看惯了这样的场景。   那个小姑娘脸上的笑容没淡半分,对那边的惨状半点也不关注,只笑吟吟地看着温云:“姐姐你要试着押一注吗?指不定今天出去后就身家翻百倍呢。”   她在这儿陪着说了这么久,自然就是为了让温云跟叶疏白押注。   温云看向叶疏白,试探性地问一句:“押一注看看怎么样?”   倒不是怕他不同意,毕竟从宿垣真人院中挖出的几十万源晶现在都由她掌管着,她要花钱那是绝对阔绰。   之所以问得小心,无非是担心被叶疏白误认为妄想发横财的赌徒,有损高冷人设罢了……   她是一点儿都没发现自己在他面前早没形象了。   叶疏白这次倒也没有老古董地训斥她,只是点了点头认可:“你想玩就试试。”   虽然说是玩,但是温云跟叶疏白这两个抠门的却没打算在此输钱,两人看似随意地押了几注出去,对小姑娘说的都是瞎猜,但是其实在识海中却在快速地沟通着——   “这个人的对手我也遇见过,菜得很,押胜!”   “这人我上月才遇到过,他受了重伤,绝对不可能赢了。”   温云跟叶疏白两人都是从底层打上来的,这一望就遇到了许多熟人,对那些人的修为再清楚不过,再来就是二人的战斗眼界远胜旁人,往往擂台上的人才过两招,他们就能看出胜负,简直就是百押百中。   当然,谨慎的温云不会做这么出风头的事,还是刻意押错了两注,只不过这赔出去的一点儿源晶跟捧回来的源晶相比,那真是等同于无了。   小姑娘拿着装满源晶的芥子囊递给温云,笑着道:“您二位第一次来手气就这么好,一共十场比赛就押中了八场,眼力与气运皆是极佳呢。”   她怂恿着温云再押大些,只不过温云这次进酒馆是为了探听商无央的事,却不是为了赌钱来的,毕竟这种事情只能算作旁门左道,终究不能作为正途。   温云沉吟片刻,心中微动,知晓现在就是探听的好时机了。   她好似无意地问了句:“方才我路过旁的赌馆,好像听见有人在喊着押商无央?他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你们这儿能押他吗?”   她问得很委婉,没直接问这儿有没有商无央的投影石。   小姑娘愣了愣,抿嘴笑道:“当然有了,自商无央初入云海塔,东玄派的人就送来了投影石,手笔可是颇大,几乎每家赌坊都有呢。”   这的确是大手笔了,由此看来东玄派的人并不像大部分人似的为了赚分红,而是为了给东玄派壮大声势。   商无央先前从不露面,仅东玄派自己的人吹捧不断,外界人对他素来有些质疑,觉得好些齐名的天骄比他强。现在他乍一出来就是这样惊艳的亮相,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打脸手段了,想来东玄派现在得意得很。   “您押商无央几乎稳赚不赔,他现在可是连胜十五人了……呀,商无央的光镜亮了!”   小姑娘这声惊呼过后,那边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目光炽热地盯着最中间的那道光镜看,那儿成了整个赌坊毫无意外的中心点。   在稍作休息后,商无央竟然又开始往上挑战了。   那道光镜亮起后,商无央所见情景便投到了这方光镜中。   映入眼中的赫然便是云海塔内最寻常不过的一方擂台,周围一片黯淡的灰色,唯独站在场中的横肉男人身着沾满红色的血衣,一脸凶神恶煞地看过来。   他似乎并不认识商无央,也是,至今没人知道商无央长什么模样,而这男人一直在云海塔中,自然也不会知晓他后面的十多个挑战者都陨落的事。   光镜只有画面没有声音,那个横肉男子皱着眉似乎说了句什么,下一刻,画面开始动了。   几乎是一晃而过,只看到一道剑光的残影掠过,快得惊人,刺出一剑之后,画面便停住,商无央没有再动了。   那男人脸色大变,似乎意识到这个对手不一般,想要往外逃,然而他才刚刚奔到擂台边上,脚都迈出去一条了,眼睛却倏地睁大,僵硬而缓缓回头盯着商无央,眼中是惊恐也是不解。   他额上慢慢沁出了一道红点,随后,鲜血从中疯狂涌出。   这一切太快,几乎只在十息之间。   赌坊中方才翻天的喧闹声骤然寂静,所有人都被震慑得屏息沉默了半晌,直到光镜又熄灭后,才逐渐响起声音。   “跟先前的一模一样啊,唉。”小姑娘皱眉看着光镜,摇了摇头低声叹息。   温云敏锐地捕捉到关键字眼:“先前?”   “是啊,他先前闯过了十五关,每一关都是这么快,每一关也都是这样仅仅一剑就将对手击毙。虽说我在赌坊待了这么久,见惯了形形色色的挑战者,但还是头一次看到杀气这么重的,毕竟只是挑战较量而已,又没什么生死大仇,这样未免太狠了。”   说完这句话后她也像是知道自己失言了,飞快地捂住嘴,紧张地看一眼温云跟叶疏白,匆匆叮嘱:“可别把我这话传出去。”   温云摇摇头,宽慰道:“没事,我们也不是东玄派的人。”   为了让小姑娘安心,她还真心实意地跟着说了句:“商无央真是太狠了。”   大家都说过商无央的坏话,那就可以安心了吧?   待小姑娘离开口,温云与叶疏白对望一眼,低声询问:“你觉得如何?”   叶疏白自看到光镜的画面后就脸色就一直不太好,听见温云问话,他低头看向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温云领悟失败:“他不行?”   叶疏白有些无奈地看着温云,低声解释:“不是不行,而是杀心太重了,他修的怕是杀戮之道,以杀提升境界。”   “商无央应该不是来调查那几人陨落之事的,先前前辈就说他好像快晋升了,估计他这次就是来云海塔以杀戮突破飞升境的瓶颈。”   温云低声道出自己的猜测,叶疏白跟她想的也是相差不远,他点了点头:“恐怕你猜中了。”   修行之道有万种,虽然大家各修各的互不干涉,只是这样滥杀终究让温云觉得不舒服,也难怪宿垣真人先前每每提及此人都是皱着脸不愿多说,也不肯夸对方一句。   想到这里,她突然好奇:“他的剑术究竟如何?真的像前辈说的那样不过尔尔?”   叶疏白的声音清清冷冷,说得倒是很客观:“前辈所见的是两千年时的少年商无央,当初他的剑道兴许有不足,但是现在看来,已近乎圆满了。”   商无央的剑道的确惊艳,那一剑秒杀人的速度,早已传遍了云海城。   但是叶疏白自己便是剑道臻至巅峰的剑修,在剑道之上,便是宿垣真人也常嘀咕叶疏白是个剑人。   因先前重新修炼的缘故,叶疏白的修为暂时不如商无央,但是但是用剑的技术并不比对方差,一剑斩杀同境界修士亦是做过无数次了,商无央的剑旁人看不清,他却看得清清楚楚。   只不过他杀人,都是杀的有仇之人,从不滥杀,而商无央杀人……只是为了杀。   他原本是不在意这些的,但是商无央的样子像是要一口气杀上去,现在他尚在第三层,但是终有一日要杀到第四层的,到时候温云若是对上他……   一想到这里,叶疏白心中就沉下去了。   温云仰头同他的目光对上,瞬间就从他视线中读懂了担忧,她唇角往上翘,拉着他的衣袖扯了扯:“你不用担心我的,我杀人的本事不如他,但是逃命的本事天下无人能敌。”   毕竟她掌握了时空法则,别人大不了往擂台外面逃,但是她被逼急了还能撕开空间往界外逃呢。   没有人比她逃得更快更远!   这次赢了不少源晶,把宿垣真人糟蹋的两万源晶都捞回来了,而且还大致探到了商无央来此界的真相,想来只要安心等对方破境离去就好了,倒也不必太过忧心。   赌馆里面喧杂又沉闷,温云待着不太自在,便拉着叶疏白准备往外走。   只不过她才刚刚站起身,叶疏白眉目忽地一凛,伸手飞快地将她拉住。   由于事情紧急,叶疏白这一拉力道有些大,对他向来毫无防备的温云脚下一个踉跄,失去平衡后直直地朝后面跌去。   温云立马就打算使出身法平衡身子,然而叶疏白的动作比她更快,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将她往怀中一揽……   于是原本要跌倒在地的温云,便稳稳地坐到了他的怀中。   她的唇险险地擦过叶疏白微凉的面颊,方才在夜市上新买的浅粉色口脂,也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淡淡的暧昧痕迹。   端坐着的男人身体变得僵硬无比,手明明是搂着的姿势,却碰都不敢碰到她的身子,克制守礼地保持着半寸的距离。   沉默片刻后,他极力将错乱的呼吸稳住,努力让紧张到干涩的嗓子发出声音:“抱歉,失礼了。”   两人隔得太近,叶疏白不敢低头,也不敢动弹,他甚至在说完这句话后就再也不敢说话,生怕颤抖的声音会暴露自己,只能通过识海中的灵魂契约和温云沟通。   “先前跟踪我们的那个人进来了,他们现在就坐在你背后不远处,方才我怕暴露,一时慌乱所以……对不起。”   他连着道了两次歉,却因为太过紧张而忘记了松手。   温云脑子懵懵的。   却不是为了叶疏白所说这个消息,而是因为现在两人这紧贴着的暧昧姿势。   她窝在他的臂弯中,也忘了挣脱,而是愣愣地抬起头去看他。   从温云的角度看去,那悄悄滚动着的喉结就落在她眼前,往上一些还能看见他尤为精致且柔和的下颌线条,还有紧抿的唇,再往上看……   就可以看到他白净清朗的面颊上那浅浅的红痕了。   因距离太近,她隐约间还能嗅到上面传来的熟悉香甜味道。   温云在意识到那是什么后,脑子里炸开了一万个禁咒。   叶疏白强作镇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淡然:“我们且先停留片刻,他们兴许是东玄派的人……”   话未说完,一只颤巍巍的手指悄悄地碰上了他的脸,还有些轻佻地在他面皮上一抹而过。   他错愕地垂下眸,同一脸尴尬的温云四目相对。   她僵硬地扯了扯唇角,为表明自己不是在调戏叶疏白,只能伸出食指凑到他眼前给他看,以证实自己的清白:“刚刚不小心亲到你了……我给你擦干净。”   亲。   那个字一出,原本还能装作淡然的叶疏白再也无法控制了。   男子白皙的面上猛地蹿出一层红晕,从脖子到耳朵尖,都变成了浅浅的粉色。   他深吸了口气,狼狈地将脸别过去,避开温云的视线。   “无事,我……我自己擦。” 第104章 倘若有心?   现在这个气氛明显不对劲。   温云伸出的那只食指上还沾着口脂的痕迹, 叶疏白低头看着那点粉色,犹豫了一下,还是腾出手拿出丝帕替她擦干净, 而后不露声色地收了帕子,一动不动。   抬着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原本呆坐在他怀中的温云突然动了, 一把抓住他的手。   叶疏白浑身僵硬, 心跳声竟然比这赌馆中的喧闹还要大,震得他耳膜都在颤。   “你……”   “嘘。”   叶疏白还未出口,温云便紧握了握他的手示意他别说话。   她人生得纤细, 手也是小小的一只,叶疏白垂眸往两人相覆的手上望去一眼,随后用手反握住温云的手。   这会儿气氛本该不对劲,然而温云这个心肠冷硬的女人凡遇到正事就过分投入,是半点儿绮思都不会留下的。叶疏白比谁都了解她这德性,这次当然也不会误会什么。   果不其然, 温云只是瞄了一眼, 暗道一声懂事, 随即就将自己的神魂覆盖到叶疏白身上了。   那边的两个人方才点了好多酒菜, 甚至还油腻地调笑了送酒的女侍一番,这会儿才懒懒散散地歪坐在椅子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当然, 他们也知道这种赌馆里什么人都有, 所以暗中早用源力隔绝了声音,旁人只能看见他们二人的嘴唇上下张合,却听不见半句内容。   可惜温云不是旁人, 她神魂太强, 这会儿早领着叶疏白悄悄地绕过这层屏障, 所有声音这会儿都清清楚楚地收入两人的耳中。   “说来真是可气,现在青染她们的命牌早碎了寻不到痕迹,张长老还非要咱们去搜寻调查,这云海界数不清的人,我们上哪儿找?这不是刻意刁难咱们吗,还当这次随商师伯出来能得到赏识,结果别人连个正眼都没给过你我二人,成日除了挨骂还是挨骂,啐!”   眯眼夹了筷子肉,又灌下一大杯酒,这才觉得心里舒服些,拍拍一字眉的肩膀宽慰道:“谁让咱们地位最低呢?你用脚趾去想,张长老他们也不可能会干这种麻烦事啊。”   不说还好,这句一出口,一字眉便更加忿忿了:“他倒好,说什么商师伯要入云海塔修行,咱们两个就不用修行了吗?怎么,就商师伯一人是东玄派弟子,咱俩不配呗?”   眯眼笑了笑,给他递去一杯酒:“行了行了,这些牢骚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可别在外面乱说。眼下咱们既然来了云海城,那便好好享乐一番便是,瞧瞧这好酒好肉,还有这些异族的美人儿,回了东玄可都没了,眼下不好好珍惜?”   一字眉接了酒一口饮尽,见边上走过个貌美的侍女,伸手就往她腰上掐了下,后者显然经历多了这种事,也看出这两人不好得罪,被占了便宜也只能忍着委屈不吭声。   一字眉心里舒服了许多,笑着对眯眼说:“你说得也是,只是咱们现在在这处快活,那青染她们的事儿回去怎么说?”   “那还不简单?”眯眼显然比同门要油滑许多,得意一笑:“商师伯来之前就说过,青染甚至都没来得及求援,这说明对方实力远胜于他们,这才能一击必杀,所以对方极有可能是仙境大能!”   “可是……”一字眉踌躇了一下:“可是商师伯也能一剑斩杀同境界的修士啊。”   “蠢货,那是商师伯,举世无双的天才,这世间还有人能跟他一样厉害?”   听到这里,温云唇角忍不住往上扬,露出一个狡黠而又得意的笑容。   不好意思,你们东玄派的商无央才不是举世无双的天才,这儿就有远胜于他的一双人。   叶疏白哪里不知道温云在想什么,却也只能无奈地看着她。   那边两人还在商量着如何编理由,从“青染她们四人被流盗给劫了”再到“他们摔到云海下方摔死了”,最后酒意一上来,眯眼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定下最后的说辞——   “我想到了,云海界不是有云兽吗?咱们就说,他们四人是被云兽给吃了!所以已经找不到尸体了!”   两人定下这个理由后,又高高兴兴地喊了一堆酒肉,还叫了个狐族的美人儿来陪他们喝。东玄派素来门规森严,别说狐族美人儿了,就连酒都少得见,每日除了练剑就是练剑,这番好不容易来了云海城这样的锦绣温柔乡,自是想要抓紧机会享受。   眼见着那边气氛越来越热烈,眯眼跟一字眉也被狐族美人勾得移不开眼,叶疏白紧紧抓住温云,在桌上留下一把源晶后,飞快地带着她离开这家酒馆。   因为有温云的源力做掩护,在加上那两人没注意这个角落,所以这次倒是顺利逃出。   两人不敢在此地过多停留,默契地朝着城外快步赶去,好在这次总算没有再遇到意外,顺顺当当地御剑出了城。   温云回头,看了眼越来越远的云海城轮廓后,才松出一口气,把憋了好久的一句话给说出来:“他们还挺配合咱们的。”   先前还一直担心东玄派的人会大肆调查凶手呢,哪知道他们都没调查,就自己编出“人被云兽吃了”这样的说法……   这波敌人主动送上来的配合,简直让温云直呼好家伙。   温云还在夸奖敌人,而叶疏白却有些分心,风带着云雾中的水汽吹拂在他面颊上,整张脸都是沁凉的,唯独方才被温云碰过的那儿一直发烫,恍惚间依然有柔软的触感停留在那儿,任凭云端的风如何寒冽,也吹不散那丝热度。   叶疏白悄悄抬手去碰了碰,结果手指才刚摸到那儿,温云恰好就回过头来看他。   四目相对,两人都是张了张嘴,却又都没能说出一句合适的话。   “刚刚……”   “刚才……”   两人齐齐开口。   温云闭上嘴,连忙谦让:“你先说。”   叶疏白抿了抿唇,浓黑纤长的睫毛微微垂敛着,将眼底的情绪悄悄隐藏,他极力装出淡然的模样,用手拂开一缕吹散在面颊边上的头发,说:“方才情急之下失礼了,对不起。”   温云愣了愣,才想起他说的大概是刚刚把自己拉进怀中的事情,其实这并不算什么大事,毕竟修士不比凡人,大家在男女相处上不会那么封建古板,男女授受不亲什么的说法也少有人提及。   只是叶疏白素来清正自束,哪怕两人日日夜夜都在一起,却还是很讲究礼数,从来不会有半分冒犯的举动,方才失礼了一回,却足足道了三回歉。   她想了想,摇头道:“你不必一直挂念在心里,我们两人一向很清白,所以你不用说我也知道方才一定是你的无心之举。”   叶疏白的嘴唇动了动,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倘若是我有心呢?”   “啊?”   温云睁大眼看着眼前的男子,她现在正踩着龙骨法杖跟御剑的叶疏白并肩同行,因先前习惯了同御一把剑,所以这会儿两人也挨得极近,风吹得二人的衣衫贴在一起,连长发也相互纠缠,显得极其不清白。   叶疏白一开口就知道自己失言了,他不敢去看温云的表情,只能目视前方继续御剑前行,过了会儿才艰难地开口:“抱歉,我……”   “不要一直道歉。”   温云打断他的话,侧过头,眸子明亮地盯着他:“我方才认真地想了想,若是旁人有心占我便宜,我大概会拿出龙骨法杖砸烂他的狗头。”   “但是那人若换成是你……”温云虽然一向觉得自己脸皮厚,但是现在不知为何却觉得很羞涩:“若是你,那就无妨了。”   她在心里给自己找了许多理由。   毕竟叶疏白是自己的剑灵嘛,两人关系也这么熟了,而且他长得也很好看,是他的话,谁占谁便宜还说不定呢。   温云鼓足勇气朝边上伸出手:“喏,再给你个占便宜的机会,你要不要?”   她伸完手就后悔,要是他敢在这种时候说什么不敢冒犯,或者说什么这样不够庄重……那她不是很没面子?   好在叶疏白从来不会让她失望,就像她也从不让他失望一样。   一双温和宽厚的大手覆上温云的手,而后逐渐合拢,将小小的它紧紧握在掌心。   *   两人虽然都是几百岁的老年人了,但是脸皮还是很薄,在落到云岛上的第一瞬间就默契地收回手,又装着清清白白的样子。   宿垣真人这会儿正带了朱尔崇在岛上砌墙盖房,边上堆了如小山似的各类建筑材料,两人也是赤着脚挽着袖子,脸上身上都是半干未干的泥土,半点剑修的清冷风度也没,倒像是凡俗做苦力的乡里汉子。   看到温云两人,宿垣真人高高兴兴地抬袖擦了擦脸,很是自得地指着那边已经完成的两排房子:“你们看,我昨夜熬了个通宵建出来的,先前特意去云海城里学来两天泥瓦匠的手艺,没想到我还很有天赋。”   朱尔崇嘿笑着邀功:“这里面可是有我的功劳,当初我重建第一峰时学了不少木匠活儿,现在拿剑雕门窗又快又好。”   温云看得一愣一愣的,她早就听过宿垣真人说要在云岛上建立一座城池,也看到了在宗门山门下面那些被规划出来的空地,但是万万没想到宿垣真人并不只是口头说说而已,他居然真就着手干起来了!   “您这哪儿来的?”她震惊地看着这些木材石材,看得出这些东西都是好货,怕是花了几十万的源晶!   “你以为我院子里为何只埋了三十多万源晶,又以为我当时在客栈为何浑身上下凑不出几百房钱?”宿垣真人摸了摸那些木头,得意得连胡须都在跟着翘:“我可是一分也没舍得乱花,全拿来买这些宝贝了。待我将这城建好了,咱们到时候再买个高级的法宝把整个修真界的人接过来,就把这城里的房子租给他们,当然,云海界的人想要租也成,但是那就没有友情价了,都得按三倍的价格算租金……”   朱尔崇听得很是起劲,他先前就跟着万家老祖学了不少挣钱手段,这会儿自是侃侃而谈:“一定得是租,不能是卖,要卖也只能卖房不能卖地,云岛每寸地都很珍稀,咱们要将其牢牢掌控在手中。”   “对,这样子我们宗门就有了基本的资金,这样一来也能招收万界弟子,循环往复不断发展,过个几千几万年,不愁干不过东玄派!”   显然,这两人是早早地规划好了宗门的发展路线,连几千几万年后的奋斗目标都定好了。   温云默然无语:“您想得还挺长远的。”   眼看着宿垣真人跟朱尔崇干得热火朝天,阳光落在他们的身上,一看就有着光明的未来。   然而温云却听到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她好奇地偏过头去看,只见不远处有个大坑,上面悬了一层厚厚的云,坑底站着的……不正是沈星海吗?!   云兽居然记仇到这种地步?降了这么久的雨也不肯放过沈星海不说,先前还只是浇他的院子,现在直接就跟着他人走了?   沈星海抬头看了眼温云,又低头继续经受雨水的浇灌,说:“宿垣前辈说要在这儿建一处景观池,我们几人都不通水系法术,只好出此下策。”   所以干脆物尽其用,让你来这儿人工降水了吗?   温云带着同情的目光看向他:“沈师兄,你被雨淋得难受不,要不我帮你找个法子把这团云弄走?”   她倒是能把云兽们赶走,它们对她心存畏惧,想要为沈星海免掉被雨淋的苦难倒是不难。   “温师妹不必替我担忧,吾辈修士餐风饮露乃常态,何况有如此清冽的雨水痛饮呢?”   “不是,这好像是……”   温云欲言又止,不好告诉他这些兴许是云兽的口水。   沈星海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笑道:“要说麻烦,也不过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比如说院子被冲垮之类的,不足为提。”   这会儿沈星海早被浇成了落汤鸡,浑身上下一片透湿漉,然而他半点怨愤也没有,反而神采奕奕,目光带着兴奋与期待。   他朗声道:“温师妹,虽说你现在看我狼狈,但是你想,云海界这么多云,为何它独独跟着我降雨?而且被雨淋着我便无法入睡,能得到更多修行的时间,兴许待我熬过这番历练,未来就能领悟出云海界的神秘功法呢?”   明白这团云到底是什么东西的几人面面相觑,实在不忍心戳破沈星海的这番雄心壮志。   倒是朱尔崇看得满眼都是羡慕:“沈师弟的气运真是逆天,这种好事怎么就轮不到我呢?”   温云:“……其实你大不可必羡慕他。”   这边几人正在热火朝天地砌墙造池,温云跟叶疏白看了会儿也没闲着,都挽了袖子加入建筑工的行列。   原本他二人都想要发挥自己引以为傲的画功,来为这座城池画规划图纸,或者是给那些修好的屋子画上什么装饰图案什么的……   然而他们才刚刚拿出全套的画笔,那边的几人脸色齐齐大变,甚至连坑底的沈星海都急得蹿上来想要阻止。   温云只好悻悻地收回了画笔,同叶疏白老老实实地用源力搬送沉重的砖石木头,干这些体力活。   “唉,艺术想要被理解就这么难吗?”   温云失望地仰头长叹。   然而她面上的失落只存余了片刻,很快地就化为了凝重。   倒不是突然想开了,而是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数道强劲的气息在朝着这个方向飞来,其中有两道气息格外熟悉,正是先前在赌馆内碰到的两人!   她心跳得极快,来人中有一道极其强势的气息,连她也琢磨不出对方的实力究竟为何。   宿垣真人亦是察觉到不妥,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他们来抓我了?”   “应该不是。”温云集中精神,全力将自己的神魂分出一缕,藏在层层云雾中朝着那群人靠近,她听了会儿,脸色变得古怪:“他们是冲着云兽来的。”   通过神魂,温云可以清楚地看到那边的画面。   东玄派的几人现在正由一个表情阴冷的老者带着往前飞,最后落在了一处只有数丈大的云岛上面。   在他们前方带路的那人挥着一对极其艳丽的紫色翅膀,原本美丽的尾羽却秃了一半,居然就是这处云岛的主人,仪羽!   “几位东玄的道友,你们现在已来到这儿,想必相信我的话了吧?这附近的确是有云兽在出没,且气焰极其嚣张,竟然投食了我这么大的一座云岛!”   “你管这叫大?”   “它原本是很大的!是被云兽给啃没了!”   张长老没搭理仪羽,而是自顾自地绕着云岛走了一群,观察着边缘的云壤,见到的确是有野兽啃噬的痕迹后,阴沉的脸才好上一些。   眯眼跟一字眉见状,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谁想得到啊,都准备带着狐族美人儿入温柔乡了,张长老却跑来抓到了他们!还好两人运气好,先前在赌馆里面撞到了这个知道云兽踪迹的翼人,否则那个借口在张长老面前怕是不好圆。   “张长老,我们哪敢骗您?我们真是专为了打探青染她们的事情才去那地方的,毕竟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什么消息都流传得最快……”   “是啊是啊。您看,咱们这不就寻到了证据吗?云兽凶残如斯,想来青染就是被这畜生所害。”   张长老冷眼看着两人:“就算如此,没有证据也不好向青染的师父交代,你二人且抓到残害她的云兽才算完!”   一听到这话,那两人就傻眼了。   很明显,张长老这也是不耐烦继续追查,却又碍于青染她师父在宗门内颇有地位,只得把烂摊子甩给这两个倒霉蛋,叫他们去找出一只云兽来背锅了。   云兽是有价无市的东西,大家都知道云海界有这玩意儿,但是见过的人却寥寥无几,便是有,那也是各大家族自己派出去的人在抓,云兽的位置,云兽的抓捕方法,云兽到底该在哪儿买,这些都是捂死了的消息,别人凭什么告诉他们?   便是有得卖,他们也买不起。   要论起来,他们也是穷酸剑修啊!   听到这里,温云已飞快地转过头,神情不定地盯着聚集在沈星海头顶的那团云雾。   它们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这会儿竟然停止降雨了,瑟缩地窝在云雾中央,极力地想要减轻自己的存在感,慢悠悠的飘到了温云的身边。   沈星海轻咦了一声,在抬头纳闷望了望,好奇自己脑袋顶怎么没雨了。   它们就飘在连绵云雾中,感知力极强,远胜过人类,否则也无法在这漫长的岁月中逃过那么多的抓捕,自然也知道那边传来的杀意。   为首的小云兽露出半个脑袋,怯怯地看着温云,极低地“咩”了一声,那模样极其可怜,像是在哀求。   这眼神真是像极了以前小火龙闯祸后求饶的样子。   温云被看得没办法,又担心这些云兽会引来麻烦。   最后想了想,她心中一狠,拍了拍龙骨法杖:“小红,出来!”   “干嘛?”   被吵醒的小火龙迷迷糊糊地从龙骨法杖中爬出来,张开大嘴连连打哈欠。   温云的下一句就让它精神了:“把它们吞了。”   小火龙兴奋:“吞了?什么好吃的?”   “不能吃,把它们藏你肚子里。”   小火龙的肚子……温云也不知道为何这么大,就像是有个异次元空间似的,整个龙窟的宝藏都能放,现在藏几只云兽也不是问题吧?   听到这样的回答,小火龙狠狠地翻了个白眼:“请不要把我的肚子当垃圾场。”   “存放一天给你一颗夜明珠。”   “好嘞!”   利益驱使下,这龙搓了搓小手,将尾巴绷得笔直,深深地对着云兽们吸了一口气——   温云亲眼看着小火龙原本就肥硕的肚子变得越发浑圆,似乎要炸裂一般。   它倒半点也没觉得不舒服,接了叶疏白给的夜明珠后还高高兴兴不忘道谢:“谢谢爹……嗝!”   一道打嗝声响起,却是从龙嘴中飘出了一朵白软的云……   小火龙尴尬地将它塞回肚子里:“失误失误,莫见怪。”   温云很满意,宿垣真人大长见识,甚至连素来寡言的叶疏白也颔首夸了句:“小红很好。”   唯独站在水坑里的沈星海还不知道那是云兽,此刻他失魂落魄地看着小火龙那个鼓起的大肚子。   他低低地喃语,一遍又一遍地发出灵魂质问。   “我的机缘就……就这样被吃了?” 第105章 拦路打劫   东玄派的那几人在附近搜寻了一番云兽的踪迹, 结果自然是无功而返。   最难过的不是他们,而是沈星海。   深受打击的沈星海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爱了,他泡在那池子水里,一贯爽朗的笑容再也不复, 只剩下对这个世界的质疑。   他看着小火龙的肥肚子, 眼中满是不舍, 想来若不是这头龙是温云的灵宠, 沈星海早就上去做一个屠龙勇士了。   最后还是温云看出他脸上明晃晃的难过,凑过去问:“沈师兄,现在没有阴云笼在你头顶降雨了,你怎么反倒兴致不高呢?”   好不容易摆脱了记仇的云兽, 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吗?   沈星海还是一脸难过, 温云这才想起他似乎还不知晓内幕,只得哭笑不得的同他解释了这些云的真正来历。   结果万万没想到, 知道内幕后的沈星海脸上的绝望更加明显,神情恍惚地对着那池子水长叹一声,连话都不再说了, 只是挽了袖子搬砖发泄自己心中的难过。   宿垣真人倒是很高兴:“早想让沈小子来帮我搬砖了,就是他走到哪儿雨就下到那儿,怕是要冲垮地基,现在总算能用了。”   有了化悲愤为力量的沈星海, 云岛上的建城小队的效率又快上几分。   只不过几日后, 原以为不会再来的东玄派弟子居然重返此处。   更加没想到的是,还真让他们寻到了追踪云兽的专业捕兽人!   当然,捕兽人不是白请的, 打探消息加上雇人的费用已是一笔巨款, 一字眉跟眯眼两人到现在心里都还在抽痛。   “没错, 这的确是云兽啃噬的痕迹。”   那个捕兽人趴在仪羽的小岛上,摸了摸云岛边缘的坑坑洼洼,眼中的光彩越来越明亮:“我也有好多年没寻到云兽踪迹了,万万没想到它们竟然会在此处人烟聚集的地方出没,真是怪哉!”   一字眉想到自己花出去的那些源晶就难受,语气不善道:“既然就在此处,那你倒是把它们给我找出来。”   “慌什么,云兽最擅隐匿,不清楚门道的人,便是它浮在你边上,你也只会以为那是寻常的云雾。”捕兽人起身拍了拍身上沾着的泥土,抬头环视附近:“这些云兽留下的痕迹极新鲜,想来它们极有可能就在附近。”   捕兽人熟练地伸手在身边的云雾中一抓,鼻翼抽了抽,细嗅手中残留的味道。   “果然,空气中都还留着它们的气味。”   语罢,他对着东玄派的两人招了招手,领着他们开始在周边的各个云岛上搜寻云兽的踪迹。   这附近的云岛离云海城极近,也相当密集,平日里众人都是在各自云岛上安静待着互不打扰,偏偏今日东玄派这几人上来大咧咧地搜查,顿时惹得大家心里不舒服。   只不过碍于东玄派势大,这些占据小云岛的普通修士们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默默忍受,这便使得他们越发来去随心,就差把这些云岛当自己的地盘对待了。   这一搜查,就搜到了温云所在的云岛附近。   眯眼跟一字眉从温云他们这边的云岛路过时,也不过是随意地往这边瞅了一眼。   在看到岛上那堆乱糟糟的砖石木料以及那两个浑身是土的金丹期泥瓦匠后连连皱眉,只觉得这地方甚是寒碜,甚至懒得同那两人搭话。   然而捕兽人却是眼睛一亮,惊喜道:“这儿的云兽味道最浓!”   说着,他已是循着气味飞快地冲到了下面的一个水坑边上,如痴如醉地捧起一汪清冽的水往嘴边送,细细品尝了味道后,惊呼:“这是云涎!云兽果然在这儿长居过!”   云涎,说白了,其实就是云兽的口水。   然而捕兽人却半点也不嫌弃,一个猛子扎了下去,再钻出来时面上已是狂喜:“我果然没猜错!就是这宝贝!”   他手里捏着的是块拇指大的雾白色晶体。   “这是什么玩意儿?”一字眉不解。   “这是云晶,云兽们吞食云壤后排出来的便是这宝贝,这东西自带轻灵之气,还可以增加隐匿气息的效果,不管是拿来炼制法宝还是武器都是绝佳的材料。只不过云晶难得,一只云兽一年也就只会排出一块云晶,好多家族抓捕云兽不是为了把它们当坐骑,而是为了养着它们得云晶。”   捕兽人声音都兴奋地在抖,只不过再去底下捞了半天,却还是没有捞到第二块云晶,只好失落地长叹一口气:“可惜,这块太小了,什么都不能炼。”   话虽如此,他却也是万般珍惜地将这块小小的云晶收了起来,这么拇指大的一块虽小,但到时候镶嵌在某些法宝上,若是手法得当,也能让法宝多卖个几万的价。   东玄派这两人虽然对云晶也有兴趣,但是现在他们想要的只有云兽,于是不耐烦地催促:“既然此处有云兽,那你赶紧找出来。”   语罢,将剑一拔,一脚踹开边上挡道的木料,赫然是打算在云岛上搜查了云兽踪迹了。   在边上一直被忽视的朱尔崇跟沈星海见状大怒,这两人甚是霸道,未经允许入岛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搞破坏?   尽管察觉到这两人的修为远胜自己,但是他们依然存有剑修的骨气,当即丢下砖头和木块,拔剑怒对。   “你们别太过分!”   “过分?”眯眼跟一字眉对望,语气古怪:“你们知道我们出自何处吗?两个金丹期的小家伙居然也敢在我们面前拔剑了?”   他们语气中甚至带了点儿惊奇,完全没想到这两个泥瓦匠这么有胆。   东玄派,在万界中赫赫有名的顶级剑修门派,世间最强大的剑修都是自那儿出来的,就算是外门弟子,那也是顶尖的剑修,这两人是哪儿来的勇气在东玄派的亲传弟子面前拔剑的?   朱尔崇很快就证明了自己的胆子比他们想的还要大,他才不管这两人从哪儿来,只呸了一声,怒骂:“说谁小?我看你才小呢!”   事实证明,论拉仇恨的功力,朱尔崇说自己排第二,那绝对没人敢认第一。   几乎话音刚落,一股浓烈的杀意就将他跟沈星海给包围了。   东玄界这两人好歹是随着商无央出来的,修为虽说比不得商无央那么恐怖,却也是飞升境的高手。   飞升境的威压岂是金丹期能承受的?朱尔崇跟沈星海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一阵阵冷汗自额上滑落。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年轻小姑娘自远处的山间踏云飞来,手上古怪的法杖轻轻一点,霎时唤出了无形的结界,将那两股威压尽数抵挡,朱尔崇跟沈星海身上的压力顿时一松。   她的目光冷漠地扫下,说:“不请自来擅闯云岛,不经同意就要搜我的岛,眼下还想杀我的人?”   眯眼愣了愣觉得这张面孔有些眼熟,想了想却没能回忆起来,那日他只看到了叶疏白的侧脸,却没能看清他身旁那个被小心护着的少女面孔。   不过他却看出这少女实力不凡,于是倒也没有像对朱尔崇那样无视,而是笑嘻嘻地提着剑,动作懒懒散散地一拱手。   “你是这云岛的岛主吗?我俩是东玄派的弟子,此番是有要事在身,还望小妹妹行个方便,咱们东玄派定记得你这个情。”   说是行方便,然而话语间全是在用东玄派这个名头逼迫温云同意,压根就没有请求的意思,想来在先前的那些云岛也是这样“请求”的。   真是可笑之极,真以为东玄派弟子这个名头就能横行万界了?   温云冷着脸看了一眼三人,而后漫不经心地回答:“哦,不好意思,我这岛不方便,慢走不送。”   “你这什么意思!”   东玄派的弟子这还是头一次被拒,两人当即脸色大变,手按在剑上危危地瞪着温云,眼看就要动起手来了。   捕兽人见状一惊,他修为可没到飞升,要真打起来被牵连的肯定是自己。   他连忙对东玄派的这两人劝道:“两位道友倒也不用搜这云岛,我方才又仔细嗅了嗅,云岛上留下的云兽气息已是好几日以前的了,想来只是先前在这岛上稍作停留而已,眼下它们并不在岛上。”   听到这样的回答,东玄派的那两人眉头一皱,阴沉沉地打量着这云岛上的环境。   片刻,一字眉忽然指着温云身后的那条肥尾巴质问:“那是什么怪物,莫非便是云兽?!”   小火龙探出脑袋,翻了个白眼。   捕兽人一惊,待看清这只怪物是什么东西后,不由在心里暗骂这东玄界的两人真是没见识的土狗,连猪都不认识。   不过面上却不敢嘲笑,只能忍着骂人的冲动解释:“这不过是一只灵宠猪罢了,云兽生得飘逸秀美,岂是这么只猪能比的?”   一字眉面上略有尴尬,又怕多在这儿停留会更显得自己没见识,只能强装不在意地摆摆手:“既然不是云兽,那便去下一座岛上搜吧。”   转身离去时,还忍不住冷嘲一句:“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怎么会养这么只肥硕的猪。”   小火龙勃然大怒。   什么叫肥硕的猪?我化出原型一脚能踩死你知道吗?!   小火龙听得想要骂人,结果刚一张嘴就察觉到有团软绵绵的东西从肚子里往上浮,小它飞快地用龙爪捂着嘴,把即将飘出来的一只云兽又给咽回去,动作已然比第一次熟练许多了。   待这群人飞得连影子也看不见后,温云尤为谨慎地用神魂瞅了瞅,确定他们没有要回来的意思,这才长松一口气。   她飞快朝沈星海跟朱尔崇走去,关切道:“沈师兄,朱师兄,你们没事吧?”   方才她跟宿垣真人还有叶疏白不在云岛上,察觉到这边有异后才匆忙赶回来。   朱尔崇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嘿笑:“没事,我们也没想到出来搬个砖会遇到这些家伙,温师妹你来得及时,我半点儿事也没。”   温云再看向沈星海,却发现先前失魂落魄的他这会儿却像是回了魂,眼角眉梢都挂着掩不住的笑意。   “沈师兄,你遇到什么喜事了?”   “确实是遇到大喜了。”沈星海笑意盎然地点头:“前人有言,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先前我被雨淋了这么久,眼下总算见着彩虹了!”   温云:“彩虹?”   她抬头一看,天上也没彩虹啊。   沈星海连忙解释道:“先前我的爱剑被云兽所毁,眼下才知道原来它们之所以一直跟着我,是觉得心中有愧,给我送云晶来了。”   他飞快地将那个捕兽人所说的云晶一事尽数告知温云,只是她却听得满脑子雾水。   不是,沈师兄,云兽这么记仇又小气的生物,你到底是从哪儿推论出它们心中有愧的?   然而沈星海是个乐天派。   他拍去身上的泥土,目光灼热地看着小火龙,又挽着袖子对它拱了拱手说:“龙兄。”   往日都是叫灵猪的,现在叫这么好听,肯定没什么好事!   小火龙立马警觉起来:“什么事?”   “你能吐出一只云兽吗?我想同它们交流一番。”   说完这句,沈星海已是懂事地上贡了一块香喷喷的糕点。   小火龙看得直咽口水,不过还是没答应,而是先看了看温云。   后者无奈地点点头:“你放一只云兽出来吧。”   她觉得有必要让沈星海对云兽这桩“机缘”死心才对,这玩意儿真的跟他那个戒指不是同一个东西啊!   经过温云批准,小火龙这才揉了揉肚子,张大了嘴巴。   一只雾白色的软绵云兽从小火龙的口中慢悠悠地飘出来,最初看着只是一团再寻常不过的云雾,然而逐渐地凝出了小小的四爪和脑袋,又抖了抖屁股,长了一个短短的圆尾巴。   正是先前的那只小云兽!   它刚飘出来,就先冲着沈星海喷了一股水。   沈星海却半点不恼,用手在湿漉漉的脸上随意一抹,满脸笑容地看着云兽。   “先前多有误会,原来你们一直跟着我,是想赠我云晶这么大的机缘,虽然云晶被人夺走了,但是身外之物哪有伙伴重要?”   小云兽豆大的黑眼逐渐睁大,似乎没理解沈星海到底在说什么。   沈星海豪气冲天,言语间已有傲天气势:“你可愿做我坐骑,随我踏平这天下不公,斩尽这世间不平,自在纵横于这万界!”   边上的朱尔崇身躯一震,惊叹:“不愧是沈师弟,这么帅的词儿他究竟是怎么想出来的!”   温云:“……”   她琢磨着,如果按照自己以前看的那些话本,现在小云兽应该献出自己的元神再奉沈星海为主了。   不过按着以往的经验,沈师兄的帅气怕是维持不到三瞬吧?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小云兽这次竟然真的慢悠悠地朝着沈星海伸出的那只手飞去了。更离奇的是它这次并没有喷水,也没有咬人,而是咩咩地软叫了一嗓子,而后尾巴翘起——   一颗拳头大的雾白色晶体滚落在沈星海的手心!   这块云晶的大小远胜先前那颗云晶,若先前那块只能用于镶嵌法宝,那这块却是足以用来锻造新的法宝了,只是想要铸剑的话这数量仍然差得有些远。   才这样想着,小云兽又冲着小火龙的肚子咩叫了两声,就见小火龙肚子蠕动着,实在没忍住接连打了数个饱嗝,一连串的云兽跑了出来。   它们也没逃窜乱跑,挨个翘着尾巴努力把云晶排出来,不多时,温云几人跟前就出现了一小堆晶莹的雾白色云晶,有大有小,垒在那儿像是一个漂亮的小塔,看样子这群云兽怕是把它们今年积攒的云晶全都拿出来了!   温云懵了。   不是吧?烂大街的灵宠认主献宝情节真的发生了!   难道沈星海真的是男主?难道她真的活在某个话本故事中吗?!   全场震惊,就连小火龙都看傻眼了,沈星海亦是激动不已,对着小云兽拱手恳谢道:“多谢云兽道友馈赠,云晶珍贵,沈某受之有愧……”   然而小云兽只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压根懒得搭理沈星海,而是张嘴叼着温云的衣袖把她往云晶堆旁拖。   懵然的温云被带到云晶堆前才后知后觉,愣愣问:“这是给我的?”   小云兽用小爪费力地抱起云晶往她身上堆,甩了甩尾巴承认了。   沈星海满脸错愕,拿着刚才小云兽松出的那块云晶,很是迟疑:“云兽道友,这难道……”   难道不是给我的?   小云兽抬起头望了他一眼,慢悠悠地飞向了沈星海的手边,这让他心中一热,又生出些许希冀。   但是下一刻,小云兽的前爪一把夺过沈星海掌心的云晶,转身边将它讨好地送到了温云跟前。   这动作分毫没有拖泥带水,堪称绝情渣男之典范,果然,希望什么的就是拿来打破的。   温云没敢接,而是偏过头担忧地看向沈星海:“沈师兄,你还好吗?”   “啊?没事。”沈星海低头,无言摸了摸手上戴着的戒指,叹出一口气道:“我很好。”   果然都是假的。   戒指中的那位老前辈说他是气运之子,说他此生必定纵横万界傲视天下,还说什么每遇到一个漂亮女修就会倾心于他,每遇到危险就能逢凶化吉,每遇到灵兽就会主动臣服。   沈星海一直都不太信,事实也一条接一条地在证明那老前辈是在胡扯,眼下可巧,连最后一条都证明是假的了。   他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往峰上走,背影萧索凄凉。   若是仔细,还能听见那可怜剑修低低的欷吁长叹。   *   得亏眼下云岛上拢共就这么几个人,大家又很熟,便是丢脸也丢不远,否则沈星海怕是要被云兽怄得吐血而亡。   唯一庆幸的就是那群云兽似乎终于消了气,不再追着他降雨,眼下他也能体会到久违的阳光温暖了。   饶是如此,他还是选择回自己半垮的小院中闭关不出了。   温云跟朱尔崇去寻了他两次,然而他都没有出来。   此刻温云百无聊赖地盯着桌上那堆云晶,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叶疏白收了剑朝这边走来,动作优雅地斟了两杯茶,递过来一杯:“你在想什么?”   温云喝了一口就皱着眉推开了,叶疏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老头爱好,竟然爱喝这么苦的茶。   她仰头看向叶疏白,慎重道:“我想把云晶送给沈师兄,他的剑正好被云兽啃坏了,而且这云兽其实也是他引来的,再者他最近也因为云兽吃了许多苦……”   “那送去便是。”叶疏白微微挑眉,有些不解:“为何同我解释这么多?”   温云素来都是个干脆利落的性格,而且既然云兽们已经把云兽送给她,那她自行做主就是了,要转送给沈星海也无事,怎么反而像是在申请他同意似的?   温云有些不好意思道:“因为要真论起来,其实你跟沈师兄一样也是没有剑用,但是我却将云晶拿给他铸剑,而没有给你,我担心你会觉得我偏心他。”   叶疏白微微一愣,他终于后知后觉地领悟到温云的想法,原来她是在顾及自己的心情。   从小到大,叶疏白都是那个被教得乖巧懂事的孩子,其他孩子被欺负了或是想家了,只要一哭就会被师父摸着脑袋或者是拿块糖哄着安慰,然而他的师父是四个冷硬古板的老剑修,他们从来都不会哄他,只会教育:“疏白,你以后是要撑起整个清流剑宗的人,你怎能跟孩童似的闹脾气?”   他们却忘了,其实叶疏白那时候真的只是个孩子。   所以他从小就学着将所有的情绪都好好藏好,高兴时不笑,难过了也不哭,从不喜形于色。这样藏久了以后,旁人也就真的以为他生来冷心冷情,也以为他斩断了七情六欲,是个没有不会难过伤心的剑修,也不知道他其实也是个有自己感情的人。   也只有她将他视作一个普通人,会顾念着他的所有情绪,不管做什么都会好好地同他解释其中的道理,生怕让他误会半分。   叶疏白修长的眉微微舒展开来,他低头凝视温云,认真地回答:“我这把木剑就很好。”   语罢,他手执起佩在腰间的木剑给温云看。   若不是他口吻坦诚,目光清澄,温云真的要担心叶疏白是在说反话。   那算是什么好剑?   这把剑其实就是温云自己做的,她对自己的手艺心里还是有数的,虽然她是个大制杖家,但要论起制剑,也只能说是看着不丑罢了,实乃平平无奇。   要再说起材料,它也不过是温云当年在万宝阁花了九十八块下品灵玉买的木料制成的,当时她囊中羞涩,拢共也就一百灵玉,这根木头几乎花光了她的积蓄,饶是如此,也不能改变它的廉价事实。若不是这几十年来叶疏白将其保养得极好,再加上温云新增了些加固的魔法阵在上面,恐怕它早断了无数次了。   便是在修真界,这把木剑也上不得台面,更莫要说在资源丰厚的上界了,几乎没人会拿这么把寒酸的剑。   温云也曾劝叶疏白换一把剑,他却总说剑修的道不在于剑的好坏,而在于剑法的高低,说得很玄妙,然而架不住他手上的这把剑已经快成朽木的事实。   她看着这把木剑叹气:“你现在让我用它当柴禾,我都嫌它烧出来的火不够旺。不过你若是真喜欢木剑,我去为你寻点好木料再制一把?”   说着,她便在脑中盘算了一番,琢磨着身上的这些源晶怕是能买到好木头了。   叶疏白却端着茶盏抵在唇边,不紧不慢道:“莫急,你养了百年的树已快要长成了。”   温云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凤凰木,回过头去看,却见原本的那株小树苗在她每日辛勤的浇灌下已长得葱葱郁郁,翠绿枝叶向上不断延展生长,在一众红叶树间显得尤为生气勃勃。   就连寄生于凤凰木中的玉清泓的身驱也渐渐变得凝实壮大起来了,再也不似以前那样仅一片叶子就能让他坐稳了。   玉清泓这会儿正悬坐在一根壮大的树枝上,他发现温云和叶疏白在看自己,便温和地笑着鞠了一礼,又随手用一片凤凰木的叶子卷了个叶笛,模仿着鸟雀的鸣叫声,这树间便似藏匿了大群快活的鸟雀般热闹。   温云笑着摸了摸树干,说:“想来等它长成那日,你的生死法则也能大成了吧?”   叶疏白的生死法则本就是从凤凰木中领悟而来,凤凰木一旦长成,便又是由死至生的一次循环,届时他对于法则定然会有更深的领悟。   “嗯。”叶疏白点点头,不过很快又正色道:“越到修炼的紧要关头不能松懈,还需得从战斗中感悟更多才是。”   语罢,他提剑站起身:“走,我们继续修炼。”   温云飞快地端起方才嫌弃的苦茶,飞快地抿了一小口,磨蹭着不起来:“你亲手泡的茶,我要好好品完才行,你先去自己修炼吧。”   叶疏白看着她,都来不及阻止,伸了一半的手又默默地放回去。   “怎么了?”温云端着茶杯仰头看他。   叶疏白抿了抿唇,俊秀的一双眉紧紧抿在一起,声音里带了尴尬:“你方才拿的那杯,是我刚刚喝过的。”   虽然两人几乎形影不离,也时常因为各种特殊原因拉手拥抱,但是这种间接亲密接触还没玩过。   温云手一紧,虽然脑子里早慌成一团乱麻,但是面上依然保持着淡定,简单地“哦”了一声,并没有做出什么小女生才会有的失措表现。   “没事,我不嫌弃你。”   为了表示自己真不嫌弃,她仰脖子一口干完这杯水。   叶疏白深吸一口气,无可奈何道:“多谢。”   *   眼瞅着月初将至,将云晶转赠给沈星海,又把小火龙留在岛上掩护云兽们,温云跟叶疏白两人又返回云海城了。   云海城里往日都是欢快自在的气氛,这里万界修士往来自由,先前在云海塔外摆摊的修士们都能自发组成一个偌大的市集,叫卖吆喝声亦是不断。   然而温云这次踏足其中,却明显感觉到氛围有些些许变化。   那些摊贩倒也还在,只是叫卖声却都消失了,大家默契地在各自在前面立了块牌子,上面标注着出售的物品和价格,目光却都魂不守舍地往云海塔的方向瞧,注意力全然不在做生意上。   更重要的是,许多修为较低的修士已经退离了云海塔附近,好几张熟面孔都不见了。   温云拉着叶疏白的衣袖,眼下有人上了一号擂台要挑战他,他腰间的云牌在亮个不停。   她连连叮嘱:“你记得打不过赶紧跑,大不了后面再打回去便是。”   叶疏白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朝着云海塔内走去。   眼下只剩了温云一人,她现在不急着进去挑战别人,于是便安心地在塔外的各个小摊前逛着,看能不能寻到些宝贝。   这时,一道颇为惊喜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我在云海塔外等了大半个月,总算是等到您了!”   温云偏过头,却看到一个面容娇俏的小姑娘在看着自己。   她先招呼道:“姑娘可是想起我来了?”   温云一遇到这种情况就慌了,救命,她记不住这人是谁!   小姑娘拉住温云的手,眼睛亮亮地看着她:“怪我眼拙,那日两位离开赌馆后我才想起您是谁,竟然没认出您来,眼下总算是又寻到了。”   听完这句话后,温云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人的身份,她好像就是先前在赌馆里给她和叶疏白斟茶的小姑娘?那次温云赢了不少源晶,还打赏了她一笔。   她对漂亮小姑娘素来都很好,这会儿也是客客气气地问:“不知有何事?”   小姑娘眼睛一弯,轻声道:“先前有幸见过您几位对手的投影石,知道您实力非凡,所以这次应老板所托特意来问问,您要租一块投影石放咱们店里分红吗?若是赢一场,运气好的话能分到好几十万的源晶呢。”   温云不解:“租?”   “是的,这是我们店里给强者的福利,我们店里的投影石可以租给您用。”小姑娘笑眯眯地看着温云:“不如您现在就随我去店里,同老板详谈一番?”   温云想了想,虽然很动心,但是她还是决定先在这儿等叶疏白,说:“我稍晚些再来店里寻你,眼下要再等个人。”   “难道是在等那位公子?”小姑娘面上一喜:“若是二位能一起来咱们店里,那投影石的租金可以给你们减半。”   叶疏白跟温云都算是云海塔里的黑马,他们的对手中有不少人都带过投影石进去,所以不少人都见识过他们的本事,当初名不见经传的两人现在在塔中已是颇有名气。   不少赌馆都想要同他们搭上关系,毕竟一个强势的挑战者能吸引更多客人来押注。   可惜这两人平时沉迷于修炼,一直都寻不到人,眼下小姑娘终于碰上了这两人,自然是不愿离去。   温云只好任由小姑娘在自己身边跟着,她看了眼周围,好奇地问:“怎么这云海城的气氛怪怪的?”   旁边摆摊卖丹药的一个修士闻言,懒怠地抬起眼皮看了温云一眼,没说话。   小姑娘表情一僵,压低声音解释道:“因为最近云海塔内已抬出九十多具尸体了。”   “竟然死了这么多人了?!”温云眼睛蓦然睁大,意识到某个可能性:“难道是商无央?!”   “不然还能是谁?”卖药的修士没好气道:“往常我在这儿卖疗伤的丹药,一个月总有些生意,现在可好,自商无央来了以后出来的人倒是多了,但全是死人,我这丹药压根没地儿卖了。”   边上有个白胡子的修士咳嗽一声,叹气:“云海界本就无主,最初就是万界散修聚集而成,后面为避免杀戮,这才慢慢以云海塔的形式来瓜分云岛的。上一次出现这种在云海塔内屠戮的情况,还是我祖父那辈的事儿了,距今已有将近万年了。”   云海界算得上是万界当中最特殊的一处地界,这儿没有哪方势力称霸,包容性极强。就连温云跟叶疏白在外界会被歧视的下界人士,在长住云海界的本界人眼中看来,也跟其他上界之人没多大区别。   哪怕是在外界称霸的人来了云海界也会不自觉地受这里的气氛感染,自觉维持着城中和平的规则,能不动手尽量只动嘴。   因而,云海城里能时常听到各种骂出花儿的脏话,却看不到有人斗殴。   但是商无央一来到云海界,就像是一滴水落入了油锅中,炸得整界不安宁,偏生他并未违反规则,只在云海塔内杀人,这便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眼下几乎人人都在关注着云海塔中时不时被抬出的尸体,又听着时不时爆发出的伤心哭声,一股凝重的气氛逐渐将云海城笼罩。   “只盼能出现哪个实力强劲的修士将他拦住了。”   只要商无央的挑战途中能出现击败他的人,那他便无法继续往上杀人。   小姑娘紧皱着眉,小声道:“第三层的头名是我们店里的熟人,也放了投影石在我们那儿,她擅长防御,想来应该有希望拦住商无央不再往上……”   只是话虽这么说,小姑娘自己的语气都有一些不确定,毕竟商无央这尊杀人魔头已然无敌,就连刚进赌馆的人都知道,押商无央,稳赢!   才刚这样说着,不远处的云海塔外就传来一阵喧哗。   “是银甲护卫!又有人被抬出来了!快看看到底是谁?”   “第三层排名第一的红柳女,没想到连她也……”   “还能救吗?”   “唉,又是第三层出来的,你觉得她还能活吗?”   小姑娘神情一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颤颤巍巍,又有哀伤又有恐惧:“红柳姐姐竟然也陨落在商无央的手中了……”   红柳女也是个散修,但是看样子在修士中的人缘很不错。   眼下得知她亡故的消息,云海塔边上围着的一圈人都陷入了沉默,也没人冷嘲热讽,都默默地帮着正在哭泣的红柳女的友人收敛其尸首。   转眼间又死了个飞升期的高手,塔外的一干人等虽然又慌乱了一阵,但是由于见惯了这些场面,很快地又各自回到摊位上蹲坐着,时不时心神不宁地朝云海塔望一眼,琢磨着下一具尸首什么时候抬出来。   小姑娘脸上也有些难过,温云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摸摸她的脑袋以作安慰。   这女孩倒是很坚强,兴许是常年混迹在酒肆见惯了各种大场面,倒也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温云还在思考着该怎么哄孩子呢,她却突然扯了扯温云的衣角,指着不远处的某人说:“姑娘,公子他好像出来了。”   说着,她便拉着温云朝着那边身着白衫的挺拔清隽的背影走去。   光看背影的话简直一模一样,但是温云只看一眼就知道这人不是叶疏白,她跟他简直太熟了,甚至都不需要确定气息就能辨出两人的不同。   然而小姑娘分辨不出,她已经热情地伸着手打招呼了:“公子,我们等你许久了!”   持剑的男子微微回过头,露出小半张如寒冰雕就的冷漠侧脸,没有半分情绪。   那是一张面无表情的清瘦面庞,细长的眉眼微微垂着,唇极薄,其实生得很是俊俏,只是这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让人生不出半点想接近的意思。   更要命的是,走近了才发现,他身上的白衫前面竟然全都是触目惊心的血渍,有些染上的时间久了,已经变成了暗沉的铁锈色。   小姑娘的脚步硬生生地止住。   她察觉到认错了人,慌忙道歉:“抱……抱歉,我认错人了。”   然而就在她转身想跑的时候,男子开口了。   “站住。”   小姑娘的腿一软,那股强势的威压几乎震慑得她无法呼吸了,几乎站都站不住。   就在这时,一只手温柔地将她揽到身后护住。   温云迎上那个浑身是血的男子,抬头正视他:“有事吗?”   他细长的眉耷拉着,声音毫无起伏,不像是命令,又不像是请求,不带有任何情感:“我要一万源晶。”   温云一怔,旋即笑了。   她挑眉问:“道友,你这是打算拦路打劫吗?” 第106章 小白的飞升劫   温云不冷不热的一句反问, 对方却只是静静地看回来,没有羞愧也没有恼怒,仿佛像具没有气息的泥塑。   片刻后, 男子平静地回答:“我随从不知去向, 待他们回来了, 奉还双倍。”   她的视线自男人身上淡淡扫过。   他身上没有任何装饰物, 只一身白衫, 再有便是手上所持的剑, 那剑也收在漆黑的剑鞘中,看不出半分异常。   人群熙熙攘攘喧杂不止,唯独他身上一片死寂。   若不是身上仍有气息, 这人其实更像是一具无知无觉的尸体, 再加上那满身的血渍,也难怪方才小姑娘被吓了一跳。   赌馆的那个小姑娘有温云护着, 胆子也大了许多,探着头悄悄扫是一眼, 好奇道:“公子, 你是要买衣服换吗?”   这男人站的地方是个卖衣服的摊儿, 而他身上的衣服被血污弄得很是不堪,因此她一猜便中。   他点头, 答得言简意赅:“是。”   小姑娘想了想, 委婉提醒:“这些不过是普通的衣物, 并非珍贵的法衣,约十多块源晶便够了。”   一万块源晶, 对于云海界的寻常修士来说也是笔大数字了, 像她平日里在赌馆为老板招呼客人, 忙得昏头转向, 若不算运气好得到的赏钱,一月下来也不过得到一两千源晶。   男子敛眸扫过后面脸色大变的摊主,木着声音:“他说要一万。”   摊主心里有些发虚。   这个古怪的男人在他这儿站了很久了,他当时热着心招呼了好久,对方却是毫无反应,最后摊主也不耐烦了,在对方指着某件衣服说要的时候,随口就报了个天价。   哪知道这怪人连价也不还,还当真了,这不是傻子是什么?就连个小孩儿也知道衣服该是什么价吧?   在云海城摆摊的人都机灵,当即改口:“我嘴瓢说错了,只要一百!”   然而男人依然没有要掏芥子囊的意思。   在场的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都算是看明白了,这人真穷,连一百块源晶都没有!   小姑娘扯了扯温云的衣袖,将声音压到最低:“姑娘,我怎么感觉这个人脑子不太聪明?”   她说话的声音其实极低,对方却缓缓朝这边望了一眼,显然已经将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不过他似乎完全没有要生气的样子,依然是那副无悲无喜的模样,完全不为所动。   温云心道,这人怕不是不聪明,而是从未自己出来买过东西,所以连价格都不清楚。   光是他身上那身衣服,她扫一眼就看出上面布满了各种精妙绝伦的防御阵法,仙境高手有多强她不知晓,但是飞升境的攻击,怕是会被这件衣服给尽数化解。   而那把剑鞘的材质,连她也从未见过,但是以温云的毒辣眼光却看得出……这玩意儿很贵,贵到现在的她都买不起。   要知道她可是随身揣了几十万源晶的富婆!   温云素来大方,不过她从不做冤大头,她从芥子囊中取出一块价值一百的源晶递过去,好似无意道:“借你的。”   所以记得要还。   小姑娘看得傻了眼,扯了扯温云的衣袖悄声提醒:“姑娘,他怕是还不上的。”   且不说这人看着不太正常,就是他这个样子……那也不像是有钱人啊!   不过男子也听到了这句话,他墨眸淡淡一扫,随意地从身上寥寥无几的携带物中取出一样,将其中的神魂烙印抹除后递给温云。   “此物抵给你。”   这块菱形的透明石头落到温云手中,小姑娘偏过头望一眼,待看清这石头是何物后,不由得捂着嘴轻呼一声:“投影石!”   一块就价值百万的投影石!   温云虽然爱财,但倒也不至于坑骗别人,她接了投影石掂了掂,真诚发问:“你知道这石头很贵重吗?”   然而男子却半点也不心疼,薄唇上下张合反问一句:“为何要知?”   温云头一次见到做冤大头还做得这么理直气壮的,这人远比当年免费送她十万灵玉的墨幽还要来得阔绰。   对方并没有要追回投影石的意思,拿着那身廉价的新衣转身离去,很快便隐没在人群中。   待他走后,摊主傻眼了,愤怒嘀咕:“你早拿投影石来换,我他娘的整个摊都给你啊!”   最烦你们这些有钱人,没事调戏我们这些没钱的是想做什么!   小姑娘则是结结巴巴地问:“姑娘,剑……剑修都这么阔绰的吗?”   温云:“不是,阔绰的不是剑修这个职业,而是其中一小部分人。”   先前她还不能确定,但是对方将投影石拿出来后,她立马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这人,定然就是传说中的商无央。   比如某些大派娇养了数千年都不肯放出来的宝贝疙瘩,也只有东玄派那样的条件,以及那人的身份,才会做出这种让常人无法理解的事情了。毕竟这样的天才,东玄派怎会让他操心世俗杂事,怕是自小就只需要心无旁骛地修行吧。   小姑娘还在纳闷:“随随便便就拿价值百万的投影石换一百块源晶,这个人果真有点痴。”   虽然背后说人坏话不好,但是温云这会儿也不得不赞同小姑娘的想法。   一开始她以为那商无央是个城府极深,杀戮极重的阴沉之人,结果万万没想到会痴成这样,若不是对方身上萦绕着的那股浓厚血腥味,她根本无法将方才那人与那个杀人如麻的商无央联系在一起。   这东玄派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就真的只教了商无央如何修行,都不教教他一些人情世故的吗?   *   商无央换去那一身积满血污的脏衣后,随手一拍,那身价值连城的衣服便化成了灰烬,云海界的寒风吹过,那一捧灰簌簌扬走。   他对旁的事都不太在意,唯独有些厌烦血的颜色,偏偏他已经在云海塔中待了足有整月,哪怕手中的剑再快,遇上些难缠的对手时也难免会沾上血,当然,那都是对手的血。   所以这次他挑了件黑衣,便是被鲜血浸透也看不出来的颜色。   他木然地望着云海界的人来人往,看似魂不守舍,视线却精准地落到每个人身上的破绽处,所幸手中的剑没有出鞘,否则此处定然又是一片血腥。   等了许久,护法长老跟其他两个弟子才匆匆忙忙地奔回来。   张长老敛了敛衣袍快步上前,尴尬地笑着解释:“商师弟,我们先前去探查青染他们的事了,暂时离了两日……”   在一字眉跟眯眼面前向来架势十足的张长老这会儿却微微躬着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商无央的神情,发现对方并没有要责问的意思后总算微微松了口气。   说来可笑,这还是商无央头一次离开东玄派,也是张长老他们头一次同这位宗门的天才相处。   过去的两千多年里,商无央似乎一直都在山门深处的绝峰上苦修,只有在宗门各类重大祭典时方才露面。   若是比旁人强三分,像宿垣真人那样的,那就会引得旁人嫉妒;但要是像商无央这样让旁人望尘莫及,那就只能让旁人仰望了。   东玄派的弟子们都仰慕这位声名远扬的天才,几乎是在他飞升时撑过一百零一道雷后,商无央三个字就成了整个东玄界的荣光。   大家便默认他该享受最好的资源,享受最尊崇的地位,也觉得这样的天才就该在门内的洞天福地里专心修行才是。   而这次商无央之所以出来,也是因为他素来平坦的修行之道终于遇到了瓶颈,想要云游各界寻觅突破的机缘,恰好宗门要派人来云海界探查弟子陨落之事,他便跟着来了。   然而从东玄界到云海界这一路,他说过的话没超过十句,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是抱着自己的剑默默冥想,而进入云海界以后,更是立马就进了云海塔杀人。   便是张长老,虽然仗着年纪大辈分高能够唤对方一声师弟,然而也有些畏惧他。   这边小心地讲明了一行人的去处后,见商无央全然不关心,一点回应也不给后,为缓解尴尬,掩着嘴干咳两声问道:“商师弟,莫非是修行有所获所以出来了?”   “不是。”提到修行,商无央终于有反应了,他冷漠地回答:“是毫无所获,所以出来了。”   张长老笑着提议道:“那不妨先歇息一阵,待时机到了再慢慢修炼如何?”   商无央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机缘不会自己找上门的。”   “这……”张长老老脸一僵,被噎得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愣了下干笑道:“师弟说得是,那不知你打算如何呢?”   商无央微微抬起头,看着远处高耸的云海塔,幽黑的那双眼空洞得寻不着焦点。   就在张长老都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他平静地开口了。   “我在等一个人。”   终于等到回应的张长老精神一振,忙殷切地追问下去:“不知道商师弟在等谁?我们几人现在就去将那人为你寻来!”   然而商无央这次没有说话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谁。   他不到百岁就飞升,然而困在飞升境已有两千年了,人人都觉得他随时都能破境晋升为仙境大能,然而只有商无央自己清楚,这看似单薄的一层屏障,他冲击了两千年也没能挣脱。   师尊说过,万界中升仙之人,人人都掌握着一类法则大道。   想要飞升至仙境,唯有将法则之力修至圆满才行。   然而商无央虽在师尊的指点之下领悟了法则之力,却无法将其修至圆满。   他修炼的是死亡法则,换个说法,又可称之为杀戮法则。   在杀戮之中领悟死亡的真谛,逐渐修至掌缘生死的地步,是世间最玄奥的至上法则之一。   宗门其他人都以为商无央在绝峰上闭关苦修,其实不然,他曾经被师尊带着去过无数下界,只是为的不是学习如何同人相处,而是学着如何杀人,起初他也会犹豫,但是当杀戮成为日复一日的修行后,好像所有属于正常人的感情都变得模糊而淡去,只剩下修炼这一件事重要了。   商无央所踏足过的地方,都成了死亡炼狱。   在他眼中,那些无法反抗他的下界贱民,就跟东玄派内供年轻弟子练习的木人一样,只是修行路上的工具罢了。   然而即便是这样,他的法则之力依然进展滞缓,这几百年内更是毫无所得。   自来到云海界以后,商无央猛然间察觉到了一股极其熟悉的气息,就像是同源之水在遥遥呼应,亲切而又陌生。   也不知为什么,心中有个声音告诉他,那便是他的杀戮法则修至圆满的机缘!   可惜他一直都未能寻到那个机缘,直到方才在云海塔内那股气息才又变得明显了一些,商无央立刻停止了在云海塔内的杀戮,出来寻找那人。   身着黑衣的男子提着剑沉默地看着云海塔,里面的那股熟悉气息在一点一点地增强,显然,他的机缘就在其中。   这时候,其他人也注意到了异样,皆是看向云海塔。   有眼尖的先一步喊出来:“我淦!我没看错吧?这是劫云啊!”   “天啊,居然有人在云海塔里渡飞升劫吗?!这是哪个狠人啊!”   倒也不是没人在云海塔里挨过飞升雷劈,但是渡飞升劫的时候几乎都在全身心地抵御阵阵天雷,最怕的就是有人在旁边暗算,要是后面有人来挑战,那不是倒霉了吗?   更要命的是这朵劫云未免太大了吧!光是它投下的可怕阴影,就已经笼住整座云海塔了,这玩意儿劈下来的雷肯定也很粗长!   死在飞升劫雷下的人不少,有的人是硬撑着想多熬过两道雷好将肉体淬炼得更强,而更多的人是压根撑不住劫雷,还没来得及飞升入虚空避雷,直接被劈死了。   就很惨。   有人背着手对着那道劫云长吁短叹:“这么可怕的雷,想来又有一位道友要身陨了。”   “你他娘的还站这儿叹什么气啊,还不快逃!”   原先在云海塔边上摆摊的修士早已飞快地收拾了东西往别处跑,劫云这玩意儿谁想倒霉白挨一顿啊?又不是他们的飞升雷,被劈了也得不到好处啊。   温云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没有往后退一步,反倒是朝着云海塔坚定地走去。   小姑娘看傻眼了,在她身后拼命喊:“姑娘!那边劫雷快劈下来了,你快回来啊!”   然而温云恍若未闻,继续往前。   直到熟悉的身影自云海塔内踏出,她才微微松一口气,飞快上前抓住他的手。   “你没事吧?”   见到温云后,叶疏白目光温和了一些,安抚道:“劫雷尚未降临,我自是无碍。”   不过他修长的眉微微蹙起,正色道:“不过眼下劫雷降至,此处人太多,恐怕会误伤旁人,我得去寻个僻静地。”   温云当然不会有异议,立马开口:“我先前就物色过了一处无人的云岛,走,我们这就回去。”   边上的人皆知道叶疏白这是要渡劫了,听说他为了不牵连旁人打算离开云海城,皆是拱手示意。毕竟云海城中不能动手,在城内渡劫其实更安全些,若是去了城外,难保不会有人要暗算。   以前就有些缺德的,因为仇家结下太多,所以专门来云海城内飞升,在劫雷误伤了无辜旁人后又若无其事地飞升跑路了。   对待讲道义的人,大家的态度都是颇为友好。   “提前一步祝道友飞升成大道!”   “恭贺道友!”   然而在这一片道贺声中,却突然传来一道不太和谐的冷然之声。   “你所修是何道?” 第107章 怪力女修温云云   或许是因为位于云端之上的缘故, 云海城的天空上少有浮云遮蔽,大多数时候仰头望去都能看见一片最为澄净湛蓝的色泽。   然而今日不同往昔,那天顶上逐渐笼上一层厚重暗沉的阴云, 隐约可见金色的电光在其中闪烁, 声势骇人。   哪怕是在上界, 飞升对于每个修士来说也算是一件大事。   毕竟飞升时危险性极高,而且又是决定日后实力如何的关键机会, 当然马虎不得。   不管家底寒酸还是丰厚,总之都会提前做好打算来迎接天雷才是。想要挑战难度的自是早早地备好各种救命疗伤的丹药,为的就是多撑过几道天雷的淬炼;只想要苟全到飞升的也是不忘准备好各类防御法宝,打算在第一道天雷落下时就用法宝抵挡天雷, 然后安安全全地飞到虚空中完成飞升。   然而叶疏白的这次飞升来得太突然, 属实是个意外。   按着他原本的估量, 想要飞升还得再修行数年才是,可是不巧,他方才在云海塔内同人比试的时候, 无意间察觉到了一股奇妙的天地法则之力,一时间被牵引得有所感悟,就这样阴差阳错地把天雷都给引来了。   当这个古怪的黑衣青年自人群中穿出行至他的面前时, 叶疏白缓抬起头, 目光明冽地与之对视。   他终于知晓先前在云海界内时不时察觉到的熟悉气息究竟是从何而来了。   原来就是他。   对方的身上萦绕着一股代表着死亡的浓重杀戮气息,哪怕他此刻身上没有半点血渍, 却依然透出无法抹除的血腥味。   叶疏白所领悟的法则为生死法则,当初他在亲眼目睹那株繁茂如焰的凤凰木后悟得一丝生死之道,后来为抵御魔修身死道消, 借由法则之力再获新生, 这样的生死体验, 才让他的生死大道逐渐圆满,以至于后来挨了道劫的全力一击也没死。   而眼前的这个黑衣青年所参悟的却是杀戮之道,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人的法则是同源而出的,只不过叶疏白所领悟的法则更在他之上。   叶疏白能看透商无央的道,但是后者却看不透,而其他人就更看不透了。   眯眼在看到引来雷劫的人是叶疏白后就愣住了,连眼睛就睁大了些,不再是一条缝了。   “竟然是他!”   张长老回头追问:“怎么?你认识那人?”   眯眼很高兴能证明自己所言不假,语速飞快道:“他就是我先前所说的,跟商师伯背影和气息都很是相似的那人。”   几人愣愣望去,这才发现那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果然极为相似。   确切说来,像的不是面貌,而是身上那股疏冷难近的气质,二人都像是缺少了属于凡人的情绪,在热闹喧哗的人群中尤其显得格格不入。   但是两人都站到一起后,却又能辨出不同,那个陌生的白衣男子虽然也是清清冷冷的,却显然比商无央更像个正常人。   眯眼心中暗自嘀咕,商师伯好像真没另外那个男的俊俏。   商无央皱眉看着叶疏白,他一开始以为有人跟自己一样选择了杀戮之道,待见到人之后也感觉到熟悉,可是又能察觉到二者所修的道不同。   他此刻心中满是疑惑,不顾顶上那朵声势骇人的劫云总随时要劈下来的雷,径直走向叶疏白,再问了一遍:“你所修的,究竟是何道?”   就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别人要渡雷劫了,他跑过来挡道问别人修的是什么法则?   温云飞快地把对方身份透露给叶疏白:“他是商无央。”   想了想,又用神识偷偷把另一个信息也告诉他:“这人的脑子好像有点问题,不要理他。”   叶疏白无奈地看着温云,他其实也没有要理这人的意思,只淡淡地回绝:“无可奉告。”   若是换成识相的人,得到这样的答案早该自觉离去了,可问题就在于商无央根本不是正常人,他的思维方式跟旁人全然不同。   面对叶疏白的拒绝,他飞快地皱了皱眉,冷声道:“好,那你与我一战,我就知道了。”   听到这里,温云终于忍不住了。   她真诚而不失礼貌地发出灵魂质问:“你确定想打?”   商无央并不否认,显然并不觉得这样的行为有何不妥。   很好,等的就是你这一句。   温云转过身,毫不犹豫地选择同后面那群银甲护卫通风报信:“有人要在云海城内杀人。”   虽然商无央说的是打,但是打斗难免会收不住手出现伤亡,这不就约等于杀人了吗?   虽然这种手段很像小学生告状,但是温云不讲究这些,反正她年轻,跟这里动辄几千岁的老年人比起来的确算小孩儿。   银甲护卫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已默默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面无表情地盯着商无央。   他却始终不曾退步,反而缓缓地拔出了手中的那柄剑。   剑乍出鞘,一股浓重到仿佛刺鼻的血腥味便随之传来。边上围着的人都是修士,对这样的气息自然分外敏感,当即有人忍不住以袖掩鼻。   “好重的杀气!”   “这人手上到底沾了多少血!”   起初还没人认出商无央,结果有人发现张长老他们几人后,立刻猜出答案:“杀气这么重,他定是东玄派的商无央!”   “商无央!”   这个名字一出来,原先还想围观热闹的修士们都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哪怕是飞升期的强者脸上也隐约显露出畏惧,不敢再出面讨伐,毕竟这人于短短一个月内已经在云海塔内屠了上百个飞升期修士了。   商无央往前一步,边上的人便往后退两步。   他将剑一挥,拦住叶疏白的去路,固执地重复着那句话:“要么告诉我答案,要么拔出你的剑。”   叶疏白面上的神情已冷凝若冰。   他隐约察觉到天雷即将劈下,甚至现在已经能看到几道从劫云中漏下来的雷在空中放肆地闪着电光。   晚了,已经来不及了。   一道劫雷自天穹顶上狂暴坠落,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朝着云海城的这个方向劈下!   边上已有来不及逃远的人发出惊恐的尖叫,毕竟城中大部分人都是飞升境以下的人,他们挨一道天雷就得灰飞烟灭!   众人乱糟糟地朝边上逃窜,然而这附近摆摊的低阶修士着实太多,人潮拥挤间,一个小童被大人们给绊倒在地,爬也爬不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眼看那道恍若电蛇的天雷就要朝这片区域落下,叶疏白反手握住手中那柄朽旧的木剑,纵身一跃迎向小童上方,以质朴得不含任何技巧的一剑劈向天雷!   与此同时,与他早有默契的温云亦是展开一道魔法结界,将那些来不及逃走的人尽数收在保护下。   被劈散的天雷似威势顿减,落到结界上不多时便被化解。   “嘶……这才第一道天雷,威势竟如此恐怖?”   张长老被吓得吸了口气。   他在脑海中疯狂回忆着昔年商无央飞升时的盛况,那时候整个东玄派的弟子都在绝峰下一览商无央的英姿,他亦是以剑斩向天雷,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记忆太过久远,张长老竟觉得那次的天雷动静没有这次大?   天雷也是又不同的。   领悟了法则之力的修士引来的天雷,其中必定会蕴含着法则之力,其法则之力越是强大,天雷也就越难应付。   他喃喃道:“不能吧……死亡法则已是至上大道,修至圆满堪可称天道,还有比这更强的?”   温云将所有人都护住送离后,匆匆地看向斩散第一道天雷的叶疏白:“你怎么样?还好吗?”   “无妨。”叶疏白表情倒还是平静,他认真道:“这天雷跟你那次差别无几。”   温云也是熬过了一百二十多道天雷的人了,听到这样的回答后便放下心来,跟她的差不多吗?那说明这前面的就没关系了,难度不大。   话音刚落,又接连劈下三道天雷!   这次叶疏白直接承受了,却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淡然得半点反应也没。   温云拿结界把自己护着守在叶疏白身边,边上那群逃至安全区域的修士们这会儿已经平复了心情,开始兴致勃勃地看热闹了。   飞升天雷啊!   这可是千年也难得一见的大事!毕竟几乎所有人飞升都是在自家门派的重重保护内进行的,哪有当着万界修士就来的?   云海界最不缺的就是有商业头脑的修士,毕竟摆摊挣钱的人都这么多,当即有人不知从哪儿摸出了投影石开始纪录,还不忘往赌馆那边传讯:“赶紧的开盘,有人飞升了,对,就赌他能扛多少道雷。”   另外还有卖丹药的冲着温云大喊:“姑娘,我是丹鼎门的弟子,我这儿有好多疗伤的丹药,你要不要给你的道侣买点儿啊?方才你帮我避了天雷,我这儿给你打九折啊!一颗只要你九九八!”   若没记错,他先前兜售的时候喊的是一百一颗。   “要啥疗伤的丹药啊,我这儿有块万年玄铁,拿去做避雷针正好,一万源晶卖你!”   你真他娘的是奇才。   温云皮笑肉不笑,对着这群奸商拱了拱手,上一瞬还在客客气气地道谢,下一刻便翻出无数云海城内能买到最好的丹药和各种防护法宝,以及厚得能砸死人的一沓防御卷轴。   “不好意思,我已备下了。”   虽然清流剑宗现在在云海界中只有五个人,但是叶疏白也是有宗门照拂的人了。   这些丹药法宝是先前宿垣真人私下在云海城中搜罗的,这些卷轴自然是温云所画,里面还有朱尔崇跟沈星海这两个蹩脚的低级魔法师偷偷制作的,虽无卵用,聊表心意。   然而就在她准备问问叶疏白是否需要来颗丹药恢复下源力时,在边上仰头注视了天雷许久的商无央突然动了。   他握着剑,低声喃喃自语:“里面有死亡法则的气息。”   “虽然好像藏了别的东西,但是里面的确有死亡法则。”   商无央没有焦距的眼睛逐渐凝向叶疏白,还有后者头顶不断落下的天雷。   当初,他便是在一百零一道天雷中将那一丝死亡法则彻底掌握,自那以后,每每拔剑他都能精准无比地寻觅到对手的死穴,无论对方是谁,只要他的剑一出,就能将其一击毙命。   这还是尚未圆满的死亡法则,师尊说,若是修至圆满,那他便可掌缘生死,成就这无上的大道。   天雷只有对飞升者本人才有淬炼的作用,对旁人是毫无作用的,所以边上的人都避得远远的。   但若是……修炼同样法则的另一人呢?   “我明白了,这才是我在寻觅的机缘。”   商无央望向叶疏白头顶的天雷,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动,露出些许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他冥冥中一直预感到的机缘并不是眼前的叶疏白,而是叶疏白的飞升劫。   天雷是劫,却也是淬炼肉身与神魂的机缘,更是领悟更深层次的法则之力的机缘,这个机缘是天道赐予每一个飞升修士的,但是修行之路弱肉强食,能者居其上,弱者退其下。修士既然能开源矿能伐灵木,能夺这万界的各种资源,那无能的修士,也该是强者所拥有的资源中的一部分!   这是师尊曾教育他的道。   大道无情,要想修成大道,就不该留一丝多余的情!   商无央拔出剑,似一道黑色闪电般飞身斩向叶疏白。   今日,他要夺了这天雷机缘!   底下的银甲护卫被这惊变弄得猝不及防,飞快结阵想要拦着商无央动手,可惜眼下天雷阵阵,饶是他们这会儿也无法上前。   就在这时,一道纤秀的身影执杖而出,在甩出一把防御的魔法卷轴的同时,拿起龙骨法杖狠狠地朝着商无央砸下去。   “狡诈恶徒,休想偷袭!”   这次就连商无央都失算了,他原想着这么个女修想来主修的是辅助性的法术,按着速度肯定打不到自己,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拿着法杖就打过来。   饶是商无央动作快得只剩残影,甚至提前预判了温云的攻击,有意识地预备闪避,然而温云却精准无比地预判到了他下一刻会出现的位置。   真正的战术奇才,就是要预判敌人的预判。   更要命的是,温云的力道大得可怕,已经不像是寻常女修……不对,寻常飞升境都没有这么大力气的!   温云:被天雷淬炼了上百次的肉身怎么可能是娇娇柔柔?我一拳能打飞一头小火龙!   商无央被温云敲打得身躯一晃,精准刺向叶疏白的那道剑也偏离了位置。   他重重地踏回地面,平静地看向温云,眼中依然看不出情绪,只是身上的杀意却越来越浓郁。   一股属于死亡法则的煞气,骤然间自他身躯中蔓延开!   在商无央的眼中,这个怪力女修,已经死了。 第108章 她没输过   天雷接连劈下, 起初还只是吓人,到后面已经如同撕裂天地般可怕。   围观的修士们心里再怎么好奇,这会儿也不由得再次闪避, 云海城白玉似的地砖面早被天雷击出似蛛网般的裂痕。为了防止波及无辜的云海界修士, 叶疏白此刻已御剑飞至空中迎击天雷了, 在这雷网正中间的叶疏白好似疾雨冲刷下的青松,饶是脸色隐约有些发白, 却是眉也没皱。   每每有天雷劈下他便正面迎上,将其尽数承受,不让半分雷电溅射到下方,此刻寸步不能移。   商无央的剑是朝着他去的, 但是却始终不得突破。   因为温云死守在叶疏白的正前方,寸步不离,他在守护着云海界众人, 而她在守护他。   不过即便是温云自己都没有料到,原本打算用来防御天雷的那些法宝和符篆这会儿竟然会成为阻挡商无央的工具。   避开商无央的那一剑后,她不敢有片刻松懈,精神紧绷到了极致, 强悍的精神力早似丝网般将对方的所有动作都捕捉得一清二楚。   相较于跟云海塔中其他人的比试,跟商无央的的打斗让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温云知道, 现在不是切磋, 只要失误一次就会死。   商无央此人脑子不正常, 绝对不会遵循云海城内的规则。   果不其然,才一眨眼, 对方又是鬼魅般的一剑刺来!   温云脚下用力后蹬高高跃起, 在空中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强行扭开这道必杀之击, 然而商无央似乎早有预料,剑招随之一转,朝着温云的另一处死穴斩下。   然而温云的变招亦是早早地准备好了,瞬发了一道魔法结界,在剑招变得滞缓那一瞬间,飞快地闪身而过。   商无央眼底一片死寂,那股杀戮法则却肆意地释放出来,近乎变态地捕捉着温云身上每一处要害。   要真论起来,他想要杀温云其实是件极其简单的事。   商无央早修炼了两千多年,只差一层机缘便能再突破为仙境大能了,这期间更在不断地战斗杀戮,战斗对于他来说是家常便饭的事。而温云不过是刚刚飞升不到百年的新手,若真要细算起来,便是加上先前的五百年,在上界依然算是个小姑娘。   她唯一的优势,大约就是……丰富的逃生经验了吧?比起杀人技巧她定是拼不过商无央,但是逃命的话,温云还是很有心得的。   商无央却不知道这点,他只知道自己分明已经发现了对方的命门,却屡次被对方险险避过,仿佛是天道气运庇佑着这小姑娘似的。   正当他预备再挥出一剑时,数道强大的气息自云海城外围各处飞奔而来,借着灼灼的金色残阳,可见来者皆身披银色战甲,或是兽人或是人类,面容皆是肃穆冷厉。   云海城本就是由万界修士自发修建而成,虽无仙境大能坐镇,但是这里却拥有任何一界都无法比拟的飞升境力量。凡是有意守护云海城的,通过试炼后皆可入银甲护卫军,在这里的商户缴纳的税收,普通人入城给予的费用,大多都是给他们了。   换句话说,这支庞大的力量不属于一方势力,它属于整个云海界的子民,这也是云海界为何能在诸多上界中不被吞并的原因。   方才那些修为较低的银甲护卫不敢上前制止商无央,然而这次来的这队人显然是银甲护卫中的精英,几乎都是飞升巅峰境界,整个银甲护卫军的精英集结在一起,显然无惧商无央。   他们手执武器对准商无央,冷声提醒。   “商道友,既来了云海城,便要遵循我们云海城的规矩,否则莫怪吾等将尔逐出云海界。”   一连三剑落空,商无央并不觉得生气或是羞恼,被拦住了,他亦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握着剑并不后退。   商无央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张长老可是很清楚,当即被吓得一个激灵。   要是惹恼了云海界,东玄界要结下一个大敌了!   他忍着心里的畏惧快步走到商无央的身后,低声道:“商师弟,若是冒犯了云海界,回去以后掌门师伯恐怕要降罪下来。”   看到商无央对掌门也没反应,连忙改口:“便是上玄仙尊,应该也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   “我知道了。”商无央的脸上总算有了不一样的表情,他收了剑,语气淡淡的说:“岂可让这样的小事叨扰师尊修行。”   银甲护卫们也是神情一松。   然而下一刻,商无央又开口了,说出的话让所有人都觉得莫名其妙:“但是她也是我的机缘。”   张长老打量了温云一眼,看清她的长相后不由嘀咕,难不成光棍了几千年除了修行还是修行的商师弟也会动凡心,想要结个道侣了?   他低声提醒:“商师弟,这女修虽然漂亮,天赋也很不错,但是我东玄派弟子都只在门内互结道侣,尤其是您,还是要回去禀明掌门师伯和上玄仙尊为好。”   商无央懒得解释,只阐述一个事实:“我许久不曾遇到这样强的对手了,杀了她,我的道想必会有所进益。”   他同无数飞升期的修士较量过,云海塔中的亦是来自各界的高手,然而在杀戮法则的碾压下,其他人的命门就赤裸裸地暴露在他眼底,根本逃无可逃。相较之下,温云倒是让他重新找回了以往相斗时的悸动感。   好家伙!我以为你看上人家小姑娘了,结果你是想杀她!   张长老嘶了口冷气,即便是自己人,他也完全无法理解商无央的脑回路。   但是没办法,张长老压根不敢忤逆这个师弟,对方一个眼神飘过来就能杀他一万次。   他生怕这厮又要动手,给东玄派惹麻烦,于是低声提醒:“要杀可以,你可以在云海塔里杀她,也可以等她出了云海城再杀她。”   总之不可以在云海城内动手,这里是安全区,你不讲武德乱动手要被删号的。   商无央懒抬眼皮,话也不说径直朝着云海塔走去。   与温云错身而过时,他视线自少女腰间的云牌一扫而过,重复确认了一下上面的数字。   “九十九。”   温云皱了皱眉,有种被毒蛇盯上的凉飕飕感觉。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里面抬出了一具尸体。   人群中发出了惊呼声:“又有人死在商无央手里了!”   张长老也认出了死掉的这个翼人,想起前两天就是他带着他们去寻找云兽的。他皱了皱眉,无奈地发出叹息。   温云猛地回头望去,却没看到人,只只见到被银甲护卫抬着的那具尸首上轻飘飘地落下两根艳丽的紫色尾羽,上面沾染着新鲜的血迹,殷红,将整根尾羽浸了大半,紫红色分外刺眼。   那尾羽熟悉无比,她芥子囊中都还剩了几根,都是先前跟仪羽打完架后拾起的。当时那翼人还以为她要杀他,却没想到真正要杀他的人在后面。   温云脑子像是被狠狠敲击了一下,懵懵的。   她的确跟仪羽没有交情,甚至两人还因为那翼人的嘴贱而斗过嘴打过一场,但是她从未想过伤其性命,而此刻,原本还鲜活的一条性命就这样陨落在自己眼前,这远比听到旁人简单的一句“商无央又杀了人”要来得震撼。   银甲护卫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只是沉默地退回去了,只要是遵守了云海城的规则,便是商无央将这云海塔内的人屠杀一净他们也无从置喙。   他要做这仙境之下第一人,别人拦不住。   翼人族的人群中爆发出哀恸的哭声,云海城中仿佛有万鸟哀鸣,这样的哭声在过去的一个月内已出现过许多次了,伴随着阵阵轰隆似裂天的天雷声,往日安宁热闹的云海城中气氛变得尤为沉重。   赌馆的小姑娘吓傻了,但是她却格外机灵,飞快地奔向温云,促声提醒:“姑娘,你是九十九号?商无央要杀你,你速去挑战第九十八号避开他!”   她急得声音带了哭腔,虽说她只是个修为低微的小人物,在赌馆里也是被人呼来唤去瞧不起的小使女,但是温云对她却很是亲切,她不想看这位女修也成为一具被抬出的尸体。   然而下一刻,温云腰间的云牌就亮起柔和的白色光芒。   商无央果然是要来杀她了。   小姑娘脸色大变,催促着温云打上去逃命。   然而温云却只是笑了笑,她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拿出方才商无央给自己的投影石,她先前已经将自己的神魂烙印刻印在其上了,这会儿将小姑娘随身带着的光镜一照这块投影石,便完成了二者的绑定。   “你守了一月才守到我,不把我的影像带回去怕是不好交差,带着光镜去给你家老板吧,记得押我赢。”   她不可能退。   小姑娘抱着光镜,咬牙:“姑娘,那你……那你记得进去就速速从擂台上逃出来!”   她也不可能逃。   “我要去把商无央拦下来。”   将他永远拦在第一百号擂台,再不能杀一个人。   *   云岛上。   早在第一道天雷劈下时,宿垣真人就察觉到了不对,拿传讯符一问,不多时便有云海界中的生意伙伴将城中发生的事情告知他。   听说商无央出来拦人后,宿垣真人脸色大变,将手中的钉锤一丢:“小白在渡劫,我得去护法!”   还在赤着脚搬砖的朱尔崇跟沈星海一愣:“可是前辈,你去了被东玄派的人抓住怎办?!”   “顾不了这么多了!”宿垣真人眉一皱,随意地拿手摸了摸脸:“飞升就一次,一旦失败便是丢命的事儿,今日就算是被抓,我也要去拦着商无央!”   语罢,他肉痛地从兜里摸出张符篆往身上一拍,那是他当年为了备着逃命花大价钱买的神行符,几乎真能达到缩地成尺空间挪移般的速度,不过因为后来温云给了他许多逃命更好用的空间传送卷轴,这张符篆也就拿来压箱底了。   没想到这时候还能派上用场。   “你二人在岛上守……”   交代的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底下的沈星海跟朱尔崇早就一人一边抱住了他的胳膊,死也不肯松手。   朱尔崇:“前辈,叶师祖有难,我等岂能坐而不管!我今天就算去骂也要骂死他们!”   沈星海:“真男儿披肝沥胆,虽千万人吾往矣!”   宿垣真人真想把这两孙子丢下去,奈何他们扒拉得太紧,他也只能忍着一肚子的火气骂:“你再在这儿说这种怪里怪气神似遗言的倒霉话就别怪老祖我不客气!”   神行符果然好用,以往需要大半日的路途,这次只花了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一落地,他们就看到了立在半空中正在承受天雷的叶疏白,还有立在雷圈下方不敢上前的东玄派几人,显然他们胆子没有商无央那么大,不敢上去体验叶疏白招来的这些天雷。   看到叶疏白没事后,宿垣真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然而沈星海环视四周,却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紧紧皱眉问:“温师妹呢?”   这个问题其实都不需要问,因为眼下云海城内的诸多修士们连生意都不做了,就算是最抠门的小摊贩,这会儿都已经放弃了做生意,甚至大方地掏出了因舍不得买芥子囊而一直藏在靴子里的源晶。   因为现在整个云海城的修士,都参与两桩赌局了,赌馆甚至直接在云海塔外的空地上开了盘。   第一个赌,天上飞着的那个年轻人到底能撑过多少道天雷。从商无央的举动来看,这个年轻人定不简单,所以最低的押注数都是五十起步,再往上便是六十,七十……最多的是一百,当然,能熬过一百的,这几千年也就寥寥几人,所以压根没人敢往那上面押。   而他现在已经熬过了四十道天雷,看那样子依然没有半点撑不下去的样子,那些押了五十的修士们已经开始抹着眼泪心疼自己丢进去的源晶了。   第二个赌,则在那面立在空地上的硕大光镜中。   那是一个灰色的擂台,黯淡的光线自头顶投射下来,将两道影子拉得极长极长,也将那根古怪的长杖影子歪斜地映在擂台边缘。   沈星海在看清那根长杖的影子后脸色大变:“里面的是温师妹!”   “温师妹?她怎么这时候进云海塔里去了?”   清流剑宗这几人起初还不解其意,但是在听到边上人纷杂的议论后顿时知晓了事情的经过,脸色骤然大变。   “无冤无仇,商无央为何要杀温师妹!”朱尔崇愤怒道:“先前还在塔里杀了这么多人,拿了云岛不就行了吗,非要杀人,他们东玄派的人都有病吗!”   “那商无央恐怕是觉得杀了云丫头能提升他的杀戮法则吧。”宿垣真人一语道破其中真相,他目光极其冷厉,咬牙切齿道:“东玄派之人素来便是这般,他们并不会讲道理,只会讲‘弱肉强食’这四字。”   “你们以为东玄派的凶名是从何而来的?又当为何他们门内的弟子这么强?东玄派整个宗门从上到下,都冷酷得不留半点人性!想要入东玄派,除去天资绝佳外,还得保持极高的战斗力,他们每年都有弟子大比,凡是排名最末者,不管是何身份,都会被剥夺弟子称号,成为杂役!”   宿垣真人面带怜悯地看向沈星海:“你先前受伤,在我们清流剑宗可以继续留在宗门,还有一众师兄弟照料你,为你寻义肢,将前来上界的机会推让给你。”   “但你若是东玄派弟子,成为废人后,你连离开山门去另寻机遇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成为挖源晶矿或是种植灵药的杂役。”   “所以他们比谁都想要变强,也比任何一界的修士都要狠。境界越高,你们就越能知晓修行之人到底有多狠,修行之路从来不是什么风光霁月,修身养性,而是一条不断争抢掠夺资源与机缘的冷酷道路!”   沈星海跟朱尔崇都听得一脸痴怔,他们不太能接受这个说法,喃喃地问:“前辈,那他这样是对的吗?”   “呔,两个痴儿,怎还看不出生死之争不分对错,只分胜负。”宿垣真人一语惊醒两个不明世事残酷的年轻剑修:“今日若温云赢了,那商无央的道便是错,若她输了,那他的道就是对!”   可是温云能赢吗?   他们想要进去拦住商无央,可是却不得入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光镜上不停变动的画面。   “虽然那姑娘方才挡了商无央几剑,但是要真论起来,怕也只是死路一条啊,唉,可惜,可惜!”   “这般美人儿商无央也舍得下杀手,东玄剑修的冷硬心肠名不虚传。”   “这部明摆着押商无央能赢吗?啧,可惜赔率就这么点儿,挣不到多少源晶了。”   ……   沈星海呆呆地看着光镜,耳边还回响着无数嘈杂的声音,都在说着到底押谁好,在那些声音中,这些看客大部分都在替温云担忧,却依然有一部分在狂笑着借机做发财的美梦,早早地断定了温云要被商无央杀死。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论剑会,那个樱雪吹满头的清晨。   那天,一众师兄妹们为了挣到铸剑的灵玉,东拼西凑地拿着灵玉押了温云赢,结果万万没想到她半途出事失踪,他们压箱底的灵玉都赔了个精光,后来为了凑回清流剑宗的路费,梦然师姐还在吹雪岛上卖了两坛酒。   温云不知道的是,那次大家都哭了。   只是他们并不是哭赔掉的灵玉,而是以为她死了,所以哭得很是难过,包师兄甚至还去买了纸钱半夜烧给温云。   沈星海跟朱尔崇对视一眼,却发现朱尔崇也正在看自己,显然,两人都想起了往事。   朱尔崇声音有些涩哑,他不敢看光镜,低头问:“她能赢吧?”   “当然能赢,她也只让我们失望过那一次,其他时候什么时候输过了?而且她还欠我两千灵玉呢,这回也该偿回来了。” 第109章 至上大道,时空。   云海城已有上千年没这么热闹过了, 上一次引起全程轰动,那还是有群云兽窜错了地儿跑到了云海城来觅食,全城修士倾巢出动才将它们撵回云海深处。   眼下这次热闹就不需像上次那般辛苦出力了, 只需要在原地待着, 再摸出源晶押注既可,接下来是赔是赚只看天意了。   云海城这样人员混杂之地,最不缺的便是想要发横财的人,两方赌庄都围满了人,大把大把的源晶似不要钱般往里丢。   自认眼光毒辣的想要赌大的, 都在押天上那个白衣剑修究竟能扛过多少道天雷,不忘故作高深地同边上的看客解释其中的门道——   “这年轻人啊看似云淡风轻,但是太过逞强,旁人渡天雷劫都是渡一几道雷便用法宝避过两道,再服用丹药调理源力再继续, 可是你看他自上去扛天雷后是寸步没挪过, 硬生生地撑了下来, 怕是熬不过多久了。”   “也是, 而且我猜他怕是领悟了某种比较凶险的法则, 指不定就是雷之法则,这次引来的雷这么吓人。”   “言之有理, 所以我猜他怕已是强弩之末, 五道之内必定要踏碎虚空而去!”   在边上听了半天的年轻修士被唬得头头是道,觉得这俩老前辈说得不要太有道理, 犹豫了半天的手终于不再抖, 当机立断押了注:“好!那我就赌他只能撑过六十道雷以内!”   结果这厮方才拍下一大笔源晶, 穹顶之上接连轰下五道天雷, 阵阵皆带毁天灭地的气势。   叶疏白的背影挺得笔直, 未曾有半步退缩躲闪。   那两个飞升期的老前辈眼睛一亮,嘴里飞快张合数着数:“……五十四,五十五!厉害啊这小子!”   年轻修士一懵,结结巴巴追问:“前辈,你们不是说他五道天雷之内必定飞上去吗?这怎么……怎么还没飞呢?!我方才押了七千源晶,这是我拿来买法宝的钱,可不能赔!”   “嘿嘿,又不是我们让你押的,还没飞升经验的小子竟然也敢来插手我们飞升期的赌局了,去去去,别挡着我俩老兄弟看热闹。”   相较之下,光镜那边的赌局就更加平民化了,便是才刚刚步入修行的炼气期小孩儿都知道一个真理:押商无央赢,包赚不赔。   这群赌徒在那儿气氛热烈地讨论要押多少,甚至有疯狂的人已经当场兜售自己的法宝换取源晶来赌了。   东玄派的几个弟子也不例外,东玄派内规矩严苛,他们自来到云海界后便偷偷去过赌馆,也很是赚了些源晶供他们逍遥快活,但是那笔钱大部分都用在不久前请的捕兽人身上了。   眼下又见赌局开启,眯眼跟一字眉的心里手里都在发痒,奈何张长老也在边上,两人有贼心没贼胆,只能不住地往那边望。   终于,在听到边上的人都在商量赢了钱要去买什么后,眯眼终于按捺不住,带了讨好的笑往张长老身边一凑:“张长老,眼下商师伯正在里面教训那不识相的小丫头,我们这些做同门的岂能两手空空在这儿干看着?”   他又冲同伴使了个眼色,一字眉顿时了然地接过话头:“我决定以实际行动来表示对商师伯的支持!”   这两混小子,想要赌就赌,还找些不着边儿的借口!   张长老冷睨向二人,慢吞吞地开口:“你二人说得倒是有些道理……”   两个弟子的眼睛一亮,有戏!   张长老冷傲地回过头,不去看两人,只不过手里不知何时却摸出了一个芥子囊:“去吧,顺便也替我把对商师弟的心意给押上。”   眯眼跟一字眉在看到那数不清的源晶后便不由得咋舌,好家伙,张长老这回怕是连棺材本都拿出来了啊!   他们仿佛早早地就预见到了商无央的胜利。   换句话说,他们像是笃定温云要死在商无央的剑下了。   沈星海面无表情地看着东玄派的这两人走过来,而后者也瞥见了他跟朱尔崇,不由乐了:“嘿,这不是那小丫头岛上的两个泥瓦匠吗?”   看到两人两手空空,眯眼阴笑一声,感慨:“倒是有意思,先前你二人仗着有那小丫头相互敢对我二人不敬,现在那小丫头就快没人,你两倒是再嚣张一个给我瞧瞧?”   一字眉怪笑道:“我看你们两人也没押注啊,没想到修为不怎么样,脑子倒还是清醒,知道你们那个小丫头必输无疑所以不敢押了。”   穷酸的两人只能默默忍着那两人的嘲讽,朱尔崇听不过去,怼回去:“你俩源晶这么多,与其投到这赌局里赔本,倒不如留着多给你们商师伯买两张纸钱烧下去。”   不愧是朱尔崇,开口就让人想杀了他泄愤,也难怪他当年在第二峰上天天挨师父打。   云海城内的确不能动手,但是并不影响口嗨。   眯眼跟一字眉被噎得胸口疼,气得只知道重复同一句:“穷鬼!”   这两字对剑修的杀伤力不比朱尔崇刚才那句弱,直直地冲击向两个可怜的剑修。   朱尔崇跟沈星海被怼得满脸隐怒,然而他俩却没法像当初一样阔绰地甩出一大笔钱打这些蠢货的脸。   原因无他,只有“穷”一个字。   他俩身上倒还有些灵玉,但是上界没人用灵玉啊!一百块极品灵玉也换不来一块源晶啊!   就在这时,在边上沉默良久的宿垣真人终于听不下去,自人群隐蔽处步出来,面无表情地递出一个芥子囊:“里面还有十五万源晶,全押云丫头赢。”   朱尔崇握着芥子囊的手一抖,吸了口凉气:“怎么会有这么多!”   宿垣真人凉凉地一瞥:“这都是她让我拿来给你俩铸剑和买法宝的钱,我看你们太菜还用不着,就先替你们存着了,反正是你俩的,押不押随你们便。”   至于他,则是大大方方地站到了东玄派几人的面前,甚至还冲着他们翻了个白眼。   在东玄派时不时的追杀下逃了千年,此刻,宿垣真人已经心如止水,真的破罐子破摔了。   他是个没有过往的人,像条丧家之犬似的在各界漂泊流浪着。别人有家族,他没有;别人有宗门,他以前没有,现在有了,还有了这群小混蛋徒孙们。   既然徒孙们现在都跟他一样招惹了东玄派,大家都一样,那他还躲藏什么?反正要逃命一起逃命,要杀人一起杀便是了。   宿垣真人眼中闪过一道凛冽的杀意。   若今日云丫头死在商无央手里,那他便是拼了老命也要把东玄派这群人的尸体留在云海界,杀一个不亏,杀一双血赚。   这个饱经风霜的老剑修握紧了手中平朴无华的玄色长剑,缓缓地将略微佝偻的脊背挺直,收去了往日的邋遢与散漫,仿佛又重新成为往昔那个让东玄派弟子都生妒的孤傲剑修。   果不其然,对面的眯眼跟一字眉好似不经意地将目光往他身上投来。   呵,看吧,老子就是你们追杀千年也没抓住的东玄派叛徒,瞧瞧吧,现在在云海城内,你们能奈我何?   然而眯眼皱着眉:“你看那个盯着咱们看的老头好猥琐,他脸上怎么全是泥?淦,怎么连牙齿上都沾了泥?!他是啃了土吃吗?”   “嗐,估计是哪个疯掉的散修,别搭理他,省得弄脏了咱们的手。”   宿垣真人:求求你们看看我!看看我身上的王霸之气啊!尊重一下被追杀的人可以吗!   *   同外面的热闹相较起来,塔内的气氛几乎冷到了极点。   商无央从来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临阵之前的狠话,他不会放,也不会高谈阔论地阐述自己的道是多么正确,他只会杀人。   所以在温云仔仔细细地做足准备工作,踏足第九十九号擂台的瞬间,对面那把沾染着浓烈血腥味的利剑便似毒蛇吐信,毫无预兆地飞射而来!   早有预料的温云飞快地闪身避开,与此同时,她的精神力瞬发而出,铺满了整座擂台!   商无央面上无波无澜,对她的闪避并不意外,这第一剑只是试探,第二剑再次朝着温云的要害斩去。   温云精神力崩得死死,不敢有分毫松懈,只觉得自己仿佛是踮脚站在刀尖上起舞,她知晓,这次但凡有一丝失误就要彻底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所以,不能输。   商无央的第二次攻击再次落空,原本精准刺向温云心口处的那一剑不知为何,竟然斜斜地擦着她的肩膀避过了,寒厉的剑锋自一缕柔顺的青丝擦过,飘飘扬地四散在晦暗的擂台上。   他眸中闪过晦暗难明的光。   眼前的这个女子周身全是破绽,从上至下,但凡剑能刺到她的身体,处处皆可作为杀死她的命门。   然而他碰不到,对方总是能捕捉到他每个微小的动作,并依靠那一点细节来预判他的下一步动作,以此躲避掉所有攻击。   商无央垂下手中的剑,站直身体冷漠地看向温云,突然问出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受了多少道天雷?”   终于意识到是神魂间的差距了吗?温云眯了眯眼死盯着商无央,并没有因对方放下剑就放松警惕。   当然,她还是不会放过对对方的精神攻击的。   “也不多,也就几百道吧,反正比你多。”   口嗨不是罪,如果口嗨就能摧毁对方的自信心,她愿意每天口嗨一万次。   遗憾的是商无央的心态过于强大,虽然在听到“几百道”的时候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但知晓温云不会如实回答后也不再啰嗦,手中的剑再扬,似狂风骤雨一般再次袭来。   东玄派的剑术在万千上界中威名赫赫,远不是清流剑宗这样的下界门派能比的。   弟子们唯有拼尽全力才能继续享有门派弟子的荣耀,否则就只能去做地位卑贱的杂役,这个门派近乎残酷的淘汰制规则就注定他们不会留有废物,而能被这样的宗门奉之为宝的商无央,在剑术上的修行自然是强得可怕。   一阵接着一阵的压力朝着温云涌过来。   商无央的剑招变了,不再是朝着她的要害刺出的简单一剑,而是使出了一套如同幻影般的剑法,明明只有一把剑,然而在温云的眼中,似有万千道剑尖朝她刺来。   持剑的年轻男子闭上了眼,苍白得不带半点血色的脸上只有那双细长的眉格外醒目,也似两柄斜飞如鬓的长剑,杀意凛然。   光镜中投过来的是温云眼前所见的场景。   无数剑光掠影似疾雨般倾袭而下,每一寸空间都被剑影包围,哪怕是隔着一层光镜,围观之人都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只觉得后背发凉,再将自己代入温云的角色,顿时感觉到绝望。   这样的剑法,谁能逃?   此刻,且不说其他修士,便是东玄派自己的人都惊住了。   “张长老,商师伯这套剑法我们怎么没见过?”   “是无影剑法。”张长老艰难地咽了口唾液,声音尖促地为身边两个后辈解释:“每杀一人就可将死者的神魂封印为自己的剑灵,再借由剑意将其释放出来,每一道剑意都充满凶煞,此剑法据说是由上玄仙尊所创。”   “上玄仙尊……那不是商师伯的师父?”   “对,这套剑法,也只有他们二人会。”   ……   温云能够捕捉到每一道剑意袭来的方向,然而她的身法已经无从躲避了。因为整座擂台上都充斥着商无央的剑意,整座擂台都带着阴森的杀戮气息,温云似乎能听见尖利哀恸的亡灵凄惨嚎叫声。   这些失去了意识的亡灵成了商无央的剑灵,朝着她的身体狠狠穿刺而来。   温云的身上骤然爆发出一股圣洁的气息,她先前用卷轴缝成的衣服齐齐爆开,数百道光明系的防御魔法瞬发而出——   “圣光庇护!”   原本光仙黯淡的擂台顿时爆发出堪比太阳的耀眼辉芒,每一处阴暗都被尽数照亮!   夹杂着亡灵的剑意在触及那耀眼的结界之后,顿时似烈日下的冰雪般飞快消融,隐约间,温云好像听见了声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她来不及多想,因为商无央的杀心坚定无比,并未因这突然的变动而惊异停手。   他心无旁骛,心中只有“杀”这一个字。   剑意被温云抵挡下来后,他毫不停顿,手中的那柄黑色细剑直直地朝着温云刺来,在那些尚未消失的剑意的掩护下,冷酷地抵上了温云的眉间——   冰凉的触感。   只要再刺进去一寸,眼前这个冷傲的少女就会跟以往的千万人一样,睁着那双美丽却空洞的眸子逐渐失去温度,成为他杀戮法则之下的一个牺牲品。   眉心一阵刺痛,那剑已刺破她的皮肤,即将斩灭神魂。   此刻,除非天道有眼,让时间倒流,否则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时间……倒流?   世间至上大道,时空法则,传说中只有神明才能够操纵时间。   温云领悟的是时空法则,然而她用得多的却只是空间法则,因为时间这东西捉摸不定,难以控制,空间只是改变自己或者一部分人的位置,而时间……不管是停滞,前进,还是倒流,改变的都是整个万界,动一发而牵全身。   长久以来,温云都在思考一个问题,时间究竟长什么样子?   这次,她终于得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恍惚间,温云似乎看到自己身后蔓延了一道长长的影子,原来是她的神魂追上了时间流逝的速度,也看到了那些逝去的画面。   她看到了一瞬前的自己,也看到了一瞬间的商无央,彼时,他的剑才刚刚抵在她的眉心。   就是这里了,只能争取到这一瞬的时间,但是足够了!   时空法则骤然爆发,时光倒流!   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唯独刺出这一剑的商无央心中蓦然浮出古怪之感,仿佛这眨眼的动作自己曾做过一般。   他的剑又一次抵上了温云的眉心。   然而同时,那根龙骨法杖似乎能预知未来般,重重地朝着商无央挥出!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那位东玄界的天骄好似一只断翼的黑色飞鸟,被重重地砸出擂台之外!   擂台上依然残留着圣光庇护的余光。   台上,只剩下那道纤细修长的影子,她持着那根古怪的龙骨魔杖,声音冰冷而孤傲地宣判落下擂台者的结局。   “你输了。” 第110章 断剑   那道白金色的光在这阴暗的擂台上显得格外醒目, 甚至到了刺眼的程度,落到商无央的剑上时,仿佛有白烟从中幽幽地飘出, 诡异却又安宁。   整座擂台上没有丝毫声音。   那一杖对商无央来说算不上什么严重的袭击,甚至都没让他受伤。   只是他躺在冰冷粗粝的地面上, 抬头看向擂台时,竟被那束光刺得睁不开眼,鸦青的发散乱在地上,就连声音也不知为何有些喑哑。   他声音低沉地问:“这是什么法则?”   离开擂台就不能继续动手了, 温云有些遗憾地收回杖, 只恨自己方才争取到的时间不够多, 否则一棒子怎么够。   她挑眉懒问:“你是在问我吗?”   商无央:“是。”   台上的少女露出些漫不经心的笑, 她居高临下地望过去, 明明是一张清丽的脸,合该是个立在云端温柔悲悯看世人的仙子,然而偏偏她那眼神怎么看怎么嚣张恶劣。   “你当我是你师父?有问必答?再说,你这是虚心求教的态度么?”   底下的商无央皱了皱眉, 难得显露出些许正常人该有的情绪:“无妨, 再打一次便是了。”   只要再打一次,他定能摸清这个女修古怪的战斗方式,这一次他的剑决计不会再刺偏。   说着他便手撑着地站起身来, 拿着剑预备再次上台, 但也不知道为何,一道半透明的结界将他阻拦在外面。   温云却只是淡淡地睨了商无央一眼,轻声地提醒一件事:“你是不是进云海塔之前都没有好好看过规则?云海塔内若输了, 只能下个月再来挑战了。”   商无央冷冷地看着她, 还想再说什么, 然而温云并不想理他,挥了挥手,便轻而易举地将他逐出第九十九号擂台。   只有那轻悠悠的声音飘入那黑衣剑修的耳中,不像是挑衅,只像是在简单地陈述一个事实。   “我会一直守在这里的,只要我还在,你这辈子也别想在云海塔内再杀一人。”   商无央被阵法传送回了第一百号擂台。   落地的瞬间,他的脚下竟然有些踉跄,以剑支撑才没狼狈倒下。   他垂眸,视线在自己的这柄玄色细剑上扫过,发现上面肃杀的杀戮气息较之先前变得淡薄后,眼底的光变得幽暗了一些。   在上界有像他这样以武器为主修路线的,也有以淬炼肉躯为主的,当然,也有像那女修一样主修神魂,施展各类法术的法修。   对于后者,他以前所采取的应对方法都极简单,只要剑刺出的速度够快,那些被近身的法修就躲不掉必死的结局。   然而那个女修却不一样,对方的神魂跟身法都强得可怕,而她施展出的那道古怪的光之结界,更是隐约地克制了他的剑意。   积攒了千年的千万道怨魂剑意是商无央的杀手锏之一,然而在方才的战斗中居然有上千道都被那些光给净化了!   商无央来云海界是为了突破飞升期的壁垒再上一层,眼下非但没有进展,反而先折了自己的剑意!   在云海塔聚集的无一不是各界实力超群的修士,这些人远不是下界的寻常人能及的,跟他们战斗所吸取到的收获也远大于寻常修士,若是继续杀上去,指不定哪天就能有所顿悟。   然而温云现在在商无央的头顶一堵,固然她现在杀不了他,但是他也被困在云海塔下不去上不来,只能卡在原位不动。   所谓的云海塔历练,彻底成了一个笑话。   商无央并不觉得输一次有何了不得,他的道是世间最凶煞的大道,不分胜负只分生死,只要他还活着,那他就永远不算输。   然而外界的人却并不这样认为。   所有人都目睹了光镜中商无央被魔杖击落擂台外的那一幕,落在大家眼中,这就是败了,且败得极其难看。   张长老的喉咙似有怪物卡主,噎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他按着边上的一字眉的肩膀,不可置信地问:“商师弟就这样被挑下台了?”   方才不是一直都压着那个女修在打的吗?就算没有一剑击毙,但是也一直都是优势啊!   怎么突然就反被打下台了!   一字眉惊得打了个嗝,颤颤巍巍犹疑着答:“好像……是这样的?”   “遭了。”张长老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眼神变得灰败:“这次回去怕是要受责了。”   眯眼想起张长老先前让自己押的源晶,自以为明白对方的心情,于是大着胆子安慰:“长老,千金散尽还复来,不就是源晶吗,咱们再挣……”   “你们懂个锤子,这压根不是源晶的问题!”张长老眼中已浮上些许绝望:“你以为商师伯为何出山?这次是掌门让他出来的!”   对于商无央的存在,东玄派的态度一直都很奇怪。   按说,这么位天骄,就该精心培养为下一代掌门,更应该和交好的其他门派多加接触,让其声名远扬成为东玄派的活招牌才对,这也是各派精英弟子一贯的培育路线,   然而商无央的师父上玄仙尊的态度却很奇怪。   他似乎很厌恶自己的弟子在外人面前露面,更没有要教导他执掌门派的意思,就连东玄派的掌门多次提议让商无央出去参加诸界盛会,也被回绝了。   想想商无央的天赋大家才释然,兴许人家不想被这些俗事打扰,一心向大道呢?   直到这次借着上玄仙尊远游北荒境的机会,再加上商无央自己想要出来寻找突破的机缘,掌门的首肯下,商无央这才第一次出现在其他门派面前。   原本一切都让人满意。   商无央初亮相就打响了名头,这也是当时离开宗门前掌门暗中交代的,张长老一直完成得极好,甚至还拿着掌门拨与的款项去买了投影石放赌馆里造势,事实上这招极管用,且不说先前商无央挣了多少源晶,便是这样的强势几乎就让所有门派都知晓了东玄派是何等恐怖。   “仙境之下第一人”的名头彻底坐实!东玄派如今似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引得无数家族送自家子弟拜入其山门下。   然而现在,这个第一人就这样被打下台,像条狗似的瘫在地上?!   更要命的是,这还是发生在光镜投影之下,整个云海城几乎都目睹了这丢人一幕!   他甚至能听见边上的人在狂笑。   “就这?这就是所谓的‘仙境之下第一人’?不就是被个小姑娘打趴下吗?我上我也行!”   “我听说东玄派前些日子还广收弟子,就这……啧,我看还不如摆在那女修门下呢,学学打狗棒法专打东玄狗!”   不过当商无央跟温云一前一后地从云海塔中走出来后,那些声音顿时安静下来,这两人成为众人目光注视的焦点。   饶是商无央败在温云手下,但是任谁看过光镜里的画面后都不敢说自己比他厉害,相反,这是众人第一次见识到商无央的剑术究竟有多么恐怖,至于能击败商无央的温云,那就更不用说了。   总之,都惹不起。   这两人隔得远远的朝人群中走来,温云在前,商无央在后,原先挤得紧促的人群亦是默契地为他们让开了一条道。   宿垣真人眼睛极尖,他看出温云这会儿似乎有些不对劲,飞快地迎上去匆匆问:“丫头,受伤了?”   “无妨。”温云隐晦地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说:“有些力竭罢了。”   想要运用法则之力果然极难,她方才只不过扭转了一霎的时间,结果现在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只不过眼下人多,强撑着没事的样子罢了。   此刻,她耳朵里时不时地传来各种喧哗喊叫声。   叫得最多的还是那些押了大笔源晶在商无央身上的人,他先前的胜利冲昏了这帮赌徒的头脑,这次一股脑地砸了无数前进去,万万没想到这次商无央翻车了!   其中不乏有输得丧失了理智的人,见到温云出来后就红了眼,嘶声吼:“你怎么可能会赢!”   温云被问得莫名其妙,不过现在她是有同门护着的人,都不用她答,沈星海跟朱尔崇两人已是默契地往她身前一站,横眉冷对这些疯子:“怎么,想打架?”   “你们两个金丹期的嚣张什么嚣张!”   沈星海眉梢一挑,冷哼一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紧不慢地将方才赢来的那些源晶往芥子囊里装,在电闪雷鸣的映照下,那些源晶的色泽美得让人心醉神迷。   这神似炫富的一幕彻底激怒了那个赌徒,这些源晶怕不是就有自己输掉的那部分!   他脑中一热,疯癫般地挤上去想抢芥子囊:“就欺负你怎么了!”   “呵,欺我?”沈星海闪身避开,掂了掂满满的芥子囊,面对这个化神期的修士半点也不虚,只见他回头冲着银甲护卫们喊了一嗓子:“这边有人想打我了!”   打不过如何?都说了莫欺少年穷了,少年能告状!   银甲护卫都没动,其他人倒是先一步护在温云身边了。   “你是想坏了云海城的规矩吗?”一个翼人冷冷地看向那几个输红眼的赌徒,身后其他几个同族亦是默契地跟上,大有维护温云之意。   不止他们,还有诸多来自不同世界的修士也站了出来,他们当中大部分都是有亲友死在了商无央的剑下,这次赌局亦是在愤怒中反押了温云,却没想到因此挣到了源晶,不管怎么说,都算是承了温云的情。   再者就是,现在任谁都能看出温云的前途不可限量,这样简单地示好,未尝不能结下一桩善缘。   一时间,温云身边已围了不少人,修为低的报个家门混脸熟,修为高的前辈们则已经笑容可掬地上前招揽了。   “温道友是吗?我是神符门的长老,若没看错,你方才用的是符篆吧?可有兴趣随我们回神符门一观?”   一个身形魁梧的巨人猛地把这个老头挤开,弯着腰同温云对视,真诚推销:“这位道友,你听说过巨灵宗吗?我儿子现在是宗主,才七千岁,尚未结成道侣,生得那叫一个英俊潇洒,你要是有意的话不妨随我回巨灵界……”   听到这里,宿垣真人立马摸着胡子咳嗽一声提醒:“人家的道侣还在天上受雷劫呢,这种时候就别想着挖墙脚了。”   他指了指天上劫云聚集处的那道身影,凑巧又一道雷狠劈下来,天都像要被崩裂了,顶上的男子却还是没有要遁入虚空的意思。   巨人啧了一声,颇为遗憾地叹息:“原来他是你道侣……那你们解契的时候记得通知我,我带我那好大儿来。”   温云没有空听他们说这些。   她如今眼中只剩下劫云下方的叶疏白,耳中也只剩下一道接一道的天雷轰鸣声,脑中同叶疏白的灵魂契约都没有了反应,只能看见代表叶疏白的那道小小烙印在不住地颤抖着。   那是叶疏白的灵魂在疼得发抖,只有温云知道,他其实并不似旁人眼中那般轻松,他也会觉得痛苦难耐。   都不需要问,边上已经有人大声地喊出那个数字——   “第一百道天雷了!”   这就一百道了?   城中诸多目光默默地投向角落沉默的东玄派众人身上,他们一时间都想到同一件事:头顶这个白衣剑修再多承受一道雷,不就跟商无央一样多了?!   张长老也是想到此处,脸色越发难看。   接连又是两道天雷又落下,叶疏白挺直的身躯在空中晃了晃,好像一片白色雪花似地往地面跌落,底下众人爆发出惊呼声,齐齐再往后退,“砰”的一声巨响过后,叶疏白已经在空地上砸出一个大坑,一时间尘土纷扬在众人视线中,无人能看清其中情形。   张长老眼睛一亮,对,只要他被雷劈死了,便是跟商无央承受了一样多的天雷,那也只是一个没能渡过飞升劫的失败者罢了!   然而待灰尘散尽后,出现在众人眼前的,依然是一道站立的身躯。   他竟然还没死!   张长老的脑袋止不住地眩晕,接连经受了两重打击,他一时间脑子懵懵然,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商无央在云海塔中输给了温云后,出来又要在承受天雷数上输给另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掌门令他们出来为东玄派造势,结果到最后却只是舍了自己的脸,为两个无名小卒做嫁衣?   东玄派内从不问过程,只求结果。结果是失败,那就是没完成任务,张长老甚至能想象到自己回宗门后会接受何等可怕的责罚了。他不敢将这样的消息传回宗门,此刻也再挤不出往常那样的讨好笑容,只能呆愣地看着商无央。   这老者苦涩地问:“商师弟,这该如何是好?”   “等。”   “等?”张长老愣了愣,这脸都快被打烂了,不知晓他到底还想等什么。   商无央对于掌门交代下来的所谓任务毫不关心,他只关心自己的道究竟能不能圆满。   就像方才被温云打下擂台后他不觉得自己落败一样,目睹叶疏白撑过第一百零二道天雷,他面上亦是无波无澜,并未生出半分羞恼或是不服气。   这种正常人该有的情绪,早在自小以来的扭曲杀戮中慢慢被剥离了,到底什么是快乐,什么又是愤怒,他一概不知。   商无央只知生死。   万界芸芸众生,从来不缺所谓天才,只有能活下来的才算是最后的胜者,输的那些人都只是胜者赢得的又一个机缘而已。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柄,目光冷冽地注视着不远处的叶疏白,冷静得好似静待猎物失守时的猎人。   *   天雷仍在不停地降下,且一道比一道可怕。   云海城众修早已退离到最外围,方才叶疏白在天顶独自承受天雷,已为那些修为低的修士们争取到了太多时间,这等威势的天雷之下,竟然没有误伤一人,现在他们心中也安定下来,隔得老远喜气洋洋地围观这几千年也难以见到的天雷盛况,啧啧称奇。   一粒石子被雷电击飞,砸到温云的面颊上,击出一道浅浅的红痕。   她却毫无知觉,只紧紧地盯着叶疏白的方向,两人灵魂相通,她本来是能知晓他现在的状况的,然而这死倔的剑修竟然大胆隔绝了她的神识,不让她去探查。   温云作为主人,自然是能强硬破开这道神识壁垒的,只是眼下叶疏白正在淬炼神魂,这样很可能会伤到他,她当然不忍下手。   即便这样,每看到那丝神魂烙印动一下,她的心也就跟着揪。   后面的天雷落得一道比一道慢,天穹上的星点亮了又落。   云海城热闹得也像是过年,便是与他们关系不大,却还是高兴地四处宣扬:我们云海界也出了个了不得的天骄了!   朱尔崇紧张地盯了三日,最后终于忍不住,拿着赢来的源晶跑去外面偷偷买了只云海烤乳猪上来,躲入温云布下的结界中,关切地问:“叶师祖怕是还要挨会儿雷劈,温师妹要先来个烤猪蹄吗?”   云海烤猪的味道是真的香,温云往边上挪了挪才让这股香味勾引自己。   她凝重地提醒:“朱师兄,拿稳你的烤猪。”   “啊?”朱尔崇不明状况。   然而下一刻他就知道温云为何这么说了,只听得劫云中传出巨响,一道前所未有的巨大狠狠地砸向前方的那个巨坑中!   温云轻声地数出最后的数字——   “一百二十。”   天穹上,笼罩了云海城足有五日的劫云逐渐消散,澄澈明净的天光重返世人眼中,一道灿金色的登仙之路自穹顶之上降临在云海城。   叶疏白却没有立刻往上,而是面色苍白地在寻找着什么。   直到在不远处看到心中之人后,冷冽的目光才慢慢地柔和下来,握着温云亲手雕琢的木剑,坚定地往虚空中踏去,只是走到一半,又忍不住回头看她一眼。   宿垣真人被气得想笑:“别人飞升都讲究无牵无挂,恨不得马上蹿上去,瞧瞧这小子,还惦记得三步一回头,真是笑死祖宗我了!”   边上的云丫头也是,要不是大战后身体虚弱,怕是早就飞上去跟叶疏白没羞没臊地手拉手破碎虚空了!   温云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又不想错过叶疏白飞升这件大事,只能顶着老剑修打趣的目光继续看。   叶疏白即便是回了三次头,却还是走到了云海界顶端,即将独自踏入虚空完成飞升了。   然而就在这时,异状突生——   一道玄色的身影带着凛冽的杀意,以闪电般的速度循着叶疏白的背影飞快追了上去!   此刻叶疏白已离开云海城,云海城的规矩不作数了!   那杀气太过明显,叶疏白下意识地反身持剑迎上去。   玄色的剑锋同淡色的木剑身相错的瞬间,连半点阻碍也无,直直地将后者从中斩断,就连她当初小心翼翼地在木剑上雕刻的拙劣梅花纹饰此刻也断成了两半,只剩下两片花瓣还留在这半截剑身上。   断掉的那半截木剑被高空中的风卷着,不知去向。   叶疏白素来平静的眸子骤然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冷厉! 第111章 做了不起的龙   目睹木剑断裂的瞬间, 叶疏白身上气质骤变。   这样明显的差别,就连商无央都微生不解,幽深的眸匆匆地在那柄做工粗劣的木剑上瞥过,得出的结论却依然相同, 这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宝剑, 而是一把再廉价不过的木剑罢了。   剑修的剑, 是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所以许多剑修终其一生去搜罗各类天材地宝,只为铸一把绝世无双的好剑。   在东玄派,哪怕是才刚会握剑的年轻稚童也知道这个道理, 他们能忍受严苛的门规,也能忍受清寒如苦行僧的生活, 却不能忍受拿一把劣剑。商无央自己的剑便是上玄仙尊带着他在万千世界中慢慢搜罗到的阴寒冥铁制成,天生带着阴气, 最适合杀戮法则, 这才是一把好剑。   至于叶疏白的这柄剑,若是丢到东玄派内, 怕是只配拿来当柴禾烧火罢了。   这个剑修反应这么大,莫非这剑另藏玄机?   然而不等商无央细探, 立在他对面的叶疏白已经沿着那道飞升光路踏空而起, 这剑修素白的衫被风拂得猎猎作响, 手中虽只有一柄断剑,然而身上骤然爆发出一股睥睨苍生的剑意, 一声凤凰清鸣后,却见那剑断裂处似燃起一道金红的炙焰光芒, 半虚半实, 灼灼的火光映在他半边侧脸上, 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妖冶美感。   “剑意化形。”   商无央淡声道出这招式的名字,倒是在心中对这个剑修有了几分认可。   剑意化形哪怕是在上界也不易修成,不仅需要绝佳的剑道天赋,更需要能够顿悟的机缘。   当然,他自然也有剑意化形,便是先前曾用来斩温云的无影剑意,里面拘禁着的无数神魂使得他的剑意杀气浓郁得仿能凝成实质,每一剑下去,但凡是命中对手,所伤及的不仅仅只是肉躯,便是连对方的神魂也会被这些怨魂给撕裂。   叶疏白的眼睛眨也不眨,眼前那些飞袭而来的剑意似乎成了一场暴雨,密集得让人眼花缭乱。   但就算是雨幕,只要手中的剑挥得更快,也是能将其尽数斩断的。   叶疏白的脑海已进入了玄而又玄的澄明状态,恍惚间,好像回到了自己还是幼童的时候,那会儿四个师父各有修行之道,却都互不相服,只梗着气让他尽数学,甚至为了证明自己的传授方式更好,用近乎苛刻的方式教他练剑。   最开始,是大师父让他斩秋日的落叶,那老头就坐在那株高大的梅树上,一边拼命摇树,一边嚷着给叶疏白下令,说是不能让一片完整的黄叶落地。   结果入冬的第一场初雪飘下时,二师父便画了个圈让叶疏白站在里面斩雪,不能让一片雪花落到圈内。   少年叶疏白耗费了整个冬天方能达到这样的境界,院中的白雪堆积到了小腿高,唯独他站立的那圈是干燥的泥土,还亏得最后那日簌扬的是鹅毛大雪,若只是细密的雪籽,那怕是还要再斩一个冬日。   斩了一冬的雪后,叶疏白的剑术果真大有精进,快得连门内苦修了百年剑术的老剑修们也自愧弗如。   但是师父们不做人,待春日融融后,便开始斩斜斜飘洒的春雨;待夏日雷雨至,又让他顶着瓢泼大雨去斩暴雨。   叶疏白眸子轻阖,细听着无数剑意的破空之声,再睁眼时,里面似有道澄澈的光。   他手中的木剑只有半截,然而对他出剑的速度不影响分毫,那些阴寒的怨魂飞向他面门的瞬间便被速度更快的剑光淹没,里面暗含的生死之力就像是这些熊熊燃烧的凤凰烈焰,将所有触碰到的怨魂尽数焚灭。   那些被拘禁在剑意中不得逃出的神魂早已没有了意识,只剩下临死前的那丝怨气,但是随着叶疏白的剑光挥扬,那些怨气也似往昔落在他剑尖上的那些柔软雪花,消融在这世间。   这才是真正的剑道。   饶是商无央的修为胜过叶疏白,但是在此刻,心中竟然也升起了让他莫名浮躁的无望感。   这种感觉放在先前是极其陌生的,但是就在不久之前他才体验过,是的,面对叶疏白时候的感觉真是像极了面对温云的感觉。   明明商无央的修为要高过这两人,按着年岁来算战斗的经验也远比他们强,就连所使用的剑也是远胜他们手中的廉价玩意儿。但是也不知为何,在面对温云的时候,商无央的每一次攻击都会被她给提前预知避开,而面对叶疏白的时候,他的每一道剑意又会被对方以更快的速度给阻挡下来。   为什么连这两个刚入飞升境的小家伙都杀不死!   跟在商无央身后飞上来的张长老亦是面色大变,他是见识过商无央的剑术的,虽然只是多年前在门内的试剑会上惊鸿一瞥,但是那一剑的威势他至今心有余悸。   然而眼下叶疏白这个刚刚飞升的新人竟然能同商无央过剑招而落于不败之地,便是他承受了一百二十道天雷,这也过分了啊!   更可怕的是,叶疏白在抵御商无央剑意的同时,还开始不断朝着他逼近!   眼看着商无央就要落于下风,张长老不再犹豫,他也不敢上前,只不断地朝着叶疏白的方向砸去各类攻击法宝和符篆。张长老本来就是负责保护商无央的护法长老,离开宗门时携带了无数宝物,这会儿全都派上了大用场。   此刻叶疏白早逼得商无央踏入虚空之中,那些倏忽炸开的法宝在冷寂无边的虚空中亮出无数绮丽的烟火,各属性朝着叶疏白攻去,原本攻守自如的他被这突入袭来的偷袭打乱节奏,几道高阶法宝在他身边爆炸,再加上商无央趁势再次使出的无数剑意,压根就是在将他往死路逼!   叶疏白的剑招却分毫不退,剑气涤荡,直直地朝着商无央攻去,他是预备硬扛着这些攻击也要斩下这个东玄界的天才!   就在这时,三人正前方的虚空变得扭曲,一道深深的裂痕似被人生生地撕开。   瞬息间,一道金色的圣光结界将叶疏白笼罩,飞袭向他的那些法宝符篆在他眼前炸开,将这道结界激出无数涟漪,然而看似脆弱的它却顽强得可怕,一直没有溃散,始终笼在叶疏白周身将他护住。   果然是空间法则。   他先前在云海塔内的感觉没有出错,这个少女之所以能够闪避掉他所有的攻击,就是因为洞悉了空间的力量。   商无央眉梢微微一皱,看到温云后,他又想起在云海塔里的不愉快经历了。   他知道自己打不中温云,所以不白费苦功,当即不假思索地提剑朝着离自己最近的叶疏白斩去,这一剑灌注了他最盛的修为,那道圣光庇护结界在飞升巅峰境源力的激荡下勉强撑过三瞬,却也很快地就消失了。   看到叶疏白的帮手出现,张长老心中暗叫一声不好,他知道商无央要是出了事,自己怕是回了东玄界也活不成了,这会儿再也顾不上对自己小命的珍惜了,只能硬着头皮拔剑朝着叶疏白那边攻去。   然而另一个人抢先一步将他拦截。   “无耻东玄狗,岂敢伤我徒孙!”   这么近地对视,张长老立刻认出这人是谁,失声喊道:“是你这叛徒!”   宿垣真人脸上的污泥不知何时早已洗净,就连平日里总是邋遢的衣着也换成了一套干练的石青劲装,斑白的两鬓显露出被岁月侵蚀的风霜,眸却是亮得惊人,恍惚间,又成了昔年那个引得诸多上界修士心生妒意的天纵剑修。   宿垣真人冷哼一声,斥道:“东玄派夺我法则,抹我记忆,还妄图将我养成替他们效命的狗!我不是东玄派的叛徒,而是东玄派的死敌,迟早有一日要把你们都掀翻!”   张长老起先还没往这方面想,他一直都以为叶疏白跟温云这样了不得的年轻人应当是出自某个隐世大族,又或者是某个大门派精心培养的继承人,结果待宿垣真人露面后,听到“徒孙”这个称谓,顿时明白那两人的身份。   他们是下界贱民!   张长老神情有些恍惚,拿着剑的手不知怎么地都疲软下来,他怎么也没法相信这两人居然是这样的来历,更不敢相信两个从下界来的贱民,居然就这样打败了商无央!   他此刻心神大乱,尖声怒吼:“区区贱民也敢辱没上宗……”   宿垣真人想起自己在离开东玄派之前探听到的消息,不由冷笑:“你一口一个贱民,焉知自己也可能是下界子民?!”   张长老脑中一震。   他是护法长老,顾名思义就是为那些天骄弟子护法之人,其实也只比普通弟子地位高些,在那些亲传弟子面前皆是如仆如奴的存在,就好比现在商无央面对危险,按着东玄派的规矩,他得用自己的命去保护商无央。   但是他年轻时的天资其实并不比那些亲传弟子差,却一直没能成为亲传弟子,能分到的资源亦是平平,他一直安慰自己,兴许是没能入门内各位尊者的眼,又暗道其实做个长老也挺好。   但是这样蹉跎了数千年,细想回去,他竟然记不得自己到底是如何入的东玄派了!   张长老只恍惚了片刻,很快便又提起剑朝宿垣真人刺去,这一下连余地都不留,拼尽了全身修为,他怒吼:“我岂是尔等贱民可比的?!”   宿垣真人冷叹一声“冥顽不宁”,以手中的古剑应对上去,手下再也不留情,剑尖朝着对方露出的破绽刺去,他虽看似不像话,实则却从未疏于剑道,此番亮剑,竟然不比对方弱。   这边说话的功夫,那边的温云跟叶疏白已是联手应付起了商无央。   商无央仿佛是个与生俱来的战斗兵器,他的战斗意识强得可怕,再加上飞升期巅峰境界的修为,当初若不是温云顿悟了时间法则,强行扭转了时间抢先一步下手,恐怕也要死在他的剑下。   此刻,商无央的每一道攻击都是朝着叶疏白的命门斩去,他的杀戮法则已全力施展,那双冷酷的眼眸中沁出些许猩红血丝,显得诡异又可怕。   两人的修为是有差距,但是剑术上,叶疏白却是略胜商无央一筹。   更重要的是旁边还有个温云!   虽然她因先前强行施展了时间法则而身体虚弱无法战斗,但是她强大的神魂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将商无央的身体包围,他每一个微不可查的抬手动作在温云的眼中都变得尤为明显。   她早将自己的神魂同叶疏白的紧密连接在一起,此刻,两人的神魂早已不分彼此,她所见即他所见,此刻,商无央的所有招式都无所遁形。   叶疏白几乎全身心地信赖温云,只要她心神一动,他的剑便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个方向斩去。   商无央冷眼注视着这两人,以修为强行压制过去,他看得出,叶疏白的那把木剑已经快承受不住这些剑意要化为灰烬了,没有以剑做载体的剑意便是虚的,又有何惧!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叶疏白手中的木剑咔嚓一声脆响,再断裂一截,原本凝实的剑意也受影响,变得越发虚了。   就是此刻!   商无央趁机举剑朝着叶疏白连连斩去,若不是温云在旁不断辅助,恐怕此刻危矣。   他并不想讲什么公平比试。   冥铁是他凭本事寻来的,对方既然没有比他好的剑,那就活该倒霉。   *   然而全身心投入于战斗中的商无央却没发现,下方的云海界早在叶疏白飞升之时就发生了异动了。   在叶疏白踏入虚空后,一道微光便从从云海的某个角落亮起,若是有知晓生死法则的人就会发现整个云海界的法则之力都变得浓郁了许多。   天地间似有凤凰在清鸣,云海城中的人都看得一愣一愣的,这几日见证了一幕幕惊心动魄大场面的他们也摸不清虚实,说不准那是何物。   他们只见到一头极其肥硕的红色巨兽扇动着一对遮天蔽日的宽阔肉翼,似风一般从不远处的某座小岛上冲向云端,它身后残存的金红色的霞光萦绕在上空,久久不灭。   有个小姑娘看得入了神:“娘,那是什么?”   当娘的犹豫了一下,本想说那是飞猪,却又觉得应该没有这么厉害的猪,于是迟疑着开口:“兴许是飞龙吧……”   不是兴许,那就是龙。   此刻,小火龙巨大的尾巴卷着一根木头,奋力朝着虚空中飞去。   便是叶疏白自己都没有料到,他飞升时引来的生死之力,竟然滋养了凤凰木,原本还要数年才能长成的它居然已经成熟了!   “咯咯咯!”   负责看守云岛的小火龙被凤凰木的突变惊得连打三个嗝,一连串的云兽从它肚子里飘出来,而小火龙这会儿却顾不上它们了。   方才温云与叶疏白神魂相连时,她的神魂没留神把小火龙的神魂烙印也给覆盖住了,它这才知道顶上原来已经打成这样了。   在看到叶疏白的剑断了以后,原本头脑简单的它想也没想,当即一爪子把凤凰木拍断,带着它就去救叶疏白了。   小火龙从来都没有飞得这么快过,耳畔的风呼啸得太快,仿佛成了刺耳的尖叫声,尾巴上的那根木头太沉,压得它想往下坠,若换成平时,它也就顺应本心慢悠悠地落下去休息了。   但是这次不行,它必须飞上去!   它看似没心没肺,却一直都记得当日道劫追杀时,叶疏白为护着它险些惨死的那一幕。   小火龙始终记得那种绝望感与憋屈感,它是头骄傲的龙,它不想再拖后腿,它也想做一头有用的龙啊!   自那时起,它虽说明面上依然懒怠贪睡,但实则暗地里却在龙窝中悄悄地努力修炼,为的就是这日的惊艳亮相。   是时候让他们看看龙的能耐了!   怀着前所未有的壮志,那头红色巨龙冲破云霄,飞入虚空!   小火龙扇着巨大的翅膀出现的瞬间,本就光线黯淡的虚空顿时更加阴暗,大部分光线都被这头巨龙遮挡,这样剧烈的变动自然瞒不过正在打斗的几人,就连心无旁骛的商无央的手都顿了一瞬。   温云自然不会看错,错愕地惊呼出声:“小红!”   她心中一沉,小火龙只是她的灵,自然可以无视飞升法则出现在虚空中,但是眼下这里杀机重重,可不是它这头幼龙该来的地方啊!   小火龙来不及回应主人的担忧,它猛地一甩尾将木头朝着叶疏白抛出去,恶龙咆哮:“小白,接剑!”   接剑?   哪儿有剑?   很快,叶疏白就知道答案了。   那根看似平平无奇的木头似箭射向叶疏白手边,上面挟带着强烈的生死法则气息,叶疏白的眼睛都被这突发的状况惊得睁大了一些。   然而此刻事态紧急,容不得他犹豫片刻。   叶疏白伸出手将木头一揽,原本足有腰粗的那根木头在碰到叶疏白掌心的瞬间就变了,似有灵性般地幻化成了一柄质朴无奇的木剑。   无锋无刃,无纹无饰,却自有一股至上玄妙的力量,这把剑跟他先前所用的一模一样。   温云看傻眼了,不敢置信地往小火龙那边望去。   小红竟然将凤凰木给带上来了!   *   待叶疏白入手新的剑后,场中局势顿时再转。   叶疏白的生死剑意本就是从凤凰木中领悟所得,由它来施展剑意自是如鱼得水。   商无央面临的压力越来越大,甚至有些喘不过气了。   他死死咬牙,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次似乎杀不掉眼前的两个人了。   常年踩在剑尖上而行的人自然不可能为了一时意气而赌命相争,他双手持剑奋力往前一斩,虚晃一招后,自己的身子则是朝着后方爆射而退。   温云看穿对方意图:“他要逃!”   说话瞬间,叶疏白亦是朝着商无央的背后挥剑一斩,那道生死剑意带着无上的威压朝着后者追去。   商无央察觉到危险,强行改变逃跑方向,朝着云海界的位置避去。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空间波动自他正前方闪过。   商无央的脸上骤然闪过一丝迷惘,叶疏白那道本在他背后追击的剑意竟然离奇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唔!”   饶是商无央拼尽全力躲闪,那道猝不及防出现的剑意依然以极快的速度斩来,剑意入体的瞬间,那生死之力骤然自伤口爆发开来,商无央闷哼一声,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是那个女修!   是她用空间法则将那柄剑意挪移到了他的面前!   然而商无央睁大了双眼,却只看到自己握剑的右臂被生生斩断,跟那柄苦苦锻造了千年才得到的阴寒冥铁剑一起,如同断翼的一对鸟鸟,直直地坠落向云海界的深处。   那是他执剑的手。   手被斩断,等同于他苦修了两千年的剑道跟着被毁。   剑道……被毁?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了。   以往施加在别人身上的杀戮,商无央看着他们脸上的绝望跟痛苦只觉得麻木和厌烦,不懂他们为何要哭喊要嘶吼,既是技不如人,那便安心等死就是,又何苦白费力气挣扎呢?   而如今这感觉终于降临到他自己身上时,他终于知晓这种感受究竟是何。   原来只有极致的痛苦才能唤回他失去的那些情绪。   商无央麻木的脸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他面上的每块肌肉都在扭曲着。痛苦和绝望,这两种本来不该出现在他脸上表情在此刻竟然齐齐浮出。   他张了张嘴,想要嘶声呐喊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早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梗住,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更可怕的是,此刻他的体内被一股极其火热的力量所焚烧着,杀戮法则主死亡,阴冷无情,然而叶疏白的这道剑意中蕴含的却是滚烫且生生不息的力量,二者一接触,商无央身上的源力竟然被压制得一丝都使不出来了。   他无声地呢喃了一句,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叶疏白——   “我们的道……原来不一样?”   原来我苦苦追寻的机缘,竟然是我的死劫。   你的道,究竟是什么?   商无央睁着无神的双眼,飞快地坠向云海界的无底深渊中。   叶疏白跟温云没有犹疑,二人亦是飞身朝着云海深处飞掠而去。   然而云海界的云海好似无底深渊,便是他们两人已经修至飞升期,却怎么也无法再继续往下去寻了,那些汹涌翻腾的云海中好似藏了怪兽,随时都要将他们两人吞没。   温云跟叶疏白有心追上去补刀,却碍于云海界的特殊情况压根无法追上去。   唯一庆幸的就是,这样直接落下来的商无央的下场恐怕不会好到哪儿去。   他们立在云端,自上而下地望去。   却见那位高高在上的东玄派天骄自天顶跌下,越坠越快,不多时便化作一道小小的黑点,彻底消失在无人问津的云海最底端了。   “原来天上之人,也有坠落凡尘的这一日。” 第112章 这条胳膊是你的机缘   温云跟叶疏白不敢在云海中多耽误, 因为上面的宿垣真人还在同张长老死斗,需得尽快去救援才是。   只不过等到他们二人真到了虚空之上,看到的场景却跟想象中很不一样……   宿垣真人既没有受伤也没有牺牲,反之, 他这会儿正骑在小火龙的背上笑嘻嘻地拍着它的脑袋哄:“老祖我累得够呛, 你且驮我回城吧。”   小火龙不服:“我是敲定战局的功臣, 你怎可这样随便地坐我身上, 这是对我们龙族的侮辱!”   宿垣真人当即从兜里摸出一把漂亮的宝石,拿在手中笑着掂了掂,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怎么?让老祖坐一下倒委屈你这小龙了?”   “没有!”小火龙的眼睛都看直了,这些宝石的色泽跟质地都是它生平从未见过的上等货色,哪怕它那个装得满满的龙窟里也摸不出这样的好东西,也不知道这个老剑修是从哪儿搜罗来的。   面对这种诱惑, 龙族的高贵算个屁!   小火龙再也不闹意见了,兴奋地喊了一嗓子:“你尽情地侮辱我吧!”   刚飞上来的温云跟叶疏白:“……”   温云的目光落到小火龙叼走的那块红色火属宝石上,看了一眼后轻咦出声:“前辈, 这宝石瞧着倒是不凡,不知你从哪儿寻来的?”   “不凡的东西多着呢。”宿垣真人冲着温云招了招手, 面上的神情瞧着很是得意:“你过来看看,这些是不是更厉害”   他手上一拂过,一大堆宝光璀璨的法宝灵石被摆了出来。   叶疏白只望了会儿便认出这些东西的来历:“这是东玄派的东西?”   叶疏白跟商无央争斗的时候, 张长老拿了不少法宝出来偷袭他,这会儿自然一眼便认出来了。   “对了。”宿垣真人笑呵呵地点了点头,说:“那商无央不晓世事, 也只爱用剑, 出来历练, 各种杂事都是由护法长老来处理, 所以什么法宝源晶,一概都由护法长老替他保管。东玄派的寻常弟子日子也过得紧巴巴,但是这些天骄们的待遇可是丰厚得吓人,方才我光是清点这些东西就花了好一会儿功夫,好家伙,不看不知道,光是源晶都足够一个中小门派整年的开销了!”   “所以这是从张长老身上打劫来的?”   温云望了望,却没发现这个苦主,纳闷:“他人呢?莫非您已经把他杀了?”   “嘿,我答应了他拿财买命,怎会做这种不地道的事?”宿垣真人花白的眉毛一横,随意往后指了指:“喏,人不就在那儿吗?”   温云回头,果然发现了在小火龙的尾巴上发现了东玄派那位不可一世的护法长老。   也不知是宿垣真人还是小火龙干的缺德事,对方这会儿就被绑在小火龙的尾巴上,这头龙时而高飞时而俯冲,他也就被迫跟着享受这样的刺激。   张长老早就被宿垣真人扒拉得干干净净,浑身上下只剩一条底裤,这会儿他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连一句狠话都放不出来了。当然之所以不开口,倒不是终于服软了,而是因为他嘴里被塞了块灰黑色的布。   若温云没看错的话……这块布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只袜子。   噫,恶心恶心。   温云不想再看这幅画面,飞快地转过身来提议:“既然抓住了他,不妨将他作为人质,若是东玄派来人要报复,我们就可以把他架上去?”   “别想了。”宿垣真人翻了个白眼:“东玄派最现实不过,他们绝对不会白费力气来救这种丢人现眼的弃子。”   这句话落,就连被绑在龙尾巴上的张长老也是面色灰败。   因为他知道宿垣真人说的是事实,东玄派从来不会将力气和资源耗费在无用之人身上,哪怕是商无央也不例外。   眼下商无央被废,他作为护法长老却没能完成保护的任务,便是这群下界贱民不杀他,他也不能再回东玄派了,怕是只能跟宿垣真人一样叛出宗门,往后余生都要提心吊胆地疲命奔逃了。   所以最怕东玄派找上来的不是温云他们,而是张长老他们三人,他们比任何都想把商无央生死未卜的消息给压下来!   显然宿垣真人是个阴险之人,他对于张长老未来的遭遇很清楚,所以压根就没准备杀他,而是就这样把他带回了云海城中。   “砰!”   小火龙干脆地一甩尾吧,张长老就这样狼狈地被摔在了云海城中。   先前看热闹的围观人群尚未离去,他们面带惊异之色地瞅着这一幕,有人认出了张长老,惊呼:“这不是东玄派的劳什子长老吗!”   “他先前傲得跟什么似的,现在这样子……是挨揍了?”   宿垣真人走到银甲护卫身边拱了拱手,一脸正气道:“诸位道友,这人方才趁乱在城中偷袭我,按着云海城的规定不知该如何处置才好?”   张长老怒目而视,他刚刚偷袭的是叶疏白,何时偷袭过宿垣这厮了!   然而东玄派这一个月以来的做派早惹得云海城众修不满,当即就有人站出来作证:“是的,我亲眼看他偷袭,也太不讲武德了!”   银甲护卫倒没听这群不嫌事大的修士们胡闹,他们只是冷眼看着张长老,少顷,他们当中的某个头领站出来,沉声道:“东玄的三位道友,云海城容不得你们了,你们速速离去吧。”   眯眼跟一字眉早在看到张长老的惨状后就意识到这次栽了,等了会儿依然没看到商无央,反而是看到了被追杀的叶疏白好好地站在那儿,顿时心底拔凉。   张长老这个长老没保护好商无央都要倒大霉,更何况是他们这样的寻常弟子呢?别说是回宗门就要当杂役了,恐怕连打杂的机会都没有,指不定就要丧命在戒律堂的责罚之下。原以为跟着商师伯出来是一件绝世难逢的好差事,谁能料想到,居然惨烈成这样!   若是躲在云海城,他们当然能够受到这里的规矩保护,但奈何先前商无央杀的人实在太多,眼下商无央不知去向,那些死者的亲友自然是将这笔账记到了他们几人头上。   被驱逐的张长老左右手各拎着一人,面无表情地往云海界外飞。   眯眼心中只剩忐忑,踌躇道:“商师伯出事的事怕是不日就要传回宗门了,我们现在离了云海界,该去哪儿才好?”   一字眉想了想,琢磨:“我们不妨先去下界中躲躲,反正那些地方都是些贱民,我们去了说不定还能享受些好日子呢。张长老,您说这法子怎么样?”   张长老没出言反对,他心中也是这样想的。   在下界再熬个千年,待这件事儿过了,他们再重返上界便是……   才刚这样想着,张长老的后背就传来一股阴嗖嗖的凉意。   他猛地回头望去,却发现背后紧跟着数人追了上来,个个都是飞升期的修为!   “东玄杂碎,还我道侣性命!”   “东玄狗,偿我儿命来!”   张长老眼睛蓦然睁大,口中狠骂了一句脏话。   “贼他娘的商无央,你杀的人害老子被追杀!”   *   温云几人压根就没管那些人,他们只看到东玄派的三人飞上去,后面就立马有人跟上去了,若是没看错,里面还有两个翼族人。   或许是飞得太快,一根尾羽还落到了宿垣真人的头顶。   宿垣真人拿下头顶的绿毛,嘀咕了一声“一万源晶”后,如获至宝地将其收入芥子囊中。又啧了一声,露出事不关己的笑容:“哎呀,年轻人就是有力气,像我这样的老人家已经打不动了,也是时候回去颐养天年了啊。”   说着,他便要指挥着几个徒孙一道回云岛,然而没想到的是银甲护卫们面无表情地将他们这群人拦下了。   宿垣真人不解:“道友,不知这是何意?”   银甲护卫们脸上浮出亲切而又友好的笑容,一人拿出一沓账单,目光自清流剑宗众人脸上扫过,最后停在了叶疏白的身上:“当然,先得恭贺这位道友飞升。”   话锋一转:“不过,咱们需得先来算一笔账了。”   叶疏白愣了愣,还不等他反应过来,第一张账单已经拍到了他手上。   “虽说雷劫是从天而降,但要论还是道友你引来的,所以这笔帐得记在你头上了,方才我们算了算,首先是天雷击毁的那一排商铺,共计十家,按每栋十万源晶的造价算,共计一百万源晶。”   “嘶!”   在边上听到这个可怕数字的朱尔崇跟沈星海险些被这个数字吓得昏厥过去。   他们先前拿着宿垣真人给的那十五万源晶去押了温云赢,方才刚刚拿到迎来的赌资,足足翻了十倍!原以为这个数字已经够他们日后在云海界的开销了,万万没想到,光是那些房子就要赔一百万!   剑修怎么可能干脆利落地付钱?   朱尔崇立马冲上前,挽起袖子将自己粗壮的胳膊亮出来:“可以不赔钱吗?我能修!我最擅长修屋造楼了!”   在修真界的时候他就参与了重修第一峰的工作,来到云海界后又在云岛上被宿垣真人抓着当泥瓦匠,剑术没怎么精进,但是修房子的水平倒是噌噌噌地往上涨,已然是建筑大师了。   边上的沈星海亦是点头:“对,我也会修。”   银甲护卫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懵了下:“……你们去跟老板商量吧。”   天雷轰坏的不止是房屋,第二张账单又落入叶疏白的手中。   “这是被轰坏的广场地砖。”银甲护卫指了指叶疏白背后那个硕大的深坑,面无表情道:“共砸坏了三万四千块云砖,再加上重新铺设所需要的人工费,算你四十万源晶。”   朱尔崇听得气血上涌,再次往前毛遂自荐:“我可以修!我最擅长烧砖铺路了!”   然而很快,又是一张账单列出。   “这是被劈毁的花草树木,其中不乏珍稀品种,加上种植款项,共计九万源晶。”   不出意料,还是朱尔崇:“我可以种!我最擅长养花种树了!”   听到这里,连银甲护卫都忍不下去了,皱眉问:“这位道友,你们是打算一毛不拔,亲手重修云海城吗?”   朱尔崇自然也是不想做这种苦差的,奈何他更舍不得刚赢来的一百五十万源晶,拢共就这么多,却要赔付一百四十九万,剩下的那一万块源晶连当初押注的本儿都没赚回来!   这么多源晶,要是全都留下来,到时候等包师弟梦然师姐他们来了,不就能帮他们都铸一把好剑了吗?   朱尔崇倒不会生出“这些东西都是叶疏白弄坏的,所以该由他自己承担”的想法,清流剑宗的这群年轻剑修们同东玄派的弟子不同,自来都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   念及此事,朱尔崇咬了咬牙,预备硬着头皮将所有的苦差事都揽下来。   然而就在这时,方才不知道去了何处的温云迈步上前,将朱尔崇拉到边上,温和笑着摇了摇头:“朱师兄,咱们自己岛上的屋跟路都还未造完,你怎么可以来造别人的呢。”   朱尔崇怔了怔,愁眉苦脸地低声道:“温师妹,那当然是因为咱们穷啊……”   沈星海亦是苦大仇深地点了点头,看样子对穷这个字很有体会。他思索片刻后,悄悄道:“那些云晶我尚未拿来逐渐,不如我们把它们卖了来偿还债务吧?”   “穷?”温云略为错愕地侧首回望两个师兄一眼,然后摸出一个全新的芥子囊,开始随手从里面抓源晶:“我们现在不穷了啊!”   朱尔崇正要反驳,就见到温云抓出一把最极品的源晶递给银甲护卫,若他没有看错,那都是一颗价值一万的那种,更可怕的是,方才惊鸿一瞥,他在温师妹的那个芥子囊里似乎看到满满一袋的源晶……   他想劝温云勤俭节约的那些话瞬间被噎在喉咙里。   这都是从哪儿来的?!   温云认真的告诫朱尔崇:“朱师兄,虽然小妹知道你喜欢修房造路,但是我觉得还是要抓紧时间修炼才是正途,能用钱解决的事,咱们就别浪费时间了。”   好家伙,这番话说出来很是阔绰豪气!   但是先不说朱尔崇根本就不爱修房造屋,就说这源晶……   “温师妹,你何时暴富的啊!”   温云若无其事地收好了芥子囊,笑道:“你们先前参加的赌局不管是赢还是输,只要是投进去的赌资,我都能分到一成。”   一成听起来是不多,但要知道当时整座云海城都在参与赌局……城内有数千万人,就算只有一百万人押注,每人只押一百枚源晶,那温云都能分到一千万!   更何况,押注的那些人远不止押这么点儿数。   方才人多嘈杂,赌馆的小姑娘来送源晶的时候温云听得都不太真切,只听到了什么亿来着……   银甲护卫收下获赔的源晶后也不再为难,拱了拱手对叶疏白道:“既然您的道侣已将源晶交付,那您可以走了。”   边上有个男修投来了羡慕的目光,低声喃喃了一句什么,叶疏白修为高,将那句话听得一清二楚——   “真羡慕啊,一百多万说给就给,我也好想找个阔绰的道侣。”   叶疏白脸上有些不自在,倒不是因为被人当成吃软饭的,而是因为道侣这两个字。   他悄悄地看了眼温云,发现她对这两个字并无排斥的反应后,忍不住抿着唇露出不显的笑。   小火龙在又收下一枚漂亮宝石后,自觉地当起了坐骑,载着这群懒货往云岛上飞去。   坐在龙背上的宿垣真人还在大肆地吹嘘着虚空之上的那场争斗,虽然朱尔崇跟沈星海明显更想听商无央是怎么被打败的,但是他还是腆着老脸继续讲述自己大战张长老的事迹。   宿垣真人唾沫横飞:“却见我反手一剑,就给那姓张的老头致命一击——”   沈星海举手打断:“所以商无央落败了?”   宿垣真人没搭理他,继续:“再然后,我以惊天骇地的剑意将其直接击败——”   朱尔崇兴致勃勃:“所以商无央到底死没有?”   被这两个憨货听众气得够呛的宿垣真人背过身去,是一点儿也不想搭理这两个家伙了。   在小火龙飞上云岛后,他头一个利索地跳了下去,背负着那柄剑头也不回地往峰上走了,背影很是萧索,大有怀才不遇的落寞。   温云跟叶疏白紧跟着落下,她方才在龙背上还在跟他商量该如何应对东玄派可能的报复,她打算干个大事,预备沿整座岛布置个随机传送大阵,遇到危险就带着整个云岛跑。   这计划虽然疯狂,但真要实施起来,对于现在熟练掌握空间法则的温云来说倒也不是难事……   “你近年来的阵法造诣又有精进,不妨跟我一起……咦?这是什么?”   温云觉得脚下踢到了什么,扒开厚而密的云草一看,不由得一怔。   这是……   “咦?这儿怎么突然出现了一条断臂?!”紧跟在温云身后的朱尔崇惊呼出声,震惊道:“居然也是一条右臂?而且看这手臂像是新断的,生机犹在!”   那条胳膊上源力极其深厚,一看就是某位至尊强者所有,但是云岛上并没有外人踏足,为什么会出现这么条诡异的事物?!   朱尔崇似乎想到什么,猛地转过身看向身旁的沈星海,错愕道:“沈师弟?!莫非这就是你真正的机缘?!上天赐了你一条新鲜的断臂啊!”   沈师弟一直说自己身怀机缘,但现在看来先前的云兽根本不算机缘,只能算是一场灾难,难道真正的机缘是它?!   不等沈星海反应过来,朱尔崇已经开始缜密的分析了。   “世间这么多东西,为何只掉一只手?还是你正好缺失的右手?!”   “……”   “云海界这么多云岛,大多还是无底的云海深渊,为何它刚好掉到了我们岛上?!”   “……”   “显然!这是天意啊!”   沈星海皱了皱眉,显然对这条莫名出现的断臂怀有戒备之意,但是朱尔崇的说法明显为他打开了新的思路。   是了,戒指中的老前辈说他在云海界有大机缘……莫非真就是这断臂?   可是这条胳膊好恶心,说实话,他不是很想用。   沈星海摇头道:“此物甚是污秽。”   朱尔崇却兴致不减,劝说道:“虽然看着是脏兮兮的,但是洗洗也能用,而且天道赐予的机缘往往都是不起眼的,怎可因为外表就忽略它强大的内在呢?”   沈星海摸了摸自己手指上那个平平无奇的旧戒指,心中一动。   温云在一旁早就听傻了,不是,朱师兄你是不是话本看太多了,别人的断臂怎么能随随便说就拿来用啊!更何况这条胳膊还是商无央的啊,谁知道有没有奇奇怪怪的东西在里面!   她无奈开口:“不是,这条胳膊其实是……”   不等温云说完,那边忽地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嗝!”   小火龙揉了揉肚子,不好意思道:“云兽在里面,肚子里气多就容易打嗝,莫见怪。 ”   它这个嗝打完以后,又有一只云兽飘出来了,且这只云兽兴许是在龙肚里饿惨了,也顾不上先前温云下的不许啃这个云岛的禁令,张开大口猛地一咬……   云兽心满意足地嚼吧嚼吧,嘴里的云壤跟云草跟一起吞下去了,藏在其中的那只胳膊自然也不例外。   吃饱后,它咩咩叫着,心满意足地自觉飘回了小火龙的嘴边钻了进去。   此情此景让朱尔崇浑身一震,他磕磕巴巴喊出声:“沈师弟你的胳膊被吃了!”   温云一脸懵逼,不是,它什么时候就成沈师兄的胳膊了?   沈星海亦是神情一木,不多时,那双星目逐渐泛起红色,脸上似有万般的悲恸浮出。   他的机缘,全毁在云兽身上了。   温云:沈师兄你也清醒一点啊!刚刚不是还在嫌弃这条胳膊吗?为什么这么快就接受朱师兄给你的龙傲天剧本啊! 第113章 想要更多的老婆!   沈星海的悲伤来得快去得也快, 在温云告诉他那只手臂的来历后,他瞬间不再伤感了。   反倒是朱尔崇听闻那是商无央这个飞升巅峰境强者的胳膊后,也不知道究竟是想到了什么, 始终跟在云兽后面不愿离去。   眼下无人威胁这些云兽的安全, 它们自然也都钻出来伪装成浮云飘在周围,兴许是这些日子在小火龙的肚子里总算是学会了何为大肚量,现在也没有再记仇去为沈星海降雨了。   只是朱尔崇这样紧跟在云兽屁股后面, 终究还是惹恼了它们。   “滋!”   被喷了一脸水的朱尔崇擦了擦脸, 再想要找先前的那只云兽却找不着了,无奈之下长吁短叹了好一阵。   温云回头一望,不解:“朱师兄,你去惹这群云兽做什么?”   去招惹记仇的云兽,不是自找苦吃吗?   朱尔崇低声道:“我就想看看,它们光吃云壤都能拉出那么珍贵的云晶,现在吃了只强者手臂, 到底会不会拉出更厉害的东西?”   温云缄默良久, 最后终于问出心中的疑惑:“朱师兄, 你是不是看多了话本?”   朱尔崇愣了愣,表面上从容镇定,实则内心慌得一批。   温师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知道自己跟梦然师姐合伙做话本生意的事了?   他悄悄瞥了一眼前方叶疏白的背影,想到话本里的那些奇怪形容词“双眼通红将那娇俏小人儿抵在墙角”“声音喑哑”“腰下一紧”……   朱尔崇好似野兽般察觉到危险了,他飞快摇头矢口否认:“话本?什么话本?我从来不看话本!”   温云很遗憾:“那真是太可惜了,云海城虽大,但是我没寻到什么好看的话本,还想问你那儿有没有呢。”   师妹啊, 师兄芥子囊中的确是有无数话本, 甚至还有彩印的画册, 但是不敢拿出来啊!   叶疏白回头看了眼后面相谈甚欢的朱尔崇跟温云,声音冷清道:“明日平旦时分起来练剑,我在峰上等你。”   温云愣了愣:“我?”   “他。”   朱尔崇面色一苦,一想到明日天不亮就得起来,观察云兽的心思都没了,再也不想闲聊,对着温云匆匆地拱了拱手:“温师妹,我回去补觉了。”   他带了沈星海一同飞快告辞,生怕叶疏白这位严厉的师祖要将练剑的时间再往前提一个时辰。   待那两人走远后,往第十峰上远行的队伍便只剩下叶疏白跟温云了。   他微微侧过头,正好看到温云在看自己,面上微赧,生怕自己方才的那点小心思被戳穿,于是抢先一步开口言正事:“你不是说想在岛上布防御的阵法吗?预备怎么做,我同你一起。”   提到空间阵法的事儿,温云的注意力果然瞬间被吸引过来了,她分析着当前的局势:“据宿垣前辈所言,东玄派距离云海界很远,不通空间法则的寻常飞升期至此,便是有法宝相助也要耗费三五年的时间,除非是仙境大能亲至,踏碎虚空而来,那便有危险。”   “但是东玄派就只有三位仙境大能,不可能一起来寻找商无央,毕竟一大派必须要留人镇守,所以极有可能是商无央的师父前来。”   “面对一个仙境强者的话空间阵法是来得及施行的,我们不能再拖,需得尽快构思好阵法动手!不能因敌人未至便放松警惕,必须要谨慎以待!”   说着说着,温云已然是陷入了亢奋的应敌状态,一边走一边从芥子囊中翻找着纸笔:“我现在就来画模拟的阵法,小白你来帮……”   不等她说完,叶疏白已经自然而然地上前,预备帮着温云画阵了。   然而温云似乎真没打算把这句话说完。   她眼神古怪地打量了叶疏白一眼,最后摇摇头,轻咳一声继续说:“……你来帮我磨墨吧。”   温云本来顺口就想说你来帮我画阵吧,但是她猛然间想到叶疏白的画工,该如何形容才好呢?就是小火龙的肥爪子都能像模像样地画个圆,但是叶疏白那么稳的手一旦画画,却永远歪七扭八,着实不堪入目。   即便她没明言,但是聪颖如叶疏白又岂会看不穿温云的嫌弃?   他皱了皱眉,准备告诉温云,自己其实在阵法上很是下了番功夫,现在应该能帮到她的忙了。   可惜没等叶疏白开口,他身边的温云却突然咦了一声,紧接着语气都突然兴奋起来:“小白你看,那是谁!”   却见长满云草的第十峰山脚下静静立了道清瘦俊雅的身影,身着一袭水绿长衫,乌发端正地以白玉簪高束,面若冠玉,虽不似叶疏白那般令人见之惊艳,但却自有一派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温和气质。   他也看到了温云跟叶疏白,眸子一亮,敛了敛衣衫飞快迎上来。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年轻男子已经面容端肃地跪倒在地,重重一叩。   温云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大跳,下意识便要去扶:“你起来,跪着做什么?”   她才想起玉清泓的事儿。   凤凰木既然已经得益于叶疏白的生死法则而长成,那原本寄生在凤凰木中的玉清泓也是该重塑身躯了,就跟叶疏白当年一样。不过后者明显比较惨,一来没人帮他,全凭自己努力,二来还摊上个热爱拔树的小徒弟,生生地让他重塑身躯的日子推迟了不知道几百年。   然而玉清泓却坚持长跪不起,温润的嗓音里透出无比的郑重:“多谢二位恩人,清泓今日方得以再生!”   他素来是个守礼的世家贵公子,否则当年也不会因为特意去拜访世交长辈而倒霉,这会儿依然是恪守规矩地重重磕了个头后方才起身,还不忘恭恭敬敬地再称呼叶疏白一声“叶老前辈”。   叶疏白面无表情。   按着年岁辈分来算,他的确是玉清泓的老前辈没错,若放在以前,他也不觉得这个称呼有问题,但是自从温云在身侧后,他不知为何就极其在意年岁这种事了。   更过分的是,玉清泓转向温云后,却是又正经地唤了一声——   “主人。”   温云被这声主人惊得浑身一震,她先前的两个灵,一个好吃懒做,张口闭口就是愚蠢的魔法师;另一个高冷清傲,张口闭口就是为师。总之,虽然两个都很不错,但是没有一个叫过她主人!   虽然这是她长久以来的愿望,但是真听到以后,顿时觉得哪里不对劲。   尤其是边上的叶疏白,也不知为何,眼神是越发的凉了。他修炼的分明是生死法则,但是这会儿却像是修了寒冰法则似的。   温云连忙纠正玉清泓:“虽你我的确是有主仆契约,但那是无意产生的,我马上就还你自由,你也不必这么称呼我,就跟师兄他们一样叫我温师妹就可。”   玉清泓面露难色:“此番恩情,唯有效死可报,我岂能不敬二位……”   “不不不,你刚活回来,怎么能现在就死呢?!”温云飞快地打断玉清泓的话,终于想到这人的用处了,飞快将手中的纸笔塞过去:“正好我缺人帮忙辅助画阵,就你了!”   玉清泓自然是乖巧地应下了,玉家子弟几乎人人都精通琴棋书画,又熟读各类杂道典籍,于阵法自然亦有涉猎。   温云一旦做正事就极为专注,竟然连屋都不进了,就在山脚下的那块巨石上陈设好笔墨纸砚,提笔开始构思着阵法。   “其实阵法倒也不难,我先前画过许多次空间传送阵法,照着画便是了,不过需要将岛上的位置探明,然后对应阵法的各个方位重新铺设便是……”   玉清泓极为通透,温云在纸上画了空间传送阵法,又讲解了几个节点后,他便知晓其中的关键,尝试着在纸上开始对应岛上的位置勾画起来,落笔平稳飘逸,画出来的线条亦是极美。   温云又指点了他几处,玉清泓安安静静地听着,随即认真地道了谢,然后跪坐在地,时而沉思云岛地形,时而细想这么大的阵法该如何布置。   他们两人的背影挨在一起,看着极为和谐的样子。   叶疏白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干涩,他想别开眼,但身子却依然纹丝不动,就这样固执地看着那双背影,心里涌出万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即便是如此,他却也没有上前去制止。叶疏白知道温云这是在做正事,自己不好叨扰,只能静默地立在一边独自等待。   云草生得太密太长,被风一吹拂,就胡乱地在他掌心晃荡,弄得叶疏白的心也沉不下去。   他低头看了一眼云草,又将手往袖口里缩了缩,握成拳。   然而就在这时,另一只手却飞快地将他的手从袖子里牵出来,拉着他便往边上走。   温云嘘了一声,低声道:“小青正在画云岛的地形图,我们别吵到他。”   叶疏白怔住,下意识地往边上望去,果然发现玉清泓这会儿正坐在青石边上眉头紧锁地画着地图,连温云走了都没发现。   “你不一起画吗?”   “小青先前是灵体,每日最常做的便是在凤凰木上观察整座云岛,这工作交由他来做再合适不过了,而且我方才画了张地图……咳,似乎有点不太顺手。”温云含糊地将自己画的那玩意儿忽略过去,然后拉着叶疏白上了山顶的小院中,冲他伸出手:“来,把剑给我。”   叶疏白脸上似有为难之色,不过还是顺从地从芥子囊中取出一截几乎快要碎裂成渣的剑柄,愧疚道:“抱歉,我没能将它护好。”   仔细算来,这是温云给他的第一件东西,也是他自有记忆以来的第一件礼物,不是凭着自己本事寻来,而是她单纯地为了他高兴而送出来的礼物,更重要的还是她亲手削了好几日才做成的。叶疏白一直都很珍惜这把剑,所以不管是御了剑也好,杀了人也好,之后一定会认认真真地将那些污渍血痕一一擦拭干净。   然而如今,这把剑就只剩一把剑柄了。   温云有些错愕:“你竟然还留着它?这拿来无用了啊。”   叶疏白言简意赅:“它是你所赠。”   她眨了眨眼,心里有些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我是让你把凤凰木剑给我,我看你那会儿直接用源力给削的,瞧着不是很精细,我打算给你再慢慢雕琢,顺便加点儿阵法在上面。”   正好现在玉清泓还在画地图,趁着功夫赶紧把叶疏白的剑弄好,这样子东玄派有人来偷袭,战力也能跟着增强几分……   叶疏白压根就没听温云的解释,她只一开口,他便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小老婆递给大老婆拿去削了。   温云在院中拿着刀认认真真地削着木剑,暖色的暮光扫在她的侧脸上显得格外温柔,他就这样立在她身旁,却忘了看剑,只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的脸,好像整个世界都变得宁静起来,只有风掀乱云草的窸窣,还有心跳的声音在响。   *   第二天,天都没亮,练剑三人组已是早早地站在了峰上,练完一轮剑了。   好在叶疏白虽然严厉,却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还是放那两人去边上歇息了。   “叶师祖好像在笑?”朱尔崇悄悄地跟沈星海咬耳朵。   沈星海也看了一眼,迟疑道:“应当是你看错了,先前越师祖他们几人都说,叶师祖生来面瘫不会笑。”   叶疏白的修为极高,当然也听到了这两个人的耳语。   他手中只拿了根普通的木棍,随意地点向朱尔崇:“朱尔崇,过来。”   朱尔崇心下一紧,当即辩解道:“叶师祖,我没有背后说你坏话……”   叶疏白倒也没有计较他的自曝,而是从芥子囊中抛出一物,淡声道:“这柄剑给你,剑上的杀戮之气跟神魂烙印我已用生死法则将其淬炼干净了,直接用便是。”   朱尔崇拿着剑就知道这玩意儿绝非凡物,他先前做话本生意很赚了一笔灵玉换来的那把剑,也完全无法跟眼前这把剑相提并论。   他激动得磕磕巴巴:“这剑……这剑是哪儿来的?”   叶疏白语气平淡:“捡的。”   他没说谎,这真是捡来的,当日商无央被断臂,叶疏白立刻就用源力把这把剑给卷入自己的芥子囊中的,毕竟他也是个勤俭节约的剑修,废物利用做起来再顺手不过了。   至于商无央的断臂,不好意思,那玩意儿连废物都不如。   朱尔崇却感动得涕泗横流,张口就胡言乱语了:“叶师兄,我的好兄弟,你为了让我心中无愧地接下这等宝贝,竟然编出这么拙劣的谎言,我真是太感动了……”   叶疏白懒得理他,旋即看向沈星海,沉声道:“你手上不便,而且按着清流剑宗的规矩,本该就由长辈替你铸剑,将云晶给我,我为你铸这把剑。”   沈星海亦是心中激动,他早在第十峰上就听白御山吹嘘了许久,说是叶疏白的铸剑手艺天下无人能敌,而且那三人的剑的确都是罕见的精品,而他的师父却对他一直都是放养态度,连修行都不怎么关心,更别提铸剑这种劳心费力的事儿了。   先前他正在愁自己手断了,空有云晶这等宝贝却不能铸剑,没想到叶疏白竟然主动帮忙!   虽然他好歹比朱尔崇稳重许多,但这会儿也忍不住猜测:“他好像心情很好?”   朱尔崇猛地点头,抱着那把宝剑爱不释手,头也不抬地就说:“那我祝叶师祖天天心情好,明天再送我一把剑!”   明人不说暗话,他想要更多的剑!   “……”叶疏白听得想打人,为何清流剑宗的这群后辈越来越憨了?   他沉了沉气,这才凉飕飕地开口:“既然你二人如此欢喜,那为了庆祝,今日就多练两个时辰的剑吧。”   朱尔崇跟沈星海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   好在营救他们的人到了。   消失了一整日的宿垣真人飞快地掠向峰顶,声音洪亮地喊道:“徒子徒孙们速速集结!有数队人马在向我们这边飞!” 第114章 你要重选道侣吗?   宿垣真人先前被两个徒孙气得够呛, 御着剑在附近的云海里晃悠散心,万万没想到就看得到了数群人朝着自家云岛的方向飞来。   他是个逃命的好手,求生本能不比温云差, 当即头也不回地跑回岛上通风报信。   老剑修握着剑正色道:“眼下防护阵法尚未布置妥当,看样子我们得弃岛逃命了!”   在逃命这种事上, 宿垣真人跟温云两人都达成了共识。   一个是从不久待一处, 狡兔三千窟;另一个是没事就画一张随即传送卷轴,就算这东西难以制作, 但是她每个月弄出两张,这几十年的积攒下来也是有数百张了,就差拿它们直接缝件衣服, 遇到危险自动碎裂传送跑路了。   叶疏白皱眉, 沉吟道:“前辈稍安勿躁,我先去一探究竟。”   随机传送卷轴终究不是定点传送, 他们三个飞升期的倒还好, 不管是落到上下哪界都有自保之力, 但是朱尔崇跟沈星海就麻烦了,这二人不过金丹修为,若是落入下界倒还好,到了金丹遍地走的上界……指不定要被抓去当矿工。   宿垣真人望着叶疏白远去的背影,早已开始叮嘱起这两个不长进的徒孙,语速飞快地传授起了自己的逃命秘籍。   “你们若是被传送到了人多的地方, 切记‘大隐隐于市’的道理, 你俩不是新近学会了泥瓦匠的活儿吗?就去搬砖吧。”   “若是到了人烟罕至的地方, 就挖个洞躲好等我们找上来……小沈, 你徒弟不是会打洞吗?想来你也学了两手吧?”   朱尔崇跟沈星海虽然很有剑修傲骨, 后者甚至还想说点儿骚话, 喊句什么“吾辈修士可战不可退”之类的,但奈何眼前的是宗门辈分最高的老祖宗,这会儿也只得一脸慎重地点头。   宿垣真人也没忘通知温云,她这会儿亦是紧张地来了峰上,身后还跟着抱了厚厚一摞图纸的玉清泓。   众修先前都是见过玉清泓的,这会儿也来不及庆贺,只能匆匆地互相行礼见过后便作罢。听说现在就要走,玉清泓的语气中略有遗憾:“在下刚绘好这座云岛的详细地图,正打算配合主人一道布阵呢,却不曾想晚了一步。”   “主人?”朱尔崇一听到这个称呼就不由得重复了一遍,眼神古怪,一看就知道这人脑子里想的东西不太对劲。   可惜喊出这个称呼的玉清泓一脸正直好青年的模样,而宿垣真人跟沈星海这两个无趣剑修也无知无觉,唯独温云察觉到了不对劲,朝朱尔崇飞去一记眼刀后,再一次纠正:“别叫主人了,叫我温道友,温师妹,温云,都行。”   玉清泓温润一笑,露出脸颊上乖巧的酒窝:“好的主人。”   于是朱尔崇的眼神就更加意味深长了。   温云现在笃定了,这厮决定看话本,而且看的还都是些少儿不宜的带色话本!   她背过身去懒得面对朱尔崇,飞快地在芥子囊里掏东西:“先看来者强不强,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再传。这是我先前画的一些攻击卷轴,你们一人拿一些去,数量不多,省着点用。”   “这是冰封千里,在云海界中算是最好用的范围魔法。”摸出一沓,估摸至少上百张。   “这是光之庇佑,是防御结界,能抵寻常飞升期一击之力。”又是上百张。   “还有这个,火龙咆哮,拜托了小火龙帮忙封印的龙炎……”这次的确少了点,但也有数十张了。   ……   温云就这样云淡风轻地握着一沓足以毁灭脚下整座云岛的玩意儿,无比谨慎地望着远处不断靠近的黑点,认真道:“待会儿他们一到落到岛上,你们就跟我一起发动卷轴,记得先张开圣光庇佑结界,免得误伤了自己,先前跟商无央打,那厮剑太快来不及用卷轴,不过现在我们抢得先机,要记得先动手为强。”   好家伙,这么厚一叠砸下去,怕是只有仙境大能可以活下来了!   温云这番教导刚完,那边就有数道身影落向云岛。   朱尔崇最紧张不过,还不等温云招呼,他便惊慌喊道:“完了,叶师祖没拦住他们!”   说话同时,警戒心拉满的朱尔崇已经飞快地撕开一道卷轴,卷轴的裂痕间缓缓地升出金红色的龙炎,似有奶声的恶龙咆哮起,那道火龙咆哮倏然朝着前方的人砸去!   然而也就是在这时,朱尔崇才看清正前方的人居然是叶疏白,只是想要再撤回卷轴已经来不及了。   叶疏白轻盈地往上一纵跃躲开龙炎,与此同时手心的源力涌动,将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推至云海深处。   不过饶是他动作快,却也架不住边上的人倒霉被殃及。   一个翼人拼命地抖尾巴毛,撕心裂肺地招呼同伴:“速速救我!火星子掉我尾羽上了!”   翼人浑身上下毛最多,极为畏火,偏偏这火还是寻常法子无法扑灭的龙炎,边上另外的几个翼人也被吓得够呛,扇动着翅膀企图帮忙灭火,结果不但把火势扇得更大,自己也都遭了秧,一时间整座云岛上回荡着鬼哭鸟叫。   最后还是温云把这群翼人给救下来的,顺便把企图往后面缩的朱尔崇抓着去道歉。   好在翼人们没有也没有受伤,几人都只是损失了几簇尾羽跟翅羽,只不过他们生性最爱美,这会儿摸着自己的毛,脸上的悲痛是怎么也掩盖不下去。   温云连忙招呼几人到云岛上那片规模初具的小镇上去坐好,好在先前他们几人建设的速度够快,这会儿小半块区域已经弄得像模像样了,足用来待客了。   几个翼人平复了一下心情后,这才开口:“几位道友,我们来此处是有事相商。”   他们几人皆看向叶疏白,但是后者却不动声色地往温云身后退了半步,于是翼人们恍然,原来如此,这位叶道友惧内啊!   于是重新将目光锁定到温云身上,为首的一个翼人抚胸弯腰。   “温道友,先前久闻二位大名了,吾名翠羽。”   “事情是这样的,翼人一族自成年后便要离家自行闯荡,我们先前便是跟随着仪羽来到云海界的,他在斗法一途颇有建树,而我们几人都只擅长于炼制法宝,先前便是由他在云海塔试炼,挣来落脚之地,而我们在岛上炼制法宝……”   这本该是一件好事。   仪羽虽然为鸟嚣张了些,但是对同族人却颇为照顾,也从不埋怨自己在云海塔里的辛苦,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只一层层地在云海塔中往上爬,让翼人们落脚的云岛变得越来越大。   而其他翼人也发挥了自己的巧手艺,或是在云岛上制作法宝,或是在云海城中摆摊贩卖,倒也是逐渐在云海界安顿下来。   然而万万没想到,仪羽被商无央一剑斩落,原先属于翼人们的云岛也就此失去。   本就不擅长战斗的翼人好不容易出了个仪羽,眼下他一死,再也无人能护着其他战斗力微薄的翼人了,而云海城中的屋院早就被其他势力买走,哪轮得到他们。   被逼无奈之下,他们才想起自家原来的云岛边上还有座欣欣向荣正在建设的大岛,加之这儿离云海城又近,于是乎便上门来投靠了。   翼人们很是上道,不等温云开口,便络绎不绝地介绍起了自己这群人的好处:“我们不是想白占,而是打算在你们岛上买十来座院子,而且若是你们需要法宝,可以打八折,我们翼人的巧手可是在整个上界都极有名气的。”   宿垣真人在旁作证:“这倒是真的,翼人做的法宝一般都比其他种族做的要贵上两层。”   温云愣了愣,他们这座岛的确挺大,当初在山门外留出一片城池的位置也是宿垣真人想要租地做生意,为清流剑宗日后做打算,现在翼人族的过来买房,简直就正中当初的规划啊!   但是眼下情形不同往日,他们现在自己都在提防东玄派找上门来呢,要是收留了这群翼人,岂不是牵连旁人?   温云直截了当地将情况说明了,并无半点保留。   哪知这群翼人却浑不在意地抖了抖毛,为首的翠羽眯了眯眼,被烧焦的尾羽微微翘起,隐约露出怒容。   他冷声道:“我们之所以选择来各位的岛上,也是因为知晓诸位有东玄派有仇,所谓仇人的仇人便是朋友,我们翼人一族虽不擅战斗,但也绝不退缩,东玄派不来也罢,若来了,我们定要为仪羽报仇雪恨!”   “对!云海塔的规矩我们当然知晓,若仪羽死于正常争斗也就罢了,先前他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咱们也都不在意,但是那商无央纯粹为杀而杀,仪羽素来知分寸,想来连主动认输都没被放过……”   提到仪羽之死,翼人们个个神情哀戚,有几个刚成年的年轻人已经拿翅膀掩了面,小声地哭起来了。   翠羽又看向温云他们,声音略有哽噎:“看诸位道友大多是剑修,我们听说剑修最有风骨,想来也是预备跟东玄派不死不休血战到底的吧?不妨我们携手御敌如何?”   逃跑老将宿垣真人跟惜命高手温云面面相觑,几位剑修各自望天,实在是不好意思说他们没打算血战到底,刚刚都还在商量弃岛跑路……   不过见翼人们这么坚持,宿垣真人忍不住开口:“要不,就让他们留这儿?大不了到时候一起……还能救这群翼人的命呢。”   宿垣真人说着还比划了一下,温云看懂他省略的那句话的意思了,他是说若东玄派真打上来,带着翼人们一起传送走,总比看着他们去以卵击石要来得强。   沈星海最为侠义心肠,早在看到翼人们哭就心软了,但是他却也知道这事儿不能随便敲定,所以只是略带恳求地盯着温云。   温云想了想:“倒也不是不行,毕竟传送阵是由我来施行,若真是有人想在里面做内应的话……我能在传送之前把这人给筛出去。”   换句话说,温云是操控整座传送大阵之人,她能决定阵法中到底哪些人和物要传走。但凡有内鬼被她抓住,那不好意思,整座岛都传走了,内鬼怕是要直接掉到云海深渊底下。   最终,她总算做了决定:“好,你们看看想要岛上的哪些屋院,到时候我们岛上清理好了你们搬进来便是。”   翼人们大喜过望,连声道谢。   他们在云海城中做了这么久的法宝生意,囊中自然不可能羞涩,当即摸出亮闪闪的源晶:“那我们便买下这附近的十所……”   “等等。”到了谈生意的时候,原修真界最大话本代理商站了出来。   朱尔崇不知从何处摸出算盘账本,开始公事公办:“是这样的,我们云岛上不管是地还是房都不卖只租……”   剩下的事情都交由朱尔崇几人去办了,至于温云则不打算在此处多待,她拉上叶疏白往外面走去。   “这把剑给你。”   温云将昨夜熬了整晚才雕琢好的木剑交予叶疏白,他唇角弯了弯,拿过剑的第一眼便发现了上面的不同。   凤凰木坚韧无比,寻常刀具都是无法将其损毁的,但是温云原本就在凤凰木上施加了主仆印记,所以她也算是这根木剑的主人,自然能随心所欲地改变它的外形。   整把剑被她削得更纤细精巧了许多,变成了极漂亮的流线型,原本圆钝的剑尖也变得尖利起来,剑依然是先前那把平朴无奇的木剑,唯一的装饰只落在了剑柄上。   叶疏白原以为她这次还是会跟先前那把木剑一样雕朵梅花,只不过在看向剑柄上的图案后,却忍不住怔了怔。   那儿没有花,只有一朵小小的云。   温云看到叶疏白在看那朵云,心里不知怎么地就跟着紧张起来,她磕磕巴巴地解释:“那个……我想着你毕竟是当祖宗的人了,剑上雕花有些不庄重,所以不如雕一朵浮云,这很有剑修的潇洒写意对不对?”   看叶疏白不说话,她连忙又补上一句:“你若是不喜欢这朵云,我就把它改成别的,龙要吗?还是凤凰?”   叶疏白飞快地打断她的话:“不,我觉得云再好不过。”   说的是云,但是却没看剑柄上那朵,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握着那柄剑,掌心都能感受到上面那朵云的凹凸起伏印记,只要一想到那是温云雕琢的云,心里就欢喜得很。   叶疏白稳了稳心神,注视着“其实,我最……”   然而不等他说完,不远处又飞来几个巨大的黑影,伴随着的还有恍若雷鸣般的招呼声:“哎!云姑娘呢?我巨灵一族前来拜会啦!”   巨灵一族身形庞大,猛地落地便激起一阵尘土飞扬,为首的那人正是先前在云海城里同温云搭讪示好,想要将她变为自家儿媳妇的大巨人,他们倒是一点儿没拿自己当客人,扯着大嗓子便开始寻温云。   叶疏白脸上的快乐又消失了。   温云拍了拍叶疏白的手背,温声安抚:“待会儿我们再来决定你剑上雕什么,我们先去看看这群巨人来意。”   见到温云以后,巨人脸上洋溢开了笑容,张开双臂作势便要拥抱过来,最后还是叶疏白往前一步替温云承受了这个致命的拥抱才算完事。   “不知巨灵族的诸位道友此番为何而来?”叶疏白客气而又疏冷地挡在温云面前,手就按在剑柄上,大有对方开口说要温云嫁去巨灵界就拔剑的意思。   “哦,你问我为啥来?”巨人挠了挠头,哈哈大笑:“我听鸟人们说这儿有座云岛上房屋众多,房价还便宜,所以想过来租地儿打铁!”   不等温云回话,巨人便抱怨上了:“云海城内的房子也贼他娘的贵了,你们这些小个子住一晚只要三百,我们巨灵族人找不到合适的屋舍住,只能住灵兽棚也就算了,居然还要收咱们一千源晶一天,这日子是没法过了!我们才来云海界一月,带的源晶都快用完了!你们这儿好啊,云岛大不说,离云海城又近,我们在你们这儿打了铁再拿去云海城摆摊也便利。”   云海城现在的确人满为患,先来的或者是战斗实力强的倒好,前者大多早在云海城中或者周边的云岛上置办了产业,后者则可以在云海塔中靠实力争夺云岛。   至于像翼人跟巨灵族这种来云海城中做生意的手艺人……那是真的难。   “……”   众剑修默默地看向翼人,都说鸟雀多嘴,此话看来不假,这消息传得可真快。   看温云没反应,巨人急了,跺脚道:“你们能接纳这群鸟人,就不愿意收容我们巨灵族的?”   温云没办法,只好将先前跟翼人族说的话再次复述给巨人。   巨灵族跟东玄派并无仇怨,想来也不想为了找个地方落脚而平白惹上这么个庞然大物,所以温云都做好了对方马上转头走的准备。   哪知面前的这个巨人却纳闷地挠了挠脑袋:“你们担心东玄派打上来?”   “是的,我们跟诸位剑修道友已经做好了跟东玄狗生死决战的准备!”翠羽身后的尾羽炸开,杀气腾腾。   温云:不是,你们一群生活玩家是什么时候做好准备的?而且你们翼人要装逼不要带上我们剑修啊!   巨人却反问道:“你们居然不知道?”   “什么?”   “东玄派的上玄仙尊去北荒境除魔,结果现在失踪了啊!现在整个东玄派都急着去找这位,上玄仙尊跟他徒弟商无央都不见了,现在东玄派门内都乱成一团了,所以又是在寻人又是在伺机侵吞上玄一脉的资源,哪有功夫来云海界!”   消息一贯灵通的翼人震惊:“我……我们怎么都不知道!”   而且仙尊乃是一派的究极底蕴,一旦折损便是危及整个门派的大事,便是出了事也会将消息严防死守,怎会这么轻易就被人知道?   “今晨有东玄派弟子去巨灵界找我儿子帮忙铸剑时无意中说漏嘴的,我儿懂事,马上就告诉我了。”巨人啧了一声,很快又露出殷切的笑容,低头看向温云:“我儿不仅英俊潇洒,还是一等一的铸剑大师,连东玄派的剑修也要求着他铸剑哩,小女娃,你要考虑下解契重选道侣吗?”   叶疏白拔剑了。 第115章 云晶   拔剑了!   然而叶疏白的剑刚拔出来, 都还没来得及说话,巨人便再弯了弯腰,盯着那把木剑皱着眉瞅。   “这剑不行啊!”   “啧, 虽然我们巨灵族大多都是铸造武器,少有雕琢的,但也不是没搞过木头这种特殊材料……这么好的原材料, 哪个学徒给你做的?看看这蹩脚的线条, 再看看这土气的纹饰,若不是上面设置的阵法足够高深玄妙, 我都要建议你去宰了糟蹋这块木料的人了!”   说着,巨人还随意地从翼人中拎出一个,拿食指推着他往前走,说:“你们翼人不是爱搞法宝吗?快看看这木料是不是可惜了?”   翠羽被迫无奈站出来,原想着随意糊弄过去, 哪知一凑近看这块木料就惊了。   正如剑修爱剑, 翼人自然也钟爱各类制造法宝的高级材料。   他舌头略有打结, 磕磕巴巴地道出这木头的来历:“这不是传说中的凤凰木吗?好家伙, 这玩意儿早在几千年前就被采伐一净了,现在压根就没听说哪儿生长,我还是从祖辈留下的画册中才知晓这物的存在,没想到竟能看见实物!”   翠羽的眼中泛出了奇异的光彩,此刻,这个翼人脑中已没了方才立志要跟东玄派之人生死决战的的斗志,也没了对巨人粗鲁举止的嫌弃, 眼里心里都只剩下了眼前的这把木剑。   他眼中浮出痛惜, 喃喃道:“你说得不错, 这样粗鄙的手艺配不上这把剑, 虽然不至于像是说得损毁材料那么严重,但如此神物,自该由最顶尖的大师亲自雕琢,合该配上最华丽的纹饰才对。”   巨人跟翼人终于找到了契合的话题,二者摒弃了了先前对彼此的偏见,开始热烈地批判起了这把粗制滥造的木剑。   当然,翼人的脑子是要转得比巨人来得快些的。   翠羽几乎是立刻想到关键点,对着叶疏白浮出极懂事的笑容,主动道:“叶道友,我修为虽不堪,但是于雕工上却有些心得,将此木剑予我,三日后我必定还你一把像样些的宝剑!”   巨人一边懊恼自己反应慢,一边连声道:“我可以重新铸个铁剑柄,保准你喜欢。”   翼人族跟巨人族的确是两个名气极大的种族,那巨人先前也没吹牛,东玄派的确也得求着巨灵族帮忙铸剑,若换成寻常剑修,现在早该高兴得合不拢嘴了。   然而叶疏白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素来有礼的他甚至还在中途两次企图打断这二人说话,然而那两个手艺人的情绪着实高昂,一句话都停不下来。   他只能坚决地将自己的木剑从巨人的手中扯回来,生硬地回绝掉这两位热心人:“不必,这把剑如此已是完美,我不想改分毫。”   说话的间隙,他不安地往身侧的温云身上投去忧虑的视线。   叶疏白是最清楚温云有多骄傲的,她对自己的审美总是有着迷之自信,比如画技……   好在温云脸上没有半点羞恼和失落,正相反,此刻的她面带着最温柔和善的微笑,任凭谁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巨人跟翼人没能成功讨好到叶疏白这位岛主夫人,这会儿心情都很低落,原以为可以用手艺多抵些租金呢,现在也只能试图跟朱尔崇去讲讲价了,也不知道那个络腮胡子的剑修缺不缺剑用,能不能用一把好剑勾得他放松口风。   很可惜,朱尔崇刚从叶疏白手里得了一柄绝世好剑,加上剑修对金钱的敏感程度,眼下他是一个子儿也不愿意少。   “给我看看。”   在朱尔崇计算账单的时候,温云面带和善的微笑接了过去。   却见温岛主眼皮子一抬,视线轻描淡写地扫过巨人跟翼人,唇角的微笑又加深了一些。   “翼人跟巨灵族是我们来云海界后交的头两个朋友,我们在价格上自然要多优惠一些才是啊,一个院子一年的租金怎么能收这么贵呢?”她拿着朱尔崇拟定的价目表草图,语重心长地对后者说道。   朱尔崇委屈:“我定的价比云海城低了数倍不止……”   “就改成一年十万的租金吧。”温云淡然地在纸上一挥笔。   朱尔崇的眼神有点儿懵,不是,他刚才定的价格是每栋屋舍是五万租金啊,怎么一下子就翻了个倍了?温师妹这真的是便宜了一些吗?   好在朱尔崇这厮先前在修真界做久了生意,又跟万家老祖偷学了些技巧,福灵心至,立马领会到温云的用意。   他痛心疾首地作势要抢账目,口中高呼:“要不得!这个价格我们真的要血亏!”   温云怒视朱尔崇:“这是我们的朋友!以后还是我们的家人!你怎么可以这样!我说一个数,九万九!”   “不行啊!云海城一栋楼的租金每年都要百万啊!我们的屋舍比他们都要新都要好,而且环境幽静空气绝佳,再适合各种奇工巧匠们定居了,你这个价我接受不了!”   老实的手艺人哪里见识过这种险恶人心,当即疯狂点头:“九万九?租租租!我们现在就租!”   他们心情激荡汹涌,心想温道友真是百年难遇的好人呐!堪称云海城的良心担当!   朱尔崇只得从了,含着热泪不情不愿地赚下两百万源晶。   温云功成身退,脸上的温柔笑容逐渐褪去,虽然做了回奸商,但仍然难掩眉眼中的郁闷之色。   叶疏白沉默地跟着她一路走,他张了张嘴,但是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哄温云这样的小姑娘才好。   最后反倒是温云先说话了,她认真道:“我方才想了想,虽然心里有些不甘心,但是他们说得不错,我这手艺的确不算好,你待会儿便去找翠羽,让他帮你重新修饰下凤凰木剑吧,好歹也是我们清流剑宗的掌门了,的确不好这么寒酸。”   叶疏白皱眉,语气严肃地反驳她的说法:“我不觉得寒酸。”   他眸子里似藏了万千星河,虽幽深却也在映着璀璨的光:“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他们喜好奢华美艳,我却喜欢她的天然可爱。”   温云仰头看向叶疏白,似乎是想从他脸上辨明这话到底是真是假,而此时云岛上的风大了一些,吹得她髻旁的两捋散发也跟着飞,叶疏白垂着眸,握了握手,好似无意地替她将这发别到耳后。   “当真喜欢?其实我先前以为你喜欢凤凰,也原想在剑上为你雕一只,只是这东西有些难,我连草图都没画好……”   “当真。”叶疏白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哑,明明云雾飘过时带了许多微凉的水汽扑到脸上,但不知何为面颊也好,耳朵也好,都在发燥发热。   叶疏白的前七百年的生活中唯有修炼二字,他不敢分心,也从未动心,在剑道上他是最富有经验的剑修,一招一式可以道出无数法门。但是在感情上……他怕是连俗世十岁的稚童都比不过,手足无措,笨拙得像是那边正被云兽追着咬尾巴的小火龙。   他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艰难,最后一句吐露出来的时候浑身的力气都似耗尽,竟比先前跟商无央决战时还要吃力。   “我只喜欢云。”   温云心神一震。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个云指的到底是什么?是温云的云吗?   但是这么想会不会有些自恋了?万一叶疏白喜欢的是天上飘着的那些云怎么办?毕竟剑修都讲究什么风骨什么写意,喜欢这种飘逸的玩意儿很符合他们的人设。又或者是喜欢那朵剑上的小云怎么办?毕竟她的雕工虽然质朴但其实也很有几分意境……   温云飞快地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待呼吸又变得平稳后,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又变成了平时的淡然自若模样。   “喜欢云啊?行,那我待会儿在你剑柄上再刻两朵云吧,让画面更富有层次感更丰富一些。”   她心中忐忑,猜测着叶疏白会不会反驳,说喜欢的云其实并不是雕上去的云。   然而他却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抿唇,声音似乎变得略低沉了一些。   “好,你雕的我都喜欢。”   这是实话,旁人连叶疏白的剑都碰不得,但要换成温云,哪怕是她在上面雕一只小猪龙,他也认了。   两个加起来一千多岁的人了,寻常修士怕是都要被喊高祖了,这两人还跟十多岁的小孩儿似的扭捏放不开。   温云心里说不出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她扯着叶疏白的衣角晃了晃,转移话题。   “虽然东玄派的人短时间内可能不会再来了,但是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既然小青已经将地图画好了,我们就来商量下具体布阵位置怎样?”   随时为逃命做准备是温云的本能,叶疏白自然不会拒绝她的提议。   有了玉清泓画的那副精准无比的地图,再配上温云先前就构思好的阵法,将二者契合后便只剩具体的布置了。   别人岛上的大阵都是各类防御类的护岛结界,温云这岛倒好,弄了个传送阵,遇到人就跑!   为了确保不会被东玄派拦截,温云将护岛大阵定为随机传送,道理很简单,若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会被传动到那里,那东玄派追杀的人当然也不知道,这才是真正的逃跑秘籍。   这些原因都是明面上的,便是宿垣真人当初听了这个理由也止不住地点头,称赞温云心思缜密。   至于真正的原因嘛……   温云看着叶疏白,悄悄地对他老实交代:“定点传送我至今没修炼稳定,这么大的阵只能布置难度低一层的随机传送。”   *   云岛上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建设热潮。   因为翼人族跟巨灵族都要租屋舍,先前建好的小屋不仅在数量上不够,两族的租客也并不是太满意。   “我们翼人都更爱住贴进自然的树屋或者木屋,这砖石的不太合我们心意。”   “我们巨灵族要住宽敞的大院子,这门我都挤不进去啊!”   这要求让朱尔崇他们这几个泥瓦匠犯了难,他们只会修最寻常的屋舍啊!   朱尔崇看向宿垣真人,求助:“前辈,你会修树屋吗?”   宿垣真人悠悠地看了看云岛上的那些红叶林,嘀咕:“我不会修鸟窝,只会掏鸟窝。”   这时,在边上拿着一册书观摩了许久的玉清泓温声道:“或许我可以将这些屋舍的图纸画出来,几位照着图纸修建便是?”   宿垣真人老脸一喜,也没想到岛上终于来了个人才,搓搓手问:“你还会画结构图?”   玉清泓青嫩的脸上露出极谦逊的笑容,说:“略通皮毛罢了,还望前辈莫要见笑。”   说着,他便熟练地收起书册,敛袖提笔,行云流水地画了个树屋的草图。   几人飞快凑过去看,皆啧啧称奇。   “不愧是玉家人,这画的比温师妹好了不止半点啊……”   “看这横,看这竖!虽然说是草图,但是看着倒像是一副完美的画作!”   众人的夸奖声不断,尤以宿垣真人最甚,几乎就要把玉清泓夸成当代建筑奇才了,那少年何时见过这么不要命的赞誉,一张玉面上已羞得全是红晕,不住摇头:“我不是,我没有,您谬赞了。”   终于,做完铺垫的宿垣真人终于道出自己的目的:“既然你这么厉害,那怎么能浪费才能呢?上界共有一百余个对屋舍有特殊癖好的种族,你就按着我描述的,一一画出他们喜好的居所吧。”   岛上不养白吃饭的人,只要是能动的都得为云岛建设出力!   没看到小火龙现在都成日地喷着龙炎烧砖,云兽也都每天积攒成云为绕城河降雨吗?既然玉清泓这么能画,不利用起来不是可惜了?   玉清泓乖巧地点头,当即欢欣地接受了自己这个工具人身份。   温云带回来的那一大笔源晶成功换来了数之不尽的各类建岛用品,她出手素来阔绰,不管是布阵也好还是制杖也罢,都喜欢用能力范围内最高级的材料。   岛上的诸人飞快地投身于云岛建设,因各人都有修为在身,搬砖也好砌石也罢,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动了动手指的事儿,所以几乎不到三日,云岛第一处完善的屋舍便竣工了。   翼人所要的树屋跟巨人所要的大院儿正好挨在一起,相较于云海城中规中矩的格局,倒是颇有一番风趣,若是等到日后各界风情的屋舍一一筑好,想来这座云岛也算是一处奇观。   “此处甚好,比云海城里还要好!”   翼人们是头一个搬来的,他们约有二三十人,围着这些树屋看了又看,眼中全是满意。   温云倒也没有做奸商,她当初虽然涨了房租,但是不仅选择的建材是最佳的,就连里面的各类家具及布置也都选择的是最上乘的,足以保证翼人们可以在岛上舒坦地生活。   在布置完这些后,温云忽然想起死去的仪羽,轻叹过后,将芥子囊中那十来根华丽的尾羽埋在了树屋边上的那块空着的墓地里,以尘掩埋。   翼人们一来便看到了那块墓地,沉默地对着温云深深一拜后,他们将随身携带的仪羽的骨灰埋在墓地里。   而后开始朝树屋中放东西,大多都是些制作法宝的道具,还有各类材料,   布置完自己的树屋,翠羽翘了翘尾巴,对着温云等人热情地招呼:“诸位道友,进来参观一下吧,我们日后就要成为长久的邻居了,若有什么想要定制的法宝,尽管来找我们便是,八折!”   他身后的其他翼人也各自抖了抖翅膀,冲着剑修们热情地招呼。   “我名南雀,擅长做防具,记得找我。”   “我叫樱鸾,擅长做女修的发饰,温道友若想要饰物记得找我。”   温云一一客气地回应他们的招呼,这一路看过来,她却隐约察觉到哪里不对。   这群翼人中修为最高的也就是翠羽,才到化神期,其他的大多都是金丹元婴的样子,想来被商无央杀死的仪羽翼人当中修为最出众者。   但是……他一个飞升期,到底是如何带这么多翼人踏碎虚空来云海界的?   要知道未飞升者是无法在虚空中存活的,唯有飞升高手以源力将其保护着才能横渡虚空,宿垣真人的实力在飞升期中已经算是极其出众的了,但是就这样,他也只能一次性带两人走。   即便翼人们有翅膀,那也不能在虚空中飞啊!难不成是他们老家就在云海界隔壁,仪羽来回几趟把人带上来的?   温云藏不住好奇,当即就把这个问题抛向翠羽了。   后者得意地笑了笑:“温道友,我们的家乡离云海界其实极为遥远,若是寻常飞升期修士,怕是要行上百年才能到,但是你别忘了我们翼人可是最擅制作法宝的,穿越虚空的法宝固然罕见,但是对我们来说可不算难事。”   “原本需要百年的距离,用了法宝后,我们只花了不到一年就抵达了云海界!”   此话一落,不止是温云,就连向来最淡定的叶疏白面上都有些动容了。   这样的话,十年的距离岂不是只需要一个月了?   他们先前不是没有寻找过穿越虚空的法宝,想要以法宝将其他人带出来,但是正如翼人们所说,此物极为罕见,根本就没有地方买。   温云的确是掌握了空间法则,然而修真界距离云海界太过遥远,想要精准地传送非常艰难,而且想要穿越空间得从时空缝隙中走过,若是修为高的自然无妨,但是修为低的,很有可能会受伤。   眼下听到翼人们能制作带着修为低的人穿越虚空的法宝,温云自然按捺不住,只要想到师兄师姐他们能一起来上界团聚,她心里便生出无比的期待。   温云毫不犹豫开口:“诸位,我们想要购买这样的法宝,有多少买多少!”   虽说这段时间为了修建云岛投入了可怕的源晶,但是温云当时分到的钱太多了,现在芥子囊里还剩了好几千万,买法宝应当是足够了。   翠羽面露为难之色:“我们那法宝用过太多次,早已老旧损坏得无法修复了,怕是只够我们日后归家所用了。”   温云匆声问:“那可以重新制作一件吗?”   翠羽摇了摇头,凝重道:“没有我们翼人不能制作的法宝,但是有些法宝的材料着实难寻,就比如这件星云梭,它能够将速度提升至极限,是各派都想要买的珍宝,但是它的核心材料却是一种神奇的晶石。我们其实之所以在云海界落脚,也是因为星云梭的内核即将耗尽,想在云海界寻些内核,但是到了才知道云海界近几百年间再无这种晶石出产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看样子是行不通了。   温云神情略有黯淡,叹了口气。   然而方才一直在边上站着的沈星海听到这里却忽然心中一动,他沉声问道:“不知这种晶石究竟是何?兴许我听说过呢。”   翠羽皱眉道:“云海城我们都寻遍了,也没找着。听说那晶石原先在云海城里只需要一万就能买到一大块,但是我们先前都出价百万了,也没见人卖,看来是真的没有了。”   “此物,名为云晶!” 第116章 执着于补刀   “天无绝人之路, 这……就是前辈先前告知我的机缘吗?”   沈星海好似老僧入定,怔怔地看着天边沉浮的云海,长长地叹出这样一句话。   朱尔崇听得云里雾里不解其意, 挠了挠头:“不是……什么机缘?”   又转过头问宿垣真人:“前辈,您先前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宿垣真人一摊手:“我也不知道啊!”   除了温云,没人知道沈星海神叨叨在念什么, 她拉了拉沈星海的胳膊, 严肃道:“云晶是要拿来为你铸剑的,我们不妨再等等……”   等明年,看云兽会不会再拉出来几块云晶便是了, 沈星海现在无剑可用, 且为了这场机缘被云兽们折磨得够呛, 又岂能在这时候委屈了他呢?   沈星海倒是没有伤心,只见他利落地从芥子囊中抖出所有云晶,将它们往翠羽面前一推, 爽朗笑道:“要多少?可是要全部用作镶嵌,那就都拿去吧!”   见温云跟叶疏白都皱了眉,他心中一暖, 拱手认真道:“师兄师姐们为我舍弃机会,我又怎舍他们继续委屈呢?不过是区区云晶罢了, 跟同门们比起来,这不过是俗物罢了!”   又转过身看向翠羽:“翠羽道友,眼下云晶已有,可以着手制作星云梭了吧?”   翠羽盯着那些云晶,半点没说话。   沈星海心中一沉:“怎么?翠羽道友, 莫不是云晶不够?”   实在不行就只能再去找云兽了, 看能不能往它们嘴里塞土, 让它们再多拉几块云晶……   “不必了。”翠羽终于回过神,深深地吸了口气,眼中已仿佛有了明悟:“难怪您几位敢跟东玄界叫板,原来大有来历。”   “大有来历?”几个剑修面面相觑。   “既然诸位不便透露背景,在下自然不会追问,一定会守口如瓶的。”   翠羽神情愈发恭敬,他已经猜出来了,拥有温云跟叶疏白这么出色的年轻弟子,再加上这岛上处处可见的豪阔布置,现在随随便便就摸出一堆顶级云晶,这几位绝不可能真是下界来的,一定是某个强大的隐世门派!   翼人这回是傍上大腿了啊!   温云:总感觉面前这鸟人又自行脑补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翠羽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方云丝帕,小心翼翼地包了块云晶收起,剩下的那些则是带着不舍的肉痛,推回到沈星海的手边:“星云梭只需要一颗云晶做内核能量便可,其余的道友妥当地收好吧。”   沈星海一怔,结巴着问:“原来……原来不用全部拿走?”   翠羽瞪了他一眼,语气不善道:“如此珍贵之物怎能浪费?一颗足矣,剩下的好生收着日后再用来做其他法宝吧。”   沈星海却听不见这后面补充的话了,他匆忙收起余下的云晶,捧着送到叶疏白面前。   不需他说,叶疏白已知晓其意,接下云晶点点头:“足够铸剑了。”   此言一出,沈星海原本强装的坦然与笑容都从虚转为实,扬出发自内心的笑脸。   在旁的翠羽听得一脸莫名,他难以置信:“铸剑?你难道准备把所有云晶都拿去铸剑?这是暴殄天物!你们剑修过分了!”   好家伙,整段凤凰木拿来削成剑,这么多云晶还是拿来铸剑,剑修们是多阔绰!   然而翼人的呼喊毫无作用,剑修们早已喜气洋洋地道别走远了。   *   翼人们在旁事上兴许爱吹嘘,但是制作法宝的手艺的确没得挑。半月过后,双目布满血丝的翠羽耷拉着翅膀找上了温云。   他累得仿佛没有力气,只能简单地说一句:“十个人,总算把星云梭制成了。”   翠羽艰难地张开紧攥了一路的手,却见掌心里躺了一把精巧的梭子,质若晶石,色如云雾,最中间的部位隐约透着温和的光点,如繁星坠落云中,果然配得上星云梭这名字。   见所有人的视线都被星云梭吸引得移不开,翠羽立马觉得身上的力气又恢复回来,又是得意又是感慨:“我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制作出星云梭这般的高级法宝,便是在翼人族中,先前也就两位前辈能做这样的宝物,我靠着它一举晋升为了炼器宗师!”   翠羽原以为这个名头出来能震撼到屋内的所有人,然而这群没见识的剑修无动于衷。   他们甚至还抓住了另一个重点——   “什么?你意思是做的时候也不能确定自己能成功?原来先前说得是在吹牛啊。”   翠羽若无其事地将此事揭过:“哎呀这不是成功了吗?我这叫预言,不叫吹牛!好了,既然星云梭已送达,你们谁来事实它的威力?”   听到这里,早就心痒难耐的宿垣真人立刻上前,从温云手里拿过星云梭。   他语重心长道:“这么危险的事怎么能让孩子冒险,让老夫来!”   温云:“啧。”   既然老祖宗想要玩,温云也不好阻止,只能把首轮试飞资格让给了宿垣真人。   “星云梭只需要一丁点儿源力就能驱动,因此飞升期的修士就不需耗费大部分源力在飞行上,而是可以将源力尽数包裹住低阶修士,这样就能携带更多人更快地行在虚空之中了。”   翠羽刚刚解释完,温云就蓦然睁大眼直直地盯向前方,却见方才上天的宿垣真人几乎瞬移一般飞走,不多时,又出现在众人眼前,从头到尾却没有空间法则的波动,证明这的确不是瞬移,而是实打实的极致速度!   比叶疏白还要快得多!   只见宿垣真人的手上拿了一块砖,朱尔崇最先认出来,不可置信:“这不是云海城的地砖吗?!”   “答对了。”宿垣真人掂了掂手里的砖,得意道:“我刚刚去了趟云海城,怎么样,快吧?”   云海城到云岛一个来回竟能快到这般地步?   “嘶!”众人齐吸一口冷气。   翠羽终于看到了这群剑修脸上的震惊,心满意足。   当然,回去的时候也没忘记从温云那儿拿走五百万的工费,打完折后,翠羽含泪赚了四百万,让先前只赚了两百万的朱尔崇看得眼红,大有弃剑从炼的冲动。   剑修们都爱追求极致的速度,这个星云梭简直就完成了他们的梦想。   不说宿垣真人,就连叶疏白都没能按捺住,也用星云梭绕着云岛飞了两圈。   大家都玩够以后,也该是时候做正事了。   温云将星云梭交还给宿垣真人,正色道:“前辈,我跟小白还要完善云岛上的布置,此番又要劳您前往修真界了。”   宿垣真人笑呵呵地应下:“这有何难?等我多来往几趟,保证能把整个清流剑宗都给你搬回来。”   他拿着星云梭跃跃欲试,都不等温云几人告别,咻地一声便飞远了,只有欢喜的笑声迟迟地传来。   朱尔崇听得很是羡慕:“我也想玩两个月的星云梭。”   温云幽幽地在边上提醒:“再过两个月,包师兄他们就都来了,要是他们在下界都已经到元婴,而朱师兄你来了上界这么久还是金丹……”   不等温云说完,朱尔崇已经大惊失色地抱起剑去追叶疏白了。   “叶师兄……不对,叶师祖!咱们现在就去练剑啊!”   *   翠羽炼成了顶级法宝星云梭,也勉强算是跻身入炼器宗师的行列。   云海城中的炼器大师其实不少,但凡是大些的势力族中都有供养一位,但是炼器宗师,整个云海界都屈指可数,那地位几乎是飙升至顶。所以尽管翠羽这宗师之名还有不少水份,但是现在上门来求他炼器的人也是越来越多了。   住在隔壁的巨人很羡慕,扯着胡子嘀咕:“我铸造的水平可是比我儿子还强,他们怎么不找我呢?”   又没忍住,低头看向温云:“听说你道侣最近得了块好料子在铸剑?居然都不来找我逐渐,是不是看不起我?”   毫无疑问,这消息又是嘴碎的翼人传出来的。   温云忍了笑,安抚巨人:“长辈替晚辈铸剑是我们宗门的习俗,下次一定找你。”   巨人嘟囔着仍不满意,不过容不得他说什么,隔壁树屋的说话声逐渐变大,竟然朝着这边过来了。   “哟呵,看样子有人不满意翼人的手艺,来找我干活儿了!”   然而来人却并不是来寻巨灵族铸造武器的。   待翠羽讲明这群人的来意后,温云略有惊讶地挑了挑眉:“找我租岛?”   “是的,吾辈本只是想找翼族大师修缮法宝,无意间听闻此岛乃云道友所有,故厚着脸皮前来求见了。”   来人是个身形极其矮瘦的老头,眼睛上方的一对眉生得极长,眼睛弯弯眯着像是在笑,配上尖尖的下巴和嘴,倒像是老鼠。   温云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回忆了一下:“道友,我们是不是在云海城中见过,你是……”   没等温云把心中的猜测说出,对面的老头已经一脸感动:“哎呀,云道友好记性!在下正是狐族的长老,当初在云海塔第一层时全赖叶道友手下留情,老骨头才没受伤,出来的时候还特意向二位致过谢,没想到您二位竟然还记得在下!”   还好刚刚没猜他是灵鼠族的,温云悄悄掩去自己脸上的羞愧,悄悄往叶疏白那边望去,却发现这人面上毫无波澜,几乎写明了“我不认识这人”,不愧是当初连自己徒弟声音都听不出来的人。   好吧,自己跟小白都是烂记性,谁也别笑话谁。   温云只好站出来待客:“对,我当然记得你是狐族的道友,不知道友此番前来为何事?”   “说来惭愧,我们狐族本来就是云海界的原住种族之一,原本也有些祖产,只是祖上出了几代不成器的荒唐家伙,败光了家产,以至于连自家的云岛都不得已抵押出去了,全靠着在云海塔争云岛来安家。无奈在下也没本事,在云海塔内的排名一退再退……现在也只能勉强留在第一层的末尾,所以分得的云岛亦是最小的那几个,勉强只够我们狐族人落脚。”   狐族的长老眉毛又往下耷拉了一些,眼睛分明眯着,可是怎么看都更像是在难过,语气更是低落无比:“偏偏屋漏又逢连夜雨,前日午夜,竟然有一群云兽冲过来把我们的云岛给啃完了!说来也怪,我们那地儿虽然离云海城有些距离,但是绝对算不上偏远,按说云兽不该在这边出现才是啊。”   自古以来,云兽跟修士之间其实就保持着平衡的关系,人类居于云海城周围的云岛之上,而云兽居于偏僻幽深的云海深处,虽然也有捕兽人的存在,但是二人都保持着默契,互不侵扰对方的领域。   至于小云兽它们这一群……   温云有足够的理由怀疑,这是被沈星海奇怪的体质给吸引出来的个例。   狐族长老叹了口气,佝偻着身子再鞠一躬:“我狐族子孙世代在云海界安居,已无处可迁徙,现在就挤在一处小云岛上,此番舍了老脸前来,只求云道友能予我们一处容身之处。”   这老头连忙又补上一句:“我们不占您便宜,就按着市价来租可好?”   云海城长住不起,而其他云岛大多属于别的种族或是家族,他们是绝对不会租借出去的,而散修当中拥有云岛最多的,现在当属温云了。   看到狐族长老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温云心中一软,连忙扶起他,温声道:“没问题的,您族中有多少人?”   她盘算着现在岛上的屋舍正好又建成了上百处,想来收留狐族也不算难事。   “也不多,就五万多狐子狐孙,现在他们大多都在云海城里当帮工挣源晶哩。”   “……”温云默了默,迅速打消了让他们来这座云岛的念头。   不过她现在是云海界中的富婆,手底下的云岛多得是,选个大些的岛租给狐族就是了。   选定了一处离此处稍远些的大云岛后,狐族长老连声谢过温云,抹着纵横的老泪离开了。   只是没想到狐族过后,后面的几日里接连有人前来拜会温云,目的都是求租云岛,而她跟叶疏手底的云岛数量早多得可怕,闲置着无用,正好租了出去。   负责收租金的朱尔崇这几天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没办法,一想到源晶他就觉得幸福,哪怕叶疏白又板着脸令他多练两个时辰,他还是在痴笑。   叶疏白无奈地摇了摇头,收起凤凰木剑走到温云身边,低头看着正入神思索的她,轻声道:“近来云兽突然大肆越界,不太对劲。”   “嗯,我底下也有三处云岛被啃了,听翠羽他们说,最近云海城内的捕兽人们兴奋得很,都齐齐出动去抓捕云兽了。”   温云眉头微蹙,抬眸看向峰下的镇子,在最近的建设热潮下,那儿已经有了城池的雏形了。   绕城的河道上正悬着一层阴雨在往下飘雨,旁人看不出蹊跷,但是她当然知道那是正在打工赚云壤的云兽们,它们很是敬畏温云,除了吃掉商无央手臂的那次再也没胡来,都乖乖地在岛上待着帮忙。   温云早就在岛上布置了监控的阵法,自然知晓它们未曾离去。   也正因如此,温云才觉得奇怪。   云兽本就罕见,听狐族长老跟翼人的话中可得知,因云晶太受欢迎,所以当初捕兽人一职在云海界内格外吃香,以至于在这近千年内云兽都近乎绝迹了,便是出现踪迹,那也都是在极偏远的云海深处。   原本总躲着人的云兽们如今却好似失了智,竟然开始往人群聚集地涌来?怎么想都不对劲。   温云担心小云兽它们会被捕兽人抓走,飘忽地飞到它们身边,温声道:“最近有捕兽人出没,你们先躲着吧。”   正在边上喷火烧砖的小火龙翻了个身,捂好肚子惊恐道:“这回可别躲我肚子里了,它们在里面涨得我连点心都吃不下。”   温云无奈:“岛上阵法已布置妥当,避到峰上不让外人看见就行了。”   小火龙这才放心,继续懒洋洋地趴在地上喷火。   为首的小云兽从云层中挤出来,摇了摇小尾巴,从温云手里咬走一块云壤,软绵绵地咩了一声。   小红头也不抬地翻译:“它说它听说云兽闹事的消息了。”   “咩!”   “还说它们云兽有祖训,轻易不得离开云海……”翻译到这里,小火龙猛地转过身,好奇问:“那你们这群怎么就跑出来了?”   小云兽冲小火龙喷了一股水,飞扑上去就要咬住后者的尾巴,然而小红也不是吃素的,熟练地猛甩尾把小云兽给击飞了。   温云连忙接住小云兽,后者在她胸口蹭了蹭,很是委屈地咩咩叫着。   小火龙悻悻地嘟囔了一句“就知道装可怜……”后,还是老实地继续翻译下去。   “它说它想回云海底下去看一看自己的族云到底出了什么事。惹,我看你是不想在岛上打工了,想逃跑吧!”   温云直接忽视了小火龙的后半句,摸了摸云兽柔软的脑袋,低头问它:“你们原本是住在云海底下的吗?”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温云又问:“那你能带我到云海底下去吗?”   小云兽似有犹豫,最后小圆脑袋还是点了两下。   温云心中一动,侧过身看向叶疏白。   都不用她开口,叶疏白便轻声道:“我与你一道。”   温云诧异:“你知道我想去干嘛吗?”   叶疏白并不觉哪里不对,自然而然地回答:“无论何时何地又为何,我都与你一道。”   这答案真让人无法反驳,温云没法,只得道明自己的想法:“我的确是想去探明云兽为何反常,但是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商无央给我的感觉不像是那种随便就解决的角色,按着话本的设定,他这样的反派角色都不容易死。而且吧,话本里面掉下悬崖都会有奇遇,我们要在他得到奇遇之前将其扼杀在摇篮中!”   叶疏白认真地听完温云这段分析,没有反驳,只是忍不住问:“言之有理,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会觉得我们生活在话本中?”   温云一时语塞,实在不好跟叶疏白解释沈师兄跟他那个戒指,以及他身上那种明显的龙傲天主角气质。   她只能含糊省略过去:“俗话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想见到商无央的尸体。”   是的,只想看到那厮的尸体。   若是没死怎办?   那就再补一刀,把他变成尸体吧。 第117章 怀疑师尊   在临行前, 温云很谨慎地去见了沈星海一面,将岛上各种防护大阵的启用方法尽数告知对方。   “其实也不难记,毕竟时间匆忙, 我也只在云岛上布置了一百三十道防护阵罢了。”   沈星海看到那本比砖还厚些的书册后, 沉默半晌。   让剑修练剑成, 让他背书, 不成。坦白说来就是……他不想干这伙儿。   他拱手推辞:“温师妹, 我不通阵道,恐怕担不起此项重任,不如将此事交托于朱师兄或者清泓公子如何?”   温云却坚持:“不,守家这种大事一定要你来做才好。”   沈星海不解:“为何?”   温云正色道:“男儿进可杀敌退可守家, 沈师兄是一等一的好男儿,此事非你莫属!”   沈星海面上微赧,一边为温云的看好而高兴, 另一边又为自己逃避背书的行为羞愧,自此不再推托, 郑重接了阵法启动大全。   他一字一句地承诺:“定不负温师妹所托,人在岛在!”   温云满意地走了。   她当然不会说为了确保留在岛上的三人都能启动防护大阵,所以每个人那儿都去走了一遭。就连被迫留在岛上的小火龙也不例外,都被温云一顿洗脑操作后彻底折服,老老实实地抱着书开始啃了。   现在那三人一龙,都觉得自己是全岛的希望。   “总算可以安心去下面了,这届队友不行, 求生意识不够强烈。”   温云跟叶疏白并肩而行, 语气深沉地感慨了一句。   叶疏白无奈, 剑修本来就是死亡率最高的修士之一, 因为他们大多争强好斗, 确切说来,这届剑修已经很惜命了。   不过他自然不会反驳温云的话,只是若无其事地错开这个话题:“那我们早些下去解决掉后患吧。”   温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抬头望向一直飘在自己头顶的云层:“你们引路带我们下去,还是我骑着你们下去呢?”   云兽们迈着轻快四爪分散出来,转眼间就从一团云变成了十来只小兽,它们在飘在温云跟叶疏白的身边,用脑袋一边蹭温云跟叶疏白的身子,一边带着催促的语气咩咩叫着。   在这咩声中,温云勉强辨出它们的意图:“让我们挨近些?”   小云兽点头。   温云看了看原本就跟自己并肩而行的叶疏白,往他那边靠了靠,两个人的胳膊紧紧贴合在一起。   “这样可以吗?”   云兽们在二人边上绕着飞行一圈,却仍旧摇头,催促着两人再靠近些。   还要近?那就只能……抱着了。   温云被逼无奈之下只得往叶疏白那边看一眼,琢磨着自己要是猛地上去把叶疏白抱着,他会不会又要说什么“不得体”之类的话?   正犹豫着,边上的男子却伸出一只手来,不待温云反应过来便将她揽入怀中,那一霎,白梅的清寒香气几乎侵入她肺腑,整个人天旋地转,只隐约听到头顶的那人低声地道了句:“失礼了。”   云兽们这次终于满意,簇拥着将两人彻底包裹在一起,温云只觉得自己好像跌落进了柔软的云朵中,然后便轻飘飘地飞起来,以可怕的速度往下坠去。   云海深处最可怕的便是那些藏匿在云海底的罡风,就连久住在云海界中的人在乘飞行法宝或者自己御风而行时都极为小心,就怕一不小心掉到下方,真到了那一步,即便是飞升期的修士恐怕也要被罡风给撕裂。   先前温云曾尝试了数次,想要飞到云海底下去追杀商无央,但是越是往下罡风越肆,而且云海之下白茫茫一片,目不能视,很快便会迷失方向,谈何寻人?   她也没料到,当初被沈星海绳索套来的云兽竟会有派上用场的这一天。   此刻温云被柔软的云兽包裹着,别说罡风了,就连一点儿凉气都没有感受到,温云被云兽挤压得只能将头贴在叶疏白的胸口,耳畔传来的那些“扑通扑通”的声音……当然是他的心跳。   此刻姿势跟气氛都略微妙,温云为了缓解这份尴尬,干笑了一声说:“你身体还挺好的。”   温云的意思本来只是想说他心跳强劲很有活力,但是很明显,叶疏白误会了她这层意思。   他默了片刻,语气不自在地答:“谢谢。”   虽然叶疏白嘴上答得很正常,但是他的神魂却是跟温云相连的啊,所以那一瞬间,有数道奇怪的声音在温云的脑海中闪现过去,她来不及细查,那边的叶疏白已经收敛了心神,不让她探查了。   饶是如此,温云还是勉强听到了诸如“腹肌”“胸肌”之类的词汇……   温云给叶疏白留面子,强行憋了笑。   原来这人也会想歪,竟然误以为自己是在夸他的身材好!   也不知道到底抱了多久,温云都晕乎乎地快要睡着的时候,云兽们骤然四散开,将温云和叶疏白放了出来。   方才一直被云兽包着不能视物,此刻眼前骤然亮起的蓝色光芒就显得无比刺眼,叶疏白眯了眯眸子,抬了手拿袖子在温云眼前遮了遮光,这才轻声道:“到云海底端了。”   有了衣袖做缓冲,温云果然觉得好受许多。   她朝着周围望去,微微睁大了眼。   温云原以为云海底下是如同深渊之底,只有一片荒凉的幽暗土地,又或者是可怕的岩浆,但是万万没想到,原来云海最下面竟然是一片蔚蓝澄澈得好似天空的水域,水底生长着的纤长水草散发着蓝色幽光,头顶的云海层层叠叠,从下往上望去竟也显得温柔和缓起来。   当然,最曼妙的景还在脚底下。   此刻温云跟叶疏白所站的位置是一处小岛,只是这岛材质特殊,它是由云晶堆砌而成的,此刻在蓝色光芒辉映下,这座小岛也跟着泛出极为耀眼的光泽,若是翠羽他们几人翼人在此,恐怕要兴奋得抱住岛不撒手了。   光这座小岛的云晶,估计就够制作上百把云晶剑了,至于星云梭,只要翠羽不嫌腻,他未来一百年内都能用云晶做法宝!   云兽们倒也大方,知道这东西对修士来说是宝贝,所以推着温云让她把这些云晶都收集起来。   自己则是活蹦乱跳地在水面上飘过,声音悠长地呼唤着同伴。   兴许是修习过龙语的缘故,温云倒是勉强可以理解云兽的语言了。   听小云兽所说,这里便是云兽的家乡,大家都是长久地居住在此,每过数十年就去云海上层觅食,待饱腹之后再下来,通常来说是绝不会在上层久待的。   至于小云兽自己……很明显,这是个贪玩离家出走的小毛孩儿,半路被人拐跑去当童工了。   二人将云晶收起后,悬在水面上空循着小云兽的足迹往前飞,此地静谧美好,加之这些云兽轻快的咩咩叫,本该让人轻松,但是叶疏白的眉却越皱越紧。   温云轻声问:“你是不是察觉到哪里不对?”   “云海之下有股非常浓郁的死亡法则之力。”叶疏白声音低沉,语气一点一点变得严肃起来:“我不知晓这是此地本就如此,还是后天人为导致。”   不同环境中天地法则的强度的确不同,比如火系法则在火山之类的环境中就尤为明显,而水系法则在水泽丰茂之处又更加强大。   比起这些常见的法则之力,像生死,空间这样的至高法则,寻常人是很难察觉到的,也唯有修为高深者或是拥有一定特殊能力的人才能发现。   而叶疏白所修的法则正是生死,自然对死亡的味道非常敏感。   温云龙骨法杖挥过,加了个提速的法术跟上前方的小云兽,她顺着叶疏白的话想了想,也不由得深沉起来:“你在云兽身上可察觉到过死亡法则?”   “不曾。”   叶疏白的答案一出,温云的心往下一坠,几乎立刻就想到了最大的那个可能性。   “商无央!”   想到那个狠厉得没有半点人性的疯子,温云心都紧了紧。   她想要唤回小云兽它们,只不过此刻前方的云兽们好像看到了什么惊喜的画面,叫声越发激动,似风一般奔袭向前方的水泽中去。   最前方的小云兽一个猛子扎到水中,欢快地往前游曳。   温云循着那个方向望去,却发现澄澈的水面上漂浮着无数洁白的云,随着水面的荡漾在优哉游哉地飘荡着,细看之下才发现那些原来全是云兽。   只是飞得越近,温云脸上的笑容越是惨淡,到最后她已不能维持平静,而是死咬着牙,才能勉强让自己不怒骂出声。   云兽擅藏匿且速度极快,所以少有被人抓住,便是真被捕兽人抓了,那也是囚禁着天天塞云壤使其产云晶,无人会舍得将这些宝贝杀了。   然而现在出现在温云眼前的这片白色不见半点儿生气,它们像是被揉碎的云,软绵绵地漂在水面上,轻飘飘得连沉入水底都做不到,因为它们……   都死了。   这是云兽的尸体,多到将这片水面都覆盖了。   小云兽它们也被眼前这一幕所震住,缓缓地游到这片白色前方,潜入水底试图将那些云兽给托上来,却发现刚刚触碰到它们,那些白色就四散碎裂,像一片纯净的雪花溶在水中,连先前存在的痕迹也寻不到了。   “咩……”   小云兽声音颤颤地叫着,然而除去本就一道的同伴们回应,死去的云兽们却是毫无声响。   温云察觉到不妙,带着小云兽一路往前奔去,然而越是往前小云兽的叫声越是凄惨,几乎每隔数里就会发现云兽的尸体,少则三两只,多的……竟然堆成了一座岛!   即便是温云都觉得不忍再看,更何况是她身边的这群云兽呢?   小云兽从她怀中挣扎出来,朝着自己的同族游近。   在它可怜地哀叫了好几声后,水面上的云兽群忽然动了动,竟然探出了个脑袋。   还有一只云兽活着!   小云兽惊喜地就要扑上去,然而还未靠近,那只存活下来的云兽忽地张开大嘴,凶狠地朝着自己的同类一口咬下!   “小心!”   一直没放松的温云反应飞快,扬起魔杖在小云兽身前张开一道结界,将这道攻击阻挡。   那只云兽却依然在嘶吼着,拼了命地往结界撞,状若癫狂。然而这样的情形没有持续太久,片刻之后,它竟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小云兽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尾巴垂了下去。   温云一把将其抱起,摸了摸它的脊背,叹了一口气。   叶疏白飞下去,用手碰了碰那只云兽的尸体,声音低沉:“它被杀戮气息影响了心智,疯了。”   “是他。”温云深深吸了口气,哪怕是她,现在都能够嗅到空气中浓郁的杀戮气息了,“商无央曾来过这儿!”   东玄派是上界大门派,而商无央的师父据说是东玄派的三位仙境大能之一,想来肯定会给这个徒弟防身法宝,不死也正常,想来这厮丧心病狂,开始拿云兽来修练了!   “云兽这个种族颇有玄妙,寻常法子根本杀不死。”温云脑子转得飞快,冷静地开始分析商无央的动机:“对于靠杀戮来修行的商老狗来说,这是绝佳的修行机会,他定然不会放过,指不定就在这场杀戮当中领悟到了更深一层的法则之力!”   “但是现在不知他躲在哪里……”   叶疏白不知何时已拔出凤凰木剑,声音寒冽:“我来找他。”   白衣剑修两指并拢自剑刃划过,剑尖上浮出金色的微光,越来越亮,最后化作一只耀眼的凤凰猛地冲上云霄!   *   无人知晓的角落,上百只云兽堆积在水面上化成浮岛。   最中间,一道黑色身影跪坐在上面,这片天地内浓郁的死亡气息慢慢地被他引入体内。   这气息让他感觉极其舒适,先前身上所受的重创也逐渐愈合。   然而就在这时,天地间生出另一道气息,虽然相隔极远,但是存在感却又极强,隐约间与他周身的死亡法则遥相呼应。   在很久以前,他曾误以为这道气息是同类,这个错认认知曾让他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男子猛地睁开眼,嘶声喊:“他来寻我了!他想要杀我!”   只有亲历过死亡的人才知晓那份恐惧,每每忆及那把剑斩断手臂时的痛楚,还有那道法则之力在自己体内肆虐的恐惧时,他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飞快地朝着自己眉心一拍:“师尊救我!”   死寂的天地间无人回应,过了许久许久,方悬出一道半透明的人影。   那是师尊的一缕分神,像是被光笼罩着,看不清面容,柔和却又耀眼。   当时他坠至云海界底,便是这束光救了命。   分神自上而下地望着地上跪伏着的青年,声音虚幻缥缈。   “无央,莫怕,他是你的机缘,杀了他,你大道可成。”   商无央的气息已略有不稳,听到这句话后,他的左手不由得握紧。   虽未反驳,但是……   头一次,他开始怀疑师尊的话了。 第118章 东玄来人   商无央是个孤儿, 字面上那种,无父无母无家无乡,从有记忆开始便拜在东玄派的上玄仙尊门下。   师尊是整个万界最顶尖的仙境大能, 好像仅这个起点就高出旁人万倍了, 更何况自己还是他唯一的弟子。   尽管上玄仙尊未曾言语一句,但是商无央却能从旁人的羡慕中知晓师尊对自己有多好。   东玄门规森严, 其他亲传弟子,哪怕是拜在掌门门下, 偶尔也得去做宗门的各项杂务, 又或是同那些无聊的各派人士打交道,再或者是听门内长者授课,吃穿住行都要自己操心;唯独商无央可以心无旁骛一直修行, 各项事务都被上玄真人推掉了,不必为这些俗事操心。   他在过去两千多年的记忆中,似乎总是在修行。   换个说法,又可以叫做一直在杀人。   杀人是对的吗?   若是在尚不知是非善恶时就习惯了杀人, 那杀人也就无所谓对错了, 胜者生败者死, 在商无央的观念中, 这是最公正的天道。   尚是稚童的他在杀掉了两个炼气期的下界之人后, 师父问他可觉得这样有错, 商无央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   “修士可以猎杀灵兽砍伐灵植当做修行之路上的资源, 只因修士比它们强, 但是我比他们强所以杀掉他们,那死去的人不也跟灵兽灵植一样都是资源一样的存在吗?我又何错之有?”   商无央记得清楚, 那次自己说出答案后, 一向淡漠的师父竟然笑了笑, 还破天荒地夸了一句。   “还不错。”   便是搜遍了记忆,商无央也只记得上玄仙尊夸过自己两次。   第二次是在百岁那年,刚飞升的商无央被师父丢到了某个下界,那个下界全是兽人,个个似野兽般疯狂壮硕,哪怕是被剑砍断了手臂仍然扑咬着上来阻挡商无央朝部落中央前行。   最后商无央还是成了最后的胜者,尽管他被咬得浑身没一块好肉,甚至连胳膊也都抬不起来了,只能躺在漫无边际的尸山血海中,睁眼也好闭眼也罢,都是浓郁的死气,但是那些蠢钝的兽人还是被他斩死当场。   在这场无休止的杀戮之中,商无央终于悟得了死亡法则。   而上玄仙尊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第二次夸他:“你很不错。”   说完这句话后,上玄仙尊只淡然地拔出剑,剑尖抵地一刺,那一瞬间,那整个下界幸存的兽人们被那无上的剑意瞬间斩灭,化作一道接着一道的死亡气息涌向商无央体内,整界化作死寂。   仅一丝剑意,就胜却他在此界拼死搏斗的一整个月。   那是万界最顶尖的修为,也是商无央头一次知晓真正的强大究竟是何等迷人。   所以师尊绝对不会有错。   既然他说叶疏白是自己的机缘,既然他说自己能杀掉对方,那就一定可以。   商无央甩掉方才心中生出的那丝杂念,艰难地以单臂撑起身子站了起来。   此刻,上玄仙尊的那缕分神已经逐渐变得逐渐暗淡,最后化作光点飞向天穹,在耗尽能量后又回归本体了。   这也是当时商无央初次顿悟死亡法则时获赠的,上玄仙尊用它来用来保全徒弟性命,一丝分神远胜寻常法宝,哪怕是身为护法长老的张长老都不知道这缕分神的存在。   哪怕是当初遇上被人围杀的局面,商无央都舍不得用它。   商无央看着分神消失的地方,姿态恭敬地朝着天空深深行了一道礼后,眉目间却不由得浮出些许郁愤,他捂住自己断臂处,察觉到不断朝着自己靠近的那股法则之力,目光阴霾更盛。   他原打算在此处将死亡法则修至圆满再离开的,到时候别说是那对狗男女了,就算是整个云海界,他亦能翻手间将其覆灭,如同昔日师尊抹杀那界兽人一般,将整界作为自己修行的资源!   但是万万没想到,眼下自己法则未成,那杂碎竟然又追来了!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自己的修炼,真是该死!   这附近的云兽已经堆积成了一片无垠的苍茫白色,似雪一般漂在水面上。   云兽这种族甚是玄妙,即便商无央掌握了死亡法则之力却也没法直接将其杀死,就如水上这些云兽,它们其实还没死,只是失去了神智昏迷了,待再醒来后便会因体内的死亡法则而失去意识,只会凭借本能狂肆地袭击面前的所有人,最后才会力竭而亡。   最开始掉到云海底层的时候,商无央还险些被云兽咬死。   眼下他臂断剑失,想要躲过这劫,只能依靠这些云兽了。   商无央的眼睛微微眯了眯。   *   温云跟叶疏白二人都没有开口,只死死盯着头顶的凤凰朝着前方飞快奔去,他们身旁萦绕着那群云兽,速度也随之提升了不少。   云海界偌大无比,位于底端的云海自然也不会小到哪儿去,好在商无央跟商无央的法则之力互有感应,否则绝无找到对方踪迹的可能性。   然而,叶疏白能感应到商无央,反之,后者自然也能感应到他。   以商无央那种爱搞偷袭的个性来看,他不像是会乖乖等在原地来一场公平决战的样子。   叶疏白微微往温云那边凝去一道视线,冷清道:“恐怕会有埋伏。”   后者顿时了然,握紧了手中的龙骨法杖,声音低低地回:“我做好准备了。”   说话的同时,她已手速飞快地抛出一沓卷轴,它们分散来飞飘向那十多只云兽身上,瞬间绽开了一道圣光结界。   至于温云自己,此刻她的精神力高度集中,只等待商无央露面就开始进入战斗状态。   法则之力凝成的火凤凰挥翅长鸣了一声,停止了飞行,转而在天空的某一处盘旋着低飞。   “他在那儿!”   温云右手持杖,左手在芥子囊中一拍,霎时间,上百张攻击属性的卷轴落入她掌心。   先前是被偷袭了来不及,现在角色反转,轮到她来搞偷袭了。   在一百道高级魔法的轰击下,她就不信商无央还能蹦跶!   温云的掌心开始散发出耀眼如太阳的光芒,兴许是因为这阵魔法的威压太过强烈,就连附近的空气都有些扭曲了,那是源力被抽空的表现,便是严阵以待的叶疏白也不由得被吸引了注意力,匆匆地往她那边古怪地看了一眼。   此刻,若有懂行的人在此,只会感慨同一句话——   这个女人的左手握了一枚核弹!   然而待看清面前的情形后,温云强行将手中的那团核弹压下,警惕地看向眼前的画面。   凤凰就停在上方,说明商无央的确是在此地。   可是这里却看不到半个人影,有的只是一望无际的白色,好像整个云海界的云兽全都汇聚在此地了。   “还活着。”叶疏白言简意赅地说。   温云自然也发现了这点,她只庆幸自己没有第一时间把卷轴全砸出去,否则死在她手下的云兽怕是要比商无央杀的还多了。   “小心,有阴谋。”她飞快地回了一句。   然而不等温云说完,二人身后的小云兽们早已激动地冲上去了。   她大惊呼喊:“云兽回来!”   然而没有一只云兽回头。   它们自然能感应到这里的同类全都还活着,激动之下竟然忘记了先前遭遇到的危险,不顾温云的阻拦就飞掠向水面上的云兽们!   温云心中一沉,大感不妙,当即同叶疏白飞身上前救援。   果不其然,不等云兽群靠近,底下的那片白色竟然好似雪崩一般疯狂涌动起来,眨眼间便有数十道白色巨影飞出,咆哮撕咬着奔向自己的同族!   “叮!”清脆的声音响起,一道光幕挡在那十多只云兽前方,将那些发狂的云兽阻隔在外。   疯狂的云兽们眼看攻击落空,瞬间将杀意转移到了温云跟叶疏白身上。   温云见势不妙,飞快地替自己跟叶疏白张开一道结界。   然而更多的云兽开始苏醒。   从最初的几十只,到后面的上百只,再往后几乎有万只云兽冲过来了!   温云视线中有无数道白光撞在结界上,云兽们好似不要命一般只知道攻击,即便是温云手中的圣光庇护卷轴数量可怕,却也禁不住这样不间断的袭击。   冻住。   对,把这些发了疯的云兽冻住就好了!   温云飞身往后纵跃数米避开跟前纠缠不清的云兽们,单手抖开一道卷轴,青色的明光自她手中亮起,霎时间,天地中生出了一道寒凛气息。   “冰封千里!”   卷轴落下瞬间,寒冰气息自温云为中心开始向四周蔓延开来,凡是寒气触及到的地方,无论是水面也好,云兽也罢,皆化作坚硬的冰晶!   叶疏白动作亦是极快,剑尖一挑,一股温和的源力托着小云兽它们避开这道范围魔法,将它们尽数纳在自己的保护之下。   然而水面上的云兽太多了。   即便是冰封千里,竟然还有无数飞上空的云兽避开了这道袭击。   它们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驱逐着一般,飞快地朝着翻腾的云海往上冲着。   就在这时,叶疏白的眸光一凛。   原先盘旋在顶端的火凤凰,竟然追着发狂的云兽群飞上去了!   叶疏白毫不犹豫追上去:“商无央在里面!”   原来云兽的狂暴只是掩护,他真正的意图是想要借着此刻的纷乱,混在云兽群中飞到云海界上层去!   “他还想逃!”   “追!”   *   云海城。   已有越来越多的云岛被云兽吞噬,现在云海界人心惶惶,就连云海城中的银甲护卫都被惊动,开始一队接着一队外出巡游驱逐云兽了。   无处可归的云海界子民无奈之下只得挤在云海城中,昔日用于摆摊的云海塔前的那处巨大空地,此刻竟然满满当当地站满了人,云海界本是个快活地界,如今却人人神情凄楚,谁都笑不出来。   “咦,王道友?你怎么也在此?我记得你们王家不是有三座大云岛吗?”   “别提了,我太倒霉了,三座云岛现在加起来还没巴掌大!”   “听说这次捕兽人全都出手了,可有人抓住云兽了?”   人群中正这样议论着,忽然从城门处传来一声呼喊:“守卫大人们回来了!等等……他们好像还抓住了一只云兽!”   前半句尚没多少人注意,后半句却是飞快地在云海城中流传开了。显然,就现在的云海城来看,云兽是所有人关注的目标,毕竟造成这次事件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传说中的生物,只不过碍于此兽跑得太快,所以无人能抓到它们,这才无从泄愤罢了。   方才那个被毁了三座云岛的王姓修士眼睛都红了,恨恨道:“云兽偿我云岛!”   人群中亦是传出些许喧杂。   走在最前方的银甲护卫是个脸色苍白的青年,他幽深的眸子静静地扫过人群,声音沙哑道:“它已经死了。”   云海城的修士们愣了愣,目光往下移去,才发现被放在水晶囚笼中的云兽果然一动不动,就连身体都有了溃散的预兆。   围观人等顿时沸腾了,这可是连专业的捕兽人也抓不住的云兽,现在居然成了一具尸体?   “是大人您将这云兽斩杀的吗?”   “不是。”银甲护卫头领简单地答了一句,然后朝着后方招了招手:“哈奇,你过来看看。”   这时,一个身材修长的少年自后方走出,他生了双蓝灰色的眸子,鼻头微微翘着,耳朵却是一对灰色的兽耳,看样子倒像是狼族人。   头领提高声音,飞升巅峰境的修为尽数展开,字字句句响彻整座云海城——   “云兽行为异常,我们探查之后发现它们像是失去神志,恐怕背后内有隐情,今日护卫队外出巡查时,在一处云岛残骸上发现了这具云兽的尸体,按着云海城的惯例,此事依旧在每一位云海城民的见证下来追查!”   在他身边,那个叫哈奇的狼族少年早趴在了水晶囚笼正前方,双耳警惕地竖起,而鼻头则不停地耸动着,嗅着里面的气味。   云海城的银甲护卫中不乏奇人异士,哈奇便是其中之一。   他当初飞升时也觉醒了法则之力,只是这力量极为奇怪,仅仅能让他嗅出各种细微的味道,对于战斗来说可谓是毫无卵用,但是作为银甲护卫,这项能力可是天赐神技,城内好些为奸作恶之徒就是被他给揪出来的。   此刻,哈奇的眉越皱越紧,最后他脸色微白地站起来,气息不太稳地说:“云兽身上有熟悉的气味……我记得这味道。”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笃定:“是商无央!这只云兽跟我们先前找到那块云兽残躯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此话一出,人群里好似水滴沸油,各种议论声骤然炸响。   商无央这个名字在云海界堪称最大恶人,想杀他的人可以从城南排到城北,所以他失踪后不少人都喜闻乐见,甚至有死者家属在云海城里放烟花庆祝……   除了东玄派的人,估计也没谁盼着他平安归来。   眼下听说云兽尸体极有可能与他有关,群情越发激愤,然而却只有修为高的敢骂出声,修为低的却只敢小声议论。   因为……   人群外围忽地传来一声如雷的暴喝:“无凭无据,怎敢污蔑我东玄弟子!”   所有人的视线都默默瞥向东边一角。   那是于今日辰时抵达云海城的东玄派来人。 第119章 商无央,死!   一提起剑修, 世人第一个想到的往往就是东玄派弟子。   清冷高傲,疏远难亲,跟他们手中的剑一样冷厉。   事实上也是如此, 此时来到云海城的那些东玄剑修个个身姿挺拔面色肃然,身着统一的青色短衫, 拢共七人, 每个都是飞升境高手, 光是那份气势就展现出大派的底蕴。   为首之人是个红面的中年男子,神情冷傲地略过云海界这诸多散修,最后将鹰隼般的视线定格在狼族少年的身上。   “你倒是告诉我,凭什么张口便将污明扣在我派商师弟身上?”   说话的同时,红面剑修已隐约地释放出自己的威压, 银甲护卫中有修为略低者脸色微白, 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半步。   然而哈奇并不惧怕这个剑修的气势,他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地答:“我何时扣污名了?我只说连续两次在云兽身上都闻见商无央的味儿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是他把云兽给撵上来的?”   他反驳的气势太强, 东玄派的剑修一时间竟被质问住了, 半天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只能冷哼一声继续扣责:“我派弟子在你云海界失踪, 你们既道不明他的下落, 那就将暗害他的那对男女交出来!”   哈奇的耳朵一抖,嘀咕道:“先不说商无央年纪比我爷爷都大了, 早不是需要大人照看的小屁孩儿, 就你说的暗害……可是有无数人瞧着呢, 是他跑去暗害别人啊。”   “我是纯路人, 当时看得一清二楚, 商无央他不要脸,两千多岁的老不羞,搞偷袭!”人群中,一个络腮胡子的金丹期剑修如是说。   “……我也看到了。”另一个剑眉星目的金丹期剑修也点头。   这两句话让东玄派剑修的脸色越发难看,他目光阴冷地朝人群望去想要揪出那两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却发现这两人早就混入人群不见了。   连续被驳了好几回颜面,东玄派的剑修脸色已经变得尤为难看。   银甲护卫头领皱眉,不想将事情惹大,于是拱了拱手道:“几个东玄道友,我们确实不知道商无央的下落,而且另外那两位道友现在也不知所踪,云海城不同寻常宗门,无权追踪无罪修士的行迹,再者,你们与其来问我们,为何不去找那三位离开云海界的同门呢?他们知晓得怕是更清楚吧。”   七个剑修目光阴冷。   他们又何尝不知道,从张长老跟那两个弟子口中能更清楚地得知商无央的下落?但问题便是,那三人非但没有第一时间把商无央失踪的事情传回宗门,还隐瞒了在云海界中的所有消息!   东玄派门内都是在看到那三人的命牌破碎后才发现事情不对,待知晓商无央不知行踪后,门派内乱上加乱,最后还是掌门有魄力,直接派出七位长老出来寻找商无央的下落。   他们七人可不是张长老那样充当保镖的护法长老,而是地位极高的飞升长老,在东玄派内享受最好的资源,最高的地位,便是掌门见了也都会给他们一分薄面。何曾被这样扫过脸面?   身后有个年轻些的白净修士低声喊了句“大师兄”,想要劝说几句,然而红面男子却摇摇头,反而自剑鞘中将利刃拔出,喊声威胁道:“给你们云海界三日时间,要么寻出商师弟的下落,要么就交出那堆男女,否则莫要怪我们不客气。”   大家都是飞升期的修士,凭什么要这样被威胁?   护卫头领皱了皱眉,毫不客气地驳回去:“恕难从命!实话说,便是找到了商无央,我们怕也要留他先问问云兽之事是否与他有关,没法放他走!”   “我说了,云兽之事与商师弟绝无关系!便是真有关系,区区几座云岛我东玄派也赔得起!”   “你哪儿来的自信?”   “不就是源晶吗?我们——”   还不等红面修士这句狠话放完,云海城忽地猛然晃动一下,边上有个稚童一个没留神险些就要朝东玄派那几人身边栽去,所幸藏在人后的那个大胡子修士眼疾手快将他拉了回来。   可这一拉,也就暴露了朱尔崇自己的位置。   红脸修士认出这人就是方才口出狂言的家伙,他握了握别在腰间的剑柄,寒声道:“方才便是你在口出狂言?滚出来!”   朱尔崇连他师父的话都不听,又怎么可能会听仇人的话?   他迅速往人群中一缩,大声道:“这是云海城,你休想动手!”   然而红脸修士也不是善茬,冷哼了声,抬手在腰间一拍,亮出一根金色的绳索就朝着朱尔崇套去,这法宝好似有灵性一般,直直地朝着朱尔崇追踪而去!   朱尔崇心中一急,眼看就要被绑到的时候,还不等旁人反应过来,他却突然倏地消失在众人眼前。   红脸修士愣了愣,随即脸色大变,为的却不是朱尔崇的失踪,而是眼前出现的这条巨大的裂缝!   整个云海城都开始地动山摇,拥挤在一起的修士们慌慌张张地四处逃窜,无数道如同蛛网一般的裂缝蔓延在地面上,而东玄派众人的跟前,更赫然出现了一道恐怖的深渊,直通狂肆奔涌的云海深处!   就在这时,有人尖声嘶喊:“那是云兽!”   最开始是一只云兽自云海城底部飞快蹿出,再来是第二只,第三只……无数的云兽狂暴地张着大口出现,这一大群云兽仿佛化身为一股强劲的飓风,所到之处,无论是人群还是屋舍,尽数化为粉碎被吞没入口,还有不知道多少人运气极差,像朱尔崇那般正好就坠落在裂痕与洞隙之下,怕是就此葬身在无人能及的云海之下!   “结队!先救老人小孩!”   银甲护卫头领率先反应过来,回过头冲着所有护卫怒吼。   整个云海城都乱成一团,穹幕之下,修为高者御空飞起躲避云兽的袭击,修为低者则拼命地往外掏法宝,然而这法宝哪抵得住狂性大发的云兽,不消片刻便殒命当场。   先前云集了万界修士的繁华大城,如今已然成为可怕的炼狱。   东玄界的几人修为高深,自然不会畏惧云兽,他们御剑而起,避得远远的垂眸看着底下的这幅画面,救人也好,死人也罢,皆与他们无关。   那个白净修士面露不忍,犹豫道:“大师兄,我们出手救人吧!”   “云海城诸修不敬东玄派,现在我们还要救他们?流山,你可顾及过我派颜面?”   叫流山的年轻剑修吸了口气,鼓足勇气道:“可是……”   “没有可是!”   流山牙一咬,却没有再辩驳,而是头也不回地转了方向,拔剑而起,飞身朝着城中被发狂云兽袭击的低阶修士援去。   东玄派大师兄气得发抖,正要出手阻拦的时候,却突然被一道熟悉的身影吸引了注意!   却见那些不断朝着云海城飞上来的云兽之中,竟然有一个身着玄衣的独臂修士,面如寒雪,眉目漆黑,整个人身上萦绕着让人生畏的死气。   是商无央!   “商师弟!”   东玄派众修齐齐呼喊。   商无央闻声回头,在看到这群东玄剑修后神容一松,以杀戮之气驱赶着云兽在云海城内狂奔的同时,飞快地朝着同门飞去。   大师兄在商无央出现的瞬间就发现了不对,惊愕喊道:“商师弟,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商无央却压根无瑕回答,他此刻只想朝着同门的方向躲避身后越来越近的追杀。   果不其然,他刚出现在云海界,身后便有一道炽热的光尾随而来,是那只该死的火凤凰!   商无央高声道:“结阵拦住他们!”   东玄剑修们也反应过来商无央这是在被人追杀,此刻情势紧迫已容不得他们震惊,所有人立刻拔出随身之剑,剑气纵横激荡,一时间在云海城上方步出一道彩虹般的流光结界。   东玄派的剑阵最妙之处便是拥有极强的防御手段,虽然流山方才离开后剑阵不全,但是六个飞升期的修士结成剑阵的威势怕是无人能突破!   东玄派那大师兄的脸色更红,他怒声道:“是谁胆大包天敢伤我师弟?还不束手就擒!”   那只绝美的火凤修颈长仰,清鸣一声,在其身后的两道身影亦是在这耀眼的金红色光芒中出现。   最先出现的是一柄木剑,质朴无奇,然而其上却萦绕着无人能看穿的玄奥法则之力。   剑身破空而过,却见那墨发白衣的颀长身影好似一阵无形的风,紧随着商无央追来,剑尖无芒,却紧紧地锁向商无央的心口处。   商无央不敢回头。   即便是内心有千万种不甘不服,他还是不得不承认,他怕了!   那断臂的痛苦,那被陌生法则压制修为的恐惧,让他头一次不战而逃,也让他头一次违背了师尊的指示。   他不敢战了!   商无央几乎能感应到对方的剑气就要触碰到自己的心口,他背后倏然立起寒毛,只能双目通红地想要往剑阵中飞去。   叶疏白眸中冷清一片,便是面前有数位飞升剑修持剑以待,他也未有半点犹疑。   破空声噼啪响起,凤凰木剑的剑尖离商无央越来越近!   商无央怒喝一声,身上修为尽数爆发,速度竟然又攀一层,就这样险险地避开这必杀一击,躲入剑阵守护之下!   “叮!”   木剑与东玄派的剑阵结界相触碰的瞬间迸发出耀眼的火花,叶疏白手腕一震,与东玄派的六个飞升修士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仅这一剑的威势,东玄派诸修就看出眼前这个白衣男子的实力之恐怖,明明比商师弟还要年轻,偏剑术如此精妙,莫非又是哪位仙尊的弟子?   为首的大师兄目光深沉地看向叶疏白,平稳了一下心神后谨慎开口:“不知这位道友师从何派,竟从未见过……”   叶疏白从不废话,他腕上一动,扬剑再次朝着剑阵狠狠一斩!   这一斩之下,东玄派那六个剑修竟然齐齐地再往后退一步,一时间竟然被剑气震荡得气血翻涌!   “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与我东玄派作对!”   “你竟敢对商师弟动手,你知道他师从上玄仙尊吗!”   东玄派修士高声连出三句威胁,叶疏白素来不爱与人作口舌之争自是不理,但是……   “我打狗从不看主人!”   一道清亮的少女声线自叶疏白身后响起,却见那凤凰金光之下,原来还站了个美得惊心动魄的清艳少女!   温云龙骨法杖一点,将方才那些因地面坍塌而掉落云海的云海界子民们安置到安全区域,她方才动作极快地甩出了数道圣光庇护,硬生生地将所有人都接住了!   东玄派的大师兄只微晃神这一刹那,他很快反应过来这两人的身份,怒声道:“原来你们便是那对狗男女?”   温云压根懒得理他,她将目光锁死在藏匿在剑阵后方,还开始往后逃的商无央,清叱道:“杀商无央!”   叶疏白毫不犹豫地提剑而上。   东玄派诸修也发现商无央竟然朝着云海界外飞遁而去了,然而他们来不及震惊,此刻叶疏白已经再次攻来了。   东玄大师兄双目通红,当机立断下令:“拦住他们,助商师弟离去!”   这剑修再强,他也不能马上击溃东玄剑阵的阻拦,只要拖延住片刻的功夫,商无央便能逃出生天了。   眼看着商无央越飞越远,东玄派剑修亦是松出一口气,只要商师弟不死,掌门跟上玄仙尊便不会责难他们。   然而就在这时,有人猛地反应过来,尖声道:“他不见了!”   原本挥剑朝着他们斩来的那个白衣剑修,竟然就这样离奇地消失在众人眼前!   与此同时,一声惨厉的嘶吼从他们身后喊出——   “不!”   东玄剑修齐齐回头,就见到了惊骇的一幕。   那白衣剑修不知用的何种术法,竟然避开了他们的剑阵,出现在众人后方!   叶疏白提剑连斩三剑,每一剑挥出的刹那,人就好似瞬移般出现在离遥远的前方,却见那剑光连起三次,似三点星火燃在天际,待最后那道明光闪过的同时——   “唰!”   那东玄天骄睁着一双目眦尽裂的双眼,动了动唇却无声无息,风从他的喉咙一直灌进嘴里,最后出口的只有呼啸声。   那颗头颅,被一剑斩下!   而木剑飞快地再往前刺去,从丹田处直直地贯穿了那具残破的身躯!   云海界的风吹得极大极大,东玄派大师兄浑身僵冷地仰头看着头顶的这一幕,忽然,好似有什么冰凉的液体落在他的眼皮上,他颤着手一抹,却发现眼前竟然被染得血红一片。   完了。   商无央死了,上玄仙尊若回来,他们都逃不掉。   “杀……杀了他!”他脑袋一片木然,拿剑指向上空的那个白衣剑修,哑声嘶喊着:“把他的尸首带回去!”   六道剑光几乎同时转向,飞袭向上空的叶疏白。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被忽视的那少女唇畔缓缓勾出一丝虚弱的微笑。   连续对着叶疏白使用了三次精准的空间法则帮助他追上商无央,此刻的温云亦是觉得疲乏无比,勉强地用龙骨法杖支撑住自己的身躯这才没有狼狈摔倒在地。   然而没有关系。   她不仅仅只是个剑修,她更是个魔法师。   魔法师的战斗从来都是一场绝美的艺术,要华丽,要盛大,让所有敌人死在最惊艳的魔法光芒下,这是魔法师的最大良善。   而她,一贯觉得自己是个善良的好魔法师。   温云抬起左手,她的掌心里不知何时已亮起一颗耀眼的小太阳,绚丽多彩的光线流转闪烁,远胜过方才东玄派修士所结出的流光剑阵。   那是先前想要偷袭商无央时没能用上的魔法卷轴,里面封印了上百道高级魔法,此刻,也是该让它们出来亮相了。   在卷轴临近施放点的刹那,温云笑容灿烂,将这无数道高级魔法朝着那六人猛地一砸——   “爆炸就是艺术!”   那一日,云海界的修士们见到了这辈子也无法忘记的,万界之中所能盛开出的,最绚烂的一场烟花。 第120章 云岛的损失谁来付?   温云的魔法卷轴……不对, 确切来说她现在制作卷轴用的都是更强大的源力,该叫源力卷轴了。   这些卷轴炸开的瞬间,不亚于上百件攻击法宝一同炸开, 即便是东玄派修士们经历了天雷的淬炼也挡不住,更何况这袭击还来自背后。   将头顶的威胁解决后,温云微松了一口气, 只是待视线再次落回云海城时, 心却不由得沉了下去。   此刻的云海城几乎被云兽们夷为平地, 再不复昔时繁华,只余下一片废墟。   商无央为了驱使这些云兽, 当时用了极强烈的法则之力来驱赶它们,云兽们丧失理智后造成的破坏堪比一大群飞升修士在云岛上生死决战过似的, 它们疯了似的不断啃噬着云海城。   此刻云海城里连一处完好的屋舍都见不到,脚下的土地更是残破不堪,无数碎裂开的云壤开始一块接一块地往下坠落,能御空的修士几乎全都飞了起来,但是云海界中的罡风极其强劲, 他们也是自顾不暇。   银甲护卫们几乎化作了数十道银色疾风, 回旋在云雾中,不断地将那些坠落深渊的城民接住再带上来, 兴许是云海城的氛围使然, 在这儿没有世家门派的偏见, 大家多是因各种缘由远离家乡的散修, 所以此刻其他飞升期大能亦是在各自施展手段, 尝试着将身边的陌生人都拉起来, 然而终是无用。   此刻, 整座云海城中回响着无数绝望的哭喊声。   在人群的喧哗中, 方才被温云捞起来的朱尔崇跌跌撞撞爬起来,着急地搜寻着沈星海的踪迹。   沈星海的修为不高,加上他现在还少了只胳膊,万一脚滑了怕是连地都扒拉不稳,他可要好生地去护着自家师弟。   终于寻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后,朱尔崇激动得涕泗横流,连忙朝着沈星海招呼:“沈师弟!你可让我好找!你快跟紧我,别掉下去了!”   沈星海此刻正艰难地背着一个老人,将后者小心地安置到一块相对安全的地方后,又撕开温云所赠的防御卷轴为这片区域施加了一个圣光护盾,却只是匆匆地对着朱尔崇点了点头,而后又奔向下一个遇难者。   “朱师兄,路见不平,拔剑相助,我得去救人!”   朱尔崇气得没法:“你自己都是被救的对象!”   话是这么抱怨,但朱尔崇身体却诚实,尾随着沈星海去参与营救了。他跟沈星海身上都有不少防身的卷轴,在这危难关头手段远胜寻常修士,自然不能束手旁观。   能力强的终究是少数,绝大多数人都不过金丹修为,甚至有许多世代在云海城中的原住民只有炼气筑基的修为,连飞上天都做不到,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脚下的那丝裂缝变得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一条无法逃掉的深渊。   更要命的是,就连那座矗立了万年的云海塔居然也歪斜着,摇摇欲坠!   有人难以置信地嘶喊着:“云海城不是有诸多强者吗?!云海塔上三层不是有仙境大能吗?为何无一人出来救我们!”   听到这话,即便是银甲护卫头领亦是无奈地闭了闭眼。   云海塔上三层是真的有仙境大能来过,甚至连东玄派的掌门青玄仙尊也是第九层的人物。   然而,仙境大能几乎都有属于自己的家族或者势力,他们只不过是在云海塔中与道友切磋道法罢了,怕是千年才会来一次,此刻云海城中根本就没有仙境大能。再者对于他们来说,云海塔的名次争夺早就毫无意义,所以云海城的存亡对他们也毫无关系。   头领哑着声对身边的护卫吩咐:“动作再快些,把城中能调用的法宝全都拿出来,把底下的低阶修士都送往临近的云岛上避难。”   哈奇吸了吸鼻子,飞快汇报:“头领,许多云兽自行死亡了,而且好像没有新的云兽上来了,我觉得云海城已经安全了!”   “恰恰相反,现在才是最危险的时刻。”头领的眉紧锁着,无比凝重,他吸了口气,声音低沉地道出事实。   “云海城……要塌了。”   银甲护卫们心知现在已经来不及救下所有人了,只能尽力多救一个是一个了。   就在这时,一道凛冽的寒风吹过。   一道月白色的身影翩然而至,竟然不避不闪,直直地冲着那些还在肆虐的云兽们飞过去!   有人认出这少女,喊出她的名字:“是云道友!”   温云手握着龙骨魔杖,目光紧锁在云兽身上,不得不说发了疯的云兽速度更盛先前,她压根看不见云兽,只能看见无数道白光在眼前闪现,也有修士想要制止云兽,却压根追不上它们的速度。   但是没关系。   她会预判!   温云上下唇飞快张合,龙骨法杖上溢出无数道寒光,精准地落到那些云兽的奔跑轨迹上。   “砰!”   被冻成冰块的云兽落在地上,见此情形,边上有个修士面露凶光,抡起大锤就要往云兽的身上砸去!   温云心中一紧,她知道定然有许多人记恨上了云兽,便是自己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云海城民跟云兽一样,都是商无央手中的牺牲品。   情急之下,温云索性动作迅速地持杖一扫,将被冻结的云兽们击飞至缝隙中,让它们如同冰雹一般重新归于云海底层。   没了云兽的攻击,城中混乱的局面稳了稳,银甲护卫头领亦是赶了过来,对着温云拱了拱手,严肃道:“多谢道友出手!”   眼下并不是寒暄的时候,温云吸了口冷气,对着银甲护卫快速道:“劳头领护送民众离开云海城。”   顿了顿,她补上一句:“一个也不能少!”   护卫头领面露苦涩:“非我不愿,而是这个云岛恐怕已坚持不住……”   “将所有精通风系与冰系法术的修士请来!”温云飞快地打断他的话,高声道:“我有办法!”   *   “正前!”   话音刚落,叶疏白手中拿着血渍未干的剑朝着前方利落斩去,剑到之处云雾翻腾,被剑气带着朝前方吹去。   在他身后还站了上百名修士,从飞升期到金丹期的都有,朱尔崇跟沈星海亦在其列。   此刻的云海城安静下来,站在歪斜的云海塔下的少女的声音也变得清晰无比。   温云大声地发出下一道指挥:“东!”   于是无数的风系法术和各类法宝符篆一起丢出,将云雾飞快地吹向温云所指示的方向。   待云雾把即将分崩离析的云岛全部笼罩住后,温云目光一凝,手中龙骨法杖高高举起——   “冰封千里!”   寒冰自温云为中心开始蔓延,充满了水汽的云雾瞬间凝结成冰,那些大大小小的缝隙被瞬间填补上,云岛坍塌的速度骤然一减。   此刻的云海城被一层厚厚的冰晶包裹着,在天光之下映射出绮丽的光芒,美轮美奂。   这是云海界才能出现的奇迹,用云雾来填补裂缝的速度竟然远胜土系魔法,而其他法修们见到这神奇的操作也被惊住了,他们大多都是拿法术来打架杀人,哪有人这么用的!   朱尔崇嘿然一笑:“我就知道温师妹有法子!”   “是啊,她最是冰雪聪慧。”沈星海忍不住笑了,帮着朱尔崇把他被冻住的脚给扯出来。   狼族少年哈奇的眼睛都看直了,他的耳朵飞快颤动,抑制不住地蹲下来摸了摸地面上的冰块。   温云飞快提醒:“冰迟早会化,趁早将人转移走。”   整个云海城都动了起来。   温云率领着众多法修苦苦支撑着云岛不塌,而其他人则飞快地朝着周边云岛转移。   其实法修在上界并不算吃香,大多数都是女修选择纯法术路线,男修们则更爱使用兵器一些,所以有些没脑子的人一直瞧不起法修,笑称这是鬼祟躲在人后的娘们才会选择的修行道路。   果然,这队伍中大部分人都是女修,从上至几千岁的老妪到几十岁的年轻姑娘都有。   危难关头,正是先前被诟病“藏于人后”的她们站出来了。   云雾被不断地吹向云海城凝成冰;土系法修在拼命地聚集碎裂的云壤试图让它们重新成为完整的土地;木系修士开始催生植物根系让它们抓住不断坠落的土地。   星沉月落,曦光亮了又黯。   接连七日,源力泛出的光在云海城中就未曾熄灭过。   战斗在最前方的温云已经严重透支了源力,卷轴早就用完了,她只能不断地自行施放法术来支撑云岛,此刻半靠在龙骨法杖上,憔悴的面容竟比城中的冰晶还要白上几分。   护卫头领面带敬意地看向眼前的这个女修,对着她和其他法修们深深一拜。   “诸位道友,云海城搜寻完毕,所有人均已平安送出!”   温云其实想骂脏话。   这会儿的她脑袋昏沉沉的,满脑子都是冰封千里的咒语。   不过形象工作不能忘。   温云站直身子,高冷地宣布最后一条指令——   “走吧。”   众法修在过去的七日间早就被温云折服,无有不从。   众人御风而起,深深地望了这座支离破碎的云岛一眼,而后跟在温云身后,背对着云海城朝前方奔去。   在她们身后,没了源力支撑的坚冰飞快融化,裂缝一点一点变大,随着歪斜的云海塔“轰隆”一声的坍塌,整座云海城终于支离破碎。   此刻,无论是在哪座云岛上修士都似有觉察,长望着那个熟悉的方向,深深拜倒。   有人吁叹,有人咒骂,也有人落泪。   他们都知晓,那座漂浮了万年,也收留了万界散修的大城……   彻底消亡在了云海界。   *   温云跟叶疏白自是回到自家云岛上,不过乍一落地,两人都有些懵。   她这所云岛原本算是极大的,定居的人也少,便是翼人族跟巨灵族搬过来以后,都显得过于冷清,宿垣真人规划好的城区连千分之一都没住满。   然而此刻,云岛上处处是人无比热闹,恍惚间,温云竟然产生了又回到云海城的错觉!   看到温云脸上的震惊后,早早候在云岛边上相迎的沈星海惭愧道:“温师妹,这群人都是自家云岛没了的,要么就是家在云海城内的,无奈之下我只能带他们来咱们岛上避难……”   “没事。”温云并不计较那么多,她对着沈星海温和一笑:“那就劳沈师兄替我安顿一下他们了。”   她这会儿浑身乏力,只想回峰上躺着装死,说实话,若不是身后有这么多人看着,她刚才都懒得动,指不定就要蹭叶疏白的飞剑了。   边上的修士们见到温云后又敬又畏,纷纷往后退让出道来,甚至连口中的称呼都从“温道友”变成了“温仙子”。   温云边往前走着边与众人行礼,只不过在中途时却突然停下脚步,偏过头静静地看向人群中的一个青衣剑修,这装扮极为眼熟,跟先前的那六个东玄剑修所着一模一样。   后者的脸色苍白,没有丝毫血色,看向温云的眼中有复杂的恨意。   温云握紧了手中的龙骨魔杖,声音也冷下去:“东玄剑修?”   边上有个少女一愣,惊慌地替流山解释:“温仙子,这位前辈他……他没有伤人,方才他还救了我!”   “是啊,他跟那几人不一样的!”   人群中纷纷传出十多道维护流山的声音,后者也不由得胸膛一热,只是想到惨死的师兄们,不由又觉得苟活的自己愧对他们,一时间情绪繁杂,难以自持。   最后,流山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站直身躯,深深地看了叶疏白跟温云。   他倒无半点畏惧,唯有坦荡的恨色:“你二人杀了我东玄派的七位师兄,我今日得为师兄们报仇雪恨,唯有死战可解。”   流山深深吸了一口气,拔出剑指向正前方的那对男女,一字一句道:“吾名流山,拔剑吧!”   他立志做一名堂堂正正的剑修,所以刚才并不选择趁二人不备偷袭,而是想要在此时以一场公平的决斗来替同门复仇。   然而温云无动于衷,叶疏白亦是毫无动作。   流山一愣,咬牙道:“我虽敌不过你们,但是……”   温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既然知道打不过,你为何还要邀战?”   流山皱眉,冷冷回答:“此乃死仇,不报非剑修!”   “死仇?”温云重复了一遍这词,她缓抬起头,露出那双冷漠得不显半分情绪的眸子,微微抬高了声音:“那你知道你们东玄派的商无央在云海界结了多少桩死仇吗?”   流山紧握着剑不答,他的确不知道商无央究竟在云海界干了什么事。   “商无央来云海界后,屠杀云海塔的修士用以修炼自己的杀戮法则,你是他同门,应该知晓他的法则吧?”   东玄派这年轻剑修愣了愣。   温云继续道:“而后,他妄图趁人渡雷劫时偷袭,夺人机缘,结果反被打落云海下层。”   “入下层后,他杀心不减,又想要杀戮云兽来修炼……你以为云兽们为何疯?”温云环视一眼目瞪口呆的众人,索性就趁此将所有事情都抖出:“他在云海底层起码杀死了上万只云兽!云兽们被他的杀戮之气影响所以才发狂逃到上层!你倒是说说,这种种死仇,该如何报?”   流山握剑的手在抖。   他想反驳,可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因为自来到云海界后,流山便听闻了商师兄在云海塔内屠杀的事迹,而后面云兽们在云海城内肆虐破坏时,也的确像是商师兄在驱逐。   同门该维护,可是身为剑修的那股傲气,让他不能睁眼说瞎话。   尽管剑还在手中,可是温云将这层遮羞布掀开后,他却无法再像刚才那般正气凛然地提出决斗了。   温云看了一眼这年轻修士,没生出怜悯的心,当然也没仇恨就是了。   毕竟温云一贯爱憎分明,这人没帮她也没害她,对她来说就是平平无奇路人甲。   不过既然东玄派还有人活着,某个意义上倒是好事……   温云对着不远处的护卫头领拱了拱手,正色道:“依我拙见,云海界大小云岛的损失该由东玄派赔付,道友你觉得呢?”   护卫头领沉默片刻,最后走到脸色苍白的流山面前。   “当时东玄的道友便说了要赔付云岛的损失,想来你还记得吧?现在我们就来清算一下吧。” 第121章 团圆饭   虚空其实很美, 那些大大小小的不同世界仿若灿烂星汉,让所有初次升上来的修士都看傻了眼。   因为有了星云梭的缘故,所以这次宿垣真人带上来的人也多了许多。   其中赫然还有姜家的刀修跟吹雪岛的阵修, 姜肆跟千黎深也将门派交给了族中长辈,赶来上界追寻更高的道了。甚至连万宝才这个小胖子都在其列,不对,这一晃眼已过去将近百年了, 万宝才已经成了个大胖子。   “啊快看那团光好大!”包霹龙指着某个粉红色的光点兴奋乱嚎。   万宝才迅速地拿了算盘出来扒拉:“我上来时老祖给了三千万的灵玉,也不知道能不能买到称心的法宝。”   越行舟环视一圈, 感慨:“原来这便是仙人生活的世界啊,真是超乎想象。”   宿垣真人回头淡望这群没见识的徒孙一眼,在温云跟叶疏白那儿接连遭受的打击瞬间愈合。   他又找回自信了!   “你们这群没经历过多少风霜的年轻人,来了上界可记得要小心行事,莫要这样急躁不像样。”   “多谢前辈教导。”越行舟恭恭敬敬地对着老剑修行了一礼, 直起身来的时候眼神却凝了一下。   他震惊地看向正前方, 吸了口凉气:“前辈您先前所说不假, 上界果然飞升遍地走, 前方那位便是飞升仙人吧!”   宿垣真人也跟着看过去,在认出对方身上那青色的短衫后心中大震,那是东玄派的长老服饰!   难道这群人又来截杀自己了?   他暗自将手扣在剑柄上, 心中沉下去,做好了跟对方殊死搏斗的打算。   然而来人却是看也没看宿垣真人一眼, 直直地与这一大帮人擦肩而过。   对方低眉垂眼脸色惨白,手上还握着厚厚的一叠单子,整个人看起来失魂落魄, 连目光都没朝这边看来过。   万宝才眼睛尖, 低低地咦了一声:“我怎么瞧着他手里像拿了叠账单?”   宿垣真人也有些纳闷, 不过他现在还带着这一大帮徒孙,东玄剑修既然没来找他麻烦那再好不过。   于是压了压手安抚众人:“好了好了,就快到云海界了,你们且做好准备!”   方才还在热烈讨论的众修顿时肃然,提刀的提刀,拔剑的拔剑。而第十峰的二师兄许挽风则是飞快地从芥子囊中取了面镜子出来照。   边上站着的紫韵长老悠悠道:“许师叔是在为迎接上界的仙子们做准备吗?”   许挽风面色一僵,旋即换上最温柔又无奈的笑:“怎么会呢?只是前辈说过,云海城是万界之中最繁华热闹的大城,我怕自己形容不堪,给咱们清流剑宗丢面子。”   站在最角落的梦然目光诡异地在自己师父跟许挽风身上一扫而过,手上却没停,偷偷地为自己的新话本敲定了书名——   《缘来是劫:风流师叔休想逃!》   *   宿垣真人带着这一群弟子在云海城缓缓落下。   只不过落在云岛上,待初次降临此界的新鲜感都平缓下来后,众修才察觉到不对。   万宝才挠了挠头,先开了口:“咦?宿垣前辈,您不是说云海城是世间一等一的销金窟,随便丢块石头下来,砸中的屋舍也是平生罕见的华丽精巧,砸中的人都比我万家富裕吗?怎么看着……这么寒碜呢?”   说寒碜其实都算是委婉了,这地方其实看着还没有万家的茅厕像样。   就连清流剑宗的十多个剑修都没忍住,不给祖宗面子地点了点头。   只见众人现在脚踩着的不过是一小块荒凉破碎的云岛,上面也是一片凄凉残破的废墟,没有金玉为饰的高屋栋梁,也没有宿垣真人所说的那些修为高深,动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他们的坏脾气仙人,甚至连岛上的草木都枯败了,没有半点儿生机。   先前,在宿垣真人口中所说的云海城是多么的高大上,现在给人的反差就有多大。   “这……这是走错地方了?”   宿垣真人自己也被吓了一大跳,他踱步在周边看了又看,最后看到那座已然坍塌,只剩下小半截残躯的云岛后,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没有走错,这是云海塔,这座丁点儿大的云岛,就是昔日容纳千万散修的云海城!   “看样子是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了!”   宿垣真人脑中乱入麻,想起方才在虚空中碰见的那个东玄剑修,脑中有了可怕的猜测。   莫不是东玄派的那三个仙境大能为了商无央的事儿一起出手,把整个云海城都给灭了吧!   那云丫头他们四个岂不是也没命了?!   该死!   宿垣真人这会儿也顾不上在这些后辈面前装深沉摆风度了,匆匆地就开启了星云梭,随手一揽将这群孙子带上,朝着自家云岛飞快掠去!   这次宿垣真人不要命地催动着源力往前冲,再加上有星云梭的速度加持,只花了瞬息的功夫就落到了云岛之上。   待见到云岛上突然多出的一大堆陌生面孔,甚至还有成群集结的银甲护卫后,宿垣真人的脸色难看得要命。   看样子他那四个傻徒孙是真的都没了!   否则这些人怎么敢来霸占他们清流剑宗的云岛!   就在宿垣真人浑身杀气,红着眼睛预备拔剑的时候,正在云岛周边的哈奇发现了新来的这一群人。   虽然不认识后面那群年轻的,但是哈奇毕竟在云海城中干了这么久,当然认识宿垣真人,也知道他是温云的师门前辈。   借住在别人家云岛上,当然要对别人家长辈客气了。   于是,哈奇走上去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前辈好!”   宿垣真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给惊住,谁不知道银甲护卫们最为冷傲,除了要赔款时都吐不出一句整话的啊?   他拔剑的动作一顿,警惕地看着哈奇。   哈奇倒是没有察觉出不对,他态度恭敬,甚至还不忘冲着后方密集的人群喊了一嗓子:“速速让道,云岛主师门长辈归来了!”   于是,原本拥挤的人群霎时让开一条宽阔的大道,所有人都带着和善的目光看向宿垣真人他们。   在后者路过的时候,便听到了许多奇怪的声音——   “道友,您能跟云岛主说说情,让她把那栋最高的楼租给我们云海阁吗?”   “放屁,我们万花楼早看上那里了,你们别想抢!”   ?   云海阁跟万花楼不是整个云海界最高档的酒楼吗?   怎么,它们都要在我们云岛上开分店了?   这一幕落到初来云海界的年轻修士眼中,就变得格外让人震撼了。   饶是他们修为不高,却也能看出这里面许多人的气息跟宿垣真人一样深不可测,怕也是飞升期的大能。   然而现在这群仙人竟然都有意与宿垣真人结好?   原来他先前讲述自己在上界的事迹时,并不是在说大话!   宿垣真人被火热的目光前后夹击,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觉得哪儿有点问题。   云岛上划定的清流剑宗的区域,其他人没得到允许是不得入内的。   摆脱掉那些吵嚷着要他帮忙房租打折的声音后,宿垣真人再也顾不上身后这群倒霉孙子了,御剑先一步冲上了第十峰,待看到安好无恙的那群孩子后总算松出一口气。   他匆匆问:“外面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再一看,却发现叶疏白的脸色尤其苍白,身上的气息也变得格外虚浮。   老剑修大惊:“小白受伤了,难道真是东玄派来找你们麻烦了!”   知道闹误会了,温云连忙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都向宿垣真人简明道来。   然后又看向叶疏白,替他解释道:“至于小白,他也没有受伤,只是这几天都在救治云兽。”   “救云兽?”宿垣真人震惊:“你刚才不是说,它们都被商无央的死亡法则害死了吗?”   “死掉的那些我们的确无法救治,但是那些陷入疯狂的云兽当时被温云及时冻住了,反而因此保下了性命。我再将云兽体内残留的死亡法则吸取后,它们便可恢复如初了。”叶疏白目光温和地看了温云一眼,大有欣慰又为其自豪的感觉。   温云也笑了笑:“多亏了小白能干,现在云兽它们又回到了云海深处,想来以后云海界的修士跟云兽们以后都能相安无事地各自生活了。”   宿垣真人总觉得自己有点老眼昏花,不然他为何总觉得短短一个多月没见,这两人又黏糊了许多?   不止是他这么想,后面慢吞吞跟上来的修真界诸人上来时,也有了相同的感觉。   几十年不见,叶疏白依然清冷胜雪,温云也依然亲切可爱。   只是先前那两人在外人面前还会装模作样,作出师徒伪态,现在则是装都懒得装了。   叶疏白倒茶的时候,还特意换了另一壶花果茶替温云斟上;而温云笑着跟他们说话的时候,还不忘顺手替叶疏白搭上一件披风,见他们都看过来,还装模作样地解释“他这两日身体虚弱,畏寒。”   畏寒?你说熬过了天雷的飞升期大能会畏寒?   而且叶疏白为何这两天身体虚,你倒是解释清楚啊!   早就瞧出这两人不是什么正经师徒的其他人只当没看见,唯独正人君子大师兄面色崩坏,难以置信。   他睁大眼看向两个师弟,声音难掩颤抖:“原来你们所说不假!师父他老人家真的想糟蹋师妹!”   “……师兄,这话最开始还是你当年喝醉时说的。”许挽风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边上的白御山亦是老实地点头。   “而且几十年过去了,竟然都没造出个孩子来,师父他老人家可能真不行。”说这句话时,许挽风特意将声音压得极低极低。   这时,听闻宿垣真人他们回来了的朱尔崇跟沈星海暂停了在城中安置难民的工作,飞一般地跑过来了。   好巧不巧,朱尔崇正好就站到了他们背后。   清流剑宗头号大嗓门立马接过话头,纳闷地问:“什么?你们师父不行?哪儿不行?”   三个徒弟:“……”   叶疏白:“……”   朱尔崇你可闭嘴吧。   大家都是几十年不见了,终于重逢不免喜出望外,按着老规矩,人逢喜事是要吃喝一顿的。   于是,云海界的各种特产被带上山来,而各人亦是从自己的芥子囊中摸出修真界带过来的家乡小吃,甚至包霹龙还有珍藏的两只直升鸡。   此刻,这群身处异乡的修士们在峰上席地而坐,不分辈分修为,更不分门派,各自端着梦然带来的那些佳酿,讲述着这过去几十年的种种。   “柳络因那丫头也到元婴期了,她说宗门还有许多弟子,她要在下面守着,所以没来。”宿垣真人看着叶疏白,轻声道:“所以我便把你当时托我转交给她的掌门令送出去了。”   说到这里,宿垣真人不免迟疑:“若是到时候整个清流剑宗都到云海界来了,你真要把掌门之位让出去?”   篝火映在叶疏白清隽的侧脸上,将纤长的睫毛映得格外漂亮。   他冷冷清清道:“宗门并非掌门一人所有,而是属于所有弟子。”   叶疏白微微偏过头,看向不远处热闹地围聚在一起的修士,幽黑的眸像是被火光点亮了,似有星辰闪烁。   第十峰的三个徒弟现在都到渡劫期了,而且他们果然天赋绝佳,在下界的时候就自行领悟了源力,想来在云海界再修炼几十上百年,也都能飞升。   至于来了上界却还没到元婴的朱尔崇跟沈星海则受到了故友们无情的嘲笑,直到这两人一人摸出把绝世好剑,又阴阳怪气地说这是出自叶疏白之手后……   那三个徒弟抱着酒坛子哭红了眼。   最黏师父的白御山眼神绝望,怎么看都是在问“师父您老人家是不是不疼我了?”   万宝才蹲在地上拿了块闪亮的宝石在引诱小火龙,想叫它让出最后一块云海酥。   而姜肆喝高了,这会儿早扒了衣服,伴着玉清泓轻快的笛声在篝火旁刀舞。   千黎深翻了个白眼,悄悄地看一眼叶疏白,心里泛了酸,只能仰头把酒干完。   梦然在人群外围,悄悄地提笔不知道画着什么,想来是这几十年来又苦修过画技。   从云海塔之争,再到叶疏白飞升,从清泓公子复活,再到商无央陨落,那些惊险刺激又动人的事迹经由朱尔崇口中道出,就好像成了话本中的故事一般。   大家都在笑。   被人群围在中间的那少女也笑得灿烂若曦光。   她似乎有所察觉,抬起头看向叶疏白,然后朝他招了招手,又觉得这样还不够,在一众酒醉者大胆的起哄声众面颊微红地站起来,朝着叶疏白快步奔来。   “你怎么站这么远啊?”温云素来最爱梦然师姐酿的酒,每次都贪杯多饮,这次也不例外,眼底似有水光潋滟,声音也变得娇甜起来。   她扯着叶疏白的衣袖,仰头看着他,巧笑嫣兮:“我叫了你三次,你都没有过来。”   又在胡说,分明只叫了刚刚那一次,叶疏白一直都在看着她,当然不可能记错。   不过他从善如流地应下:“我的不是。”   温云的嘴角便得意地翘起来了,她高高兴兴地把叶疏白半推半拉:“他们都在聊你飞升的事儿呢,快过去说说呀。”   不等叶疏白反应过来,他已经被温云带到了这场聚会的最中间坐好。   边上的朱尔崇最没大没小,这会儿早忘了规矩,拿了只烤鹤一边啃一边含糊不清:“我们叶师兄当时可是吓傻了云海界这群人,站我边上那老头儿眼睛都看直了!”   白御山暴怒:“不知礼数成何体统,叫师祖!”   然而没人理他,甚至连喝完半坛酒的沈星海都飘了:“叶师兄强杀商无央那次更为震撼,让我想到了一句诗:且随疾风前行,身后一许流星!”   ……   叶疏白手中不知被谁塞了一杯酒。   向来冷冷清清的白衣剑修愣了愣,目光却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柔和,将酒杯递到唇边,轻轻地抿了一小口。   馥郁的酒气中带了浅浅的花香,莫名的让人浮出些许醉意。   耳畔是故友们在吵嚷着什么,他就围坐在他们中间,没有半点不合适,自然而然地就融入到这里面来了。   叶疏白低垂着眉,看向自己身侧,温云喝得太多了,倒也没醉,只是这会儿歪歪扭扭的靠在他身边,眸子亮得惊人,手却固执地拉着他另一只手,像是害怕他逃走似的。   是啊,若换成以前的他,面对这样的场合怕是早早就避开了。   他生来就不知热闹为何物,也不知友人是什么,天地那么大,属于他的好像就只有那一方寂寞的小院。   如果没有温云……   他大概会变成另一个商无央吧。   没有属于自己的感情,不知晓何为快乐,也不能体悟何为悲伤,永远都是无悲无喜无情无欲的样子。   叶疏白并非圣人,他在遭遇背叛,被世人遗忘的那五百年中,其实也生出了诸多不为人道的阴暗情绪,他也曾险些走上与商无央相似的那条路,他或许也会在痛苦和绝望中想过重生后将那个背叛自己的修真界屠戮一空。   但是她来了。   她就这样拉着他,在玄天秘境时拉着他的手,让他结识了这帮忘年挚友;在清算仇人时也拉着他,不让他因那些过往而生出心魔,在魔界,在云海界,在所有地方,都像当初选择留在他记忆世界中陪伴一样,一刻也不曾松开他的手。   一点一点,就这样把他拉到了这片明亮温暖的火光之中。   叶疏白终究还是那个光风霁月的剑修,没有成为商无央。   他伸出手,温柔而坚定地覆在了温云的手背上。 第122章 告白章   那堆用火杉木点燃的篝火这会儿还在发光发热, 将所有人的侧脸都映成温和的红色。   不过估摸着也是都喝高了所以面红脖子粗了,虽说大家都是修士轻易不会醉,但是那酒,也不是寻常凡酒啊!   小火龙喜欢火, 连尾巴伸到火堆里了也没发现, 趴在那儿睡得香甜。然而除去它以外, 其余所有人都趁着酒兴吵吵嚷嚷。   其中说得最大声的,当属喝完酒就不对劲的越行舟了。   他这会儿拉过温云, 一遍又一遍地叮咛——   “师妹小心, 师父他对你有不轨之心!他老不羞!”   许挽风跟白御山拦都拦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大师兄在师父面前作死。   听闻这醉鬼的胡言, 叶疏白第一反应却不是严厉斥责,而是看温云。   温云这次好像喝得不少,身上没多少酒气, 面颊到耳垂却红得好似滴血, 被他牵着的那只手也不明显地缩了缩。   叶疏白没放手, 而是紧紧地继续将其扣住, 不让她逃走。   “醉话罢了。”见众人的目光都看过来,叶疏白淡淡地替大徒弟解释。   明白, 醉后吐真言嘛,在场大部分人都露出了然的笑。   然而依旧有小部分人看不懂局势。   “哈哈我知道越前辈为何这么说!”万宝才手脚并用地绕过满地的酒坛子爬起来,脸上去是兴奋:“师徒恋嘛!在修真界流行快上百年了!温道友昔日还在修真界时就爱来我们万宝阁买《黑化师尊》一系列的话本跟画册,我这次来这儿还特意给她带了梦仙人这几十年间的全集呢,她高兴得不行!”   这会儿芥子囊中放了诸多不良话本的温云面色一僵, 她只能含糊地点头:“还行。”   岂止是还行!若不是这临时的酒宴, 她原打算熬夜看话本的!天杀的梦仙人, 居然连载了几十年都还没完结!   提起这茬, 万宝才来劲了。   “说来惭愧,祖父让我来上界考察是否能把万宝阁开到云海界。但是我来的路上便在细细观察,却发现上界人士所用的法宝武器无不比修真界的高深太多,想要卖寻常法宝怕是行不通,这会儿却有了新的主意,若是在上界卖话本跟画册,想来能让梦仙人的黑化师尊系列风靡全界!”   说着,他还朝朱尔崇隐晦地对望一眼,显然已在众人不知道的情况下达成某种默契了。   万宝才侃侃而谈:“那话本中的黑化师尊霸道又深情,连温道友都喜欢,想来其他修士也不例外了,指不定上界也要流行师徒恋了呢!”   不愧是万家子弟,随便几句就讲众人的兴趣勾走,开始围在他边上试图入伙发财。   也不知道谈了多久,最后敲定了各家合伙在云海界开万宝阁分店!   “姜肆你记得到时在门口舞刀吸引客人啊!”   “店里的布置就交给千道友了!”   飞快达成一致后,众人兴致越高,纷纷甩开杯盏,直接举坛对饮。   直至月沉露重时分,天边洇出些许淡青,这场酒宴终于划上句号。   叶疏白无奈地看了眼残局,将三个靠着自己的徒弟推开,又抬脚跨过鼾声如雷的朱尔崇,随手将小火龙的尾巴拿出来后,弯身将睡得安稳的温云抱起。   正转身欲走时,叶疏白的脚步忽然停下。   倚在树干上企图捕捉这个画面的梦然猛地收回手,将自己身后偷画了整晚的诸多画册往后面推了推,装作睡着的样子翻个身背对着那边的可怕的男人。   晨风拂过。   从叶疏白身上散发出的巨大威压终于消散,梦然不由得悄悄松了口气。   还好没被叶师祖发现……   不过低头再看时。   “咦?我昨晚画的画都去哪儿了?”   手脚不干净的叶疏白面不改色,将那张画收入芥子囊中,然后抱着温云入了最顶上的小院。   温云的卧房有些乱,东一张画了一半的魔法卷轴,西一叠魔法材料,整间房被她弄成了典型的魔法师卧室风格,屋内也不同于寻常女修的馥郁花香,而是散发着奇异的魔法墨水的香气。   叶疏白小心避开脚下那些半成品,终于将温云小心放到了床上。   她整个人软绵绵的,因喝了酒的缘故面颊洇红,浓密的眼睫毛随着略急促的呼吸而微微颤动,像是落了两只漂亮的黑翅蝶,那淡粉的唇也变得水光嫣红,兴许是先前拿浆果下酒,所以唇角边上也还留了几点红色果渍。   叶疏白的视线扫过,呼吸滞了滞,旋即飞快地将目光收回,离开之前还不忘规规矩矩地替温云掖好被角。   为了防止温云踢被子,他甚至还使了个重力术让被角压下去!   企图伸出手把叶疏白拉住的温云:淦,这被子掀不开啊!   察觉到叶疏白都要走出房门了,温云无奈之下只得停止装睡了。   “咳。”   她懒懒地睁开眼,声音带了些沙哑:“我怎么觉得脑袋有点晕乎乎的?莫不是喝多了?”   叶疏白果真停下来了,转过头微微蹙眉低头看她。   温云这理由有些蹩脚了,外面那群人也就算了,她是堂堂飞升期的修士,怎么可能会醉酒头晕?   胡扯的本人还在努力地补漏:“梦然师姐酿的这也不是普通酒,据说为了让酒的口感好,她还在里面放了一些致幻不致命的灵药……”   别说了,就算拿鹤顶红当水喝,她也不太可能会晕。   不过叶疏白素来给温云面子,这次也没戳穿,反而温和平静道:“我去给你倒杯热茶解酒。”   说着,便又要去屋外泡热茶。   “不用,揉揉就好了。”   温云往床边上挪了挪,拍了拍床沿热情招呼:“过来坐!”   叶疏白默了片刻,最后还是规矩地侧对着温云坐下了,依着她的指示将手指覆在她额角,轻轻地揉着。   明明是极亲昵暧昧的动作,男子的眼眸却是低垂着绝不乱看,看似云淡风轻,实则身上每一处肌肉都紧绷而僵硬地如临大敌。   温云倒是没有半点不自在,酒壮怂人胆,她虽然没能喝醉,但是胆子却喝大了。   方才她一个人足足干了三坛酒!   叶疏白完全不嫌弃她身上的酒气,这会儿正任劳任怨地替她按摩着。   温云又悄悄地看他一眼,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叶疏白那冷冷清清的脸倒是被略过去了,最醒目的却是那偶尔滚动的喉结。   他在紧张。   昨夜大师兄喝高时,拉着她告诫了三百多遍,来来回回概括起来就那么一句:“师妹快逃,师父他在觊觎你!”   觊觎二字自唇舌间绕出的时候,缱绻又暧昧。   她当然能察觉出叶疏白觊觎自己,因为那份偏爱,便是最迟钝的小火龙都看得出来了。   温云心里有点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   她想拉被子挡住自己发烫的脸,结果扒拉了一下竟然没能拉动,只好稍稍用力——   “撕拉!”   飞升大能的力量果真不同凡响,温云捏着被撕裂的锦被傻眼了。   叶疏白自然也发现了这一幕,手上动作一顿,目光难言地落在破烂的被子上。   好在他一向很给温云面子,这次也没有提及这场尴尬,而是平静道:“我给你取床新被子。”   温云避之不及地将芥子囊递出,飞快地翻身背对着叶疏白:“里面东西太多你帮我找吧,我睡了。”   原本酝酿了许久的台词因这突发的尴尬,被噎住喉咙里怎么也道不出了。   她本想借着饮了酒,趁着他们刚刚都在起哄,反问叶疏白一句——   “你是不是真的觊觎我?”   若不是喜欢,为什么叶疏白对她跟其他徒弟态度截然不同。   向来简素的他,每月从云海城回来的时候,芥子囊中总会装着各类精致小点,还有女修的衣饰,甚至连胭脂都有,虽然都是些看着中了毒的离谱颜色……   若不是喜欢,为何他将她看得比剑还重要。   明明剑修的剑才是真爱,朱尔崇他们宁愿自己穿破衣,却要用最好的丝帕去拭剑。可是叶疏白却任凭她在剑上乱画,那些蹩脚的雕工被人嘲笑了,他还要一本正经地说喜欢。   若不是喜欢,为何他从不拒绝她的话?   叶疏白从来不是个和善的脾气,便是宿垣真人这老祖宗也时常在他那儿吃闭门羹,唯独从未反驳过她的话,凡事都说好。   原本一点点的偏爱汇聚到一起的时候,就成了十分。   身上的被子的又换了一层,温云双手拉着被沿,被微醺的酒意弄得头脑发昏。   云海界的冬季逐渐来临,窗外那株凤凰木被做成剑后院子就空旷起来,这次师兄他们将那株白梅也搬了上来,吹入室内的凉风中便可嗅到翻新的泥土腥味,昨日瞧过,白梅枝梢上只有寥寥几朵花苞,所以闯入鼻息间的那股冷冽香气定不是出自花树。   她知道叶疏白就在自己身后,就好像无数次的过去一样,只要回头就能看见他。   那若是回头,会不会被她吓走?   若他最后又是那副清正的君子模样,说一句“抱歉”,那她该如何?   毕竟这男人好像永远都是这样无法靠近,永远都克制而又守礼地保持着距离,就好像云海界的这些云一样,明明就萦绕在身边从未散去,可真的想要抓的时候,它就逃得无影无踪了。   明明话本里不是这样写的。   明明梦仙人所作的话本里那个女主跟她差不多,都是宗门小师妹,都有个清傲的师父,可别人的师父在第三章就敢把徒弟关进密室行不可言说之事,但是到她这儿,关进密室后要么是在讨教剑术,要么是在修行魔法。   温云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丝狠色。   没事,他就算拒绝了也无妨,主仆契约在手,他跑不掉。   黑化师尊能囚小徒弟,那黑化主人也能囚剑灵!   做足了准备的温云猛地从床上坐起,身上的气势也随之大变。   她调整好面上的表情,转过头,无比严肃地开口——   “叶疏白,我有话……嘶!”   温云方才酝酿了半晌的勇气,在看清叶疏白此刻在做什么后,瞬间烟消云散。   他此刻就站在她的床前,白皙修长的手指上执的是本封面艳丽的话本,低眉垂眸地认真翻阅着,他几乎过目不忘,所以看书的速度也极快,几乎淡淡一扫便又翻到下一页了。   眼睁睁地,那本就不厚的话本几乎被翻阅过半了。   难怪他方才一直不说话,温云以为他在深情凝望自己,万万没想到是在看话本!   更要命的是,他手上翻的那本正是昨日万宝才所赠的小黄本之一,显然是方才在她芥子囊里拿被子时顺便拿出来了!   “这……这是万宝才送的,我其实还没看,你不要误会……”   温云脑子懵一片,却忘了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面前这清冷似谪仙的人淡然地翻看小黄本。   叶疏白的视线终于自书中抽离,缓缓地落到温云脸上。   他的嗓音似乎略有喑哑:“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什么叫喜欢这样的?小黄本只是兴趣爱好之一,她喜欢的东西多了去了,不要把她想得这么庸俗色情啊!   而且你这样子真不像是看这种话本的人啊,耳根子都红透了就不要再装淡定了啊!   温云伸出手就要去夺话本,奈何叶疏白这次却不愿给她,而是干脆地自己收起来了,这还不算完,甚至还把剩下的全都收走了!天知道她见到这一幕多崩溃,上次梦仙人正好断章在最要紧的时刻!   她急了:“我就看个话本!”   晨间白蒙蒙的雾气自窗户钻入,叶疏白本就清冷的眉眼越发冷,那双澄澈的墨眸亦是垂着,被雾气笼得看不清情绪,唯独能看见纤长侬丽的眼睫投下的阴影。   他紧了紧手中的话本,忽然开口。   “我可以学。”   “啊?”   “他擅长水属术法,我虽更擅火属,但可以学。”   温云愣了愣,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话本中的那位男主角。。   叶疏白的声音越发艰涩:“他会……机关之术,我也可以学。”   机关之术莫不是师尊用各种道具囚着小徒弟这样那样?   “他有一只霜狼坐骑,我可以去学驭兽之法,抓一头狼回来。”   风把半掩的木窗彻底吹开了,也将那层朦胧的雾气拂散。   屋内一片清明,叶疏白修长挺立的身姿与淡然平静的神情都如往日分毫不差,那些不明所以的话自他口中所出,就好像在谈论修行之道一般正经认真。   然而他的睫毛却没能演好,在胡乱地在颤,泄露主人深藏的心思。   “虽然我尚未领悟究竟何为黑化。”叶疏白握着那本书,正色道:“但是你喜欢的,我都可以去学。”   温云仰着头,看着他,半晌没有反应。   过了良久,终于磕磕巴巴地问:“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所言不假,我对你……”叶疏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无比认真地颔首承认了。   “确有不轨之心。” 第123章 上玄归来   不轨之心。   这听着颇具反面色彩的四词, 经由叶疏白之口道出就尤为温柔却又缱绻。   温云万万没想到自己借酒酝酿了整夜的台词就这样被抢先了。   更没料到,叶疏白会如此直接将心意明刨,而且……黑化可学不得!   温云脸上的热度在一点一点攀升, 眸中的光也越来越盛。   此刻, 有万千句台词在唇舌间萦绕, 最后只化作一句有些结巴的:“你……你现在就极好,不用学我也很……”   喜欢两个字都还没出口, 两人同时察觉到外面有异常动静。   “怎么?你听清了吗?”   “没呢,前辈你勿急,待我再听一阵。”   “二师兄,我们这样不太好吧, 若是被师父发现了。”   白御山忧心忡忡地看着贴耳趴在院墙外的宿垣真人跟许挽风, 现在他们哪有修真者超逸高深的模样, 简直像极了凡间爬墙头的熊孩子。   许挽风还在低声说话:“万一师父突然就顿悟了,打算趁师妹酒醉行不轨之事呢?我们也要为他们二人的清誉做考虑才是。”   宿垣真人就从不寻借口,简单粗暴多了:“有戏不看王八蛋!”   白御山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飘忽起来, 甚至连他人也开始往后退:“啊原来梅花尚未开啊, 那我酒后寻梅的雅兴没了, 我……我下去了。”   许挽风跟宿垣真人不觉有异, 等到他们抬头看到矮墙另一边那张冷然的脸后,已经晚了。   叶疏白不知何时站到他们对面的,也不知到底看了多久。   “师……师父,早啊。”   “咳, 叶小子你别急, 我这次来是有要事通知你和云丫头的。”宿垣真人悄悄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在脑中飞快地寻找着借口后, 还真就让他找着了一个。   “先前我回来的路上, 有许多商户甚至银甲护卫们都在问能不能贩售云岛城中的屋舍,看他们的意思,怕是想在此地重建一座城池!”   此话一出果真有奇效,屋内躺着的温云近乎瞬移般出现在众人眼前,对此事兴致极高:“成,那我们现在就去看看。”   叶疏白无奈地皱了皱眉,看向边上装死的二徒弟。   宿垣真人是前辈,自然能避过这一劫,但是许挽风嘛……   “许挽风,宗门外的城池尚未修墙,此事交予你了。”   既然他这么喜欢趴墙角,那就让他趴个够!   许挽风听傻眼了,手上拿着充风度的扇子也一个不留神掉落在地,向来风度翩翩的他怎可能去做修墙匠?   “师父,我不擅……”   “不擅就去学。”叶疏白的视线毫不留情地淡淡从他脸上移开,只留下一个残忍的背影:“此事做不好,不用回山门了。”   许挽风心中大惊,哪里不知道是自己方才胡说的的那句惹到了师父,本着死贫道不如死道友的心态,决心把昨夜喝高了的越行舟一并拖入修墙大军!   “师父,大师兄现在还醉着呢,要不我先去把他安顿好?”   师父,大师兄昨晚一直说你觊觎师妹,说你老不羞,我现在就带他一起去修墙!   然而叶疏白却只是奇怪地低头看了眼身侧的温云,面上浮出一丝略有不自在的笑意,然而压根没有要追究大徒弟的意思。   许挽风心碎欲绝。   我为什么要跟着宿垣前辈过来凑热闹!师父你为什么对着师妹笑得那么羞涩?墙到底要怎么修?!   *   温云跟叶疏白牵着手一路自山上走向山门外的城池。   这次,好像是叶疏白主动拉着她的手的。   他还没学会厚脸皮,耳朵尖红红地寻找拙劣借口:“晨露未散,你手会冷。”   没有哪个飞升期大能手会冷的,但是温云为了配合他,悄悄地用魔法凝了块冰块握握,这才把冰凉的手伸入他掌心里。   她这会儿觉得有些羞涩。   虽然两人手拉手的次数再多不过,但是这样明晃晃地十指紧扣着走过去,简直就是在向所有人宣布他俩关系有了质的进步。   叶疏白微微抿着唇将笑容藏住,他甚至想好了待会儿旁人震惊的模样,若有人大惊失色地问起,这次就可以坦然地说一句“我二人即将结成道侣”。   然而……   从山门一直走到城中,饶是人人都认出了他们,却并无一人大惊失色,他们都跟平时那样热情地问候着。   甚至连最关注城中大小杂事的翼人也不例外,翠羽只会抖了抖羽毛:“早啊二位。”   就没了。   叶疏白跟温云心情复杂。   在城中巡游的银甲护卫也认出两人,激动地上前拱了拱手,然后飞快说起了正事。   宿垣真人所言不假,现在驻扎在此的商户都想在这座云岛上重建一座大城。   “云兽之灾毁掉了不少的云岛,原本定的是另外几个超大型的云岛,但是那些云岛要么太过偏远,要么就是有世家把持,不肯让外界进入,我们挑选了许久,最后还是觉得此岛再合适不过。”   银甲护卫无奈地笑了笑,环视一眼周边后不由叹息:“当然,更重要的是你们这儿竟然建了所现成的大城了,且这里的屋舍竟然能让诸界修士都满意,真让人叹为观止啊!”   温云心道这是玉清泓翻遍了各界建筑典籍,按着各个种族的喜好特意设计的,能不好吗。   在此处建城对于清流剑宗来说有着莫大的好处,先前在修真界时,山门外亦是有座大城,剑修们平日里买伤药买剑材都去那儿,很是热闹。若云海城能搬迁到这儿,不说别的,便是租金这事儿便彻底解决未来清流剑宗的财政危及了。   宿垣真人梦想的租岛发财,终于要实现了!   看到温云点头,护卫头领很是高兴:“既然您跟您道侣对此事都无异议,那我现在就去通知各家商户。”   道侣?   温云往叶疏白的脸上看了看,轻咳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提了句:“原来他们都以为我们是道侣了啊。”   他们明明一向清白,就今天早上才开始不清不白而已,这些人真是很没眼力。   叶疏白紧了紧握住的手,轻声道:“待城中诸事安顿好,我们去将宗门弟子尽数接上来。”   他余下的话没说完,但是温云已经明白话中的意思了。   要在所有亲友的见证祝福下,结成真正的道侣。   她没忍住,悄悄弯了嘴角:“好。”   *   云海城的商户们,大的诸如云海阁万花楼,小的那些摆摊专业户,一听说要在这个云岛重建新城,尤其是听闻温云并未趁机涨租,而是全按着租给翼人和巨灵族的价位后,立马蜂拥而至。   天知道那些超大型云岛的岛主们有多奸商!   云海城自是要重建,那几个云海界大族都料定了自家的大型云岛要成为下一个聚宝盆,所以不管是商户来打听也好,还是银甲护卫们来问也好,报出的价格全比照着昔日云海城的物价,高得吓人。   这时,温云他们这座早就建好了规划完美的城池,且价格良心的中型云岛,顿时显得格外亮眼了。   一时间,云岛变得越发热闹,经营各种商铺的老板都来了此城,开始物色着合适的店铺。   宿垣真人志得意满,站在城中央豪阔地一挥手:“这都是老祖我建成的江山啊!”   当了不知多久泥瓦匠的沈星海抱着云晶剑提醒:“……好像大部分都是由我跟朱师兄建的。”   “对了,朱尔崇去哪儿了?”   “教许师祖修城墙去了。”   许挽风此刻站在城池最边上,平日里最好臭美的他浑身污泥,跟在朱尔崇的身后老老实实地砌墙。   朱尔崇回头一望,大喜道:“许师祖真是天资卓绝,这么快就学会了泥瓦工的精髓,已经可以出师了!”   许挽风:“……倒也不必在此事上这么夸我。”   有师命压着,许挽风也不敢偷懒,只能任劳任怨地当个泥瓦工。   毕竟他修为已至渡劫境,能同时操控成百上千块砖石,在速度上倒是比熟练工朱尔崇还快,只花了两日便筑起一面高耸的城墙。   仰头望着自己的成果,许挽风心中又是感慨又是欣慰。   “不愧是我,无一不精!”   此话刚刚一落,叶疏白跟温云来了。   许挽风大喜,很有些得色:“师尊,我按您的意思已修好一面墙了,您过目一下?”   温云打量了一下那面墙,面带同情地回看向许挽风。   有些事真的挺残酷的,她都不忍开口了。   但是叶疏白舍得开口。   “将墙推了吧。”叶疏白语气平淡。   “啊?”许挽风面上的笑容一僵,不安地问:“是我修得不够好吗?为何要推?”   温云只好上前解释:“师兄,是这样的,这座云岛略小了些,我们想将它扩大一下。”   其实光是容纳商户倒是够,但是那些囊中羞涩且原住在云海城中的修士们,就无法进来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温云生出了一个极大胆的想法。   她预备用空间法则,将自己和叶疏白名下的几百座云岛都移到这个位置,与现有的云岛合并成一座超级大岛!   最开始自然是要从小云岛尝试了,那些云岛太小了,仅能修座小屋,连小火龙睡在上面都嫌逼仄。   但若是将一百座小云岛连接到一起……那就大了。   温云闭上眼,全力感应着离自己最近的那处小云岛的位置。   那个小小的光点在温云的识海中缓缓出现,她轻轻地吸了口气,然后尝试着用自己的法则之力将其尽数包裹……   下一刻,立在墙头的许挽风被吓得险些跌下来。   淦,本该是最边缘的墙外,突然平白多了一块地!   云岛变大的事儿自然瞒不过云海城中其他人。   然而这非但没让其他人害怕,反而让他们越发坚定了在此驻扎的消息。   昔日云海城为何被破,东玄派又为何敢对着他们放肆,不就是因为缺乏顶尖高人撑腰吗?所以温云现在越强,他们就越是安心。   若是实力不够还怀有异宝,那自然会成为旁人觊觎的目标,但只要实力到了让众人仰望的层次,那便只剩下威慑,其他人只会想着依附讨好。   温云现在已有了足够保护自己和朋友的能力了,所以清流剑宗的诸剑修也能堂堂正正行走在城中,不必被上界之人鄙夷地喊句“下界贱民”,也不必担忧自己领悟的法则会被人强行夺了去。   唯一忧愁的就是……   现在云岛每天都在变大,他们每个人都被迫跟着朱尔崇修房建屋了!   *   流山狼狈地收起已经快要报废的神行符,从剑上跃下。   他目光复杂地看向东玄派的山门口,那儿,已经有两个执法长老在等着他了。   未将商师兄带回,还另外折损了六位飞升期的长老,这对于东玄派来说是一项致命的打击。   而他却毫发无损,甚至还带回了一沓厚厚的账单……   就算是掌门弟子,不用担心被逐出宗门,但估计也要受到不小的惩罚。   那边两个执法长老也看到了他,叹了口气,按着规定用锁神鞭将其封住所有修为,然后带着他朝执法堂走去。   流山微微低着头,对此像是早有预料。   早在离开云海界时,他就将发生的所有事都告知宗门了,自然也知晓自己回来要受罚。   好在这两个执法长老都跟他一样,出自掌门青玄仙尊一脉,所以他们倒也对他很客气。   流山素来被师兄们疼爱,这会儿,他们也在小心地叮嘱他:“师尊待会儿有可能要亲自来过问当时情况,你记得要一切如实答来,切勿隐瞒。”   “嗯。”流山点了点头,忽然又迟疑道:“师兄,宗门会不会跟云海界交战?”   他想起云海界的那桩事,心里仍然憋闷得慌。   流山想了很久,最后想明白了,其实最先酿成这场大祸去就是商师兄,云海界的那些修士若是因此事被牵连……何其无辜。   “这说不定。”执法长老轻声道:“听说云海界又建了座新城,名为白云城,广邀各界修士一聚,里面怕是要聚集不少凑热闹的大派大族,我估计宗门这阵子不会前去,若再误伤了人,怕是又要生事。”   想到这里三人都叹气。   云海塔里历练的虽然散修多,但是那些世家大族的娇娇小姐公子们也不少!   结果万万没想到商无央见人就杀,完全不顾及宗门的难处,以至于现在有不少上界大族都与东玄派交恶了,甚至还有人上门来问罪!   想到商无央,执法长老脸色猛地一变,匆匆提醒:“师弟!你要小心,商无央死了你却无事,你怕是要有大难!”   “大难?”   “我听人说,上玄仙尊已在今晨归来了!” 第124章 因为你无能   东玄派   宗门中的山似乎永远都是那样高耸如云, 甚至已到辰时,山门中依然被阴影笼罩着,觅不到半点儿曦光。   东玄宗等级尊卑分得尤为严重, 从修为, 从师门都有暗自较量的,弟子们来去亦是匆匆,往往就在居所, 试炼谷,膳堂之间奔波,若修为高辟谷了, 则连膳堂也不必去了。   所以平坦开阔的大道间竟寻不到一个闲玩的弟子,更听不到一句闲言笑谈,只有冷硬的剑气破空声。   掌门青玄仙尊只着了件素朴无奇的灰袍,微胖的面上习惯性地挂着笑容, 温和地问候:“师弟,此去北荒境可有所获?”   行在他身边的是个身穿玄衣的男子,瞧着年轻许多, 眉眼皆冷然, 某种无半点情绪波动, 像尊塑像。   他目不斜视继续朝前方走,没搭理青玄仙尊。   青玄仙尊摸了摸鼻子,倒也不觉得尴尬,毕竟这上万年来早就习惯了。   世人皆知东玄派有三位仙尊,但是他们却不知晓年纪最大的阳玄已经闭了死关,开始冲击道境了。不过看他闭关三千年还没出来, 怕是已经冲击失败, 寿元耗尽坐化了, 毕竟生死乃天道,便是成为仙尊也逃不过这冥冥大道。   所以其实东玄派的底牌,现在拢共也就自己跟上玄这位师弟罢了。   而上玄仙尊是个被抛弃荒野的孤儿,当年被门内外出历练的弟子从野狗口中捡回来,没名儿,大家便都叫他狗子。大家一人施舍一口饭喂大了。原本该是做杂役的命,谁知道他竟然偷学了剑术,还一举击败内门弟子,就这样一步步走到今天。   上玄当年没拜师,全靠自学。   他这一脉除了商无央之外也再无别的徒弟,眼下商无央一死……怕又是孤家寡人了。   青玄清了清嗓子,原想安慰几句,但是上玄仙尊脚下一迈自他身旁跨过,步入前方的大殿之内。   殿中空无一人,唯有无数块命牌立在其中。   上玄仙尊静静看着上端其中一块命牌,刻有“商无央”三字的命牌已然碎裂成两半了。   跟着进来的青玄叹口气,收敛了笑沉重道:“师弟节哀。”   上玄仙尊面上无悲无喜,他随手取下那块碎裂的命牌转身就走。   这本来不合规矩,因为命牌中封存着一缕持有者的神魂,若是有机缘,死者能够靠着这缕神魂夺舍旁人。   但这法子从来没人试过,毕竟只有一缕魂,便是夺舍活回来了,醒来的也是比猪狗还蠢钝的痴儿,更何况大概率是最后一缕神魂也跟着消亡,届时便连一点念想都没了。   青玄皱眉,上玄莫不是想要替徒弟夺舍?   *   没有光,也没有声音,整个世界一片空洞,就连商无央自己都是无知无觉的。   过了许久许久,忽然有一道力量霸道地将整个世界点亮,在那道刺目的光线下,商无央的即将消散的意识也逐渐地开始凝聚,最后迟缓地想起自己已经死掉的事实。   被木剑斩断头颅又刺穿丹田的痛楚似潮水一般涌上来,商无央顿时瑟缩了,情绪也随之剧烈波动。   于是,代表他神魂的那缕幽蓝色光点,便跟着颤了一下,在暗室的石壁上闪耀过杂乱的光痕。   商无央的记忆逐渐回笼,他认出这间暗室了。   暗室位于山门最高峰一处绝壁上,每次他修行完杀戮之道情绪不稳时,就来这里把自己关着平心静气,壁上还有他幼时刻画的横线,那是用来纪录自己在暗室中所待时日的。   能来这里的,除了自己,便是师尊了。   所以……   商无央的神魂猛地变亮,是师尊把自己救下来了?!   果不其然,一道寒冽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熟悉的沉缓语调,没有任何起伏。   “你逃了。”   没有责难,也没有疑问,只是简简单单地阐述商无央逃跑的事实。   前先还陷入狂喜的商无央顿时被泼了一头冷水,他猛地想起师尊先前那道分神的指示——   “杀了他。”   然而商无央并没有杀死叶疏白,他第一次违背了师尊的意志,选择不战而逃!   师尊只有自己一个徒弟,也是他将自己抚养长大,亲手教习剑法和法则之力,甚至不辞辛苦带着自己去万千下界修行,虽然师尊面上永远冷淡难亲近,但是这些事都表明他对自己的关心。   所以,即便师尊不悦,却也不可能为此而真生自己的气。   商无央心中微定,只是想起叶疏白的那道剑意,他依然觉得畏惧。   他不是未尝败绩,也不是没有面对过生死危机,先前在无数个下界历练时,曾有不少修行之法古怪的世界给他难忘的记忆,那种濒死的感觉一次又一次重复,杀人与被杀其实就只在一瞬之间,若非如此,他也不能将死亡法则领悟得如此之深。   唯独叶疏白除外。   “徒儿无能,丢了师尊的脸。只是对方的那道剑意不知为何处处压制于我,每每与对方交手,我都觉得被全盘压迫着无从反击,甚至生不出相争之意。”   明明已经打算斩杀对方,然而真正面对那人的气息时,他却生不出丝毫反抗的勇气。   “果然如此。”上玄仙尊的声音回荡在幽暗的石室中,飘忽难定。   他话锋一转,忽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你知道死亡法则修至大成是如何吗?”   商无央极快回答:“操纵生死,成就这世间至高大道!”   “呵。”   上玄仙尊似乎笑了一下,却是那种毫无高兴情绪的笑,而是居高临下,似是轻屑的蔑笑。   “死亡法则只能操控死,却不能操纵生。”   他手指轻轻点在前方那团小小的神魂上,一道奇异的法则之力溢出,于是指尖的那团光点也随之变亮。   一股生机从中溢出,商无央能感觉到自己的神魂开始复苏,然而他却陷入了恍惚之中。   除去数千年前上玄仙尊的惊鸿一剑将所有兽人灭杀那次,其他时候商无央从未见过他师父出手。   在他心中,师父便是将死亡法则修炼至大成,所以才能挥剑灭一界。   然而此刻,上玄简单地一抬手,整间暗室内都萦绕着那道法则之力后,商无央才知道自己错了三千年,他也终于知道自己面对叶疏白时,为何生不出一丝迎战的勇气。   因为叶疏白的法则之力竟然跟上玄仙尊所释放出的气息一模一样,以至于再面上叶疏白时,那些被他忘却的恐惧自然而然地又浮现出来,让他无心反抗!   封尘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记忆被翻出,商无央又回想起那个被血腥味笼罩的暗夜,自己就躺在尸堆里,而师尊立在夜风中扬剑,风吹过时,那些隐在暗处的无数兽人瞬息毙命,连临死前的哀嚎都没能发出。   那时候,他察觉到一股气息,跟自己刚刚领悟的死亡法则极其相似,却又强出无数倍,几乎从根源上将自己压制。   那时候的商无央认定,那便是死亡法则修炼到极致后的威势。   可是叶疏白是怎么回事?   难道叶疏白是师父的分身投影?还是说他是师尊另一个徒弟?又或者是师尊血脉传人?难不成这世间竟有另一人和师尊一样将法则修至圆满?!   商无央半透明的神魂悬在命牌上方,像一道随时要涣散的虚影,他察觉到有些事似乎并非跟自己坚信的一致,有什么东西在暗光下酝酿着,即将破茧而出。   “与死相对的,是生。”上玄真人的目光透过商无央,像在看他,又像在看另一人。   他极少说这么多话,又或许是平日从未有人倾听,所以这次说得多了些,竟主动谈起自己亲历之事。   “我此去北荒境,便是去寻找那个掌握了生之法则的人,她的名号你应当有听过,人称悬壶仙子。”   商无央一怔,就算他沉迷于修炼不问世事,但是悬壶仙子的大名还是有所听闻的,毕竟那是这数千年间最具天赋的医修,手下救过无数条人命,便是东玄派内,也有不少弟子承过她人情。   她平日踪影难寻,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各界寻药,想来此去北荒境亦是为了采集药材。   原来她竟然掌握了生之法则!难怪会救下这么多人!只是师尊为何要寻她?   “寻她的道路有些曲折,但总算顺遂归来了。”   说完这句话后,上玄仙尊自手中取出一道小小的光点,从它上面散发出一道强得让人无法忽视的生机,商无央的神魂似乎都受其影响变得稳定许多。   商无央心中生出一丝小小的希冀。   他想问师尊,是否早就预知到自己会有这般大难,所以特意去寻悬壶仙子救他。   然而不知为何,这句话他却不敢问出口,某种可怕的猜测在他脑海里蔓延开来,在一点点抹杀那丝希望。   最后,商无央只能艰难地问一句:“那悬壶仙子何在?”   上玄仙尊看着眼前的那道光点,缓缓抬眸,不语。   某些事实,已经不言而喻了。   师尊他杀了悬壶仙子,还取走了她的法则之力。   商无央喃喃:“为何……”   “因为你无能,我只得多费些力气。”上玄仙尊简单地言出这件事实。   商无央脑海一片懵然。   他不知道师尊究竟想做什么,脑子里只剩下“无能”二字。   这词似是最尖利冰凉的刀,从他的神魂里划过。   商无央一直拼了命地修炼,不眠不休,这才换来了世人赞誉,才换来了宗门重视,为了修炼他剥去自己的情爱喜怒,所求的是大道,亦是求眼前这位亦师亦父的男子一句夸赞,他至今记得那两句“不错”。   他以为自己或许也曾让师尊感到骄傲过,然而时至今日,他才知晓,原来自己只是……   无能?   上玄仙尊冷冷淡淡的说着话,道出最残忍的事实。   “我以为你是最有天赋的那个,所以将你带在身边教养,看样子这是一个错误的抉择。她以医道自悟生之法则,且在修行资源不如你的情况下,尚且修炼到了圆满境界,便是我都费了些功夫才将其抹杀。”   “而他……”   商无央一颤,他知道这次说的是叶疏白。   “他生于下界,却领悟了真正的生死法则,甚至轻而易举地将你击杀。”   上玄仙尊平静道:“相较于他们,你是最无能之人,让我很失望。”   他伸手,在商无央的神魂上一点。   不是救活徒弟,而是冷漠地从他这缕神魂中,将死亡法则剥离。   商无央没有逃窜,也容不得他逃。   他的神魂恍惚着,眼睛直直地望着眼前的师尊,最后一点一点溃散在天地间。   眼前的光逐渐消散,声音也变成了死寂。   在最后的一瞬,商无央回想起的不是飞升时众人顶礼膜拜的荣光,亦非被叶疏白所杀时的绝望和恐惧。   他忽然想起自己入东玄派的第一天。   入山门的峰高路遥,尚年幼的他从未御剑,站在剑上便要哭闹。   那时,身侧那个冷清的仙人便朝他伸出手,牵着稚童拾阶而上,一步一步地踏入修行之门。   那日的阳光……   真好啊。   *   东玄派的执法堂其实就是一间间暗室,没有半点阳光透入,似监牢一般。   青玄仙尊守在执法堂,冷着脸将所有事问清楚后,又忍不住看向底下跪着的小徒弟。   他皱眉,叹出一口气告诫道:“毕竟商无央是他唯一的弟子,若是迁怒于你,我怕是也拦不住,也只好先下手堵住他口。”   挨鞭子总归要比丢命强。   跪倒在地的流山身上早挨了上百道鞭子,他重重地一叩首:“徒儿知道师父的苦心。”   “你能领会就好。”青玄仙尊点了点头,又皱眉看向绝峰的方向,却发现上玄仙尊已经现身了。   他忧心忡忡地看一眼地下跪倒的徒弟,最后还是舍了老脸,预备去将上玄拦截。   “上玄师弟!”   被叫住的上玄仙尊停在半空中,冷漠地看着掌门。   青玄仙尊客气道:“不知商师侄……”   上玄既然取走商无央的神魂,想来就是预备帮徒弟夺舍,至于到底要夺舍谁,青玄倒是无所谓,只要别夺舍他的那些徒弟就成,宗门弟子千千万万,能被仙尊看中也是他们的荣幸。   本以为这次也得不到回答,结果却没想到上玄这次却出乎意料地开口:“死了。”   青玄仙尊皱眉,原来商无央这么倒霉,便是仙境大能出手,残魂也没能成功夺舍吗?   然而不等他反应过来,上玄仙尊已经踏空而去,不知又往哪处去了,怕是死了徒弟要散散心。   竟然没有迁怒到流山身上?   青玄仙尊心下一松,也顾不上理会离开的上玄仙尊了,匆匆往下飞去安抚被打得半死的徒弟。   “好徒儿别跪暗室里了,今日阳光正好,为师带你出来晒晒霉气!” 第125章 要回一样东西   云海城似乎有种顽强的活力, 哪怕云岛破碎流离失所,整界的气氛依然蓬勃向上。   一口酒就能让他们忘却忧愁,更何况新建的白云城还开始大宴宾客, 入城就能免费喝到一整月的酒呢?   原先的云海城变成了现在的白云城,这名字起得很随意, 只因为两位岛主的云牌一人为“白”,另一人名“云”, 所以就这样定下来了。   搬来城中的各家商户为了吸引客源,也兴许是为了驱逐先前的霉气, 干脆携力办了场持续一月的盛宴, 不止是诸界散修,云海界附近的各大界都有人来贺,一时间盛况空前。   毕竟云海界作为唯一的散修聚集地, 也可以说是在无形中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势力,倒也没有哪界敢轻视了去。   眼下的白云城虽然略小了些, 但是整座城仍然在不断的扩建之中,所以倒也没人嫌弃。   说到扩建, 朱尔崇已经成了建造手艺最强的剑修了, 他现在手下有了上百号工人,还有群从巨灵族募来的壮丁, 几乎每天都能新增一条街,当然,具体的规划还是要由他跟玉清泓两个工头来施行的。   总算又完成了一条街,玉清泓拿了详细的设计图去一间一间地验收成品,朱尔崇则累得瘫软在红砖石路上, 摸了摸身侧的那把冥铁剑才觉得恢复力气。   就在这时, 朱尔崇右侧的光线忽然又被遮挡, 一道无边的黑影将他笼住了。   习以为常的朱尔崇懒得起身,只偏了个脑袋去看。   果不其然,不远处的云岛边缘又出现了一片新的土地,这片阴影正是新被送来那座云岛上的小山峰。   朱尔崇便招呼:“这块地要规划成民宅的,有山不好弄。”   听闻这话,立在山脚下的叶疏白头也不回,手却是高举起向前一斩,剑光纵横间,小山峰已经消失不见。   朱尔崇竖起拇指:不愧是搬山能手!   换了身浅粉色衫裙的温云手持龙骨法杖浮在新云岛的上方,正全神贯注地操纵着两块云岛重合,只不过这次的云岛生得奇形怪状,着实无法贴合。   于是温云抬起头,熟练地喊了声:“小红!”   一阵强劲的烈风带着灼热的气息平地而生,不多时,一头霸气的红色巨龙缓缓飞至,金红色的竖眸微微眯起,传出的却是个青嫩的少年声音。   它闷声闷气地抱怨:“知道了,真是的,烧了快半年的砖了,我肚子上的肉都给烧没了。”   不过身体倒是老实,乖乖地从腹中吐出大堆跟白云城地面上一模一样的红砖石,红底金纹,看起来格外奢华贵气,许多来白云城的人都误认为这是某种前所未见的新宝石,其实那都是小火龙这大半年来没日没夜地喷龙炎烧出的成果。   喷了这么久的火,小火龙把自己的肥肉都消耗成了肌肉,龙炎也壮大了不止一半。   红砖拿出,温云便将袖子高挽起,预备开始修桥。   这几个月来,温云每日都在努力挪移云岛,一开始尚且只能操控那些最小的云岛,但是随着她对空间法则的逐渐掌握,现在已经能够慢慢移动中型云岛了。云岛之间若不好契合在一起的,便修建石桥相连。   眼下这上百座石桥已经成了白云城的特色,也不知谁先传出的谣言,说心爱的人在同一座石桥的围栏上系段红绳就能长长久久,以至于现在每座石桥边上都有人兜售红绳,一块源晶一根绳,卖得还挺好。   看温云在那儿不熟练地操纵砖石,朱尔崇终于按捺不住爬了起来。   “温师妹你技术太烂,让我来!”   于是,温云就见到朱尔崇熟练地用源力操纵红砖,不多时便修起一座极为精巧的大桥,而后他熟练地在桥边放了个装满红绳的篮子,上书“一块源晶一根”!   谣言的源头怕是找到了!   温云的注意力倒不在红绳上,毕竟成熟稳重的人是不会玩这种小姑娘喜欢的把戏的。   她仍回忆着方才朱尔崇那番行云流水的操作,忍不住开口:“朱师兄对源力的操控变强了许多!”   叶疏白微微颔首:“嗯,他们都才接触源力不久,同上界修士比起来仍有不小的差距,如此反复磨砺方能见成效。”   这也是他为何将所有剑修都撵去修城的原因,甚至连姜肆跟千黎深都不例外,都被派遣在城中各处辛劳,至今许挽风还天天站在城墙头吟着伤感的诗句,却不知师父的良苦用心。   温云恍然:“原来你不是为了省钱才让他们自己修?”   叶疏白面露无奈:“倒也不至于在这等事上盘剥弟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若无其事地使出源力,只见朱尔崇的篮子里不知不觉地飘出根红绳,落到了叶疏白的掌心。   叶疏白低头看向温云,不说话,只安静地把红绳递过来。   被盯得没办法,温云也只好抓住红绳的另一端,跟他一道将这头跟红绳绑在新建成的桥上。   幼稚,太幼稚了!   这边毕竟是才新竣工的街区,自然还无人踏足,朱尔崇也就随便地将篮子放在桥边,回头看到那根红绳后错愕:“哪儿来的?!”   再一低头,发现自己篮子里多了块源晶,这才按捺住了拔剑的冲动。   温云掩唇轻咳一声,忍笑道:“好了别管这些事了,眼下宾客来了许多,朱师兄快去换身衣服招待才是。”   毕竟白云城不同于先前的云海城,立根于此的清流剑宗众人虽说很好说话,但是却没有人不识相,对剑修们都很是客气,眼下,便是由朱尔崇他们指引着各界远客在城中参观。   此刻,无论是本就温润优雅的玉清泓,还是原本懒散邋遢的宿垣真人,这会儿都换上了温云重金在翠羽那儿定做的新衣,大方且得体地招待着来客。   许挽风终于从墙头下来,将扇一摇,本就生得极好的他那对桃花眼一弯,再温柔地唤一声“道友好”,不多时便又结识了诸多上界女修,以及部分男修。   然后他便熟练地带着人走到白云城最中心的那座三层雕花木楼前,那儿原本是各大商户竞价争抢的黄金地段,现在已经多了块牌匾,上书三个大字:万宝阁!   而万宝阁正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个高挑俊逸的青年,手中握着把跟门板差不多大的玄刀舞得出神入化,刀影纵横交错似有暗光闪烁,待到气势酿到极致时,所着那一身劲衫骤然爆裂,露出恍若精雕细琢而成的完美肌肉线条。   为了确保爆衣效果,其实姜肆脚下踩着的是千黎深新研究的“爆衣法阵”。   事实证明这一系列的谋划成功了。   看到这绝美画面,女修(及部分男修)站在万宝阁门前,任凭其他店如何招呼,再也挪不动路了。   看到叶疏白皱眉,温云便小声地替他们解释:“我没收租金,万宝才他便分了五成利给我们第十峰。”   所以他们这样不顾花招频出也是为了替咱们挣钱!   然而叶疏白却只是淡淡地看了眼温云,莫名地问了句:“姜肆好看吗?”   温云脑中诧异地看向叶疏白,不确定地问:“你酸了?”   叶疏白没说话。   温云却是开始认真地回想起来,好像是从姜肆出场开始,每逢他耍酷环节,叶疏白就要阻止她看热闹,以至于她至今没能完整看一遍刀修爆衣,颇有遗憾。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因为叶疏白性子方正古板,见不惯这种刺激场面。   但是现在回想,论亲近的话,他好像从没拦着其他徒弟看,论性别,也没拦过梦然师姐看,甚至论年龄……就连沈星海那两个小徒弟都看过了,叶疏白也没拦。   温云一语道破真相——   “所以你根本就只是不让我看,因为你酸了!”   她目光略有深意:“原来你早就对我别有用心了,但是你还一直装出正人君子的样子,啧!”   叶疏白:“……”   他不是,他没有,别胡说。   吃醋什么的,绝对不可能是清冷淡然的叶疏白会做的事!   叶疏白被温云用古怪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又瞥见不远处的姜肆重换了套新衣开始下一轮舞刀后,他果断地拉住她,选择在新的爆衣出现之前飞速离去。   这一路上,时常有白云城的城民同二人招呼。   “云岛主好。”   “白岛主好。”   原本他们想叫城主的,只是温云说白云城得由大家一起兴建,合归众人所有,不该叫城主,所以大伙儿便沿用先前的岛主称呼了。   听到这称呼,原先还在打量这座新城的诸多陌生面孔都将视线投了过来,带着些许探究和深意。   对于云海界的界民来说,温云跟叶疏白是自己人,也是这次云兽之灾的救命恩人,更是他们日后在云海界的两大依仗。   但是对于其他世界前来的修士而言,这两人的出现似乎带来了一道讯号:以往松散的云海界,隐约间竟也有了两位强势的领头人了。   上界拥有众多世界,但是能拥有仙境大能坐镇的,也只有类似于东玄派那样传承万年的门派家族,飞升境与仙境之隔好似天堑,其难度远非常人所认为的那样简单。   而据说“一剑斩杀商无央”的叶疏白,还有更加恐怖的那个“一招灭杀六位飞升强者”的温云,光是这份战力就足够让所有人心生畏惧了。   那些企图趁着云海界大乱前来分羹的外界人士,也不得不考虑这二人的实力,而其他原本就与云海界有往来的门派家族,也趁此机会与二人攀谈熟络起来。   温云对这些门道自然清楚。   所以在遇到示好的,她面带笑容和善以对,面对阴阳怪气甚至暗中出手试探她实力的,则毫不留情地用空间法则将那些偷袭招式尽数挪移回无耻之徒的背后。   果然,此举甚为有用,从城外涌入的人越来越多,但是敢贸然出手的却再也没有了。   因这次是举城欢庆,所以来往的人极多,而银甲护卫们的任务也加重了不少。   在城门边上守了一整夜的哈奇有些困倦,打了个哈欠。   站他对面的银甲护卫压低声音道:“哈奇,你先去歇会儿吧,这儿有我看着。”   哈奇心中一动,不过看到城外乌压压的人群,他仍然强打起精神:“我再守一个时辰,等老三来了跟我换班。”   来人太杂了,他需要用自己的法则之力来辨别这些人身上的气味,若是闻到了敌对势力的味道,就得赶紧通知云岛主。   眼下又有一队人进来,哈奇的鼻子动了动,挨个闻过去。   待一个身披深灰色长袍的垂暮老者朝这边走来的时候,哈奇皱了皱眉,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老人家,且慢!”   哈奇又仔细看了看,却发现这老人身上竟然毫无修为,他不由得愣住了。   因上界源力浓郁,所以除非是经脉尽废者,正常人哪怕是不刻意修炼,光是在上界活个几十年,至少也都会自行升到炼气期修为。   这老者的修为太古怪了,看上去竟然跟凡人毫无差别,可若真是凡人,他是怎么来到白云城的?要知道飞越翻腾的云海可是一件麻烦事,没有法宝的话,便是元婴期都只能坚持半刻钟!   但哈奇拦住他的另一个原因,却是老人身上有一股让他觉得极其熟悉的气味,那味道原本属于商无央!   在银甲护卫中负责破案的哈奇下意识觉得内有蹊跷,犹豫着要不要将此事回禀给两位岛主。   但是此刻后面排队等着进城的人群却开始闹起来了。   来白云城的不止是来祝贺的,还有不少类似于道劫那样流窜于各界的盗贼,蹭吃蹭喝加踩点,这才是他们的目的。   闹事的自然也是他们。   “你们白云城什么意思?不是说人人都能进吗?怎么还拦着别人了呢?”   “就是,怎么,方才那些有钱的翼族人就笑眯眯地迎进去了,换成个没钱的老头儿,就不让人进了吗?”   哈奇气得怒瞪一眼,别人翼族人可是免费帮助护卫们修复铠甲,还不许大家看了他们就高兴吗?   云海界自然是热情好客,但却容不下这些故意来捣乱的,哈奇冷着脸将这群叽歪的人尽数丢远了,只是再面对着那个老者时,却不好下手了。   他迟疑了一下,回过神来却猛地发现,老人身上那股属于商无央的气息竟然荡然无存了!   “是我的错觉吧?”   哈奇喃喃自语,又抽了抽鼻子,确定味道没有异常后,这才侧身让开预备让老者进城。   “多有误会,老先生您请……”   “且慢。”   这时,忽然有一道清朗的声音自城内传出,人群避让开一条道,道路的尽头,一对男女携手而至。   喊住哈奇后,温云的视线落到了城外那个老人身上,她皱了皱眉,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龙骨法杖。   而她身旁,叶疏白面上神情略有凝重,亦是将手按在凤凰木剑上。   叶疏白的视线落在城外的老人身上。   鸡皮鹤发的老者身上的气息微弱得仿若风中残烛,脸上木讷得好似没有半点情绪,被拦住再到被放行,这中途他一言未发,亦是无悲无喜,行尸走肉一般。   凤凰木剑忽然举起。   叶疏白的声音清冷却不容置喙:“你不能进城。”   此举一出,众人皆是哗然。   拿剑对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驱逐的对象还是个老头,这怎么看都有些卑劣了。   饶是那些挑事的早被哈奇打远,但其他来贺的门派家族的代表,依然不由得略有微词。   “那便是白岛主?瞧着气度模样都很不错,怎这般行事……”   后半句倒是隐了,只不过大家都明白其中意思。   城内的云海界界民倒都没怀疑叶疏白,他们下意识地就朝另一处想了。   “难不成又是哪界仇敌妄图潜入了?前日就有群大盗想趁人多入城抢劫,都把万花楼的阵法破开了,还好被云城主丢下云岛了。”   哈奇连忙解释:“我方才在他身上嗅到了东玄派之人的气息!”   东玄派三字一出,云海界诸修顿时一凛,有甚者已经暗暗地拿出武器,冷然地看着前方的老者了。   要说现在云海界修士最恨谁,莫过于东玄派了,他们要么在那一连串的灾祸中失去了亲友,要么就是失去了自己的家园和资源,这等大仇偏偏东玄不肯化解,至今装死不愿赔付。   他们现在的确没法跟东玄派硬刚,但东玄剑修要再敢派人来,云海界也敢打回去!   “只是这老者没修为……不像是东玄派的吧?”   此话一出,众修又犹疑起来,不知如何是好。   于是,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到了最前方的温云跟叶疏白身上,等着他们的答案。   叶疏白看着那老者,对方亦平静地注视着他。   就像是某根无形的丝线,于冥冥之中将二人牵连在一起。   这样被注视的感觉,自叶疏白踏入上界的第一天起就存在了,昔日商无央现身时这种牵引感尤为明显,他曾以为那是商无央,但商无央死后,这感觉却仍然存在。   直到如今,叶疏白才知道,一直在看着自己的人究竟是谁。   他的剑没有放下,声音寒冽地道明了对方的身份。   “上玄仙尊,此城,你不可入。”   “上玄仙尊”四字一出,原本喧杂的城门内外皆陷入了一片死寂,里面也好,外面也好,乌压压的人群都开始不由得往后退。   那是仙尊。   那是诸天万界之中站在巅峰之人,动一动手指就能灭杀所有人!   老者缓缓抬起头,终于平和地开了口:“你无需道明我身份威胁,我来此处,也只是打算来做一件小事,不会伤他们。”   他不是商无央,他早已不需要用杀戮来修炼法则了。   爱恨对他来说是早就忘却的东西,这些人的生死亦是与他无关,既是无关,自然懒得浪费力气。   上玄仙尊目光瞬也不瞬,平静地注视着叶疏白,就像是那些漫长的过往一般。   他朝着叶疏白的方向迈出一步。   刹那间,原本毫无修为的老者身上顿时凝出了炼气期的修为!满头白发竟然变得花白,皱纹亦跟着减少。   再往前一步,筑基期!   下一步,金丹!   ……   这一步接一步,上玄仙尊身上的修为开始随之攀升,而所带来的威压更飞一般地猛增,到后面已经让人无法承受,有修为低者没能忍住,呕出鲜血。   终于,他迈出最后一步。   这一步踏过,天地似乎也跟着颤动了一下,云海翻涌,天光顿暗,原本平和的源力竟然瞬息间就被抽取一空。   这是……   仙境!   立在众人面前的不再是那佝偻老者,而是一个冷峻若寒冰的男子,他立在那儿,似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高峰,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   上玄仙尊注视着叶疏白。   他漠然开口:“我来找你要回一样东西。” 第126章 新天道   “我来找你要回一样东西。”   上玄仙尊停在叶疏白的跟前, 说了这样奇怪的一句话。   要什么?   要叶疏白的命来偿他徒弟的命吗?!   白云城忽然陷入了一片寂静。   直到不远处忽然传来数声怒吼,原本不断退后的人群最末方竟然有数道身影在朝着这边奋力飞来。   闻讯赶来的老剑修目眦尽裂,拔剑就要阻拦上玄仙尊靠近。   “放开他们!”   “老狗速滚!”   宿垣真人身后那些修为尚不至飞升, 甚至还只到金丹期的修士们亦毫不犹豫拔出武器预备与仙境大能相争。   老剑修一出手便是最强的剑招,那是由他完善的清云剑法!   云海界内的云海沉浮不定,凛厉剑气穿越云海悍然刺向前, 带起的狂风让边上的云海界民们亦是脸色一变。   他们原以为宿垣真人不过是仗着辈分高,傍上两个好徒孙所以好吃懒做的一个老头罢了, 哪知道他的实力竟也这般恐怖!   而老剑修与他身后的其他徒孙却无暇顾及旁人所想, 或高或低的修为, 甚至还不通源力,只有灵力的剑气都尽数使出。   就连平日总抱怨这群剑修粗鲁, 口中对他们一万个嫌弃的千黎深这会儿亦是咬牙跟在队伍中, 他手中阵盘飞快拨动, 步出一道又一道防御阵法为他们防护。   这几乎凝聚了整个修真界最强的一股势力, 混杂着不知城中何人加入的上百道偷袭招式,似一颗新卵, 脆弱渺小,却仍义无反顾地朝着上玄仙尊砸去。   然而还未抵至上玄身边,那股属于仙境大能的无上威压便如巍峨高山一般,无情压下!   “唔!”   除了最前方的宿垣真人尚能勉力支撑, 他身后的年轻修士们早已拿不住武器, 他们被这威压击得倒飞出去重重砸落在地, 呕出的鲜血落在素白的衣衫上, 只剩下绝望。   玄衣男子平静抬眸, 眼底似幽沉的寒潭般, 无波无澜。   几乎在上玄仙尊看向众修的同时, 叶疏白身上骤然爆发出一股恐怖的波动,手中凤凰木剑一拦!   他身上全力施展出的生死法则一出,才勉强抵挡住了上玄仙尊方才不动声色使出的那道法则。   上玄仙尊注视着叶疏白,目光深沉得无人能看出其中的情绪,过了良久,他冷然的面上似乎浮出些许温和,竟然开口夸奖了一句。   “你很好。”   即便是由他亲自相中的商无央,与叶疏白相比竟然也差之甚远,至少前者在他的法则之力下连拔剑的勇气都生不出,而叶疏白竟然能勉强抵挡一次。   叶疏白不言不语,并未因这仙尊的一句夸赞而在心中生出激动,而始终持剑站在所有人前方,谨慎而对。   “那你就再试一次吧。”上玄仙尊动作随意地再次抬起手。   这次的攻击远不似上次那般漫不经心,而是带了必杀之势,朝着整座白云城袭去。   在那一掌之下,几乎所有人都能察觉到那彷如神罚般的威压,在这恐怖的修为压制下,他们连头都抬不起,只能如同蝼蚁似的匍匐在地无法喘息。   距离城门口最近的沈星海倒在地上,眼眶渗出骇人的鲜血,他并未死心,还想殊死顽抗,然而最后朝着前方伸出手无声地张嘴想说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然而就在上玄仙尊的手即将往下压的时候,叶疏白的剑光再次纵横,朝着他利落斩下,与此同时,温云的龙骨魔杖亦是随之一挥跟上。   两人的合力一击,竟然只让上玄仙尊的手顿了片刻。   然而这一片刻,已经足够。   空间法则之力凭空出现,在无数道阵法的绮丽光彩之中,整个空间似乎被强行扭曲,偌大的白云城竟然凭空消失,此刻三人脚下所立的哪有什么云岛,所剩下的唯有深不见底的翻腾云海!   上玄仙尊那一掌亦是随之落空。   温云心沉入谷底。   她在很早以前就把传送阵的启用方法交给了沈星海他们几人,方才暗中向他们传达了启动阵法的指令,又跟叶疏白去引开上玄仙尊的注意,这才成功将整座云岛送走。   即便是温云自己一时间都不好确定白云城的位置,想来上玄仙尊也不会花费力气继续去寻,城中之人是平安了。   但是,方才她想要跟叶疏白一起传走时,却发现她跟叶疏白已经被上玄仙尊的源力所束缚,即便是她又暗中撕碎了数道随机传送卷轴,却也无法逃离!   上玄仙尊收回手,他这才注意到先前那个作出一副菟丝花模样的少女身上,却见她苍白的脸上早没了方才装出的怯弱,有的只是一片冷傲之意。   饶是强大如他,也没料想到会被这女孩摆了一道。   上玄的声音中甚至带了微微的惊讶:“空间法则?倒是出乎我的预料。”   温云不动声色地藏好袖中的卷轴:“你的好徒弟就是我们杀的,无关人都走了,你想要我们偿命,那就打吧。”   “偿命?”上玄将这词重复一遍,森冷的面上未见动容,他自然而然回答:“错了,我是来要回他身上的生死法则。”   温云同叶疏白并肩而立,半步不退。   她气极反笑:“夺人法则是你们东玄的一贯传统吗?抢就抢,怎厚着脸皮说是要回?!”   叶疏白对这个答案似乎早有预料,东玄夺人法则他们一直知晓,只是万万没料到堂堂仙尊竟如此下作,居然亲手来夺。   上玄没回答温云,他始终看着叶疏白,目光竟似长辈注视晚辈那般,声音缓缓道:“那本就是我给你的东西,若真要论起来,你是我真正的传承者,该叫我一声师尊。”   温云愣了愣,上玄这语气过于笃定,若不是她亲眼看着叶疏白拜入清流剑宗,怕是真要信了。   毕竟比起道法残缺的下界来说,任谁看来,如此天纵奇才的叶疏白都更像是被某位大能亲自教导出来的。   “望前辈慎言!”叶疏白长身挺立在云雾之上,面上冷肃:“即便在下出身微末,却也知礼义廉耻,师门无二的说法!”   尽管有四位师父传授剑道,但那是同时拜入,同中途改换门庭完全不同。   修士们固有私心,若非迫不得已,鲜有人会背叛师门,这也是先前连记忆也无的宿垣真人却要执着寻觅自己宗门的原因之一。   但凡有心,都不敢愧忘将自己领进修行之门的人!   “何必固执?”   上玄的声音回荡在这天地间,并未有怒意,整个人如同枯死的老树,然而身上浩瀚无穷的源力涌动,几乎是轻而易举地就将温云袖中藏匿的卷轴取出,将其碾成粉末。   他似乎是感慨,又似乎在叹息。   “为了这一日我等了将近万年,也罢,既然你心有不甘,那我就让你看看吧。”   随着那一声幽幽的叹息而过,一股无穷的雄浑力量将温云与叶疏白包裹在内,下一瞬间,三人竟已齐齐行至虚空之中!   也是在这时,温云终于知晓何为踏碎虚空。   上玄每迈出一步,温云眼前的画面就变幻一次,似浮光掠影在虚空中不断闪过。   直到上玄止步,进入其中一个世界。   这里似乎是一处凡人的村庄。   出现在温云面前的是无数的灼热的火光,那些火焰在整座山脉里漫无边际地肆虐着,草木也好,鸟兽也罢,都在这无情的灾难面前化作同样的灰烬。   居住在深山中的村民,也不例外。   他们没有修为,起初还在试图打水扑灭山火,到了后面则疲于奔命,但是连命也逃不掉。   火光中,无数声哀嚎响起,震得温云几乎绝望。   她怔怔地注视着下方这幕情景,拼了命地想要拿起龙骨魔杖施法灭火,然而上玄施加在她身上的束缚让她不得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场末日般的火焰将生命吞没。   一切都死了,鸟兽也好,村民也好。   活下的,竟只有一个被母亲置于水缸内的幼儿,他趴在水缸中嘶哑地哭喊着寻母,然而却得不到回应。   上玄仙尊屈指一点,一缕生死法则之力被他分出,落在孩童体内。   他不做停留,转身便迈出此界,带着温云跟叶疏白前往下一个世界。   和上一个世界不同,这次温云所见到的是歌擂台,无数少年少女被关在擂台之上,分明身形瘦弱单薄,瞧着不过十来岁,可是却个个面露狠厉,拼了命地相互厮杀着。   其中有个身量最小的少年,手都断了一只,握住的小刀也掉落在地,可依然凶狠地咬着对手的脖子不松口。   上玄仙尊亦不制止,做了与上个世界一模一样的举动,将生死之力法则灌入那少年体内。   这样的画面重复了数次。   叶疏白清隽的面色微微浮出些苍白,看到上玄仙尊的举动,他终于明白上玄语中所指了。   想来,他也曾是对方播下的一粒种子吧?   上玄见此状,淡漠道:“看来你懂了。”   “这万年间,我在无数世界中寻找有天资的人选,将生死法则之力分予他们,他们便有望领悟这世间至上的法则之力。”   “我行走于万界,留下无数道机缘,但是能把握者却是寥寥无几,商无央是其中一个,而你,也是其中一个。”   “况且,你还是迄今为止头一个将生死法则领悟完全的人,说你是我的传承者并没有错,这世间除了你,再无另一个人能理解我。”   温云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位本该受万人顶礼膜拜的仙尊。   可是这哪里是仙,这分明就是一个疯子。   “你留下这么多‘机缘’,为的就是待他们真正领悟壮大法则后,又将它收回?”温云喃喃地道出这作呕的真相。   这哪里算是机缘,这分明就像是在散养牲畜!随意地洒下一把粮,待哪只能顺利长肥,便说“这是我豢养的”,而后理直气壮将其宰杀。   难怪商无央跟叶疏白两人身上气息相似,难怪上玄说的是“要回”。   他们都跟方才那些不知内情的孩童一样,被上玄播下了生死法则的种子!成了为他培育法则之力的器皿!   温云的声音微微有些颤:“你这么做,就不怕因果,不怕天道吗?”   “因果跟天道吗?”   上玄似乎是笑了,不过这笑却更像是简单地动了动唇,没有半点喜悦的感觉。   他仰望着明灭晦朔的光。   “仙境之上的道境,谁都听说过,但是却无人真正见过,世人皆传修至道境,便可真正超脱于因果循环之中,翻手可逆苍天,覆手可揽日月星辰,执掌万界众生。”   “换句话说……当你成为道境强者,便将成为天道。”   “可是,自最后一位天道陨落之后,再无第二位天道出现,世人以为仍有天道执掌万界,以为世间仍存因果循环,其实再也没有了。”   “就像对你们原本那个下界而言,飞升期的修士便足以当他们的天道,一念起,可赐予他们无穷资源,一念灭,可毁灭整个世界。”   “若你们能到仙境便会知道,现今,所谓的因果,所谓的天道,都不过是弱者的妄想,也是强者用来束缚他们的枷锁罢了。对于弱者而言,强者,便是他们的天道,而诸如东玄派掌门那样的仙境强者,却知晓天道已亡的真相,敢放肆地操纵你们下界之人的生死,掠夺一切。”   上玄仙尊语气淡然地说着一切,就连提及自己宗门时也带着无情的冷漠。   “想要成为天道,必须得有上一任天道的指点,否则永远无法知晓成道之路。”   叶疏白与他对视,沉默半晌后,冷冷点破关键处:“你的生死法则已经圆满,却依然在夺取培育法则,所欲为何?你与上一任天道又有什么关系?”   上玄仙尊似乎对叶疏白格外欣赏,或许正如同他所言,他真将叶疏白视作自己唯一的传人。   对他而言,这万年间的孤独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一人理解他的道。   听到叶疏白问出的这两句话,上玄竟觉察到了一丝许久不曾体会到的高兴。   “我便是上一任天道选定的,新天道。” 第127章 杀妻证道   上玄仙尊云淡风轻地道明自己的身份。   新的天道, 主宰万界众生的至高无上存在。   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被束缚的叶疏白,平静道:“每一任天道只会选择一个传承者,我等了万年也没等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直到你出现。”   “我赐你一个跟随我的机会。”   这话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上玄仙尊给了叶疏白一条通天之路的机会。   即便上玄仙尊不是天道传人,但是能被一个仙境强者看中, 那也是无上的荣光了。若是换成旁人,恐怕早已被惊得心神恍惚跪倒在地, 欢天喜地地应承下来, 极尽舔狗之能。   不过温云跟叶疏白却是知道,卑躬屈膝讨好一个疯子是没有用的。   所以叶疏白只是漠然地看着对方,无动于衷。   而温云就更过分了。   她在滞愣片刻后, 当即反问一句:“不对, 照你所言, 若你真是上一任天道指定的继任者,那上任天道自然告知你晋升方法,可是这都过了万年了, 你怎么还没到道境?”   不会吧不会吧?老天道总不可能眼瞎成这样, 选个一万年还在原地踏步的蠢材当继任者吧?   温云往常就最擅长踩敌人痛脚, 此时此刻,她这句看似寻常的疑问再配上那一脸“请你不要吹牛”的诚恳表情, 真是不留情地往上玄的心窝子里捅刀。   饶是上玄仙尊这般情绪淡漠, 能面不改色亲手杀徒的人, 此时脸色也阴沉下去。   很明显, 他急了。   上玄仙尊拂袖不去看温云, 冷冷道:“可笑, 汝等浅薄之人又怎知天道玄机, 既是如此,让你们见见真正的天道秩序又何妨!”   这次他没有再给温云开口的机会了。   *   万界依方位而分共有四境,其中东境最为繁华,人族居多,西境和南境次之,各类异族为主,而北境则是一片荒蒙之地,里面的各界多是成为废界的小世界,亦或是源力微薄的世界,千万年也等不到一个从里面飞升出来的,加之资源匮乏,所以几乎无人愿意踏足这一片区域,故名为,北荒。   上玄带着温云与叶疏白二人踏碎虚空,一路向北。   离北荒境离得越近,虚空之中明亮的光点则越少,真正进入北荒范围内以后,则只剩一些黯淡得随时都要熄灭的光点,这代表着那个世界中的生命也即将耗尽,整个虚空显得死寂而阴森。起初温云还以为是因为北荒境中的世界少,但是细细看来,她却发现其实这里跟东境并无差别,只不过那些世界的光都灭了罢了。   那都是没有生命存在的废界。   在黑暗中,时间是没有概念的,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温云的眼前出现了一道光,且随着上玄仙尊的靠近,那道光也开始逐渐增强,在黑暗中,它明亮得几乎要刺痛温云的双目。   谁也不知道北荒境中竟藏了一个堪比云海界的大界!   在看向这个世界的时候,上玄真人冰冷的神情终于有所松动,他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眸中有着异样的情绪。   “它是我于万年前亲手创造的世界,也是万界本该有的样子。”   然而几乎在踏入这界的瞬间,温云就察觉到了不对。   按说这么大的世界,应该是上界才对,可是温云在这里却半点察觉不到源力的存在,这儿就像是一个更大的修真界,竟然没有源力只有灵力!   似乎是看到了温云脸上的不解,上玄仙尊淡然道:“外面的世界失了天道后混杂无序,还不是让他们出去的时候。”   也就是说,此界之所以只有灵力,很有可能是出自上玄仙尊之手!   温云看了一眼,不留情地道破真相:其实是你担心他们飞升后知道被圈养的真相吧?”   “圈养?”上玄仙尊垂眸看着底下的世界,淡声道:“对于弱者而言,只要没有反抗的能力,那无论在何处都是一样的下场。相较之下,这里才是一个绝对公正美好的世界。”   这里其实是个极美的世界。   有巍峨雄伟的高山,亦有奔腾壮阔的江河,似乎一切都跟修真界相似,甚至这里的生灵除了人类之外还有各种异族,而他们彼此生活在一起,看那样子似乎早就习惯了对方的存在。   却见山川秀美,城池繁华,村落也是阡陌有致,一切都显得秩然有序,居然恍惚间让她生出这里似乎真的是个好世界的感觉。   温云甚至看到底下的那座凡人村落中竟然生活着将近十个不同的种族,那些不同模样的孩童这会儿正聚在村口的树下玩着某种游戏,哪怕立在云端,她都能听到那些银铃般的笑声。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人族小孩忽然被另一个更高壮些的牛头人推倒在地,笑声戛然而止。   倒在地上的孩子飞快爬起来,朝牛头小孩踢去:“你玩不过就耍赖,可恶!”   牛头人孩子当即挽起袖子还手:“你居然敢打我!我跟你拼了!”   两个孩子缠打在一起,边上其余的孩子不敢上前,只能在边上拼命劝着。   这样的场景对于温云来说其实并不算少见,孩子打架罢了,就连第十峰上那群懂事孩子之间偶尔也会生出龃龉,更何况是凡人小孩呢。   按着惯例,想来这两个孩子便要开始哭闹着回去寻各自的父母评理,撒娇求安慰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底下的那两个孩子在停止争斗后,第一时间竟然不是往家里跑,而是都摸了摸眼泪,紧咬牙互瞪了一眼。   人族小孩:“我没错!就是你耍赖!”   牛头男孩梗着脖子不服软:“我只是无心,而你才是蓄意动脚!”   “你敢让仙人评判吗?”   听对方这样说,牛头男孩似有所畏缩,然而他看一眼边上围了一圈的伙伴,不愿在这种时候低头承认自己耍赖,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好,那便让仙人评判!”   于是,二人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他们竟然齐齐从衣兜里取出半指长的一根线香,将其点燃插在面前后,万分恭敬地跪倒在地默念着什么。   就在这时,先前机灵去报信的小孩领着四个大人跑来,看那模样正是打架那两人的父母。   在看到那两根已经被点燃的线香后,他们不要命地奔过来想要夺香掐灭。   “这点儿小事你们怎么敢点香请仙!”   “快把它弄灭,快!”   然而已经太晚了,一道浮云自远处的深山中飞出,与之同时飘然而至的,是个约莫筑基期的年轻修士。   他身着素白的衣衫,眉目间麻木而清冷,哪怕底下一群孩童哭闹而又杂乱地说着底下发生的事情,这修士也未曾有半点情绪流露,只是垂眸静静地听着。   孩童的父母跪在地上拼命磕头求情:“仙人,孩子不懂事才点了香,我们回去各自打一顿就好了,还望您……”   修士手持一把拂尘,平静说:“凡人若有不平皆由仙评断,请仙香已燃,我需要评出公道。”   他看向那人族孩子:“小小年纪便随意伤害同伴,是为凶,断你一趾以作惩戒。”   话音落下,修士手上的拂尘一挥,踢人那个小孩的脚上的布鞋中渗出鲜血,竟然真被斩断一根脚趾!   在同伴的哭声中,牛头小孩早被吓得面色惨白,手脚并用地想要往家中逃,然而顶上的修士却用灵力将其缚住,宣判结果:“行事奸诈且心性不纯,是为恶,断你一手以作惩戒。”   而地上的凡人抱着痛得昏死过去的孩子哭得死去活来,却没有一人对仙人生出不满,反而恭恭敬敬地磕头,各自送上一匣子灵玉递给仙人,口中呜咽地说着“多谢仙人评判公道,恭送仙人”云云。   在这荒唐的一幕场景中,修士仿佛只是做了某件习以为常的事,转身踏云离去。   上玄仙尊亦是领着温云跟叶疏白随那修士一道,悄然步入万里群山中的那个宗门内。   乍一看,这个宗门和清流剑宗颇有相似之处,弟子各自静居在不同的山头,也有不少人聚在一起坐而论道。   然而他们所有人面上都是淡然平和的样子,不见喜悦,也不见愤怒,就连互相斗法输了的那人脸上也是淡淡的,只拱拱手便走开。   他们比飞升者还更像仙,竟完全没有半点属于人类的七情六欲在里面。   上玄仙尊声音注视着这一幕,满意道:“凡人愚昧无知,却常怨天道不公,那我便给所有人寻求公道的机会,修行者需得斩断情与欲以证道法,是最合适的评判者。”   “若修士也觉不公,那自有天道将评判。”   此界中何为天道?很快,上玄仙尊便让温云和叶疏白知晓了答案。   天穹之上,一道天雷轰隆往下落去,遥远的某处,一个元婴期修士应声而倒,而他对面持香叩拜的另一个修士不断叩首,口中念念有词,说着“天道有眼”。   可是温云看得清楚,那所谓的天雷与先前她经历过的完全不一样,那只不过是一道寻常的雷电术法,而真正让元婴期修士殒命的,却是里面蕴含着的一道生死法则!   温云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这分明就是靠着碾压全界的实力而造出的假天道罢了。   上玄仙尊面色平和,垂眸俯视众生。   他似乎明白温云跟叶疏白所想,淡然道:“这个世界存在已有万年,凡人敬仙,而仙畏天道,正是因为他们都心存敬畏,这世界才能做到如此秩然有序。凡人不会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修士也不会夺人机缘相互残杀,不管是你们的下界还是诸如云海东玄那样的上界,都做不到这一点。在外面,不管是凡人还是修士都被贪欲恶念所主宰着,心中未存畏惧,所谓的自由只属于强者,而弱者命如草芥,牲畜不如。”   “你们敢笃定,外面要胜过此界吗?”   “或许你们会说这是假象,然而这里的平静已持续了万年,你们敢说外面的真实要胜过这些假象吗?更何况此界生灵如此已历经万年,世代皆如此,所有人早习惯如此,真与假只在人一念之间罢了,何苦执着。”   “若是有朝一日万界皆成此界,那下界之民便无需担心自己会被上界之人主宰,而上界之人也不敢滥杀无辜,你们觉得这有错吗?”   “在寻求真理的道路上,牺牲一小部分人是值得的,世人不理解我,你既是同我一般执掌了生死大道之人,不该不明白这道理。”   上玄仙尊凝向叶疏白,声音温和下来:“我以生死法则之力作为此界的天道,但是想要将万界都变成如此尚且不足,这便是我搜寻法则之力的原因。若你愿追随我一道重塑万界秩序,我也不介意再多等上千年再搜寻更多法则之力,留下你的生死法则。”   叶疏白垂眸看着下面的那个世界,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上玄仙尊看向温云,目光重新冷下去:“不过天道无情,在那之前你需得斩断所有羁绊才可。” 第128章 生死之交   在上玄仙尊所建立的这个完美世界中, 仙人掌控凡人生死,要做到绝对的公平,首先就要割舍掉自己的七情六欲。   被他选中的继任者叶疏白,自然也不例外。   上玄仙尊将目光落在温云的身上, 分明已成了阶下囚, 而这女孩眼中却始终冷傲,连头也不愿低, 一看就不是愿意屈服的性子。   这样的人, 必须由叶疏白亲手来斩断与他的牵扯才行。   上玄低沉而又平和地说:“杀她证道,你将踏入真正的主宰之路。”   主宰之路, 这四字仿佛带了无穷的蛊惑力量, 几乎能将所有修士拽入这场美梦之中。   修行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变得更强, 获得真正的自由, 掌控自身命运吗?   即便是叶疏白,也不例外。   他清隽的面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情,眸中的光似乎亮了亮, 即便是很隐晦, 却还是被上玄给捕捉到了。   果然,世人皆如此, 在大道的诱惑面前, 割舍掉情与爱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底下那个完美世界的修士们对于此事早就习以为常, 千万年传下来,他们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仙人就该清心寡欲,哪怕是没有天雷的威胁,在情爱与长生大道之间, 他们依然会义无反顾地选择后者。   杀妻杀子, 乃至父母兄弟, 都有人选过。   包括上玄仙尊自己也是如此,精心抚养教导数千年的徒弟,也是由他亲手抹灭神魂。   上玄仙尊注视着叶疏白,手上轻描淡写地一动,却见微光略动,原本束缚着叶疏白的源力顿时烟消云散。他是仙境大能,弹指间就能操纵生死,并不担忧叶疏白敢趁机逃跑,上玄既然能囚他第一次,自然也就能囚他第二次。   叶疏白只觉得原本丝毫源力都不能运行的身体又恢复了正常,他低眉垂眸,凝着手中的那把剑。   身后,上玄的声音似层层编织的梦境,充满诱惑力地将他往下拉。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况是一道侣呢?修行之路本为孤寡,斩断羁绊执念,方可成就自在大道。”   上玄在感应到叶疏白领悟出生死法则后,也曾观察过他一段日子。   他知道,叶疏白自幼时便无父母疼爱兄友亲和,被养得冷心冷情,到后面又经历诸多背叛以至身死,虽然不知道这道侣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但是对于叶疏白这样的人来说,恐怕也只是个不值得执着的道侣罢了。   不过是一个道侣罢了。   叶疏白注视着温云,却忽地想起其实细细算来,他与她连正式的道侣都不算,先前计划的盛大婚礼没有,也没有对天结契,更无亲友共贺。   她此刻就站在叶疏白对面不得动弹,眸中没有半点畏惧和怀疑,似乎是笃定了他绝对不可能为了大道而伤她,也似乎是忘记了,叶疏白这个名字也曾经沾染过无数鲜血,背负了成千上万条的人命。   叶疏白握紧了手中的凤凰木剑,背对着上玄仙尊,腰脊挺直得似一株修竹。   他动了动唇,冷冷清清道:“你说得没错。”   竟然承认了上玄的说法。   上玄仙尊面上神情镇定自若,并未因叶疏白的选择而惊讶,因为这才是再正常不过的抉择。   叶疏白深深地看了温云一眼,唇角忽地弯了弯,露出无奈的笑容。   他想,明明是个极聪慧的女孩,怎么偏偏就近乎愚钝地相信他,听到这样的回答都不生出疑心呢?   那把木质细剑被修长的手紧紧持握,上面映出微微炙热的气息,似有凤凰在剑身萦绕长鸣,正是生死法则的力量。   这把出自温云之手的木剑,今日划破长空,直直地朝着那道纤柔的身子斩去!   此刻温云早被上玄仙尊所缚不得动弹,面对这道暗含生死法则之力的一剑,逃无可逃!   上玄仙尊正欲出言认可叶疏白的果决,忽然猛地一皱眉,闪身朝着后方避开那突然蹿出的那只金红色凤凰。   那手持木剑的男子仿若化身一道皎洁的月光,与火红的凤凰飞袭上前,手中的剑气纵横激荡,剑剑皆刺向上玄的致命处。   叶疏白此刻早已不管不顾地拼尽了全力,毫无保留地奋而向前,招招皆是威力最大的清云剑法最后一式,任由自己的命门暴露在外也要同上玄相争!   上玄仙尊的眸中只剩一片冷然:“原来你也是冥顽不宁的愚民,既是如此,你的法则之力就成为这天道的一部分吧!”   他面向那年轻剑修的重重攻势却是不避不让,悍然相迎,属于仙境大能的浩荡威压如山一般朝着叶疏白镇去。   “死吧!”   上玄仙尊伸手将凤凰木剑捏得粉碎,而另一只手则再不留情地自叶疏白的身体穿透而过!   他毫不费力就从丹田中寻出那团熟悉的法则之力,残忍地将其自叶疏白身体内剥离而出。   那团闪耀着金红色光芒的生死法则之力出现的瞬间,天地间的光似乎都被它衬得黯淡了许多。   而叶疏白身上的气息顿时变得微弱,腹部的那个血洞似泉涌般往外喷出鲜血,几乎将他一袭白衫染成血红。   “啊——”尖利哀恸到极点的凄鸣骤然自温云口中爆发。   她的唇角溢出鲜血,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这一幕。   但是哪怕温云拼了命地想要挣脱上玄仙尊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压力,飞升境与仙境的差别却犹如天堑不可逾越。   她只能眼睁睁地望着着眼前的那男子被血色蔓延开的背影。   目睹上玄一点一点地将叶疏白体内的生死法则夺取。   一瞬间,温云的脑海中变得一片空白,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从未经历过的痛楚似海浪般袭向心口。   就在这时,那只即将消散的火凤却忽然猛地转向,直直地朝着温云飞来!   那双金色的凤眸不似平日那般冷漠,而是带着些许温和,像极了叶疏白往日无可奈何却又任由她作弄时的目光。   它扇动着巨大的羽翼将温云笼住,仿佛在匆匆地拥抱她最后一瞬。   一股强大的生死法则之力骤然自火凤身上爆发,与此同时,原本束缚着温云的源力竟然生生地斩断了,刹那间,源力顿时重归温云体内!   原来叶疏白竟将绝大部分的法则之力化在火凤之内!   原来斩杀温云是假,想要趁机偷袭上玄仙尊也是假,他苦心孤诣拼上性命,只不过是为了救她走!   叶疏白没有回头的力气了,此刻没了生死法则庇佑,他的修为与意识都开始随着身上的那道重创而逐渐消散,如同指间细沙飞快流逝。   哪怕明知无用,叶疏白仍艰难地抬起手,用最后一丝修为去阻拦上玄仙尊。   在察觉到火凤将温云解救出的瞬间,他嘶声喊出最后一句——   “空间,逃!”   温云通晓时空法则,只要她能从上玄仙尊的束缚中挣脱,这转瞬的功夫也足够让她施展法则之力逃走。   在仙境大能的手中,叶疏白能低头服软活下来,可是温云活不下来。   那他,便永远不会低头。   叶疏白眼前的画面变得朦胧而又虚幻,好似有无数个画面闪现,最后,只剩下一张笑意吟吟的脸。   他这寥落的一生,前几百年未曾窥见几许天光,直到那日,她向他伸出手。   于是,似孤身行于长夜时,忽有世上最烂漫绚丽的烟火绽在头顶,点亮他的世界。   从此,长路不再孤寂,他这后半生也有光相伴了。   所以他无数次曾向天道许诺,要护温云一生,护她顺遂,护她长乐无忧。   他要做那守护烟火,让她安然盛放之人。   为了这个誓言,如今他甘愿以性命做代价。   他微微侧着头,眸子仍睁着,似乎还想回望她最后一眼。   他的身体早已气息全无,而身躯却始终挺直,直至最后一刻,都还是一个真正的剑修,不曾低头。   就在这时,原本平静的空间骤然间被撕裂,一道超乎想象的力量骤然自温云身上爆开。   一道玄奥至极的法阵在温云脚下缓缓亮起。   那不是先前的空间之力,其中还混杂着另一股连上玄仙尊都从未见过的至高法则之力。   上玄仙尊丢开毫无气息的叶疏白,手持着那道生死法则谨慎地凝着温云脚下的法阵,那其中传出的可怕气息,即便是他也生出微微的忌惮,隐约间他有种预感,如果触碰到那东西,恐怕会有极不好的事情发生!   他冷冷道:“他已死了,你还要枉费力气耍什么花招,难不成还想杀我替他报仇不成?”   温云的脸色已经变得雪似的苍白,唯独那双幽黑的眸子深得骇人。   她冷冷地看着上玄仙尊,声音虚浮得没有半点力气,语气却坚定。   “他不会死,死的人是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天光倏忽间变得刺目般明亮,温云脚下的阵法爆发出一股属于神明才能掌握的力量。   那是——   时空禁咒。   上玄仙尊冷哼一声,修为尽数释放朝着温云攻去,杀心毫不掩饰。   就在这时,天地间似乎响起一声低沉而又苍老的叹息。   温云的拇指上不知何时竟戴上了一枚古朴无奇的戒指,而这叹息正从戒指中传来!   须臾间,戒指爆发出一道强光,竟然将上玄仙尊的生死法则抵消了!   而此刻,上玄仙尊脸色剧变,惊疑不定地注视着那道光,击杀温云的动作也随之一顿。   就在对方停顿的间隙,温云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此处。   只不过这次温云并没有选择用空间法则逃走,而是义无反顾踏入了时空乱流之中!   这里曾是她内心隐藏的最畏惧之地,即便重活一世,她仍记得自己被弄得粉碎的躯体,也还记得在那漫长又无边的虚无中寻常方向的绝望,强大如温云,也有梦魇的过往。   若是有得选,其实她这辈子并不想迈入这道禁咒中。   可是她还记得方才的那股源自灵魂的痛楚,几乎将她整个人撕碎。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跟他好好说最后一句话,在红绳系下的那一刻,她原想告诉他,翠羽在他们做大婚的礼服了,要不要去看看她穿红裙的模样。   她还想告诉他,心怀不轨的绝非他一人,她也一样。   很久很久以前,有人问起两人的关系,温云想起两人身上的主仆契约,自己死了叶疏白也活不成,便笑称二人是“生死之交”。   彼时,叶疏白也只是不言不语,唇边盈着浅淡的笑看着她,又或是无奈地温和一句“别闹”,便又将剑递给她,故作严肃地让她老实去练剑,而自己手里则捧着一本晦涩的魔法书,目光却悄悄地落在她身上,被抓个正着后,虽然故作正经,却又悄悄地红了耳朵。   年岁安好故人在,当时却只道是寻常。   温云的鼻子忽然酸涩得无法呼吸,泪水失控地往下掉。   叶疏白,你知道什么是生死之交吗?   生死之交,不是你为了让我活下去而牺牲自己性命,而是……   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生死是世间至高的法则,能改变它的唯有时间法则。   “若生死为天道,那我便要为你,逆了这天!” 第129章 重归魔法世界   第二次踏入禁咒法阵中, 温云的意识有一瞬间被错乱的时空乱流拉扯着快要变得粉碎,直到时空法则将她包裹住,这才缓缓地恢复了平静。   她抬起手, 摸了摸戴在大拇指上的戒指, 方才它出手替她挡了上玄仙尊的一击。   这戒指是先前沈星海趁乱丢给温云的, 当时他离温云极近,这戒指又浑不起眼, 在一片杂乱纷乱中除了她竟也没人注意到。   很早以前温云就猜到沈星海的戒指不一般, 想来其中另有一番故事, 她也从来都没想过要夺取沈星海的这桩机缘,却没想到他当时会义无反顾就将其掷给自己。   温云于此刻握着这枚戒指, 再想起方才上玄仙尊那一顿,对戒指的来历有了猜测。   “方才多谢您出手相助……”   然而戒指没有半点光华闪过, 依然平淡无奇的模样,更莫说钻出个白胡子的老头了。   温云垂眸, 继续道:“……阳玄仙尊。”   “唉——”一声悠长的叹息自戒指中传出,被戳破身份的戒灵苦笑着道:“先前还在沈星海手中的时候就觉得你聪颖得吓人,此番我在你面前除了手后,就知道瞒不过你这丫头了, 不错,阳玄仙尊的确是我尚存于世时,世人予我的尊号。”   果然是阳玄仙尊, 传说中东玄派那位闭死关冲击道境的大能。   验证了心中的猜想后, 温云再次道了句谢后,复又陷入了沉默, 并没有要追问阳玄仙尊为何会被困戒中的意图。   这反应落入阳玄仙尊的眼中, 便有些困惑了。   昔日沈星海刚捡到戒指的时候, 可是激动得对天吟了首诗,又将他奉做至宝的。   相较之下,温云的态度未免太过冷淡了,没有跪倒哭泣求他出手帮忙拯救叶疏白,更没有欣喜若狂当场求教修行秘诀。   阳玄仙尊讶然:“小女娃,你就不好奇我为何在这戒指中,又不好奇我为何愿意出手帮你抵挡上玄吗”   温云缓缓地转动了一下眼珠,声音轻不可闻,喃喃回:“这不是话本,我也不是主角。”   阳玄仙尊自己都被困在戒指中不得脱身,又怎么可能帮她打败上玄呢?   人生是真实而残酷的,永远不像话本中的少年那样,在落魄时朝天喊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后就会捡到一枚戒指,随后开始改变人生,走上战无不胜的道路。   温云一直都比任何人都清醒,她从来不做美梦。   与其幻想靠着一枚戒指逆天改命,倒不如快些寻找到正确的时空节点。   温云抬起头,看着眼前奇异的场景。   她此刻仿佛置身于一条漫无尽头的隧道,身边不断的画面闪烁着,出现着各式各样的场景和声音,喧哗嘈杂地飞掠而过,往往还未看清这一幕,下一个场景又闪现过来。   这便是时空乱流。   这里有无数个时空节点,隶属于无数人的整段人生历程。   而温云需要从中找到属于她自己的那段历程重回过去,一旦选错进入到与她的过去无关的时间节点,那她就像只飞错地方虫子,只会被时空法则残忍碾死。   可是太多了,这一幕幕属于他人的画面灿若繁星,在她眼前不断掠过,像密集的雨丝,只有全身心投入其中才能抓住。   一开始,温云走得很慢很慢,细细地在这些时空碎片中搜寻着属于自己的那些。   到后面,她的步伐开始一点一点地加快,几乎晃眼望去就能辨出身边的那些碎片是不是自己所需要的。   在时空乱流中是感觉不到时间流逝的,温云也不知自己究竟寻找了多久,只是每当累得意识模糊想要放弃的时候,眼前就会浮出叶疏白倒下的背影,如同一场梦魇将她惊醒,继续往前奔去。   这样寻觅了许久,起初阳玄仙尊还保持着沉默,后来或许是日复一日被困在这时空乱流中,又这空间内只有他跟温云二人,他在无聊之下竟也开始主动跟温云讲起了过往的事。   “你既然知晓了我的身份,自然也知道万年前我闭关的事,当时我的确是想要冲击道境,只不过我并非是冲击失败以致身陨,而是中途遭了上玄的暗算,被夺去生死法则之后不得已躲入戒中,就此成为了一个戒灵。”   在阳玄仙尊的讲述中,温云也终于窥得万年前的过往。   万年前,东玄派曾出了个道境大能,执掌万界秩序,被奉为天道。   当天道陨落时,他将成就大道的法门传授给自己参悟了生死法则的弟子阳玄仙尊,望他成为下一位天道,执掌万界。   “然而就在我想要闭关突破道境时,我那位从微末而崛起的同门上玄,却趁我闭关时下了毒手,夺走我的生死法则,还想成为下一位天道主宰。”   “而我兜兜转转,在这漫长岁月中飘荡了万年,最后不知怎么就到了沈星海那小子的手中。”   万年过去,阳玄仙尊的声音中听得出叹息,却已经听不出多少怒气了。   事情已成定局,他只能被困在这戒指中不得脱身,此刻将往事道出,好像也只是在淡然地诉说往事罢了。   温云依然专注地看着身边不断闪现的画面,没有回应。   阳玄仙尊话锋一转——   “小丫头,你的天资乃我平生所见最上乘者,你又掌握了时空法则,若是我将突破的法门告知你,想来日后成就道境也未尝不可……”   温云瞥了眼戒指,淡淡道:“前辈,您不必这样拐弯抹角地跟我提条件,便是您不说,我也会诛杀上玄的,不是为你报仇,而是为我自己报仇。”   阳玄仙尊欲出口的“只要你替我杀了上玄就告诉你”被噎住,最后只能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原本还想卖个关子提点儿条件,万万没想到温云冷硬成这样,油盐不进!   又不知过了多久,哪怕是飘荡了万年的阳玄仙尊都按捺不住这无休止的寂寞,隐约地向温云透露了些许成就道境的法门——   “天道其实也在循环,当天地秩序重归,得万界子民信奉时,自然就能成道境,而当万界都开始质疑天道不公时,天道就将陨落。”   “按着上玄的谋划,若他真的有朝一日靠着生死法则将万界纳入自己的统治之下,如此更迭千万年后,想来万界也会像他所创造的那个‘完美世界’将他奉做绝对真理,他的确也能成为新的天道。”   “我已无法拔云见天了,但若是你愿成为我的继任者,我可助你成就大道!”   就在阳玄仙尊这句话落下之后,一直无休止往前寻觅的温云,终于止步了。   阳玄仙尊以为自己终于将温云说动,正要开口的时候,温云却将手指抵在了唇上——   “嘘。”   温云捞起了一枚时空碎片,上面传来了让她觉得极其熟悉的气息,哪怕是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却还是能依稀记得这碎片的拥有者是跟自己极亲密的人。   在碎片入手的那瞬间,一段画面涌到温云眼前。   这是一座残破的旧宅,荒草丛生,连门口拴着的那条狗都瘦得皮包骨。   这样不堪的宅院门口,却站了一队奴仆,而站在最前方的那个管事更是身披锦袍腰系美玉,盛气凌人地尖声道:“你沈家败落,与我明家早就门不当户不对,何况我们家大小姐现在已被高人收入门下,你家沈公子却连个乡试都考不过,云泥已殊路,这婚约还是退了为好!”   在管事对面站着的是个佝偻着背的老伯,他抹着泪辩解:“可是这是我们老太爷生前定下的婚事,少爷他……”   “你家少爷不过区区一凡人,焉能攀附未来的仙子?信物在此,这是我们小姐赏你的百两银子,拿去吧!”   明家奴仆将一个匣子砸在老仆脚边,滚落出数锭亮闪闪的银子,他们高傲地骑在马上转身就走,再不愿多停留。   老仆没去看银子,而是拼命地追上去:“不能走,不能走啊!你们明家这般行事,我该如何跟老太爷交代啊!”   就在这时,旧宅内传出一道轻呵:“王伯,让他们走!”   一个半大的瘦弱少年倚在门口,脸色灰败,像是病入膏肓,然而那双星目却亮得惊人。   他紧紧盯着前方那队人,生音涩哑:“原来明家人是这般鄙薄势利的小人,这婚约,不要也罢!”   听到这句话,那边的管事猛地拉住马缰回身,皱眉居高临下地望向那少年,冷声道:“你就是沈星海?呵,传言果真不假,是个半死不活不中用的病秧子。你这样的废人,竟也敢冒犯仙人家族?断了他的腿,给他个教训!”   明家管事抬手一挥,就见他身后的一个壮汉了然地拉开手中的长弓,竟欲当场行凶!   一道箭矢飞快地朝着沈星海的大腿飞去,少年狼狈地在地上一滚避闪开,而后又接连几箭飞来,他一一避过。   管事见状冷下脸。   壮汉自觉被扫了面子,脸也黑了一片,运足了力气再拉一弓,这次却不再是朝着沈星海的腿射,而是朝着他的面门射去了,若是射中必死无疑!   沈星海早已精疲力竭瘫软在地,想动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尖利的箭矢在自己眼前越放越大。   就在那箭尖距离少年的眉心只间隔半寸距离时——   “叮!”   沈星海耳畔突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一枚从天而降的古朴戒指撞击到箭矢上,竟生生地让它力道顿消,转瞬间,戒指和箭矢都跌落在了他的怀中。   落到旁人眼中,便是这箭矢力竭不逮,未能射到他便落地了。   壮汉心中纳罕,下意识地还想拉弓,只不过反手一摸却发现自己箭囊空空了。   管事见状,冷哼一声:“废物!算了,饶了那小废物吧,走!”   那瘦小的少年缓缓地爬起身,将箭矢狠狠地掷出去,目光却落到了那枚古朴的戒指上。   他摩挲着戒指,抬头望着那行人远去的背影,一字一句宣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听到这句熟悉的话语,温云怔了怔,麻木了不知多久的脸松动了些许,终于无声地笑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此刻拇指上空空如也,寄生着阳玄仙尊的那枚戒指方才在情急之下被她砸到了时空碎片中,救下了年幼时的沈星海。   原来沈师兄的戒指是这样来的。   原来……这便是因果。   她放下这段属于沈星海的时空碎片,与故人道别后,继续往前搜寻属于自己的过去。   没有了阳玄仙尊作伴,温云这一路似乎变得更加寂寥。   她睁眼,目睹是万千段零碎的记忆。   她闭眼,回忆的是日渐消散的往昔。   前路变得尤为漫长,温云沉默而固执地往前走去,未曾停歇。   这条看不到终点的路太长了,她在这条路上走得也太久了。   那空洞和寂寞几乎吞噬了她,在某日看到一片时空碎片时她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分不清那是不是属于自己的过往,险些迈步进去,直到触及到那画面时才猛地惊醒过来,收回了手。   走到后面,温云已经忘却了自己究竟是要搜寻什么,只记得自己想要寻回一个人。   她像一只飘荡在时空乱流中的幽灵,不死,也不算生。   直到那一天,有块小小的时空碎片自温云前方飘来,似有感应般地停到了她的面前。   温云停下脚步,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边。   那儿出现了一副画面。   一个身披古怪长袍的黑发少女站在一片阴森的森林之中,左手捧着一本破旧的羊皮书,右手则挥舞着一根漆黑的细长棍子,口中念念有词,嘀咕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突然,猎犬的吠声和马蹄践踏声响彻整座幽暗的森林,还有人在高声招呼着同伴——   “那邪恶的堕落者就藏在这座深林里!”   “抓住她,把她交给教会!”   在这些喧杂声中,鸟雀也被惊得四下逃离,那小女孩脸色眉毛一拧,动作飞快而又熟练地收起了手中的羊皮书与细棍,撩起长袍就朝着丛林深处躲避。   然而猎狗的嗅觉太过灵敏,马匹的四蹄也远超少女细瘦的双腿,那群人离她越来越近了,她甚至能闻见那些畜生身上传来的腥臭味。   “看到她了,将她抓住!”   黑发少女死死握住手中的魔棒,拼命地回想着刚才背的浮空术的咒语,然而此刻脑海中却一片空洞,怎么也想不起来。   就在这时,天地间似乎泛出了一朵小小的涟漪,如同这平静的水面被投下一粒小小的石子。   没有人察觉到任何异状。   一阵飘忽的风忽地卷起,吹迷了追捕者的眼。   而那个黑发黑眸的少女右手持棍将长袍往下一压,左手将散乱的发丝别在耳后,原本惊慌的面上只剩下一片冷傲。   她轻飘飘地飞上枝梢,似一只优雅的林鸦。 第130章 我目睹了神迹!   被追杀的少女轻松地飞上林梢, 下一瞬,手中的细棍一点,便出现数枚硕大的火球, 重重地砸在马蹄前方。   待这行人将惊马安抚好后, 再抬头看,却发现方才那个好不容易才追上的少女已经不知所踪了。   温云脑中混沌一片。   她在时空乱流里待了太久太久,也看了太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画面, 若不是幸运地找到了这片属于她自己的时空碎片,恐怕她整个人都要在时空乱流中丧失意识, 成为无知无觉的游魂了。   在追寻着那一丝熟悉的感觉回到这里后,属于这具身体的记忆开始恢复,从一个游魂慢慢地变成一个人。   那些在时空乱流中变得错乱的记忆, 也开始一点一滴地回归。   她怎么也没想到, 自己最后回到的居然是魔法世界,而不是修真世界。   温云还记得这一幕, 那会儿她刚来魔法世界没多久, 在偏僻的小镇上被一个好心初级魔法师收留了, 并且跟着她修习魔法。   然而好景不长,她的模样被小镇上其他人看到了, 黑发黑眼的她在这个世界简直就是异类, 行踪马上被汇报给了光明教廷的人,为了不给那位魔法师惹麻烦,温云只好踏上了逃命的路。   这一逃,就逃到了这座丛林中。   眼下那些想要抓住她送给光明教廷领赏金的佣兵和猎人们还在丛林外围打转, 没人敢追到丛林深处, 据说这里的黑暗处生活着可怕的食人魔兽, 他们在边上绕了两天, 最后也没敢追着温云往里面去,只好弃而返程了。   而温云却是头也不回地一路往前。   这是一座无边无际的巨大丛林,不知生长了几百年的老树盘根错节,像怪兽似的将她所有包围,枝梢上的树叶宽大而繁茂,如同细密编织的一道密网,连一点儿阳光也投不下来,整座丛林中幽暗得好似黑夜。   温云往前走了一步,结果脚下立刻陷入腐烂的落叶堆中。   她皱了皱眉,掌心立刻浮出一个火球术用以照明,这片森林也显露在她眼前,果然跟记忆中一模一样,压根没有像样的路,到处都是落叶和荒草。   温云往自己身上丢了个浮空术,慢悠悠地飘着继续行进。   越是往前走,前方的光线就越是黯淡,而气温也莫名地变得越发灼热起来,就连身边那些巨树也像是受到温度的影响,枝叶逐渐变得枯萎,行至更深处,竟然寸草不生,树枝也似烧焦了一般,只剩下炭黑的主干还在。   没有人份知晓这座丛林的最里面,竟然还安静地保留了一个废弃的火山口。   这丛林以前就从未有人踏足,若不是被人一路追杀又逃错了方向,当初温云也不会来到这最深处。   温云脚下一顿。   在看清前方那具形状恐怖的残骸之后,她的速度猛地提升,俯冲向那堆枯骨。   快要接近时,温云却放缓了动作,小心地走上前将手搭在了那些残破的骨头上,最后轻轻地摸了摸最完整的那段脊骨,缓缓将它握在手中。   无论是长短还是轻重,仿佛一切都为她量身定做,又好像早就这样握了数百年,早习惯了它的一切。   这熟悉的触感入手的瞬间,温云的眼眶忽然有些湿热。   就在这时,一声狂躁的咆哮骤然响起打断温云的回忆,同时出现的还有一道金红色的烈焰!   龙形虚影投映在这片焦黑的土地上,好似魔鬼一般将温云的视野尽数笼罩。   “愚蠢的人类,竟敢踏入堂堂火神龙的领域,我倒数三声,你若离去我可饶你不死!”   那黑发少女没忍住弯了弯唇,探出精神力,利落地将藏匿于龙脊中的那道灵给抓了出来。   一只小小的龙灵骤然间出现在温云眼前,说是龙,但其实它的模样倒更像是一只金红色的小猪,只是怪模怪样地长了双小翅膀。   这小猪龙还在拼命地挣扎想要逃脱,然而温云此时的神魂却强大得吓人,仿佛碾压蚂蚁似的就轻松将它制住。   那只小火龙咬牙切齿还在放狠话,用孩子似的清脆嗓音骂骂咧咧:“可恶!你居然能看破我的真身,我要吞噬你……”   温云张了张嘴,她太久没有说话了,一时间都记不清楚与人沟通是什么样的体验。   于是一开口,就是说得最熟练的那句——   “我是你的主人,温云。”   小火龙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她:“哪怕是神明也不敢夸海口当本龙的主人,就你也配?”   以温云精神力的强度来看,其实她可以直接动手,在这只聒噪的小火龙身上丢下主仆烙印的,只是她却不太舍得这样对它。   于是她努力在记忆中搜寻了一番,开口劝说:“你继续待在这儿的话,只会慢慢耗尽自己的精神力彻底消亡。”   小火龙细牙一咧,虽然被戳中了软肋,但很有骨气:“我就喜欢等死,要你管!”   温云想了想,又继续道:“有我的精神力帮你恢复的话,你大概不需要太久就可以自由地离开这截龙骨翱翔天际了。”   小火龙明显有些心动了,但还是冷哼一声:“别废话了,赶紧滚。”   温云平静地看着它,轻轻叹息道:“既然你这么坚持,那我外面存着预备用来镶嵌未来魔杖的那些珍珠和宝石就都不给你了……”   话还没说完,被温云的精神力压制住的小火龙竟然猛地一挣扎翻身飞起!   它那双金色的圆眼睛仿佛在放光,短粗的尾巴也激动得微微打颤儿。   小火龙搓了搓小手,故作高傲地问:“我叫你一声蠢魔法师…主人,你敢答应吗?!”   虽然主人这个词被刻意含糊处理了,但它还是喊了!   温云怔了怔。   忽然间好笑又好气。   果然是她的小红,不管她跟它用什么方式重逢,都是这么不成器!   *   小火龙看着不太聪明,实际心里门清得很。   眼前这古怪的女孩看着年龄极小,但是她那精神力可是强大得吓人,不管自己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对方要是来硬的自己都逃不掉……   所以就不要蹬鼻子上脸了,趁着小姑娘和和气,还没打算动手的时候,顺势就答应下来算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女孩儿年纪这么小实力却如此吓人,指不定就跟它一样,是神明后裔呢?!   万一是什么光明神或是黑暗神的闺女来魔法界历练呢?当爹的还不多给女儿些宝贝傍身?所以跟着她少不了好处!   没办法,它们龙族就是是这么物质现实。   直到小火龙真的成为温云的杖灵后,它才察觉到不对劲。   就不说传说中的各种神明赐予的宝贝,就连先前温云许诺下来的“珍珠宝石”也没见着,甚至她先前的魔法棒都只是在丛林里随意折的一根魔法木材,要多寒酸就有多寒酸!   它没能过上想象中入住城堡,被各色宝石淹没的奢靡生活,反倒是跟着温云在这片荒无人烟的丛林中天天打野。   哦,说得不准确,偶尔她也会在丛林外的荒原和水泽晃悠,但没什么区别,都是没城堡没宝石,连个人影儿也寻不着。   小火龙跟温云签订了主仆契约后,原本即将消散的神魂果然变得凝实许多,这会儿正挥动着小翅膀飞在温云的头顶,嘟嘟囔囔地抱怨着。   “魔法师不都很有钱吗?为什么你连买块面包和烤鹅的钱都没有?”   温云没理他,而是专心致志地盯着在前方的水泽上空不断盘旋的那只灰雁,手中则是掂着一粒小石子,而后手腕一扬,竟然就朝着那只鸟砸了过去!   “咦你疯了吗?你是魔法师不是弓箭手,不用魔法用石头砸可真是……咦?”小火龙的声音骤然拔高,它懵懵地看着前方的画面,傻眼了。   只听见哗的一声响,灰雁好似被斩断了羽翼,飞快地跌落进了水中。   小火龙的尾巴晃得飞快,众所周知,魔法师们的身体孱弱得连风吹都要倒,除了使用魔法时,其他时候都可以用娇柔无力来形容,可是为什么温云能砸这么准?   哪怕是专修弓箭的骑士也没这么强吧?   嘶,难道真的是神明后裔?!   小火龙脑中一边乱糟糟地猜测着温云幕后的身份,一边飞快地冲过去把灰雁叼回来。   温云接过灰雁,利落地开始拔毛清洗,然后将它架在小火龙尾巴上的那簇火焰上开始烤鸟,甚至能从身边的这些野草中寻找出合适的香料,一连串花里胡哨的操作让小火龙看得目瞪口呆。   香味很快便传了出来,这味道跟魔法世界中的烤法很不一样,香味也浓郁了数倍,飘出来的时候几乎让龙流口水。   哪怕是灵体,小火龙也倔强地张开大口暗示主人来投喂。   “嘤,我这样一只无辜可怜的小龙,身份高贵血统纯正,居然连烤鸟是什么味道都没尝过,也太惨了吧。”   “好了,我知道了。”温云把烤鸟随手一抛,小火龙立马接住,一口吞下。   而她则拿了个鸟腿小口小口地吃着,低头看着平静的水面。   水中倒映出的是张稚嫩的面庞。   少女是披肩的黑色长发,肤色是略微有些不健康的苍白,衬得那双黑色的眸子越发明亮,哪怕颊上还有些婴儿肥,却已经有了惊人的艳色。   几乎完美吻合光明教会中“诱人堕落的魔女”形象。   温云用食指拨了拨水面,泛出的那片涟漪顿时将倒影击碎,模糊后的样子倒是跟她后来的模样很相像了。   边上啃完了烤鸟的小火龙心满意足,躺平在温云脚边,正打算跟她商量着再打一只灰雁的时候,却发现那少女竟然将长袍脱了,挽了袖子和裤腿开始在水泽边上挖泥。   小火龙看得目瞪口呆:“不是说魔法师都讲究华丽优雅的吗?你为什么这么糙?”   温云心想,跟那群不讲究的剑修们待了将近百年,能不糙么?   她徒手将泥丢上岸,往小火龙那边一推:“来,喷龙炎把它烧成砖,我要在这儿建座巫师塔。”   小火龙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用龙炎烧砖?这个魔法师脑子没有出问题吧?   然而温云用“我相信你”的笃定目光看着它,面上还带有亲切温和的微笑,盯得小火龙头皮发麻。   它尝试着对着泥喷了一发龙炎。   边上的温云:“对就是这样,你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不愧是火神龙,我就知道这种重要的事只能交给你来做。”   单纯的小火龙被这几句话夸得飘飘然,当即翘着尾巴得意道:“这算什么,我还能喷更猛的火呢!”   于是果然又一道龙炎喷出,收获温云不花钱的吹嘘一句。   如此这般哄骗小火龙当苦力后,在第二日,一座高耸的巫师塔就悄然矗立在这片无人的荒原上。   累得够呛的小火龙扇着翅膀,纳闷:“你这蠢魔法师难道就打算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定居了?”   温云:“没错。”   小火龙心中一紧:“你应该不会跟那些老家伙们一样,在塔里一待就是好几年吧?”   它还指望着哪天温云能带自己出去冒险呢。   好在温云摇摇头:“当然不可能是几年。”   小火龙心下一松。   然而温云下一句,几乎要让它原地暴毙——   “我要在这里待五百年。”   *   五百年的时间能做什么?   在魔法世界中,无法修炼源力,但是依然可以修炼剑术,更重要的是……可以完善她的空间法则。   当初,温云他们最缺的其实就是时间。   若是再让他们潜修千年,三位师兄定然已经飞升,届时云海城的实力恐怕并不比东玄派逊色,而温云跟叶疏白联手,也未尝不能与上玄仙尊正面一战。   然而现实很残酷,上玄仙尊不是傻子,自然不会放任两个天才肆意成长到能威胁自己的地步。   如今温云得到了五百年的时间,上辈子这五百年她大部分时间都在逃亡中度过,浪费了许多修炼的时间。   这辈子她的精神力早已臻至飞升界,别说是光明教会,就算是整个魔法界前来围攻她恐怕都要被反杀。   从今天起,她就在这儿守在当魔王了,谁也不怕!   于是在小火龙的眼中,塔里的这个魔法师她疯了。   每天天不亮起来练习奇怪的格斗技巧(?),入了夜又开始潜入丛林中研究魔法,除去吃喝的时间,连睡觉都用冥想来代替了。   小火龙不愿陪练,在身体恢复得差不多后,它开始慢悠悠地飞出去玩了,有时就在最近的镇上,有时去遥远的王城,心情好了还会去偷窥光明教皇与黑暗教皇两个老头。   只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爪。   小火龙三番两次去光明教会屋顶扒拉琉璃瓦,终于引起了红衣大主教的注意。   正在练习剑术的温云老远就听见小火龙那厮的惨叫,定睛一看,却发现他身后竟然跟了两个光明教会的魔导师!   小火龙一边逃一边威胁身后的人——   “我主人是神明!”   “你们今天追杀我,明天就要接受神罚!”   两个光明魔导师自然也看见了前方那座金红色的巫师塔,还有塔下的那个身着黑色魔法袍的身影,然而他们无动于衷。   若这世界真的有神,那也该是出现在他们光明教会中,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界?   温云:“……”   小火龙这家伙,怎么不管是哪辈子都这么爱吹牛,而且吹牛别带上她好吗?   不过没办法,杖灵吹出去的牛逼,主人拼了命也得帮它装。   温云轻轻地冲着小火龙一招手,用空间法则将它跟巫师塔一起覆盖。   天地间,一道无比玄奥的气息闪过。   光明教会那两个魔导师的手齐齐一抖,竟险些让魔杖掉下去。   “不……不见了!”   巫师塔也好,那个拿着个古怪木剑的黑袍魔法师和那头龙也好,竟然在这眨眼的瞬间,飞快地从两人的视线中消失了。   “这难道是唯有神明才可掌握的禁咒吗?”其中一个魔导师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全是不可置信:“天啊,我竟然目睹了神迹!”   他的表情逐渐变得狂热:“这个世界,原来真的有神明存在!” 第131章 我陪着你   不知从何时开始, 魔法界中就流传起一个神奇的传说。   “有一位身披长袍的少女,骑着龙在世间巡游,那是神明的化身, 世人只能仰望她的身影,却追寻不到她的踪迹……”   当然追不到踪迹,温云为了专心修炼,早就杜绝了一切外界影响的可能性,但凡被人发现了自己跟小火龙的行踪,就立马使用空间法则连龙带塔一起挪移走。   小火龙对此很是满意, 万万没想到温云先前忽悠它的环游世界还真的达成了!   一人一龙曾踏足万里广袤的荒原, 用空间法则不断向前瞬移追逐落日,也曾坐在雪山之巅,用时间法则凝住所有往下坠落的雪花。   数百年后,几乎魔法大陆的每个角落都曾印上过小火龙的巨爪印。   而原本追捕温云的光明教会早就终止了行动, 温云并没有要伤害任何人的意思,加上实力实在太过强大, 也没人敢去惹啊!   他们现在正忙着宣传新的教义:“光明神的化身正在世间巡游, 凡是见过她的人都将受到光明神的祝福, 洗涤过往的罪孽,信奉光明神救赎自己的灵魂吧……”   这么一说,黑暗教会不乐意了。   “那少女怎么看都像是黑暗神的化身吧?那是我们黑暗神的化身,她将把黑暗神的意志带到人间, 信徒们, 跪下聆听黑暗神的教诲吧!”   ……   刚飞回来的小火龙抖了抖身上的雪,变成一只小猪后迈着轻快的步伐朝着温云跑去, 还不忘分享自己刚刚听到的这些笑话。   “光明教皇跟黑暗教皇为了争论你到底是哪位神明的化身, 在王都的会面中直接对骂起来了哈哈!”   它熟练地将龙尾点燃出一簇火焰, 然后自食其力地烤起了肥鹅,又心生不满地看向温云:“喂,蠢魔法师,为什么不听我说话,反而一直盯着外面!”   温云笑了笑,继续站在窗外,轻声回答:“我在等冰雪融化的那一刻。”   小火龙爪忙脚乱地往烤鹅上撒调料,听到这话后纳闷:“从今年下雪开始你就一直怪怪的,怎么,你难不成其实是冰雪女神的化身?”   温云失笑:“为什么一定要是神的化身呢?”   小火龙翻了个白眼:“废话,你能掌控时空诶!这是只有神明才能触及的领域,别以为我小就什么都不懂哦!”   在过去的五百年间,温云日日夜夜都在练习时空法则,也没有要隐瞒小火龙的意思,它也从一开始的目瞪口呆到现在的习以为然了。   温云笑了笑,对着小火龙伸出手。   后者警惕地抱着刚烤好的鹅看着她,然而千防万防家贼难防,那条鹅腿还是瞬间出现在了温云的掌心。   小火龙:“……所以你们这些当神的就是这样欺负龙的?”   温云慢条斯理地吃完这最后一餐,推开窗看向逐渐升起的太阳,今天是个大晴天,想来雪也要融化了。   上辈子,她就是在冰雪融化之时启动了时空禁咒,把自己炸死去了修真界。   温云曾想过是否要故意发动不完整的时空禁咒,让自己死在里面,因为当初她就是这样才救下了即将死去的叶疏白。毕竟她那时候不敢确定自己能回到那一瞬间,寻找时空碎片就好像是在沙漠中寻找一粒特定的沙子,温云不能确保自己能在意识消散前找到那粒沙。   但是温云在这五百年中不要命的修炼终于没有白费。   她的时空法则已经趋近圆满了。   外面的阳光越来越灿烂,映在雪地上格外耀眼,远处高大翠绿的橡树林,蜿蜒清澈的小溪流,还有镜中这张苍白而又熟悉的脸,今天都该说再见了。   那黑袍少女对着小火龙招招手,将它拥抱在怀中,在小火龙的面颊上亲了亲。   她声音格外温柔:“小红,这次也要乖乖等我哦。”   小火龙被亲的脑袋发昏,它的小爪捂着刚才被温云亲过的地方,尾巴尖儿乱颤:“你……你……你亲我!你……你非礼我!”   不过这次温云没有反驳它,她只是笑了笑,然后启动了时空禁咒。   “只有神明才能掌控时空吗?不,人类之躯未尝不可。”   温云黑色的眸专注凝视着脚下的庞大魔法阵,喃喃念出这样一句话。   “小红,我们要回家了。”   一阵风由高耸的巫师塔外拂来,带着冰雪消融后的微凉泥腥味,还夹杂着她种的那些蔓藤花早绽的香气,渐渐的,这些味道变得越来越淡,直至消失。   *   重回时空乱流,这次温云却再也不像先前那般慌乱了。   她从容地漫步其间,时空法则的圆满让她有了掌控这里的能力,现在几乎只要她一个念头浮起,便可以顺利地寻找到自己想要的时空碎片。   温云回忆着那一幕,最后睁眼。   出现在她眼前的,赫然是一片苍茫的雪地。   在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时,温云的眼眶忽然一片温热,好像是有股源自灵魂的欣喜在疯狂地涌动。   那是叶疏白,那是她的小白!   温云在时空乱流中漂流了太久太久,在这无边无际的等待中,她曾经忘记过许多事情,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可始终有那样一道影子死死地烙印在记忆里,催促着她快些去把他从死亡法则手中抢回来。   她下意识地就想要进入这片时空碎片,然而却及时清醒过来。   不行,她不能进去,温云其实并不存在于这段时间内,前世她也只不过是在时空乱流中丢了个魔法进去而已,而她的神魂其实进入的是五百年后。   时空法则会抹杀掉不属于这个时空的所有存在,即便温云也不例外。   可是温云握着这块时空碎片,却舍不得撒手。   她知道接下来叶疏白要经历五百年的折磨与孤独,在这漫长的岁月中,他将被人封印在那座山中,不见天日。   温云舍不得,她想陪着他。   就在这时,温云的神魂中似乎闪过一道隐约的光,竟然与画面中的叶疏白隐约交映,这感觉就像是在催促着温云进去似的。   温云愣了愣,开始寻找那道光的源头。   最后她傻眼了。   这不是当年叶疏白放到她体内的那块玉婴碎片吗!后来在飞升的时候被天雷劈得跟她的玉婴一起融入了神魂中,彻底融为一体。   温云冷静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   这不是代表,她神魂中其实一直都有叶疏白的一部分,所以不会被属于他的时间碎片给排斥?   温云大着胆子,拽着自己的头发丝往碎片里送了送。   安然无恙。   温云毫不犹豫,直接踏入这片时空中,她的肉身早就被她无情地遵循上辈子的结局销毁了,现在只不过剩下神魂在飘而已。   那片玉婴的能量将温云的神魂迅速牵引到了叶疏白的身边。   他的身上全是血,或许是因为太冷,又或许是因为失血太多了,脸色白得几乎同这雪地化作一片。   飘在他头顶的温云连忙催动着神魂丢了个魔法,替他取暖。   叶疏白的睫羽动了动,似乎察觉到什么,抬头回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发现。   温云心疼得不行,她差点就对着叶疏白丢下个高级治愈术了,然而理智却制止了了她。   “冷静,冷静……不能改变时间的走向。”温云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紧紧地盯着叶疏白的背影。   按着事情的发展,接下来的他撑着一口气回到了四洲,然而非但没有被救下,反而被那些畜生夺走玉婴,并被封印在了第十峰内。   温云忍心吗?   自然是不忍心。   可是她不能改变这一切。   她知道,现在的叶疏白正被一道来自东玄界的目光盯着。   温云早已有了反杀上玄仙尊的计划,而这计划能施行的前提,就在于温云知晓未来五百多年会发生什么,一旦改变了主要的事件,那极有可能导致未来发展成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方向。   她要确保上玄仙尊如记忆一般——   在同一时间,降临在同一个白云城中。   所以在丢完一个魔法后,温云便强忍着不再行动,只是安安静静地跟在叶疏白的身侧在雪地里行着,也不知走了多久,他身体一软,倒在了雪地上。   那些被温云驱散的风雪,这会儿又纷纷扬扬地往下飘落。   温云这会儿都快忘了自己只是个游魂,毫不犹豫地往叶疏白身上趴着,想要替他遮挡风雪。   可是那些雪花却穿过她径直落在叶疏白的身上,不多时就在他身上覆盖出薄薄的一层。   他修长漂亮的眉上积了白白的雪,那如墨般的黑发散在雪地里,也成了白色。   温云心中酸涩不已。   远方有灵力的波动,温云知晓,那是伤害他的那一行人即将到来了。   他的故事即将开始。   她跪在雪地里,注视着这个男子,指尖幻化出一阵风,轻轻地将他脸上的雪给拂去。   然后低头,轻轻地亲了亲他的眉,他的眼,最后悄然落到了他的唇上。   别怕,小白。   我陪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叶疏白也察觉到越来越近的灵力波动了。   他缓缓睁开眼,视野中空无一人。   却有一阵温柔的风自面颊触碰而过。 第132章 小白,我们走   温云成了一个阿飘。   叶疏白被封在第十峰已有百年了, 这百年的时间里,她一边构思着各种阵法,一边守着在洞府内闭关的小白。   这期间,清流剑宗发生了很多事, 也由残败慢慢恢复, 开始广纳弟子。   而那些悼念叶疏白的上一辈逐渐耗尽寿元死去,新的一辈还记得叶疏白, 却也只以为那是位死在正魔大战中的前辈, 后来再过两代,这名字就像是被记录在史书上的一个名字, 已经从弟子的记忆中消失了。   温云看到万家的细作悄悄地潜入了清流剑宗, 从外门的长老和杂役, 再到内门杂务堂的某个子弟, 都有他们的身影,他们都默默地注视着第十峰的方向。   原来万家这么早就已经开始等他回来了。   而峰上的叶疏白在凤凰木的滋养下开始逐渐地苏醒, 而那凤凰木也逐渐由木剑化作一截枯木,再慢慢地变成一株嫩得像细草似的小树苗。   温云每隔两日就去看看那小树苗,心中很是慰藉。   直到某个盛夏的午后,三个年轻人冲上了峰顶,哭得撕心裂肺, 堪比送终——   “师尊!”   温云瞄了一眼, 哦, 这是她那三个不成器的师兄啊,算算也是到他们该伤愈出关的时间了。   自那日起,第十峰上相较以前就热闹了许久。   温云时常在构思阵法的时候被醉酒上来哭坟的越行舟打算思绪。   而许挽风每每遇到情伤, 就唉声叹气地避来峰顶念叨给师父听。   当然, 噩梦的根源, 还是在白御山这个孝顺徒弟身上。   “咦?上个月才除了草,怎地又有杂草生在师父洞府边上!”   白御山随手将那跟小树苗拔了丢一边,后恭恭敬敬地面朝洞府磕头,忽然察觉到背后升起一股凉意。   他不解地挠了挠头,奇怪了,自己都到化神期了,怎么每次来拜师父都觉得背后凉的慌?   温云幽幽地盯着白御山,又看了看那株第三次被拔掉的凤凰木,不由得叹口气。   “小白啊小白,你后来没把这徒弟给打死,可真是大慈大悲。”温云嘟囔着看了眼离去的三师兄,无奈地摇摇头。   唯一庆幸的就是白御山这样时不时来拔凤凰木,虽然影响了叶疏白苏醒的时间,但是却在某种程度上帮助了叶疏白修炼生死法则。   毕竟凤凰木被拔一次,就约等于叶疏白又死一次,而它重新长出来一次,又等同他重生一次……   这样多次历经生死,也难怪后来叶疏白的生死法则会进展这么快了。   不过温云默默地记录下了白御山拔凤凰木的次数。   拔到第十一次的时候,清流剑宗外门新进了一个女弟子。   那孩子叫温云。   她还有过另外一个名字,小九。   *   盛夏的雷雨总来得突然,天边轰隆闪过一道电光,紧接着便是瓢泼似的大雨自天幕倾泻而下。   小九蜷缩在外院的一处小屋里,身上滚烫,呼吸却越来越微弱,到后面几乎半点儿气都没有了。   她在被谢家挖去金丹后早就成了凡人了,几乎全靠那丝不甘才硬撑着熬到了现在。   可如今,这口气已经撑不下去了。   温云悬在院外,不由得叹气。   这个小姑娘生机已然耗尽,神魂都快要脱离躯体了,即便是自己用治愈术也不能救下她。   她踏入这间陋小的柴房内,在那堆草垛前看到了这个小姑娘即将消散在天地间的神魂。   后者似有感应,愣愣地抬起头看着她:“你是来接我的鬼差?”   小九的神魂不比温云,微弱得像是随时要熄灭的烛火,柴房的墙壁破败得处处是缝,窗外电闪雷鸣,狂风吹得枝叶簌簌作响,带着泥腥味的狂风暴雨循隙而入,她的神魂也跟着变得支离破碎。   温云心中有些酸涩,用自己的神魂将她护住,像是温柔地抱住了这个小姑娘,替她挡住了那些风雨。   小九的神魂小小的一团,迷惑地仰着头看着温云。   她未死的时候为了提防那些来自暗处的偷袭,所以总是充满警惕,对任何人的接近都很抗拒,若有人靠近定要马上退后。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另一道神魂却让她生不出半点抗拒的意识,在对方的拥抱中,她甚至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心感。   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姐姐。   温云轻声问她:“你想不想亲眼看到坏人受到惩罚,偿还欠你的东西?”   小九怔了怔。   过了良久,坚定地:“嗯。”   温云笑了笑,轻声道:“好,那我替你去做。”   她将小九的残魂纳在自己神魂的保护中,带着她重新回到了床上那具瘦小的身躯中。   又回到故事的起点。   输了没关系,她这次知道试题的内容了。   绝对不会再写错答案。   *   在温云重生后不久,终于回到第十峰的她按着记忆中的剧情,从三师兄手里救下了第十二次被拔下的凤凰木。   在看向这株小树苗的时候,她心中难掩激动。   当然,上辈子她也很激动难耐,不过上次是按捺不住想把凤凰木削成魔杖的冲动,这次则是在等着叶疏白钻出来。   温云原以为在看见活生生的叶疏白再次出现在在面前,自己的第一反应会是高兴。   可是当那个男子缓缓睁眼凝视过来时,如前世一般,声音清冷却又笃定地说了句——   “我们见过。”   那一瞬间,温云的胸口却像是被狠狠地揪了一下,酸涩得几乎要让她维持不住现在表面的云淡风轻,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她想,她跟他岂止是见过。   她所穿越过的岁月之长,足以让沧海化为桑田,久到世间除了她,怕是再无人能,也无人敢去忍受那漫长的孤寂。   温云的心尖尖开始发烫,烫到她想要掉下委屈的眼泪。   我是一路不停歇地奔跑着,拼了命地才跑回来,出现在这里把你抓住。   最后,这些话都被她悄悄地藏在了心里,少女微微抬起下巴,眼尾泛着红,声音却轻快——   “我是你的主人,温云。”   说话的同时,她对着地上那个男子伸出手,预备把他拉起来。   叶疏白沉默地看着这只娇小素白的手,目光略微有些复杂。   温云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故作凶狠地又瞪回去。   看什么看!   不就拉个手吗?   我还亲过你呢!   我以后还要睡你呢!   因为担心改变未来,加上知道上玄仙尊那厮时不时在窥视叶疏白,所以即便温云知道未来每一天会发生什么,却还是没有去改变它,而是依照着记忆将其如数复刻。   想要算计一个仙尊,不能存在一丝侥幸心理,必须要慎之又慎。   接下来的一切对于温云来说,都好像是重历了一场旧梦。   不管是那些人也好,说过的话也罢,都在重复上演前世的画面。   她很早以前觉得再寻常不过的画面,如今再经历一番却觉得这是格外难得的好时光。   至于身边叶疏白的种种古怪表现,先前被温云直女心思给忽略掉的那些温柔细节,因为先前老实承认了有不轨之心,所以在温云眼中每一件都变得格外有深意了。   比如姜肆第一次出现时,叶疏白就挡住了她的视线,但是细细看来,但凡是出现个长得不错被她多瞥两眼的男修,叶疏白都有意无意地去挡她视线,若是长得丑的,他就老实地站在身后当沉默的保镖。   啧。   比如温云每提及一次“杖灵”,叶疏白的眼神就不对劲一分,说出来的话也酸味儿冲天,每次练成了某种魔法,都好似不经意地要跟小红比较一番。   啧。   比如小火龙刚回来那阵想要挨着温云睡,结果叶疏白总会假装淡然地说一句“我在你的龙窟里放了新的宝石,你不去看看吗?”,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把那头龙从她的床上给诓走。   啧,男人!   这样的事情一件也就罢了,偏偏发生了太多次,想要将其归咎在意外都难。   那些醋意熏天的话,那些小心翼翼的呵护,那些无底线的信任与宠溺,原来这些都是只独属于她的温柔。   此时的温云就好像知道了答案偷偷再来看过程的作弊学生,有种了然于胸的得意,又有种拾回先前没注意到的宝物的惊喜感。   “原来他这么早就喜欢我了,我果然魅力难掩啊。”   *   时间过得飞快。   温云现在正走着上辈子的流程,开始渡天雷劫,准备飞往上界。   只不过上辈子她渡雷劫时紧张得要死,这辈子却……   怎么说呢,老油条,不怕疼了。   温云的身体的确还跟上辈子一样,修为表明上看着也差不多,但是她的剑术跟神魂强得不止半点,至于空间法则之力,则已经趋近于圆满。   先前商无央是修为已满,而法则之力始终不得进展,所以一直没法突破仙境的壁垒。   而温云则刚好跟他相反,她明面上还是刚面临飞升的菜鸡,但实际上已经半步踏入了仙境,只是现在修为还不够罢了。   因为神魂太强,所以一百道以后的天雷轰下来,她毫无波动,甚至想在雷池里洗澡。   想起方才叶疏白失声喊的那句“阿云”,她不由感慨,上辈子被雷劈得脑袋昏昏,竟错过了这么一声。   要知道叶疏白平时都只会正经喊她大名的。   温云悄悄看一眼叶疏白,心里忍不住得意起来,顺便在心中的小本本上纪录。   “叶小白没藏住的第三百八十六次喜欢。”   后者自然是察觉到了她时不时瞥来的眼神,不过他是看不懂温云那诡异的目光,只当她是痛苦难耐,于是眉头紧皱温声安抚:“若是撑不住便飞升上去。”   他的手攥得紧紧的,全然没有了往日的镇定,眼眶微微泛着红,声音都在颤。   温云原本还想做作地捂着胸口说句“小白,我疼”,让他担忧一下,但是真看到叶疏白这样子,却又不忍心再让他多担心片刻了。   而且边上的宿垣真人已经高声地数出那个数字:“一百二十二!”   是时候去上界了。   温云默默地看着那片通往上界的金色天阶,上一次走时,她以为上面会有对手在上面守着,所以一直严阵以待死捏着随即传送卷轴预备跑路。结果上面空无一人,当时一直觉得是运气好。   这一次,温云却知晓上界其实有人在等待着他们,那个人就在遥远的东边,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这个方向,正漠然地算计着他们的生死。   去上界,她和他会和前世一样遇到很多很多人,会再在一起经历很多很多事,他也会再对她剖一次自己的“不轨之心”。   而上玄仙尊也会按着温云的计算,在那一日抵达白云城。   但是这次温云已经做好了准备。   她的叶小白不会再死了。   温云冲着叶疏白伸出手。   “小白,我们走。” 第133章 上玄,败!   再次回到云海界后, 一切都好像在按着前世的轨迹进行。   商无央依然牛气哄哄地来了云海界,惹起了好大一阵风波,宿垣真人心中很是紧张, 时不时就来汇报一下的商无央一行人的动向。   上辈子温云跟着宿垣真人一起紧张, 这辈子, 在温云的眼中, 商无央已经是个死人了。   与商无央这个死人比起来,他身后的那个上玄仙尊才是危险的源头。若真让他达成目的,将万界纳入其掌控之下,皆如同那个“完美世界”的子民一般被所谓的天道主宰自由生死。   温云叹了口气, 按着记忆挑战完又一轮云海塔后,闪身朝着自家云岛飞去。   在她身后的宿垣真人连声招呼了好几遍都没得到回应, 他只好悻悻地继续蹲守,等到叶疏白出来后一起回家。   自搬来云岛后,温云就时常行踪莫测, 就连宿垣真人都在纳闷。   “咦?按着那丫头的性子, 不是该缠着老头我在云海城里闲逛买稀奇玩意儿吗, 怎么每次都是出了云海塔就瞧不见人了?瞧瞧, 这次又没等你就先回云岛了。”   叶疏白垂着眸端站在云岛上,看着天边某个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会儿才淡淡回:“兴许是在练习功法吧,温云向来心思缜密, 行事总有她的原因, 前辈无需忧心。”   “她这些年逮着空就玩消失, 你就不担心?”宿垣真人理了理自己的白胡子, 眼睛贼亮地看着叶疏白:“说起来, 一到云海界她就像是故意避着你, 我突然想起来,先前那个翼人族的好像就住在咱们云岛附近,虽然那家伙性子浮夸了一些,但总归还是长得不赖,云丫头素来又是喜欢漂亮的……”   在宿垣真人搬弄下一句是非之前,一把云壤精准地落到了他脸上。   老剑修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正欲开骂,转过头就看到温云一边擦拭着手上的泥,一边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   背后说人被抓个正着,宿垣真人尴尬地笑了笑:“你何时来的?”   “在你说我故意避着小白的时候。”温云带着亲切随和的微笑看过去。   宿垣真人心虚地干笑了两声,返身朝山下走:“哎呀,我突然想起先前那栋房还没建完,趁着今儿天气不错我先去了……你们慢慢聊。”   他一走,峰上又只剩下温云跟叶疏白两人了。   宿垣真人所言不假,自从来到云海界后,温云除了按照记忆去挑战云海塔,其他时候的确都刻意地避开了叶疏白。   温云抿了抿唇,却不知道该如何跟叶疏白解释这件事才好。   她当然也想日日夜夜守着叶疏白才好,但是自来到云海界以后,她越发明显地察觉到头顶悬着的那把刀在往下坠,每往前推一日,她仿佛就看见刀尖离叶疏白的心口近一分。   只有温云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所以也只有她在默默承受这份无形的压力。   总不能告诉叶疏白,现在东玄界那边有个老变态正时不时地窥视你,我为了游离在他视线外,所以在刻意避着你吧?   温云想了想,决定还是解释一下:“我并不是去找那个翼人玩了,而且他长得也不如你好看。”   叶疏白安静地听她解释完,澄澈的眸子中寻不见半点疑色,无比自然地颔首:“嗯,我知道。”   嗯?你知道什么,知道自己比仪羽长得好看?   叶疏白一见到温云的这表情就知道她又想歪了,他无奈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不露声色地将不知何时落在上面的源晶碎片取下。   “我知道你在做正事,没有在玩乐。”   温云没察觉到他的动作,她仰头看了看叶疏白,总觉得他的反应有些不对劲。   按着这醋坛的性格,不是该阴阳怪气说两句什么吗?她都想好安抚的台词了,为何叶疏白突然变得这么懂事,一句拈酸的话也没?   不过温云也来不及细究,她凝眉看向天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上辈子巨灵族的族长曾告知温云,上玄仙尊曾在北荒境失踪了一段时间,若是没记错的话就是商无央来云海界的这段时间。   想来上玄仙尊就是在这段时间被其他事困住了无法脱身,否则绝不可能对商无央的陨落熟视无睹。   所以,他应该无暇窥视叶疏白了。   温云抬头看向叶疏白,拉住了他的手,郑重道:“我有件事需要你来做。”   叶疏白没问缘由,不加犹疑便点了点头,被温云带到了一座陌生的云岛上。   这座云岛上空无一人,和别的云岛无甚差别,但是整座云岛上都萦绕着一股极隐匿的时空法则波动,若不是叶疏白与温云有神魂契约相连,恐怕也无法察觉到它的异常。   好在叶疏白见此,也只是微微地挑了挑眉,并未多问一句。   温云掩唇轻咳一声,指着云岛边上某块古怪的大石头,一本正经道:“我想着咱们来云海界也这么久了,你都没好好教过我剑术,不妨今日就来试试,来,你现在就朝着那块石头斩去你最强的一剑,记得要带上法则之力那种强,只斩石头,别斩这座岛。”   她细细地叮嘱了好一顿,叶疏白缓缓抬眸瞥了眼那个极似人形的石头,唇畔的极浅极浅地勾了个短促的笑。   他说:“好。”   温云被这笑晃得有些愣神,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察觉到一股利剑出鞘的无上剑意从叶疏白体内生出,紧接着,便是一只金红色的凤凰飞出,如电光般飞掠向石头,转瞬间,坚硬的巨石已化作雪白的粉尘,微风一吹便消散无踪了。   见此情状,温云满意地点点头。   叶疏白的剑术果然很精准,除了那块价值万块源晶,号称最适合拿来做防御法宝的原石碎成灰以外,石头边上的云草都没被削掉一根。   等等!   温云紧盯着那只由生死法则化出的凤凰,怎么看都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若没记错,叶疏白的生死法则尚未大成,所以他的凤凰一直都是半虚半实,可是现在这只怎么看都栩栩如生,仿若活物!而且上面的生死法则也强得吓人,虽不如上玄仙尊那般圆满,但是强度远非前世可比。   难道这次是小白超常发挥,弄出的偶然事件?   温云看了眼叶疏白,发现后者果然气息微微弱了些,看样子他用这一招果然倾尽全力,未有保留。   叶疏白也在看温云,他却没有如往日那般催促着她去练剑,而是莫名地问:“明日还来吗?”   来,当然要来。   第二日来这座云岛,温云默默地又从芥子囊中搬出块大石头,它依然同昨日那块一样被凿成个人形。   叶疏白扬剑一挥,在温云期待的目光中又斩出蕴含了生死法则的一剑。   一阵金红色的光影自温云眼前掠过,她尚未看清叶疏白的动作,就看到新的石头再次化作粉尘。   这一剑,竟然比昨日的更强!   温云狐疑地看向叶疏白,心中惊疑不定。   不是吧?   叶疏白的实力怎么跟自己记忆中完全不同?难不成他上辈子其实是在隐藏实力?   温云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叶疏白的实力猛地提升是好事,她现在也没空细究,只能愈发拼命地做着最后大战的准备,每日都领着叶疏白去斩一剑。   在临深履薄的等待中,最后那一日终究还是降临。   *   云海城坍塌,白云城新立,广邀万界道友一聚。   那是个极好的清晨,新建好的城池繁华得不像话,在白云城内随处可见风情各异的装饰物,羽禽类也好,走兽族也罢,不分种族性别,所有白云城居民都步履匆匆地忙碌着布置着接下来的大宴。   商户们想要借此机会向各界人士宣传下自己在白云城内新开张的店铺,而普通的居民在经历云海城的劫难后也想借此机会热闹一下,一时间,城中处处都洋溢着欢声笑语,在自家店门口摆满了各界特色的吃食特产预备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招待远来的客人,在云雾笼罩下,整座城美得如同天上的街市。   翼族的翠羽招呼了温云一声:“温岛主,你定下的礼服好了!何时来试啊?”   托最先来的福,翼族现在占据的位置在云海城中算得上是最佳,原先他们在云海城内只能摆个小摊,现在却豪阔地在白云城内开设了五家相连的门面,一具成为城中最大的法宝店铺。   翠羽这会儿也一扫先前的丧气,整只鸟喜气洋洋地翘着尾羽同温云跟叶疏白招呼。   温云握紧了手中的东西,回首冲他一笑:“待会儿就来。”   翠羽愣了愣,视线落到温云那叠厚厚的卷轴上面,不由愕然:“你这是打算去兜售卷轴吗?”   然而他没能得到回答,那对男女早已穿越人群,朝着白云城外掠去。   那儿,有一股浓郁到无法忽视的气势正在攀升。   温云的心口似燃出烈火,让她无法平静下来。   她还是做到了,这一世的她没有惊动蝴蝶的翅膀,安然地将猎物诱捕到了她早早挖好的坑中。   按着温云的算计,上玄仙尊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了同一地点!   温云来不及向叶疏白多解释,然而后者却也没有要追问缘由的意思,只安静地跟随着她行动。   在靠近城门的时候,叶疏白举起手中的凤凰木剑,如同一道鬼魅的白影,直直地朝着城外的那道身影刺去。   温云眼皮子一跳,不对,叶疏白这举动跟上辈子完全不对啊!   不过她反应亦是不慢,几乎在叶疏白行动的同时,她亦是抬起手将手中的卷轴同时发动,猛地朝城外那个人身上砸去。   上辈子是她技不如人,这辈子……咳,还是技不如人,所以她要偷袭!   但是万万没想到,叶疏白居然跟她一起发动偷袭了。   更没有料到的是上玄仙尊。   他此番刚刚降临白云城外,还未还得及开口说话,便察觉到一股危险气息朝着自己的面门袭来。   上玄仙尊不假思索抬手去挡,然而就这转瞬即逝的功夫,另一道空间法则的力量骤然间爆发。   在阵法的驱动下,眼前的画面似乎被某种玄奥的力量生生地替换掉了。   原先喧杂的人声不再,偌大一个白云城亦是不见,眨眼之间,这里就成了一座荒芜平坦的云岛!   就连眼前的人都不在,出现在上玄仙尊面前的,不过一对年轻得过分的男女罢了,而这两人严阵以待的模样也完全看得出他们早就有所准备。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让上玄仙尊也不由有些震惊。   除去追杀悬壶仙子的那段日子,他一直都在注视着叶疏白的一举一动,而他前来云海界之事也是隐蔽,对方不该知道他要来此处才是。   上玄默了默,冷冷地抬起头看向叶疏白:“看来你猜到我是谁了。”   叶疏白静立在云草之间,手中的剑早已握紧,语气却仍淡淡:“自然。”   上玄皱眉道:“我是来找你要回一样东西。”   他对面的年轻男子却并未要追问的意思,声音清冷至极地回答:“那不是你的。”   上玄微微皱眉,正欲开口的时候,却见对面那个一直都被自己无视的少女突然笑了笑。   “你想说,他身上的生死法则是由你所赐对吗?”   上玄的视线倏地转到温云身上,久久地凝视她一眼后,微微颔首:“你知道的很多。”   他先前一直都将注意力放在了叶疏白身上,并没有怎么注意这个丫头,却没有想到她会知晓这件事。   温云紧紧地盯着上玄,暗地里将手上的龙骨法杖往云岛插下。   只是她面上神情却伪装得滴水不漏,好似真的极其惊讶,微微地一挑眉:“哦?我居然猜对了,这么说来,小白还得唤你一声师父才是了?让我想想,你唯一徒弟被他杀了,难道是想把他收作新的继承者?”   “不过……”温云声音顿了顿,似笑非笑:“到底是要继承什么呢?难道是继承你偷来的天道意志吗?”   上玄仙尊的目光瞬间变得杀意凛然,与此同时,他朝着温云迈去一步,寒声道:“你是阳玄的弟子!”   除了阳玄,他再也猜不到还有谁会将天道的事情说出去了!   一股属于仙境大能的源力骤然爆发出来,直直地袭向温云。   然而就在这时,温云插在云岛中的龙骨法杖射出惊人的光芒,原本平静的大岛也霎时间开始变化,似有无数的星点亮起,空间法则瞬息间就将整座云岛笼罩,与此同时,叶疏白与温云的身形也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原地,出现在了上玄仙尊的背后!   “这是我掌控的空间,你抓不住我们的。”   温云冷静地看着上玄仙尊再次袭来的三道连击,手上毫无动作,与叶疏白却同时闪现避开。   这便是温云为上玄准备近百年的坟墓。   想要击杀一位仙尊,太难了。   难到温云不敢有一丝松懈,从魔法界到修真界再到上界,每一个无人的深夜,她都默默地在脑海中推算着这个时空阵法。   她需要创造一个由她绝对掌控的空间。   在温云的时空法则圆满之际,也终于构建出了这个真正的时空大阵。   现在整座云岛都由无数道空间传送阵法构成,温云每日都来画上数道阵法,至此为止,这座岛上怕是有百万道空间阵法了。   方才她将龙骨法杖插在地上,便是阵法启动的标志。   在这里面,上玄逃不出去,而温云可以不受限制地任意在各个阵法间变换位置,她是这里的绝对掌控者,上玄根本无法伤到她和叶疏白!   上玄仙尊不知何时已将自己的剑拔出,他亦是察觉到这岛上的异常,只不过此时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另一件事上。   他冷冷地看向温云:“是阳玄将所有事告诉你的吗?”   “猜错了。”温云悬在上空,居高临下地看着上玄仙尊:“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想重建天地秩序,你想掌控万界生死,你想成为天地主宰,然而一万年过去了,你除了在北荒偷偷地囚禁了一界生灵外当土皇帝外,却什么都不是。偷来的东西,永远都不是你的。”   上玄仙尊曾以为自己在过去万年的修行中早已抛去了情绪,然而这小丫头简单的几句话,几乎让他心防失守。   北荒境那一界的事,即便是阳玄也不知道!   这丫头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什么洞悉了一切!   “你很好奇我为什么知道吗?”温云微微一笑,高深莫测地装出致命一逼——   “因为,我才是真正的新天道。”   不出温云所料,她这句胡说八道一出,上玄仙尊身上的源力都乱了乱。   转守为攻的时候到了!   “就是现在,小白上!”   温云话音刚落,她身边的叶疏白已化作一道白色流光,手中的凤凰木剑中爆发出极强的生死法则之力,狠狠地朝着上玄仙尊斩去。   上玄扬剑相迎,在感受到叶疏白剑上的生死法则之力后,他冷哼了一声:“原来一直隐藏着实力,倒是小看你了。”   “但是飞升与仙境之差距若天堑鸿沟,你不是我的对手!”   即便察觉到叶疏白的生死法则已趋近圆满,上玄仙尊心中亦是毫无波动,因为不管是修为还是法则之力,他都更胜叶疏白一筹。   修炼生死法则者,便是悟得了生死大道,能够杀上玄的,只有另一个掌握了生死法则的人。   但是叶疏白尚不如上玄,所以这世间,根本没有人能杀死他。   然而就在这时,悬在空中的温云微微地笑了。   她无声反问了一句。   “一个他杀不掉你……那一百个呢?”   上玄仙尊没有听见这句话,他也听不见了。   因为就在他将叶疏白击退那一瞬间,风忽然停息,天光亦化作黯淡,一道金红色的光骤然出现在上玄仙尊的眼前,气息与方才叶疏白斩出的分毫不差,而气势却仿佛更要强上一分。   不,不是一道!   无数的剑光好似织就了一道密网,每一道都像是耗费全身的修为挥出,直直地斩向上玄仙尊!   上玄仙尊的眼睛蓦然睁大。   “不可能!”   一个飞升期,怎么可能同时斩出这么多剑?   他抬手便要以生死法则来防御,然而正如温云所言,一个叶疏白杀不掉他,但此刻他面对的……是一百个叶疏白。   恍惚间,上玄仙尊似乎看见了无数个相似的画面。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白衣男子,他持剑朝着这边斩来。   一剑,又一剑,纵横激荡的剑光,几乎让上玄睁不开眼。   “这是一百日前挥下的那一剑。”   ……   “这是三十天前挥下的那一剑。”   ……   温云操控着时空法则,那些本该劈向石头的剑,此刻,齐齐穿越时空,带着必杀之势,狠狠地斩向上玄仙尊,几乎瞬间就将后者的身体击碎。   那是她精密谋算演练了无数次才换来的成功。   与此同时,叶疏白凌空跃起,木剑在长空中挥洒出一片绚烂的金红色光点,剑芒似宛若凤舞,带着生死法则自上玄仙尊的丹田处穿透而过。   “嚓——”   一声碎裂声响起。   上玄仙尊的丹田处出现了一个血洞,鲜血如泉水般疯狂地涌出,与此同时,他身上的源力亦在不断消散。   叶疏白利落收剑。   他看着几乎跪倒在地的上玄仙尊,以木剑抵在对方的眉心处。   “她说过,今日死的人不是我,是你。”   这句话让温云一愣,她失声喊道:“叶小白,你果然都知道了!” 第134章 天道公正   温云狠狠地瞪了叶疏白一眼, 要不是现在正在打架干正事,她都想抡起龙骨魔杖往这男人脑袋上砸了。   回家再跟你算账!   上玄仙尊此刻跪倒在地,身上的修为随着丹田处的那个血洞不断流失, 脸色惨白得不像人。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输。   明明曾注视了叶疏白数百年, 上玄仙尊比谁都清楚这个后辈的实力是什么样,不过是个刚飞升的年轻人罢了, 还需得经历更多的磨练才能成大道。   “为什么……”上玄仙尊缓缓抬起头, 眼中再无平素的镇定无澜, 他几乎咬牙切齿:“你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温云看了他一眼,没回答这问题,反而恍然:“啊, 你不说话我都差点忘了补刀。”   上玄仙尊:“……”   叶疏白:“……”   倒也不必这样特意把“补刀”一词说出来扎人心。   上玄仙尊此刻被温云的空间法则禁锢着无法动弹, 那股玄奥而不可抗拒的力量将他死死地束缚着,更可怕的是, 他察觉到自己身体正在流逝的不但有鲜血与修为, 更多的竟是寿元!   仙境大能虽已成为仙,但并不代表寿元就是无止境的,他们也会有陨落归尘的那一天, 否则从万界开辟之初算来, 这无止境的岁月长河所留下来的仙境强者,绝不会只剩这寥寥几人。   上玄仙尊只不过活了上万年,寿元还有极长的时间。   然而此刻, 一股自踏入这云岛内就萦绕在他周身的隐匿力量, 终于变得明显了。   “每一瞬都有数年的光阴自我身上飞快流逝, 难怪方才会同时有这么多剑, 原来如此。”上玄仙尊捂着丹田处的伤口, 刺目的红色自他的指缝中流出, 他死死地盯住温云,气息越来越微薄:“原来不是空间法则,是时空。”   “终于对了。”温云回之以微笑:“能掌控生死的,不止是生死法则,还有时间。”   她早就计算好了,若叶疏白的法则之力无法胜过上玄,那她便在这座大阵内用时间将其慢慢耗死。   地上的那位仙尊曾是至尊强者,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上玄原本看着年轻的面庞逐渐出现了皱纹,而那一头青丝亦被染上了霜雪,到后面,他硬挺着的背也变得越来越佝偻,在身上的修为跌到飞升以下时,他的寿元终于也被消耗殆尽。   上玄似乎也终于接受了自己惨败的事实,面上神情变得越来越平静,他低头看着自己布满褶皱的手,哂笑道:“不过是胜者生,败者死罢了。今日我败了,可是时间自会证明我的道是正确的,而你们终究会后悔今日之举,毕竟你们毁掉的是天道。”   温云垂眸看着地上那人,眼中生不出半点怜悯:“你所谓的道,就是将万界生灵如牲畜般纳入自己的掌控底下吗?”   上玄倒也不否认,反问一句:“无灾无难,天道公正,有何不好?”   “你所谓的公正,便是牺牲无辜之人,去塑造自己想要的完美世界吗?”   上玄身上的气息已若游丝,他的视线缓缓自温云身上移到了遥远的天穹,在那远方,他仿佛又看到自己苦苦构造了万年的世界,在那儿,所有人都视他为至高的天高,都敬他畏他。   他笃定道:“在追求真理的路上,牺牲一部分人是难免的,但世人最终会理解我的。”   温云冷冷地看着这人:“好,既然你觉得你的完美世界是真,那我便带你去看一看,你所臆想的公正究竟扭曲成了什么样。”   她轻轻一挥手,三人眼前的画面骤然一转,由先前那座荒无一人的云岛变成了繁华热闹的城池。   此刻,上玄仙尊身上的修为已近乎于无,而寿元也只剩下数日。   他已经成了一个凡人老者了。   温云冷漠地看了上玄仙尊一眼:“既然你觉得好,那你的余生便在这里度过,我们不会干涉,轻便。”   上玄回头看了眼,却发现温云果然已经松开了施加在他身上的空间禁锢,此刻的他已经能行动自如了。   他复杂地看了温云一眼,最后佝偻着身子,慢慢地朝着城中走去。   叶疏白看着上玄仙尊的背影,迟疑道:“他毕竟是仙尊,想来有多种法门,此番将他放走,会不会……”   温云古怪地看了叶疏白一眼:“谁说我要把他放走?说不干涉,但是不代表我们不监视他啊,走,跟上去!”   她随手用龙骨魔杖一点,便轻轻松松地把两人的身形气息都隐匿了。   叶疏白无奈地摇了摇头,却还是跟在温云身后,并肩而去。   *   上玄仙尊站在城中,看到城内秩序井然,商户行事公道,行人来往有礼,原本虚弱到近乎无的气息都变得有力了一些。   以往的他都是居高临下地注视这界,只能看其大概,却没发现仔细看来,这世界中的芸芸众生竟是如此美好。   “我没有错。”上玄注视着这一切。   这是他亲手创造的世界,是万界中最美好的一个世界。   然而在他想继续往前走去观察更多的人和事时,却发现自己已经提不起剑了,而修为消散后,他连芥子囊都打不开,而已经苍老到油尽灯枯的身体,让他连站立都成了问题。   这时,边上一个担柴的人凑巧从他身边路过,一段枯木自他背上滚落。   上玄正想弯腰去捡,然而下一刻,一只脚便踩在了他的手上。   背柴的那凡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劈头盖脸地骂:“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偷东西?呔,真是个老不羞!”   上玄仙尊冷冷地望过去,堂堂仙尊何曾受过这样的耻辱,然而就在他想将对方抹杀的时候,却猛地想起自己此刻也不过是个凡人老头罢了。   “瞪什么瞪!想要这柴可以,拿钱来买啊!”   上玄仙尊自然是没有钱这种俗物的。   于是那个凡人顿时笑了:“我看你这老头行踪鬼祟,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狠狠地在上玄的手上踩了两脚,然后将那根柴禾往后者手边一踢:“我踩了你两脚,为求公道,赔你根柴,两清!”   从始至终,没有路人出言制止,也没有人觉得这事不对,更没有话本似的大侠或者善良少女跳出来制止。   来来往往的路人用他们淡漠的神情表明了态度:这一切都是这个世界的常态,想要什么就要拿什么来换,无论缘由,做了错事便要受到惩罚,这便是公道。   上玄艰难地站起身,拄着那根柴火一步一步往前。   然而没过多久,他便被巡城的卫兵抓住了。   “你非此城城民,又无来此的文牒,不合规矩,请走吧。”   规矩,对,所有的凡人都被那无数的规矩束缚,这才有了这座秩然有序的大城。   彳亍在城郊的上玄深深地回看了一眼自己亲手创造的繁华城池,却见一个炼气期的修士不熟练地御着法宝往城中飞去,方才将他丢出来的人却没问那个修士要什么文牒,反而带领着整座城中的卫兵跪应在城门口,重重叩首相迎,那阵势不像是迎接一个炼气期的修士,倒像是在迎接某位飞升大能。   是了,在这个世界,修士一言能定凡人生死,修士便是凡人的天道。   上玄仙尊眼底掠过一丝复杂。   成为凡人后,整个世界好像都变得清晰了。   上玄拄着那段枯木一步一步往前行走,从凡人到修士,从贵族到平民,众生百态皆纳入他眼底。   他想证明自己无错,想证明这世界是对,原来居高临下看着这一切时他一直都这样想,然而当他真正踏入这世界成为其中最渺小的存在后,却发现哪里都不对。   为何父母子女也不敢训斥教导,为父母者惩戒犯错的幼子,而尚未明是非的幼子哭嚎着点燃一枝香,便请来仙人斩断父母双手?   为何人人皆淡漠无情,有伤者不敢扶,有死者无人埋,人人皆道这是做了恶事才会落得这般下场,却不见一人有恻隐之心?   为何仙人理所当然接受凡人供奉,而凡人却不能有一丝不满,只能毫无怨言地接受仙人的一切安排?   为何这界子民不敢爱不敢恨,凡事都遵循条例规矩,似行尸走肉一般?   为何被断绝的除去恶念,还有善意?   为何这世界就如一潭死水,日复一日不见变化?   ……   天边不知在何时飘起了细细的霁雪,似雾蒙在整座小山村中。   一个断了只手的牛头少年背着背篼,慢吞吞地往菜地的方向走。   就在这时,荒草堆中有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脚,把他吓了一大跳。   “啊!你是谁啊!”   出现在牛头少年面前的是个枯瘦得不见人形的老者,他的声音涩哑,若不是清晨的山村寂静,恐怕连他在说什么都听不清。   那垂死的老者拉着这少年,颤声问:“你……你觉得天道公正吗?”   这一路,他逢人便问这问题,这已经是第千次了。   牛头少年惊了惊,他倒是第一次被问到这样的问题,若是在往常他定要循规蹈矩地说天道公正云云,但是前几天发生的事让他郁结于胸不得抒怀,这会儿飞快地往四周瞥了好几眼,确定周围没人后,痛痛快快地把自己的委屈倾出——   “公正个鬼!我跟周阿毛打了一架,不过推了他一下就被斩断了手,他也踢了我,凭什么只被断一根脚趾?要天道真公正,就该断他一只脚才是!我今天都想好了,待会儿就去激他揍我一顿,再请仙人来断他的脚!”   牛头族少年正说着说着,却发现拉着自己脚腕的那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而那个躺在荒草中的老者睁着一双眼看着天空,却是毫无声息了。   “死了?”   牛头族少年愣了愣,倒也没害怕,他虽然年纪小,却也见过不少做了恶事被仙人斩杀的人,对尸体并无畏惧。   少年看着那个老人,啧了一声:“你年老无所养,曝尸荒野,生前一定是个大恶人,这才遭了天道的报应!”   他想,毕竟天道……大部分时候还是很公正的嘛。   *   “他寿元耗尽,已经死了。”叶疏白注视着下方的情形,轻声地对温云说。   “你说他最后知错了吗?”温云问了一句,不过很快又笑了笑,自言自语地给出回答:“不管知不知道错,不管出发点是好还是坏,只要是伤害到别人了,就该得到惩罚,这不也是他自己所推崇的道吗?”   叶疏白看向这个被束缚的世界,里面的人各个都像是被所谓的“规则”,所谓的“天道”给施加了一道枷锁,他不由叹气:“这界该怎么办?”   温云摇了摇头:“上玄给他们灌输的观念已成定局,强行改变只会导致整个世界崩溃,这层枷锁得由他们自内部打破。”   叶疏白想了想,扬剑轻轻一挥,却见原本被上玄封禁的苍穹被这一剑刺穿了小小的缝隙,而天地间的源力此刻也循着那缝隙,慢慢地朝着这一界渗入。   底下,某个被困在渡劫境多年的修士忽然抬头,睁眼惊讶地看向天空,在那里,他们察觉到一股奇异的气息。   又一个角落,原本正在师父指导下吸取灵力的少女身躯一震,体内竟出现了一股玄妙的气流,却不是灵力,而是源力。   ……   叶疏白轻声道:“他们在过去万年间皆被困于这一界,若是机缘到了,便能看见真正的天了。”   尘埃落定,他与温云缓步行在北荒境的虚空之中,身畔是黯淡的光点,只有寥寥几界还有些生灵在其中生存,只是文明早已没落,更莫谈修行了。   温云看了一眼周边,不由叹息:“我看这些小界里生机接近于无,怕是上玄为了完成他的道,将其他界的生灵和资源都掠到那一界了。”   叶疏白目光亦是深沉,点头称是:“没错,否则封闭的一界中,不可能出现那么多的种族。”   看到温云神情有些黯然,他知道她是在为那些命运被肆意操纵的生灵而难过,心中微微一动,不动声色地将少女的手扣在掌心,温声安抚:“不必忧心,各人自有缘法。”   温云默默地往叶疏白那边瞥去一眼,慢吞吞道:“我倒不是替他们忧心,我是在替你担心。”   叶疏白微怔:“替我担心何事?”   温云淡然地带着他破碎虚空往前,声音也飘飘忽忽地落到叶疏白的耳中。   “我很好奇你到底是何时知道前世因果的,叶疏白,我劝你在我们回白云城之前想出合理的狡辩台词,否则……回去后跪云晶吧!” 第135章 梦仙人的话本   云海界, 白云城。   云海界其实每个地方都差不多,皆是云雾缭绕的朦胧画面,尤其是身处云岛之上的时候, 对空间的变换更无察觉。   他们只看到一阵光闪过, 然后飞来城门口的叶疏白跟温云就不见了,至于那个刚落地还未来得及开口的老头,自然没人发现。   唯一发现不对的, 是同样掌握了传送大阵的清流剑宗几名剑修。   温云跟叶疏白一连三日了无音讯,偏偏又寻觅不得踪影,原本还在白云城内凑热闹的众剑修此刻集结于山门内。   “云丫头曾说过, 非极端危险的时刻, 决不动用传送大阵, 因为每次动用要耗费数百万的源晶,她肉痛。”   宿垣真人面色凝重地收了传信玉简,脸色深沉得快要凝出冰来:“但是这次她却启动了大阵,恐怕是方才在城外遇到了极难对付的强敌, 能让他们二人棘手的,只有仙境大能,所以……那人一定是来为商无央报仇的上玄仙尊!”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尽管宿垣真人平时看着不靠谱, 但是正经起来, 瞬间就分析到了关键处。   沈星海捏着自己的戒指发愣, 他方才在城中看见温云跟叶疏白匆匆飞过去就察觉到事情不对,原想把自己用于护身的戒指掷给温云, 却还是晚了一步。   “宿垣前辈, 他们定是遇上大难了, 我们速去支援!”   然而宿垣真人却叹了口气, 悲痛欲绝道:“云丫头方才匆忙中给我传了道讯,只有二字。”   聚在一起的众剑修见此情状,心下一沉:“哪二字?!”   “她说……死了!”   死了?   温云传的讯,所以死了的是……叶疏白?   “哐当!”   白御山手中抱着的那把大剑无力地滑落在地,他像是失了魂,艰难地扶着身边二位师兄的胳膊才没跌倒在地。   然而另外两人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最沉稳的越行舟双眼一黑,险些昏死过去,平日里最爱嬉皮笑脸的许挽风这会儿呆滞地站在原处,许久都没缓过神。   “不可能……师尊怎么可能会死?!”   “你骗人!师尊他老人家绝不可能殒命!”   三人瘫软地跪坐在地上,红着眼嘶声哭喊着,而其他人也终于忍不住跟着落泪。   此时正值夜深,自山门口往下望去,隐约可见白云城中的通明灯火,而山上却幽暗寂静得让人心寒,配上这群剑修们的素白衣衫,怎一个凄凉可言?   “小白死得好惨啊……”   “我要杀了上玄老贼,为叶师兄偿命!”   叶疏白跟温云刚从空间缝隙中迈步而出,目睹的就是这幅哭丧现场。   他垂眸扫视了一眼抱头痛哭的徒弟,又看了眼其他人,却发现个个都在哭,连宿垣真人这老剑修也哭得鼻子通红。   与此同时,所有人都好像见了鬼似的盯着凭空出现的叶疏白。   最后,是白御山最先反应过来,手脚并用爬过来抱住师父的脚,欣喜若狂呼喊出声:“师尊,您老人家原来没死!”   叶疏白沉默片刻,看着自家徒弟涕泗满面的模样,淡声道:“倒也不必这么快为我哭丧。”   宿垣真人傻眼了,拿着传讯玉简瞪向温云:“不是说死了?”   温云愣了愣,摸了摸鼻子:“兴许是我们传送的距离太远,所以传讯玉简的信息没传完吧?”   “所以到底谁死了?!”   面对宿垣真人的追问,叶疏白也只能言简意赅地说了大致的经过。   在他轻描淡写的这段话里,杀死一个仙尊就好像杀猪一样简单。   清流剑宗众修的表情逐渐开始扭曲,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各种细节追问。   然而若真要细说的话,恐怕连开三次烧烤宴也说不完的。   叶疏白侧过头看一眼温云,抿了抿唇,冷酷地留下一句“她累了,日后再详谈”后,拉着温云便往第十峰上走。   他可没忘记,先前温云在等着解释呢。   温云面上始终带着略有深意的似笑非笑,直到两人同处于无人叨扰的峰顶小院后,才不急不缓地对着叶疏白抬手——   “请开始你的狡辩。”   狡辩?   叶疏白面上浮出丝无奈的笑,轻声道:“我对你怎敢狡辩?”   他认真地解释起了原委:“正如同一段时间内不会出现两个你,当然,同一段时间内,也不会出现两块玉婴碎片,所以在你重入修真界的那一霎,原本在你体内的玉婴碎片,也融入回我体内。”   那段漫长的记忆就像是一场幻梦,在他沉睡在凤凰木中的五百年中,一点点归入叶疏白的脑海中。   那些前世记忆,也一点一点地变得清晰。   叶疏白曾想过那是否是一场梦,直到那日,那少女对着他伸出了手。   那一瞬间,叶疏白的心似被猛烈撞击,钝钝的疼痛蔓延全身,饶是冷静如他,竟也差点失控。   可是上玄在看着他。   一点点的变动,就可能会导致截然不同的未来。   温云知道这点,叶疏白自然也知晓。   温云仰头看着夜色中的叶疏白,耳畔是他低沉的解释。   她自然知道,这才是最好的做法,他们合力布下这个局,这才成功击杀了上玄,刚才的生气也都是假装的,不过是逗着叶疏白玩的。   “好啦,反正重新经历一遍我们的过去也挺好的,毕竟先前我竟然都没发现原来你吃了将近一千次醋,原来你这么早就…”   少女的最后那句话还未说完,一个带着清冷白梅香气的拥抱便悄然落下。   头顶响起一声低低的叹息。   叶疏白将唇贴在温云的耳畔,声音低沉:“岂止是吃醋?”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装出来的云淡风轻底下,藏着多么汹涌的冲动。   只要一想到眼前这少女曾为他穿越时空长河,于漫无边际的等待中将他巡回,胸口的炽热就一点一点攀升。   温云的心跳有些快,耳畔的热气让她变得结巴起来。   “那……那除了吃醋还有什么?”   “还有很多……情难自禁。”   不知为何,叶疏白往日清冷的声音变得尤为喑哑。   最末那四字禁他唇舌间呢喃而出,让温云脸上瞬间变红,她总觉得身边这人有些不对劲。   尤其是他的唇,就贴在她的耳边,擦着她的面颊而过,这动作不正经至极,真不知道这人从哪儿学来的。   叶疏白的呼吸有些错乱。   此时此刻的他正在回想着一件重要的事。   在过去的百年间,在温云避着叶疏白的日子里,后者除了默默修行生死法则,还没有落下另一门功课。   他把温云最喜欢的黑化师尊系列看……不对,是学习完了。   按着书上所写,他现在该把温云抵在墙角,霸道地捏住她的下巴,落下一个“血腥而又放肆的吻”。   可是血腥,她会不会疼?   放肆,她会不会觉得他无礼?   叶疏白浓密的睫毛胡乱地颤,在眼睑落下晃动的阴影,他低头看向温云,恰巧少女这会儿也仰着头看他。   那双黑亮的眸子此刻带着朦胧的水汽,面颊浮着惊人的艳丽,而唇上还有她因紧张而咬出来的浅浅印子。   叶疏白的目光一滞,仓惶地侧过脸,耳根红得仿佛能滴出血。   天才如他,能一日学会清流剑宗最难的剑法,却没法用一百年学会那数行字的内容!   偏偏这时怀中的少女动了动,侧着头把耳朵贴在他胸口:“咦?你心跳得好快,难不成是受伤了吗?”   少女清甜的气息骤然间变得更加明显。   以他对温云的了解当然知道……   她是故意的。   叶疏白闭了闭眼,最后本能还是战胜了克制。   他温柔地捧住她的脸,尽管脸红得像个十多岁的少年,却还是坚定地一点一点朝她嫣红的唇落下……   “不行!我还是想知道他们到底怎么打败上玄的!”   “他们刚结束大战,你们莫要打扰……”   一阵喧哗声突然从院外响起,熟悉的几个大嗓门表明了来者身份。   这群不速之客的到来,几乎让叶疏白原本红透的脸瞬间变黑。   然而就在即将推门而入的时候,温云手一挥,刚爬上峰顶的众人傻眼了——   “诶?刚刚还看到了叶师祖的背影,人呢?怎么屋里连灯都没亮?难道飞升了也要睡觉?”   “都说了他们刚经历大战要休息,好了好了,赶紧下去,别吵醒他们了!”   ……   听着外面的声音渐行渐远,瞬移到屋内的温云忍不住偷笑。   她压低声音,挑衅似的问了句:“他们走了,还继续吗?”   这次叶疏白没有说话,他直接用行动给出了答案。   在那一室的黑暗中,他温柔地用唇去寻找着她的气息,动作克制而又青涩。   一个笨拙的长吻过后,叶疏白的唇在温云的耳畔摩挲着,轻声问她:“你喜欢这样吗?”   温云的心跳得极快。   她其实也没有经验,全靠梦仙人的话本指导。   但是这并不影响她口嗨,于是她故作镇定地评价一句:“还行吧。”   叶疏白身体一僵。   还……行……吧。   意思是,并不算喜欢吗?还是说他真的做得很糟糕,让她不舒服?   温云立刻察觉到身边这人微妙的情绪,连忙安慰:“没有,其实你已经很不错,再照着书上学学就很完美了。”   叶疏白沉默了片刻。   黑暗中,他似乎在叹气,声音中竟带了罕见的低沉:“我已经学了百年了。”   这种情景下,温云几乎秒懂叶疏白都学了些什么。   她迟疑道:“俗话说学以致用,光说不练假把式,既然都学了,那……那我们现在就练习下?”   很快,温云便为她的这句话付出了代价,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让自家剑灵黑化了。   叶疏白捧着她的脸,一下又一下地亲着。   那些吻越来越往下,温云的意识开始有些恍惚起来。   猛然间,她原本攥着叶疏白头发的手蓦然收紧。   缓过神后,她才看到叶疏白抬起头擦拭嘴唇,笑望过来的动作。   温云险些羞死过去,飞快地扯过被子想要捂住脑袋。   然而叶疏白动作比她还快,早一步把她揽入怀中。   然后他便跟哄孩子似的把她拥着,侧躺在她背后,语气万般温柔地唤着她的名字。   “云云。”   “云云。”   “嗯。”   在她小声回应分了神的时候,他徒然一举突破。   “……”   淦!   瞬间清醒过来的温云险些骂脏话。   梦仙人你忽悠人!   她先前一直以为叶疏白长得这么好看,又如此温柔清雅,想来那什么也比较含蓄……   事实证明,她错得离谱。   从小就练剑,一下能劈掉一座山的男人,绝对不可能是什么纤柔软弱能形容的!   他只是不像刀修那样浪费衣服罢了!   温云不好受,叶疏白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深深吸了口气,头上竟然渗出了冷汗。   他这会儿如同赶考的学子,努力回想着话本里学来的知识,但是越想越觉得那些知识在现实中无法派上用场。   那些夸张的操作,现实中要真用上去,他怀疑自己会被温云用龙骨魔杖砸死。   话本里都是骗人的!   叶疏白只能用全部的自制力去忍耐着,慢慢地让温云适应。   好在温云毕竟是飞升期,身体素质惊人,方才也只是觉得不舒服而已。   一百年的长期学习,终于显露出成效。   叶疏白果然是样样精通的天才。   先前的笨拙,也只是因为没得到实践的机会罢了。   温云迷迷糊糊地想着这念头。   她紧紧环着叶疏白的腰,眼前又是一阵恍惚,似有一道白光闪过。   然而勤学苦练的叶疏白并没有要偷懒的意思。   他俯身,在她耳边温柔缱绻地喊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我们不要做生死之交。”   “我们要做生生之交,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第136章 终章:漫漫银河你我这本最好看   温云跟叶疏白即将大婚的消息传出去后, 最先惊慌的不是清流剑宗的这些剑修,而是白云城的城民。   原来他们还不是道侣吗?!   看那样子明明起码是上百年的老夫老妻了啊!   正在城中挨家挨户发下月大婚请帖的宿垣真人还没反应过来,忽然就被人拉了过去。   “好你个奸诈的剑修!先前我问你云城主是否婚配, 你张口就说她有道侣了!”巨灵族的老族长挽起袖子就要把宿垣真人往铁炉里丢:“我原打算把她介绍给我的好大儿的!眼下却是真没法了!”   宿垣真人闪身避过去, 嘿嘿笑着拱了拱手:“哎呀, 道友多担待,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   老族长作势要关门:“滚滚滚!你让我帮忙铸的那把剑,我不干了!”   宿垣真人听到这里就急了,正打算说两句好话的时候, 门内忽然走出个个子极高大的青年,面如石刻刀凿般坚毅俊朗, 这周身的气质,倒真是比先前看到的其他邋遢不讲究巨灵族人都要出众。   青年拱了拱手:“前辈见谅,我父亲不过是玩笑话罢了,我前些日子来白云城拜会,顺便把您要的剑铸好了。”   说罢,拿出剑匣递给宿垣真人,后者立马眉开眼笑,忙不迭地开匣观剑, 下一瞬眼睛都亮了。   不愧是大宗师啊!   老族长翻了个白眼, 仍在可惜:“我这好大儿不仅长得俊秀, 还是一等一的锻造大宗师,有些人却不知道珍惜,唉……”   宿垣真人眼珠子一转, 张口就来:“哎,我的徒孙中可不止云丫头一个好的,另外还有好些长得漂亮能力又强的徒子徒孙, 男女都有,你儿子若是愿意留在咱们白云城,就光是靠着这一手铸剑术,还愁找不着道侣?”   作为白云城的实际管理者,他真是为了白云城的未来殚精竭虑。要真能把这位大宗师留城里,那白云城的名声还不再往上攀一层?   巨灵族的老族长有些心动了。   温云这么厉害,那她的同门绝对不会差到哪儿去吧?不说别人,就说那位梦然小丫头,瞧着高雅娴静,年纪轻轻又已经到了化神境界,也很不错啊!   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不对啊,你们这宗门拢共就两个女弟子吧?!”   宿垣真人捏着胡子笑了:“呵,谁跟你说只有两人了?他们下月要大婚,现在啊,可都去接我们宗门的人来了!”   话音刚落,隔壁树屋上突然飞出只鸟。   翠羽抖着翅膀兴奋道:“接人?那你们岂不是又要订不少星云梭了?来来来云晶给我,我这次给你们打个八折。”   大婚之日定在下月,想要接整个清流剑宗的弟子来上界,再加上万家玉家这些预备来贺的好友,恐怕没有上千个星云梭是行不通的,看样子这次又能挣一大笔钱了!   然而宿垣真人捏着胡子高深莫测地一笑:“这次用不上了。”   这世的温云已熟练掌握了时空法则,纵横往来两界再也不需要等待数百年的光景了。她这次就预备前往修真界布置个通往云海界的传送阵,直接带着整个宗门搬往白云城。   当然,在宿垣真人那儿,她的解释是自己顿悟了。   顿悟这种事放在别人身上怎么听怎么假,不过主角换成温云后……   全体剑修淡定如斯,擦剑的擦剑,写话本的写话本:温师妹啊?那可真是太正常了。   在温云出发的前一夜,她还是被诸多好友给拉住了,又按着惯例在第十峰上开烧烤大会。   美曰其名是为了饯别,但其实都是想听温云跟叶疏白大战上玄仙尊时的诸多细节,毕竟剑修们都是战斗狂,哪怕是朱尔崇这个金丹菜鸡,也梦想着有朝一日也能屠仙尊……   不过温云自然是不会把重生的事情告诉他们的,那些沉重的过往就该抛之脑后,不该施加在更多人身上,很多时候,保护好友的无知也是一种好事。   所以她略去了重生的事,只说自己早早地就布置了一个必杀之阵,跟叶疏白一起把上玄给灭杀了。   梦然师姐握着笔在一个本子上不知在纪录什么,她惊叹:“所以你们先前都是在隐藏真正的实力,扮猪吃老虎?就为了迷惑最终的敌人?而且还真让你们两个飞升期斩杀了一位仙境大能,这剧情未免太龙傲天了!”   在她身边的沈星海一边探过头去看她本子上写的什么,一边虚心请教:“梦然师姐,不知何为龙傲天?”   梦然飞快地把本子遮住,打了个哈哈蒙混过去了。   倒是千黎深亢奋了:“仙境大能竟然是死在阵法之中的?果然,阵道才是最强的!”   朱尔崇嘿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泼冷水:“阵法厉害那也是我们温师妹的阵法厉害,你们吹雪岛的怎么不行呢?”   千黎深冷眼一横,阴阳怪气:“我再不行也到元婴期了,便是离化神期也不远了,哪像某些人啊,来上界这么多年,怎么还是金丹期呢?”   两个嘴贱的聚到一起,这顿烧烤是注定和谐吃完了。朱尔崇跟千黎深一人狠啃了两块烤肉后齐齐挽袖,去一边干仗了。   倒是最沉稳的越行舟还记得大事,他皱眉忧心道:“只是上玄这一死,恐怕东玄派那边不好应付了。”   上玄陨落在云海界的消息他们没有瞒,也没有打算瞒,现在整个上界都知晓了,对于正在发展中的云海界来说,无异于拥有了足够的威慑力,让那些觊觎者都不由得估量自己的实力。   虽然依然有诸多人士猜测此消息为伪,但是这么长时间了东玄派那边都没有动静,上玄仙尊更没有再露面,逐渐地也就坐实了这个消息。   听到越行舟在担心东玄派的报复,正抱着酒坛子的宿垣真人笑了:“小子,那你可真是想多了,现在的东玄派啊……怕是要凉了!”   他打了个酒嗝,才不紧不慢地说起了从巨灵族那儿听来的最新消息——   “东玄派有个护法长老反水,我估摸着那人也是跟我一样是出自下界的,不过那小子比我还能干,他居然把东玄派圈禁下界,夺取他人法则之力的证据都搜罗起来了披露了!虽然各门各派都免不了龌龊事,但是这种事儿可是让大伙儿人人自危起来了,加上现在他们宗门就一个仙境大能,先前商无央又滥杀了许多世家的年轻人,眼下那些家族门派结成了联盟在攻打他们了,据说就算不被灭门,也要从顶级大派沦落为一个小门派咯……”   听到这里,沈星海抱着云晶剑大笑:“哈哈!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真是天道有眼啊!”   温云却笑了笑,也跟着望向天空:“这不是天道。”   “那是什么?”   温云抱着怀中的小猪龙,声音温和又平静。   “这世上,所有的孽因都由人起,所有的恶果也是由人偿,所以不该是天道,该是人道。”   众剑修有些茫然,似乎还不明白温云言中之意。   不过这并不影响梦然飞快地把温云这句话给纪录下来,也不影响这群憨货借口“温师妹刚才讲了句好厉害的话”,然后拼命灌温云的酒。   当然,就这群渣渣,是灌不醉修为最高的温云的。   等她拉着叶疏白起身,地上已经歪歪扭扭地瘫倒一大片了。   温云得意地笑了笑,拍拍手开启了空间传送。   他们抵达的是东境最边缘的地域,分布在这里的光点微弱得好似风中烛火,随时都要消散的样子。   “这些都是即将变得无法生存的下界,只要这些世界中一日不出强者,诸如上玄派之类的高门大派,甚至如道劫那些的亡命之徒,都能随意主宰正界生死。里面的诸天生灵被东玄派圈养了上万年,至死都不知真正的天是何样。”温云仰首长眺,手轻轻地点过一个下界的光点。   画面随之一转。   这里是个炼体的世界,跟修真界很是相似,不过他们称之为斗气。   有位修炼至巅峰境界的老者此刻已到油尽灯枯的地步,他仰头看着天空默然无语,似乎也知晓自己永远都无法突破这片狭小的天地了,生于下界,至死都无法参破真正的大道。   老人的脸色越来越灰败,他低低地喃语:“这便是命吗?”   然而就在这时,天地间似乎有一道流星划过,那抹金红色的亮光在暗夜中倏然亮起。   随之出现的,是一道从未在这世界出现过的清灵之气,在感受到它的那一瞬间,老者黯淡的双眼越来越亮。   这里面蕴含着极其玄妙的气息,即便是他不知晓,却也知道这是绝佳的机缘。   他面向天际那一粒小小星点,缓缓地跪拜在地。   “多谢前辈传道!”   叶疏白收起剑,垂眸看着这破败的一界,淡声道:“那便为他们开一线,见真天吧。”   他与温云行走在这些曾经被残忍剥削,现在又被世人遗忘的下界之间。   每路过一界,叶疏白便扬剑在那一界天穹中刺穿一道小小的裂缝,让源力从这缝隙缓缓渗入下界。这缕源力并不多,不能把那些濒死的下界挽救变成上界,但是它对于下界生灵来说,或许是此生最大的机缘。   温云回望那些黯淡的小小光点。   她和叶疏白曾经也是从那样小小的光点中挣扎而出的。   “若是有人能把握住这个机缘,说不定也能改变一个世界的未来。”温云牵着叶疏白的手,声音有些欢快:“不管他们把握还是不把握,都应该拥有机会。”   正说着话,两人方才路过的某个世界上方忽然闪过一道雷电。   叶疏白止步,回首:“竟然有人借此机缘引来飞升雷劫了,此人气运逆天。”   温云听着伴随着雷声隐约传来的那句“我命由我不由天”,忍不住笑出声。   果然,每个世界都有不同的主角。   “怎么了?”   “我有时候在想,或许我们都活在某本话本中,我们身后的每个世界其实都是一个不同的故事,你信吗?”   “我信。”虽然她说的这话过于离谱,又像是在胡说八道,然而那白衣剑修一如既往地给了她支持的答案。   片刻,他又清清冷冷地补上一句:“你我这本最好看。”   “叶小白,你脸皮很厚诶!”   温云笑得肩膀乱颤,紧扣住叶疏白的手,与他并肩向前而行。   两人又说了什么,却是听不清了。   只不过,那两人身后有无数的光点在闪烁,不知何时,已铺就了一条漫漫无际的银河。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