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流金岁月[血族] 作者:竭泽而愉   一句话简介:少女与精分血族   立意:时代变迁、文明差异,历史之外的浪漫史诗。 ============= 第1章 黎明时分的访客(一)   《流金岁月》   竭泽而愉/文Chapter 01   元庆跌坐在地上,身侧是侧翻的棺材。   她刚从棺材里爬出来。   她没死,正坐在柔软的羊绒地毯上,毫发无损。   元庆用脚踢了踢侧翻的棺材板,脚趾感受到了疼痛。   棺材真实存在,她没有做梦。   按着身下地毯,柔软温暖。   这里不像是墓室。   她尝试着站起来,试了一次,失败了。元庆又跌坐在地上,腿软绵绵的没有力气,知道自己双腿无力的元庆果断放弃尝试,坐在地毯上,开始观察环境。   这是一件间宽阔的屋子,不点灯也不燃蜡,房间里黑乎乎的,没有其他的家具摆设,只有正中心端正放着一具棺材,让人心底发怵。   元庆的视线落在她身着的素色长裙上,脑袋里忍不住的想起宫廷禁谈。黑发白裙的女人从棺材里爬出,这种事情确实够惊悚,不过还好,深宫里有比鬼怪更恐怖的东西,她不怕这些编着吓唬人的志怪玩意。   这么想着,混乱的思绪平静一些,现在最重要的是搞清楚状况。   元庆小心翼翼往过挪挪身位,坐在棺材盖板前,仔细观察起这具棺木。   这具棺材由松木制成,与她见过的棺材不一样。上面放头的一端宽,放脚的一端则窄一些。棺材上雕刻着精致而诡异的花纹,盘旋蜿蜒,朦胧又邪异。   这个棺材表面的复杂的花纹,与元庆常见的浮雕有很大的区别。   她抬起手,伸手靠近棺材表面的花纹,手即将落在棺材盖表面时,她犹豫一下,最终只用一根手指描摹着凸起的花纹,指腹传来一种温和的冰凉。   很奇妙的感觉,让人感觉很舒服。   棺材没有危险。   大脑给出这样的判断,元庆紧张的情绪缓和下来,将整个手掌覆盖上去。她的掌心下,暗红色的光晕浮现,隐约,她感受到耳边向起层叠的呓语。   “阿庆……阿庆……”   “谁!”   元庆低喊一声,僵直了上身,手掌随即离开棺材板垂落在身侧,耳边的呓语戛然而止。   房间内只有她的回声。   她皱起眉头,低头看了看手掌,又看了看棺材板。   声音是直接出现在她的大脑里的,意识到这一点,元庆颤栗爬上后颈。   她警惕起来,试探地伸出一根指头,戳上棺材的花纹,没有反应。元庆的眉头皱得更深,像是确认自己猜测一样,她再一次将整个手掌覆盖上去,空远的声音又一次出现。   “阿庆……阿庆……”   元庆随即抬起手,声音停止,放下,声音响起,反复试了几遍,没有发生其他的事情。   没有危险。   元庆松了口气,紧绷的脊背放松下来。   又等待了一会儿,两条腿力气恢复了一些,元庆才扶着棺材板站了起来。她能想起的最后一幕,是胡灵修在灵堂撕毁皇兄让母妃陪葬景陵的圣旨。(注1)   再睁开眼睛,就被关进了棺材。   胡灵修那妒妇就算再无法无天,也不能轻易这样处理一个有封号的公主。(注2)   胡灵修那毒妇是当朝太后,又把握朝政。   元庆想着,表情沉下来,她有这胆子,也有这能力。可胡灵修不傻,她一个女人挟幼主把持朝政多年,不会连这点脑子都没有。   这样她根本讨不到好处。   元庆顶着元姓,就是天家人,再加上安乐这个封号,朝堂之上,各大门阀一半的人都盯着她。   安乐公主将满15岁,是皇家为数不多的尚未婚配的适龄公主,朝堂上的人都看着,直到她及笄,皇帝下旨婚配为止。   胡灵修还不至于这么丧心病狂。   “估计是将我关了起来。”元庆环顾四周,“弄这棺材板来,也是为了恐吓我,想让我乖乖配合她。”   元庆冷哼一声,绕着房间走了一圈,视线落在封闭的羊绒窗帘上。   .   七月的亚平宁半岛步入盛夏。   佛罗伦萨城,阿尔诺河畔的一座建筑内。   天将亮未亮,海涅如同之前的无数个日夜一样,端着烛台,向隐藏着棺材的暗室走去。   触碰机关的前一瞬,他的动作突然停滞,浅灰色的眼瞳内闪过疑惑,他侧耳倾听,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下一瞬间,他的身形虚幻起来,手中的烛台坠落在地,火焰噗地一声熄灭,室内一片黑暗。   人已不见踪影。   ……   透过羊绒窗帘的厚重,天际带着暖意的橘红色软光,温暖了元庆一段皓腕。   拉动窗帘的动作带起了无数的扬尘。在清晨的第一抹阳光下,元庆微眯起眼睛,适应着突如其来的光亮,唇角微弯,拉着羊绒帘的左手,又一次用力,阳光充满了整个屋子。   黑雾在她眼前浮现,三笔两画,勾勒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伸手按住元庆的肩膀,就像是提起一只小鸡一样,飞速向一侧闪去。   影子的动作极快,可他快不过光,一侧的手还是暴露在阳光之下,瞬间被灼烧,皮肉蜷缩。   元庆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闻到一种烧焦羽毛的味道。   那身影将她护着怀里,猛得转头,晨光染红了他半张脸。   元庆本能的瞳孔放大,她看到一张人类的脸庞在迅速腐烂。   男人眼眸微眯,呼啸的风卷起羊绒窗帘,将阳光重新遮挡在窗外,屋子内恢复漆黑一片。   海涅回头,松开按着元庆的肩膀的手。   黑暗之中,有两道身影浮现出来。   “主人!”   “少爷!”   两道略显焦急的声音响起,是赶来的贴身侍卫与管家。   “我没事。”   海涅站起身,看一眼地上的元庆。   元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现在怀疑,她是真的死了,已经变了鬼。   胡灵修胆子真大。   脑袋里只剩下这最后一个念头。   元庆强撑站起身,腿还有在哆嗦个不停,她素来胆子大,可即使这样,也是半天缓不过神。   她亲眼看到一张俊秀的脸庞在自己面前被阳光灼烧变形。   她感到了恐惧,可她不敢表现出来。   元庆深吸一口气,深宫之中,只有心狠之人才能安然无恙,这是母妃教给她的。   她只要伪装成平常的样子,就不会有事。   没事,不会出事的,元庆心底强调着。   她直了直腰,挺了挺胸膛,硬气不少。   “那个?”元庆试探地喊一声,一开口就泄了气。   这违背她的本意,却又顺其自然,像是又什么存在召唤着她,去除伪装的虚假,露出柔和的本性。   海涅听到轻声的呼唤,他转过身,半张脸上的肌肉蠕动着,正在缓慢修复着。   对比其他的伤害,被阳光的灼烧的伤害恢复起来要稍微慢一些,尤其灼伤他的是黎明的第一束光。   元庆看着他脸上蠕动的肌肉,瞳孔放大,“你是鬼吗?”   海涅看着她。   黑发黑瞳,父亲带回来的异族少女,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吸引了金的注意,给予了她初拥。而那之后,她诡异地陷入沉睡,至今八百零五年。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苏醒。   是代表着消失了八百余年的金,又要出现了吗?   “不是。”他开口,字正腔圆的汉语。(注3)   看到元庆脸上一闪而过的思索,他又补充一句。   “我也不是人。”   元庆抬头,看见一双浅淡的灰色眼眸。   “我死了吗?”元庆问。   她感觉很怪异,周围的一切都让她感受到怪异。   “你死了。”海涅收回了视线,转头看向侧翻的棺材,“只是重新睁开了眼睛。”   “什么意思?”   元庆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又环视一圈这个房间。   她知道这种怪异的感觉来源自什么地方了。   “这里不是洛阳?”   海涅抬眸,他更换了一种语言。   “这里是佛罗伦萨。”   她听懂了。   元庆终于知道这挥之不去的怪异来源何处。   她从未见过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却心生一种莫名的信任,这是其一。她出生于天家,从小学习宫廷礼仪,又生活在后宫,上头有严厉恶毒的嫡母,下面有各宫各殿安插在她身边的探子。   平日里,她虽然用不着步步为营,但必要的小心谨慎还是要的。可自从眼前这个怪人从黑雾中走出,就变得奇怪起来,这是其二。   这是不敢想象的,放在之前,她这段时间内出现的破绽,足够胡灵修禁足她几次。   眼前这个男人在使用一种不同的语言,而她清楚明白的听懂了他的意思,这是其三。   “佛罗伦萨?”她模仿着他的语调。   这里不是大魏。   元庆攥紧拳,指甲陷入掌心,尖锐的疼痛传来后,她松开了手。   “也不是地府。”元庆后退一步。   眼前的一切是真实存在的。她踢棺材的时候就已经确认过,现在又确认一遍反而没能让她感到心安。   她贴在墙壁上,用冰冷的触感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至少在现在这个情况下,面前这个不人不鬼的存在,没有对她表现出恶意。   从棺材中醒来到现在,已经发生了太多她无法理解的情况。   海涅抬起一只手捂住毁容的半张脸,他的手指纤长,骨节分明,却白得毫无生机。黑色的雾气从指缝中弥漫出来,逐渐笼罩住他的脸庞。   元庆缩了一下,她仿佛又听到那种低沉的呼唤,但这是一瞬间,就恢复了正常。   她看到男人放下手,狰狞的灼伤消失不见,容貌已经恢复如常。   真神奇,元庆看着他。   海涅收回手:“吩咐厨房准备早餐,还有,让舒芙蕾过来这里。”   早就出现在房间中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的老管家在得到命令之后微微鞠躬,随之隐藏进黑暗,化成雾气散开。   做完这一切,海涅的视线重新落在元庆身上。   他开口:“我知道你很多的疑惑,我也一样。”   元庆抬起头,与他对视,试探着问道:   “你能帮我解答吗?”元庆看着那双浅于常人的眼瞳,心脏一下一下跳动着。   “可以。”海涅回答,“但不是现在。”   元庆皱眉,但她没有表示出其他的情绪。   门在此时被打开,因为太久时间无人使用,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元庆循声望去。   一个白白胖胖的妇人出现在元庆视野中。   她就像寝宫茶案上摆放的那些特制糕点一样,看起来非常可口。   元庆的脑海里出现这样的想法。   胖妇人快走几步,向房间中的男人行礼:“主人,找我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说话间,她的视线落在了元庆身上,两人的视线短暂接触,胖妇人对她笑了一下。   “带她去洗个澡,用些早餐。” 海涅停顿一下,“准备一些人类的食物,和一小杯血液。”   胖妇人表示明白,又行了一礼。   元庆听不懂两人的对话,但从他们之间的神态动作判别,胖妇人应该是仆人,而眼前这位神秘的男人地位不低。   舒芙蕾受到指令,正要向着元庆走来,又听到海涅开口。   “用英语。”他提醒道,“用英语和她交流,二百年前流通的英语,她听得懂。”(注4)   “跟她走吧。”海涅换回汉语,他看着元庆,“去吃些东西。之后,我会解答你的疑惑。” 第2章 黎明时分的访客(二)   侍卫长亚伦反复查看了羊绒窗帘,“主人,不会错的。那位小姐确实触摸到了阳光,毫发无损。”   老管家莫尔·格兰特看着海涅:“如果是这样,少爷。她恐怕不是一位血族后裔。”   “莫尔叔叔。”海涅的语气依然平静,深邃的眼眸下,情绪点点,他的视线从羊绒帘上收回,落在一旁的棺材上。   “若她不是一位血裔,而是一个普通人类,那么躺在这幅棺材里的就不是一位妙龄少女,而应该是一副枯骨。”   “少爷。”老管家莫尔欠身,“您的意思是,她与我们是不同的?”   “金转化了她。”海涅抬起手,左手上还有一块明显的丑陋疤痕。   黑雾只恢复了他的面容,不吸食人类的鲜血,让他损失了很大一部分的力量。   “除了金,没人说的清楚。”   “可金少爷已经八百年没有出现过了。”莫尔昂首,用浑浊的眼睛注视着海涅的背影,而那曾是金的背影。   海涅轻抚着棺材表面复杂的花纹,手指划过浮雕凹凸不平的起伏,低而舒缓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一个古老复杂的保护阵法。”跟随者他的动作,棺材上亮起暗红色的光晕,那是血液的呼唤。   他听到了一个名字。   阿庆。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就是刚才那个女人的名字。   元庆,或者拓跋庆。   “他用我的血写下了这个保护阵。”海涅收回手。   “少爷。”莫尔上前一步,红色光晕映照在他浑浊的眼睛里,老人的抬手的动作微微颤抖,声音也不可控的带上颤音,“可能是金少爷希望您能保护那位小姐。”   “莫尔叔叔,我知道您疼爱金。”海涅的手指轻敲棺材板,红色的光晕隐去,“但他是在威胁我,而不是请求我。”   “金少爷是好孩子。”莫尔试图辩解。   “他来自地狱。”海涅冷冷打断他。   他很少这样严肃地呵斥身边人。   海涅本身就是血族的代名词。在外人眼中,他是神秘的卡塞尔亲王,高贵而强大。在族人眼中,他是稳重的大家长,成熟而内敛。(注5)   老管家莫尔是曾跟随在他母亲身边的随从,是上一位卡塞尔家族女王转化的血族,也是为数不多的卡塞尔的忠诚拥护者。(注6)   从接任卡塞尔这一脉的血裔后,这是他少有的失态。   海涅抬手揉开了蹙起的眉头。   “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吧。”   他挥手,一股劲风吹起那具棺材,将它恢复至正常的位置。   “将这间屋子收拾出来,添上必要的家具。”   留下最后一句话,这位外表年轻的血族亲王向前迈出一步,笼罩入无穷的黑雾之中。   —   “是的,我从未见主人露出那样的神色,真的很有意思。”舒芙蕾太太是个十分和善又善于言谈的女士。不长的相处时间内,元庆的不安都被她弯月牙一样的笑眼溶解,化开,消失不见。   只见她从火炉上取下煮着沸水的铜壶,缓缓注入瓷制茶杯。   元庆安静地看着在沸水冲泡下舒展开身体的茶叶,脸上神色有些吃惊。   舒芙蕾太太笑眯眯地将茶杯推倒她的面前:“我猜你会喜欢,这是来自东方的陶瓷和茶叶。”   元庆端起茶杯,杯沿有些烫手。   “嗯。”她低垂着头手指在杯沿上摩挲着,等待水烧沸的时间里,舒芙蕾太太和她讲了很多事情。   她是抱着分享趣事的心情向元庆讲述的,但从她的语言措辞之中,元庆听出了这里与洛阳的不同。   佛罗伦萨。她重复一遍这个地名,接下来的很长时间内,她将要生活在这座城市里。   舒芙蕾太太告诉她,先前的那个年轻的男人,是这里的主人。他的名字很长,一般很少有人用全名称呼他,更多的人称呼他主人、阁下、大人这类的尊称。   不过她还是告诉了元庆这位大人的全名——海涅·奥尔维兹·卡塞尔。(注7)   同时她还告诉元庆,如果她听到有人称呼海涅为爱德蒙先生时,也不要疑惑。海涅·爱德蒙也是主人的名字,之一。   元庆被这复杂而冗长的名字弄的一塌糊涂。   “食物还要稍微等一会儿。”舒芙蕾太太将热水壶放在炉灶旁,将燃烧的碳火熄灭。   “现在太早了,面包房的劳工要等一会儿才来送面包。”舒芙蕾太太坐在了木质长桌一侧,她胖胖的身体挤在椅子上,有些滑稽。但元庆的注意力却全在她手中的透明杯子上,那里面装着一些红色的液体,不多,只有一个杯底。   元庆紧紧盯着玻璃杯内的液体,下意识地舔了舔干涩的唇角。   她饿了,肠胃在叫嚣。   舒芙蕾敏锐地察觉到元庆的变化,她将杯子向后移动,身子微侧,挡住了元庆的视线。   “不行。”她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元庆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她感到饥饿,而且越来越难以忍受,心情也不由得焦躁起来,看着舒芙蕾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   “新生儿对于渴望血液是正常的。”舒芙蕾太太叹了口气,她手指在桌面上轻叩,空气中水气加重,瞬间将玻璃杯冰冻起来。   血腥气被隔绝,元庆的神色缓和许多,虽然她仍然感到饥饿。   “发生了什么?”   舒芙蕾太太弯起眼睛:“你太饿了,不过不用担心,我们等的人来了。”   妇人起身,女仆的裙子在她身上崩的很紧。   “你可以坐在这里等待,也可能和我一起来。”舒芙蕾太太提醒道,“不过,要小心一点,不能碰到阳光。”   “碰到阳光会怎么样?”元庆不由得想到在自己面前腐烂的半张脸庞。   如果这就是触碰阳光的下场,她缩缩脖子。   舒芙蕾太太收起和蔼的笑容,面色凝重。   “会死。”她道,“所以千万不要触碰阳光。”   “明白了吗?”   元庆再一次想到那个替自己遮挡住阳光的男人,她问道:“如果是那位……”她想了想舒芙蕾对海涅的称呼,觉得不太合适,于是她道:“那位大人呢?”   “我看到他的脸被烧伤……”   “主人是远远强于我们的存在。”舒芙蕾解释,“他能够修复阳光带来的伤害。你很幸运,主人及时赶到救了你,否则,你将是黎明朝阳下的一捧灰尘。”说到这里,舒芙蕾太太的眼眸中一丝不符合她笑容的哀伤。   “好了不说这个了。”舒芙蕾太太又露出笑容,“我已经闻到那女孩的味道了。”   元庆没有犹豫,也站起来。她跟着舒芙蕾太太穿过长长的走廊,进入厨房,又拐进厨房后面的过道。过道墙壁两侧的烛台上,蜡烛安静地燃烧着,照亮幽暗的走廊。   奇怪的是,一路上都没有见到人的踪影。   舒芙蕾太太像是察觉到元庆的疑惑,她解释道:“晚上会热闹许多。”   元庆不解,但联想到舒芙蕾太太说的触碰阳光会死亡,她推断这座城堡内的人是晚上活动的。想到这里,元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   黑暗之中,她的皮肤苍白的像是死人。   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元庆又收回视线。   走廊的尽头是不大的门厅,透着一股阴冷。   舒芙蕾太太停住脚步,她站在一扇木门前。   “差不多了。”她话音刚落,就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   元庆顺着声音响起的地方看去,是一个绑着细绳铜制铃铛。线的那一头在门外,访客只需要拉动细绳铃铛就会响起。   “来了来了。”舒芙蕾太太向着门外喊道,然后她转身看向元庆,“到这边来。”   元庆看她一眼,快步走到门的一侧。   舒芙蕾太太拉着门环,一用力,门缝内闯入一束刺眼的阳光,瞬间就明亮漆黑的门厅,光芒吞噬了元庆先前位置。   门打开一半,舒芙蕾太太就不再用力。一个瘦弱的女孩从门缝中挤了进来。   她穿着亚麻制的素色长裙,胳膊上挎着一个编织篮子,头巾裹住棕红色的头发,同色的眉毛下,蓝色的眼睛从舒芙蕾太太身上滑过,落在元庆的身上,她楞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会出现陌生的面孔。   舒芙蕾太太隐藏在黑暗之中,门板替她遮挡住全部的阳光。她用熟练的意大利语道:“莉迪亚,早啊。”   与她相对,那女孩沐浴光芒之下,阳光为她的蓝色眼睛染上灵动。   “早,舒芙蕾太太。”她的视线从元庆身上收回,见她一点都不惊讶,下意识地脱口,“您好像知道今天是我。”   舒芙蕾太太笑得眉眼弯弯:“怎么会?莉薇娅呢?平时都是她送面包的。”她立马调整了问题,灵敏的嗅觉早就告诉她今天的访客,这让她忘记了伪装惊讶。   “工厂的工头黎明召集了所有女工,好像是后天要交付的货物出现了问题,我的母亲和姐姐们都被叫走了。面包房的就只剩下我父亲和我了。”   “你姐姐也去纺织厂呢?”舒芙蕾太太有些惊讶。   “是临时的。”莉迪亚将面包交给舒芙蕾太太。   “那就好。你姐姐的面包烤得极好,我可不希望她去纺织厂做工,让我们白白损失一位好的面包师。”舒芙蕾接过篮子,她打开篮子上的盖布,烤制小麦的独特香味弥漫开来。   “这是你烤的吗?”舒芙蕾太太面露惊讶,“莉迪亚,你不输你的姐姐。”   莉迪亚不好意思地笑笑:“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是我来送面包了,希望您喜欢。”   “嗯?”   莉迪亚听出了舒芙蕾的疑惑:“奶奶年纪大了,爸爸和弟弟的病又严重了,面包房的生意十分勉强,莉薇娅去工厂,能带回双份的钱。”   舒芙蕾楞了一下,转身将面包篮子交给元庆,换回英语,对她道:“帮我拿一下。”   接着她从腰间的钱袋里取出三枚金币,交给莉迪亚,“面包钱。”   莉迪亚低头看着手中金灿灿的金币。   三枚金弗洛林!(注8)   “不,这太多了。”她连忙摆手,“就算是最好的白面包,也不值这个价钱。”   “你忘记了吗?”舒芙蕾笑笑,“今天的周一,这是这个星期的面包钱。”   “那也用不了这么多。”莉迪亚看着舒芙蕾,手里的三个金币沉甸甸的。   舒芙蕾推回了她的手:“这座城堡的主人是爱德蒙大人。”   莉迪亚恍悟,她连忙抬手在额头胸口双肩快速点一下画出一个十字架的形状。   “感谢爱德蒙大人的仁慈。”   “他可真是个好人。” 第3章 黎明时分的访客(三)   舒芙蕾太太嘴角抽动,甚至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向上帝祈祷一位血族亲王平安,这可真是一个可怕的举动。   血族始祖保佑,上帝不会惩罚这个姑娘的无心之失。   舒芙蕾太太若无其事地笑着,送别了莉迪亚。   她转身,重新拿过元庆手中装着白面包的篮子,她用英语解释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   元庆点点头。   “那位大人平日里也是这样吗?”   “主人很喜欢资助这些孩子。”舒芙蕾太太保持着她招牌的眯眼笑,“他是血族中为数不多的愿意与人类和平相处的存在。”   “这也是主人为什么不像其他的血族亲王一样选择长久沉睡的原因。”   元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好了。”舒芙蕾太太带着元庆往回走,“该解决你肚子饿的问题了。始祖知道这间屋子有多久没开灶火了。”   舒芙蕾带着元庆回到厨房。   白天的爱德蒙府邸很安静,怕打扰到其他人休息,舒芙蕾将元庆安排在厨房的长木桌上。平日里,这里是仆役吃饭的地方。   每日由面包房家女儿送来的面包,就是为他们的准备的。   爱德蒙府邸内的仆人不全是吸血鬼,相反,他们中绝大多数是人类。   不过,为了配合主人家的作息,他们也是白天休息,晚上起来做工。也有一小部分的仆人是特殊的,比如负责采买的仆人,负责浆洗的女工,打扫庭院的园丁,还有马车夫。   “平日都是仆人们在这里吃饭。”舒芙蕾将面包切成厚片装在盘子里,又为元庆切了几片薄薄的熏肉,还准备的一小块奶酪,最后,她重新为元庆添上一杯茶。   “可惜,采买还没有出门,府邸里没有其他的食材,要不然可以展示一下我的厨艺。”舒芙蕾太太的语气里流露出惋惜。   元庆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变化,眼前的白面包吸引着她的注意力。   烟熏肉的红色与面包的白相互衬托,加上微微焦褐的面包边点缀着,散发着诱人的味道。   元庆太饿了,像是几百年没有吃东西那样,如果再没有食物填满她的肚子,她可真的会饿昏过去。   没等舒芙蕾太太准备好餐具,元庆不顾礼仪的用手抓起面包,小口小口吃起来。   倒不是说她在这种时候还端着公主的架子,而是元庆知道,饿太久的情况下,大口吃食物反而会加大身体的负担。   至于直接用手抓,元庆倒不是很在意。入主中原后改了汉姓,天下人都快要忘记当朝的统治者,不是汉人,而是原本蒙古高原的游牧民族。在马上打天下时,先祖们哪里有后来宫廷里那些讲究?都是改革之后才有的规矩。以前的族人,无论男女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豪爽人。(注9、10)   一块夹着熏肉的面包很快下肚,元庆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茶,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时候,厨房的门被打开了,一个留着胡子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留着胡子,外表老成,看不出具体年龄,只能通过面部的沟壑判断,他年纪不小。   “舒芙蕾太太。”男人摘下帽子,“您怎么现在还在?”说着他的视线停留在元庆身上,“这位是新来的女佣吗?”   “不是,老托尔。”舒芙蕾放下手中的水壶,“这位是主人的客人。”   被叫做托尔的男人楞了一下,向着元庆行礼:“很抱歉,小姐,冒犯到了您。”   “她听不懂意大利语,你可以说英语。”舒芙蕾太太插话道,“你是要出去采买了吗?”   “是。”托尔点头,换上英语,又对元庆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语,得到元庆的回应之后,他才回答了舒芙蕾的问题。   “多准备些新鲜蔬菜和香料,肉也多准备些。”舒芙蕾嘱咐道。   “天气热了。”托尔显得有些为难,“食物保存不了,尤其是肉类。”   “有我在你还担心吗?”舒芙蕾回答他。   元庆看了一眼这位胖妇人,想起她之前冻住杯子的场景。如果是那种能力的话,确实不需要担心食物腐败。   老托尔:“年纪大了,瞧我这记性。不过,舒芙蕾太太是要亲自下厨吗?说实话,很久没尝过您的手艺了。”说着,老人露出回忆的笑容。   “呵。”舒芙蕾笑了一声,“是这位小姐,她是一位‘新生儿’。”   老托尔看着元庆的眼神露出尊敬,他确实不应该幻想舒芙蕾太太会为仆人们下厨。   “那我先走了。”老托尔向着元庆和舒芙蕾各行一个礼,从后门离开的府邸。   “什么是‘新生儿’?”元庆捕捉到舒芙蕾太太话语中的一个单词,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从舒芙蕾太太口中听到这个单词。   舒芙蕾扬眉,心情非常愉悦:“这些问题,主人会为你解答的。现在,可以跟我一起去见主人了吗?”   元庆点点头。   “好。”   元庆的突然苏醒,打破了海涅千年不变的作息。   其实,对于他这个层次的血族来说,睡眠并不是必要的,海涅只是习惯了这种生活,不愿意去改变。   “元庆,拓跋庆。”呢喃着这个名字,海涅在书房的图书之中,寻找了八百年前的纪录。   对于他这样永生不死的存在来说,记忆一种复杂而繁琐的负担,尤其是海涅并不像那些常年沉睡的血族。   为了避免自己遗忘过去发生的事情,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将这段事情内发生的事情用文字纪录下来,留以保存。   为的就是防止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个办法是父亲教给母亲的,后来,他也将这个习惯继承了下来。   对比于母亲的单纯记事,海涅还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推测金出现的时间与维持的时长。   俊美的血族一手举着烛台,辨别着书脊上的文字。   大约八百年前,海涅记得,那应该是西罗马帝国灭亡后不久的事情。   对着年份,他找到一本厚重的用拉丁语纪录的羊皮卷书册。   年代久远,羊皮卷上落满灰尘。   海涅难得皱起眉头,他用袖口捂住口鼻,手指勾动,控制着风提起书角,抖落灰尘。   这是血族无法忍受的肮脏。同时也在提醒着海涅,这本书册已经很久没人动过了。   公元500年左右的记忆海涅记得不少,只是他需要的记忆更加繁琐细化,所以才需要这种备忘录的辅助。   这卷羊皮卷实在太过久远,海涅抖灰尘的功夫,抖掉了不少书页。   羊皮卷飘浮到海涅手中,俊美的血族低头一看,神色出现了异常。他连忙翻开其他的书卷,无一例外,都是空白。   直到他在其中一页上,看到了鬼画符一样的单词。   A suerprise, Heine.(注11)   海涅皱起眉头,毫无疑问,这是金的手笔。   这有他才会犯这种低劣的错误。   海涅阖上书卷,将其按提前标注的页码将羊皮卷整理好,放回书架。   金换掉了他的备忘录,这只能说明有问题,而且是个大问题。能让金感兴趣的事情,无一例外不是大事件。   海涅懒得回想他的作为,他挥手清理了书架上的落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不多时,舒芙蕾带着元庆走了上来。   女仆长敲响了海涅书房的大门。   “进来。”血族端坐在椅子上,书房的门随着他话音落下而缓缓开启。   舒芙蕾没有动,她回头用眼神示意元庆。   元庆小心翼翼地走进书房,海涅正看着她,视线落在元庆赤.裸的脚上。   从翻出棺材开始,她就是这样赤着脚来回走,跟着舒芙蕾太太在府邸了走动,难免粘上污垢。   海涅皱起了眉头。   元庆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表情,见他蹙眉,腿僵直在原地,而身后,舒芙蕾太太已经为他们拉上了门。   元庆咽了口口水,呆呆看着海涅。   “过来。”   血族亲王见她僵直在原地,眉头皱得更深。   这个让金感兴趣的女人,让他感到头痛,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征兆。与金有关的一切,都不是好事。   元庆有点害怕,她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内心是抗拒与海涅接触的,可她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着那个男人走过去。   她险些崩不住脸上的表情。   海涅却神色如初。   他做了一个简单的小试验,他对眼前的女人下达了一个“过来”的动令,如果她真的是与自己有着血裔关系的存在,那么属于长亲与后裔的血脉魔法会将二人联系起来,让她无法拒绝自己的命令。   试验成功了,说明连这种起源于血族始祖的契约关系都认为,他就是金。   海涅收敛了表情,随着他意念微动,一把椅子飘浮起来,落在了元庆的身后。   “坐。”又是一个动令。   元庆乖巧坐在了椅子上,身体僵硬。   “你不用害怕。”海涅自然察觉了她的紧绷,“我是最没有可能伤害你的人。”   杀死血裔,对于长亲是一种不可逆转的伤害,反之亦然。   这也是金为什么一定要亲自转换她的原因,给自己一个束缚,让自己无法伤害她。   金很重视她。   海涅微微抬头,看着元庆。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我会一一为你解答。”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元庆这个名字不能继续使用了。”   “从今天起,你叫伊莉丝。”   伊莉丝,希腊神话中彩虹女神的化身。   就像这位出现在黎明时分的访客一样。   是太阳馈赠的礼物。 第4章 时间之外的人(一)   书房内突然变得很安静,元庆看着海涅,她搞不懂这个人的意思。   面前的男人年轻而英俊,可经过了之前与舒芙蕾太太的一番对话,让元庆知道了眼前这个男人并不像他的外表一样。   元庆与他对视都显得小心翼翼。   海涅有一双浅淡到极致的灰色眼睛,而此时,那里面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   对他来说,更改名字只是一件无关的小事。   这样的认知让元庆不悦。   “为什么?”她尽可能压制不满。现在的她,没有资格在眼前这个人面前表现真实的情绪。   可在血裔和长亲之间特殊的血脉契约下,还是新生儿的她瞒不过海涅的感知。   “这里不是你熟悉的地方。”海涅并没有露出不满的神色,反而耐心解释道,“你在这里语言不通。”   他与元庆对话时,用的是汉语,也就是元庆熟悉的语言。   “我与舒芙蕾太太可以交流。”元庆皱起眉头。   虽然说,她与舒芙蕾太太交流用的语言,也不是她熟悉的语言,而是另一种奇怪的语言。   记忆之中她从未学过这样的语言,可很奇怪,她能听懂,也可以运用它进行简单的对话。   她抬起头,等着海涅接下来的回答,如果他给出的理由真的能够说服她,多一个新的名字,并不是难以接受的事情。   她需要一个合理的缘由。   “你与舒芙蕾交流使用的语言,也不是这里的官方语言。至少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你会生活在这里,若是连语言都不相通,我想你会很苦恼。”   “所以你想将更换名字,作为我来到这里的第一个改变?”   海涅颔首。   “可我不喜欢,你得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元庆皱眉,还是选择了开口,“或许这样问有些唐突,如果可以,您能送我回家吗?或者说,回到我的故国。”   海涅露出惋惜的神色,他摇了摇头。   元庆感到一丝不安,她没有开口,静静等待着这个男人接下来的话语。   “大概八百多年前,你跟随我父亲的商队来到这里,也许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你学会了英语。”海涅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元庆感到吃惊。   “八百年前?”她确认道,语气里充满不可置信。   “是的。”海涅给了她确定的答案。   金替换了他的备忘录,海涅很难说出具体的日期,这让他感到不舒服。   “这怎么可能?我分明还活着,你在骗我!”元庆语气略急,可话一脱口,她又莫名感觉非常的懊恼。   陌生的环境,迥异的食物,陌生的语言,一切在她脑海里交织着,混乱之间,她仿佛看到了一望无际的沙海与穿梭其上的商队。   元庆捂住头:“抱歉。我,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新生儿的情绪总是混乱而不稳定的。   海涅并不觉得奇怪。   “不借助外力,人类很难存在八百年。你确实死去了,只是用另一种方式睁开了眼睛。这个过程,我的族人称之为初拥。”海涅解释了他对元庆说过的话。   初拥这个词语海涅使用了英语。元庆使用的汉语之中,没有能够准确表达这个词汇意思的代替词。   “初拥……”元庆重复一遍这个陌生的单词,“那现在的我是什么?不是鬼,是什么呢?”   “Vampire.”(注12)   元庆等待着海涅的解释。   “一种躲在黑暗之中,依靠吸食鲜血生活的人形生物。”海涅用一句话概括了这个词语的意思。   “这就是不能触碰阳光的原因?”元庆又一次想到那张在她面前腐烂的脸,她抬头看去,海涅早已经恢复了正常,甚至看不到一丝腐烂衰败过的痕迹。   他的外表是一个年轻俊美的人类男子,非常年轻,异常俊美。   很难将他现在的样子和阳光下腐烂的那半张脸画上等号。   她想了想道:“你所说的Vampire,就是一种外表光鲜,内在却是暴露在阳光之下就会变成可怖怪物的存在?”   外表是光鲜美貌的人类,内里确实丑恶无比的怪物。   海涅没想到元庆会这样问,他沉默了一瞬,回答道:“如果你想这么理解,确实是这样。”   “我和我的族人,不能暴露在阳光之下。”   “原来我变成怪物了啊。”元庆突然感觉松了一口气,这是她意想不到的,“有一瞬间,我真的以为自己死掉了,要喝媒婆汤,走奈何桥呢。”她说的是刚刚从棺材里爬出来和看到海涅腐烂面容的的两个瞬间。   她说话的同时,海涅感到到一种压在心头重担消失不见的奇妙感受。   这是元庆的心情变化,是他身为长亲所能感受到的血裔的情绪变化。   除去元庆,他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给予过很多人初拥,也曾在他们“新生儿”阶段感受到这种情绪的变化,但从未有一个如此强烈,甚至已经开始影响他自身的情绪,让他产生类似情绪的存在。   眼前的少女是金转化的,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他这具身体转化的第一位血裔,与他羁绊最深的血裔。   海涅抬起头,看着元庆。   少女也看着他,她问:“鲜血,必须是人血吗?舒芙蕾太太说‘新生儿’我想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我并不是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截止我的记忆,我至少14岁。但看我的体态,我也许不止这个年纪,这也与‘初拥’有关吗?”   “不一定是人血。”   元庆一口气问了几个问题,海涅一个一个给他解答,他就像是一个耐心的大家长一样。   “‘新生儿’一般指刚刚转化不久的吸血鬼。当然,你要是喜欢,也可以像舒芙蕾他们一样称之为血族。”(注13)   “刚进行过‘初拥’的新生血族是非常脆弱敏感的存在,属于人的特性在他们身上并未完全消失,属于血族的那一部分却已经诞生,两种存在相互争斗,直到属于人的部分磨灭殆尽。这个阶段之中,‘新生儿’处于一种极为脆弱的状态。通常,需要一年的时间才能完全适应血族的生活。”   元庆听了他的回答,张口想要深入询问,却被海涅抬手的动作制止。   她突然明白了海涅想要传达的意思,这位血族会留给她提问的时间,现在要做的,就是听他回答完自己的问题。   “至于年龄。”海涅看了元庆一眼,显然,她并不是十四岁女孩的样子,“根据我的了解,你进行‘初拥’时,已经超过了二十岁。”   “记忆缺少。”海涅沉思了片刻,“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情况。不过,你本来就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也许是转换你的人使用了某种特殊的能力。”   海涅看着元庆,等待着他接下来的问题。   缺少了至少六年的记忆。   据我了解,特殊的存在,转化你的人。   元庆回忆着海涅的用词,斟酌地问道:“转换我的人不是您的话,是谁呢?可以告诉我吗?有一些问题,也许只有他才能解答。”   “是我,但这其中有一些隐秘。”   海涅没有直接告诉她,转换她是金,金不能算作他,也不能不算他。   “是这样啊。”没能得到想要的回答,元庆表情略变,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如果她真正成为了一位“血族”,那么她有足够漫长的时间去弄清事情的真相——从之前与舒芙蕾太太的谈话之中,她隐约感觉到,血族这种特殊的存在,拥有奇特的力量。   再加上,如果她理解的没错,她进行转化仪式,也就是“初拥”的时间是在八百年前。   而她仍然存在,可见血族生命的漫长。   “我特殊在什么地方呢?”元庆又问,对于这个陌生的世界,她有着数不清的问题。   “你在初拥之后,沉睡了八百零五年。”这一次,海涅给出了一个具体的年份,“而苏醒之后,你的状态与刚经历‘初拥’时一致,就像是时间在你身上静止了八百零五年。”   这话说完,海涅发觉他这个比喻并不贴切。对于吸血鬼来说,在转化结束的那一刻起,时间就静止不前了。   换一种说法。   对与他来说,八百年是黑夜与白昼的更迭不休,对于元庆,却只是一场太久的梦。   但他们都是活着时间之外的人,只能见证外部时间的流逝,自己则体会着所谓的“永恒”。   不过,海涅并没有将这番话告诉元庆,没有经历过时间流逝而静止的生活,她不会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元庆也陷入沉默。   八百零五。这样一个数字意味着她曾经拥有的一切,都与现在的她无关了。   二十岁的身体,十四年不到十五年的记忆,对比八百零五这样的数字,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而更让她感觉到无力的,是年这个量词,代表时间的单位。   元庆的沉默维持了很久。   海涅也跟着她沉默,他感受到了属于元庆的低落。拥有无尽生命且经历过漫长岁月的他,已经很少能感受到时间流逝带来的复杂心情,而今天,在这一刻,他依靠眼前这个“新生儿”感受到了这样一种复杂沉重的心情。   对于一个“新生儿”来说,体会时间流逝或许是一次不错的经验,但跨越漫长时间,却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金失算了。   他越来越理由相信,金之所以消失八百零五年,是因为产生了某种错误。   而这,仅仅是他见到这个孩子一个早晨得出的推论。   她身上有答案,一个他想要知道的答案。   海涅站起身。   元庆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她也站起身。   “我的解惑到这里结束了。”他说。   在元庆看不到的窗外,太阳已经升高。   “对于一个‘新生儿’来说,保持充足的睡眠是一件很有必要的事情。”   “夜晚降临的时候,你会见到属于这里的繁荣,也会找到你的归宿。”   “晚安。”   城堡的主人下达了逐客令,她就没有必要继续留下了。   元庆学着舒芙蕾太太的模样,向海涅行礼。   “晚安,我的主人。”   她使用了主人这个代词,舒芙蕾太太就是这样称呼他的。   海涅却突然皱起眉头,一种难以压抑的无名怒火从他心中翻腾而上。   “谁教你的?”   “啊?”元庆不解地抬头,看到他压制怒火的表情,她看到那双浅淡至极的灰色眼眸内有了情绪的波动。   “我学着舒芙蕾太太。”元庆回答了她的问题,“我……”她想解释,海涅却用手势打断了她。   “记住,从今之后,称呼我为——”   “长亲。” 第5章 她到来的第一个夜晚(一)   元庆离开了,或许该叫她伊莉丝。但此刻,海涅没有心情思考名字的问题。   他感受到无名怒火来自金。   这是时隔八百零五年,他再一次感受到金的存在。   愠怒。   金的情绪。   他端起烛台,离开书房,门随着他的离开而合拢。   他回来了。   不过……   海涅站在栏杆旁向下看,空无一人,但这是白天的爱德蒙府邸,晚上,这里就会是另一番场景。   海涅回想着属于他们的夜晚,端着烛台的手攥紧。   不能让金再一次破坏他们平静的生活。   -   舒芙蕾太太像是一直等在门外,元庆从书房里出来,她立刻迎了上来。   元庆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伊莉丝小姐。”她换了称呼。   元庆眸光微闪:“舒芙蕾太太,你怎么知道?”   舒芙蕾笑起来,“这您就不知道了吧?这是属于高位血族的力量。主人已经通过特殊的方式通知了我,等其他的人醒过来,他们也会知道关于您的事情。”   “从今天起,爱德蒙府邸内就会多一位来自英格兰的贵族小姐。”   元庆一脸疑惑。   “好了好了。”舒芙蕾太太引领着她,“伊莉丝小姐您还需要学习很多东西。不过不是现在,现在外面的太阳烈了起来,要是再不回到您的棺材里休息,可是会对身体产生不好的影响。”   她甚至没有给元庆解释话语里的意思,就带着元庆来到爱德蒙公馆最高层。   站在一扇门前,舒芙蕾太太停下了脚步。   元庆认得这里,稍早一些,她就是从这间房子里苏醒的。   舒芙蕾太太将她带离了这里,现在又将她带了回来。   “舒芙蕾太太。”元庆叫住女主管,“我真的要在棺材里休息吗?”   舒芙蕾看出了她的顾忌,每一个不是自愿成为吸血鬼的孩子都会有这样的顾忌,她也曾是这样。   “是的。”想到曾经的自己的经历,舒芙蕾太太耐心地给予元庆解释。   “‘新生儿’都是无比脆弱的,不属于活人范畴的我们,需要棺材这种连接死灵的媒介来隔绝‘活着’的气息。”   “所以,伊莉丝小姐,您需要一具棺材,而屋子内的棺材气息与您很搭,它已经陪同您很久很久。”   看来舒芙蕾太太也知道沉睡八百年的事情。   不过,棺材很您很搭这样的话语,确实让人有些介意啊。   元庆叹了口气,推开了门。   房间被整理过,添置了家具,那具棺材仍然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它已经被扶正了。   元庆回头,舒芙蕾太太站在门口,对她露出鼓励的神情。   元庆回头,深吸一口气,向着棺材走去。   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在这几米的距离里,人类元庆正在缓慢沉睡,而吸血鬼伊莉丝悄然苏醒。   -   最后一丝阳光消失在河畔,沉寂一整天的爱德蒙公馆内,木门摩擦发出稀碎的声音。   一间仆人房内,一位年轻的女仆点燃了蜡烛,温暖的火光照亮了房间。   她端着烛台,走到床边,将烛台放在床边的柜子上,女仆推醒了熟睡的同伴。   一支蜡烛燃起,两支蜡烛燃起,屋内的女佣们陆续起床。   舒芙蕾太太从房间出来时,楼下已经列队站好一排的女佣。   舒芙蕾太太照例训话之后,新一天的工作开始了。   不过,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安排工作。   “各位。”总是含着笑容的舒芙蕾太太严肃起来,“顶层的房间内,住进了一位尊贵的小姐。”   “我需要从你们之中选择一个人,作为小姐的贴身女仆。”   “当然,这需要考核。”舒芙蕾太太的目光在全部的女仆身上转过一圈,“看你们接下里一周的表现,下周一晚上,我会选择最优秀能干的一位成为小姐的女佣。”   最后,她补充一句,“贴身女佣,佣金翻倍。”   “好了,开始今天的工作吧。”说完,她提着裙子,在一众女仆诧异的眼神中走向了厨房。   老托尔的话提醒了她。   她可以在伊莉丝小姐面前展露一手。除去人类女佣男仆,她是这栋房子里唯一需要人类食物的存在。   “新生儿”在完全蜕变为血族之前,是需要摄入一定量的人类食物维持身体所需要的能量的。   这正是舒芙蕾擅长的。   她曾是亨利一世城堡里最好的厨娘。(注14)   舒芙蕾洗干净手,拿起一把厨刀。   按照她的吩咐,老托尔准备了上好的牛肉。   舒芙蕾估摸着用量,切出一小块牛肉,剩下的用她掌握的能力冰冻起来。   每一个二百岁以上的成年血族,都拥有一种特殊的能力。   舒芙蕾的是凝水成冰,在血族之中,这是一种比较常见的能力,也是一种非常实用的能力。   尤其是在燥热的夏天,血族们讨厌炎热的夏天。   这种时候,凝水成冰的能力,就能为他们带来凉爽舒适的环境。   -   元庆睁开眼睛,她恍惚了一阵,才想起自己正睡在棺材里。   木板上叠着厚重的床垫,并不会让人感到僵硬。   先前还没有,是整理房间之后多出来的。   元庆抬手推了一下合拢的棺材盖,棺材自己打开。   她楞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一种属于血族的特殊能力。   对于这个新的身份,她还不习惯,还有很多的东西不清楚,也许可以询问舒芙蕾太太。   元庆从棺材里出来,感受着脚底地毯柔软的触感时候,她楞了一下,低头看去。   原来,到现在为止,她还是赤着脚走路。   都没感觉到呢。新生的血族轻笑一下,推开了门。   “小姐,晚上好。”   门口等候着一位年轻的女佣,“舒芙蕾太太让我带您去用餐。”   女佣说得是英语,是舒芙蕾特意安排的。   元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能为我准备一套衣物吗?还有鞋子。”她说道,“如果可以,我还想洗一个澡。”   女佣一一记下。   “请小姐稍等。”说着她招手叫来等候在一旁的另一位女佣,快速用意大利语将元庆的要求复述一遍。   那女佣点点头,向着楼下小跑而去。   “是我们的疏忽。”会英语的女佣向元庆表达的歉意,“请您稍等一下,伊莉丝小姐。”   元庆点点头,在九华殿时,她也不太在意这些,只是母亲常说,宫人们也是需要敲打的。(注15)   她想母亲了。   最后的记忆是母亲的祭奠,可事实却是她遗失了一段记忆,身在八百年后的异乡,身边的人连长相都与她不一样。   元庆心里暗自叹气。   从暗室出来的海涅脚步一顿,他听到一声叹息。   海涅蹙起眉头,灰色的眼眸微微抬起,看向叹息传来的方向。   只看了一眼,他就收回视线。   这些情况是暂时的,只要度过“新生儿”时期,她就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否则,像海涅这样拥有许多血裔的血族亲王,会被自己孩子的心声扰乱思绪。   对于一位血族亲王,一脉血裔的引导者来说,乱了思绪,很容易造成失误。所以,正常情况下,血族亲王不会亲自转换“新生儿”,不会给予初拥。   海涅则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血族亲王揉揉眉心,那声层叠回荡的叹息声散开。可即使是他,上一次转化新生儿也是十多年的事情了。   海涅离开房间,向着餐厅而去。   温暖的烛光点亮了这座大房子,海涅拾级而下,女佣男仆们停下脚步,向他传递着敬意。   海涅也一一点头问好。   这也是他受人尊敬的一点,海涅从不端血族亲王的架子。   每晚,城堡燃起蜡烛时,他都会从房间内出来,与城堡内的人一起用早餐。   ——血族的早餐。   爱德蒙府邸的餐厅,有三条长桌,每一张桌子,都能容纳42位客人同时进餐。   海涅来到中间的桌子旁,正中心的位置,就是他的座位。   他入座后不久,一群孩子在老管家莫尔的带领下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坐到了属于他们的位置上。大的十六、七岁的样子,小一些的只有六、七岁。   他们都是吸血鬼,也都是海涅的子嗣。   是漫长岁月之中,他救助的人类孩童。   真实的数字也许更多,这些年他走过许多地方,帮助了很多的人,他们之中一部分,选择成为了血族,更多的选择作为人类,平凡而幸福的生活,直至迎接死亡。   海涅尊重每一个人的选择。   不过,这些孩子之中也有很多例外。   比如一个三岁的小女孩。她是海涅在一次饥荒中捡到的孩子,那时候,他身上没有人类能吃的食物,而孩子又等不及他去寻找食物。   所以海涅转化了她,赐予她初拥,将她转化成为了吸血鬼,替她选择了背负永恒的生命。   那是很多年的事情了,外表只有三岁的小女孩朱迪,成为吸血鬼的年限甚至不比舒芙蕾短多少。   朱迪坐在靠近海涅的左手边位置,她看着对面多出来的椅子,转头看向海涅。   “父亲大人。”(注16)   她的声音奶声奶气,但表情却不是小孩子的表情。   “多了一个同伴呢。”   “是弟弟还是妹妹呢?”朱迪询问海涅。   海涅侧头看着朱迪,他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这边投来,他们都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   能坐在亲王右手边的位置的,一定是非凡的存在。   “是姐姐。”海涅平静地看向朱迪,视线又移动向所有人,“是你们的姐姐。”   朱迪表情惊变。   所有人的姐姐,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顶楼棺材里沉睡了许多年的那个女人。   不自觉的,朱迪向着楼梯方向看去。   一个穿着复杂长裙的身影从楼梯上走下。   昏暗的烛光下,异国的少女微微抬头,流露出天生的骄傲,恰到好处的衣裙勾勒出其曲线有致的身材。   一双如黑夜般的眼睛倒映着烛火,款步朝众人走来,像是跌落凡尘的神明。   “伊莉丝。”   海涅微微后靠,念出她的名字。 第6章 她到来的第一个夜晚(二)   “伊莉丝,来。”   海涅向着元庆招手。   提起裙摆的元庆在看到他的动作时僵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在叫她。   伊莉丝,她的新名字。   对于这个新的名字,元庆没有多大感触,海涅的理由说服了她。但不熟悉也是真的,毕竟元庆这个名字,她用了十四年。   不。元庆摆头将这个念头驱散,应该是二十余年。   她不知道现在的自己二十几岁。   元庆顺着楼梯向下,尖头鞋踩在地面上,这也提醒了她,她的年龄。   女仆为她拿来鞋子时,她还觉得尺寸偏大,穿上之后,正好合适。   那种油然而生的,原来我已经长大的感觉,很奇妙。   元庆走的很稳,微微昂起头,迎着众人打量的目光。她不害怕这样的眼神。从小,她就是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长大的。   只不过,现在打量她的人更多是好奇,而以前,注视她目光则要复杂的多。   元庆走到海涅右手边的位置前,舒芙蕾太太贴心地为她拉开椅子。   ——舒芙蕾也算作海涅的子嗣,曾经拥有一个这里的位置,只是后来,府邸内外表偏小的孩子更多了,她选择将位置让给他们。   这里的血裔,还远远不是全部。   漫长的岁月之中,除去卡塞尔亲王本人,谁也无法说清他到底转换了多少孩子。   唯一确定的是,眼前的少女,是第一位。   每一位血族面前都放着一个杯子,只有元庆面前,是一份炖牛肉与白面包。   舒芙蕾太太俯下身,贴在元庆耳边道:“这是我的拿手菜。”   “谢谢。”元庆小声道谢。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除去海涅。   “好了。”正中心位置上的亲王开口。   “开饭吧。”   海涅微微后靠,靠在椅背上,他并没有去动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食物。   在替伊莉丝挡下阳光,透支能力恢复伤痕之后,他已经饮用了一小杯血液。对他而言,进食太多的血液,可能会引起金的暴动,即使是动物的血液也有这种可能性。   对于他这个阶段的血族来说,克制食欲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多数的高阶吸血鬼并不愿意去克制食欲,那会影响他们的力量本源,更不会像海涅一样,举族吃素。(注17)   “父亲。”朱迪抱着属于自己的杯子,“为什么姐姐与我们不同?”她问。   同性的天性,让她感觉到这个突然出现的“姐姐”会抢走父亲对她的宠爱。   尤其是——   朱迪上下打量这位叫伊莉丝的新生血族,她正处于一个位女性最美丽的年龄,她充满异域风情,身形高挑,身材玲珑有致,一举一动,都散发着年轻女郎的诱惑,这让她看上去既高贵优雅,又风情卖弄。   而自己的身体,则永恒的定格在三岁。   血裔对于父亲,父亲对于血裔,两者之间有着难以克制的诱惑。   而这种诱惑,在第一位血裔身上是成千上百倍叠加的。   父亲小心翼翼隐藏了八百年的第一位血裔,是一位美丽的异族女性。   这个认知让朱迪感觉到不爽与不安。   她瞄一眼海涅,期待着他的回答。   “她仍处于‘新生儿’阶段。”海涅回答了她的问题,“现在,你该喝你杯子里的血,朱迪。”   元庆握住汤匙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抬头看了一眼海涅。   他在维护她?她的脑子里出现了这种感觉,不禁产生了疑惑。   可血族亲王的视线看向远方,像是一座雕塑一样,毫无起伏。   也许只是一种幻觉,元庆想。接着,她低下头,专心享用起舒芙蕾太太特意为她准备的食物。   海涅察觉到了元庆的情绪发生了变化,他微微侧头,恰好避开元庆看向他的动作。   他的视线在元庆的黑发上停留了一瞬,看到隐藏在她黑发下小小的发旋,接着他移开视线。   朱迪听出父亲的警告,也不敢继续好奇,她乖巧地喝下杯子里的最后一滴鲜血,等待着父亲的命令。   等多数人用完早餐,海涅站了起来。   这就等于他们可以离开餐厅了。   离开之前,海涅回头看了一眼元庆:“你可以在这里用完你的早餐,之后,来我的书房。”   然后,他离开的餐厅。   他走之后,餐厅里的人也陆陆续续离开,也有一些藏在暗处观察着这个新来的血族。   元庆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将盘子里的最后一块炖肉吃下,又沾着汤汁吃下最后一块面包。   她转头看向等待在身后的舒芙蕾太太,她看上去有些担心。   “很美味。”元庆向她笑起来。   舒芙蕾的担忧逐渐消失:“那就好。”她舒了口气,“我还担心我不能尝味道会影响口感。”   “不会。”元庆浅笑着,“真的很美味。”   元庆站起身,用舒芙蕾递来的手帕擦拭嘴角。   “我现在去书房,对吗?”   “是的,主人在等您。”舒芙蕾回答。   舒芙蕾跟在元庆身后,陪同她到达书房。   “阁下,这批羊毛织物,确实不能继续使用了。我让的工头连夜召集了所有的女工,甚至雇佣了临时工。可即使这样,在交工之前想要完成订单任务,也非常勉强。”   “雇佣了临时工?”海涅确认道。   “是的,现在工厂仍然在加班,今天和明天怕是要彻夜不休了。”   元庆微微侧头,她听到书房内有声音,但听不懂他们具体在说什么,成为血族之后,她的听觉灵敏了许多。   “有客人。”她转头向舒芙蕾道,“我等一会儿。”   “进来吧。”海涅突然开口,他换了英语。   元庆听到海涅的声音,知道他是在说给她听,也没有犹豫,直接推开了门。   书房里站在一个人,他身上的气息告诉元庆,这并不是一位血族。   “过来。”海涅看向元庆,示意她到他身边去。   元庆提起裙摆,向着他走去。   “想出去看看吗?”他问元庆。   天黑了,吸血鬼可以自由行动。   元庆望向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窗帘已经被拉开,月光撒进屋内,似乎还能听到悠扬的虫鸣。   她点点头:“好。”   海涅扭头看向那位工厂的负责人。   “去厂房看看。”   随着他话音落下,房间内浮现出一道身影。   这道影子元庆见过,就在今天早晨。   “亚伦。”海涅看着他,“准备一些慰问金。”   元庆跟随海涅离开了爱德蒙公馆,舒芙蕾太太也跟着他们。   马车停在府邸大门前,元庆在舒芙蕾的陪同下登上马车,而海涅则留在了外面。   “我们这是去什么地方?”元庆看向舒芙。   舒芙蕾太太回答道:“我们要去工厂。”   “工厂?”元庆疑惑,“那是什么地方?”   舒芙蕾太太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她道:“主人是佛罗伦萨城内的富商,这个身份的他,叫做海涅·爱德蒙。”   海涅·爱德蒙。   这个名字元庆听舒芙蕾太太提起过,她也知道,这不是那位长亲的本名。   “主人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商人。”舒芙蕾声音提高,“他拥有一整条街的毛呢纺织工厂,完整的供销线路,有四家酿酒厂,上百艘运船,一家银行,贵族头衔以及佛罗伦萨最美丽豪华的私人府邸。”   “若不是因为主人的身份特殊,他或许能在市政.府内获得职位。”   “当然,这还不是全部。”她说,“在城外,主人还拥有一所大庄园,那里种植葡萄,饲养鸭子、天鹅、羊羔还有山猪。”   元庆点点头,这应该和大魏皇室的皇庄类似。   “我们现在要去的就是主人的纺织工厂。”舒芙蕾终于回答了元庆的问题,“伊莉丝小姐,您真的很幸运,对我们这样的存在,平日里出门的机会并不多。”   元庆对这一点没有太大的感触,她就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醒之后,对她来说只是新的一天。   对于时间的流逝,现在的她感触不算深。   元庆思绪一滞。   除了思念母亲。   骑马走在前方的海涅不由得皱起眉头,但他没有回头看。   “有什么问题吗?爱德蒙阁下。”   “没有。”他微动缰绳,马匹继续向前。   抵达城北的毛呢工厂街,舒芙蕾迎着元庆下车,鞋子落地,元庆不由得蹙起眉头。   空气之中,是混杂着汗水、尿液、粪便、腐烂垃圾臭水的味道,很难形容它的恶心程度。而血族灵敏的嗅觉将这种气味放大,熏得元庆头晕目眩。   舒芙蕾连忙上前,从怀中取出一小瓶的芳香精油滴在元庆的领口。   浓烈的香味散开,害得元庆差一点打喷嚏,她立马抬手捂住口鼻,生怕失态。   “很快就好了,伊莉丝小姐。”舒芙蕾太太连忙替她扇开气味,“总比深陷臭气中好上不少。”   元庆泪眼朦胧,香味和臭味,对她来说都太过浓烈,让还未适应血族灵敏嗅觉的她很难受。   “没事。”元庆强忍着,指了指前面的海涅与工厂负责人,“我们跟上。”   海涅对附近的环境也很不满,他看向工厂负责人。   “我记得上一次我说过,每两个星期就要打扫一次街道。”男人抬头望着不远处堆砌的羊毛原料,“为了我的货物,也为了我的工人。可很显然,你们并没有这么做。”   负责人沉声回答:“这些是工厂主负责的,我将这项工作交给了他们,让他们安排工人每两周打扫一次,轮换着来。”   海涅牵动嘴角:“很显然,他们没有。”   “这是我的疏忽,爱德蒙阁下。”负责人连忙回话。   “去将我给他们打扫的酬金收回来,雇佣一些人打扫这里。”海涅低头看向路中间的一潭积水。此时,那积水里散发着很明显的尿骚味。   这是一位爱干净的优雅血族所不能容忍的事情。   “最起码,我不希望我的货物和排泄物待在一起,更不希望我出手的纺织制品里,混着这些东西。”说着,年轻的血族亲王微微眯眼,路中间那滩积水消失不见。   “听明白了吗?” 第7章 她到来的第一个夜晚(三)   海涅等人进入工厂厂房。   煤油灯提供的微弱光线下,元庆看到厂房内三四十台纺织机工作着。   正常情况下,因为煤油灯昂贵的成本,毛呢工厂很少用它来提供照明。其实,选择更便宜的蜡烛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蜡烛火焰不稳定,也没有玻璃罩的保护。而工厂内无论羊毛原料还是是羊绒纺织品,都属于易燃物。   一个微不足道的火星,能让整个工厂化为废墟。   海涅在前期生产中舍下成本,为的就是防止火患。   特殊的身份必须使得他万分小心,才能在人类的世界平稳度日。   但很显然,有人看不惯他,开始找麻烦了。   海涅的工厂给纺织女工的工资要远远高于城里其他的纺织厂。这无疑引起了劳动力的流动,难免会引起其他工厂主和毛呢商人的不满。   海涅穿过纺织品堆积成山的第一个厂房,这里空气浑浊,肉眼可见空气里飘浮的毛絮。   但整体还算井井有条。   只要纺织工作还在继续,毛絮的产生就难以根除,海涅让人在每一个厂房的四角房上水缸,一是当做救火的消防水源,另一个用处就是用水来吸附空气中的羊绒飞絮。   海涅的工厂环境比其他的工厂好,薪资也比其他工厂高,自然吸引了更多的劳动力。   工厂负责人拿起一件纺织品:“爱德蒙阁下,按照您的要求,我们不敢在质量上糊弄,就算时间赶,也是按照最高标准来的。”   海涅看了一眼,点点头。   他的视线在纺织女工上转了一圈。   “全部的厂房都在复工?”   “是,二千台织机全部在工作。现在大约有三千工人在工作,这其中有一半都是临时工人,其余的正在休息,等待明天早晨换班。”   “临时工多是女工们的母亲、女儿、侄女之类的亲戚。她们对纺织工作不算陌生,也愿意挣这份钱。”   海涅看着低头工作的女工。   在昏暗的光线和纺织机的噪音之下,她们甚至没有发觉,纺织工厂真正的主人已经来到。   “将我带来的那一箱金弗洛林按照工时分配下去。”他对工厂负责人说,血族灰色的眼睛紧盯着他,强调道,“我希望工厂的会计能算明白这笔账。”   “当然,当然。”工厂负责人连连点头。他当然能听出海涅话里的意思,虽然这位幕后出资人很少出面,但他依旧是这条街上纺织工厂的主人。   他并不是不知道纺织厂内的贪污现象。   舒芙蕾一直跟在元庆身边为她翻译两人的对话,年轻的黑瞳血族也配合着轻轻点头,示意舒芙蕾继续说。   “主人又在给工人们送钱了。”她说。   元庆听到一个单词:“又?”   “是的。”舒芙蕾太太回答,“主人拥有很多的产业,每年的收入颇丰,但实际上,这些钱留在我们口袋里的很少。毛呢工厂每年的收入减去成本和工人的薪资,差不多只能剩下家族的口粮钱。”   “不过还算好,主人的葡萄庄园、酿酒厂都是挣钱的。”   “其实就算他们不挣钱也没什么关系,这里的产业只能算是副业,在主人的故乡英格兰,主人还拥有数不清的财富。”舒芙蕾的语气越来越得意,“法国也有。”   “那为什么长亲要远离故乡?”元庆看着舒芙蕾太太,按照她的想法,故乡才是最好的地方。   胖胖的妇人摇摇头:“大约三十年前,主人预感到战争的发生,所以举族迁徙到佛罗伦萨。”   “因为血族的存在是相对隐秘的事情,我们不能生活在重大事件的发生地。”   “战争?”   舒芙蕾太太看着元庆:“是的,主人预感到了战争的到来,这是少数高位血族才拥有的能力。”   “英法两国争端已久,战争迟早会到来。”舒芙蕾解释,“在某些情况下,血族与人类无异,比如,战争,又比如,疾病。”   “疾病?”   舒芙蕾没有继续说下去:“伊莉丝小姐,主人离开了。”   元庆连忙抬头看去,海涅的背影远去,他准备前往下一个厂房。   “啊。”   元庆立马抬腿跟上,却不小心踩在堆积在过道的纺织品上,身子歪斜,还是凭借血族的平衡能力,她才能及时稳住了身体,不至于摔倒,不过她不小心撞上了正在工作的女工。   “不好意思。”   “您没事吧?”   元庆看到一双蓝色的眼睛。   舒芙蕾连忙赶上来,她楞了一下,随即道:“莉薇娅?”   元庆觉得这个名字耳熟,是早晨送面包女孩的姐姐。   她说,姐姐在工厂内当临时工。   原来就是这个工厂。   “舒芙蕾太太,您怎么会在这里?”莉薇娅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位是爱德蒙家的小姐?”   “稍等一下。”舒芙蕾看了一眼元庆。   她转身,向着元庆行礼。   “伊莉丝小姐,我有一些私人事情想要处理。”她向着元庆使个眼色,因为背对莉薇娅,女工看不到她的表情。   元庆了然,她道:“我不能给你太长时间。”   “很快,小姐。”舒芙蕾佯装出喜意,拉着莉薇娅走到了墙角。   元庆则留在莉薇娅的工位前。她对这个纺织机器很感兴趣。   她坐在了莉薇娅的位置上,这位临时的女工很有想法。她将每一件半成品按照完成程度分开放置,再从需要时间最长的开始做起,将这些毛纱都处理成差不多的程度时,直接将其整理成成品。   这样不容易弄混弄乱毛纱,也不用一件件去确认完成的程度,避免了时间的浪费。不过会导致她需要的空间比一般人更多,因此,成品才会被放置在过道上,险些绊倒自己。   看完纺织品,元庆的目光移动到机器上。织机不是用手来提供动力的,在女工们双脚的位置,有两个踩蹬片,正是因为女工踩动这两个踩蹬片使得机器转动,才会产生噪音。   元庆不懂如何使用纺织机器,所以不敢乱踩,查看完机器后,她抬起头,看向远处的舒芙蕾太太与莉薇娅,她试图凭借血族灵敏的听觉,在机器的杂音中分辩两人的对话内容。   “莉薇娅,我听说了,今天早晨莉迪亚来送面包的时候向我说了你们家的事情,真的太糟糕了。”   莉薇娅勉强笑一下:“让您担心了。只是,舒芙蕾太太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像是怕舒芙蕾误会她的用心一样,莉薇娅解释道:“工厂不像爱德蒙府邸,这里的环境,实在是不适合这位小姐。”   舒芙蕾太太看了一眼元庆,又看着蓝眼睛的莉薇娅,回答道:“工厂出了事情,爱德蒙阁下听说事态紧急,结束银行的工作后立刻前来,而小姐听说了,也要跟来。”   “伊莉丝小姐是今天早晨从英格兰乘船来的,她对这里不太适应,黏人是正常的。”   “可是您为什么会亲自……”莉薇娅已经有了答案,但她还是询问了这个问题。   “伊莉丝小姐还没有自己的贴身女仆。”舒芙蕾回答。她看着莉薇娅,之所以她向元庆提出要与莉薇娅交流,也是希望能给她这个机会。   年轻的红发少女思考了片刻,立马接话道:“或许我可以。舒芙蕾太太,我曾在教会学校学习过英语和法语,加上我本身也会意大利语。也许,我可以尝试着成为一个合格的贴身女仆。”   舒芙蕾回头看了一眼元庆。   “可以吗?”她的语气显得有些担忧,“莉薇娅,你没有做过女佣,我担心你没法处理突发情况……”   蓝眼睛女孩笑了一下:“舒芙蕾太太,您忘记了吗?我无论做什么都是最好的那个。”   舒芙蕾太太点点头:“这倒是,你的面包确实很棒,若不是因为家庭……哎。”   舒芙蕾停下了要说出口的话,叹了口气。   “舒芙蕾太太,我需要这份工作。”莉薇娅坚定道。   她很清楚,舒芙蕾太太会因为自己家庭的原因向伊莉丝小姐推荐自己,她会主动提起这件事,就会提供帮助。   舒芙蕾太太又看了一眼元庆,神色犹豫。   “我会好好表现的,只要舒芙蕾太太您给我一个机会,我有能力让小姐选择我。”莉薇娅很容易就明白了舒芙蕾的眼神。   她是一个相当聪明能干的女孩。   “我会提你在伊莉丝小姐面前说几句好听的漂亮话。”   舒芙蕾结束了和莉薇娅的交谈,回到了元庆身边。   “伊莉丝小姐。”   “我很期待你做了什么,舒芙蕾太太。”元庆浅浅笑着。   她的笑与莉薇娅完全不同,她的笑是一种刻在骨头里的优雅,莉薇娅则是一种求生的本能。   她本就出身尊贵。   舒芙蕾太太立马回答道:“伊莉丝小姐,您需要一个贴身的女仆,我本来打算从府邸里的仆人中为您选择。”   “但就在刚才,看到莉薇娅的时候,我产生了一个更好的想法。”舒芙蕾太太如实回答,“府邸里的女佣们都是签过特殊协议的。一般情况下,不能随便辞退。她们之中许多,和城堡内主人的其他血裔或多或少有些关系。而血裔大多对新加入的同胞抱有恶意,害怕新生的孩子抢走父亲的宠爱。”   元庆微微抬眸,露出饶有兴趣的微笑,虽然换了一种形式,但这与后宫之中争宠的女人们,又异曲同工之妙。   “你害怕他们会对我不利?”   “不能揣测人心,伊莉丝小姐。”舒芙蕾太太严肃起来,“血裔不是天生的血族,他们都是由人类转化而成的。而压抑天性,很有可能带来想不到变化。”   数百年间,海涅·卡塞尔亲王处理过许多这样的事件,血裔失控攻击族人反噬亲王的事件,他们之中很多还涉及到了可怕的地狱恶魔。   元庆听着舒芙蕾的话语,敏锐地感觉到这话种蕴含着其他的意思,但她没有多嘴去问。   “所以,舒芙蕾太太选择了莉薇娅,也希望我能选择莉薇娅?”   “莉薇娅是个很聪明的孩子。”舒芙蕾太太回答,“也很能干。”   “她需要钱为自己的父亲与弟弟治病,而小姐需要一个聪明能干的女佣。”   “舒芙蕾太太也想帮她一把。”元庆接道。   “是的,莉薇娅父亲和弟弟的病很古怪。她们家的男人都是因为这种疾病死去的,想要医治,需要花费大量的金钱。所以,她从小就很能干。”   某种意义上来说,舒芙蕾是看着莉薇娅长大的。   元庆想起那有着蓝眼睛,脸颊上分布着雀斑的的女孩,想着之前在她工位上看到的分类纺织物,想到她与舒芙蕾太太对话中对于她身份的猜测的迅速,她确实是个聪明且善于观察的孩子。   “从外面寻找新的女佣,会暴露身份吗?”元庆问舒芙蕾。   舒芙蕾知道这就是伊莉丝小姐有同意的意愿,她松了口气,为自己擅自试探小姐的胆大行为而感到后怕。   “通过一种特殊的仪式,她就无法透露秘密。”   舒芙蕾回答,莉薇娅是聪明的孩子,她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   “好。”元庆迈出厂房。   天上的云散开,银色的月辉撒下。   “就那么做吧。”她笑。   “我相信舒芙蕾太太的选择。” 第8章 海涅的千种面容(一)   工厂负责人高高举起煤油灯,照亮昏暗的仓库。   这里摆放着的,是原本计划后天早晨通过货船销售往环地中海国家的毛呢制品,只是现在它们都被毁坏了。   海涅闻到了空气之中浓烈的树脂味道。   “人为破坏?”他问。   “目前来看是这样的。”工厂负责人说,“阁下,我们已经将仓库的看守人关了起来。”   “这个仓库有几把钥匙?”海涅问道。   “三把。”负责人回答道,“您手里一把,工厂的办公室有一把,看守人手里有一把。”   海涅接过了负责人手里的煤油灯,绕着仓库走了一圈。   这批即将出口的货物上,沾满了一种棕黄色固体,是融化之后又凝固的某种树脂。   “有人觉得我挡了他们的财路。”海涅面色平静,“带我去见见那个看守员。”   高大的男人弯腰走出仓库,正巧看到赶来的元庆和舒芙蕾太太。   “长亲。”元庆规规矩矩的打招呼。   海涅不浓不淡的应了一声,也不关心元庆之前为什么没有跟上来。   他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灰色的眼瞳落在元庆身上。   “你跟我来,舒芙蕾留在这里。”   元庆迟疑了一下,跟了上去。   “你需要尽快融入环境。”海涅对她说,“今晚带你出来,是希望你能够接触外面的世界。”   海涅知道,这里与她曾生活的地方不同,长久的待在府邸的房间内,对元庆融入新的生活没有好处。   “舒芙蕾想为你寻找一个人类女佣?”   元庆下意识蹙眉,她抬起头,打量着海涅的侧脸。   月光照亮了他的脸庞,这位血族亲王的样貌十分柔和,甚至显得有些女性的阴柔。   元庆来不及细想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情,她害怕自己的迟疑会引起海涅的不悦。   她低下头,回答道:   “是的,长亲。”   海涅感受到元庆复杂的情绪变化,他侧头看了一眼元庆。   此时,这个黑发的少女低着头,看不见她的神色。   海涅收回视线。   “这样也好。”   元庆拿捏不准海涅的意思,她询问:“长亲也觉得人类女佣更适合我吗?”   “一个血族女佣适合带领你了解血族的能力,一个人类女佣则更容易让你融入人类世界。”海涅回答,“至于怎么选择,是你自己的事情。”   元庆抿唇,海涅的回答其实与没有回答一样,他只是列出了两者的便利而已。   “人类女佣也能做到很多血族不能做到的事情。比如,她们可以在白天自由活动。”元庆顺着他的话说道,“血族女佣也一样,她们拥有特殊的力量。”   “是的。”海涅承认。   负责人带着两人在关押看守人土培房门口停下。   针对女佣的话题,海涅给出了最后一个忠告。   “无论选择人类还是血族,总重要的,你要好好调.教她,让她为你所用。”   “必要的时候,威胁和恐吓是不错的手段。”他看向元庆,“但不是最好的手段。”   “明白了吗?”   元庆点点头。   母妃也说过类似的话,调.教宫人,交心与手段,二者缺一不可。   “谢谢长亲。”   海涅没有再说话,负责人的视线在两人身上一转,意识到这场对话已经结束。   他掏出钥匙,打开了锁闭的木门。   破旧的木门向里推开,扑面而来一股恶臭。   元庆下意识侧过头。衣领处有舒芙蕾太太为她涂抹的芳香精油。现在,精油的味道已经散开,没有之前那样刺鼻,淡淡的香味驱散了恶臭。   一旁,海涅也皱紧眉头。   工厂的环境,对于一位爱好干净的血族来说,实在的无法忍受。   “你们关了他多久?”海涅询问。   这样的味道可以不是短时间内能弄出来的,一定是关了一段时间,看守人没地方解决排泄问题,才会在屋内解决。   “从昨天早晨到现在,阁下。”   两个白天一个晚上。   “为什么昨晚不汇报?”海涅看向负责人,“以后这种事情要及时汇报。”   他并不打算进入关押着看守人的房间。爱干净的血族说服不了自己与排泄物待在一起。   “带他去纺织厂的办公区,找个干净的房间。”海涅转身,元庆跟着他。   推门走进比较干净的办公区域,海涅将煤油灯放在了木头制的桌子上。   昏暗的灯光照亮了一小片的区域,借着灯光元庆看到了堆积在桌子上的书籍。   她上前拿起其中一本,随意翻开,眼前出现一串串像是面条一样的,圆圈套圆圈的……呃,符号。   随即,她就反应过来这就是他们使用的文字。   海涅走过来,接过元庆拿起了那本书,“是毛呢工厂的账本。”   “借贷记账法。”他看了几眼,将这本账本收了起来,“现在的工厂基本普及了这种方法。”(注18)   元庆听不得他说的这个句子,她好奇的是那书籍上的文字。   “长亲,这就是这里使用的文字吗?”   “嗯。”海涅耐心地给予解答,“意大利语。”   他想了想,又道:“等你习惯血族的生活之后,我会为你请一位家庭教师。”   “掌握必要的语言,会让你生活的方便一些。”   “晚上上课,不会引起怀疑吗?”元庆问他。   “爱德蒙府邸有专门的语言教师。”海涅回答,“三十年前,是他教授城堡里的人学习意大利语。”   元庆沉默了一瞬,她问:“那他当时多大了。”   “四十三岁。”他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说完他就陷入了沉默。   三十年前四十三岁,今年也就是七十三岁。让一位老人熬夜教书,确实不太人道。   “在找到新的语言老师之前,我会暂时接任这一职责。”海涅改口。   “黎明前到书房,我们先从英语开始。”   直到现在为止,元庆所掌握的英语单词也仅仅能满足日常沟通需求,而且她不会书写。   海涅对外给她安排的身份是从英格兰赶来佛罗伦萨寻找哥哥的爱德蒙家族的小姐。如果这样的一位存在,不会书写英语和法语,是会闹大笑话的。   提起这个,海涅想,近期之内爱德蒙公馆的还需要为迎接伊莉丝的到来举办一场宴会。   因为伊莉丝突如其来的苏醒,爱德蒙公馆在短时间之内,会发生很多新奇的变化。这是近几十年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可更让海涅担心不是这种变化,而是随时都有可能苏醒的金。   这是最大的威胁。   想着,传来了敲门声。   海涅收敛思绪。   “进来。”   工厂的负责人带着满身酒味、汗味、臭味混杂的看守人进来。   元庆下意识皱起了眉头,习惯性的侧头,去闻舒芙蕾太太提前准备好的精油。   不过这种味道并没有那个房间中的浓郁,勉强处于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阁下。”工厂负责人看向海涅,他用脚踢了一下看守人。   看守人踉跄一下,连忙开口道:“爱,爱德蒙大人。”   他又害怕又慌张。   工厂被损坏的那批羊绒织品并不是一件小数目,而造成这种损失的是因为他的失误。   如果要他赔偿的话,那么他不眠不休做一辈子苦力都不可能还的清。   海涅淡淡应一声。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的话,我叫法比奥。”看守人回答,他不敢抬头去看海涅的样子,只敢低着头盯着地板。   “好,看守人法比奥。我有几个问题需要问你,你如实回答,这一次我就不追究你的责任。”   “欸?”看守人法比奥惊讶地抬起头,无意间睹见海涅那张年轻精致的面庞,他又迅速低下头。   这位爱德蒙大人长得好美,甚至要比郁金香街里那家妓.院最辣的乔拉还要美丽。(注19)   海涅皱了一下眉头,随即舒张开来。   “前天晚上,你去了什么地方?”   虽然内心有了猜测,海涅还是先询问了这个问题。   “我要听实话。”海涅提醒。   人类是无法欺瞒一位血族亲王的,只要海涅愿意他能听到任何人的心声。   看守人法比奥还沉溺在海涅说的不追究他责任的话语里,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位尊贵的大人已经提出了他的第一个问题。   工厂的负责人又踢了他一脚。   法比奥连忙回答:“前天晚上,前天晚上我在看守仓库,没有去其他的地方。”   “当晚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吗?”海涅问。   “没,没有。”法比奥回忆着,“前往仓库之前,我在郁金香街的酒馆里喝了两杯燕麦啤酒。”   郁金香街。海涅又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只是喝了两杯卖酒?没有去找乔拉?”   “欸?您是怎么知道乔拉的?难不成……”这位爱德蒙大人也喜欢那一款的?   可乔拉虽然火辣迷人,也不至于让爱德蒙大人这样的存在惦记……   “回答我的问题。”海涅声音微微提高,打断了法比奥的胡思乱想。   “哦,哦。抱歉大人。”法比奥连连道歉。   “乔拉收费5苏,不是我能消费得起的。”他回答,“只有偶尔,偶尔那么一次,我才舍得……这还需要我攒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看守人法比奥的薪资是一天2.5苏,而妓.女一次的收费是他两天挣的钱。   偶尔舍得的一次,也是需要攒很久。   海涅想了想:“那么你上一次找乔拉,是什么时候?”   法比奥陷入回忆,过了好一会儿,他回答道:“两周?也许三周前?抱歉,爱德蒙大人,我记不清了。”   他说的是实话。   海涅没有继续提问。   “好,你回去吧。”他说,“莫雷诺,你安顿好他接下来的生活。”   莫雷诺,是工厂负责人的名字。   法比奥楞了一下:“大人,我的工作……”   “还是你的。”海涅道,“但我要扣除你一个星期的酬金。”   法比奥激动地颤抖:“谢谢,谢谢您。爱德蒙大人,您真是一位仁慈的好人。”说着,他用干瘦的手指连点四下,画出一个十字架。   “上帝保佑您。”   元庆记得那个手势,那是一个祈祷手势,她侧头打量海涅,血族亲王神色自若,没有什么异常,但元庆还是学着舒芙蕾太太,默默更正道:“始祖保佑……” 第9章 海涅的千种面容(二)   回到爱德蒙公馆的时候,天边已经有了丝丝暖光。   元庆想起了昨天早晨的一幕,她不敢有所耽搁,快速从马车上跳下,冲进公馆。   海涅看着她的动作,头微侧,看向东面。   东方依稀可以看到晨光。   海涅明白了元庆为什么突然跑起来,他轻轻勾起唇角。   但他很快就想到护卫长亚伦的那番话。   伊莉丝碰到了阳光,黎明的第一抹阳光,可她并没有被焚毁。连他自己都被那阳光灼烧毁容,但伊莉丝毫发无损。   金选择的人果然有奇特的地方。   她分明是一位新生的血族,气息是不会骗人的。   可为什么,阳光无法伤害她?   海涅很想知道答案,但他不能贸然尝试,对于一个新生儿来说,触碰阳光实在是一件过于危险的事情。   他不能拿伊莉丝的性命冒险。   要等她“长大”一些,海涅又深深望了一眼天边的光,直到侍卫长亚伦提醒他不得不进去的时候,海涅才迈步走入府邸。   在那瞬间,那双平静的眼眸之中分明多了一种叫做依依不舍的情绪。   回到房间之前,海涅告诉元庆,她的第一节 语言课,定在后天黎明前的时刻。   明晚,他需要处理一些私事。   临睡之前,舒芙蕾太太取了一小杯血送进了元庆的房间。   一只脚站在棺材里的少女楞了一下。   “我可以开始饮用血液了?”她问舒芙蕾太太。   “主人让您尝试一下。”舒芙蕾回答。   元庆犹豫了一下,接过了舒芙蕾太太手中的杯子,透彻的玻璃杯底,又着浅浅一层血液。   “这是什么?”   “天鹅血。”舒芙蕾回答,“主人喜欢天鹅血,所以我是按照他的喜好准备的。伊莉丝小姐,您可以尝试一下,如果不喜欢,我们还有鸭子、山猪和小羊羔。”   元庆摇摇头:“不用了,就这个吧。”她把杯子往高举了举,血腥气扑鼻而来。元庆不由得蹙起眉头,她看了眼舒芙蕾太太,却从她眼中看到了期待与些许的回忆。   或许,自己这幅样子让她想起了刚刚成为血族的日子。   强忍着心底的抗拒,元庆举起了杯子,她憋着起,抿了一小口。   血液的黏腻与唇角接触的瞬间,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感觉,她隐约在那一小杯的血液中尝出了甜味,但更多的,是一种不满足。   不满足这一点点的杯底,也不满足只是天鹅的血。   元庆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呆滞,但很快就变得狰狞起来,她突然伸手捂住了喉咙,手中的杯子跌落在地上。   从愉悦到不满足再到痛苦,整个变化在瞬息一件完成。   喉咙中有火在烧,就像刚刚饮下的不是一小杯天鹅血,而是一把尖锐的玻璃渣。   满嘴都是铁锈的味道,苦涩中带着一丝丝奇异,仅存的理智告诉她,这是天鹅血的味道,可更多的感觉,那是她自己血液的味道。   灼烧的剧痛使元庆呜咽出声,她从棺材之中走出,捂着喉咙的手逐渐收紧,腿乱走着,焦急地在原地打着转。   “舒芙蕾太太,伊莉丝小姐的热水准备好了。”   门外的人声想起的瞬间,元庆的大脑瞬间清明,她终于知道这种奇异的感觉从何而来。   新生儿对于人血本能的渴望,不一点点天鹅血就可以满足的。   沾染血腥,就无法戒掉血腥。   这本来就是她一个吸血鬼赖以生存的食物。   在这一刻元庆爆发的速度是难以想象的,舒芙蕾甚至来不及阻拦。   元庆是海涅·卡塞尔的第一位血裔,优先级要远远高于她们这些之后产生的血裔,在力量程度上,她是最接近也最有可能冲击卡塞尔一族亲王之位的存在。   舒芙蕾拦不住她。   元庆按住门把手拉开门,眼前出现的却不是有着滚烫炙热血液的年轻女佣,而是一个高大俊美的年轻男人。   海涅按住元庆的肩膀,在他建议舒芙蕾为伊莉丝准备一杯鲜血的时候,他就产生了一种浓烈的不安。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回你的房间去,锁上房门。”海涅控制着元庆,转身对人类女佣说。   “好。”那女佣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晚安,爱德蒙大人。”她抛下一句话,就急匆匆地离开,连礼节都顾不上维持。   “你也离开。”海涅提着伊莉丝的肩膀,将她塞回房间,在长亲气味的包裹下,新生的血族安分了一下,但神情还是略显得狰狞。   她挣扎,可海涅的手捏得很紧,她挣扎不动。   新生血族灵机一动,她露出可怜的表情,眼巴巴地看着海涅。   “长亲,我饿。”   “好饿……”   “去准备些吃的来。”海涅看向舒芙蕾,“不要血,清淡一些的。”   舒芙蕾应下,快步离开房间,脱离海涅的视线之后,她由快走换成小跑。   元庆仍扭动着。   “不吃面包,我想要血。”她看着海涅,“长亲,我想要血,想要血。”   血族社会是母系社会,女性血族天生拥有魅惑人心的能力。   元庆几乎是无师自通。   黑色泛点蓝的眼睛微微睁大,望向海涅的眼神黏黏糊糊。   “长亲……”   海涅正处于一种长期压制饮血欲望的境地之中,任何一点诱惑,都有可能让他之前的努力白费,女性血族天生拥有动摇人心的能力……   海涅抬起一只手,捂住了元庆的眼睛,阻隔了诱惑的源头。   “长亲——”   看不见那双眼睛,心底对血液的渴望的翻腾渐渐淡去。   直系血裔对于长亲的影响,比他想象之中大太多了。   伊莉丝看不见,海涅遮去了她的视线,可这并不妨碍她到达目的,分出一只手捂着她眼睛的海涅,对于她的禁锢,自然放松下来。   元庆一只手抬起,精准地抓住海涅按着她肩膀的手,五指收紧,爆发出与那纤细手指不符合的力量,转身,侧步,一系列动作在一瞬间完成。   她没有自信到去摔海涅,反而是在海涅收起遮挡她眼睛的手时,掰开了他按着自己肩膀的手。   然后,她打开门,向外冲去。   眼前,黑雾弥漫,一道身影从黑雾之中浮现。   元庆抬头,她看不到海涅的神色,他笼罩在黑雾之中,让人压力倍增。   那黑雾可能是他身为高阶血族的某种奇异的能力。   “回去。”海涅看向她,给出一个动力。   与之前一样,血裔无法反抗长亲的命令。   伊莉丝挪动着僵硬的步伐回到房间,海涅跟着她进入房间,然后回身将门锁上。   “回到你的棺材。”   元庆无法反抗,她只觉得脑袋钝痛,胃因为饥饿绞痛,那一点点的血液根本无法提供饱腹感,反而让她愈发饥饿。   她需要血。   “长亲。”元庆转身,她无法反抗海涅的动力,就后退着,迈步进入棺材,“我好饿。”她捂着肚子,眼巴巴地看着海涅,“真的。”   海涅避开她的注视。   他感受到心底有什么在躁动,是金。   想到金对于伊莉丝的重视程度……   不能继续仍由元庆处于渴血状态。   海涅重新看向正端坐在棺材内的元庆,渴血状态让她躁动不安,却迫于血裔契约乖巧地坐在棺材里。   可那双眼睛却始终没有安分下来。   渴血状态下,新生血族往往会展现出未被压抑过的天性。元庆也是一样,她远比先前展现出来的要活泼灵动。   海涅了然,眼前的元庆只有十四年的记忆,从心态上来说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   他解开衬衫上的系带,卷起袖子,露出一截过分苍白的手臂。   青色的血管在苍白的手臂上蜿蜒盘旋,瞬间就吸引了元庆的视线,她似乎能透过皮肤看到那血流流淌的轨迹,耳边回响着的也是血液涌动声音。   渴血的症状是可以被缓解的,就算不用人类的鲜血也会有其他的办法。   比如,直系血裔的鲜血。   海涅抬手放在唇边,张口,原本生长犬齿的地方伸长逐渐变成两颗獠牙,连带他的样貌都因为这两颗獠牙的出现而变得妖异。   獠牙中空,只要刺入猎物的血管,就会疯狂地吞噬猎物体内的血液。但此时,海涅的獠牙落在了自己的手臂之上。   鲜血涌出的瞬间,整个爱德蒙公馆内的血裔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向着顶层的房间看去。   元庆鼻翼翕动,一双眼睛像是被吸在了海涅身上,她注视着那血液涌出的地方,渐渐看得痴狂。   只是因为血裔契约的压制,她无法离开棺材,要等海涅允许才可以。   “过来。”海涅看着元庆,曲折手臂看着她,得到了长亲的允许,元庆像是一阵风一般,从棺材中跃出,向着海涅而来。   她扑进海涅的怀中,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嘴凑了上去。   略显冰凉的鲜血涌入喉咙,就也无法抑制心底对鲜血的渴望。元庆就是沙漠之中的旅者,贪婪的摄取着她每一分能够摄取的水分。   她几乎半靠在海涅的怀中,两人之间的距离亲昵而暧昧,血裔与长亲之间的互相吸引,从她吻在手腕上的小块皮肤之上酝酿,爆炸开来。   海涅向后退了一步,元庆却充满侵略性的向前,她愈发的贪婪,摄取着她所能得到的甘露。   白皙的皮肤渐渐泛上红晕,从海涅的视角向下看,可以看到她纤细的背脊。   元庆很瘦,有些生骨相,但该有的地方,却是真材实料。   海涅的视线顿了一下,连忙收心。   大量失血,让他原本的苍白的脸色显得病态,而血裔对于长亲的诱惑随着血液的流逝而渐渐浓烈。   “够了。”海涅不受控制的抚上元庆的黑发,她原本就要休息,发髻放了下来,黑色的发垂落,扫在他的手臂,他的手指微勾,顺着黑发划过她的脊背。   伊莉丝拥有他没有的温度。   元庆似乎没有听到,她无法抵御鲜血的诱惑,长亲的血对新生儿来说,充斥着太多的诱惑。   贫血让海涅有些无力,吸血鬼是无法自主造血的,必须通过外来的补充。而不吸食人血的特性,让海涅的恢复周期远长于其他血族。   “停下。”   动令限制了元庆的动作,她抬头,唇上脸上沾着血,看向海涅的眼神颇为不满。   “长亲。”她嘟着唇似是撒娇。   鲜血顺着海涅的手臂滴落,元庆露出惋惜的表情。   海涅没有说话,他扒开元庆抓着他的手,新生儿不悦地嘟起嘴。   黑雾弥漫,海涅修复了手腕上獠牙咬破的伤痕。只是这一次,用的时间要比修复阳光烧伤时更久。   他也同样需要血液。 第10章 海涅的千种面容(三)   “伊莉丝。”海涅看着元庆粘着血的脸庞,嫌弃地皱了皱起眉头,“把你自己弄干净。”   元庆嘟着唇,不满道:“我叫元庆,元庆!”   “听话。”   碍于血裔与长亲的联系,元庆虽然不满,但也仅能做出表情,她环顾四周,没有发现能弄干净自己的东西,于是下意识地抬起手臂,准备用袖子擦脸。   “别用袖子擦。”海涅看出了她的打算。   元庆抬头看着她,黑色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哦。”   然后,在海涅的注视下,她缓缓吐出舌头,轻柔舔在唇角,将残余的血液一点点吞入腹中。   海涅后退一步,他感受到了一种呼唤,来源自伊莉丝身体内属于他的那一部分。   此刻,他的血液正在面前的少女体内流动,经过她的心脏,运输至全身。   别说是嗅觉灵敏的血族,只需要一个鼻子好些的普通人都能闻到两人身上如初一辙的味道。   海涅眩晕起来,灵魂深处,又什么正在蠢蠢欲动着。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   元庆抬头看着他,却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吃饱之后,她变得有些困乏。少女揉了揉眼睛,打了哈欠就这样合衣躺在地毯上,进入了沉眠。   元庆睡着了。   对于她来说,长亲的血液之中蕴含着强大的能量,她需要时间去消耗这种能量。   海涅缓和了一阵,靠近几步,弯腰将她抱起,放入棺材。   她的脸上还沾染这干涸的血迹,是舌头够不到的地方。海涅无可奈何地轻笑一声,取出手帕,弯腰为她擦去脸上的血迹与口水痕迹。   直起身子时,海涅眼前一黑,险些跌倒,他扶着棺材盖板,因为他的触碰,棺材上由金留下的保护阵发出暗红色的光晕。   海涅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   他站起身,唇色显得有些惨白。   放在人类身上,他刚刚失去的血液已经足以致命,一般的血族在失去大量鲜血以后,必须及时补充,否则也会因为脱力而倒下快速腐烂,之所以他还能够站着,只是因为自身足够强大。   舒芙蕾在此时带着准备好的食物走了进来。   先前,她也闻到了海涅血液的味道,那种味道足以让每一位卡塞尔家族的血裔疯狂。   “主人。”舒芙蕾看着海涅不正常的脸色,“您没事吧?”   海涅轻轻摇头,他的视线落在舒芙蕾太太手中的炖菜上。   “已经用不着了,麻烦你了。”   “没事的。”舒芙蕾连忙道,“需要为您准备一些食物吗?”   她是视线越过海涅,看向棺材,望了一眼,又落回海涅身上。   “主人你的气色很差,是伊莉丝小姐……”   “对于一个新生儿来说,渴血是正常的。”海涅确实不太舒服,失血的眩晕一波又一波席卷着他,他勉强露出笑容。   “一小杯天鹅血,送到书房来,谢谢。”海涅吩咐道。   他掠过舒芙蕾太太,想要离开元庆的房间,他走得有些慢,步伐虚浮,这需要一定时间来恢复。   “主人。”舒芙蕾太太暗暗叹气,先前海涅咬破手臂喂食伊莉丝时,城堡内的每一位血裔都感受到了属于长亲的气味,舒芙蕾太太也不例外。   也许,其他人现在已经乱成了一团,议论着长亲与这位新生血裔的关系,但这一切舒芙蕾并不关心。   “为什么要这样呢?伊莉丝小姐只不过是一位血裔,与城堡之中的其他血裔并没有什么不同。”   海涅脚步停顿。   “对于新生的血族,需要长亲成为她的道标。”   海涅留下一句话,离开了房间,他还不忘替元庆关上房门。舒芙蕾知道,虽然海涅身为卡塞尔一脉的亲王,爱德蒙公馆的主人,这些身份让他显得高不可攀,可实际上他远比看上去的温柔贴切。   一位不吸人血的吸血鬼亲王,这是他给予的最大温柔。   而伊莉丝小姐,始终是不同的。   舒芙蕾小心翼翼地靠近观察,元庆已经熟睡。   这位八百年前就已经存在,却依旧保持着新生儿形态的血族,对于主人来说,一定有着很特殊的意义。   海涅回到书房,熏香的味道萦绕在内。夜晚会打开的窗户已经重新合上,厚重的羊绒窗帘将阳光隔绝在外,也隔绝了烟火气。   黎明的书房显得冷清,一排排书架上,古朴的书籍隐约透露着漫长时间的流逝。   海涅的视线落在舒芙蕾送来的小杯天鹅血上。   他犹豫了一瞬,还是拿了起来。   海涅没有直接饮用,他看着杯子里的血,不知道怎么,他的视线突然落在羊绒窗帘上,静静望着,仿若能够透过窗户看到外面街道上的景色。   书房很安静,海涅的听觉又十分灵敏。他能够听到窗外街道上过路行人的脚步声,能够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能够听到马车路碾压过石板道路的声音,能听到偶尔掠过的飞鸟的声音,甚至,他能听到远处阿尔诺河的流水声。   但这一切的样子,他都要靠想象。   想象过路行人的外貌,想象他们身上的衣服样式,想象马车主人的身份,想象驾车马匹的颜色,想象飞鸟展翅的弧度,以及早晨阳光照耀下波光粼粼的阿尔诺河的美景。   海涅收回视线,黎明时分是他为数不多不会被打扰安静独享的时间,但这样的时候并不能维持太久。   他将杯中的血液一饮而尽。   还有很多事情等候着他去处理。   —   元庆是在天完全黑下来时候醒的,她自己约摸着估计是亥时。(注20)   她不知道佛罗伦萨有没有自己的计时方式,她没见到这里有日冕。其实,就算是有,血族恐怕也是无法使用的,只能透过仆人告知得知时间。   元庆疑惑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义。   她从棺材内爬起来,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成为血族的元庆对这种味道格外敏感。   很快,她就在地毯上看到几滴血液滴落晕开的痕迹。   元庆用手按了按,放在鼻子下嗅了嗅。   这味道很熟悉,像是……长亲身上的味道!   白天的记忆回笼,渴血的异样感在身体里又一次苏醒,元庆打了个激灵,就那种感觉压制下去。   她喝了长亲的血,是他咬开手臂喂自己的。   为什么?   元庆似乎还能感受到嘴里尚未消散的血腥味道,是海涅的味道。   渴血状态的感觉很奇妙,就像身体里有另一个自己苏醒了一样,不断的渴望的鲜血,甚至可以影响到神情,影响到思绪。   “不受控制的感觉。”元庆轻声道。   她站起来,碰到棺材沿的时候,脑袋里面突然多出了一幅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画面。   元庆依稀可以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弯着腰,手里拿着某样东西,面色柔和地为棺材中的人擦拭着脸颊,过了好一会,他直起腰,却意外的晃动身形,下意识的伸手扶住棺材沿,缓和了片刻,神色才恢复正常。   那是海涅。   其实那道身影很模糊,但元庆还是认出了他的主人。   他似乎很虚弱,因为自己吸食了他的血液?   元庆皱起眉头,她双手贴在棺材板上想看清更多东西,眼前什么样的画面都没有出现,只是依稀的又听见一个声音的呼唤。   “阿庆,阿庆。”   元庆松开手,不去想那道声音的来源。   她要去看看海涅的情况,能够让他产生头晕的迹象,说明他失血量很大。   走出房间,元庆沿着台阶下楼。   血族的早餐已经结束了,她赶往餐厅时,只见到一些忙着收拾餐具的女佣。   元庆拦住其中一个。   “伊莉丝小姐,有什么事情吗?”女佣满脸疑惑的看着她,可她说得是意大利语,元庆听不懂。   她勉强地笑笑,摇了摇头。   或许,去书房能够见到海涅。   元庆提着裙子,一路小跑来到海涅的书房,房门禁闭,元庆收起耳朵,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   或许没有人,元庆犹豫了。   这时,一位年迈的老者向着这边走来。   元庆侧头,正好看到他的样子,她见过这个人。   “伊莉丝小姐。”爱德蒙府邸的管家莫尔向着元庆行礼,“少爷出门了。”   果然不在。   元庆点点头:“谢谢您。”   “能告诉我,长亲去了什么地方吗?”元庆试探着询问管家莫尔。   老人回答:“少爷在调查毛呢工厂货物被毁,一时半会恐怕回不来。”   “我可以为您找来舒芙蕾太太。”莫尔先生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褶子都在抖动,“您可以在她的陪同下在府邸里逛逛熟悉一下环境。”   元庆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   夜晚,是属于郁金香街酒馆的时间。   乔拉坐在吧台前,酒保自然认得这位经常在酒馆里招揽生意的火辣女人。   他为乔拉倒满一杯由爱德蒙酿酒厂出产的大麦啤酒。   “给,火辣的美人。”他把啤酒推给乔拉,颇有暗示意味的捏捏乔拉裸露的手臂。   火辣的女人向他瞟一个媚眼,却躲开酒保进一步动作的手。   她扬了扬下巴,看着酒馆角落位置上的年轻男人。   “那才是我今晚的目标。”   酒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远处的位置上,坐着两个男人。   乔拉指的是面对吧台的那一个。   那个男人带着一顶奇怪的帽子,帽子的阴影遮住可他半张脸,加上酒馆里昏暗的烛火,他看不清男人的长相,只能从他露出想精致而紧绷的下颚线推断出这个一个年轻而英俊的男人。   酒保在酒馆工作,每天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自然看得出这样的男人不属于这个郁金香街上的下等酒馆。   “省省力气吧乔拉。”他看向火辣的酒馆妓.女,“那个男人不属于我们这里,他看不上你的。”   乔拉斜他一眼,拉了拉衣服的领口,露出白皙的肌肤。   “死相。”她唾骂一口,“老娘还就让你见识一下,不管他是不是这里的人。今晚,她都是老娘的猎物。”   说着,这位风.骚的女郎踩着妖娆的步伐向着远方走去,还不忘带上酒保到给她的大麦啤酒。   角落里男人自然是专程赶来的海涅与他的侍卫长亚伦。   因为事情的特殊性,他没有声张,只是带了亲信,准备亲自调查。   这样的事情,有第一次,就会发生第二次,若自己一直忍气吞声,迟早会将事情闹大,若是闹到商会、法院或者政.府那边,事情就会变得麻烦起来。   海涅无法应对那些白天发生的事情,他必须将所有的事情扼杀在暗处,扼杀在他可以自由活动的晚上。   所以,看着一步步向他走来的乔拉,这位上千岁的血族亲王微微改变自己表情,伪装出一副骄傲矜贵的富家子弟做派,向着乔拉举起手中的酒杯。   “敬美人。” 第11章 海涅的千种面容(四)   看到海涅那熟稔的样子,仿佛常年流连与酒吧妓.院的浪荡模样。侍卫长亚伦的表情出现了短暂的僵硬,随即恢复正常。对他而言,已经很少看到需要主人亲自伪装的场面了。   海涅并不觉得不妥,他就像是寻常好色的男人一样,一双灰眼睛盯着乔拉高耸的胸.脯,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酒杯的浅色液体摇晃着,海涅却始终没有将其放在嘴边。   他本就是一个极为英俊的男人,此时眼波含情地看着一位女郎,直叫人骨头发酥。   乔拉笑着坐在海涅身边,手自然地搭在海涅腿上,不安分的乱动着。   “先生。”她笑着看向海涅,“来这里玩啊?”   海涅回看向她,浅浅笑着:“来谈生意。”   “哦?”乔拉扬眉,“这么晚在这里谈生意?”她的目光在整个酒馆之中环顾,有的是和她一样的女人正在招揽生意,女人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原来是这种生意,比想象的容易,乔拉心道。   “好,谈生意就谈生意。”乔拉回头看着海涅,手在他腿上移动着,“不知道我能不能旁听一下谈、生、意呢?”   “总不能拒绝美丽的小姐。”海涅道。   他向亚伦使个眼色。   “你也去谈谈生意吧?”海涅对亚伦说,他语调轻佻的像是常年流连夜场的浪荡子。   亚伦得令默默退开,端着酒杯伪装成一副猎艳的样子,实际上他的注意力始终没有离开过。   乔拉看着亚伦离去的背影,身体都快黏在海涅身上。   “不知道这位老板谈的是什么生意呀?”   “海上的货物。”海涅微微侧身,拉开了与乔拉的距离。   “哦?”美艳的女郎似乎颇有兴趣,“那您一定收入颇丰。”   “勉强度日。”海涅笑着回应,“日夜漂泊在海上,只有上岸时候才能放松一下。”   乔拉打量着他,昏暗的烛火下,海涅的皮肤苍白,又微微染着红晕,皮肤好的让女人都嫉妒,“我看您的样子可不是常年在海上漂泊的人。”   海涅挑眉:“哦?那像是?”   “像是坐在办公室里放贷的银行家。”乔拉接话道。   在酒馆中妓.   院里讨生活的女人往往练就一双火眼金睛,她们辨别着形形色色的男人,想方设法在保全自身的前提下挣辛苦钱。   海涅皮肤白皙细腻,让一些女人都自愧不如,又何况在海上漂泊受日晒雨淋的水手商人?   “那么,可否有兴趣与银行家共度春宵?”海涅这算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也借这个机会提出交易。   “银行家的话,价格可和海运商人不一样。”乔拉娇笑着回应。   “哦?”海涅挑眉,“要多少?”   “五个金弗洛林。”   海涅与乔拉离开之后,一直默默关注这边的亚伦也重新隐入黑暗跟在两人身后。   乔拉带着海涅来到酒馆对面妓.院的二楼。海涅就像是每一个急色的嫖.客一样,脚步越来越快,恨不得推着乔拉前进。   隐藏在暗处的亚伦却很清楚知道,这是因为主人厌恶的糜烂气味和粗俗言语。   走进属于乔拉的房间后,海涅立刻带上门。   “说好了,先给钱,后办事。”乔拉转身提醒一句,动作却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起来。   海涅也收起了脸上的伪装,重新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   血族亲王整理好被乔拉揪扯乱的衣物,同时,从房间内衣柜的阴影处,亚伦的身影浮现出来。   “主人。”   “嗯。”海涅淡淡回应一声。   他的视线就重新落在了乔拉身上,碍于血族的某种精神控制能力,她现在已经失去了自主思维以及控制身体的能力。   “坐吧。”海涅控制着她坐在了床边。   “我有几个问题想请你帮忙解答。”他道,“如果听明白了就眨一下眼睛。”   乔拉配合地眨了一下眼睛。   “认识爱德蒙呢绒工厂的看守人法比奥吗?” 海涅提问道。   “是嫖.客吗?”乔拉蹙起眉头,露出努力回忆的表情,“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但……记不是很清楚了。”   海涅与亚伦对视一眼。   他出言提醒道:“他比较窘迫,并不能经常光顾你的生意,大概三、四个星期来一次。”   “身上会有明显的羊毛纺织物的味道。”海涅想了想又补充道,“他身上的气味不太好,混杂着汗水之类的味道。”   乔拉突然笑了起来:“阁下,来这间下等妓.   院的人一半以上都是这样的。不过你要想知道最近有什么异常的地方,或是有什么奇怪的人,我倒可以告诉您。”   海涅与亚伦对视一眼。   “说。”   “大约在一个多月前,有一位衣着华贵,就像您一样的人,找到了我。”   像海涅一样衣着的人,在佛罗伦萨城内也是非富且贵的人。与他之前的推测一样,八成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   “还记得他的样子吗?”亚伦问道。   “很高,很瘦,留着八字胡子,其他的……记不太清楚,我每天接触的人很多,并不是每一个都能记清的。”乔拉回答道,“不过我记得,他右手食指上戴着一枚绿宝石戒指。那不像是普通货色,也不像仆人能够拥有的东西。”   绿宝石戒指,这是一个关键点。   “继续。”   “我与他只是妓.女与嫖.客的关系,但在结束之后,他就诡异地向我打听起平日里的客人。”乔拉继续道,“这很奇怪,一般的客人是不会好奇这些的。他们好奇的是今天挣了多少钱,花了多少钱,能带回家给老婆多少钱,以及哪个妓.女的胸大,那哪个妓.女的屁.股翘,哪个便宜或者哪个技术好之类的问题。”   “没有人在这种地方关心客人到底是谁,他们都是一样的,男人而已。”除去最后一句带着着嘲讽的味道,其他时候乔拉的语气并没有太大的起伏,有被海涅控制的原因,也有她本身就对这一切漠视的原因。   “单凭这些不足以让记忆犹新吧?”亚伦接替了海涅问询的职责。   “是的,让我真正能够记住他的是他接下来提出的要求。”乔拉点头,“他说他希望能够旁观我接下来一个星期的生意。”   “我遇到过不少客人的奇怪的癖好,但像他这样的确实是第一次,尤其是从衣着来看,他确实不是一个普通人。”   “你同意了?”亚伦问。   乔拉笑着回答了他的问题,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自然。有钱不赚那是傻子。受一份罪,挣两份钱,很久没有遇到这样的好事了,再加上他给的钱,很多。”   “多少?”   “整整二十枚金弗洛林。将它们存起来,加上我之前的积蓄,足够在城外的村落里置办一处房产了。”乔拉回答。   海涅想了一下:“现在这笔钱在什么地方?”   乔拉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她面上的表情出现了片刻的迟疑,自我意识在反抗海涅的控制。   对于钱藏在什么地方这个问题,乔拉很是看重。   在与海涅的意识对抗了一会儿后,乔拉还是败下阵来。   “在衣柜底下的布包里。”她回答道。   亚伦立刻趴下身子,伸手在衣柜下摸索,果不其然,让他找到一个小布包。   侍卫长将布包拿了出来,一层又一层打开抱在外面的布料,最里面是一个木质的首饰盒。   亚伦将其打开,是一摞金光闪闪的钱币,估计在五十枚左右,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确实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其中,有二十枚钱币很新,一看就是刚刚铸造不久的新币。   亚伦拿出一枚,走向海涅:“主人,是新钱,像是从刚银行取出来的。”   “如果不是我们的银行,这笔钱的来源很难查到。”亚伦闻了闻那钱币上的味道。   除去金子本身的味道,乔拉身上的味道,布包和木质首饰盒的味道,亚伦还嗅到其他几个人的味道,只是暂时还无法确认身份。   “不会是我们的银行。”海涅示意亚伦将钱币放回原处。   “还有呢?”海涅的视线重新转回乔拉。   “他给了我一个星期的钱,希望能够旁观,但实际上他只待了三天就离开了。”乔拉眼睛突然一亮,“我想起来了,最后一天晚上的那个客人,他的衣服上沾满了羊绒毛,那些东西粘在我的头发上,很难处理。”   海涅听完他的话,几乎可以确认那人浑身沾满羊绒细毛的人就是工厂的看守人法比奥。   “谢谢您的解答,乔拉小姐。”海涅取出五枚金币放在桌上,“现在您需要一个美好的梦境。我希望醒来时,您已经忘记了今晚发生的一切。”   “回家。”海涅已经得到了乔拉知道的一切信息,多做停留对他毫无意义。   两道身影穿梭在夜晚的小巷子里,他们借助影子以及一切的阴暗面行进。   “主人,我会安排人去寻找那个带着绿宝石戒指的男人。”亚伦向着海涅道。   血族亲王思考片刻:“去仓库拿一张被毁坏的纺织品,那上面的树脂,能帮你避免很多麻烦。”   “是。”   ……   “伊莉丝小姐,主人回来了。”舒芙蕾太太抬起头,看着海涅的书房燃起烛火。   “嗯。”元庆也注意到了亮起的房间,“那我们回去吧。”   在海涅离开的这段时间内,她在舒芙蕾太太的带领下基本记住了爱德蒙内的构造,还顺便在小庭院里熟悉了一下周遭的环境。   “少爷在等您。”   一进入主楼,元庆就看见等候在楼梯口的老管家莫尔,他似乎是专门等候在这里,提醒元庆海涅的归来。   伊莉丝拾级而上,得到海涅的准许,她推门进入书房。   第一时间闻到的不是长亲身上那种让人心安的味道,而是女人使用的劣质香粉的气味,还混杂着酒水的气味。   元庆看着座位上的海涅,不仅产生了疑惑。   他去了什么地方? 第12章 海涅的千种面容(五)   海涅感受到她的疑惑。   他不浓不淡地给出一个解释:“工厂的事情。”   工厂的事情,怎么会沾染上女人的香粉和酒水的味道?   元庆更加困惑,海涅感受到了她的情绪递进,却没有继续解释下去的意图。   “来找我是因为今天早晨的事情?”海涅看向元庆,“没有这个必要,虽然概率很小,但新生血裔出现渴血症状也是正常的。”   海涅耐心地解释了今早出现的情况。   “不用担心,也不用害怕。”   “我……”元庆发现自己无话可说,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被渴望鲜血的欲望控制之后,她是有些害怕的。   清醒时分接受自己成为一个“非人生物”,和在失控情况下表现的像一个“非人生物”,这是两种不同的状态。   她急着找海涅,确实不是因为自己有多么的担心他,在见识过海涅恢复被阳光灼烧的面容之后,她就知道,对于眼前这个男人来说,她带给他的伤害微乎其微。   只是,因为害怕和不安而已。   海涅的话让她面对了自己的不堪,可这又是人之常情。   元庆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她呆呆看着海涅。   “没什么好尴尬或是羞耻的。”海涅站起身,他脱掉沾染香粉与啤酒味道的披风。   “对于新生儿来说,有一件事情是十分重要的。”海涅靠近元庆,少女抬头看着他,等待着海涅的后边句话。   “正视自己的欲望。”海涅的眼睛深邃,他望着元庆,“而对于一个人类来说,也有一件事情很重要。”   “是什么……”元庆看着那双浅淡的灰色眼睛,下意识顺着他的思路提问。   “正视自己的恐惧。”他回答。   失去了香粉与酒水的气味掩盖,元庆能够清晰地闻到海涅干燥清淡的味道,浅浅淡淡萦绕在鼻腔,让人感到心安。   “我很害怕。”元庆讪笑一声,“也很害怕被人发现我在害怕。”   “我,不属于这里。”她看着海涅,“虽然舒芙蕾太太很亲切,虽然您为我解答疑惑,但我还是很害怕,很担心。”   “我知道。”海涅平淡地望着元庆。   她轻轻咬着下唇,承认着自己的恐惧。   “八百年零五年。”他轻声开口,“这场梦,对你而言,确实太长了。”   “恐惧与不安,慌张与无措,崩溃到放声大哭,甚至寻死。无论在你身上看到什么样的情绪,我都不会惊讶。”   “可你适应的很好。”   “我很惊喜。”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能感受到这样的情绪了。”他似乎在感慨。   元庆抬头,看见的是一张年轻的面孔,但她知道,舒芙蕾太太同她讲过,眼前这位卡塞尔亲王,已经超过一千岁了。   “如果你活得时间够久,就会慢慢发现,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已经不会让你产生情绪的起伏变化。”   “因为您已经能预料到所有可能产生的结果了吗?”元庆试着猜测海涅的想法,但她不敢肯定。   “不是所有,是绝大多数。”海涅纠正,“就像你,你的反应就带给我惊喜,不是吗?”   “我感觉,您其实并不是特别意外。”元庆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海涅虽然口上说着自己带给了他惊喜,可他的眼中,看不到这种情绪的变化。   “或许我的反应不像您设想的那样,但也谈不上惊喜,您还是发现了我的恐惧。”   元庆一口气说完,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海涅,见他并没有因为她的冒犯而生气,就继续说下去。   “您用自己举例,也只是为了告诉我,即使是您也会恐惧这渐渐无趣的漫长人生。”   “也是希望我能够放下心来,去适应在这里的生活。”   “可我始终介意。”元庆毫不避讳,在她这位长亲面前,她总是这样不容易控制情绪。   “舒芙蕾太太真的很好,这里的生活也不错,但我不习惯,也许我很快就会习惯,只是现在,我觉得很难过。”   “甚至,比母妃去世的时候还要难过。”   元庆看着地板,她不敢抬头。   这一刻,她觉得很委屈。她不是特别清楚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承受这种独在异乡的感觉,这种在不属于自己时间的感觉,让她手足无措,她也想大哭一场,或者索性一头磕在墙上,无力的迎接死亡,或是从梦中惊醒,发现这不过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可她不是这样的孩子,她很清楚,自己已经回不到属于她的时间,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活下去需要勇气,非常大的勇气。   她会想,以前那么讨厌的胡灵修,如果现在能够出现在她的眼前,那么她一定会不顾形象的大哭一场。   甚至,她赏自己几个板子也是好的,至少那是她熟悉的生活。   她的思绪波涛起伏,连带着海涅的心绪也跟着变化。   这是他近百来,情绪变化最多的两天。   海涅抬起手,轻轻按在元庆的头顶,按在她绸缎一样的柔顺黑发上,从上至下,从上至下,从上至下。   他抚摸过她的发,整整三次。   这是,安慰吗?元庆眨着眼睛,抬头看向海涅。   他垂着头,下颌微含,浅灰色的眼睛之中沉淀着许多复杂的情绪,却又如此通透。   “你应该睡上一觉。”海涅轻声说,“这会是一个缓解情绪的好办法。”   “可就算我睡上一百次,这也不会是一场梦。”   “为什么不在醒来之后,去迎接新的生活呢?”海涅反问她。   “既然已经无法在阳光下嬉戏,不如静下来地欣赏月亮的美丽。”他又给出了回答。   “我……”元庆哑口无言。   这是一个努力生活下去的借口吗?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一个借口。   可她无法戳穿这个谎言,她需要这样的谎言。   “谢谢您。”元庆后退一步,她提起裙边,有模有样的向着海涅行礼。   “我是你的长亲,我转化了你,自然有义务引导你。”   “即使迟到了八百零五年。”   海涅的眼底带上了浅浅的笑意。   “我会引导你,成为一位真正的血族。”   “这是我的责任。”   —   “发货了?”海涅从书卷之中抬头,看着一大早赶来的工厂负责人莫雷诺。   “是的。”这位中年男人额头上还可以看到汗珠,他抬手擦拭,“我刚从码头赶回来,监督码头扛包的苦力将货物运上船。”说完,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有惊无险,数千女工轮换工作,终于赶在最后一刻将这一批货物补上。   可同时他也清楚,这一次工厂赔了不少进去,而这是因为他的疏忽。   莫雷诺不由担心起来,先前爱德蒙不与他计较这件事情,是因为尚未结束,而现在,他可有了机会好好整治他。   “不用担心。”海涅将羽毛笔插回墨水瓶,他刚刚整理了一下基础的字母和单词,用于明天黎明时伊莉丝的语言教学课程。   “这不仅仅是你的疏忽。”他说,“它同样也暴露了工厂内部很多的问题。”   “这些事情,我会一件一件慢慢处理。至少,我的工厂内,不能出现这种做不平的账,你说对不对?”   海涅从整理好的单词册下拿出一本账本,正是前天晚上,元庆在工厂办公室内拿起的那一本。   当时他只是草草翻了翻,就发现了账本上的问题。   “我们的会计连假账都做不平。”他抬头看着莫雷诺,“这是一本错账。”   莫雷诺感觉自己刚刚擦过的额头上又冒出汗珠,不过这一次是冷汗。   “我会从银行派会计去工厂。”海涅说,“在那之前,我希望你能处理掉这位亲属。”   “同时我也不希望我的工厂里出现什么妻子娘家弟弟这种靠关系的人,我要的是才能的管理者,要的是有技术又能勤奋工作的工人。”   “只有这样的人,才配从我这里拿到高额的报酬,你明白了吗?”   莫雷诺连连点头。   “是是是,爱德蒙阁下请放心,我会处理好这些事情。”他把头低得极低,不敢去看海涅的眼睛。   他很清楚,做那个账本的,就是他妻子的弟弟,也就是海涅口中的靠关系进入工厂的人。   “毛呢工厂的事情不会就这么揭过去的。贪污受贿,压榨工人,甚至采购劣质羊毛,这些事情我都会一件一件处理。”海涅微笑看着他,细数着一件件看似无关的小事。   “我承认,最近一段时间,我的心力不在工厂上,但爱德蒙的名声,不是这样仍由你们败坏的,明白了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极具威严。   莫雷诺感到恐惧,又感受到无比的可笑,可笑他以为只要自己不越线,这位年轻的爱德蒙阁下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可能不清楚。”海涅看向他,“当初,你的父亲与我签订契约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子。”   “现在,我可以重复一遍。”   “既然选择成为了血族的仆役,那么直到契约结束之前,一但你产生背叛我的念头……”   屋内诡异地吹起一阵风,卷起了书桌上的那本账册,风翻卷起来,几下就将那脆弱的书页撕的粉碎。   “背契者的下场,不会比这账本好。”   海涅冷声提醒。 第13章 海涅的千种面容(六)   莫雷诺离开之后,亚伦的身影从黑暗之中浮现。   “主人。”他恭敬的低着头,“已经有线索了。”   海涅抬起头,阴影之下,侍卫长亚伦如同一道寒光凌厉的刀刃,他微微昂起头,用手势示意他继续。   “找到乔拉的人是巴伦·帕奇名下工厂的厂主,帕奇家族的理查德·帕奇。属下辨别了毛呢成品上沾染的树脂,发现其与市面上一种产于南岸与东岸的树脂味道一致,而帕奇家族掌握了地中海通往东案和南岸的销售航线。”   海涅转头看向窗外,厚重的羊绒窗帘阻隔了他的视线,“只是这样吗?”他轻声道。   “不。”亚伦面色平静地摇摇头,“属下觉得这其中有古怪。”   “主人也发现了不是吗?帕奇家族虽然与我们的有一些生意上的纠纷,但他们大可不必这样与我们作对。”   “若我们真的想查,快就能查到那些树脂的来源。一种产自南岸和东岸的树脂,我们很容易就能联想到是谁在背后动手脚……”   “这就好像他们本来也没打算隐瞒。以巴伦·帕奇不愿意惹事的性子来说,这不像是他的手笔。”   “到像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让我们对帕奇家族发难。”   海涅听完亚伦的分析,微不可察的点下头。这也是他的想法,所以才会特意让亚伦看一眼乔拉那里的金币,有了气味的辅助,身为吸血鬼的他们能够将怀疑的范围缩小到一定程度。   “去做吧。”   —   元庆看着餐盘里舒芙蕾太太准备的浇了黑胡椒汁的炙烤牛排以及用来搭配解腻的撒了清炒豌豆粒鳕鱼泥,深深地叹了口气。   舒芙蕾听到叹气声,连忙上前。满脸关切地询问道:“怎么了伊莉丝小姐?是不和胃口吗?”   “不。”元庆摇摇头,她抬头看着舒芙蕾太太,真情流露道:“我很喜欢您做的食物,我只是有一点想我的母亲了。”   舒芙蕾明显没有想到元庆会这样说,她胖胖的面孔上的表情出现了片刻的呆滞,然后带上了些许的难过,她走上前,对着元庆道:“我明白的,我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她靠近一些,轻声道:“我的女儿,她离开我的时候也只有14岁。”   元庆看向她,十四岁这个年龄让她有些触动,她的母亲去世时,她也只有十四岁。   “那时候我还不是血族。”舒芙蕾太太回忆道,“生活的村子里闹了饥荒,我就带着女儿去了城市,找了个在厨房帮工的活,那户人家是大贵族。后来,主人家成为了国王,我们跟着前往了国王的城堡。管家是不让仆人们带家属,我就将孩子藏在马厩里。”   “谁也没能想到,居然会被小王子发现。我的女儿那么瘦小,就……”她的声音哽咽起来,“被活生生从马上摔了下来。”   “我得到消息后,冲了出去,看见女儿的样子后,忍不住打了那个罪犯。”   “他是英格兰的王子。”舒芙蕾太太道,“我那时候也不觉得害怕,只是很愤怒很伤心。”   “那王子估计也被吓到了,我打了他,下人冒犯主人是要被赏鞭子的,而他忘记了叫人抓我,就看着我抱着女儿离开。有厨房的姐妹们帮忙,我在地窖里躲了几天,然后才带着女儿离开。”   “可我上了城内的通缉令,没有医生敢帮助我和我的女儿。甚至,还有人要带着我去领取悬赏。”   “我躲到了城外的村庄里,在村民的指引之下,找到了村庄内的药草医生,也就是那个时候,我遇到了主人。”   “主人在英格兰的身份,是一位落魄子爵。”说道这里,舒芙蕾突然破涕为笑,“后来,我才知道,主人这落魄子爵甚至要比国王都富有。”   元庆看着舒芙蕾,似乎还在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但舒芙蕾太太却没有继续的意思,她看了一眼元庆的餐盘,道:“伊莉丝小姐,食物要趁热吃。”   元庆低头看了眼半凝固的酱汁,讪笑两声。   舒芙蕾太太叹了口气,她端起了元庆面前的餐盘,“我帮你加热一下。”   “好,谢谢。”元庆道一声谢。   舒芙蕾太太离开之后餐厅又安静下来,因为节制食欲,城堡里多数的吸血鬼都像他们的父亲海涅一样,一天饮用一小杯血液。   女佣们也在忙碌自己的事情,她们会并不会主动与元庆搭话,实际上就算她们与元庆搭话,她多半也是听不懂的。   交流障碍,是她想要融入这里的生活最大的障碍。   好在海涅已经答应她,从明早开始,教她学习语言。   想到这里,元庆不禁有些期待起明天早晨的教学课程。不知道长亲的教学方式与宫廷嬷嬷是不是相似。   那些教养嬷嬷还是很可怕的。   元庆缩缩脖子。   舒芙蕾太太很快就端着盘子回来,重新热过的牛肉失去了刚刚烤好时的焦褐感,但味道仍然一级棒。   元庆吃饱喝足,回到了房间。   她在房间里转了一会儿,躺回了棺材里。   刚开始睡不着,昼夜颠倒的日子很奇妙,明明外面艳阳高照,她却要强迫自己睡觉。   躺在棺材里,不由得又想起海涅说过的话。   正视恐惧。   她长呼出一口气。   “正视恐惧。”   外面的日头逐渐升起,棺材盖感受到变化,缓缓移动。   元庆已经见惯不惊,舒芙蕾太太说,这具棺材是最适合她的棺材,它是拥有自己灵性的。   棺材提醒她该睡觉了。   元庆本没有困意,但随着棺材的逐渐闭合,她也闭上眼睛。   “啪——”   棺材完全合上了。   ……   哒哒哒——   哒哒哒——   奇异的声响吸引了元庆的注意力。   她睁开了眼睛,却不是她熟悉的棺材中醒来。   她睡在一堆草料上,剩下铺着一件精致的披风。元庆似乎闻到了那披风上的味道,那味道干燥而清爽,是海涅身上的味道。   “不是海涅。”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   她这才看清,在自己前面不远处的地方,又一道笼罩在黑雾之中的影子,他正蹲在地上,手中拿着一把锤子,之前的声音,就是他弄出来的。   元庆僵了一下,她认得这个声音。   是那个不断呼唤她名字的声音。   “你是谁?”她试探着寻问。   那人似乎惊了一下,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回头看向她:“阿庆?”   鲜卑语,这是鲜卑语!   元庆蹙起眉头。   她张了张嘴,嗓子里堵堵的。   “金?”   这个名字脱口而出的时候,好像又什么随之松动一样,她看见眼前笼罩在那道身影上的黑雾渐渐散去,一张熟悉的却又完全陌生的脸庞出现。   正是海涅·   奥尔维兹·卡塞尔。   但在元庆口中,他却拥有着一个舒芙蕾太太没有提起过的名字。即使海涅的名字那样冗长绕口,也没有半点提及他。   “金。”元庆看着他。   金着看向她,笑眼弯弯的,闪烁着光亮。   “欸。”他快乐的回应。   元庆撑了一把,从草料堆上滑下,一手拿起属于金的那件披风。   “你怎么?”元庆有些弄不懂情况,“不对,是我怎么?”   她捂住头,记忆的碎片闪过,画面之中,她浑身鲜血躺在金的怀抱之中。   鲜血从金的指缝中溢出,头晕目眩之中,她看到了金惊讶与惊恐的表情。   “出事了,对吗?”她问金。   对面的男人放下了手中的榔头,“阿庆,在初拥的过程中出现了意外。”他说,“你在排斥我的力量。”   “我记不清楚。”元庆回答,她来到金的面前,席地而坐,看着那张清隽秀美的面庞,与海涅不同,金的眼睛是猩红的色彩。   那是被鲜血浸透的颜色。   “是的,过去了八百年,这对你来说确实是漫长的时间。”他伸手抚过元庆的黑色长发,“可我的阿庆还是这样,一点都没有变。”   他的动作轻轻柔柔,像是在抚摸一件无价的珍宝。   元庆看着他,本能地向他的手靠过去,她很喜欢这种亲昵,可同时也感受到了巨大的疑惑。   “我终止了初拥。”感受到了元庆疑惑的金继续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的阿庆,确实成为了一位优雅的血族。”   元庆眨眨眼睛。   “这是,失败之后的场景吗?”她问。   比起她自己,好像是另外一个人在于金角落,那是另一个自己,拥有过去记忆的自己。   元庆很快就意识到这一点。   “是的,初拥失败之后,我受到了反噬,不得不带你逃离,来到这个地方,支撑着最后的意识为你制造了一具棺材。”他先是解答了元庆的疑问。之后,又简单解释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别害怕,现在的情况是因为一个小小的血裔魔法。”   “你饮用了海涅的血。而我为你打造的棺材上,有我用那具身体鲜血画下的法阵。”   “又恰好,海涅因为失血过多,摄入了比平日里稍微多那么一点点的血液,这些凑在一起,得以让我以这样的方式偷偷见你一面。”他猩红的眼睛里透着狡黠,似乎是在说我做的不错,快夸奖我。   “那我的记忆,也是因为初拥失败的原因吗?”   “和这个有关系。”   “还还能想起来吗?”她真的很想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那些记忆仍在你身体里,只要解开这里的秘密,你就会知道了。”他的手指点在元庆的胸口,那里一颗心脏火热的跳动着。   元庆吓了一跳,她突然之间意识到一件事情。   血族是没有心脏的,更不可能有心跳。   “这是怎么回事?”她试图从金口中获得答案。   金只是摇头。   “你正处于一种很特殊的情况。人类与血族,你现在更像是二者合一。这不是什么坏事,对你来说,这反而是一件好事。”   突然,他眼中的红色开始消散,开始向着灰色褪去,金眼瞳缩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好可惜,这样的状态不能维持太久。”他道,“不过能在这样见到阿庆可真好。我们之间的联系可不能让海涅发现,醒来之后,阿庆会忘记这场梦境。”   “不过,有一件事情,你要记得。”   “我才是你的长亲。”   “海涅,只是个卑鄙的小偷。” 第14章 不速之客(一)   夜幕降临时候,元庆从自己的棺材中爬了起来,脑袋晕晕沉沉的,像是做了一“夜”的梦。   她扶着棺材出来,又听到那低声的呼唤。   “阿庆,阿庆。”   元庆的动作顿了一下,她的视线落在这具棺材上,伸手抚在棺材上的浮雕上。   脑海中浮现出一道隐藏在黑雾之中的身影。   “阿庆,我才是你的长亲。”   她猛得抽回手,神情惊恐。然后,元庆听到了舒芙蕾太太的呼唤声。   “伊莉丝小姐,您醒了吗?‘早餐’要开始了。”   “醒了。”元庆连忙收回手,整理了一下睡裙与头发,手按在胸口,深呼吸几下平复自己略显慌张的思绪。   她转过头,看了一眼镜子。   镜子中的自己面色略显得苍白,元庆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快速的按压让脸蛋泛起红晕,看上去不那么憔悴。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元庆这才沉了沉声音,这才开口道:“进来吧。”   舒芙蕾打开房门,她身后跟着的是穿着女仆装的莉薇娅。   毛呢工厂临时女工的工作已经结束了,货物成功交工,白天里莉薇娅打点好一切,来到了爱德蒙公馆报道。   舒芙蕾很喜欢做事情利索的女佣,简单的介绍了府邸内需要注意的事情后,她慎重地向莉薇娅透露了爱德蒙一家真实的身份。   莉薇娅短暂的惊讶了一瞬,很快就接受了这个消息。   她也曾疑惑过,为什么认识舒芙蕾太太这么多年,她看起来没有一丝半点的改变。   现在,莉薇娅低着头,专注的盯着地上一点,没有得到元庆命令之前,她不敢动。   她同样也知道了,面前这位年轻貌美的小姐,也是一位吸血鬼。   “小姐,莉薇娅来了。”舒芙蕾靠近,压低声音,“我已经和她讲过爱德蒙府邸的特殊性了。”   “都知道了?”   “是的。”   元庆的视线落在莉薇娅身上:“好,我知道了。”   “莉薇娅。”她叫到了女佣的名字。   红发蓝眼睛的女孩上前一步:“伊莉丝小姐。”   “不害怕吗?”元庆问道。   “害怕。”莉薇娅不假思索道。   “那还要留下吗?”   “更怕穷,怕家人离开。”莉薇娅回答,“我知道爱德蒙先生是一位仁慈善良的人,只要我能保守秘密,在这里好好工作,就不需要担心什么。”   元庆看向莉薇娅,面无表情道:“可你的主人是我。”   “伊莉丝小姐和爱德蒙阁下是一样的人。”莉薇娅微微抬起头,她这样的举动显得有些冒犯,但莉薇娅觉得,伊莉丝小姐并不会怪罪,“你们都是一样的人。”   元庆突然感觉到好笑,继续问莉薇娅。   “为什么这么觉得?”   “气息,你们的气息很相近。”莉薇娅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长亲与后裔,自然气息相近。   “好了,既然不会后悔,就这样了。”舒芙蕾帮忙打配合。   “你过来。”元庆对着莉薇娅道。   年轻的女仆走过来,一双蓝色的眼睛中闪着坚定,但隐约能见到恐惧的影子。   这或许,就是长亲口中的直面恐惧,元庆不禁想。   她左手指甲变长,划破自己的右手食指,然后按照舒芙蕾太太曾经提起过的方式,用血在空中写出一个“庆”字。   舒芙蕾太太说,签订契约用符号必须是特殊且独一无二的,最好还有一定的特指性。所以元庆用的是碑体汉字中自己的名讳,单一个“庆”字。(注21)   鲜血勾勒出来的文字在空中发出金色的光,随着元庆手指前指的动作,隐入的莉薇娅的额头。   “好了。”舒芙蕾舒出一口气,“我们该走了伊莉丝小姐,别让主人等太久了。”   契约的内容并不难,这是一个单方面的守誓契约,不需要元庆付出什么。   “嗯。”元庆点点头,在舒芙蕾和莉薇娅的帮助下换上了复杂的衣裙,过长的黑色头发则在莉薇娅的巧手下,编成一条龙骨辫。   因为签订契约的关系,这一天的聚餐,元庆又是最后一个到达的。   第一天她就是最后一个到达,第二天因为起晚的缘故干脆没有到,第三天又是最后一个到达,这引起了一些血族的不满。   一天一次的聚餐,对于卡塞尔家族的血裔来说是一件无比神圣的事情。没有特殊缘故不能缺席“早餐”,而元庆一而再再而三的违背这一不成文的规矩。   “父亲。”首先向她发难的是坐在海涅身边的外表只有三岁的血族朱迪。   “伊莉丝姐姐又迟到了呢。”   她一发言就得到了众多血族的回应。   “是呢。”   “是啊。”   “她昨天好像就没有到。”   元庆微微昂着头,不去理会周遭的议论声,走到属于自己的位置旁。   “我迟到了,长亲。”她向着海涅行礼,“刚刚完成了一个守誓契约,浪费了一点时间。”   “坐吧。”拥有血裔之间感应的海涅自然清楚元庆在刚刚的时间里做了什么,他平静的看了一眼伊莉丝,开口示意她坐下。   在没有人示范的情况下,第一次就能成功的完成一个契约,对于一位新生的血族来说,这其实是一个不小的成就。   守誓契约。   朱迪皱起眉头,视线落在元庆的脸上。   她还只是一个新生儿,怎么可能与人缔结守誓契约?看父亲的表情,像是承认了这件事的真实性。后裔是无法在父亲面前说谎的。   她真的缔结了一个契约,一个守誓契约。   那她缔结契约的钥匙是什么?   朱迪若有所思的看着元庆,表情渐渐暗沉。渐渐的,她的视线移动到了元庆身后的莉薇娅身上。   一个从未见过的人类女佣,她所说的契约,就是不透露血族秘密的守誓契约。   父亲居然会同意她找一个来自府邸外的佣人,甚至允许她独自完成一个契约。   此时,坐在上座的海涅伸手叩了一下桌子。   “开始吧。”   朱迪里面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她居然敢在父亲的面前乱想这些有的没的。就算已经是成年血族的她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思绪,不会父亲听到,但只要父亲愿意,控制她的身体,用一个命令让她将刚才的想法复述出来……   朱迪显得有些慌张,立刻抱起面前的杯子,用进食的姿态掩盖住自己的失态。   元庆则始终专心致志的使用舒芙蕾太太为她准备的“早餐”,全然没有关心其他的事情。   早餐后,元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常年跟随在海涅身边的老管家莫尔找到她,说海涅有些事情要处理,让她稍晚一些再去书房见他。   元庆应下,她想起上一次长亲出门,身上沾染的是女人与啤酒的气味,不禁有些奇怪。   长亲也需要酒精,或者女人吗?   他看起来不像是需要这些东西发泄欲望的人。   天哪。   元庆拍拍自己的脸。   乱想些什么。   ……   正在赶往帕奇府邸路上的海涅·卡塞尔身形突然一僵,回头看向爱德蒙府邸的方向。   “主人,是有什么发现吗?”侍卫长亚伦感到疑惑,他的感知之中没有感受到危险的存在。   “没有。”海涅收回视线。   只是家里的孩子有些奇怪的想法。   抵达理查德·帕奇的居所,海涅心念微动,风卷起门栓,亚伦推开房门,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这间宅子。   寻着气味,亚伦找到了理查德·帕奇的主卧。   此时,他正与一名妙龄女人交缠。   海涅走进房间,微不可察的皱起眉头。下一瞬间,风将两人分开,被子在扬起,裹住女人的身体。   “穿上衣服出来。”亚伦对着一脸震惊的理查德·帕奇道。   身为高阶吸血鬼,他同样也拥有震慑的能力。   理查德·帕奇一脸呆滞地捡起地上的衣服,胡乱地套在身上,向外走去。   亚伦的视线又转移到那个女人身上:“忘记你刚才看到的一切,上床睡觉。”   海涅消失在黑雾中,再次出现时已经来到了理查德府邸的会客厅。   木讷机械的理查德也缓慢移动过来。   血族亲王灰色的眼睛一压,看到他右手食指上的硕大绿宝石戒指。   是这个人,没错。   “理查德·帕奇?帕奇毛呢工厂的主管?”   理查德点头:“是。”   “我有几个问题问你。”海涅开门见山。   “你在乔拉的房间里得到了什么?”   理查德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茫然。   “乔拉是谁?”   “郁金香酒馆的女人。”   听到郁金香一词,理查德露出恍悟的表情,不屑道:“你是说那个肮脏的妓.女?”   他正处于被海涅控制的情况,这个情况下的他表达出来的都是最直观的意念。   海涅觉得郁金香街的乔拉小姐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女性,他特意避开了这个词汇,但理查德根本没有这个意识,他直接表述了自己的想法。   血族亲王微微眯起眼睛,手指一动,飓风“   啪”一声,将理查德抽在地上。   “这一点小教训。”海涅收回手,“乔拉小姐是一位非常努力生活的女士。”   虽然做着别人不耻的职业,但她的房间干净整洁,衣柜下的小布包里,藏着她为之后生活准备的钱。   理查德从地上爬起来,这个状态下的他没有反抗的意念。   “回答我的问题。”海涅压低声音。   “一把钥匙。”理查德道,“我趁那个醉鬼睡着后,从衣柜里出来拿到了那把钥匙。”   爱德蒙毛呢工厂仓库的钥匙。   “谁指使你的?”   “凯里,肖恩·凯里。”理查德给出一个名字,“他答应帮我拿到毛呢工厂的实权。”   这位是最近佛罗伦萨城内新崛起的商人,与海涅存在一定的竞争关系,但他发展的重心也在南岸和东岸。也就是说,巴伦·帕奇这个霸占东岸南岸已久的老派商人才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   所以才会用一种产出于东岸与南岸的树脂,来破坏爱德蒙的货物,在嫁祸到巴伦·帕奇身上,引起爱德蒙与帕奇家族之间的矛盾,然后他从中谋取利益。   海涅看了一眼亚伦:“走,去会一会这位商界新贵。”   海涅与亚伦两人从理查德家离开之后,直接寻着味道来到凯里的府邸。   凯里正在卧室睡觉。突然,他从床上弹起,惊醒了一旁熟睡的妻子。   “发什么疯?”女人嘟囔一句,又翻身睡去。   凯里却翻身下床,披上一件衣物向着书房走去。   一个念头指引着他前进。   去书房,见一位尊贵的访客。   海涅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色。   夜晚的佛罗伦萨城完全不同于白日的热闹非凡。此时,他听到的是流水声,虫鸣声,甚至是起伏的呼吸声,打鼾声。   属于人类的夜晚,安静之中也透着盎然的生机。   他运用血族的能力控制了凯里,让他自己走到书房。   听到拧动门把手的声音,海涅转过身,背光而立,叫人看不清的他的模样,多了几分威压。   凯里身子一抖,险些跪倒在地。   俊美的血族亲王看到这位商界新贵,脸色沉下来,一句废话也没有,直接开口道:   “我损失了三万六千三百七十二枚金弗洛林。”   海涅对于数字有着极为严苛的标准,他很少给出模糊的数字。同样,这样精准的数字,恐怕除去海涅没有第二个人能脱口而出。(注22)   他看着凯里,他对凯里的目的不关心,之所以调查这件事,是为了拿回属于他的利益,同样也是想要警告一下他,最好不要使这些无聊的小手段来针对爱德蒙家族。   海涅不愿意家族陷入纷争。   这位商人嘴唇蠕动,极其不情愿的道:“我会将手下东岸与南岸的生意交给你。”   海涅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眉头微舒张。   “记住了。明天早晨去爱德蒙毛呢工厂处理相关手续。”   凯里重复一遍:“明天早晨去爱德蒙毛呢工厂处理相关手续。”   海涅没有过多停留,他还记得今晚与伊莉丝的约定。他做完这些就直接消失在黑雾之中。   他离开之后很久,凯里还站在原地,但他眼睛里的迷茫却消散开。   这位商场新贵站在窗口露出一个相当复杂的表情。 第15章 不速之客(二)   无数的蝙蝠在凯里眼前凝结成一道身影。   “卡塞尔变弱了。”一个雌雄莫辨的声音响起。   凯里目光阴沉地盯着那道身影:“现在怎么办?东岸和南岸的生意就这么送给他?”   “不然呢?”那身影反问道。   “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还有比一个变弱的卡塞尔更完美的猎物吗?始祖是站在我这边的,哈哈哈哈哈。”   在莫测的笑声之中,蝙蝠四散开来。   ……   “主人,你这么处理不会太草率吗?”   归途中,侍卫长亚伦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这件事情还没有结束。”海涅回答,“甚至才刚刚开始。”   亚伦沉默片刻,问道:“这是预言吗?”   海涅自己也楞了一下,在毫无感知的前提下,他确实运用了亲王对于时间波澜有一定感知的特性,做出了一个预言。   “是。”他回答道。   “那这样,我们是不是应该离开了?”亚伦问,“我们在佛罗伦萨待了三十年了。”   “战争还没有开始,它随时可能开始。”海涅停在了阿尔诺河畔,望向爱德蒙府邸的方向。   “那如果继续待在这里,卡塞尔一族会遇到危险吗?”亚伦看着波光粼粼的阿尔诺河水。   海涅则抬头看向银月。   他坚定而肯定道。   “不会。”   ……   管家莫尔接过海涅脱下来的披风。   “少爷,我通知了伊莉丝小姐,让她稍晚一些再去书房找您。”莫尔恭敬道。   “让她过来吧。”海涅在水盆中净手,接过仆人承上的细软纱布帕子擦干手。   “之后,就不要再来打扰我了。”他转头吩咐管家,“生意上的事情明天我会处理好。”   海涅回到书房,坐在椅子上回想着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他总觉得忽视了什么地方。   凯里的事情有蹊跷。   海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闭上眼睛,手指沿着鼻梁从上至下滑动。   从发现树脂,试探乔拉,到找到理查德,追问出肖恩·凯里。他与亚伦运用的都是血族的能力。   若凯里针对的只是一个普通人,他这个不算高明的计划,显然已经够用了。只要理查德·帕奇背叛帕奇家族一事不暴露,这口黑锅帕奇家族背定了。   他也就可以趁着爱德蒙对帕奇出手的机会牟取更多的理由。   而海涅只用了两个晚上就解决了问题,抓出了幕后黑手。他在人类面前暴露了过多非凡手段,可能会引起怀疑。至少,清醒过来的肖恩·凯里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将手上的两条航线交给对手。   若是整件事情都是有心人安排,对他的试探……   这样就很容易解释为什么他感觉事情刚刚开始。   想到这里,海涅的手指刚好划到鼻尖,他睁开眼睛。   接着,这位血族亲王身形一暗,化作一团黑色的雾气。   雾气浮现在肖恩·凯里的宅邸前,海涅从黑雾之中走出。   血族的面色阴冷下来。   同类的气息。   海涅试探着追踪这位同胞,但他失败了,这一位并不是亲自到来,而是使用了某种契约魔法,驱使蝙蝠来传递消息。   这样的话,就可以断定凯里的事情是有人指使。   那从凯里手上拿过的东岸和南岸的生意不能留在太久,必须早些找个理由转出去,换成现金,然后在城外买一座庄园,为人类佣人储存一些粮食,也得为血族后代们再多备些食物。   正想着,留在书房内的眼线听到渐渐靠近的脚步声。   海涅凝神,黑色的雾气凝结,他重新回到书房,接着他放下手,目光转向门的方向。   元庆的脚步声由近及远,她停了下来,之后海涅听到一句轻声呼唤。   “长亲?”   海涅换了个姿势,坐着端正一些。   “进来吧。”   元庆推门而入。   “长亲。”她站定,“我们现在开始吗?”   “过来吧。”   风将一把椅子推在海涅的座位旁。   不用他提醒,元庆走了过去,拉开椅子坐下。   “长亲,我们今天从什么地方开始呢?”元庆看着桌上摆放整齐的各类书籍,开口询问海涅。   “先学字母。”海涅已经调整过来,他拿过了一本纸张装订的书,放在元庆面前。   “这是一切的基础。”他解释一句,“之后你要学习的语言,也都是字母文字。”   元庆眨一下眼睛。   “先从辨识和书写字母开始。”海涅翻开那本他亲自装订的单词册的第一页,他的手按在书页的一角。   “理论上应该先教你拉丁文,之后是阿拉伯语,之后才是英语、法语以及意大利语。但现在的情况是,我们首先要解决你日常生活中与人交流的问题。”他平复着自己的语调,“所以我先教你英语。同时,身为一位英格兰贵族,法语也是必须要掌握的内容。只有完全掌握了这两种语言,你的身份才不会被怀疑。”(注23)   “在掌握了英语和法语之后,我会教你意大利语,之后,可以学习一些其他语种。比如拉丁语、阿拉伯语、葡萄牙语、西班牙语。”海涅的语气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听上去去平日无差别。   “这么多吗?”元庆本以为她只需要掌握英语以及意大利语。   海涅看了她一眼:“我们不可能长期待在同一个城市。”   “因为战争吗?”元庆想到舒芙蕾太太之前的话,“我听说,卡塞尔家族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您曾预言战争的发生。”   海涅颔首:“这是其中一个原因。”   而现在多了另一个。   ——一只隐藏在暗处的血裔。   “我曾做出了这样的预言。”海涅不想让新生儿过多了解这些,至少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他调整一下语气,提醒道:“不过现在你需要学习识读字母,而不是其他。”   血族亲王将那本提前准备好的单词册推到两人中间,“你跟着我念,记住发音。”   “哦。”元庆连忙低下头,视线落在单词册上。   海涅修长的手指落在第一个字母上。   “A,a.”(注24)   元庆跟着他念:“A,a.”   海涅的手指移动的下一个字母上。   “B,b.”   “B,b.”   “这里要注意区分一下大小写。”海涅停下来,细心地指导道:“我写在前面的是大写,跟在后面是小写。”   “欸?这是长亲你自己写的吗?”元庆抬起头。   两人同看一本书,本就离得近,她这一抬头,发顶恰好划过海涅的下颚,海涅的唇距离她的额头,只有不到一指的距离。   元庆能够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散发的清淡又亲切的味道。   两人皆是一愣。   海涅稍微后退一些,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嗯。”   “   我以为是启蒙教材。长亲你的字写的很好看。”元庆豪不吝啬的夸奖道。   海涅神情没太大变化,他垂头,看着自己写下的单词,轻声道一声感谢:“谢谢,继续吧。”   元庆重新低下头,视线又落在那册单词册上。   她也想写一手海涅这样的字,透着力度,飘逸又清隽,却让人感觉成熟稳重,就像长亲这个人一样。   ——他不是你的长亲。   突兀的一句话浮现在大脑,元庆怔了一下,她摇头将那句话驱散。   晃动的发擦过海涅的侧脸,生出一种异样的感受,血裔与长亲之间的暧昧情愫悄然埋下。   “别乱动。”海涅正了正单词册,“坐稳坐正。”   真是和宫廷教养嬷嬷一样。   元庆偷笑了一声,摆正了身子。   “哦。”   海涅的教学进行的很快,这也和这堂课的内容并不多有关。   元庆学习过英语,但她的学习过程是口对口,是与于人的对话之中自己模仿与练习出来的。有过这样的基础,元庆学习起来并不困难,在完成单词的学习之后,海涅又教了她几个简单的社交短句。   过段日子,至少到等到元庆能够熟练地使用英语和法语,并能用意大利语进行简单的对话时,他要在这座城堡里为元庆举办一场宴会。   偶尔,爱德蒙公馆也需要这样的宴会,来向世人展现他们与人类之间的联系,太多独立于外,会招惹不不必要的麻烦。同样,过于入世,对于黑暗生物的他们来说,也不是一件好事情。   “掌握的差不多了,试着写一下。”海涅取出准备好的纸与羽毛笔。   “模仿着上面写就可以了。”他讲纸笔推在元庆面前。   元庆看着那根插.在玻璃瓶里的羽毛,想了一下,直接拿起那根羽毛,羽毛笔的底端已经吸满了墨水。   元庆下意识的用握毛笔的方式抓起那根羽毛笔,姿势有点儿别扭。   海涅看了一眼,想起元庆并不会这里的握笔方式,于是出声纠正道:“不是那样用的。”   他向元庆伸出了手。   “给我。”   元庆将笔递过去。   “注意看我的手,看我是怎么握笔的。”   他用两根手指捏住羽毛杆儿的部分,一手拿过纸,轻轻提着那根笔,在纸上写出一个饱满的字母。   “看懂了吗?”   元庆连忙点头。   “懂了。”   海涅将笔还给她。   元庆接过羽毛笔,可她是眼睛学会了,手没有学会。   笔提在手中,轻飘飘,一用力就会断掉的样子。这么想着,这根笔怎么也不敢按在纸上。   她懊恼地抿了抿嘴唇,小心翼翼地提着那支羽毛,学着海涅的样子,在纸上写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字母。   她弯下唇。   好丑,和海涅飘逸潇洒的手写体完全不能比。   “多练几次就好了。”海涅感受到了她的挫败感,“你可以不用这么小心,它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元庆点头应答道:“哦,好。”可写起来还是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海涅深深看了她一眼,侧身站起,向着她方向靠近一步,手臂自然地环过元庆半边身体,握住了她提着笔的右手。   元庆的身体一下子更僵了。   “不需要这样。”他正视着桌上铺开的纸,“你可以用力。羽毛很轻,但它比你想象的坚韧。”他握住元庆的手微动,墨水在纸面上留下飘逸的痕迹。   元庆一激,海涅的手很冷,没有温度一样,舒芙蕾太太身上也是这样散发着一种阴冷的感觉,似乎这是血族的通病。   但她不一样,她能感受到海涅的冰冷,说明她的温度要比海涅高。   ——我才是你的长亲。   ——海涅只是个卑贱的小偷。   元庆脑海中突兀地响起这两句话,她惊地抽出手,迅速低下头。   “长亲。”   海涅直起身子,他也察觉到不妥。   像是受到了某种蛊惑。   海涅想起血裔与长亲之间的吸引,眉头微蹙。   “把今天学习的内容抄写三次。”   “明天上课前交给我。”   “回你的房间去。”他用其他的方式缓解了这份尴尬。   元庆也想离开这里冷静一下,她迅速拿起纸笔,匆匆行礼,然后离开了海涅的书房。   莉薇娅等候在门外,见元庆出来,立马跟上。   “莉薇娅,帮我准备一杯水。”元庆的心砰砰砰地跳,这提醒着她自己与普通血族的不同,大脑之中那两句话回荡着。同时,她又觉得,这样的想法真的太不可思议了,她居然会觉得长亲是一位卑劣的小偷。   这太大胆了,又充满不敬。   元庆闭上眼睛,试图驱散脑海中的念头。   “送到房间里就好。”   莉薇娅迟疑了一下,元庆的面色有些不自然,“您自己回去可以吗?”   “我想自己一个人回忆一下今天学习的东西。”元庆勉强露出笑容。   莉薇娅微微蹙眉,见元庆坚持,只好暂时离开。   “好,请您稍等。”   元庆攥紧手里的纸张,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她的大脑里仍然回荡着那两句话。   以至于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   “看这急匆匆又失魂落魄的样子,姐姐你没有休息好吗?”一道透着稚气的声音响起。   元庆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出现在楼梯下的那道身影,眉头蹙得更深。   “有什么事情吗?” 第16章 不速之客(三)   “亚伦。”   元庆离开之后,海涅召来了侍卫长。   “佛罗伦萨城内来了一位远方的客人。”   亚伦抬起头:“是七大家族的血族?”   海涅摇头:“我没有见到人。”   亚伦一惊,猛得抬起头,那位还是如同往常一样,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可海涅没有见到人,无法判断出那位神秘人的身份,这足以说明他已经受到了影响。   “主人您——”   长时间压抑血族饮用吸食血液的本能,对海涅已经造成了影响。   “不用担心,只是一些能力无法正常使用,还不至于伤到根本。”海涅道。   “真正需要注意的是这位同族,不可控因素才是现下最大的威胁。”海涅眯起眼睛,“注意一下城中失踪的人口,多在近郊走动,荒野地里寻找一下有没有颈侧有齿痕的尸体。”   “‘他’不敢随意处理尸体,如果被教会发现,可能会引起麻烦。”(注25)   没有一位血族想去招惹那些无趣的传教士与他们的神圣骑士团。(注26)   对于生活在黑暗之中血族、狼人以及其他一些黑暗生物来说,这些配备净化武器,掌握一些低级驱散咒语的骑士团很难缠。   虽然他们确实有一些能够威胁到血族生命的神圣武器,但多数时候他们给人的感觉是胡搅蛮缠,就像是一块牛皮糖一样,一但沾上就怎么也甩不掉。   “是。”亚伦领命。   海涅又吩咐道:“告知城内的其他孩子,让他们注意一下,近些日子小心一些,在未确定‘他’是否有恶意之前,不要太过张扬。”   如果是落单的血族,那么在察觉本地有吸血鬼家族驻扎的话多半是会离开的,但如果是某个家族派遣的侦查员,就需要多加注意。   现下的情况,卡塞尔一族的血族不能招惹麻烦。   “还有一件事。”海涅想到先前起身弯腰握住伊莉丝手的举动,这很显然不是他能够做出来的事情,血族亲王的表情有瞬间的崩塌,“他已经开始影响我。”   “我需要一段时间的节食。”   “主人,您已经很少涉摄入血液了。”亚伦不禁有些担忧,“如果您的意识不够坚定,他也有可能趁机侵入。”   吸血鬼对于血液的渴求,就像是人类需要食物来维持生命一样。海涅是高位血族,像他这个阶段,本该需要大量的新鲜血液来供给自身,以及压制血裔,但事实上,很长一段时间内,海涅连天鹅血也只是浅浅抿几口,保持着身体的最低需求。   “我清楚自己的状态。”海涅说,“如果有必要,我将进入浅度睡眠。”   “前提是,确认‘他’的来意。”   —   “有什么事情吗?”   元庆看着楼梯口出现的那道小小的身影,如果她记得没错,长亲称呼她为朱迪。   “没有。”朱迪踩着台阶往上,“只是看到姐姐,和姐姐打个招呼。姐姐是从父亲的书房里出来的吗?”   元庆正心神不宁,听着她这一口一个姐姐姐姐,觉得像是回到了后宫殿里,看着那一个个虚伪的女人,表面上姐姐,姐姐叫的好听,实际上,全是些下作手段。   她后退一步,挺起胸膛,眯眼看着朱迪。   “是,我刚刚听长亲讲完课。若你没有什么要说的,我还有事,就先离开了。”   “等等。”朱迪抓着栏杆猛跑几步,想要抓住元庆的衣袖,她虽然走得不算稳,但速度极快,元庆微退一步,朱迪似乎也察觉到自己举动的不妥,停了下来。   她昂起头,眼眶泛红:“你与父亲单独待在一起那么长时间,到底,到底做了什么?”   元庆低头看着她的表情。   “教学授课。”   “只是这样?你们一起待了那么长时间,若只是普通的授课,你出来时又怎么会是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分明就是做了什么事情!”   元庆皱起眉头,那两句话还在她大脑之中回荡,她本就一团乱,现在有来个小孩子捣乱。   “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询问长亲,我的话你不信,长亲的话总应该信吧?”元庆不想和小孩子纠缠下去,加上她本身就情绪不稳定,语气多上不耐烦,捏着手中纸张的手不禁收紧。   因为那两句不断响起回荡的低语,脑袋阵阵刺痛,元庆皱紧眉头,不再理会朱迪,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你把话说清楚!”朱迪还有去扯元庆的袖子,以她的身高和力气想要拉住元庆的让她不要离开显然是不现实的。   元庆的没心情继续和她耗下去,可这小吸血鬼又纠缠不休,看着她拉扯自己衣袖的动作,元庆没由来的生出一种厌恶感。   “放手。”她一甩手,一道火焰墙壁将二人分开。   朱迪后退了好几步,险些狼狈的翻滚下楼,还是莫尔及时赶到扶住了她。   “怎么,怎么可能?火焰,是火焰!”朱迪惊恐地看向莫尔,“莫尔先生,她明明还是个新生儿!”   每一位两百岁以上的成年血族,都会拥有一种自己的特殊能力。(注27)   而元庆,是其中最为稀有的火。   火焰,曾为人类驱逐黑暗,从某种程度上说,它是光的另一种体现。   很少有吸血鬼能够掌握这样的力量。   莫尔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安静,朱迪。”他扶着朱迪站好,“这里不是小孩子待的地方,回你的房间去。”   朱迪虽然不情愿,但她不敢违背管家莫尔的命令。   这位平日里低调至极,没什么存在感的管家莫尔先生,是卡塞尔家族上一任女王亲自转换的血族,也就是海涅的母亲的血裔。   他是一位至少一千岁的血族,拥有不弱于亲王的能力。   虽然心有不甘,但已经二百多数的朱迪很清楚,自己不是真正的小孩子,耍小脾气只能适量,该稳妥的时候,一定要沉得住气。   三岁外表的女孩露出一个完全不符合她外貌的怨毒表情,恶狠狠瞪了元庆一眼,然后离开。   莫尔手指轻点,温柔的碧波浇熄了熊熊燃烧的烈火。   元庆站在原地,面露惊讶。   “我这是?”她看着烧焦的地毯,不敢置信道:“刚刚那是,我做的吗?”   “是的。”莫尔难掩语气的中的激动,“伊莉丝小姐,这是属于您的能力,这是很正常的。”   “我记得舒芙蕾太太提起过,只有二百岁以上的成年血族才能拥有这些能力。”元庆用脚踩踩烧焦的地毯,露出颇为苦恼的表情。   “抱歉管家先生,我刚刚思绪很乱,不知道怎么就……把一切弄得一团糟。”元庆拿着纸的手垂落下来,脸上的表情也转变为懊恼。   “没人会怪罪一位可爱的小姐。”莫尔回答道,“小姐也不必太过担心,也许我能为您讲解一下一位合格的血族如何控制自己的能力。”   元庆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拿着的纸张和羽毛笔,已经被她攥地皱皱巴巴,柔顺的羽毛也胡乱卷翘着。   莫尔看着一眼,笑道:“如果现在小姐不方便的话,我们可以等待一个合适的时间。现在,我送小姐回房间吧。等一下,会有女佣为您准备新的纸笔。”   元庆点点头:“谢谢您。”   莫尔却摇摇头:“是我该好好谢谢您,美丽善良的伊莉丝小姐。”是您让我重新看到了金少爷的影子。   莫尔没有告诉元庆,金拥有的能力就是火焰,热情张扬的红色烈焰。   元庆回到房间后不久,莉薇娅端着水和新的墨水、羽毛笔走了进来。   “小姐,您没有事情吧?”她从来送墨水的女佣口中听到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您应该让我跟在身边,而不是找个理由支开我。”薇娅娅语气略带抱怨,“这样在您状态不好的时候,我可以帮你解决问题。”   元庆抬头看向她:“朱迪是一位真正的血族,她拥有比我更加强大的力量。你不害怕她吗?”   “我害怕,可那又如何呢?”莉薇娅将热水注入陶瓷茶杯。“小姐,只要还在这座府邸里,她不敢伤害你,自然也不敢伤害我。”   元庆摇摇头。   “我不喜欢和人因为这种事情起争端。”   朱迪和她说话时候的样子,像是后宫之中为了皇帝垂怜而争分吃醋的女人,可她的外表只是个小孩子,那副表情却让人无法将她与外表联系在一起。   血族真的是一种特殊的存在。   “我问过了府邸内的其他女佣们。”莉薇娅将冲泡好的茶递送到元庆面前,“她们告诉我,在小姐你苏醒过来之前,爱德蒙阁下对于朱迪小姐确实不同于其他血裔。不过,那是因为她是这里转化时年龄最小的血族,而且她本身并没有做出选择,是阁下替她选择成为了血族。爱德蒙阁下虽然救了她的命,可同样也使得她永远的变成孩子,这是因为爱德蒙阁下的愧疚。”   元庆不禁皱起眉头:“莉薇娅,你可以不用想我解释这么多,我并不关心她到底是因为什么向我发难。”   “我与长亲的关系,不是皇帝与嫔妃之间的关系,我与她的关系,不是嫔妃与嫔妃之间的关系。”   “至于其他的,我不在乎。”   “小姐是不在乎,可别人不这么想。”莉薇娅将纸笔摆在桌上,“在他们看来,小姐这是炫耀,是瞧不上他们。可实际上,他们与小姐一样都是爱德蒙阁下的后裔。”   “小姐不应该高高在上。”莉薇娅又帮元庆将棺材内的羊绒垫铺展,“而是应该融入他们中间去。”   “家族的和睦是爱德蒙阁下希望看到的。”   “当然,如果还有不长眼的非要凑上来真麻烦,小姐也应该适当的给予教训。”   “您是爱德蒙阁下的第一位血裔,偶尔使用一些小权利,是理所应当的。”   莉薇娅很快就处理好房间内的一切,她站到坐在椅子上的元庆身边。   “天快亮了,小姐是要休息,还是学习?”无论元庆选择那一样,她都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元庆站起来,将茶杯递还给莉薇娅,她深深地看了莉薇娅一眼。   “你适应的很不错。”至少要比她好上不少。   “我的荣幸,伊莉丝小姐。”   “今天的任务,还是今天完成比较好。。”元庆的心态平和许多,走到梳妆台前,莉薇娅早就准备好了一切。   她拿起那根插在墨水瓶里的羽毛笔,一只手按在平摊开的纸张上,元庆按照海涅的指导端正坐姿,提笔落下第一个字母。   第一次上课学习的内容并不多,元庆提笔,不多久就写了半页。   她停下笔,视线落在自己的字迹上,歪歪捏捏的,比自己年幼时候刚刚练字的时候都不如。   要是让母亲看到她现在写得字这样丑一定会被笑话的。   一想到母亲可能会用什么样的神态说出这句话,元庆鼻子酸涩,忍不住地红的眼眶。   一滴水滴在纸面上,晕开墨迹,墨水的黑晕染开来,尽然有几分毛笔书写的姿态。   元庆手指一顿,按在那被眼泪沾湿的纸张上。   脑海之中,像是炸开一朵朵花一样,悲与喜,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   她抽出那根羽毛笔,将它抛在一旁,以手指为笔,沾染漆黑的墨迹,落在洁白的纸张上。   指尖墨水晕染,留下一行端正的碑体汉字。   魏,洛阳元氏女,名庆。封号安乐,意平安喜乐。   娟秀大方的文字与歪斜字母落在了同一张纸上。   元庆缓缓闭上眼睛,一滴泪顺着脸颊滑下。   这是她来到佛罗伦萨之后,担惊受怕几天之后,第一次展现出悲伤。手臂垂落,尚未干涸的墨水在长裙上留下痕迹,元庆好不在乎,她看着纸上截然不同的两种文字,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母亲讲过的话语渐渐清晰,又渐渐消散。   “显姿,你快来看看,朕为安乐取得名字好不好听?”   “庆?”   “安乐是我们的唯一的女儿,她出生的时候,朕很开心很高兴,恨不得昭告天下朕的喜悦,让天下人与我们一同庆贺。”   “陛下已经给了安乐的封号了。”   “不够,朕最宝贝的明珠,配得上这天下人的祝福。”   普天同庆。   元庆。   那僵硬的笑容渐渐柔和,隐入夜幕一样的眼睛。 第17章 面包与宴会(一)   十一月的佛罗伦萨城多雨。(注28)   河岸边的一栋建筑内,壁炉燃得火热,一位管家打扮的中年男人将一份信件递送给窗边的男人。   阴云遮挡了太阳。   “阁下,一份来自爱德蒙的邀请函。”管家递上那份信件,“请您出席伊莉丝·爱德蒙小姐的介绍宴会。”   窗边的男人回头,精致的面庞勾出一分浅浅的笑容。   “你应该称呼她为伊莉丝·卡塞尔。”   男人没去接那份信,他的视线透过窗,看向那个雨棚下的年轻女人。   “一个新生儿。”   元庆感受到一道注视,她抬起头,像是目光传来的方向看去。街道对面的三层建筑,此时二楼有一扇窗户打开着。   一位年轻的英俊男子正站在窗前,他举起手中的酒杯,向她点头示意。   这般轻浮的举动。元庆厌恶地皱起眉头,弯腰走进了面前的屋子。   阴雨天,厚重的云层遮蔽了太阳,加上羊皮伞的双重保护,吸血鬼也可以在这样的天气自由活动。   在得到了长亲的默许之后,伊莉丝跟随着莉薇娅来到了她家的面包房,暗处隐藏着爱德蒙家族的护卫,难得的是,很少离开府邸的舒芙蕾太太也跟了过来。   “见鬼的雨天。”舒芙蕾太太半俯下身子,为元庆整理沾上泥沙的裙边,“小姐应该坐马车来。”   “坐马车的话,又怎么好好感受白天的城市呢?”元庆不以为然,“不过,我该穿那身简单些的衣服。”   身上这件需要三层衬裙又有着复杂花边的裙装是舒芙蕾太太为她选择的,实际上元庆更加喜欢莉薇娅准备的那套简单一些的。   雨天出门,简约的衣裙更加方便一些,但舒芙蕾太太非要坚持,元庆也不好拒绝。   “这是什么话?”舒芙蕾太太不满道,“小姐是小姐,就应该着华美的衣物。”   “好了,舒芙蕾太太。别忘了我们今天来的目的。”   “小姐,我们不能待太久。我们离家的时候裁缝就送来了您的新礼服。”舒芙蕾整理好元庆的衣裙后直起身子,“这裁缝也真会挑日子,本就是这样的雨天,还要赶忙回去挑选新女仆。”   “万一弄坏了小姐的衣服,可来不及在宴会前重新赶制一套了。”   “舒芙蕾太太。”   元庆搀扶了她的手臂,似撒娇道:“一直待在房间里很无聊,今天可是能出门的好日子。”   舒芙蕾太太有些无奈:“伊莉丝小姐,出门时您可是和主人约定过,要在正午之前赶回去。”   即使是雨天,正午还是会对血族有一些影响。   元庆无奈笑笑,想起长亲的叮嘱,微撇唇角。   “知道啦。”   几个月前与莉薇娅的一次对话,给了元庆全新的思路。   她想要融入这个新的家庭,当然要和这个家庭里的人好好相处。换个思路,她想融入这个全新的环境,也要和这个环境下的人接触。   夏日炎热,日头重,元庆无法像寻常人类一样在白天活动,给她的设想带来了许多的麻烦。   而冬天,多雨的天气给她提供了很不错的机会。所以,元庆选择了这样的天气出门看看,她的第一个目的地,就是莉薇娅的家。   莉薇娅家在风信子街上经营着一家小小的面包房,家里有莉薇娅的奶奶,爸爸妈妈,莉薇娅和莉迪亚姐妹,以及一个小弟弟乔治。   按道理,能在城内拥有一家店铺,出售面包以及面条等小麦制品的莉薇娅一家经济状态应该很不错。   但实际上,这家小小的面包房除了为几户贫穷人家和爱德蒙公馆提供面包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的生意。   原因不是其他,而是一个家中的男人,莉薇娅的父亲和弟弟都生得一种奇怪的病,而她的爷爷也是因为这种病死去的。   这种奇怪的病症有男性患病,教会的牧师宣称这是与恶魔交易的代价,是一种不可清除的诅咒。   这样的人本不应该生活在城市内,是海涅上下打点,才为他们换来这样的一家小小的店铺,可即使如此,他们还要付出高昂的税金。   所以,莉薇娅的母亲才需要去毛呢工厂工作,换去酬金交付税款与她父亲与弟弟的药费。   莉迪亚为元庆递上热茶,这是姐姐提前稍回口信,她匆匆出门采买的茶叶,是非常稀少的珍贵玩意。   她小心翼翼地抬眼,这位尊贵的小姐正坐在面包房内唯一一把还算体面的木头椅子上,好奇地打量着房间内的一切。   “不用这么紧张。”经过几个月的学习,元庆的意大利语达到了能勉强进行简单日常对话的程度。   英语已经相当流畅,法语也达到入门级别。   “是,是的。”莉迪亚又偷偷瞄了一眼伊莉丝,她显然没有想到过,这个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女,会是爱德蒙府邸内尊贵的小姐。   元庆放下茶杯,露出甜美的笑容。   “总是听莉薇娅说起家里的面包房又许多不同种类的食物。我很好奇,所以就特意来看看,如果可以的话,我会亲自选定几种,在过几天我的介绍宴会上提供给到访的客人。”   原本这段话应该由她的贴身女佣或者女管家舒芙蕾太太来说。元庆却没有这么做,她是希望自己渐渐拉进与人的距离,同时又要把握好尺度,在不违背自己的身份背景为前提条件之下,慢慢去树立一个拥有好的家教,好的性格,待人真诚和善的形象。就像长亲树立的乐善好施的商人爱德蒙形象一样。   有了这样入世的身份,她将更好的融入环境,也将更好的隐藏身份。   “欸。”莉迪亚眼睛一亮,“是这样吗?您要将宴会上招待客人的面包交给我们家吗?”   元庆点点头,她特意问过长亲,得到由她全权决定的答案。   “愣着干什么。”莉薇娅有些看不下去妹妹的呆滞,恨其不争地咬牙催促道,“给伊莉丝小姐介绍一下家里有的面包品种。”   莉迪亚换过神来,她转身,小跑着走到柜台后,用木头制成的盘子盛放柜台上摆放的不同品种的面包,每样一种,拿好之后,她端着盘子来到元庆身边。   “伊莉丝小姐,今天下雨,我们准备的面包品种不算多。”   元庆看了眼木盘子上的几种面包,没有发现她平日里吃的那两种。   莉薇娅看着皱起眉头:“你拿这些做什么?没有准备圆面包和白面包吗?”   莉迪亚小声解释道:“今天烤制的白面包和圆面包都送去了爱德蒙府邸。”   “平日都会有剩余的。”莉薇娅皱起眉头,她上前向着元庆行礼,“抱歉。伊莉丝小姐,我有话想单独和莉迪亚谈谈。”   “当然可以。”元庆并不在意。   她很清楚,莉薇娅这样只是为了隐瞒她的妹妹,以血族的听力来说,像听清她们之间的对话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怎么回事?”莉薇娅将莉迪亚拉到一旁。   莉迪亚咬咬下唇,没有开口。   “我去爱德蒙府邸做工,工钱比我与母亲两个人待在工厂还要高,为什么你们要节省那几块面包钱?”   莉薇娅前往爱德蒙府邸当女佣之后,她的母亲已经不需要去工厂做工,可以留在家中照顾生病的弟弟,帮衬着丈夫和莉迪亚经营面包房。   莉薇娅眉头皱得更深:“她又趁我不在家的时候找那些骗子来家里净化了?”   “这一次是教会的人。”莉迪亚回答道,“母亲用你送回家的酬金和我们家的积蓄请到一位主教为乔治做了驱邪仪式。”   莉薇娅眉头紧促:“有什么用吗?我不是说过了,父亲与弟弟只是生病了,不是被诅咒。”   “我说过,可祖母坚持。”   元庆微微昂起头,转向舒芙蕾太太,压低声音道:“你知道莉薇娅的父亲与弟弟,生了什么病吗?”   舒芙蕾太太上前,俯下身子,贴在元庆耳边:“我没有具体见过,只知道这种病只在男人身上发病。听莉薇娅的母亲说起过,她男人说不清楚话,走路也很困难,有的时候像是被噩梦扼住喉咙一样喘不上气,吃饭喝水都很困难。对了,还有一个就是,他的手是黏连在一起的,像是鸭子的脚蹼一样。”(注29)   “两人前两个孩子正常,老三一出生,就和他爸爸一样。”舒芙蕾回忆道,“后来莉薇娅母亲逼问她婆婆,这才知道,那家公公也是这种病病死的。之后,街坊邻居们都传,这家人与恶魔交易,后代中的男孩都会被诅咒。”   “应该只是一种我们不知道的疾病。”元庆喃喃道。   “是啊。”舒芙蕾跟着感叹,“现在已经很少听说恶魔进入人世间的事情了。”   “真的有恶魔?”元庆惊讶。   “当然。”舒芙蕾郑重地点头,“严格来说,我们血族就属于一种恶魔,一种黑暗生物。不过,教会所指的恶魔,是指从地狱或者炼狱逃出来的那些东西。”   元庆的表情逐渐茫然起来。   舒芙蕾太太叹了口气:“回到府邸,您可以向主人借一本书。那是大概十五、六年前,一位诗人写得长篇诗歌。传言这位诗人进入了地狱、炼狱与天堂,之后回到人间写下了这篇长诗,之后不久,他就去世了。主人说,他写得确实是事实。”(注30)   “您知道他的名字吗?”元庆听她的描述露出绕有兴趣的表情。   “让我想想。”舒芙蕾太太沉思片刻。   “但丁。”   “全名是但丁·阿利盖利。那篇长诗,主人叫它《喜剧》。”(注31) 第18章 面包与宴会(二)   “不过,那篇长诗是由意大利语写成的,以小姐您现在的意大利语水平,不一定能全部读懂。”舒芙蕾太太又补充了一句,一下子浇熄了元庆的热情。   元庆讪笑一声,这也不能怪她,短短三个半月的时间,要学习三种语言,加如何控制自己的能力,她已经很努力了。   “那就等以后有机会吧。”   两人聊得差不多后,莉薇娅带着莉迪亚走了出来。   “真的很抱歉,伊莉丝小姐。”莉薇娅带着莉迪亚又一次道歉。   “没关系。”元庆看着莉迪亚,“继续吧。”   莉迪亚抬起头:“小姐,这里的面包种类,不是为您这样的尊贵的小姐准备的。很抱歉,我准备的不够充分。”   元庆想了想:“如果你是说我每天吃的那两种面包。我想,你不用再向我介绍了,我对它们很熟悉,味道很不错。”接着,她看向托盘,“先向我解释一下这几种吧,既然都已经准备出来,不好好介绍一下不就浪费了吗?”   莉薇娅给了莉迪亚一个眼神,女孩立马反应过来。   “哦哦好的,伊莉丝小姐。”她拿起托盘介绍道,“这是黑面包,这个是燕麦面包,一般城内的普通人家的主食就是这两种,再搭配上面条。这两种是豌豆面包,是用豌豆磨成粉制作的,这是豌豆饼,价格比普通的面包低许多,不过因为近些年谷物价格偏低,就算是城内的穷人也已经很少吃这种食物了。”   “除去平日里为爱德蒙府邸送去的圆面包和白面包,我们还会烤制一些吐司片,搭配上覆盆子果酱,非常讨街上的小孩子们喜欢。”说着莉迪亚露出失望的表情,即使覆盆子果酱吐司再讨小孩子喜欢,大人们也不会让孩子们与他们一家人接触。   “我们还有黄油夹心面包,葡萄干坚果面包,季节合适的时候,我们还可以制作水果蛋糕。”   元庆眼睛亮了一下:“水果蛋糕?”   “是的,通常是草莓蛋糕。”莉迪亚想了想道,“不过现在不是草莓成熟的季节,只能用果脯代替。”   元庆侧头看了一眼舒芙蕾太太,“也许我们可以准备一个蛋糕,再家上平日里的圆面包与白面包,还有莉迪亚提到的夹心面包和坚果面包,或许都可以来一点?”   “当然可以。”舒芙蕾太太笑着回答,“我会吩咐厨房准备牛羊肉,再从市场上采购新鲜的鲑鱼和鳕鱼,鸡肉和咸猪肉也是不可少的。”   “蔬菜的话,洋葱、胡萝卜、花椰菜。”舒芙蕾太太细数着,面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她同样期待着这一次展现厨艺的大好机会。   “这样的话,宴会上需要的食物差不多就准备齐全了。”   “嗯。”元庆站起来,“舒芙蕾太太,你和莉迪亚核对一下需要的面包数量以及价格,先付定金。我出去透透气。”   元庆弯腰走出面包房,她站在雨棚下,抬头去看先前那个男人所站的位置,但那扇窗户已经闭上,她什么都没有看见。   莉薇娅跟着元庆出来,她将披风披在元庆身上,又转到前方来把她系好。   “让小姐见笑了。”莉薇娅的表情有些不自在,“我不知道她们找了牧师净化。”   “没关系。”元庆并不在意,“你父亲与弟弟的病,有看医生吗?”   “嗯,一直在用一种偏方,效果不算太明显,但比不用强。只是我祖母和母亲更相信驱邪和净化。”   “更多是心灵上的安慰。”   “或许有用吧。”莉薇娅顺着说一句。   元庆往前一步,把手伸出雨棚外。   先前的大雨已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看样子用不了多久就会停下。   “要坐马车吗?”莉薇娅询问。   从面包房到爱德蒙府邸不算远,但那是离仆役走的后门近一些,要到主人门走的正门,还需要绕行一条街道。   她估摸着伊莉丝这样的尊贵小姐,踩着烂泥走来已经是极限,归程还是坐马车舒服一些。   “不用了。”元庆却拒绝了,“这样淋着雨,不也挺……”她思索一阵,在大脑之中寻找着想要表达的词汇。   伊莉丝突然转向莉迪亚,笑道:“不也挺浪漫的吗?”   “呵。”   座椅上的男人看着透明玻璃杯中猩红而粘稠的血液,不由得嗤笑一声,“浪漫?卡塞尔是从什么地方找来一位这样的贵族小姐?”   —   此刻,海涅的书房内。   “主人,按照您的吩咐,我已经向那位米切尔家族的血裔送上了邀请函。”   米切尔家族的血裔,就是那一夜海涅在凯里的府邸外见到的那只蝙蝠的主人。   之前几个月里,亚伦在远离城市的荒地里发现了几具年轻女人的尸体,她们多是附近村庄之中尚未出嫁的少女。无一例外的,她们的脖颈处,都有着两个狰狞的獠牙孔洞。   ——是吸血鬼做的。   不久,亚伦就凭借着气味找到了这位叫做伊恩·米切尔的血族子爵。   从他的年龄和气息判断,他刚刚晋升不久,年龄在三百到四百岁之间。   亚伦表明来意之后,米切尔随即表示,自己并不知道此地有原驻的血族家族,当即就要上门拜访海涅,被亚伦以主人正在休息拒绝。   ——多数的吸血鬼亲王会通过漫长的睡眠来稳定自身的根基。   他明面上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恶意,在得到亚伦的警告之后,也没有继续在城内城郊觅食。   暂时还无法判断其是否有恶意。   按照远道而来者是客的礼貌,身为东道主的海涅还是选择邀请了这位血族子爵,准备亲自试探一下他的图谋。   海涅相信,在这里,他还不敢造次。   亚伦思考了一瞬,又道:“主人,属下还发现一件事情。这位米切尔子爵的现居住地,是风信子街,离我们的公馆很近。对于一个血族来说,这根本不能算作距离。”   “风信子街?”海涅听到这个地名,不由得皱起眉。   “伊莉丝小姐回来了吗?”   “还没有。”   海涅的眉头皱得更深。如果他记得没错,伊莉丝的随身女仆,那个受爱德蒙家捐助的面包房家的女儿,她的家就在风信子街。而伊莉丝今天早晨离开时,询问了他关于宴会的食物。   她根本不认识这座城市里的其他人,能去的地方也只有那一个。   海涅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   他察觉到一丝异样。   “去看看。”海涅沉声一句,化作了一团黑雾,消散在亚伦眼前。   “主人——”亚伦话还没说完,无奈只能也隐入阴影之中跟随着海涅离开。   ……   元庆面前出现了一双鹿皮靴,不偏不倚,挡在她面前。   “麻烦让一下,让我们—   —”   “嘘。”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舒芙蕾察觉到不对劲,连忙一步挡在元庆身前。   “劳驾让一下。”那人学着莉薇娅的语气,舒芙蕾太太身体一僵,不受控制地后退了几步。   元庆感觉有什么强迫着她抬起头,年轻的血族顺着视线往上,看到一张俊俏的美丽面孔,与一双带着笑的猩红眼瞳。   元庆扯着无法说话的莉薇娅,将她挡在身后。   “你是刚才的那个。”眼前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在窗户前与元庆有着一面之缘的男人。   “是的,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是伊恩·米切尔,不知是否有幸可以知道小姐……”   “不必了。”   元庆看到伊恩表情一僵。   海涅出现在元庆身后,他抬手在莉薇娅肩膀上拍了一下,解开了她的禁言术和僵直术。   同时出现的亚伦也赶到舒芙蕾太太面前,解掉了她身上的术法。   “伊莉丝。”海涅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元庆猛得松了一口气,那种被束缚的感觉也消失不见。   海涅拉着她的手腕,挡在了她身前。   “伊恩·米切尔?”   海涅冷眼看着眼前的血族,他有着一头银色的及腰长发,多数的米切尔血族会在初拥之后产生这样的异变,只有极少数能保持原先的发色。   伊恩后退一步。   “原来这位就是伊莉丝·爱德蒙小姐,还以为是哪里迷路的新生儿。”   “爱德蒙阁下。”伊恩收起了玩味的表情,面色冷肃,“我并没有违背与您的约定,想来,您也无法越权惩戒一位米切尔家族的血族。”   “这是自然。”海涅声音低沉,“同样,也请你离爱德蒙一族的人远一些。”   “抱歉。”伊恩向着元庆行礼,“我并不知道您是伊莉丝·爱德蒙小姐。”   元庆没有理会他,她抬起头看着海涅。   长亲的目光一如平日般冷静,但元庆却感觉到那平静之下的暗潮汹涌。   “管好你的牙。”海涅警告一句,一手拉着元庆,另一只手揪着莉薇娅,化作一团浓雾。   而恢复了清醒的舒芙蕾太太则跟着亚伦一起隐入黑暗。   伊恩站在原地,一只蝙蝠从屋檐下起飞,落在他的肩膀上。   伊恩侧过头,看着那只蝙蝠:“看到了吗?卡塞尔弱爆了。”   蝙蝠的眼睛转了转,突然变成纯白。   接着,那蝙蝠翻着舌头,费力地吐出一句话。   “那……个……女……人……不……简……单……”   “像……是……他……” 第19章 面包与宴会(三)   黑雾散去,元庆直接回到了海涅的书房。   站定,海涅送开攥着元庆的手。   元庆深吸了一口气:“长亲,刚才那人是怎么回事?”   “没事。”海涅转过身,看一眼元庆沾满污泥的裙摆,眉头微不可察得皱起。   “先去休息吧。”   海涅传达的意思很简单,这不是她该知道的事情。   元庆点点头,问安之后与舒芙蕾莉薇娅一起离开了书房。   门关阖之后,亚伦上前一步,如实道:“主人,伊恩·米切尔在试探您。”   他试探的太明显了,但却不知道是正常的试探,还是有所图谋。   血族这种隐藏在黑暗之中的种族在一个全新的陌生城市落脚之后,不可能忽视对安全隐患的排查。   而对于伊恩·米切尔来说他在佛罗伦萨城内的威胁来自两个方面,一个是教会,另一方面就是当地的爱德蒙或者说卡塞尔家族。   教会方面,有卡塞尔家族的经验在前,伊恩可以做出大致的判断,只要他拥有合理合法的身份,一栋安全的住宅,足够的钱,和能做到不过分猎杀捕食人类,就不会引起教会方面的注意。   所以,他试探的重心理应在卡塞尔亲王对于他这个外来者的看法。   这也就是亚伦拿不定主意的地方。   倘若他有所针对的话,根本不会如此张扬的亲自下场试探。   海涅没有表态。   “属下有些拿捏不定他的意图。”   “嗯。”海涅转过身,表情冷峻,“盯紧他。”   他不需要知道这位到底作何打算,无论如何卡塞尔对于他的监视不会停止。怕就怕,这位高调的血族只是表面上的幌子,真正的动作都藏在暗处。   海涅缓缓转身,视线落在渡鸦送来的信件之上。   前日,英王爱德华三世率领军队度过英吉利海峡,直指法国领土。(注32)   预言之中的战争终于开始了。   在这个时间段,他已经无法带着族人回归英格兰,而短时间内撤离佛罗伦萨另寻其他的适宜居住的城市重新开始,又不现实。   “希望战争能早些结束。”亚伦看出了海涅的苦恼,不禁感叹一句。   海涅摇摇头,或许是因为摄入血液过少,他有些无法自如的使用预言的能力,看不清这场战争的结果。   “但愿如此。”   -   “小姐,这太完美了。”舒芙蕾看着全身镜里元庆的模样,忍不住赞叹出声。   之前她还很担心那蠢笨的裁缝会弄坏定制的礼服,现在看来,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了。   “小姐,您觉得怎么样?”   元庆正在思考之前遇到的那个银发红瞳的怪人,心思完全不在这里。   莉薇娅轻轻推了她一把,压低声音道:“小姐,舒芙蕾太太和您说话呢。”   元庆这才惊醒,随意点头:“好,很好看。”可她的视线根本不在衣服上,莉薇娅的提醒也瞒不过舒芙蕾的耳朵。   舒芙蕾太太叹了口气,转身对等候在一旁的裁缝道:“去管家那里支取另一半酬金。哦,对了,你可以同他报销乘马车的花费。”   裁缝听到舒芙蕾太太的话,立马绽放出笑容,然后离开了房间。   支开外人,舒芙蕾太太来看元庆面前。   “伊莉丝小姐,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请相信主人,主人说没事就不会有事,”舒芙蕾太太的语气里流露着信心与信任。   元庆抬起头:“那个男人?”   “是一位血族。”舒芙蕾回答道,“从他展现出来的能力来看,大约在三百岁到四百岁之间,威胁不到主人。”   “是这样啊。”元庆想起伊恩那明显异于常人的红色眼睛,“他与我们很不一样。”   舒芙蕾太太听懂了她的话,面色冷峻下来,严肃道:“那是吸食人血的表现。”   “嗯?”   舒芙蕾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她的瞳色是棕褐色的,“正常进食的血族都是红色血瞳,而像我们这样通过初拥转而而来的后天的吸血鬼,长时间食用动物的血液,会让眼睛恢复成人类时期的颜色,这也是我们放弃一部分能力的体现。”   元庆想起了海涅的灰色眼眸。   “长亲呢?”   “主人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他是天生血族,这样尊贵的存在,出身便拥有红色眼瞳。只是因为主人常年克制食欲,红色渐渐淡去,变成了现在这样的颜色。”舒芙蕾柔声解释。   元庆短暂沉默了一瞬,视线缓缓转到全身镜上,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   “衣服还不错,就是露得有些多。”圆领的设计露出元庆胸口小片白皙的皮肤,胸托又显得她的胸脯鼓鼓囊囊的,这让她稍微有些介意。   “城内尊贵的夫人小姐都是这么穿的。”舒芙蕾太太却颇为满意,“它显得小姐您很丰满。”   “舒芙蕾太太!”   两团红晕浮现在元庆脸上,就算鲜卑族民风不似汉人那般保守,但也从未有人敢在一位公主面前吐露这样的言语。   虽然是夸赞,但真让人害羞。   -   这场介绍宴会定在了周一的晚上。   莉薇娅遵循着舒芙蕾太太的安排下午时分就叫醒了元庆,她手脚麻利地安排迷迷糊糊的元庆梳洗,准时在舒芙蕾太太上楼之前将她拖进更衣间,换上了早就准备好的礼服。   “为什么这么早?”元庆打着哈欠,仍由莉薇娅往她身上铺着香粉。   “好呛。”元庆闻着浓郁的香味,不禁皱起眉头,她扇开眼前的烟雾缭绕,“好了,莉薇娅,不需要那么多。”   莉薇娅不好意思地笑笑:“舒芙蕾太太希望您能香喷喷的。”   “差不多就可以了。”元庆不太喜欢香粉的味道,她和舒芙蕾太太说过可不可以不用,舒芙蕾却回答说,城内尊贵的夫人小姐们都在使用这种香粉。   元庆无话可说,只能默默答应。   她一点都不想用这些东西,可每每看到舒芙蕾太太期待的眼神,只能默默收回。   “不能差不多,伊莉丝小姐。”舒芙蕾走了过来,接过了莉薇娅手中的羊毛粉扑。   “今晚你是要站在主人身侧的。我们邀请的宾客之中,除了富有的商人,还有很多政.府官员,您要足够重视这件事情。”   “知道了,舒芙蕾太太。”元庆木着表情,仍由舒芙蕾太太为她化妆。   “头发也要重新盘。”舒芙蕾看了一眼莉薇娅,“这样的辫子平日可以,但宴会不够端庄,我还要监督厨房工作。莉薇娅,你帮小姐重新盘发。”   “早起一点,总是没错的。”舒芙蕾满意地看向镜子,“这样精神多了。”   元庆顺着点头。   舒芙蕾太太离开之后,莉薇娅为元庆重新盘起了长发,拿出了舒芙蕾先前准备好的发饰点缀在黑发之上。   红色的宝石镶嵌在墨石一样的发髻之中,平添了几分华贵。   “好了,伊莉丝小姐。”莉薇娅看着镜子里的元庆,赞叹道。   “您真美。”   “谢谢。”元庆莞尔一笑。   她微微昂起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那双含着笑的黑色眼瞳之中,繁星点点。   因为宴会的原因,今晚的聚餐被取消了。   公馆内的房间里,朱迪坐在自己的棺材里,撕扯着手里的兔子布偶。   “那个女人太过分了!”她生气地将兔子布偶扔在地上,“她抢走了父亲的宠爱!”   同屋的吸血鬼的女孩从自己的棺材内走出来,捡起被朱迪扔在地上的玩偶,将它递换给朱迪。   “朱迪,不能这么说,父亲会生气的。”   “父亲还会在乎我们吗?”朱迪抬起头,看向同屋的吸血鬼女孩丹妮。   “当然了。”丹妮指着两套新的衣裙,“你看,是女佣刚刚送来的,父亲邀请我们去参加舞会。”   朱迪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两套新制的礼服正摆在躺椅上,她愈加气愤。   “我才不去!”   “朱迪。”丹妮劝她道,“父亲喜欢听话的女孩。”   “不,父亲现在喜欢那个东方女人。”朱迪咬牙切齿,“我讨厌她!她想烧死我。”   丹妮眼睛一亮,她坐上了朱迪的床,询问道:“她的能力是火?”   “是。”朱迪想起那天在自己面前燃起的烈焰,“管家因为她换掉了楼梯和大厅的地毯。”   “火焰。”丹妮若有所思,“若是这样,父亲就不是喜欢她。”   “什么?”朱迪抬头看向丹妮,“丹妮姐姐,你这什么什么意思?”   丹妮·卡塞尔,一位近600岁的女性血族。   丹妮看了一眼朱迪,压低声音道:“你真想知道?”   朱迪急切地点头。   丹妮叹了口气:“我听说,父亲的能力是风,而那一位的能力是火。”   “哪一位?”朱迪露出不解的表情。   “传言中,我们的父亲不只是父亲,他还有另一个名字。”   丹妮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凝重,郑重道:“我听莫尔管家称呼那一位为——”   “金少爷。”   -   夜幕降临,空气里带上寒意。   一辆马车在爱德蒙公馆的大门口停下。   伊恩·米切尔弯腰走下马车,他抬手正了正马甲,露出笑容,向着侍者递出邀请函。   他抬头向着府邸的大门看去,表情寸寸凝固。 第20章 面包与宴会(四)   元庆跟随着海涅站在公馆的大门内,迎接着前来参加宴会的宾客。   海涅也是一袭新装,头发也特意整理过,平日里较为随意的短发整齐的梳理起来,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元庆站在他身后一步的地方,面露微笑。   “这位是是来自美第奇家族的萨尔维斯,萨尔维斯特罗·美第奇。”舒芙蕾太太凑在元庆耳边低声道。(注33)   “什么?”冗长的名字让元庆有些崩溃,脸上还是保持着微笑,“这么拗口?”   “萨尔维斯特罗·德·美第奇,现在的佛罗伦萨市政委员会主席。这次宴会主人邀请的最为尊贵的客人。小姐您只需要知道他来自美第奇家族就可以了。”(注34)   元庆点头,美第奇家族她还是知道的。   也正是此时,萨尔维斯特罗正巧走路过来,海涅点头示意,又侧身为元庆介绍。   “伊莉丝,这位是美第奇先生。”   元庆上前一步,“您好,很荣幸认识您,美第奇先生。”她实在念不来那个拗口的名字。幸好海涅在介绍时,也只是提起了他的姓氏。   “你好,爱德蒙小姐。”美第奇只是看了一眼元庆,视线就重新转回海涅身上。   他哈哈大笑两声,拍着海涅的肩膀:“爱德蒙,你居然有藏着一位这样漂亮的小姐。”   “伊莉丝一直在英格兰。”海涅的唇角也泛起笑意,却不像美第奇那样张扬,“因为最近的战争,才不得不来到佛罗伦萨。”   提起战争,美第奇叹了口气。   “不知道这场战事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毛呢销售的生意受到的影响太大了,连带银行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战争总会结束的。”此时,一道声音插.入两人的对话。   元庆侧头去看舒芙蕾太太,却被舒芙蕾轻推一下腰侧,重新将注意力留给宾客。   “别走神。”舒芙蕾沉声道,“这位是佛罗伦萨教区的红衣主教塞尔斯。他来自阿维.尼翁,手执教皇本笃十二世的手谕,全权指挥佛罗伦萨城内的神圣骑士团。”(注35)   元庆沉默,她的视线落在那个阔步走来的披着红色教袍的中年男人。   身材高壮,健步如飞的样子,完全不想是元庆想象中的教士模样。   他停在海涅面前,握住胸前悬挂的银色十字架,虔诚道:   “主佑平安,爱德蒙阁下。”   “你也一样,主教。”   两人同时双手合十。   “阿门。”   元庆感觉自己腿都僵硬了,她侧头看着海涅,却没能从长亲脸上看到一丝不妥。   长亲不亏是长亲。   拥有一头银发的血族伊恩·米切尔刚下马车就看到这一幕,他自然认识那身着红衣的壮年男人,知道他就是本地的红衣主教塞尔斯。   他差点因为受惊过度而仓皇逃离。   可是红衣主教塞尔斯,意大利佛罗伦萨教区的红衣主教,教皇本笃十二世面前的红人。一支神圣骑士团的实际领导者。   他居然敢!   他怎么敢在这样一位存在面前做出亵渎神灵的举动?   他就不怕天降一道雷,直接将这里轰成平地吗?   伊恩这一刻产生了巨大的怀疑,唯一他之前判断出来的一切都是错误的,都是海涅·卡塞尔表演出来欺骗他的。   是,确实。   他目前展现出来的实力,弱的就像一坨屎,简直配不上亲王的称号。   可就算是一位真正的巅峰时期的血族亲王,也缺不敢轻易的在一位红衣主教面前向上帝祈祷,那根本就是在自寻死路。   之前的判断是错的,海涅·卡塞尔深不见底,甚至要比他已经知道的任何一个亲王都要强大。   伊恩险些保持不住属于血族的那份优雅自持,直到侍者催促,他才接过自己的那份邀请函,向内走去。   他原本想着直接绕过于海涅寒暄的赛尔斯,装做没有看见他们之间进入大厅,但他的计划失算了。   舒芙蕾眼睛一眯,锁定了这位银发吸血鬼,值得一提的是,为了使自己的银发不那么引人注目,伊恩使用了某种染发剂,将银色的长发暂时染成了棕色。   这让他身上的味道闻起来很奇怪,不得不用大量的香粉掩盖。   于是,这位胖夫人故意夸张地打喷嚏,引得交谈中的几人纷纷侧目。   舒芙蕾太太迅速低下头:“抱歉,各位尊贵的客人,实在是不好意思。”   海涅皱眉,他自然也看到了伊恩,“舒芙蕾,你怎么回事?”   元庆也突然捂住口鼻。   “哥哥。”她转头看向海涅,“不管舒芙蕾太太,我突然闻到一种香味,很刺鼻。”   海涅侧低着头,满目柔和地看着她。   “嗯?”   塞尔斯也皱起眉头,他也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但碍于身份,没有开口。   同在一旁的美第奇就没有那么多拘束,他转头,看到脚下生风的伊恩·米切尔,鼻翼翕动,一股刺鼻的味道涌入,美第奇也仍不住咳嗽起来。   “站住!”美第奇喊道。   伊恩顿了一下,心中恼火,但还是停下了脚步,他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回头看去。   伊恩也是活了几百年的老油条,演技自然不在话下,虽然刚因为红衣主教事情让他受到了惊吓,但其还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他脸上的表情由疑惑、惊讶到错愕,每一分都拿捏的刚刚好。   “您有事情吗?先生。”   伊恩不认识美第奇,这也符合他现下的这个身份。   为了出席这一次的宴会,他特意禁食一天,原本鲜红的眼睛变成了红褐色。虽然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但那种非人类的感觉也减弱不少。   他一袭正装,看模样也是城内的生意人,美第奇不禁感到疑惑,他身为市政委员会主席,是城内各大商人攀附的对象,却从未见过眼前这个人。可若他只是个不出名的小商人,又怎么能得到爱德蒙的邀请,参加这场聚会?   想到这里,他侧过头看向海涅,“爱德蒙,不介绍一下吗?这位是?”   海涅笑着回答:“您应该听他自己介绍。你说是吧,米切尔?”   伊恩脸上保持着笑容,内心已经将海涅诅咒了无数次。他一定是知道自己不愿意接近那个红衣主教,才和他的那两个子嗣想出这样的方式来整自己。   “当然。”伊恩还是维持了自己脸上的笑容,上前几步。   随着他的接近,那种混合产生的奇怪味道更加浓郁,美第奇连忙摆手道:“好了,好了。你就站在那里,不要靠近了,我能听得见。”   伊恩面色一僵,很容易就想到他露出这份表情的原因,他脸上露出几分歉意,真诚道:   “真是不好意思了,给几位带来麻烦了。尊贵的美第奇先生,我是伊恩·米切尔,英格兰人,才刚来佛罗伦萨不久,之前在海上跑生意,遇到了海盗受了些伤,险些丧命,没能在第一时间拜访您,真的不好意思。”   一句话,表达了歉意,介绍了身份,解释了身上古怪气味的来源,还说明了与海涅认识的缘由。   伊恩同样也有着深厚的表演功底与出色随机应变的能力。   这一番话几乎找不到什么缺点,除了,他几乎将红衣主教塞尔斯当成了空气。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伊恩可不认为自己有能力与一位红衣主教谈论教会。   他会死的。   就是算那位大人全盛时期都不一定能这样轻松的念出“阿门”。   “海盗?”美第奇看了一眼伊恩,“地中海?他们又在地中海上活跃起来了?”   “英法之间的战争,给了他们乘乱抢劫的机会。”伊恩郑重道,“除了抢劫商船,我有些胆子大的,已经开始靠岸抢劫一下沿岸村庄。”   “真是太过分了!”美第奇骂一声,“总有一天,要这些肮脏的杂碎好看。”   “没必要生气。”海涅笑着接话,“至少不是今天。”   “也对。”美第奇转头看向元庆,“不能让那些肮脏的蠢货吓到美丽的伊莉丝小姐,至少,她才是今天的主角。”   “好了,先生。快进去吧,总不能一直站在门口,我为你们准备的美食与美酒。”   “哈哈,还是你了解我。”美第奇大笑几声,“今晚还是要好好放松,至于那些肮脏的海盗……”   “我们之后找个机会慢慢谈论。”海涅回答。   美第奇见他上道,也就没再说话,大步走进府邸,红衣主教跟在他身后,经过伊恩时候,主教深深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直叫伊恩毛骨悚然,后心直冒冷汗。   他们离开之后,海涅不必要维持着那副笑脸,他的表情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伊恩看着海涅那双浅淡至极的灰色眼眸转向他,目光接触,明明那双眼睛里什么情绪都没有,伊恩却感受到无比的恶寒,甚至要比红衣主教塞尔斯那一眼,让人更加绝望。   他连忙收回视线。   果然,这才是一位亲王真正的实力,还是他太过莽撞了,居然敢单枪匹马这样试探一个吸血鬼亲王,可来都来了,若是现在离开,实在是对不起米切尔这个姓氏。   伊恩咬咬牙,转身向着爱德蒙府邸的大厅走去。 第21章 主教的建议(一)   海涅邀请的人不算多,但个个都是在佛罗伦萨有头有脸的人物。   佛罗伦萨的冬天虽然算不上严寒,但更深露重,元庆穿着窄袖的长裙,胸口花白的皮肤带上粉意。   舒芙蕾太太去厨房盯着菜肴的制作,门口暂时只剩下莉薇娅在元庆的身边。   元庆瞅着暂时没有新的访客到来,她吐出一口雾白,搓着胳膊小跳了几下。   冷,刚开始站着不觉得,时间久了倒觉得刺骨的寒。   “进去吧。”海涅转头对她说,“重要的客人都到了。”   元庆抬头看他。   “长亲你不冷吗?”   海涅摇头:“我对温度不敏感。”   他的视角里,元庆的鼻头冻得通红,眼尾透着红,耳朵也是红彤彤的。   她之所以还能感受到冷,那是因为她体内属于人类的部分还未消散。   从伊莉丝苏醒至今已经过去了四个月时间,她仍然保持着一副新生儿的姿态,从未有所改变。   海涅解下自己的披风,罩在元庆身上。   “回去休息一会儿,喝杯热茶暖暖身子。”他低着头为元庆系好披风。   “舞会开始的时候,会有人叫你。”   “舞会?”伊莉丝惊呼一声,“长亲,我跳舞很烂。”   “我知道。”   海涅听元庆的舞蹈老师说了,虽然伊莉丝小姐的柔韧性很好,但她在学习舞蹈上,确实少了些天赋。   “会出丑的。”元庆有些担心,每次学习舞蹈都安排在海涅教授的语言课之前,她害怕消耗自己太多体力导致语言课昏昏欲睡,都是随便应付过去的。   没想到需要用到的时候,竟然会在这么多人面前。   她会给长亲丢人的。   “没事。”海涅平淡道,“你的舞伴是我。到时,跟着我就好,不用担心。”   元庆还是很担心,但长亲都说跟着他就好,她也没有理由担心什么,她相信长亲,元庆回到了房间。   壁炉里燃烧的火焰为她带来温暖。   莉薇娅端着热茶进来时,元庆坐在壁炉旁的椅子上,她脱去了鞋子,正在掀起裙子烤火。   “我的脚冻麻了。”元庆讪笑一声。。   莉薇娅倒了一杯热茶给元庆,自己则跪坐在她腿边,伸手替她揉捏小腿。   “这样揉一揉,加快血液循环,会暖和的快一些。”她解释一句。   “舒芙蕾太太选的裙子太夸张了。”元庆看着夸张的裙摆,“足有六条衬裙,我都够不到自己的腿,可就算有六条衬裙,它也一点都不保暖。”   “可它穿在您身上很漂亮。”   “我不喜欢,太冷了。”元庆摇摇头。   莉薇娅笑起来:“这是美丽的代价,小姐。”   她将元庆的裙摆整理好,“我去拿热水时看到爱德蒙阁下已经回到大厅,正在招呼客人,莫尔管家接替他站在门口。”   “舞会要开始了?”元庆直起腰,一口气喝完手中的热茶,“这么快?”   莉薇娅摇摇头:“爱德蒙阁下正在同那位红衣主教商讨着什么,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情。”   “嗯?”   “塞尔斯主教是教会的人,碍于禁欲主义他不会待太久,出席宴会也只是看在爱德蒙阁下的面子上。”   元庆点了点,关于教会的事情,她听长亲请来的老师讲了不少,关于禁欲主义也略有所了解,但宗教信仰对她来说过于繁琐复杂,不需要了解过深,她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那我们还是等长亲遣人来找吧。”   -   “所以,最近几个月的少女失踪案就是他搞出来的?”塞尔斯看着端着一杯红酒在场中看似闲逛,实则是侦查情况的伊恩·米切尔,“按照你的说法,如果他真的是吸血鬼的话,那么那些女孩凶多吉少?”   海涅颔首:“我的属下已经找到了她们的尸体。”   塞尔斯捏住胸口的银色十字架:“那么卡塞尔亲王为何要将这件事情告诉我呢?因为你没法沾染同族的血?”   两人的这段对话若让伊恩听到,一定被吓个半死。   虽然这三十年来海涅一直以来自英格兰的子爵海涅·爱德蒙这个堪称完美的身份作为掩饰,但这并不是万无一失的,他和他的族人不能在白天自由的活动,为他们融入人类社会带来了太多的困难。   还有就是数年如一的相貌,虽然他现在的身已经份是最初来到佛罗伦萨的那位爱德蒙子爵的长子,但其不变的容貌,依然是最大的问题所在。   于是,海涅接触了佛罗伦萨教区的红衣主教,那时候的主教还不是塞尔斯,向他透露了自己的种族与身份,表明了卡塞尔家族特殊的立场,通过了教会的谎言测试,在取得教会的初步信任的情况下,又在神圣魔法的见证下,与教会签署了一份契约。   这件事情,是上一届教皇约翰二十二世亲自督促而成的,内容大致是卡塞尔一族的血裔不得在佛罗伦萨教区内伤害和杀害人类,而人类教廷方面也会在对待这一脉血裔上本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不过,这份契约还有一个附加项,就是在必要的情况之下,卡塞尔要配合人类神圣骑士团完成对其他对人类抱有敌意的黑暗种族的行动。   之后,教廷派来了塞尔斯这位神圣骑士团出身的红衣主教来监督和监视卡塞尔家族,督促他们完成对契约的履行。   “不。”海涅摇了摇头,“他的姓氏只是其中之一。”   塞尔斯楞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看向海涅,“你是说?”他不太敢相信这个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念头。   “我失去了绝大部分的能力,现在的我,不一定是这位血族的对手。”海涅平静地承认了自己现在的羸弱。   “人类的血液是一位血族赖以生存的保证,拥有了非凡的能力,就要背负其带来的诅咒。而我,在拥有了能力之后却背弃诅咒,自然会付出代价。”   “你就不怕我乘机将你的家族与那个家伙儿一切清除掉?”塞尔斯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海涅摇头:“通常会这么做的人不会问出这个问题。”他的视线转向塞尔斯,“而您,除了是一位红衣主教之外,更是一名骑士。”   骑士,守誓。   塞尔斯笑了一下,敛起神色,郑重道:“交给神圣骑士团,一个月之内,我会让他消失在佛罗伦萨。”   “小心。”海涅提醒道,“不要小看任何一位有爵位的成年血族,他们拥有足够悠久的生命。”   “没人知道时间究竟赋予了他什么样的能力。”   塞尔斯面色严肃起来。   “神圣骑士团的骑士守则之上,有一条用无数鲜血书写的警示。”   ——小心,时间。   “我们与永恒的时间为敌,敌人在时间之外。”塞尔斯苦笑道,“所以,神圣骑士团又被称之为,时间壁垒、与时间为敌的骑士、背对世界者。”   “偏执的守护者。”海涅为他补上了最后一个称呼,“这就是我欣赏你们人类的一点,你们当中,总有一些能够挺身而出,将危险与疯狂挡在普通人之外,”   塞尔斯摇摇头:“不仅仅是我们,这是无数同胞牺牲得出的惨痛教训。”   “这是我欣赏你们的第二点。”海涅默默平视着前方,“总能从前代的经历之中总结出教训与经验。”   “还有什么比生命的代价更为沉重吗?”   “可即使如此,我们之中绝大数人,仍然只相信自己的判断,不顾前人用鲜血蹚出的道路,他们总相信自己看到的,相信自己经历的,相信自己的经验,相信自己的判断,然后,付出生命。”塞尔斯不禁想起一个个牺牲的同伴,他们之中,又太多这样的存在了。   “这是我欣赏你们的第三点。”海涅的语气依旧平静,“人类敢于挑战,敢于冒险,不甘平凡,也不愿被规则束缚,即使付出代价,也绝不妥协。”   “你说的和我说的不是一回事!”   海涅摇摇头:“是一样的,只要你活过漫长的时间,你就会发现,他们之中很多的东西,总是惊人的相似。”   “相似却不同,各有各的风景。这就是我最为欣赏人类的一点。”   塞尔斯从海涅平淡的语气之中听出一点点奇怪的情绪,像是……向往,又像是渴望。   他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连忙握近胸口的十字架,默默向上帝祷告。   沉默了一阵,主教重新睁开眼睛。   “我该离开了。”他说,“主教不能在待这里太久。”   “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海涅道。   塞尔斯感慨一声:“不愧是你。不过——”他话语一转,“不过,你这理由找的真不怎么样。那个姑娘,与你长得一点都不像。”   海涅难得挑一下眉,他没想到塞尔斯的转折,最终落在了伊莉丝身上,“那主教大人的高见呢?”   塞尔斯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比起一位年轻漂亮而且处于适婚年龄的妹妹,爱德蒙子爵更需要一位聪明持家的夫人。”   “那能为你省下不小的麻烦。”   “身为一个正常的人类男性,我建议你,趁多数人还不知道她是你的妹妹,赶快表明一下主权。”   “否则,求婚的男人会踏破爱德蒙公馆的门槛。” 第22章 主教的建议(二)   塞尔斯说的很有道理。   海涅微微颔首。   伊莉丝正是适婚年龄, 而他这样大张旗鼓的邀请佛罗伦萨的城内的上层名流来参加这场宴会,不就是等于公开昭告众人,为伊莉丝选取合适的丈夫人选吗?   这一举动无疑会增加一些不必要的社交活动, 完全违背海涅的本意。可若是按照塞尔斯的建议来, 很大程度上能够杜绝不必要的社交活动发生,也能顺便解决他在城内富人阶层之中固有的黄金单身汉的形象。   刚刚抵达佛罗伦萨城时,海涅一度成为城内最受欢迎的黄金单身汉,商人们急迫脑袋想将女儿塞进他的卧房, 贵族小姐们挤破脑袋想获得他的青睐, 以至于海涅不得不装作命不久矣,在府邸内闭门谢客,这场连绵不绝的病整整维持了十年, 只偶尔一两次露面告知人们他还活着。之后算准时间, 用一场葬礼送别了爱德蒙子爵的身份, 再以爱德蒙子爵在英格兰的长子的身份重新回到佛罗伦萨, 为了避免之前的情况再次出现,这一次, 海涅谎称在英格兰有一位贵族未婚妻, 可即使如此还是有一些人不死心。   而伊莉丝的苏醒, 简直就是血族始祖赐予他的礼物。   这个曾经的小小谎言, 给予了她最好的身份,一个比妹妹好上千倍百倍的身份。   他的未婚妻。   海涅微微昂起头,不知道伊莉丝知道他突然改变主意,会这么想?   摄入鲜血不足, 已经开始影响他的判断力的。   海涅抬手揉揉眉心,看了一眼远处与几位小姐谈笑风生的美第奇,他在宴会的邀请函之中并未写到伊莉丝是妹妹,而是写的伊莉丝·爱德蒙,之后又只在美第奇、塞尔斯、以及伊恩面前提到了她是妹妹。塞尔斯已经离开,伊恩不需要考虑,这位市政委员会的主席,就是他现在唯一的麻烦。   不过,海涅已经有解决这个小误会的主意了,他招手叫来女佣:“可以请伊莉丝小姐下来了。”   —   “伊莉丝小姐,主人请您下楼。”   “好。”元庆站起来,穿上自己的鞋子,莉薇娅帮她摆弄好复杂的裙摆,又替她整理一下头发,她摘下那个镶嵌着火红宝石的发饰重新将她固定在元庆的黑发之中。   “这样就不会松动了。”莉薇娅看了眼元庆。   “挺胸抬头,小姐。这样显得您不够自信,手不要放在胸口,没什么好在意的,您的身材很好。”   元庆的把手从胸前移开,她长呼出一口气,向前迈出一步。   女佣打开了房门,元庆在莉薇娅的搀扶下,向着楼下走去。   “小姐您不必紧张,放轻松。”   “我不紧张。”元庆压低声音,“只是刚才长亲对我说,等一下我需要跳舞,你也知道,我跳的不好。”   “那您就更不需要担心了。”莉薇娅压低声音,“爱德蒙阁下不是说了吗?您只需要跟着他就可以了。”   “他是这么说了,可这也不代表我跟着他就能跳好啊。”元庆小声嘟囔,“这里的舞蹈要配合,需要双方配合。我自己一个人怎么都没有问题啦,但是带着长亲一起出丑。”   “不会的。”莉薇娅笑起来,“昂首,您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中了。”提醒完这一句,莉薇娅就低下头不再说话。   元庆连忙看向前方,自然而然的,属于天家公主的那一份骄傲与优雅流露出来,她本就属于这样的场合。   今日的爱德蒙府邸与之前四个月内的每一天都不同,那三张长桌被移动到了角落,铺上了全新的桌布,上面也不再是一个又一个的杯子,而是放满了各种各样的美食。   元庆看到了站在长桌边招待客人取用食物的舒芙蕾太太,她的脸上是每一次自己夸赞完她厨艺时会露出的表情,甚至,比那笑得还要开心。   元庆忍不住侧过头对莉薇娅道:“你看舒芙蕾太太笑得多开心,我敢打赌,她一定是今天最开心的人,毕竟一次有这么多人能够品尝她的手艺,我要是也热爱料理,一定开心的要死。”   “小姐,客人们看着你呢。”莉薇娅面上保持着微笑,从牙缝里生生挤出几个字提醒元庆注意仪态。   “不用担心。”元庆一点都不担心,“我两样都能保持的很好。”   她微微昂起头,自然地露出笑容。   沿着台阶拾级而下,伊莉丝吸引了前厅内所有人的视线,所有宾客的视线都集中在那个沿着旋转楼下缓步走下的少女身上,惊讶的呼唤与抽气声此起彼伏的响起。角落里的朱迪紧咬着下唇,手里死死攥着那个兔子布偶的耳朵,就像是那不是一个普通的玩偶,而是那个引人注目的黑发少女。   她的每一步似乎都踩在宾客的心上,前厅之中,不断有年轻男士的视线被她吸引,内心不禁猜测起这位美丽小姐的身份,也有一些的人是视线落在了海涅身上,那表情就像是在责怪他为什么能够将这一位美丽的女孩隐藏的如此之好。   海涅在众人复杂的神色之中迈步,向着这场宴会当之无愧的主角走去。   他的步伐从容而稳健,平日里那副淡然的表情早已经消失不见,反而挂上一副温柔的笑容,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此时此刻,那双灰色眼睛之中蕴涵的情感是多么的柔和。   “爱德蒙阁下过来了。”莉薇娅小声提醒一句,轻轻推一下元庆的腰肢。   根本不要她的提醒,元庆向前伸出手,自然而然地搭在海涅的掌心。   海涅握住那只温热的手,他能够闻到元庆身上沾染的松木燃烧的清香味道和红茶深厚的韵味。   ——她一定是一回到房间,就坐在壁炉旁,脱去鞋子烤火,也许还饮用了一杯提前准备好的红茶。   所以,身上才会有这样淡雅的清香。   “伊莉丝。”海涅轻声呼唤她的名字。   “长亲?”   “嘘——等下不能这么叫。”海涅压低声音。   “哥哥?”元庆想起她的身份。   “也不对。”海涅没有解释。   他转身向在场的宾客。   “各位,很荣幸今晚各位的到来。”他语气略快,似乎是因为紧张,又像是因为激动。   “今晚,邀请诸位来到爱德蒙公馆,是想要宣布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想必在座的各位很多都听说过,我海涅·爱德蒙,在海峡对岸的英格兰有一位未婚妻,几个月前,她来到了佛罗伦萨,虽然我迫切地想将她介绍给各位,但碍于一些原因。不过,还好,今日我终于可以向各位郑重地宣布——”   然后他的视线重新落在元庆身上,声音低而悦耳,像是在向众人炫耀一件不可多得的珍宝。   “她就是我的伊莉丝。”   “此生挚爱的伊莉丝。”   -   海涅发表这番讲话时,伊恩正端起一杯出产自爱德蒙葡萄庄园的红酒,他举起酒杯观赏一下成色,红酒颜色透亮,香味诱人,血族轻笑一声,将其送至唇边。突然,他的动作僵住,缓慢转头看向人群中央的男女,眼角抽动了一下,然后,嘴角也抽动了一下。   “呵。”伊恩挤出一声笑。   这种假话,估计也只能骗骗那些没脑子的人类。也对,他举办这无聊的宴会本来就是为了欺骗那些短命鬼。   只有卡塞尔这样的亲近人类的家族才会在这些方面做足了戏,努力伪装人类的样子,真让人扫兴。   伊恩的视线落在海涅身侧的伊莉丝身上,他看到那个新生血族眼中的惊讶与诧异。   “都没提前排练吗?”他抿一口酒,一脸玩味地看向伊莉丝。   那个新生儿的反应比他想象的要快,她似是羞涩的低下头,仍由海涅牵着她的手挽在自己的手臂。   她表现的不错,对于一个新生儿来说,这样的演技已经足够有灵性,但伊恩也精通扮演,自然能发觉她的紧张。   -   “别紧张。”海涅附在伊莉丝耳边。   在宾客们眼中他这幅样子是在安慰惊喜的未婚妻,可元庆很清楚,他是想要解释突然的变卦。   元庆用竟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回道:“长亲,不是这样的。”   “嗯,临时决定的。”海涅伸手拂过元庆的眼角,似乎是温柔地替她拂去泪水,但实际上,他拇指拂过的地方只有温热而干燥的皮肤,“这样的身份更加合理,也能为我们省去不小的麻烦。”   海涅的余光瞥向一侧紧盯着伊莉丝的男士们:“如果你是我的妹妹,向你求亲的男人将踏破爱德蒙府邸的门槛。”他照搬了塞尔斯主教的话。   “我也一点都不像你。”元庆小声道。   她的黑色眼睛黑色头发,已经将她和海涅妹妹这个选项画上了大大的叉。   “不过,长亲你演得真好。”元庆小声赞叹一句。   “你也不错。”海涅眉眼里绽放出笑容,就像一个真正的得到未婚妻青睐的男人那样。   “演技是一位合格血族的必修课,精湛的演技,能为你解决不少的麻烦。”   “我记住了,长亲。”   -   “她就是我的伊莉丝。”   “此生挚爱的伊莉丝。”   角落里,身着精致蓬蓬裙的朱迪不断重复着这两句话,手中的兔子布偶已经被她的长指甲撕个粉碎。   她抬起头,看向场中央相视而笑的一对璧人,眼中的怒火将她寸寸吞没。   作者有话要说:入v提前更新一更 第23章 两支舞(一)   端着酒杯的伊恩突然感受到一股诡异的波动, 那双诡谲的红褐色眼中突然露出一丝惊讶,他放下酒杯,迅速向着那个方向赶去。   朱迪的指甲越长越长, 浅色的眼瞳泛上一波一又一波诡异的红, 她的表情狰狞起来,嫉妒将她吞噬。   名为克制的线寸寸断开。   伊恩赶在海涅察觉到朱迪的变化之前带走了这个小血族,身影一闪,提着朱迪领子的血族出现在爱德蒙府邸的后院, 一只蝙蝠从庭院内的树上飞下, 落在他的肩膀。   伊恩的眼睛变为一片虚无的白,他缓缓举起左臂点在朱迪的额头。   “嫉妒——”   “暴怒——”   他吐出两个古老的拉丁文单词。   朱迪的变异停止了下来,她的眼睛重新恢复成浅淡的颜色, 长指甲也消失不见, 她浑身的力气被抽空, 无力的跌坐在地上, 手上扔提着一截破布——那是兔子玩偶的一条胳膊,也只剩下这一条胳膊。   “你是什么人?”朱迪眯起眼睛, 紧紧盯着“伊恩”, 她想要挣扎地站起, 却被两种力量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   她抬起头, 看到自己头顶上两团虚无的符号。   “居然是原罪的力量?”身为一个成年血裔,朱迪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被什么钳制住,那是她先前产生的两种情绪中蕴涵的原罪的力量,眼前这个“人”将它们抽离了出来。   她捏着长亲送给她的成年礼物——那个兔子布偶仅剩的一条胳膊。   “不管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不可能。”朱迪不是傻子,没人有会冒着风险闯入一位血族亲王居所,他一定是有所图谋。   “我……帮……你……抽离……了……原罪……”   蝙蝠的声音在伊恩脑海里炸开,然后它那个脆弱的寄宿体炸成了碎片。   两个散发着阴冷的石头落在伊恩手里,上面镌刻着两个奇怪的符号,分别是原罪嫉妒与原罪暴怒。   伊恩看向朱迪,周围的空间被隔离出了正常的世界,这也是那只蝙蝠的作为。   他蹲下身子,与朱迪平视。   “想请你帮个忙。”他说。   朱迪冷眼看着他:“收起你那些没用的打算吧。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就算你用这两种原罪威胁我,我也不会产生背叛父亲的念头。”   “就算你的‘父亲’现在不喜欢你,喜欢一个比你美丽,比你成熟的女人?你不是听到了吗?他说,‘我的伊莉丝。’‘此生挚爱的伊莉丝。’”伊恩试图激怒朱迪。   朱迪捏紧兔子布偶:“我是嫉妒的发疯,恨不得撕碎那个女人的脸。可我也不会愚蠢到与你同谋去背叛父亲。”说话间,她的力量恢复不少,但朱迪没有动。她知道,以自己现在的情况不一定能够从这个血族手下逃离,不如积攒一些实力,同时尽可能与他纠缠,等待父亲发现这里的情况。   在这里,父亲的地盘,没有人能够如此这般藐视卡塞尔的威名。   伊恩也知道这个小血族的打算,他很清楚,眼前这个跌坐在地上,看似无力反抗的血族并不像她的表面一样是个弱小的三岁女孩。   “拖延时间是没用的。”伊恩笑起来,“你只能答应我,难道你没有注意到,这里已经不是你熟悉的爱德蒙府邸了吗?”   伊恩并不知道“蝙蝠”的这个结界能维持多久,他们都尽可能的欺诈着对方,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你的‘父亲’不会发现这里,他在与他的未婚妻跳舞,不是吗?他们才是这场宴会的主角,你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血裔,与城堡里的其他血裔一样,是无关紧要的存在。”伊恩继续引诱。   他不知道自己拥有多少时间,虽然表面上,他的语气依然从容,但实际上,他内心也很慌张。   朱迪死死瞪着他,她当然知道父亲在与那个女人跳舞,可他一定回来救自己,一定会!   父亲,是卡塞尔的王,而她是卡塞尔的血裔。   —   海涅牵起元庆的手,搭在他的肩膀。   元庆下意识地低头去看地上,先前学习舞蹈时,她最容易踩到舞伴的脚。   “看我,不要看地上。”海涅收紧她的腰。   元庆不得不抬起头:“我怕踩到您。”   海涅抿唇轻笑:“你只需要看着我的眼睛,不需要担心其他。”   “可——长亲!”   管风琴的音符敲响,海涅没有给元庆说完一句话的机会。   他几乎是提着元庆走出了第一步。   “不是长亲。”他纠正道。   合格的演员是不会犯这种称呼上的小错误的,现在的他与伊莉丝不是长亲与血裔,而是未婚的夫妻,是甜蜜热恋期的情侣。   还需要更加亲密一些,海涅的身体靠得更近,几乎贴在元庆身上。   属于他气息充斥在元庆的鼻腔,干净而温和,在如此嘈杂的情景之下,他用气味与臂弯营造出独属于他们的空间。   元庆似乎有些理解长亲口中的入戏是什么意思了。   在他的感染之下,元庆的表情逐渐放松下来,自然的贵气流露,她将身体交给海涅。   海涅又带着她走出另一步,踩着管风琴的曲调,他带着元庆摇摆,步伐随着音乐起舞,每一个动作,都配合的近乎完美。元庆不禁觉得很神奇,她听话的没有低头,微微昂起头,与那双浅淡的灰眼睛对视,那里面的温柔能让每一位女士沉溺,元庆的手不禁冒汗,此时的海涅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情人,看着他的眼睛,仿若被吸附灵魂。   海涅自然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他微微一笑,带着元庆旋转一个圈,音乐还在继续,海涅就如同他说的一样,元庆跟随着他的动作,完全不需要担心其他,每一个滑步,他都控制的堪称完美。(注36)   渐渐地,元庆熟悉了他的节奏,甚至隐约有超越的痕迹。   海涅放任自流,仍由元庆自己发挥,但始终,两人的视线都未从彼此脸上移开,也没人谁踩乱节奏。   音乐停下的时候,元庆只觉得自己燥热无比,明明是冬天,她就有站在夏日烈日下的感受。   突然,她的思绪一停滞,不由得的生出一阵复杂的情愫,她已经无法站在烈日下来。   海涅低头看着她。   她的情绪变化的太快,他不知道因为什么。   “累了?”   元庆摇摇头。   周围响起热烈的掌声,打断了她想要说的话,元庆扯出一个笑容,与海涅一起谢幕。   “累的话,可以休息一会儿。”海涅牵着她走到一旁,将场地交给了宾客。   元庆摇摇头:“想到了一些事情,没事的,长——”话到了唇边,看到海涅的眼神,又硬生生改成了,“海涅。”   “不难,对吗?”   “嗯。”元庆点头,海涅做的太好了,从演说开始,他的表演毫无破绽,那曲舞,她几乎相信了他的表演。   “休息一下。”他伸手揉揉元庆的发,比起上一次在书房时候,这一次他的动作熟练而又亲昵,像是做过无数次一样的熟稔。   视线落在她发上的红宝石发饰时,海涅由衷地赞叹道,“它很适合你,很美。”   “谢谢。”元庆看到举着酒杯过来的美第奇,“那我先离开了。”   海涅也注意到接近的美第奇。   “好。”   “爱德蒙,你不厚道啊!”美第奇带着酒气,拍了拍海涅的肩膀,“这么漂亮的未婚妻,还说是妹妹,故意诓骗我是吧?”   “大人,你觉得伊莉丝像我的妹妹吗?”海涅拿起一杯红酒,虚着敬向美第奇。   “哈哈,确实。只是没想到你小子玩这一手。”   “伊莉丝本来不想这样出现在社交圈子里,只怪场中的男士看她的眼神过于火热,我这才临时改了主意。”海涅解释一句,“也不是事事都顺着她,您说对吧?”   -   丹妮离开宴会片刻,回到原先的位置时候,朱迪已经不在原位了。   她四下找了一圈,没能找到朱迪。   丹妮想着,咬咬牙,向着伊莉丝走去:“伊莉丝小姐。”   元庆看到一位金发的小姐向她走来,她见过这个女孩几次,在每天的“早餐”上。   “有什么事情吗?丹妮。”   “伊莉丝小姐,出事了,我找遍了整个爱德蒙公馆,没能找到朱迪,她消失了。”   “不在她的棺,咳,房间里?”   丹妮摇头:“不在。”她握住伊莉丝的手,“姐姐,朱迪虽然性格不太好,经常冒犯您,但她是您的姐妹,希望您能帮助我找到她。”   元庆抽手,没抽动。   “你先放开我,我去和长亲说这件事情。”说着她看一眼海涅所在的位置。   丹妮想了想,松开了手。   海涅成功用从凯里手里拿到的航线解决了美第奇的纠缠,这位市政委员会主席正以为自己占了大便宜,实际上,这不过是海涅不能留在手里的麻烦。   “海涅。”元庆匆匆走过来,她看向美第奇,行礼问好,“美第奇阁下,晚上好。我有些事情找海涅,您——”   “哈哈,这才多长时间,你这小未婚妻就等不及了。没事,我们已经谈好了,你们聊。”美第奇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端着酒杯离开。   海涅察觉到古怪。   “发生了什么?”他已经收起了人前的伪装,重新恢复成平日的样子。   “朱迪不见了,长亲。”   “整栋府邸,都找不到她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注36:1337年还没有华尔兹,微架空。   —.—   二更 第24章 两支舞(二)   海涅颔首。   “知道了。”   他并没有表现出异样的情绪, 抬眼看向留守在角落里的老管家。   莫尔上前,压低声音道:“少爷,那个与米切尔有关联血族消失不见了。”   血族亲王合上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 渐渐地,一道道红色的光浮现,眼前的一道最为明亮。   那是血裔与长亲之间的联系,他转头看向庭院, 一片诡谲的漆黑之中, 一道红色光影渐渐黯淡。   海涅睁开眼睛,看向莫尔嘱咐道:“看好这里,不要让宾客走出大厅一步, 如果有必要, 催眠他们。”   说完, 他快步向着通道而去, 元庆提着裙子跟在他的身后。他走得极快,她近乎需要小跑才能跟上。   “你去找舒芙蕾, 让她准备一杯血。”他回头看一眼元庆, “之后留在这里, 稳住这些人, 别跟着我,很危险。”   元庆意识到事情的不同寻常,她重重点头,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舒芙蕾太太正在招呼客人, 她余光瞥到一个身影飞速靠近,元庆一把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拖到角落。   “始祖呐!”舒芙蕾捂着胸口,“伊莉丝小姐,您怎么急匆匆的,有失仪态。”   “长亲让你替她准备一杯血液,送到庭院去。”元庆正色道,“朱迪不见了,和他一起消失的,是那天在面包房前见到的银发血族。”   舒芙蕾太太脸色惊变,她握住元庆的手:“小姐您留在这里,不要好奇,也不要乱跑。”   海涅在走廊的尽头看到的舒芙蕾,离开公众的视线,她就可以使用血族的能力,她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装满鲜血的杯子。   海涅面色凝重,他没有丝毫犹豫,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那双浅淡的灰色眼瞳染上血色,一点一点,属于他的力量在体内复苏,随之蠢蠢欲动的是另一个等候机会的意识。   他看一眼舒芙蕾,红瞳妖异,不用言语,舒芙蕾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海涅闪身,出现在庭院内。   侍卫长亚伦早就等候于此,但他看不到那个结界的入口,只能在庭院之中焦急的徘徊。   “退后,这不是你能参与的。”   亚伦与他一样,长久的处于压制食欲的阶段,而那个米切尔身上,分明有某种禁忌的东西,足以在支撑他一位血族亲王的眼皮底下,带走他的血裔。   亚伦得令,他游走在四周的阴影之中,保证不会有人不小心闯入这片区域。   海涅的眼中出现了其他血族看不到的灰色阴影,像是一块巨大的兜布,笼罩住半个庭院。   血族面色冷峻,他右手竖掌前伸,掀起阴影的帷幕。   -   伊恩早已经失去了耐心,比起朱迪,他才是更容易慌张的一个。   这个卡塞尔小血族似乎拿定主意他不敢长久的耗下去,死死硬拖着,无论他给出什么样的条件,她都没有松口的打算。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他拿起一枚石头,对着阴冷的银月,“你可想清楚了,这可是原罪,只要我捏碎它,你就会成为无尽黑暗的容器。到时候,海涅·卡塞尔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不用我提醒你吧?”   朱迪咬着牙,她已经拖延了很久,可父亲依旧没有来,也许他就像眼前这个肮脏的蠢货说得一样,早就忘记了自己,正拥抱自己的新宠儿翩然起舞。   伊恩看着手中的两颗石头颤动着,里面的力量重新暴躁起来。   “怎么样?考虑——”得怎么样?   他话还未完全脱口,朱迪就从地上跃起,很难想象她那小小的身体能够拥有这样惊人的弹跳力。   朱迪小手绷紧,指甲前端伸长,向着伊恩的脸招呼过去。   “拒绝了啊。”伊恩身为拥有爵位的血族子爵,在速度上毫不弱于朱迪,甚至动作比她还要迅速。   他将手中的两个镌刻着原罪的石头高高抛起,头一侧,双手迅速抓住朱迪的胳膊,用力一掰。   骨头错位的声音想起的同时,伊恩接住了落下的石头。   朱迪表情狰狞,但凌厉的攻势没有停,她转而用腿去踢。   可外表只有三岁的她,就算实力不弱,在成年人体格的伊恩·米切尔面前也不过是些花架式。   伊恩一把抓住朱迪的脚腕倒掉着将她提起,看着女孩脸上狰狞的表情,他还坏心思地提着朱迪上下晃动。   “卡塞尔家族的孩子,每天都饿肚子吗?”他笑着将手中的石头抛起又接住,看着朱迪的眼睛道:“你真的弱爆了。”   朱迪气得脸上发青,但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法撼动伊恩一分。   “不能和你拖延下去了。”血族的灵敏让他感受到一丝不安,“本来不想浪费这两个原罪石的……”伊恩的语气带上惋惜,“可惜了。”   他猛得握拳,仅是用手的力量,便将那两颗石头捏成粉末。   朱迪的眼神突然失去了神采,两个妖邪的符号占去了她空洞的眼瞳。   “既然你那么尊重你的父亲,就死在他——”伊恩话音未落,脸上的表情就凝固在脸上,他低头看去,一只被鲜血染红的手,精准无比的洞穿了他的胸腔。   “死在谁手里?”   “呵呵,你说呢?”伊恩随即收起脸上的笑容,手一松,将朱迪丢在地上。   “你比我想象的弱太多了,卡塞尔。”伊恩擦掉唇边溢出的血迹。   “这样的攻击根本无痛无痒啊。”   此刻,他的眼睛恢复了血红,身体化作无数蝙蝠散开,又在不远处重新组合。   胸口的空洞蠕动着,即刻就恢复如常。   伊恩扭动脖子,手中凝聚出一团黑雾。   “素食主义者?始祖会笑的。”   海涅冷冷看着他,风卷起朱迪的身体,将她送出战场。   “叛逃者。”   伊恩只是一个四百岁的血族,他还远没有能力构建这样一个隐秘于世间的特殊空间。如果不是背后神秘存在相助,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身上有一件“特殊”物品,某个老家伙的东西。据他所知,米切尔一族可没有敢这样直接图谋另一个大族群的的激进派。   “嗯哼。”伊恩满不在乎耸耸肩膀,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獠牙,“既然这么快就猜到了,那么你也应该知道我身后有其他的存在喽。”   “现在英法两国打仗,你又没法躲回英格兰。这可怎么办呢?”   海涅没心情和伊恩废话,他也没打算离开佛罗伦萨。   “解决你,杀了他,就可以了。”   寒风卷起庭院内的落叶,原本毫无生机的枯叶在这一刻像是被注入了新的生命,它们化作最为尖利的剑刃向着伊恩而去。   水凝聚成冰,冬日的佛罗伦萨多雨,空气潮湿,为伊恩提供了不小的便利。   他身形虚幻,顶着海涅的劲风前袭而来。   树叶被空气之中凝结而成的冰雨刺穿,扎在地表,无数的蝙蝠在海涅身后聚集,他甚至来不及躲避,就被刺穿胸膛。   同样的招式,伊恩的出手的速度与力度与这位上千岁的血族亲王一样凌厉,甚至还要更快几分。   “你真应该尝尝人血。”伊恩舔过唇角,“相信我,只要尝过一次,你就不会忘记那种滋味。”   “很快,我就可以取而代之了。”他伸手握住海涅那从未跳动过的心脏。   只要捏碎它,就算是不老不死的血族亲王也难逃化成灰烬的命运。   伊恩不免觉得有些讽刺,为了这一次的狩猎,他做了无数的安排,甚至刚才,看到这位亲王向上帝祈祷时他仍然觉得恐惧,可事实却是,他如此的不堪一击。   “去死吧。海涅·卡塞尔。”   —   站在人群中央,不得不维持着笑容的元庆突然感到心脏一缩,之后,她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甚至拿不住手中的酒杯。   莉薇娅看到这一幕,连忙侧身挡在元庆身前,按住她的手臂,拿出那杯红酒放在桌台上。   “出事情了。”元庆抬头看着莉薇娅的眼睛,“我看到长亲被人洞穿心脏。”   莉薇娅的表情也有那么一瞬间的失控:“小姐想过去看看?”   “他在向我求救。”元庆肯定的说道,那种感觉不会错的,他正在呼唤她。   “爱德蒙阁下向小姐求救?”   “或许不是求救,但他需要我。”元庆定了定神色,“我离开一下。”   “小姐,您帮不了阁下。”莉薇娅的头脑仍然清楚,“去问问莫尔管家,他或许知道事情的缘由。”   伊莉丝仍然是一个新生儿,就算海涅向人求救,对象也绝不会是她。   亚伦、莫尔、甚至是沉睡在地下的其他卡塞尔家族的高阶血裔,无论怎么样,都轮不到尚未完全掌握力量的伊莉丝。   元庆也意识到这一点。   她向着莉薇娅点一下头,提起裙子,依然保持着从容的步态,向着莫尔管家走去。   老莫尔听元庆讲述完事情的起因,那双黑珍珠一样的眼睛静静望着他。   “我该这么办呢,莫尔先生?”   “召唤您?”老人浑浊的眼睛里突然亮起一道微光,他想到一种可能。   “也许您可以去看看。”莫尔的语气激动的颤抖,“或许不是一件坏事。”   “也许,这是您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喜欢脸谱化的反派,《流金》之中的每一个人物,无论笔墨多少,我都会用心写,让他们像是真正的活着的人。   —.—   第三更谢谢 第25章 两支舞(三)   当海涅的血液沾染在他的手掌时, 伊恩的表情突然变得惊恐起来。   从那血液之中,他感受到一种无法抵抗的,高位血族的威压。   “我会站在这里让你杀吗?”眼前的人拧住他那一只手, 硬生生地将它从伊恩的手臂上撕下, “你觉得可能吗?”   “哦,不对。我已经给了你机会,可你没有把握住。”那是一种完全不同于海涅的声音。   没有清冷,也没有淡然, 那是轻佻的, 上扬的尾调。   “我等的人已经来了。”   黑雾重新组合,出现在了伊恩的身后。   “就不需要手下留情了。”他笑着说话的语调十分悦耳,完全不像他凌厉的动作。   此刻, “海涅”的眼睛已经变成恢复了完全的血红, 他笑着, 獠牙从唇下探出。   “你说, 一位子爵的血液,能不能弥补这些年他节食带给我的伤害呢?”金根本不等伊恩回答, 他也没打算得到他的回答。   随意的将撕下的手臂丢弃在地上, 金噙着一抹笑容, 咬上了伊恩的脖颈。   獠牙刺入颈动脉, 中空的牙齿开始不断吸附着周围的鲜血。   伊恩想要反抗,却被金又一次洞穿胸膛,握住了心脏。   他也没有立即捏碎那颗早已经停止的心脏。   伊恩更加惊恐,他隐约猜测, 这可不是什么手下留情,卡塞尔只是单纯的想吸干他的鲜血。   体内的血液像是受到召唤一样,通过刺入动脉的牙齿涌入金的身体,嗅到熟悉的气味时,享受猎物的金松开了对伊恩的钳制。   失血过多的伊恩跌在地上,修复的速度也远没有巅峰时迅速。   元庆进入庭院,就看到倒在地上的伊恩和他身边的那道身影,与突然出现在她脑海里的画面不一样的是,看起来更加不堪的不是长亲,而是地上那个失去了双臂,胸口留在一个大窟窿的伊恩·米切尔。   金用手背擦去唇角残留的血液,他缓缓地转过身,用不太熟悉的鲜卑语喊出一个名字。   “阿庆。”   元庆怔了一下,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呼唤她姓名的声音实在是太过熟悉。是每一天晚上,她从那具棺材起来时候都会听到的声音,只是每一次都恰巧被她忽视,被她忘记了。   “怎么?”金看着站在原地的元庆,眼角的笑容更加柔和,与猎杀伊恩时,完全不是一个样子,“忘记我了吗?”   ——海涅只是个卑贱的小偷。   “海涅只是个卑贱的小偷。”元庆嘴唇蠕动。   ——我才是你的长亲。   “我才是你的长亲。”   ——阿庆,你看这多漂亮啊。   ——如果是白昼,会不会更加美丽啊?   ——阿庆,与我共享这永生的,快乐。   ——好 。   “金。”元庆近乎虚脱的念出这个名字。   海涅这么会在危险的时候向她求助,只有那个,那个坏心思的家伙,才会故意装作身陷危险,再向她求救。   “嗯。”金绽放出笑容,尖锐的獠牙已经变为尖尖的虎牙,乖巧的藏在殷红的嘴唇下。   “真乖。”金闪身向前,从一片黑雾之中走出,将元庆拥入怀抱,“虽然晚了一些,但好在没有其他的变故。”   他的鲜卑语发音很奇怪,但比起汉语,这是元庆更加熟悉的语言,也更加的亲切。   元庆仍由金抱着她。   “怎么不说话?”金故意在元庆的后颈吹一口气,元庆缩了缩脖子,但没有太大的反应。   金皱起眉头:“阿庆?”   “发生了什么?”元庆抬起头,木然地看着金,“我记得沙漠,记得戈壁,记得一个梦境,记得棺材,还有什么?”   元庆推开金:“发生了什么?”   “什么发生了什么?”金唇角含着笑意,“那你记不记得,我问过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体会永生的快乐,你答应了我。”   “初拥失败了,我死了。”元庆抬起头,“之后呢?发生了什么?”   金的表情空了一瞬,左顾右盼的看起四周来。   他的视线落在了阴影帷幕外的管家莫尔身上。   拥有他的力量的元庆可以直接走入阴影帷幕,但体内流淌着伊丽莎白·卡塞尔血液的莫尔·格兰特不行,他的“长亲”死去了,无法支撑他继续使用高阶血族的能力。   “阿庆,你看老莫尔,他一个人站在外面多可怜啊。”金转移话题,“我们出去,怎么样?”   元庆无视了金的话。   她昂起头,对上那含着笑的红色眼睛:“回答我的问题。   ”   金还是笑着左顾右盼,这一次他问元庆:“你看,我们要不要杀死那个——嗳?”   “他跑了,阿庆。”   伊恩趁着金废话的时间,付出一些代价,逃离了爱德蒙庄园。   他逃离,阴影帷幕自然失去了它的作用,渐渐消散了。   莫尔的手颤抖起来,从未有一瞬,这位管家显得如此苍老,他慢步而来,每一步都在颤抖。   “少主人。”面对金,他的称呼有所改变。   “嗯,莫尔。”金绽放出笑容,“好久不见了。”   “是的,整整八百零五年,您已经有八百零五年没出现了。”   元庆皱起眉头,这个数字,也是她沉睡的时间,那个依稀的梦境之中,似乎也提到过,她的沉睡与金脱离不了联系。   她抬手捂住心脏,扑通扑通,这样的跳动那样鲜活有力。梦境里的金说,这就是她与普通血族最大的不同,她有一颗属于人类的鲜活的跳动的心脏。   “是的。”金嗅着空气中的味道,“我沉睡了太久,有一些老东西已经等的迫不及待了。”   “也对,他们活得够久了,如果不能有所突破,谁能保证自己还能活到见证下一个‘王’的诞生?”   莫尔没有说话,元庆听不懂他说了什么。   她脑袋里乱糟糟的,可能记起的事情就那么几个残破的画面。   “阿庆。”金看向她,“不要继续回想了,有些东西,该出现的它们自然就出现了。”   金转过身:“强行违背规律,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偶尔顺从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虽然这句话接着上句,但显然不是说给元庆的。   “这么简单的道理,海涅为什么不明白呢?”金想不通,也不在去想,他红色的血瞳看向角落里变异的朱迪。   她已经完成了变异,重新站了起来,一只手中仍然捏着那个破烂的只剩下一条腿的玩偶。   “还留给我一个麻烦。”   伊恩捏碎了那两个用特殊方式从朱迪身体里抽离的原罪,等同于将其放回朱迪的身体。   吸血鬼是属于黑暗的生物,但可悲的是,它们不是完全归属于黑暗的生物,而是一种夹杂在夹缝之中的存在,拥有人的外表,却没有融入人的能力。   而完全归属黑暗的,是地狱的恶魔,是炼狱的带罪之人。   “她堕向完全的黑暗了。”金摇了摇头。   现在的朱迪,已经失去了属于人的形态。   嫉妒与暴怒,改变了她原本的身体,小女孩额上长出了山羊角,身后张开光秃秃的肉翼。她原本不该变成这种模样,只是因为特殊的手段放大的罪恶一面。   朱迪原本有活的机会,海涅完全有能力终止这种变化。   可她没有等来海涅,眼前这个是与海涅共用一具身体的金。   “父亲?”朱迪歪着头,茫然地看向金。   “可惜了,我不是你的父亲。”金摇摇头,惋惜道,“你可真是不走运。居然就这样堕落了。原罪嫉妒与暴怒?是因为我的阿庆吗?”   “那我可不能留你了。”   元庆突然想起舒芙蕾太太曾说过,海涅曾处理过很多血裔失控的事情。   “金。”她尝试着向金提出请求,“别杀她。”   “哦?”金显得有些惊讶,“阿庆,为什么呢?她变成这样,完全是因为嫉妒你,这不是罪有应得吗?”   他的话让元庆感到别扭,虽然知道金没有其他的意思,但这样的语气与问题,让元庆很不舒服。   朱迪变成这样,是因为她吗?   她根本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能说因为她?   “不是父亲?”变异的小血族消化着那句话,她看着金的样子,“可你明明就是父亲啊。”   她的视线越过金,落在了背后的元庆身上,然后用因为原罪暴怒影响后不太灵光的脑子将事情串联起来。   嫉妒也从中作梗。   “因为你喜欢那个女人,所以不愿意当我的父亲了吗?”朱迪问金。   “因为错误的推理得出了错误的答案啊。暴怒让人愚蠢,嫉妒让人发狂,这倒是符合原罪的特点。”金若有所思分析着,“不过,我要纠正你一点。”   “喜欢阿庆的是我,你的父亲是海涅。一定要记清楚。”他一本正经的与朱迪对话。   怒火奴役了朱迪的思绪,她已经听不懂金的话语,肉骨质感的双翼抖动,她向着金冲刺而来,却在即将靠近金的地方转向,向着元庆冲去。   黑雾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金直接出现在朱迪的身后,扼住她的脖颈,一把撕去朱迪的一边变异的翅膀。   “啊——”小女孩口中爆发出尖锐而惨厉的尖叫。   “阿庆。”金浑然不顾满身的血水。   元庆直勾勾看着眼前的一切,满眼都是震撼,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场面。   “你答应我一个要求。”金依旧保持着笑容,“答应我,我就不杀她。”   “什,什么?”   “陪我跳一支舞。”金道,“就像你陪海涅的一样。”   他仍然在笑,可却这样,森然可怖。 第26章 两支舞(四)   “我答应你。”元庆没有犹豫直接应下金的提议。   “那约定好了。”金绽放出喜意, 那张本就柔软秀美的面容,因为他染上灿烂暖人的笑容。   元庆感受到恐惧,两种迥然不同的气质展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再加上这个“人”的存在本就极为诡异。   可潜意识告诉她, 面前这个人可以相信,她也愿意去相信。   元庆知道,这是因为那段缺失的记忆。   金与长亲,不, 金与海涅, 到底是这么样的关系?   同样拥有血裔契约,元庆的疑惑也能被金所感知。不过此时,更有吸引力的东西夺走了金的注意力。   阿庆答应了他的请求, 自己自然不能让她失望。   金伸手揪住朱迪另一侧的肉翼, 毫不留情面地扯下。   尖利的惨叫刺破耳膜, 元庆不忍心继续看下去, 侧转过头,闭上眼睛。   金提起朱迪, 此时此刻, 这个小小的身体已经残破不堪, 仅剩的一只手中, 仍然牢牢紧握着一块破碎的棉絮。   与她撕碎的兔子布偶一样,朱迪也破破烂烂的,只是因为血族生命力强悍,才最好撑着一口气。   她费力的抬起眼帘, 看着记忆之中父亲的样貌,那是她熟悉的样子,却不是她熟悉的表情,费力支撑等来的父亲为什么成为了那个要杀死她的人?   父亲明明,最疼爱他的孩子们啊。   朱迪的脑袋越来越钝,她拼命去想,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能不甘地看着金。   不想死在父亲手中。   她蠕动嘴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能听见我说话,对吧?”金将她提起来,红眼睛看着朱迪,“居然抗住了原罪的腐蚀。”   朱迪翻了翻眼皮,又无力的垂落,她快要死了。生命的流逝在这一刻竟然变得如此的清晰。这种感觉早在二百九十三年前就应该消失,可如今,它又复苏了。   金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朱迪的眉心,口中吐出古老的拉丁语。   “原罪嫉妒,原罪暴怒。”   随着他话语落下,两个团雾气从朱迪的眉心涌出,在空中盘旋聚合,化成两个散发着阴冷气息的小石头。   金接住那两颗小石头,将朱迪丢给管家莫尔。   “莫尔先生,交给你了。”血族扬起眉,收起两个小石头,他从随身的口袋之中取出一张方帕,慢条斯理地擦净手上的血污。   金同样是一位血族,有洁癖的血族。不过,比起海涅,他只算轻微而已。   “阿庆。”金召唤出火焰,火舌吞噬掉用脏的手帕。   “我们回去?”金低垂下头,红色的血瞳之中满是温柔,“你还欠我一支舞。”   元庆抬起头与他对视,原本想要询问的一堆问题,在看到他的视线之后,就一个也问不出了。   她沉默下来。   金趁机揽过她的手,挽在自己手臂上。   “这场舞会该有一个完美的谢幕。”金说,“我的阿庆,此生挚爱的阿庆。”   元庆抬起头,她黑色的眼睛看向他,那里面有疑惑,有不解,也有一丝丝隐藏的复杂情绪——来自他的阿庆遗忘的部分情绪。金知道,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她的发髻上带着一枚红色的宝石发饰,宝石在银月的光辉下闪闪发亮,却比不上她眼睛中的光亮。   金嗅到了阿庆身上淡淡的香味,不是香粉或者精油的味道,而是伴随着她的,与他如出一辙的味道。   血裔与长亲之间的联系。   金笑得更深了:“海涅不就是这么说的吗?”   “不过,你是我的阿庆,不是伊莉丝。”   鲜卑语夹杂着英语,像英语夹杂着汉语一样古怪,尤其是金的发音并不标准。   元庆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开口除了问题什么都说不出,而问题也不一定会得到回答,她只是仰头看着他,试图寻找一丝半点金与海涅的不同。   没有。她什么都没有找到,除了那双红色的眼睛,金与海涅在外貌上没有一丝不同,而元庆知道,海涅之所以是灰色的眼睛,是因为他常年减食。如果他也同其他的血族亲王一样正常饮食人血,那么他的眼睛也会是血红色。   “阿庆,你可以想一些值得开心的事情,而不是一些无意义的东西。”进入公馆,金换了语言,但也不是意大利语,他同样不会这种语言,“比如,我与海涅有什么不同,海涅与我是这么样的关系,海涅去了哪里。这些问题都是毫无意义的。”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元庆皱起眉头,这些问题都是她在心里默想的,现在却被金一条条列举出来。   “唔。”金抚过下巴,“果然符合海涅的性格,他果真什么都没有告诉你。”   “什么?”   “你猜啊。”金侧头看着她,“猜猜我为什么会知道阿庆在想些什么?”   元庆只能想到一个答案,她沉下声音:“血裔与长亲的联系。”   金挑眉,他牵着元庆拐过走廊,重新回到人头攒动的正厅。   “不全是。”错过人群时,金开口,“至少我知道阿庆的想法,不全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契约。”   “还有什么?”元庆想不到还有什么答案。   如果她判断的没错,金能给听到她的思绪,海涅说不定也能给听到。   “当然可以,不过,他没有我知道的多。”金牵起元庆的手,俯身邀请她跳舞,元庆提裙回礼,动作依旧优雅从容。   “为什么这么说?”   金搂住元庆的腰,拉近两人的距离,他噙着一抹笑,目光迷离。   “因为我喜欢阿庆啊。”   元庆抬头,忘记紧盯脚下。   乐声响起,金放在元庆腰间的手收紧,带着元庆走出第一步,他的表情痛苦起来,但只一瞬间,优雅的血族亲王就挑整好了自己的表情。   但这只是开始。   第二下,第三下,就像是与他做对一样,元庆总能精准无误的找到他的脚,然后,踩上去,她穿着为舞会特意准备的尖头舞鞋,像是冰冷而锋利的刀子,一下又一下凌迟着金的血肉。   元庆抿起唇,不禁有些懊恼。   与海涅的一支舞让她变得飘飘然,以为自己能够冠绝舞池,实际上,她仍然是个会踩到舞伴的新手,彻头彻尾的新手。   她迅速低下头,眼睛紧盯着金的脚,小心翼翼地躲避着。   金不满意起来,他伸手扶正元庆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看着我,视线的交流很重要。”话音未落,元庆看到他眼角的神经跳动一下。   不用低头去看,脚下的触感告诉她,自己又一次,又一次精准无误地踩到了金的脚背。   “我,对不起。”元庆连忙道歉,先前的紧绷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荡然无存,她现在只想要后退,却被金握着手无法远离。   金感受到了挫败,但他还是维持着笑容。   “一支舞,现在还没有结束。”   “可是我——”   “没有可是。”金语气强硬起来,他拉着元庆转圈,“这是我们的约定,阿庆。”   裙摆的弧度化成漂亮的圆,虽然这身衣裙不够保暖,但它却是足够华贵美丽,适合舞会中最灿烂的明珠。   这一次,金提起预判了元庆的落脚点,他躲开了。   高雅的血族终于重新露出笑容,这不就说明了,他的舞技不必海涅差多少?   又一次,金躲开了元庆落下的脚,他们仿佛不是在跳舞,而是跳跃着进行一场躲猫猫的游戏。   金凭借高位血族的预制能力,渐渐在这支舞蹈中找到了自己的节奏。   “很容易,不是吗?”   “是吗?”元庆诧异地抬起头,“你不觉得自己快要被我踩穿了吗?”   “怎么会?这不是——”唇角的笑容渐渐收敛,金缓缓垂下头。   对话影响了他的注意力,这一次没能躲过元庆的袭击。   元庆满脸无辜看着他,“我觉得这很难。”   “你说得对。”金懊恼起来,“这很难。”   他不该和海涅争风吃醋,非要跳什么舞,他根本没有这种天赋。   他简直迟钝又滑稽,像是搞笑的小丑,像是愚笨的虫子。   这太丢人了。   金沉默下来。   元庆打量着他:“舞会要结束了。”   这是散场前的最好一支舞。   “是的,很失败。”金不得不承认,“这太失败了。”   他完完全全失去了撕裂朱迪肉翅时候的神态,像是个做错事情的小孩。   “也许,我应该展示如何杀死那个蠢货,而不是和你跳一支舞。”   元庆一下子愣住,她捕捉到一个词语。   “展示?为什么?”   金抬起头,他撇一下唇。   “阿庆。”   周围的客人渐渐离去,大厅之中,只剩下逐渐只剩下两人。   舞会要结束了。   元庆仰头看着他。   “嗯?”   “我想给你留下印象。”金开口,“这样的你,没有关于我的记忆。”   “我并不能随心所欲的占用这具身体,占有你。”   “我需要给你留下映像。”   “你得记住我。”   所以,才要召唤她前往庭院,看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海涅已经抢先了四个月。”   “你已经给我留下印象了,金。”元庆正视金的血瞳。   此时,血色正在缓缓消退。   “和我一起共享这永生的快乐。”她重复着脑海里浮现的这一句话,“我记得,这是你的声音。”   “谢谢你救了朱迪,也谢谢你的舞。”元庆提起裙摆,向着金行礼。   “再见。”   “长亲。”   红色渐渐淡去,灰色重新笼罩住那双眼瞳。   音乐停止。   元庆起身,看向海涅。   “舞会结束了,长亲。”她露出笑容。   两位长亲,两支舞,一支开场,一支落幕。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金的人设,其实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存在。我给他定的人设叫做“洋葱”,“洋葱”型人设,希望能够写出想象的效果吧。   因为要上夹子,明天更新晚一些,晚上11点左右。之后更新就稳定了,每晚六点。   感谢在2020-05-05 22:32:34~2020-05-06 23:51: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鱼鱼 2个;嫣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枕淮央丶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卡塞尔与原罪(一)   元庆坐在自己的棺材里, 她抬手按在棺材盖板上,耳边传来层层叠叠的呓语,低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现在她知道了, 那是金的声音。   外面已是午后, 她早该休息了,可元庆毫无睡意。   舞会结束之后,她直接回到了房间,退避莉薇娅, 然后, 就这样一个人枯坐到现在。   “金。”不禁呢喃出这个名字,元庆的脑海里浮现出一望无际的沙漠。   除此这外,就是那几句常常在脑海里回想的话语。   再无其他。   她叹了口气, 决定结束这没有意义的思考, 少女收回按在棺材上的手, 轻轻按在胸口, 跳动的心脏带给她活着的错觉。   元庆躺了下来,棺材渐渐合拢。   -   脑海里回响起一声叹息, 海涅不用看也知道这声叹息的来源。   他转过身, 看向站立在书房中央的老管家莫尔。   桌上, 两枚散发着阴森邪气的小石头安静地躺着。   “莫尔叔叔, 还不打算开口吗?”他压抑着愠气,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如同往日一样。   老管家低着头一言不发。   海涅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拿定主意不泄露有关金的一切事宜,不由得紧了紧拳。   “你不说, 我就不知道了吗?”   老管家依旧沉默。   他是海涅母亲转换的血裔,效忠卡塞尔家族千余载的存在。海涅不能将他如何。   海涅招手,召来那两枚原罪石。   “亚伦。”   “主人。”侍卫长亚伦低下头。   “朱迪情况如何了?”手中原罪石散发出阵阵阴冷想方设法的侵入海涅的身体,血族亲王举起其中一枚,能够清晰地看到里面流动的原罪力量。   “还在昏迷。”亚伦回答道,“舒芙蕾太太帮忙喂食了大量的鲜血,但恢复效果并不算好。”   “嗯。”海涅收起原罪石,没有再说其他。   “主人,我们不去找那个入侵者吗?他动手较为匆忙,留下了太多的破绽。”   海涅知道伊恩·米切尔本不打算就这样与自己,与卡塞尔家族作对,但机缘巧合的,他察觉到朱迪产生的两种情绪,经过诱导,将它们提取成为了原罪石。   “他逃不了。”海涅垂下眼,将两个原罪石握在手心,“出手的人是金。”   金既然出手,就不会失手。   他的身影渐渐虚幻起来。   —   刚合上眼睛不久还未入睡的元庆突然睁开眼睛。   只能看到棺材内盖上魔法阵花纹,但灵敏的嗅觉与血脉的感应告诉她。此时,棺材外,长亲正站在……   也许该称呼他为海涅。   元庆睫毛轻颤,海涅的到来在她的预想之中,从她在他的注视下离开舞会,一步步踏上台阶的时候元庆就在等待这一次私下见面。   自己有问题想要问他,海涅也一样。   元庆抬手碰一下棺材,短暂的呓语后,她的视线重新变得正常。   海涅站在棺材旁,垂头看着她。   元庆连忙起身:“长——”话说到一半,哽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去。   “继续就叫长亲吧。”海涅适时开口缓解掉元庆的尴尬。   “您是来问他的事情吗?”   “嗯。”   “稍等。”元庆连忙从棺材中站起身,海涅适时伸出手,元庆扶着他迈出,“谢谢。”   房间里的壁炉熄灭了,隐约有些阴冷。   元庆拿起放在椅背上的披风,手一挥,火焰重新点燃木柴。   她已经能熟练的应用火焰的能力。   “长亲需要茶水吗?”   两人之间有多几分客气与疏离,这在首位血裔与长亲之间是很难见到的相处模式。   其他家族多得是长亲与血裔结合,或者说,很多血裔都是其长亲一时兴起的产物。   “不用麻烦。”海涅控制风托起两把椅子,他想起前夜里与刚刚元庆的表现,发觉她与寻常的血族比起来,更加畏惧寒冷。   于是,他将椅子放在壁炉边上。   “坐吧。”海涅率先坐在其中一张上。   元庆走到他对面坐下,下意识拉拉披风。   木柴烧得还不够旺,海涅微动手指,微风在壁炉盘旋,加重火势。   “长亲应该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吧。”   “你不好奇吗?”海涅看向她,斟酌地提出第一个问题。   “好奇您与他的关系吗?”元庆眨着眼睛看他,她避讳金的名字,害怕惹得海涅不悦。   “你可以直呼他的名字。”海涅道,“他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不需要避讳。”   元庆拿捏不住海涅的意思。   “您直接问吧。”元庆低下头,“我会尽可能复述昨晚发生的事情。”   关于金与海涅之间的事情,她并不太想掺和。直觉告诉元庆,这很复杂,可同时,她又非常纠结,因为她很清楚,金与她忘记的过去有着很大的关联。   海涅静望着她。   “金换掉了我的一本备忘录。”   元庆抬起头,火光温暖了海涅的半张脸,却也让另半边隐入更深的黑暗。   “而我,无法回忆起太多那个年代的事情。”   “很抱歉,无法解答你的疑惑。”   元庆楞了一下,她想起金提到,他可以感知自己的想法,海涅也一样。   “您知道我在想什么,对吗?”   海涅摇摇头:“我能感受到你的情绪变化,却不知道你具体在想些什么。”   “可您还是可以凭借自己的经验,判断我的想法。”   “嗯。”   “金不是这样。”元庆回忆着昨晚与金的对话,“他知道我的想法。”她很肯定的说出这句话,“您知道这点吗?”   “第一次听说。”   “您并不惊讶,是早有设想吗?还是说昨天夜里,那位子爵的鲜血,让您的恢复了一部分力量?”   海涅垂头看着自己的手,松开又握紧,他能感受到身体里蓬勃的力量,但还远远达不到他全盛时候拥有的力量。   最多只能算是弥补了之前一段时间内克制食欲带来的弊处。   “很小一部分。”海涅如实道。   有了伊恩的血支撑,没有大耗血的情况下,他不再需要担心会出现供血不足导致虚弱的问题。   只是,还需要提防金,以及即将可能发生的祸事。   只要金出现,就必然会发生大事。   元庆了然,她认真回想了一下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一件件讲述给海涅。   金出现的时间不算长,但做得事情不算少。   听到他以朱迪的生死向元庆提出要求时,海涅的眉头微皱一下,元庆注意到他一点小变化。   “长亲?”   “继续。”   “哦。”   剩下的内容不算多,两三句话就能概括完,元庆讲完最后一句,安静地看着海涅,等待着他的动作。   海涅没有当即发表意见,他闭上了眼睛,手指按在眉心。   房间内安静下来,偶有木柴燃烧爆裂的声音发出。   手指从眉心沿着山根向下,到鼻尖时候,海涅缓缓睁开眼睛。   “你来到卡塞尔家族时,我母亲还在世,那个时候,卡塞尔家族的亲王还不是我。”海涅的眼中带上回忆,看得出来,他回忆的相当勉强,“那是金出现的最为频繁的一段时间。关于那个时期的记忆,相当混乱。”   “我记得你是在公元530年抵达的英格兰的,那时欧洲还是罗马人的天下。”海涅抬起头,“我的父亲曾前往东方古国,追寻一件传说之中可以让人死而复生的神秘古物,可他并没有带回那件宝物,反而带回了你。”   “一位东方王朝的公主。”海涅看向元庆。   “他说,你叫做拓跋庆。”海涅切换了语言,是标准的鲜卑语,比金的蹩脚发音不知道强上多少倍。   元庆察觉不对劲,迟疑道:“长亲,您父亲的商队当年走的否是经河西走廊,出玉门关,前往西域的那条商路?”注(37)   海涅颔首。   元庆点点头,这样记忆之中的戈壁与沙漠就能解释通了,她抬起看着海涅,长亲的眉眼缓缓勾勒而出,她猛得一惊。   “长亲,您说父亲的商队,当年,您并没有跟随在侧吗?”   “我留在母亲身边。”海涅道。   “可我见到了金,在沙漠里。”元庆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海涅的表情,轻声说出了这一句。   ——陪我共享着永生的快乐。   ——好。   虽然记不清这段对话发生的背景,但元庆记得,那是沙漠的月夜,满月之夜,面对苍凉的沙漠,金提出了邀请。   海涅望向她。   “我确定。”元庆看着他的模样重重点头。   长亲的样貌过于惹人注意,她不可能认错。   海涅终于明白为什么金要换掉他的备忘录,公元500年到公元535年曾是他记忆最为混乱的一段时间,经常陷入长短不一的昏睡当中。   母亲的解释是,他刚刚成年还未完全掌握属于天生血族的力量。   可现在看来,不是这样的。   海涅一方面不愿意与质疑母亲,另一方面他同样也清楚碍于血裔契约,伊莉丝根本无法在他面前说谎,或是有任何欺骗他的行为。   她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好。”海涅的声音哑下来,“我知道了。”   他站起身。   “长亲要离开了吗?”   血族亲王顿了顿,他看着对面黑发黑眸的少女。   “金的条件,是请你跳一支舞。”   元庆点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你答应了他。”海涅目光定住。   “是以元庆的身份,还是伊莉丝?”   作者有话要说:注37:即丝绸之路 第28章 卡塞尔与原罪(二)   “这有什么区别吗?”元庆不解反问, 但还等海涅回答,她就意识到长亲提出这个问题的真正原因。   记忆里的,梦境里的元庆, 与现在的元庆, 是有差别的。   长亲分辩这种差别的方式,是用元庆和伊莉丝这两个不同语言的名字。   伊莉丝缺少了记忆,她展现出来的情绪更像是十四岁之前的元庆,可偶尔, 涉及到她忘记的那些记忆时, 她表现的更像是二十多岁的元庆。   难怪,难怪总觉得自己不像是自己,难怪见到金时, 会那样的不自在。   “可伊莉丝就是元庆啊。”元庆后退了一步, 小腿肚磕在椅子上,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海涅没有说话, 他感受到了元庆的心理变化。   “长亲早在将‘伊莉丝’这个名字告诉我时,就已经想到我会因为记忆的缺失而变得像是另一个人吗?因为这样, 像您吗?您与金。”   海涅不答反问:“要去看看朱迪吗?”   “什么?”   “要去看看朱迪吗?”海涅重复一遍。   元庆想起那个长出山羊角和无毛肉翼的小女孩, 她僵了僵, 一下子泄了气。   “好。”   金说, 她是因为自己变成那样的。   她有些不明白,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元庆安静跟在海涅身后。   白天的爱德蒙府邸十分安静,仆人和血裔都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   海涅按照记忆来到朱迪所在的房间,微风打开门页, 两人先后进入房间。   “父亲。”与朱迪的室友金发的血族丹妮没有睡觉,她坐在朱迪的棺材前,小心翼翼地监护着棺材里的女孩。   “嗯。”海涅淡淡应一声,“怎么样了?”   “舒芙蕾太太帮忙喂了鲜血。”丹妮回答,“可还是不见好转。”   丹妮眼中满是担忧,可她也很清楚,朱迪是被邪术抽离的原罪,险些堕落成恶魔,是父亲将她从地狱硬生生拉出来,不死已经十分幸运。   元庆小心翼翼往棺材里看了一眼,朱迪躺在其中,如同死人,唯有缓慢恢复着的断肢勉强证明她还没有彻底死去。   “你先出去吧。”海涅看向丹妮。   丹妮的视线在海涅身上停留了一瞬,她抿起唇,深深望了一眼元庆。   “遵从您的命令,父亲。”丹妮的身形逐渐笼罩入黑雾。   她离开之后,海涅从上装的衣袋之中取出两枚散发着阴冷气息的小石头。   元庆认识那两个小石头,那是金口中的原罪石。   风托起那两颗小石头,让它们安静的悬浮在朱迪的棺材上。   “这是教义之中人类天生背负的恶行转换而成的一种能量媒介。”海涅解释,“也是诱人堕落的缘由。”   “血族是夹在人与恶魔之中的特殊存在。”海涅平静注视着那两枚小石头,“我们不属于恶魔,也不属于人类。”   “其他的黑暗生物也是这样吗?”元庆询问,“狼人、木乃伊、精怪之类的存在。”   “同样也是。我们与真正的地狱生物之间,存在着一道看不清的线。站在线的这一段,我们勉强拥有人形,而跨过另一头,则与恶魔无异。”   元庆想到朱迪变异时候的模样。   “而原罪,就是破开底线的刀刃。”   “原罪嫉妒,原罪暴怒。”海涅换上拉丁语,两枚小石头突然开始颤动,同时,棺材之中的朱迪也剧烈的颤抖起来。   “长亲,她——”   “没事。”海涅平静地看一眼朱迪,收回视线,转向元庆,“来,你过来。”   元庆并不知道他的意图,挪步到海涅身边。   “试着伸手去触碰那两种原罪。”   元庆一惊,想到朱迪昨天的样子,心里一个哆嗦。   “长亲。”   “没事,我在这里。”   元庆望了一眼海涅,他仍然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样子,不过看他之前也是用手直接接触那两颗石头,应该不会有事。   她缓缓伸出手,一靠近两颗石头,元庆就感受到一股阴冷冰凉的感觉,忍不住地打个寒颤。   她忍住阴寒,握住了那两颗石头。   那一瞬间,元庆的耳响起了无数惨厉的哭叫,尖啸如同钢针一般直刺入她的大脑。   元庆抽回手,背后已经汗湿。   “长亲,刚刚那是什么?”她望向海涅,语气略急,“我看到了好多好多扭曲的人,听到了他们的哭喊声,我……”   “因原罪而死的堕落者。”海涅伸手攥住那两枚石头,阴冷的气息在瞬间被他隔绝。   “把手给我。”   元庆有所迟疑,但还是递出自己的手。   纤细白皙的手覆在海涅的手上,掌心下,两颗小石头散发出阵阵阴寒,即使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元庆还是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   海涅握住她。   不自觉的,元庆缓缓闭上眼睛,周围的一切在此时都静止下来,空气也变得凝聚粘稠起来。   一切都像是虚幻的假象,脑袋里的念头却在这一刻渐渐清晰,直到将两人笼罩。   元庆睁开眼睛。   她仍在爱德蒙府邸,却不是待在朱迪的房间,而是出现在了每天早晨用餐的大厅里。海涅站在她的身边,两人的手交握着。   元庆趁他还没睁开眼睛,想要抽出自己的手,没抽动。   海涅却在这一刻睁开了眼睛。   不知什么时候,一只白眼乌鸦站在他的左肩,元庆回头一看,自己的右肩上,站着一只纯白瞳孔的乌鸦。   “这是道标。”海涅开口,“我们在原罪石主人的意识深处。”   元庆似懂非懂地点一下头,环顾四周,一片寂静,什么都没有,她不禁感到疑惑。   像是感应到她的疑惑,海涅肩头的白瞳乌鸦突然喊叫一声。   “啊——”刺耳的乌鸦叫声在大厅内扩散,像是施展了魔法一样,空无一人的大厅突然活了起来。   一道道女佣的身影浮现,烛火一盏盏被点亮。空气里,传来鲜血的腥味,与烛火燃烧的味道。   端着餐盘的女佣从两人面前走过,元庆下意识去躲,却看见自己从那女佣的身体里穿过去。   如此真实的幻觉。   声音,气味,人的动作表情,都复刻的惟妙惟肖。   楼梯上,一道身影缓缓走下。   “晚上好,爱德蒙阁下。”女佣向着府邸的主人问安。   “晚上好。”主人也礼貌的回应。   元庆被那熟悉的声音吸引,抬头看去,正是海涅。   幻觉之中的海涅穿着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那件衣服,正从楼梯上走下。   元庆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身侧的人,他还是那样,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与楼梯上走下的海涅一样。   四个月的时间,在长亲身上就像是一次眨眼。   那道身影走到属于他的位置上坐下。   老管家莫尔领着一群血裔走了出来,他们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元庆的视线一下就被人群之中的朱迪吸引,她蹦蹦跳跳地走在队伍的最前端,看到端坐在自己位置上的海涅,她步伐更快了几分,栗色的卷发因为跑动一颠一颠的。   “父亲,晚上好。”朱迪探出头,她不比桌子高多少,与海涅打招呼需要踮起脚。   “晚上好,朱迪。”   “父亲睡的好吗?”朱迪费力的爬上自己的椅子,怀中抱着兔子玩偶。   海涅轻轻摇头,因为她的突然苏醒,他打破了一贯的作息,并没有休息。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朱迪看着他,关切的问道,她并不知道元庆苏醒的事情,“是工厂的事情吗?”   “不是。”海涅淡淡回应一句,没有解释的意识。   朱迪嘟嘟唇,知道这是父亲不愿意说。她捏着手中兔子玩偶的手,视线一转,看到了海涅手边的空椅子。   瞳孔不由得放大。   元庆突然捂住自己的心脏。   噗通——   噗通——   “长亲?”她突然感受到一种极为复杂的心情,心脏不由得缩进,每一下跳动都牵动神经。   海涅抬起右手按在元庆的肩膀,低声安慰:“别怕,正常的。”   心跳越加迟缓,元庆逐渐分辩出笼罩在心头之上的复杂情绪。   是担忧与恐惧。   是那朱迪的心情。   “多了一个同伴呢。”朱迪的声音听上去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是小心翼翼地讨好。   但能够感受到她情绪变化的元庆,读懂了那短短一句话下的不安。   她很害怕多一位同伴。   “是弟弟还是妹妹呢?”   如果是弟弟的话,应该还好。如果是妹妹呢?她多大了?长得漂亮吗?身材好吗?   “是姐姐。”海涅平淡地回复,“你们所有人的姐姐。”   元庆感觉到自己的心咯噔一跳,她盯着朱迪,听到了她无声的呢喃。   是顶层房间里的那一位吗?   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一样,元庆回头,向着楼梯方向看去。   她看到自己正提着裙子缓步而下,她看到自己微微昂起的头颅,看到修长的颈线,看到夜幕一样的长发与眼睛。   元庆这才察觉到,二十多岁的自己,在外人眼中已经成长为何种模样。   朱迪同样也看呆的。   惊艳,震惊,不安,与担忧。   无数的心情将她笼罩,年幼的身体不自主颤抖起来。   她太美了,又是成熟蜜桃一样可口的年龄。   朱迪小心翼翼地回头看向海涅,此时,那个平日里面无表情的父亲,也微昂着头看向那个楼梯上的女人,灰眼睛里带不易察觉的笑容。   朱迪感受到莫大的悲呛,她是父亲的第一位血裔,又怎么会是普通的存在。   父亲会在不知不觉中被她影响,向她偏移。   元庆敛起思绪,收回视线,转向了身侧的海涅。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第29章 卡塞尔与原罪(三)   两人的手交握, 失去了掌心阴冷的原罪石,元庆能够清晰的感受到海涅干燥却冰凉的掌心。   她想,海涅感受到的也差不多。   海涅想要低头, 掌心传来的温度让他微微悸动。朱迪的内心, 他同样也听到了。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对元庆的不同。   伊莉丝这个名字,出自母亲讲过的神话。是雨后阳光微曦时分,挂在天上的色彩。他从未真正见过阳光, 更不必谈美丽的彩虹。   一直以来, 血族内部都流传着首位血裔对于长亲存在的影响,海涅从未在意过。那时候,元庆尚在沉睡, 对于他而言, 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而已。   可自从她苏醒过来, 潜移默化之中, 很多东西都在悄然改变。   今天,借着原罪石里朱迪的视角, 他才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去思考了这件事情。   他抬头看向长桌中央的自己, 一个产生了偏移的血族亲王。   是因为血脉的影响, 又或者单纯的因为私心。   海涅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   他, 不想松手。   这样的温度,让人向往。   海涅收紧了手。   “你是特殊的。”他开口的声音依旧冷冷清清。   “特殊。”元庆垂下眼睛,去看两人交缠的手。   她感受到海涅的力度,莫名的心情复杂。   海涅牵着元庆, 黑色的雾气将两人笼罩。   “父亲不疼爱我了。”朱迪坐在自己的棺材里,摆弄着兔子玩偶,“今天她为了那个女人训斥我。”   “训斥?那不是训斥,朱迪。”丹妮走了过来,递给朱迪一碟小点心。   那是用鸭子血制成的一种小点心,是舒芙蕾太太的自创。   “尝尝,很好吃的。”   朱迪推开:“哪里还有心情吃东西?父亲有了新的血裔!她那么漂亮,身材还好。”   朱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平板身材。   “我只是个小女孩!”   “有什么关系。”丹妮拿起一块鸭血小点心,“父亲对每一个孩子都是一样的,不会偏心谁的。”   “不一样!丹妮你成为血族的时候十七岁,你已经是一位女性了,而我是只是个小女孩。”朱迪强调着。   “小女孩也有小女孩的好处啊。”丹妮道,“你可以躲在父亲的怀里撒娇,你不觉得我这个体型想要撒娇很奇怪吗?”丹妮指了指自己。   她是标准的白人女孩,个子很高。   “你才不懂,”朱迪抱着兔子玩偶,“我又不是真的小孩子。”   元庆抬手捂住胸口:“她羡慕我,羡慕我的外貌,羡慕我是一个成熟的女性,羡慕我的身材,羡慕我可以为长亲……”元庆捂住了嘴。   繁衍后代。   那不就是夫妻之礼吗?她在想什么?   元庆小心翼翼看了海涅一眼。   海涅没有反应。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   自从繁衍后代这个念头出现在朱迪的脑海之中,就深深扎根,越来越深,以至于她每一日都无法好好休息,总会蹲在暗处,悄悄注视着海涅的书房。   而那一日,也就是第一次补习之后,她因为金的呓语魂不守舍,匆匆离开海涅的书房,而这在因为猜忌而变得精神敏感的朱迪眼中,无疑是坐实了勾引长亲的行为。   所以她才会上前刁难。   而之后点燃最后一根导.火.索的,就是舞会上海涅与元庆演的那一场戏。   “我此生挚爱的伊莉丝。”   “啊——啊——啊——”元庆肩膀上的白瞳乌鸦惊叫起来。   画面凝固,空气的黏腻感渐渐消散,黑雾散开,元庆缓缓睁开眼睛,她的意识已经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手还搭在海涅手中,掌心,依旧是那两个散发着阴冷的小石头。   元庆收回手,海涅缓缓睁开眼睛。   “为什么要我看这些?因为我是你的第一个血裔?”   “这是你应该掌握的力量。”海涅转身,灰眼睛落在元庆身上。   子爵鲜血的效力还未完全散去,他的瞳孔还不是完全的灰色,而是灰之上蒙着一层薄薄的血色雾气,多添了几分朦胧,更加难以读懂他的眼神。   “卡塞尔家族的直系血裔,拥有掌握原罪的能力。”海涅捏住拿两颗小小的石头,拉起元庆的手,将它们放在她的掌心。   元庆静静看着摊开掌心里的小石头。   “嫉妒,暴怒。”海涅用拉丁文念出两个单词。   像是咒语激活诅咒,小石头散发出阴冷的气息,元庆静静盯着它们的反应。   “毁了它。”海涅道。   “什么?”元庆有些差异,“那她会这么样?”   “不会有事。”海涅低头一眼朱迪。   元庆闭上眼睛,摊开了掌心合拢渐渐握成拳,不需要消耗太多的力量,黑色的粉尘从她掌心流逝。   棺材里的朱迪爆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身体不住的抽搐起来。   元庆慌乱地看向海涅。   那个男人似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他伸出一只手按住棺材板,室内刮起一阵清风,风托送着一只全新的兔子玩偶出现。   海涅接过,将兔子玩偶放在朱迪身侧,小心翼翼地从她手中取出先前破烂的布料。   他合上了棺材盖板。   海涅嘴唇蠕动道:“她会沉睡一段日子。”   元庆看着手心,黑色的烟尘散去,什么都没有留下。   “不是因为你。”他看着棺材上的花纹,声音有些闷。   元庆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弄得有些糊涂,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在反驳金的那句话。   金说,朱迪变成这样是因为你,因为嫉妒你。   “她心中有了芥蒂,不是你,也会是其他人。”   海涅沉沉望着棺材,深深叹了口气,身形周围弥漫起黑色的雾气。   “走吧。”轻飘飘的尾声消散在房间里。   元庆跟着他踏入黑色的雾气。   两人出现在海涅的书房,书架上,一本古老的书卷飘下,落在元庆手中。   “从今天开始,我们开始学习拉丁语。”   —   佛罗伦萨城郊村庄,一户农家的驴棚中。   伊恩坐靠在墙边,他反手擦拭唇角,腿边是还剩一口气的驴子,鲜血的味道弥漫在狭小的空间内。   破烂的驴棚,丝丝阳光通过棚顶的破洞照射进来,灰尘浮动,折射出七彩斑斓的光。   伊恩闭着眼睛,左臂断口处的肌肉断面冒出无数的透明的肉芽,缓缓蠕动修复伤痕。   一只蝙蝠从棚顶飞下,落在他的肩膀。   “真走运。”   伊恩没有力气说话,也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他整个人都恹恹,一整头驴子的血也无法修复他受到的伤害。   他需要人血,现在他根本就没有力量去狩猎。   “你等不到天黑。”蝙蝠吐出几个字,“如果天黑之前,还没有办法压制卡塞尔的力量,你就会失控,然后死去。”   “什么……”伊恩睁开眼睛,颇为费力的从嗓子眼中挤出一个词,“你耍我。”   他的眼前一片模糊,看东西蒙着一层厚厚的雾。   “怎么能算得上耍你呢?”蝙蝠歪了歪脑袋,“我只是告诉你那个小血族身上有原罪的气息,没说让你就这样直面卡塞尔亲王。”   “而且我分明记得我提醒过你,那个女孩身上有他的气息。”   “你抽出了原罪。”伊恩眼中喷吐着怒火,“你制造了阴影帷幕。”   “在卡塞尔一脉的血裔手下玩弄原罪的极为愚蠢的。”蝙蝠斜了他一眼,满是轻蔑,“你没有利用价值了。”   蝙蝠展开肉翅。   “等等。”伊恩叫住它,“至少告诉我,我死在什么手下。”   蝙蝠转过头,露出尖利的牙齿。   “原罪贪婪,原罪暴食。”   “杀你的人,是卡塞尔的王,卡塞尔一族真正的王。”   伊恩似是认命的闭上眼睛,那蝙蝠见他不在说话,向着斜切下的一束阳光飞去,黑色的身影与阳光接触的瞬间,响起滋啦滋啦的燃烧声音,接着一团焦黑的肉跌落在驴棚地上杂草上。   伊恩睁开眼睛。   不能就这么死掉。他动了动恢复中的手臂,咬紧牙关,脸憋得通红,青筋暴起,拼命凝聚出一小团黑色的雾气。   在黑色雾气的加持之下,骨骼肌肉修复的速度有所加快。   伊恩忍着剧烈的疼痛,一步步爬向地上那具驴子的尸体,他凑到毛驴的脖颈处,尖利的獠牙又一次刺入皮肤,努力榨取着一点一滴的最后血液。   直到什么都吸不出来,伊恩废力的用舌头舔舐着皮毛上沾染的血,那怕只有一点,都是让他活下来的希望。   眼皮越来越重,他早已形同枯槁,驴子体内仅剩的鲜血根本无法满足他的需求。   他晕死过去,手指在地面留下深深的抓痕。   -   “傲慢,戒之在骄,负重罚之;嫉妒,戒之在妒,缝眼罚之;暴怒,戒之在怒,黑烟罚之;懒惰,戒之在惰,奔跑罚之;贪婪,戒之在贪,伏卧罚之;暴食,戒之在馐,饥饿罚之;色.欲,戒之在色,火焰罚之。”(注38)   “这是但丁在《喜剧》之中纪录的他在炼狱的见闻。”海涅用意大利语背出一段长诗,经过了一段事情的学习,元庆已经能够听懂大致的意识。   “所以,七宗原罪分别是色.欲、暴食、贪婪、懒惰、暴怒、嫉妒以及傲慢。”海涅切换成拉丁语,每说一个单词,他都会配上相应的英语翻译。   元庆听到两个熟悉的发音,是拉丁语暴怒和嫉妒,也是朱迪犯下的两则罪。   “其中色.欲最轻,傲慢最重。”海涅补充一句,“卡塞尔一族的直系血裔,拥有利用原罪,以及驱逐原罪的力量。”   “七宗原蕴含的力量多被用来取悦地狱的恶魔,而除去这七种人性暗面,恐惧、麻木、冷漠也是深受恶魔喜爱的事物。”   海涅翻开掌心,两颗冰冷的石头出现他的掌心。   原罪贪婪,原罪暴食。   海涅眯起眼睛。这是金从那个银发米切尔身上抽离而出的原罪。   他不动神色地收起两颗原罪石,抬头看向元庆:“记住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注38:“傲慢,戒之在骄,负重罚之;嫉妒,戒之在妒,缝眼罚之;暴怒,戒之在怒,黑烟罚之;懒惰,戒之在惰,奔跑罚之;贪婪,戒之在贪,伏卧罚之;暴食,戒之在馐,饥饿罚之;色.欲,戒之在色,火焰罚之。”引用自《神曲》。   —.—   没人有发现吗?上一章的结尾其实有一个隐藏的小糖粒。 阿庆对海涅的称呼,从“您”换成了“你”。   我的糖发的太隐晦w 第30章 卡塞尔与原罪(四)   “嫉妒, 暴怒。”元庆低低重复着那两个拉丁语单词,表情有些落寞。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朱迪非要沉睡不可。   嫉妒与暴怒是仅次于傲慢的罪责。   “伊莉丝?”海涅察觉到元庆的走神。   元庆被他的呼唤惊醒,“抱歉, 长亲。”她低下头, “我听明白了。”   “不过长亲,很多情绪的产生的是无法控制的,那又要怎么办呢?朱迪她,只是一个需要疼爱的孩子。她只是想要长大而已, 这也是错吗?”   海涅眸光闪烁, 他背过身:“朱迪没有错,你也没有错。她之所以会因为原罪失控,是有人利用了她的心结, 强行催化抽离的她身体内的原罪。”   “卡塞尔家的直系血裔。”元庆惊呼出身, “这, 您的意思是, 那个银发的血族与我们有关系?”   “不是他。”海涅并不想详谈这件事情,他转身看向元庆, “你现在最重要的, 是认真学习拉丁文, 很多血族魔法, 是需要这种古老的语言作为支撑的。”   “哦。”元庆低下头,视线落在那本书上,可思绪就是无法集中。   海涅感知道她的胡思乱想,也选择了沉默。   也许, 只有找到伊恩·米切尔才能得知这其中的秘密。   —   伊恩睁开眼睛,扑鼻而来的是苦涩的味道。   他感到眼皮沉重,没坚持多久,就又重新闭上。   浑浑噩噩的睡去,再次苏醒时候,伊恩没并没有急着睁开眼睛,他动动耳朵,用灵敏的听觉探索着周围的环境。   “莉莉,你真是太厉害了,快要超过你,母亲了。”   “嘘,鲍勃夫人。小声一些。屋子内有病人。”   “喔,不好意思。”   “稍等一下,我去配比草药。”   脚步声由远及近,木门从外被推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一股浅淡的夹杂着药草香的味道萦绕在鼻腔。   是年轻的芬芳的女性的味道,干净而美好。   他不由得喉结翕动,只要他能够站起来,伊恩试着动了动手指,可他全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现在跟是连指头都无法移动分毫。   “鲍勃夫人,您将两种药草捣碎,敷在关节处,再用火熏烤,坚持一个月,就雨天腿疼就能缓解的。”   “不过想要根治不容易,我这个法子也只是能缓解疼痛。”   “哎哟,半辈子的老毛病了,能缓解也是好的。”   对话的声音淡了下去,木门重新被打开,轻便的脚步声靠近。   “醒了就睁开眼睛吧。”被称呼为莉莉的女孩开口道。   伊恩也没有继续伪装,睁开了眼睛。   “你救了我?”他能感受到,自己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虽然说人类的药物对他来说没有作用,但止住了鲜血的流逝,让他精神恢复了不少。   “不。”女孩翘起腿 “是我抓住了你,吸血鬼。”   伊恩眼瞳一缩,想要挣扎着起身,却抬不起手。   “省省吧。”莉莉站起身,“我喂你喝的血里,添了点东西。”   “你想做什么?”伊恩语气冷下来。   有不少的人类知道吸血鬼这种黑暗生物的存在,甚至会在黑市上高阶求购吸血鬼。   “你咬死了我的驴,我绑你回来,自然是要你赔钱咯。”莉莉打了个哈欠,“行了,既然醒了就把我的床还给我。现在我要睡觉。”   莉莉上前几步,用床单卷着伊恩丢在一旁。她动作之间,伊恩撇到了木床床板上的法阵。   他的眼瞳不由得放大,如果他辨认的没错的话,那是神圣骑士团的符号。   “什么时候神圣骑士团居然有女人?”   莉莉抽出压在床板下的银制匕首:“我不是神圣骑士团的人,但我知道那么一个人,他属于神圣骑士团。我只是他口里得知了你们的存在,仅此而已。”   “我建议你最后安静的待在那里。”莉莉用匕首指着伊恩,“否则,我就用这把匕首在你脸上给我的驴画一副肖像。”   伊恩眼中闪过凶光,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   “城内城外都找过了。”亚伦低着头,“没有伊恩·米切尔的踪影。”   海涅昂起头。   “没有死人?”   “没有。”亚伦回答,“知道他伤势严重一定会想方设法补充血源,我们手下去了墓园和城外,没有发现被吸干血液而死的人类。”   “动物呢?”   “动物……”亚伦皱起眉头,“主人,他不是素食主义者。”   “轮不到他挑食。”海涅垂下头,“再去找找,任由他恢复过来,会是一场灾难。”   -   “挖快点。”   雨水冲刷而下,莉莉站在土堆上,披着厚厚的羊毛披风,手上牵着一根拇指粗细的银制锁链。   锁链的另一段固定在伊恩的脖颈之上。   莉莉环顾四周,牵动手上的银链。   雨水很大,冲刷着伊恩的面容,染发剂在雨雪的冲刷下褪色,露出他原本一头如同冰冷月光的银发。   莉莉挑眉。   伊恩站在泥污之中,用木铲挖出一个巨大的土坑,莉莉看深度差不多,向前走了两步,一脚将将驴头和骨架踢了进去。   “埋上。”她一边下命令,一边扯着手中的银链。   银链在伊恩的白皙了脖颈上烫出狰狞的伤痕。   吸血鬼眼中暴虐更深,但他无法反抗。   这个人类少女手中,有着不少神圣骑士团才拥有的物件。   银匕首,银甲,银锁链,还有那种的让吸血鬼全身无力的药剂。   虽然这样,她却也没有实质的伤害过伊恩,也没有明显的恶魔崇拜迹象,所以他很想知道,这个家伙儿的到底为什么要绑架一只吸血鬼。   此时,他正处于虚弱状态,跟着这个女人,弄清楚她的目的,顺便等待力量的恢复,到时候,就能享用一桌大餐了。   伊恩舔了舔嘴角,只尝到了了雨水和泥土的腥味。   回到少女医生的棚屋,脱去湿透的蓑衣与斗篷,莉莉往炉子里面添了几块木柴。她知道吸血鬼畏惧火焰,所以将伊恩栓在里火炉较远的地方,自己则拿着从驴子上分下的肉条和粗盐坐在了火炉旁。   莉莉往肉条上抹盐,她的视线落在伊恩身上。   伊恩没有雨具,银色的长发不住低落着水滴,身上穿着精致的衣物早就湿透,那衣服破破烂烂的,缺少两支袖子,胸口破着一个大洞,露着苍白而无血色的皮肤。   “银发,你是八大世家哪一家的?”莉莉将抹好粗盐的驴肉用木条穿起,状似无异的提起。   “知道的不少。”   “嗯哼。”莉莉手上的动作没停,“亚平宁半岛上的吸血鬼家族并不多,你应该不是这里的人。现在佛罗伦萨城里又一支来自英格兰的血族,领头的姓卡塞尔。”   “所以,你是被卡塞尔击伤的。”莉莉看着伊恩,雨水从他的银色长发上低落下来,地上聚集了一小滩的水。   她站起来身,找个一块绢布丢给狼狈的吸血鬼。   “你怎么招惹到了卡塞尔?他可是有名的好脾气啊。”   “问题挺多。”伊恩看了眼落在身侧的娟布,他捡起那块布子,折到干净的一面,他没有用那块布之类的擦头发,而是用干净的一面擦掉了脸上的泥污。   “当然。”莉莉挑眉,“活的吸血鬼不好找,城里的吸血鬼都姓卡塞尔。”   伊恩撇一下唇:“我为什么告诉你?”   “阶下囚还敢讲条件?”   伊恩伸出手,尖利的黑色指甲伸长,他伸手苟住银色的锁链。   指甲与银制品接触,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   “你最好不要激怒我。”他道,“你只是个人类,就算手里有这种东西,我想杀你,也很容……”他停顿一下,“不对,我已经很少见到你这样有意思的人类女孩,把你的双腿打废,圈养起来,当个专属的血仆,倒是个不错的选择。”说着,猩红的舌尖掠过嘴唇,看着莉莉的眼神仿佛美味的猎物。   年轻的医女没有说话,她放下手中的驴肉,在围裙上抹了抹手上的粗盐,反手握住手上的锁链,用力,拉紧缠在伊恩的身上。   银灼烧皮肤,发出烤肉的焦糊味。   “动点儿脑子吧,蠢货。”莉莉唾骂一声,“我敢把你捡回来,就不担心你对杀死我。就算我真的没法拿你怎么样,把你丢在太阳底下,或者把你交给卡塞尔,想弄死你,对我来说,不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情。”   “趁我还有耐心,你最好乖乖的。”   莉莉抛下狠话,她站起身,从衣柜之中翻出一套宽大陈旧的男士衣服丢在伊恩脸上。   “如果不想落在卡塞尔手里,你最好按我说得做。”她背过身去,“换上。”   伊恩从头上拿下那套陈旧的衣物,抬头看去,烛火照耀下,他能够看到少女脖颈上的血管,能听到血液流淌的声音,他舔了舔唇。   好饿。   伊恩褪下了身上的衣服,换上了莉莉丢给他的衣物,衣服有些大,看着他身上松松垮垮的。   不过,好在干净。伊恩侧头,闻着衣服上传来的淡淡的药香,紧蹙的眉头松开。   -   “主人。”亚伦凭空出现在海涅的书房,“有消息了。”   “我们在城外的村庄之中找到了一处新掩埋的痕迹,挖开来看,是一个完整的驴头。护卫们问村民,说那是村里医女的驴子,她经常骑驴来城内出售一些伤药。”   “但前些日子,驴子突然失踪了,没多久,医女也离开的村庄。一个村妇说,医女莉莉离开之前,救了一个年轻俊美男人。据说,是那男人感激医女的救命之恩,带她去前往罗马城成婚了。”   “莉莉?”海涅捕捉到一个名字,他思考片刻,难得的露出笑意,“亚伦,你不觉得这个名字熟悉吗?”   “莉莉·福克斯。”亚伦抬起头看向海涅。   “上一任红衣主教与英格兰医女的女儿。”海涅失笑出声。   “伊恩·米切尔的事情,到此为止吧。”   “有小狐狸,够他受得了。”   “不过,你要派人保护一下,四百岁的血族子爵不可能没有底牌。”   作者有话要说:嗯,没想到这么快就10w字了。说句实话《流金》的数据不太好,不是能让我恰饭的文。所以我真的是为爱发电。大家也看得出来《流金》与现在榜单上的文都不太一样,这让她的受众很受限。   我想要写一个值得人二刷三刷的故事,接下来就放飞自我了。我要尝试四线叙事,冲鸭!   说回剧情。现在,第一卷 的最主要的四个人物已经全部出场阿庆、海涅和金、伊恩与莉莉,之后的故事可能会出现四个视角,四个人的视角相辅相成,这个视角之中一句普通的话,可能决定着接下来下一个视角人物的走向。当然这一切都在为第一卷的主剧情铺垫。(这里说一下,全文是没有副cp的。莉莉和伊恩只能算作第一卷的剧情cp,两个人身上一个隐藏着第一卷的主剧情暗线,一个是全文的主剧情暗线。是目前为止推动元庆与海涅关系最重要的辅助人物。)   之后的剧情,我想想就很激动。   我一定能写好这个故事。   期待第一卷 结束时候,能达到预想的效果。   不算注释第一次写这么长的作话,谢谢大家愿意看我的废话和我的文。   鞠躬w 第31章 时光匆匆(一)   “宽宏而仁慈的活人啊!你走过黑暗的空气, 来访问用血玷污土地的我们;假使宇宙之王是我们的友人,我们要为你的平安向他祈祷;因为你怜悯我们不幸的命运。”注(39)   元庆面色平静的用意大利语背诵完一节慷慨激昂的诗选,抬头看向正在处理事务海涅。   安静地等待了一小会儿, 海涅放下羽毛笔, 招来用火漆封好信件,亚伦从黑暗中走出,接过信件又消失不见。   “背完了?”他用意大利语提问道。   “是的,长亲。”元庆重重点头, 也用熟练的意大利语回答道。   现在, 她已经不再是刚刚苏醒的元庆了,在佛罗伦萨,在爱德蒙公馆生活了近八年时间, 语言早已不是她的困惑所在。   现在的她熟练的掌握着英语、法语、意大利语、葡萄牙语、西班牙语、阿拉伯语以及拉丁语。   海涅的博学让她惊讶, 在他的引导之下, 元庆熟练掌握的语言足以让她与这个世界半数以上的人轻松的交流, 除此之外,她还学习了很多古代历史、古代文学、甚至还有古老算筹, 不得不提起的还有一些只有血族才知晓的辛秘。   现在的元庆, 已经算得上是半个合格的血族了, 而另外一半……   元庆期待地看着海涅, 满怀期待地提醒道:“长亲,我已经掌握您要我学习的全部内容。”   “你表现的很好。”海涅夸奖道。   元庆楞了楞,又强调了一遍,“长亲, 你布置的作业我也全部完成了。”   “我知道,你完成的很好。”   “长亲……你说过的,只要握完成好学业,就教我练习使用血族的能力。”元庆忍不住提醒道。   海涅抬起头:“哦?”   元庆看着那张脸,撇了撇嘴,她知道海涅演技好,但他演得十分虚假。   他不会是想反悔吧?   “那您现在想起来了,长亲。”元庆期待地点头,眼巴巴看着海涅。   海涅思考了片刻。   “下周一。”他单手撑着下巴,难得的闲适,“从下周一开始,这周就算作奖励你学业完成出色的假期。”   今天是周二,到下周一,就是有整整六天的休息时间。   元庆露出笑容,连忙站起来行礼。   “   谢谢长亲。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离开了。”   “等一下。”海涅叫住她。   元庆看向他,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暂时由亚伦教你。”他开口,看到元庆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他加了一句话,算作解释,“这段时日我会很忙。”   “没关系的。”   “嗯,你去休息吧。”   元庆从书房里出来,一路小跑着前往厨房,舒芙蕾太太等候在厨房的木桌旁。   时间匆匆流逝,这里的摆设一如以前。   “舒芙蕾太太,今天我们……”学什么。   元庆耳朵微动,停下脚步,通道的尽头,一位老人缓步走出,他一只手挎着篮子,一只手撑着拐杖。   “早上好,伊莉丝小姐。早上好,舒芙蕾太太。”公馆内负责采买的托尔先生缓慢走出。   他老了。   “老托尔,今天多买些肉回来。”舒芙蕾太太看向他嘱咐道,“怕你拿不了,叫上你儿子一起去。”   老托尔楞了一下,浑浊的眼中亮起光来。   “我一个人拿不了。怎么需要这么多?”   舒芙蕾太太舀水洗手,“今天心情好,给你们露一手。”   托尔呆滞片刻,憨笑道:“老家伙儿我可真有福气。”   “确实。”舒芙蕾赞同,“说不定你这个死老头还能尝到伊莉丝小姐的手艺。”   被点名的元庆连忙露出笑容,老托尔看向她,摘下毡帽,露出稀疏的白发,向着元庆行李。   “那真是太幸运了。”老托尔笑道,“我一定买最好最好的肉,买多多的。”   老人离开之后,舒芙蕾太太看着合上的木门叹了口气。   “托尔居然老成这幅模样了。”她感慨,“我记得刚刚搬来佛罗伦萨时候,他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一顿饭能吃整整六个长棍面包。”   长棍面包一个半磅,六个就是三磅。   “时间可真快。”她感慨。   “托尔先生已经很幸福了,两个儿子都有不错的工作,女儿也嫁到了好人家。孙子外孙女都健健康康的。”元庆笑着看向舒芙蕾太太,“他的一生,已经很幸运了。”   “伊莉丝小姐适应的真好。”舒芙蕾看向元庆,“我呀,已经这样活了快二百五十年,也还是很难适应这样的时间流逝。”说着这位女主管掀开锅盖,将一桶水倒入铁锅之中。   她讲提前洗过的咸猪肉丢在锅里盖上锅盖。   “托尔先生,快……”死了吗?元庆调整了一下问法,“是要不行了吗?”   “嗯。”舒芙蕾太太擦干净手,“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就是这几个月的事情了。”   “那他还要这样做工吗?”元庆好奇,“休息在家,陪陪家人不好吗?”   “托尔的夫人十几年前就去世了。”舒芙蕾太太提到,“病了,城内的医生没有办法,为此托尔还向主人求过鲜血,可惜也多撑了几年,他的夫人太痛苦了,受不了痛苦,便没有继续强撑了。”   元庆点点头,近些年来的学习,让她知道了血族的鲜血可以延长人类的寿命。也正是因为如此,在一些地下交易之中,吸血鬼的血液是很值钱的存在。   吸血鬼猎杀人类,人类同样也没有放过吸血鬼。   “可惜了,我们的血只能延寿不能治病,活得长了,痛苦也就长了。”舒芙蕾叹了口气,“托尔算是为爱德蒙公馆奉献了一生,老了也闲不下来。”   元庆点点头,她认识托尔先生,却对他了解不深,他是公馆内少见的白天工作的佣人,而她活跃的晚上,托尔先生则在自己的住处休息。   “舒芙蕾太太,为什么要煮肉啊?”元庆看着锅灶下燃烧的火焰,“咸猪肉平日里不都是蒸着吃吗?”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元庆已经度过的新生儿时期,但她还是会摄入人类的食物,比例与鲜血大概是一半一半。   这也是她不同于其他血族的地方。她的特殊之处,她与其他血族不同的地方,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表露出来。   “托尔年纪大了,不能吃太咸太硬的。”舒芙蕾太太解释道,“煮过减少盐分,再蒸得软一些,老人牙口不好。”   舒芙蕾随意提了两句,起身将火压小一些。   “庄园送了新鲜的鸭蛋,还有前些日子放血后去毛去内脏冰冻起来的鸭子。”舒芙蕾太太提到,“今天学做烤鸭怎么样?”   元庆想到脂肪肥美充斥焦香的鸭肉,笑弯了眼睛,“可以。”   -   莉薇娅回到爱德蒙公馆的时候,舒芙蕾正在教元庆给鸭子淋热油紧致鸭皮。   她摘下帽子放在木桌上,将从家里拿来的面包放在桌上。   她的妹妹莉迪亚嫁了人,男人是毛呢厂的工头。莉迪亚刚刚生了宝宝,身体还很虚弱,顾不上来给爱德蒙府邸送面包。因为这个原因,莉薇娅和元庆请了假,回家住了几天,帮着母亲照看妹妹,顺便也帮家里做些活。   今天假期结束,她起了大早,帮着父亲做完面包才赶回爱德蒙府邸。   “小姐今天是要学着做鸭肉?”   “嗯。”元庆侧头看着她,“舒芙蕾太太今天教我做烤鸭。”   “那可真的有口福了。”莉薇娅拿起面包,“舒芙蕾太太,今年是白面包和圆面包,你吩咐的吐司片特意烤软了一些,适合老人。”她掀起篮子上盖着的白布,“回来路上看到了推车叫卖的奶农,买了两升牛奶,热了之后泡面包,也适合老人。”   “贴心。”舒芙蕾太太笑得眯起眼,看了眼篮子里的东西,满意地点点头,她一转头,“哎呦哎呦,够了小姐,再浇下去就糊了。”   元庆停下手里的勺子,一直站在火炉前淋热油,她的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   除了血液,通过初拥转化而来的血族没有其他的体.液,因为他们早已死去。   舒芙蕾的视线在元庆的额头上落了一瞬,移开。   “这样就可以了?”元庆手里提着的鸭子。   “可以了。”舒芙蕾太太接过那只鸭子,将早就准备好的香料和一些切好的水果拿出来。   “将香料碾碎塞进这只鸭肚子里,还有这样果子。”舒芙蕾一边说,一边给元庆做示范,“小姐,看明白了吗?”   元庆点点头,她学着舒芙蕾太太的模样,处理了剩下的几只鸭子。   将它们一个一个摆上烤盘,舒芙蕾端起烤盘,“小姐可以稍等一会儿,我把这个弄好之后,我们教你下一道。”   舒芙蕾生火,将放着鸭子的烤盘推进烤炉上层,炉子是烤面包用的,只是爱德蒙家很少自己烤面包。   她又准备好蜂蜜放在炉子旁,等第一轮烤制结束之后,在鸭皮上涂抹上一层,烤出来的鸭子就会像是上了一层釉,又好看又好吃。   舒芙蕾又找出菜篮子里的洋葱,她本来想让伊莉丝自己切,可想要洋葱刺鼻的味道,女主管犹豫了一下,抬头看向莉薇娅。   莉薇娅明白了她的意思,用水洗过手,穿上了围裙,将洋葱切好。   舒芙蕾拿着洋葱和鸭蛋走了过来,元庆跟到她身边,她已经用手帕擦掉了额头上的汗水,正饶有兴趣看着舒芙蕾太太。   她越来越觉得烹饪有趣,这也是她为数不多的打发时间的乐趣。   “接下来做什么?”她看着舒芙蕾太太,满脸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注(39):“宽宏而仁慈的活人啊!你走过黑暗的空气,来访问用血玷污土地的我们;假使宇宙之王是我们的友人,我们要为你的平安向他祈祷;因为你怜悯我们不幸的命运。”引用自《神曲》。   —.—   跳年份了,一个过渡章w 第32章 时光匆匆(二)   “小姐您觉得鸭蛋和洋葱搭配怎么样?”舒芙蕾太太道, “这个很简单的,小姐您可以自己来。”   元庆点头,跟着舒芙蕾太太学了一段时间的烹饪, 她发现自己在这上面还是很有天赋的。   元庆整理一下围裙, 接过舒芙蕾太太递来的铲子。   等到烤鸭准备好之后,元庆在餐桌旁用完了属于她的那一份。舒芙蕾太太带着炖菜和撕好的鸭肉、面包等食物去到了老托尔的房间。   元庆站起来,接过莉薇娅递来的手帕,擦拭嘴角。   “去休息吧。”元庆看向莉薇娅, “时候不早了, 我也要休息了。”   莉薇娅送元庆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便离开了。   元庆关上门,转身插上门栓。   她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转身看去, 她的棺材上, 正坐着一个熟人。   他一条腿踩着棺材, 一条腿蹬在地上,白色的睡袍外松松垮垮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 一眼浅红色的眼睛含着笑, 安静地看着元庆。   这样的情况, 过去的八年之中, 元庆已经习以为常。   她默默地转过身。   “如果不是我支走了莉薇娅,你觉得现在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场景?”   “嘿,阿庆。”金跳下棺材,“你觉得我会被一个人类小女佣发现吗?”   元庆自然地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摘下发饰,放下发髻。   黑色的长发已经垂落腰际,又长又密。时间的流逝,她与其他吸血鬼的不同也在渐渐展现出来。   时间在她身上似乎暂停了,又似乎没有。   其他的血族,容貌会维持在初拥完成的那一瞬间,从那以后不会变老,毛发指甲也不会自然生长。   元庆握拢起黑发,眉头微微蹙起。   长得太快了。前些日子舒芙蕾太太帮她将头发剪到背心,如今又落到了腰际。   金走了过来,站在元庆身后。   “我帮你?”他俯下身子,凑在元庆颈侧,她身上传来一股淡淡的清香,更多的是一种血脉的吸引。   “你剪了我的头发,他……”元庆敛眉,“就会发现。”   在金面前,她不能称呼海涅为长亲,可她也不愿意直呼他的名字。   “啊。”金后知后觉地感慨一声,“忘记了,我们是偷偷摸摸私会啊。”   “不是私会。”元庆将梳子拍在桌上,纠正道。   “别生气嘛,阿庆。”金依旧一副笑脸,元庆从镜子里看着他的身影,表情深沉。   八年前的那一场舞会结束之后不久,白天里阳光最烈的时间,元庆的房间里就会出现一团黑色的雾气。   黑雾中走出的就是金。   金告诉元庆,那位血族子爵手上有不少人命,他的鲜血给予他的力量远远比海涅判断之中的更加的多。只是出于私心,金悄悄隐秘了部分力量,用于支撑他在海涅沉眠的时间里偷偷夺取身体。   事实是,他很成功,海涅也没能发现异常。   元庆还记得金说这番话时候的洋洋得意。   之后,每隔一段日子,金就会拜访她一次,慢慢就成了习惯。   元庆起初很疑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金的回答是想念她,喜欢她,想见她。   这一类的话她都是不会相信的。   可逐渐,她想起了沙漠,想起了沙漠里的日子,就开始怀疑金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再后来,她就仍由他这样拜访了。   反正,他也从未做过僭越的事情。   元庆弄好头发,站起身来。   “我要换衣服了,你回避。”她说。   “阿庆,我可以帮你啊。你自己不好解背后的系带的。”金自荐道。   元庆无视了他,拿着睡裙往屏风后走去。   戈壁滩,沙漠。   她背着手,摸索着解背后的系带。   想起那些记忆,让她对于金的存在格外介怀。   元庆叹了口气。   她现在的情况比较奇妙,有十四岁之前的记忆,有来到佛罗伦萨城后这几年的记忆,还莫名其妙横插了一段穿越戈壁滩和沙漠的记忆。   金是那一段记忆的主角。   现在之所以情绪这样复杂,倒不是说那段记忆不好,相反,它完全算得上,算得上是幸福甜蜜的日子。   可这是因为这样,才让她在面对金,连带面对海涅的事情,心里有那么一点点不舒服。   那是一段相当亲密的记忆,对于一个尚未出阁的公主来说,那样的行为实在是太过失礼。   元庆又叹了一口气。   幸好,如今这个地方,虽然教会提倡禁欲主义,但佛罗伦萨城的风情仍然比故乡开放不少。   元庆解开衣服的系带,脱下平日里穿的衣服。   若是还在洛阳,在她的九华殿里,很难想象她居然会在外面站着一个男人,不是一个宦臣内侍的情况下这样宽衣解带。   佛罗伦萨,八年时间,对她的改变真的不是一点半点。   元庆撇撇嘴,也许也和听女佣乔拉讲得那些故事有关。(注40)   放在大魏皇宫之中,谁敢和公主讲诉那些风流场所里的事情?教养嬷嬷称那些卖弄风情的女人是下.贱的胚子,是骚.浪的狐狸精,是肮脏到不可提及不可触碰的东西。   每每想到教养嬷嬷说出这番话时的表情,元庆就感到害怕。   真正接触过,她觉得,好像也没有教养嬷嬷说得那么可怕。   乔拉姐姐人很好,她就是个很普通的女人。嗯,非要说些什么特别的,就是她的身材特别好,很丰满,很火辣。   金靠在他亲手为元庆打造的棺材旁,抬手撑着眉角,压抑地低声笑着。   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元庆听到突兀的笑容,猛得想起与海涅共用一具身体的金同样也能听到她的心声。   她连忙换上衣服冲出来。   “笑什么,不许笑。”   “不装深沉了?”金转身侧靠着棺材,姿势随意。   “哪有什么装深沉?”元庆不理会他,“女孩子人前人后是不一样的。”   她钻进自己的棺材。   “回去吧。”她道,“不要老来找我了,如果被发现……”   “不会被发现的。”金单手撑着下巴,笑着看向棺材里坐好的元庆。   “海涅遇到了麻烦。”他说,“而且是大麻烦。”   元庆侧头看向他,黎明时分课程结束的时候,还看不出什么问题。   “阿庆。”金的下巴支棱在棺材沿,语气随意,“海涅怎么可能让你看出他的思绪呢?他那个人可是无聊的很。”   元庆想到长亲提起让亚伦侍卫长教她如何使用血族的力量。他无法亲自教授,或许,这就是一个信号。   “和你有关?”元庆看向金,他松松垮垮地坐着,视线在她身上流连。   “阿庆。”金支撑着脑袋,“我不知道海涅到底和你说了什么,但我没有能力去干扰时代的进程。”   元庆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长长睫毛微垂遮蔽出的阴影都是如此的清晰。她不禁屏住了呼吸。   这样的对话已经有过很多次,沙漠记忆之中,更亲密的举动也不是没有过。   可这样靠近他,靠近这具身体,却让人感到如此的不真实。   元庆垂着眼,视线从他的眼睛沿着高挺的鼻梁下滑到殷红的嘴唇,再到白皙的脖颈,最后落在锁骨,在往下的地方,被白色的睡袍遮住,看不清。   “眼睛都直了。我这么好看吗?”金绽放出更加灿烂的笑容。   元庆连忙收回视线,头压得低低的。   金全然不在乎,素白修长的手指勾住了睡袍,“你想看的话……”他坏心思地停顿一下,观察着元庆的反应,“倒也不是不可以。”   元庆侧过脸,想一下,这样只会更助长金逗弄她的意图。   如她猜测的一样,耳边响起闷闷的笑声。   “我的阿庆真可爱。”金抱臂坐在地上,换做是海涅,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你少说这些。”元庆莫名觉得燥热,眼神四下瞟起来。   她能感受到金不加掩饰的目光。   “发生了什么?”元庆摸索着掌心,也许是夏天太热的原因,她掌心微微冒汗。   “不太清楚。”金的视线落在元庆唇上,猩红的舌尖舔舐嘴角,“不过,我的预感不太妙。”   “陆地与海洋,工人与老鼠。”金转头看向厚重的羊绒窗帘。   “阴谋与死亡。”金的表情严肃起来。   “什么意思?”元庆猛得回头,她知道高位血族拥有预言的能力,从金口中说出的话,很有可能就是某种暗示。   “不知道呢。”他重新露出笑容,“感觉是很危险的事情。”   “非常非常的危险。”说完这句,金突然抬手捂住眉心。   “糟糕了。”   元庆看向他,只见他眼中的红色在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褪却。   金尾指点这眉心,画下一个小小的符号,血色褪去的趋势暂停下来。   “看来,这个预言的程度很高嘛。”   元庆定定看着他,金站起身,“阿庆,虽然这么说很抱歉,但我还是得说。”   “因为无意间的一个高位预言,那个倒霉鬼鲜血的力量被抽空了。”金的眼中露出几分无奈,“很长一段时间内,我没法出现了。”他的神情有些惋惜。   “我知道你一直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我,或许现在是一个不错的机会。”他转向元庆,眼里隐约带上期待,“阿庆。”   元庆抬起头,与那双带着浅淡血色的眼睛对了几秒。   “为什么是我?”   ——你可愿意陪我共享这永生的快乐。   “为什么是我?”元庆看着他一字一顿道。   金低头笑了一下,是他所有笑容之中,最令人心醉的一次,“你是我的妻子,阿庆。”   元庆的表情渐渐凝固。   ,舒芙蕾太太与元庆的对话——“这裁缝也真会挑日子,本就是这样的雨天,还要赶忙回去挑选新女仆。” 第33章 梳羊毛的工人们(一)   佛罗伦萨六月的天气, 酷暑难耐。   金离开了很长时间,元庆仍然呆呆地坐在自己的棺材里。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杂乱的脚步声突然闯入元庆的耳朵,她抬起头。   “别让他跑了, 抓住他。”   “那是爱德蒙的公馆。”   “天哪他闯进去了。”   “抓住他, 这是命令。”   元庆一个闪身,出现在了窗边,她背贴着墙壁,小心翼翼地掀起羊绒窗帘的一角。   一束阳光从缝隙中溢出, 元庆透过缝隙, 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碰触到那束光,向外探望。   一个身着陈旧短打亚麻衣服的年轻男人闯入了爱德蒙府邸的庭院,他在庭院中奔跑着, 不时回头看一眼身后追赶者的卫兵。   “拦住他。”   烈日高照的午后, 爱德蒙庭院中寥寥无人, 公馆内的人类守卫这突然而然的变动惊到, 连忙跑了出去。   “这里是爱德蒙阁下的公馆,谁允许你们闯进来的?”   “滚开。”前来抓捕那灰衣服男子的身穿着佛罗伦萨军队制式服装, “我们是奉命办事。”   爱德蒙府邸守卫也不傻, 两人对视一眼, 也配合起城中士兵, 向着灰影子扑去。   爱德蒙府邸临近阿尔诺河,公馆的另一边就是流淌的阿尔诺河水。   灰影子咬咬牙,高声大喊道:“爱德蒙先生救命。爱德蒙先生,毛呢工人活不下去了, 梳毛工人快要饿死了。”   “您是城内最感慨的商人,只有您出面,我们才可能有一丝生机。”   “求求您了,爱德蒙大人。数万的梳羊毛的工人,您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元庆皱起了眉头。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可如果眼前发生的事情就是金口中海涅遇到的麻烦。那么,这可真是个天大的麻烦。   “闭上你的嘴,马尔科。你这个满嘴谎言的蠢货。谁允许你闯进这里,打扰爱德蒙阁下休息?”军人押解捆绑住那个被称呼为马尔科的男人,“你可以雇佣律师,但我劝你还是省点钱,打点打点行刑官吧,蠢货。”士兵唾一口,“大热天的,追着这个小子跑了三条街,真是该死。”   “叨扰了,向爱德蒙阁下问安。”一位士兵向着爱德蒙府邸的守卫说道。   海涅站在卧室房间的窗口,借着一只停落在树杈上的乌鸦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仍然披着先前那件白色的睡袍。   “我们遇到麻烦了。”亚伦低下头,他同样也用特殊的手段看见了庭远内发生的小插曲。“被军队抓走的,就是这一次的工人起义军领袖马尔科。”   “现下城内已经有一半的工人参与了这次的罢工。”   “我们的工厂呢?”   “因为主人您给出的酬金丰厚暂时还没有意外。不过,发生了今天这种事情,你恐怕……”成为了众矢之的。   “我知道。”海涅回答的平淡,“准备一下。晚上,我们去拜访一位客人。”   不用说,这位客人,就是佛罗伦萨市政委员会的主席美第奇。   “主人还是被牵扯进这次的事件了。”亚伦低垂下头。   “想要躲避不难。”海涅的视线落在厚重的羊绒窗帘上,如果他的视线能够穿过阻隔,也将落在庭院中那个被卫兵带走的年轻男人身上,“可我们无法一直躲避。”   “现下,城内已经有工人在谋划罢工了,虽然我们的工厂还没有受到影响,但主人,这种情况,没有人知道会持续多久。”亚伦表现的很担忧。   这种人祸,对他而言要比天灾更加可怕。   “工人们被压榨的太狠了。”亚伦继续道,“收到的消息说,城外的羊毛户,现在单一凭借梳毛送货,已经有饿死人的情况出现了。”   “羊毛的价格快要比粮食贱了,工厂主业找着各种各样的理由扣除薪水。说起来,也与英法战争和蒙古人入侵有关。”   “战争确实影响到了海上的贸易,但工厂主还不至于结算不起工人的酬金,无非是因为教皇国态度不明。”海涅微蹙眉头,“我们的工厂呢?还是按照原先的价格收购吗?”   “按您的意思依旧保持着原价。”亚伦叹口气,“可我们的需求毕竟有限,已经挑最好的羊毛原料来避免麻烦,可您给出这样的价格,一定会引起城内其他毛呢工厂的不满。”   “看来,美第奇的目的也是这样。”海涅敛起神色,“我知道了。”   他看上去一点都不担心,亚伦默默抬起头,又收回视线。   这种由人引起的祸事,很有可能需要主人在白日里参加行会里的会议,对于血族来说,不掺和世事才是最好的生存之道。(注41)   可如今,怕是想甩都甩不开。   希望这一次也能平安无事,顺利解决。   -   元庆呆滞在窗边,她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情,城里的士兵居然敢闯入爱德蒙的庭院抓人。   她回想着刚才那个冒失的闯入。他说,数万的梳毛工人,您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工厂出事情了吗?   元庆很想出去探听一下情况,可现在是白天,乖巧听话的伊莉丝小姐正在甜美的梦乡之中,而不是鬼鬼祟祟地在城堡里打转。   元庆打消了出去转转的念头,她觉得等到晚上,让莉薇娅帮她探听消息,身为人类的莉薇娅,行动起来肯定要比她这个半吊子血族方便的多。   躺会棺材,元庆终于感到了疲倦,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   黄昏时分,罗马到佛罗伦萨土路上。   一个年轻的女郎握着缰绳,将马车停到了林荫地里。浓密的树叶层层叠叠,丝丝光线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失去了原本的炙热。   女郎翻起身,弯腰走近马车,踢了踢半蜷缩在杂货堆里的身影。   “喂,快醒醒。太阳下山了。”   银发的血族缓缓睁开眼睛,他面前的女郎不是别人,而是经过八年时光,已经长大的莉莉·福克斯。   一位意大利神圣骑士与英格兰巫医的女儿。   这八年时间中的前几年,伊恩都尝试着用各种各样的方式逃跑,可每一次都是失败。   伊恩恨的牙根痒痒,可他没有办法,被限制摄入鲜血,没有棺材阻隔“生”的气息,他越来越虚弱,他现在拥有的力量远远不如刚刚成年的吸血鬼。   他可是米切尔一族中最年轻的子爵。   后来,伊恩放弃了。逃跑对他来说毫无意义,反而会让他愈加虚弱。往好的方面想,这八年的时间里,这个叫做莉莉的粗鲁的巫医,确实没有对他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就是偶尔,偶尔会用小刀放他的血给那些命入膏肓的人饮用,让他们能够好好的与家人告别。   不过,每次放掉他的血之后,莉莉·福克斯都会补偿他,整整一只鸭子的鲜血。   始祖啊,救救您忠实的信徒吧。   伊恩觉得自己已经彻底没救了,一只鸭子血就已经让他如此满足。以前,不久之前,在他还没有成为这个粗鲁的巫医的禁.脔之前,他可是非处.女血不用的高贵血族。   躺在地板上的伊恩睁开眼睛。如今,他的眼睛也褪色褪成了极为浅淡的色彩。不过因为他为成为吸血鬼时候拥有一双蓝色的眼睛,现在的他眼睛的浅淡的蓝色。   他费力的支撑起身子,浅色的眼睛抬起,望向莉莉,她弓着腰背,站在马车车厢里,用脚将他唤醒。   伊恩的视线落在莉莉身上,咧唇笑了一下。   “你现在闻起来很美味,处.女的味道。”   莉莉皱起眉头,在最初的几年过去后,伊恩·米切尔被她修理过几次之后,就很少开这样的玩笑了。   “你什么意思?”   伊恩笑而不语,下巴微微抬起,示意她看裤子。   为了赶路方便,莉莉换得是利落贴身的男装,她满脸疑惑低头,什么都没看见。   “搞什么鬼?”   伊恩淡淡道:“后面。”   莉莉狐疑地扭头,侧头一看,腾地一下直接坐了下来,马车都以为她的动作震了一震。   “你乱看什么。”莉莉恼怒就要去扯伊恩脖子上的银制镣铐。   “我需要看吗?”略显憔悴的银发吸血鬼讥笑道,“我难道闻不出来吗?”   银制的项圈将他纤长白皙的脖颈烫出水泡,银圈与血肉炼在一起,狰狞模糊。   伊恩也不在乎,他一只手前撑,往莉莉的方向凑过去。   四天没有进食,他现在饿得头晕脑涨,又遇到这个没脑子的女人生理期,浅淡的香气在鼻腔中萦绕,伊恩更不顾不得脖颈上的疼痛,他现在,只想进食。   伊恩一只手撑在地上,皮肉灼烧的声音滋滋作响,可他的眼中,就只剩下眼前白花花的皮肤与其下流动着炙热血液的血管。   莉莉·福克斯可以说是她看着长大的女人。她如何,伊恩很清楚。绝对没有哪个男人赶靠近她两步之内,她拥有干净而纯洁的处.女鲜血。   獠牙不可控制的伸出,他撑着马车墙壁,将莉莉禁锢在臂弯。   莉莉的血,对他而言是上好的滋补品。   尖牙抵在莉莉的颈动脉上,只要刺破她细嫩的皮肤,他就无所顾忌地饱餐一顿,运气好,直接咬死这个女人,他就自由了。   “你考虑清楚。”她在害怕,身体有些颤抖,可声音依旧坚定,伊恩讨厌她这种坚定。   “咬下去,我会死,你也活不了,就算诅咒无用,卡塞尔亲王也不会放过你。”   这威胁糟糕透了。   可伊恩的动作却停止住,他扬了扬头,银色的长发擦着莉莉的耳廓。   “呵。”银发血族嗤笑了一声,下一瞬间,化作无数的雾气散开。   确定他真正离开之后,莉莉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她伸手放在了胸口,那里她的心脏跳地又快又急。   幸好,那个蠢货饿肚子饿晕了头脑。   她松了口气,靠着马车壁,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注41:该剧情化用历史上发生在1378年的褴褛汉起义。 第34章 梳羊毛的工人们(二)   林荫之中, 伊恩凭借着极快的速度,尖利的指甲洞穿了一只野兔的脖颈。   鲜血涌出,他张嘴凑过去。   小小一只兔子, 根本不够他满足自己的食欲。伊恩如同幻影一样在林中寻觅, 不一会儿,手上就提着几只大小合适的猎物,鲜血他已经吸食的一干二净,剩下的皮肉可以留给莉莉, 让她烤了当晚饭。   银发吸血鬼突然怔住, 提着猎物的手垂落而下。   他疯了。   伊恩伸手碰到脖颈上的项圈,银烫破了他的手指,已经挣脱了锁链, 干嘛还要回到那个疯女人身边。   自由了。   他眨了眨眼睛, 浅蓝色重新被红色覆盖。   伊恩狂笑起来, 不顾形象, 前仰后合。   —   “明白了吗?”元庆看着莉薇娅。   莉薇娅皱进眉头,确认似的重复道:“小姐您说, 今天下午被抓走的那个男人, 叫做马尔科?”   元庆点点头。   这名字在佛罗伦萨城内很常见, 是大众名字。   “高高瘦瘦, 褐色头发,长相颇为英俊的男人?”莉薇娅追问道。   元庆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是,你认识吗?”   莉薇娅脸色瞬间煞白, 木木地点头:“莉迪亚嫁给的那个男人,就叫做马尔科。”   “早晨我从家中回来,还一切正常。”莉薇娅手指绞紧了衣物,“能惊动城内的卫兵,一定不是什么小事。”   “你先回家,看好莉迪亚和小宝宝的情况。”元庆自然不会忘记,莉薇娅的妹妹刚刚生产不久,还需要人照顾。   “我去看看长亲那一边。”   莉薇娅郑重地向元庆鞠躬,匆匆忙忙离开了房间。   元庆面色凝重,她调整一下自己,开门向海涅的书房走去。   她扑了个空。   侍卫长亚伦守在海涅的书房门口,似乎专程在等她。   元庆不免感到疑惑,平日里,亚伦寸步不离海涅。   “亚伦先生,长亲他……”   “伊莉丝小姐,主人让我告诉您,您的休息日结束,从今晚开始,由我来教您如何使用自己的力量。”亚伦恭敬的回答道。   元庆皱起眉头。   是长亲知道了什么吗?还是说,他不想让自己掺和到这件事情里?   “亚伦先生,是因为今天下午的事情吗?我迷迷糊糊间听到一些异动,有人闯入了爱德蒙公馆吗?”元庆试探着问道。   跟着海涅学了几年,她的演技略有长进。   可亚伦根本不理会她的表演,后退一步恭敬道:“伊莉丝小姐,主人不希望您掺和这件事。他让我转达给您,他会处理好一切。”   亚伦这样说,元庆也不好继续问话。   她讪笑一声:“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只要小姐您已经准备好,我随时听候调遣。”   -   海涅安静地听着美第奇的喋喋不休,说来说去,总归就是一个目的,希望他能够加入佛罗伦萨的富人阶级,一同解决这一次的梳羊毛工人罢工事件。   海涅很少公开表示自己身在那一个阵营。   美第奇希望他能够出面,充当富人与穷人之间的调解员。至少,工厂不能继续这样罢工下去,这样继续罢工下去,一天损失的钱数那些见识短浅的穷人无法想象的。   “我听说,您已经下令抓捕了促成这次罢工事件的工人首领。”海涅趁着美第奇停下来喝酒的功夫,插入一句话,带偏了话题。   “是,一个面包房的上门女婿。”美第奇表情变了变,“听说,是在爱德蒙公馆的庭院里抓到的?”   海涅颔首,抬手揉了揉眉心,“吵醒了伊莉丝。”他自然地放下手,解释道,“她有午睡的习惯,我偶尔会陪着她。”   “你们夫妻感情真好。”美第奇感叹一句,“不过,也不见你要个孩子。”   “伊莉丝还年轻。”海涅微笑着接话,“不着急。”   “怎么能不着急呢?还是多几个孩子好。”美第奇想起家里的几个孩子,“家族啊还是人多一些,热热闹闹的才像样子。”说着他也托住头,“那群该死的‘褴褛汉’,一群肮脏的东西,若不是他们搞出这一出,用得着我这样跑东跑西?”   海涅抿唇,端起了酒杯,酒杯挡住了他的表情。   “工人们想要更高的薪水,完全正常。”   “你在说笑吗?”美第奇看着他,“我知道你在底层工人之中风评好,但爱德蒙,这不是你一个能做的的决定,其他人不可能放弃利益,而我也绝不会让步。”   海涅笑了笑。这是自然,其他的商人和他不一样。   “我可以帮你们从中调解。”海涅退了一步,“但我有个条件。”   美第奇表情变了变。   “不会让您为难。”海涅语气轻柔下来,“如果不是因为伊莉丝,我不会开口。”   “和夫人有关?”美第奇表情微变,对于这位神秘的爱德蒙夫人,他只见过几面。   爱德蒙很宝贵他这位美貌的小妻子,除去那场见面宴会,从未带着她出席过任意一场宴会。   “这个马尔科与我妻子的侍女有些亲戚关系。”海涅语气带着些许无奈,就仿佛若不是妻子开口,他绝不会掺和这人的审判。   “看在我的面子上,希望美第奇大人酌情处罚。不要要了他的命,赏赐几鞭子,让他长长记性,也给底下那群人提个醒。”   “哈哈,这是自然。”美第奇干笑了两声,嘴上答应了下来,可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海涅,想看看他是真的因为夫人的原因开口,还是另有所图谋。   海涅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神态从容,动作优雅,不像是有所图谋的某样。   美第奇盯着他看了半天,看不出什么东西,他将转移话题到行会上。   —   海涅离开美第奇府邸时,已经是深夜。   美第奇本想着就他过夜,但海涅拒绝了,理由无外乎是妻子在家等候。   美第奇还嘲笑他,越来越像妻管严了。   海涅笑着不说话,眼睛里满是甜蜜的眷恋,登上马车,看着美第奇府邸消失在视野内,他眼中的情绪就全部隐去,恢复平常的样子。   听取塞尔斯主教的建议,对外宣称伊莉丝是未婚妻,再到妻子,确实为他规避了不少的麻烦。   海涅靠着座椅,错觉似的,他觉得身上每一个地方都沾满了伊莉丝的味道。这样的感觉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今日也是,他身上一直萦绕着那种淡淡的充满诱惑的香气。   缺乏血液对他的影响,放大了血裔对于长亲的诱惑。   血族亲王单手撑着头,褐色的发沿着耳鬓滑落,柔和了他的面容,海涅在浅淡的味道中收回心思,认真地思考起先前与美第奇商谈的事情。   漆黑的街道突然亮起点点火光,随之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是‘肥人’的马车。”(注42)   “拦住他们。”   “抓住他们,给他们点教训,把马尔科换回来。”   “对,把马尔科放回来。”   “用‘肥人’换马尔科回来。”   “换回来。换回来!”   声音由远到近,脚步声也急躁起来。   车夫察觉事态不对劲,他扬起马鞭想要加速,但已经来不及了,一群一群的人围了过来。   马车夫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不由得慌张起来,他转向身后,声音哆嗦起来:“阁下,这,这该这么办?”   海涅推开马车自带的小窗户,街道已经被拿着火把的工人们占满,一圈又一圈,堵着前路,也堵住了去路。   这是前往美第奇府邸的必经之路,工人们堵在这里,“问候”每一个前往美第奇府邸的富人阶级——美第奇的府邸外有城内的士兵巡逻,他们无法靠近。   “无事。”海涅回道,“不需要害怕。”   若是现在在这里被围住的是其他压榨工人的工厂主,那他们确实应该感到慌张,但此时,这架马车里坐着的是海涅·爱德蒙,是受到城内大多数工人们敬爱爱戴的商人爱德蒙。   海涅弯腰走出马车。   车夫将悬挂在外的煤油灯摘下,举起为海涅照亮。   车夫没有海涅高,即使高举手臂,也显得十分费劲,海涅看他一眼,伸手接过了那盏煤油灯。   “你进里头去。”他对马车夫说。   “阁下,这——”这不符合礼节。   主人家的马车车厢,他这种做仆人的这么能随意使用呢?再加上现在的情况,这么也不能是仆人躲避,主人面对啊。   “没事,进去吧。”海涅读出了他的顾忌,这一次他开口,稍微使用了一些暗示的能力,车夫虽然还有所迟疑,但在他这种能力的影响之下,打开了马车车厢,钻了进去,但骨子里的认知,让他不敢坐在主人坐的位置上,只是蜷缩在车厢的一角。   海涅没有精力管顾这些,他与他的马车,已经被参加起义的工人们团团包围住。   “该死的‘肥人’,你们把马尔科怎么样了?把他还给我们!”走在最前头的那个指着海涅,高声喊道。   周围的人附和着他,周围的声音此起彼伏,十分嘈杂。   海涅的眼神依旧如同寻常一样平静,他提着煤油灯,转向那个开口说话的高大男人。   “我不是你们口中的‘肥人’。”他语气平淡。   “我是爱德蒙,海涅·爱德蒙。”   作者有话要说:注42:肥人:穷人对富人的戏称。小行会对大行会的戏称。 第35章 梳羊毛的工人们(三)   “爱德蒙?”   围着海涅与他马车的人交头接耳的小声嘀咕着。   “他说, 他是爱德蒙,是我想的那个吗?”   “那位慷慨的商人?”   “怎么可能?那位大人我小时候就很有名气了,怎么可能这么年轻?”   “你在骗人!”一个尖利的女声指责起海涅, “一个毛都没有长起的混蛋小子, 居然敢冒充是爱德蒙大人?”   “他一定是知道爱德蒙大人对我们友好,才冒充他的,试图这样欺瞒我们,达到他的目的。”   “肯定是这样, 我们被那些‘肥人’欺骗的还不够吗?”   “‘肥人’都是吸血的蚂蟥!”   女人的尖啸冲破了层层叠叠的低语, 在这寂静而嘈杂的夜晚。一直以来,被压迫被剥削的怨气都有了宣泄口,工厂的女人们男人们, 张牙舞爪地向着海涅扑来。   莉薇娅带着妹妹莉迪亚离开家前往爱德蒙府邸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海涅站在人群之中, 格格不入。   他极力躲避着工人们的愤怒, 却仍然被波及。   莉薇娅瞬间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刚刚听妹妹讲,最近罢工的工人们每日围堵在“肥人”们的府邸附近, 围堵着这些吸血的蚂蟥, 而爱德蒙府邸则因为其主人的好名声, 逃过一劫。可对于大多数的工人来说, 他们只听说过爱德蒙这个姓氏,也许有一些听过海涅这个名字,但他们之中,根本没有几个人见过这位商人。   海涅的容貌千年不变, 永远都维持着一副二十多岁的青年人的模样,哪里符合那些工人想象之中的德高望重为人和善的中年男人模样?   这也不能怪那些工人,爱德蒙的名字在这座城内已经流传的很久很久。   莉薇娅想明白原因,灵机一动,高声喊道:“爱德蒙大人!”   妹妹莉迪亚怀着抱着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她听到了姐姐的呼唤,也往人群的中心看去。   “爱德蒙阁下怎么会在这里?”她疑惑道。   “来不及说这些了。”莉薇娅没有回答,她拉起妹妹的,护着她和她怀中的孩子,挤过工人们组成的铜墙铁壁,一边走,一边高声喊着。   “爱德蒙大人——”   “爱德蒙大人,我接到莉迪亚了。”   海涅脸上的表情微变,视线落在莉薇娅身上,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上马车去吧。”   莉薇娅轻轻摇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她转向现场的工人们,厉声呵斥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这位是爱德蒙先生,不是你们口中的‘肥人’。”   她扭头看了一眼莉迪亚,莉迪亚会意,她上前一步:“我,我可以证明,我的,我的丈夫是马尔科。”她怀里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孩子,柔柔弱弱站在马车之前,从未被这么多人注视着的莉迪亚说话有些哆嗦,说完这句,莉薇娅就将妹妹挡在了身后。   莉迪亚的话在人群之中引起了讨论。   领头的男人目光落在莉薇娅和莉迪亚的身上,相同发色相同瞳色的两人站在一起,活脱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模样。   他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你是那户被诅咒的面包房家的女儿?”说着,他将火把往前举,火光照亮了阴影,便于周围的人看清两姐妹的模样。   风信子街尾的面包房家里有两个女儿,小女儿嫁给了梳毛工马尔科,大女儿在爱德蒙府邸做工。   但因为那个可怕的诅咒传言,并没有多少人真正接触过着两个姐妹,幸运的是,领头的男人多梅尼科就曾参加过马尔科与莉迪亚的结婚仪式,见过这位年轻的妇人,他举起火把,也确实是因为认出了这位少妇,想要更多的人看清她的模样。(注43)   “我见过她!”如同他料想的一样,人群中传来一声叫喊,“她好像就是那面包房家的女儿。”   “不知道,听说那家人有诅咒,我们都不敢靠近。”   “马尔科和我说过,他最近刚刚当了爸爸,他妻子给他生了一个女儿。”   “多梅尼科,你不是见过马尔科的妻子吗?”有人问多梅尼科,“是不是她?”   多梅尼科道:“好像是。”   莉迪亚听到这个名字,表情变了一下,她抬头看向领头的男人,“和马尔科一个工厂的好朋友多梅尼科?我见过你。”   因为家里的名声不好,莉迪亚想要找到一户好的人家并不容易,就算是之后遇到了马尔科,两人的婚礼还是举行的相当的简单,并没有邀请太多的人,但这个叫做多梅尼科的高大男人,她还是有些许映象的,他是马尔科邀请的为数不多的朋友。   多梅尼科笑了一下,视线落在莉薇娅身上:“那么你应该就是马尔科妻子的姐姐,那位在爱德蒙府邸,为爱德蒙夫人的贴身女佣。”   莉薇娅反应了一下他口中的这句爱德蒙夫人,小心翼翼地看向海涅。   海涅微微颔首,默许她继续。   莉薇娅松了口气:“是的。我也可以向你证明。这一位,就是爱德蒙府邸的主人,来自英格兰的海涅·爱德蒙阁下。”   莉薇娅不去理会这群的人的反应,她转过身,看着周围的人群,沉声道:“现在,我需要你们因为自己的行为道歉。”   海涅依然站的笔直,一双灰色的眼眸古井无波。   多梅尼科率先反应过来,做出了表率,向着海涅鞠躬,表达了自己歉意。   有了他的带领,其他的人左右互相看看,也纷纷向着海涅鞠躬。   “是啊,他刚才让马车夫躲进了自己的马车,自己出来面对,哪有‘肥人’会做这种事情?他们都不把我们当人看。”   “他真的是爱德蒙阁下。”   “感谢爱德蒙阁下。”   “赞美您,爱德蒙阁下。”   海涅看了一眼莉薇娅,视线又转到抱着孩子的莉迪亚身上。   “你们上车。”他开口对两姐妹说,接着又转身看向多梅尼科,“你们的诉求我很清楚,但很抱歉,我一个人能做的很有限。暂时,马尔科不会有生命危险,但如果你们还要继续这样的集会的话,不论是美第奇,还是城内其他的商人,都不会任由这样的事情发生下去。”   这是他今晚说得最长的一句话。   多梅尼科听懂了海涅的意思,再一次向着他鞠躬,真诚的道谢:“谢谢您,您为我们做出的贡献,值得全城工人们的铭记。”   “不需要。”海涅回道,“我只是不希望看到有人因此丢掉性命。”   “该做什么,该怎么做,什么有用,什么无用,你应该好好思考。”海涅对多梅尼科说道,“无用的事情,不要做,无用的牺牲,不可取。”   为首的男人不住的点头,他听懂了海涅的暗示。   “谢谢您。”   “嗯。”   马车夫走了下来,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海涅登上马车,莉迪亚与莉薇娅做在他的对面。   “真的不会有事情吗?”莉迪亚听到了海涅对多梅尼科说的话,但还是忍不住担心。   “不会有生命危险。”海涅回答她,“但肯定会受些苦。”   莉迪亚刚刚松了口气,又紧绷起来,莉薇娅在一旁安慰她。   海涅看向这位女佣,“伊莉丝准许你出来的。”   “是的。”莉薇娅回答,但她也只透露了这一句,没有多说其他。   海涅明白了她的顾忌,也没有多问,马车车厢里陷入一阵沉默。   抵达爱德蒙府邸,海涅招呼舒芙蕾为莉迪亚安排房间,在马尔科被释放之前,很难保证不会有其他的富人阶级找麻烦,出于安全的考虑,爱德蒙可以暂时庇佑这对母女。   但之后要怎么处理,海涅还需要思考一番。   若他掺和过度,对于卡塞尔一族会有什么样的影响,谁都说不清。   —   伊恩提着兔子与山鸡,在林荫之中徘徊,吸食过鲜血,他恢复了部分力量,能够清晰地听到不远处马车里的抽泣声。   手上的兔子和山鸡变重了几分,俊美的血族垂头看了几眼手里的东西,想将它们丢下,可那兔子耳朵和山鸡脖子就像是被涂上了胶水,死死黏在他手上。   “操。”优雅的血族仍不住突出一句平日里绝不会出口的粗俗话语。   莉莉·福克斯这个仗着自己拥有神圣武器和圣物庇佑的女人,用银制的锁链把他像一只狗一样栓在身边八年。   伊恩攥紧拳头,暗自向始祖发誓,他一定会让她付出代价,但不是现在。   他伸手抚摸上脖颈上未解开的银制项圈,滚烫的触感腐蚀着他的皮肤,这种疼痛,一定要死死铭记,将他们全部还给那个该被烈日烤上千遍万遍的放逐者。   伊恩闭上眼睛,身形化作无数的黑色雾气,消散在原地。   雾气在马车边出现聚合,他将手上的野兔和山鸡放在车沿上,伸手敲了敲木制的车板,发出闷闷的声音。   之后,伊恩的气息便彻底消失。   必须要赶在被放逐者之前,找到奥尔维兹权杖,只有那样,他才能够拥有报仇的能力。   可传言说,代表始祖至高无上力量的奥尔维兹权杖,只有卡塞尔一族的直系后裔能够使用。   难道真的要去求海涅·奥尔维兹·卡塞尔吗?   作者有话要说:注43:马尔科和多梅尼科,是历史上梳毛工人起义的两位领.袖。 第36章 时间之外的人(二)   元庆坐在自己的梳妆台前, 听莉薇娅说明了今晚发生的事情。   “原来,我在外面的身份已经是爱德蒙公关的女主人了。”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随即,元庆意识到自己的逾越, 她表情瞬间淡去, 装作没有事情发生一样元庆缓慢拆下了发饰,放在桌上,“这一次的事情,恐怕不会这么容易解决。”   今天的事情, 让她想起了母亲讲过的陈胜吴广。(注44)   “陈涉世家。”元庆垂头低低念了一句, “可惜了,当初在九华殿时候,我每日想着玩闹, 实打实的东西确实没有学习多少。司马先生的《史记》能记住的不够多。”(注45)   “小姐您说什么?”   元庆意识到自己说起的东西对于莉薇娅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存在, 她抬头看着梳妆镜。   “没事。”   莉薇娅没有多嘴, 她解开了元庆的发髻, 看着那黑色的长发散在肩头,衬着她肌肤似雪一样洁白。   “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突兀的一句话浮现在元庆的脑海里, 她根本没有注意镜子里自己的模样。(注46)   元庆腾地一下站起来, 结结实实将莉薇娅吓了一跳。   “小姐, 您——”   “我想去见长亲。”   梳毛工人之所以要团结起来反抗, 不就是因为无论是否走上这一步,他们都难以逃脱被黯然死去的结局吗?这不就与太史公文中借吴广之口说出的那句“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有异曲同工之妙吗?陈胜吴广因为秦皇暴.政无法求生, 而工人们因为压榨剥削而无法求生。(注47)   拼一把,赌一下,结局最坏就是死亡,可谁又甘心这样死去呢?若是长亲能为他们争夺来一线生机,是不是就可以改变悲剧的产生?   她可是清楚的记得,陈胜吴广的起义失败了。   元庆跑去了书房,海涅不在。她犹豫了片刻,向着长亲的卧室走去。   府邸之外,太阳早就高高挂起,爱德蒙府邸陷入沉睡。   元庆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来到尽头的房间门口。   这是长亲的房间,她一直都知道,却从未进去过。   府邸之内,没有人进入过海涅的房间。   她站在门口,手举起又落下,元庆拿不定注意,长亲又有什么理由帮忙呢?这样的要求是不是太过分?若是长亲帮忙,却将卡塞尔家族暴露在人类面前又该怎么样?   来到时候满腔热血,可真正站在这扇门口,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敲响它的勇气。   一切都是未知数。   正在元庆踌躇不前,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门的另一边,海涅安静地站立着。   他同样望着这扇门,气息已经告诉他访客的身份。   海涅犹豫了,很少见的,他抬手落在门把手上,却没有拉开这扇门。   他很清楚元庆为什么而来。   梳毛工人的事情,他无能为力。   他不是一个无私的人,也绝不能赌上整个家族的安危去帮助一些完全算得上陌生人的存在。   很残忍,但这是现实。   他没有责任,没有义务。   海涅按在门把手上的力气加了几分。   该如何告诉伊莉丝这件事情呢?在这漫长的时间之中,他们是旁观者,也只能是旁观者。   就像是华丽戏剧的观众,或悲或喜,也只是片刻的情绪而已。   残忍的是,正在发生的一切,对他们而言是一场戏剧,而对于“戏剧”的“演员”来说,确实悲惨的命运。   金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他为了片刻的欢愉,将这样一个孩子转化为血裔,却没有起到引导她,教导她的责任。   海涅灰色的眼睛里有了波动,按着门把手的手更用力几分,甚至能够看到手臂上渐渐浮现而起的青筋。   血液安静的流动着,呼唤着,相互吸引着。   元庆靠近这扇门。   “长亲,你在听吗?”她试探着询问。   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应,但熟悉的气息萦绕着她。   干燥,清冽,让人想要忍不住靠近,想要依靠的气味。   “你,是不是无能为力?”她压低声音,像是独自呢喃。   甚至,连回音都没有。   元庆贴近门,耳朵凑在门板上。   “你,醒着,对吗?”   海涅收回了按在门把手上的手。   “我突然想到了母亲讲过的书。”得不到回应,但直觉告诉元庆,海涅就在另一边。   “在我的故国。”她低头轻笑了一下,“也不能算做是我的故国,只是说,是我生活的那片土地上发生的事情。”   “也有和那些梳毛工人一样的人,他们站出来反抗,可结局不太好。”   “我有些不好的预感,这一次,恐怕也会像我听过的书里那样,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预感,高位血族预知的能力。   海涅垂落的睫毛微微颤动,伊莉丝这样说,结局自然会像她预知的一样。   “你也知道,对吗?”   没有回应。   “我知道了。”元庆后退一步,向着紧闭的门行礼,“祝您好梦。”   她转身离开。   相似的气息消失的无影无踪。   海涅单手撑在门板上,沉默了很久。   -   肖恩·凯里的府邸被团团包围。   伊恩站在人群外,按了按头顶的毡帽。   利用吸血鬼的能力,他早早进入了佛罗伦萨城,却遇到了梳毛工人事件,无法靠近凯里的府邸。   直接前往爱德蒙府吗?伊恩摸了摸脖颈上的银制项圈,手指又一次被烫伤。   烫伤、复原、烫伤、复原。   这样的反复已经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   他盯着人群看了许久,发出重重的一声叹息,拐进了无人的小巷,化作了一阵黑雾,渐渐散去。   -   罗马前往佛罗伦萨城的官道上。   莉莉驾着马车驶入村庄,没有了在黑暗中活动自如的伊恩·米切尔,她已经无法在夜晚赶路。   听过往的旅人说,近些时日,佛罗伦萨城内不太平。   莉莉的母亲是巫医,父亲是神圣骑士,她身上又不少神奇的宝贝,但这些东西多是对付隐藏在黑暗之中的生物的,对于人类来说,没有太大的威胁。   她将马车停泊好,从行囊之中拿出几枚金币,仔细一想,又放回行囊,手里只剩下一枚金弗洛林。   接待她的村妇是个热情的大婶,莉莉说明来意之后,她同意莉莉在她家借宿一晚。   莉莉取出那枚金币算做是过夜费,村妇大婶推却了几次,在莉莉的坚持下,还是收下了金币。   她垫着手里沉甸甸的金币,看向莉莉的眼神暗了暗。   村妇将莉莉安置在窄小的杂物房。   简单的收拾过后,莉莉回到马车上,取出了伊恩·米切尔离开时候留下的兔子和山鸡。   冻的硬邦邦的。   莉莉环顾庭院,看向燃着昏暗烛火的屋内,刚刚与主人家大婶交流的时候,她看到了角落里三个瘦小的孩子躲着打量她。   这个村子并不富硕,她看向庭院角落里堆积的高高的还未打理过的羊毛,眉头微蹙起。   她走出院子,在空地上熟练的生火解冻被伊恩冻上的兔子和山鸡,手划过兔子和山鸡脖颈上的狰狞孔洞时,莉莉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她抽出腰间的银制小刀,这本来是用来胁迫黑暗生物的利器,现在却被用来肢解兔肉。   吸血鬼猎杀的食物不需要放血,莉莉很快就将两只死物开肠破肚,处理好之后,她架火烤肉。   油脂滋滋作响,莉莉盯着火焰发呆。   吸血鬼讨厌火焰,所以,之前的日子里,每当这个时候,伊恩一定是一脸厌恶的躲在角落里。   他说,他是黑暗的宠儿,厌恶一切的光亮。   明明就是怕火。从小熟悉各类黑暗生物特性的莉莉偷偷腹诽。   父亲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曾说过,生活在黑暗生物都是有着光鲜外表肮脏内心的杂碎。   是啊,伊恩拥有如此光鲜的外表。他的容貌精致的像是父亲念过的故事里的天使。   莉莉觉得,就算是上帝身边的天使,也不会比他更加好看了。   柔顺的胜过一切的银色长发,圣洁的让人不忍玷污。   可他依靠吸食人血为生,尤其喜欢干净纯.洁少女的鲜血。   放他走,是正确的事情吗?莉莉昂起头,看着半被乌云遮挡的月亮。   不放他走,沉沦的会是自己。   莉莉呼出一口气,在火舌彻底将一面兔肉烤成黑炭之前,压小了火焰。   接着余光,她用银刀割去烧焦的一面,独自吃掉了剩下一半的兔肉,又将那只完整的用余温焖熟的鸡肉送给主人家。   “这怎么好意思?”主人家大婶面色犹豫,她身后,那三个孩子的目光紧紧落在了鸡肉上。   “给小孩子吧。”莉莉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莉莉端着烛台,关上杂物房的门。   这里很乱,气味也不算好。   她将烛台放在杂草堆旁,躺在了提前准备好的床铺上。   当了八年的旅行医生,她要回家了。   佛罗伦萨城,就在前面不远处了,离开时候,一个人一位血族,回来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之前也是,父亲母亲死后,就一直是她一个人了。   莉莉昏昏欲睡,风吹熄灭了烛火。   突兀的落锁声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注44:即大泽乡起义,又称“陈胜吴广起义”,是秦末农民战争的一部分,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平民起义,解决已失败告终。   注45:司马迁所著《史记》第四十八篇,为陈涉世家。   注46: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出自《过秦论》,这里大致的意思是,阿庆由大泽乡起义想到了秦朝,再由秦朝想到的了这篇,在联系到梳羊毛事件,体现“仁义”的重要,秦王朝“仁义不施”的结果是灭亡,现在是羊毛工人选择反抗。   这里转换比较大,解释一下。   注47: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出自《陈涉世家》,翻译为:现在逃跑是死,发动起义也是死,同样是死,为国事而死不好吗?   以上出现的两篇文章,写作时间皆在北魏之前。 第37章 自愿被束缚的血族(一)   马尔科被送到了爱德蒙公馆。   用破烂的草席卷着, 干涸的鲜血染透了草席。   他被绑在广场上,当众鞭笞五十下。   府邸里的人类佣人帮忙将马尔科转移到了地下室的房间——人类的鲜血可能引起长久压制食欲的血族暴动。   海涅托舒芙蕾太太转交了一小杯自己的鲜血给马尔科。   莉迪亚的状态很不好,过度的悲伤与担忧让她没有奶水, 尚未足月的孩子哭得令人心酸。   元庆准许莉薇娅陪伴自己的妹妹, 她独自待在房间内,读从长亲书房里取来的书。   佛罗伦萨城仿佛又回到了她刚刚到来时候的模样,但元庆知道,一切都在暗处酝酿。   元庆合上《喜剧》, 脑海里不由得响起金离开时做出的那个预言。   陆地与海洋, 工人与老鼠,阴谋与死亡。   六个看似无关联的词语。   元庆闭上眼睛,脑袋空空的, 毫无头绪。   她被困在了这座大房子, 与外界彻底的隔离。   而这才是一个开始。   之前的几年里, 虽然她也很少离开爱德蒙公馆, 但每天至少还有课程学习,有一点点不同的地方。   因为梳羊毛人起义, 马尔科被捕, 长亲将莉迪亚等人接入爱德蒙府邸保护起来后, 亚伦的血族能力运用教学暂时停止。   舒芙蕾太太也因为莉迪亚的遭遇伤神, 烹调课程也暂时搁置。   她只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靠着海涅收集的书籍打发时间。   可她半个字都看不进去。   元庆挪到窗边,贴在墙角,仔细听着外面的声音。   她想出去看看。   下了这个决心, 就再也拦不住对外界的向往,元庆轻轻撩起羊绒窗帘,缝隙中溢出一束光,带着黄昏的气味。   元庆凑进些,贪婪的呼吸着属于阳光的气味,她尝试着伸出手。   眼看就要碰到那束光,一只大掌突兀的出现,钳制住了元庆的手腕。   “活腻了?”   元庆被他提着手腕,被迫昂起头。   入眼是海涅精致的面容。   她反应了片刻,试探着喊道:“金?”   “嗯?”金伸手将元庆攥在手中的窗帘一角抠出,重新盖住了那闯入黑暗的光束。   “你怎么?不是说暂时没法出来了吗?”元庆侧头看眼窗帘,现在外头即将天黑。之前,金都是称海涅休息的白天出来的。   “我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给了我机会。”金松开握着元庆手腕的那只手。   他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   “你想出去?”   元庆抬眸与他对视,看到那双眼睛之中倒映出自己的身影,看到他眼底晕开的层层笑意。   如果说海涅的眼睛如同一幅古朴的画卷,那么金的眼睛则是满天的灿烂繁星。   这双眼睛,也是她辨识两者身份最快捷的方式。   “想。”   “那我们出去转转。”   “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金笑起来,“我也讨厌这座无趣的房子。”   “我不是讨厌。”元庆小声的纠正。   “有什么关系?”金不在乎这其中细小的差别,总之,阿庆与他一样,不喜欢这座房子的憋闷。   “要等太阳下山。”金弯弯唇角。   “还有‘早餐’。”元庆提醒道。   “麻烦。”   虽然嘴上说着麻烦,但金还是配合的完成了每日的例行活动。   起初,元庆很担心他会露出破绽,但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是多余的。金表现的几乎完美,除了面对那杯天鹅血时,脸上的表情小小崩坏一下。   元庆的目光立刻移动到管家莫尔身上,幸好,管家的注意力被其他的事情吸引。   “早餐”结束之后,元庆回到自己的房间。   金等候在这里,他换了一套衣服。底色偏蓝的外袍和暗红色的镶银边披风,为俊秀的血族亲王添上几抹艳丽的色彩,彻底区分了海涅一般的严肃。   “换身衣服。”金站在窗前,厚重的羊绒床帘已经被拉开,略显得燥热的晚风吹入房间,吹起他鬓角的一丝发,褐色的发丝在白皙的脖颈上游走着,让人难以忽视。   “又呆了。”金压声低笑,“回神了,阿庆。”   元庆压下视线,盯着镶嵌花边的衣裙,突然想到什么事情一样,急匆匆转头向着更衣室走去。   身后,传来金的笑声。   元庆越走越快,直到关上更衣室的门,才勉强将他的笑声隔绝在门外。   为了不引起多余的麻烦,金直接用高位血族的能力带着元庆离开了爱德蒙公关。   两人的身影出现在距离公馆有不小的距离的郁金香街道上。   元庆知道这里,听乔拉说过,这里有整个下街最热闹的酒馆,有兑了水的怎么喝都喝不醉的麦酒,有大户人家见不到的喧嚣喧闹,还有各种各样风情惹火的美人。   金深深嗅一口周围的空气,眼睛里笑意更甚。   “我寻着味道来的,果然没找错。”他侧头看一眼元庆,不经意地解释着。   “阿庆,这里肯定不会无聊。”金眯起眼睛,笑意在他的眼中释放,“我闻到了暴食,闻到了贪婪,还有□□。”   元庆戒备起来,抬头看着他。   三种原罪。   “不用这么谨慎。”金自然地抬手搂住元庆的肩膀,“我都能想象到海涅是如何板着一张脸,一本正经地告诉你原罪有多么多么的危险,要谨慎小心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千万不能触及那些可怕的原罪。”   他故意板起脸,用严肃的语调说出这段话,不知道是他有意抹黑海涅,还是说金的演技本来就没有海涅那样自然,他的表演透露着一股说不出的荒诞,就放佛海涅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事实却是,海涅确实提起过原罪很危险,可他并没有要求元庆节制自己的欲望。   元庆侧头,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指修长有力,微微扣紧,带着活力。   活力。   她偷悄悄看金的侧脸,虽说他与海涅共用一具身体,但这种活力,却将他们区分成不同的二人。   “别想了。”金仿佛时时刻刻都在洞察元庆的心思,他侧过脑袋,感慨道,“性格只是其中一方面,海涅那老古板也确实是真的,也不知道像谁。”   “若是和他一样,这样漫长的生命,真的太无趣了。”他半搂半推着元庆,“阿庆,你真该见见晚上的城镇。缩在海涅的忏悔室里,变成和他一样的小古板可就糟糕了。”   他为什么话这么多。   元庆咬一下下唇,将这句话憋了回去。   “阿庆,我听得到。”金俯身在元庆的耳侧,气流呼入脆弱的耳道,引起一阵难以言说的战栗,“你可以说出来的。”   元庆想要瞪他,可想金这厚脸皮的人也不会在乎,她气鼓鼓地垂下头,不再理会他。   金却像是没有察觉她的变化一样,自顾自道:“我只是想把这些日子没能对你说的话都补上。阿庆,我不知道下一次出来的是什么时候,不要因为这个和我生气,嗯?”   明明他的语气还算正常,可不知道为什么元庆突然想到一只淋了雨的小狗,正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的主人,那湿漉漉的模样,搭配上乞求怜爱的眼神,让人怎忍心责怪?   “不是因为这个生气。”连说出口的话都失去了气势,她气的明明就是他窥探她的想法。   金勾起唇角,抬手揉了揉元庆的黑发,像揉小狗一样。   元庆瞪他一眼,这分明是听到了自己的心声才做出的应对。   金不以为然,“走吧。”   他带着元庆走进营业的酒馆,找了一个靠近角落的位置,现在还不算晚,还不到酒馆最热闹的时候。   穿着灰黑格子围裙的女招待凑上前来,她的眼睛不住地在金的身上扫视,“先生,要些什么?”   “两杯燕麦啤酒。”金搂着元庆的手紧了一份,“谢谢。”   “只需要两杯啤酒?”女招待挑眉,“先生,我们这里的小菜也很不错。”   金低头看元庆,他不能食用人类的食物,是否需要其他自然要询问元庆的意见。   元庆摇摇头:“我吃过东西了。”   金点一下头:“不需要了,谢谢。”   女招待瞥一眼元庆,暗道一声晦气,自觉离开。   元庆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眉头微微蹙起:“我感受到一丝恶意。”   “嗯,不用在乎。”金淡淡应道,“不是针对你的。”   “是冲着我来的。”虽说她只是初步掌握了一些血族的特殊能力,可这不代表她会判断错误,“那个女招待对我有恶意。”   “她对这里所有的女人都有恶意。”金的目光在酒馆内.衣着暴露的女人身上环视一圈,默默收回到元庆身上,“她们都是竞争对手,而阿庆不一样。所以,她的恶意并不是针对你的,只是一个小小的误会。”   “误会?”元庆从卡座里向外望去,她看着酒馆里与客人们拉扯的女招待,蓦地反应过来她们的行为到底以为着什么,她转头看着金,惊讶道:“你是说,她把我看成是,是那种女人?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当然。”金绽放出笑容,“我们是夫妻。”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个金就是故意与她作对。   金的表情却突然凝重起来,他向元庆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转头看向酒馆的大门。   “看看我们发现了什么。” 第38章 自愿被束缚的血族(二)   “什么?”元庆回头看去, 看清来人时,她的表情凝重起来。   酒馆的入口处,英俊的血族摘下毡帽, 银色的长发在昏暗烛光的衬托下, 染上几分圣洁的味道。   伊恩一出现,就夺走酒馆里大多数女性的目光。   他眼波里含着笑,对在场的每一位女士回以问好。   “呵。”金握住了元庆的手,借着这个动作, 隐藏了两人的气息, “有好戏看了。”   元庆盯着伊恩的目光定了定,转向金:“什么好戏?”   “海涅把你教坏了。”金无奈地一笑,扬了扬下巴, “那个蠢货会示范一个正常的吸血鬼如何捕猎。”   “你是说他要杀人?”舒芙蕾太太说过, 一个正在吸食血液的吸血鬼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节制, 他们会压榨猎物体内的每一滴血液, 直到猎物彻底死亡,如果吸血鬼的猎物是人类的话, 那么被咬的人必死无疑。   “流浪汉、妓.女、贫民区的小孩, 对于血族来说, 捕食这些猎物, 对于独行者来说都是不错的选择。这些人都是社会底层,失踪与死亡都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金的表情渐渐变得疑惑,“我记得这个家伙,他不是将目标放在妓.女身上的家伙儿啊。”与伊恩的唯一一次交手, 虽然一场碾压的战斗,金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是常年饮用处.女血的同类。   “变得更弱了。”他评价道。   元庆看向他的眼神只剩下错愕,金的一番话,让她感到震惊。   “阿庆。”金语气有些无奈,“真不该将你交给海涅。”   他的语气严肃起来:“对于我们来说,对于我们吸血鬼来说,吸食血液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血液是我们活下去的必需品,这就像是人类需要进食一样。像海涅一样压制食欲,克制本能,带来的影响是无法估计的。”   这边金耐心地与元庆解释,那一边,伊恩已经熟练地勾上一个年轻的女郎,正靠在角落里调情。   面对元庆,金从未这样严肃。此时,他收起了脸上全部的笑容,就像是海涅重新掌握了身体的所有权。   “我不是海涅。”獠牙顶开嘴唇,金渐渐变红的眼睛在昏暗烛火的承托下分外妖冶,“我是真正的吸血鬼。”   “你也一样。”   元庆看着面前的金,心底不由得生出恐惧,余光瞥见伊恩搭着酒馆女郎向外走去,她的身体快过大脑,腾地一下站起,越过金,跟着向外走去。   “我去看看。”   金的目光定了定,獠牙收起,看向落荒而逃的元庆,无奈地轻笑一声。   元庆迈出酒馆,酒水与香粉的味道混杂着,她猛地想起,那时候,海涅身上也有类似的味道。   他也来捕食了吗?   不可能,海涅不会做这种事情。   元庆定住心神,手指微微勾勒,一丝火苗绕着她的手腕出现,追寻着气味,元庆的身影隐入小巷。   按照侍卫长亚伦提起过的方式,元庆收敛自己的气息,用血族的能力阻隔出安全带,右手手腕,火焰跳动着,照亮幽深的小巷。   远处传来唇.舌.交.缠的异响,元庆加快步伐。   “死相,这就等不及了。”   “你不觉得在这里更刺激吗?”   调笑声响起,元庆脚步一顿,她的步伐停在原地,黑色的雾气在她身后浮现。   一双手捂住了她的眼睛,耳边响起低沉的声音:“小孩子不能看这些。”   伊恩结束了毫无意义的挑逗,一双浅蓝色的眼睛看着面前丰.腴的女人,他勾出一个笑容,唇从女人的脸颊滑向脖颈,尖利的獠牙瞬间出现,齿尖就要刺入那女人的颈动脉时,伊恩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脖颈上,银制项圈下的皮肤穿来的火辣在这一刻变得如此清晰,早已习惯的疼痛又开始作怪。   “为什么停……”没等那女人说完一句完成的话语,伊恩就出手将她打晕,仍由她跌落在地上散发着臭气的烂泥之中。   银发血族从衣兜中取出两枚金币,丢在她的身边,准备离开。   刚一转身,伊恩瞳孔放大,眼前已经不再是酒馆后的小巷,而是被黑色雾气笼罩的阴影之地。   高位血族的能力,阴影帷幕。   “又见面了。”金牵着元庆,抬起头看向伊恩,“上次让你跑了,这一次……”   金的视线缩了一下,落在了伊恩脖颈上的银制项圈上。   他先是楞了一下,随即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周围的黑雾散去,金转头看向元庆,伊恩已经消失不见。   “为什么放他走?”元庆不解道,她可很清楚的记得,若不是因为那个银发吸血鬼,朱迪不可能陷入沉睡。   “杀他很容易,阿庆。”金向前走了几步,风托起那个倒在地上的女人,女人睁开眼睛,茫然地看向前方。   “忘记今晚的事情。”金看向她的眼睛,“拿上属于你的东西,离开吧。”   女人木然地点点头,弯腰捡起地上掉落的金币,快步离开了这里。   元庆看着金做完这一切,嘴上说着人类是食物,但他的行为其实与海涅并无差别。   她一想到金可以读取自己的想法,连忙打住思考,驱散了脑海中的想法,佯装随意地问道:“既然容易,为什么不呢?”   “放他一马,才更有意思啊。”金露出看好戏的表情,“看到那家伙脖子上的东西了吗?”   元庆回忆着伊恩的行头,他特意穿了高领衬衫,可还是能看到他脖颈上的银色金属项圈。   “那是神圣骑士团的东西。”金道。   “他被骑士团抓到了?”元庆皱起眉头,“怎么可能?”   被神圣骑士团逮捕的黑暗生物,都将面临神圣净化,而对于黑暗生物来说,这种净化无异于自杀。   “不。”金解答了元庆的疑惑,“阿庆,他是自愿被束缚住的。”   虽然白银能够伤害吸血鬼,但那个白毛吸血鬼并不是没有办法去掉项圈,除非是他自己不愿意去掉。   “被人类束缚的吸血鬼,不会有好下场的。”金感慨一句,“这可比我直接杀了他,有意思多了。”   这可是比被同类吸血更加耻辱的事情。   “走吧?”金抬头看向元庆,“我的啤酒还在桌上,说不定被哪个醉鬼拿走了。”   经过这样一闹,元庆根本没有回去的心思,她琢磨着金的话,仍由男人牵着她往回走。   没走几步,金突然脸色古怪的起来。   他松开牵着元庆的手,回身捂住她的耳朵,高大的身形将元庆的视野堵的严严实实。   “嗯?”元庆的思绪被他打断,不解地抬头。   金没说话,他有余光瞟了一眼印在地上的纠缠在一起的影子。   酒馆后街,这样的事情似乎见怪不怪。   金垂头看了一眼元庆,又心虚的移开视线,他闭上眼睛,无视耳朵里听到的低声口申口今,想要用血族的能力带元庆直接离开,黑色的雾气萦绕在两人周围,却在下一瞬间诡异的消失。   金睁开眼睛,满目的错愕。   因为海涅节制饮用鲜血,居然让他在这样的关键时候,连变换黑雾遁走的能力都无法使用。   “怎么了?”元庆睁大眼睛,她看到金周围的雾气消散,不由得慌张起来。   “愿上帝祝福海涅。”金咬牙骂了一句,重新闭上眼睛,黑色的雾气在他身边在一次凝聚,将两人的身体包围。   黑雾消散在郁金香街上,金和元庆重新出现在酒馆原先的位置上,燕麦啤酒安静地放在原先的位置,没有人动过。   元庆刚一坐稳,就侧头去看金。   男人的侧脸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朦胧,耳垂像是淬了火,红得快要滴血。   红雾腾了一下晕染脸颊,元庆瞬间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靠近伊恩的时候,金出现捂住了她的眼睛。   他说,小孩子不能看这些。   第二次他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元庆垂下头,手摸索地拿起那杯燕麦啤酒,遮住自己半张脸。   昏暗的烛光下,元庆小口小口抿着略带苦涩的啤酒,品尝着舌尖淡淡的清香,她的目光落在显得油腻的木桌上,静定着一点不敢移动,因为她能清楚的感受到金落在她侧脸上的炙热视线。   他说,因为你是我的妻子,阿庆。   妻子。   那是不是意味着她有义务为……打住。   元庆禁闭眼睛又睁开,金能听到,都可以听到。   一只手伸向前,从她手中接走了装着啤酒的木杯,金低头看了一眼,酒液只剩下小半,元庆浅浅的抿着,不知不觉也饮下了一半,金将杯子放在桌上。   “去其他地方吧。”他说,“这里挺无聊的。”   只要稍微注意一下,就能听到周围各种纷扰的声音,这无疑是对自制力的考验,而他不是海涅,不想也不喜欢压制自己的欲望。   “好,好的。”元庆也觉得酒馆的气氛暧昧不清,她点头答应了金的提议。   两人离开酒馆,在街道上漫无目的散步。   近些日子的佛罗伦萨城内并不太平,街上偶尔能看到疾跑而过的人,富人府邸周围的街道上,临街或躺或坐着许多衣衫褴褛的穷人。   金的脚步停住。   “工人。” 第39章 自愿被束缚的血族(三)   一个发音短促的词语, 如同一记重拳敲击在元庆的大脑。   她停顿住脚步,视线向着街道尽头看去,视线之中, 一团厚重雾气笼罩着前方的连片的建筑, 透露着邪恶与诡异。   她的视线从远到近,落在那些或躺或坐,衣不蔽体,满脸麻木的人身上。他们身上, 脸上, 也笼罩着雾气,比起前方建筑上的,要稀薄一些, 却依然让元庆觉得压抑。   “绝望与麻木, 真不走运。”金转身拉住元庆的手, “走吧, 待在这里太久会被污染的。”   元庆犹豫着,敌不过金的强势, 他不想在这里多留, 甚至不给元庆多问一句的机会, 隐入角落, 化成黑雾带着元庆离开。   两人的身影在阿尔诺河畔勾勒出来,元庆一落地,下意识地回头向刚才的方向看去,隐约可见不远处的富人区, 笼罩着一层浓郁到无法化开的粘稠雾气。   “是原罪对吧?”元庆转头问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和我们无关。”金抬起头,也看向团雾气,他比元庆的阶位高,看得更加清晰。   那团黑色的雾气之中,有一个模糊的,像是无数匍匐着人形黑影叠加而成的怪物。   那是一个即将成形的恶魔,以原罪贪婪为基石,绝望与麻木为食物孕育而成的怪物。   太阳照耀的白日,光明驱散阴暗,而银月高挂的夜晚,失去了火热的压制,某些阴暗面就不受控制的疯长起来,能够长成这个规模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元庆不禁担忧起来,她想起朱迪变异时候的样子,而眼下的这团雾气,看起来比那日的朱迪更加的可怕。   “别看了。”金站在元庆的身侧,“回去吧,今天挑的不是时候。”   金没有继续说话,他牵起元庆的手,黑色的雾气再一次将两人笼罩。   这一次,元庆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里,金却不见踪影。   -   伊恩出现在城外。   从黑色雾气中跌出落在地上,银色的长发散开,优美的弧度与他的狼狈格格不入。   伊恩抬起头,看向佛罗伦萨城方向,皱眉紧促,不禁产生疑惑。   为什么卡塞尔没有追来?   这种疑惑并没有存在太久,越来越烫的银项圈提醒着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伊恩发疯般扯了扯项圈,身形又一次隐藏入黑色的雾气。   -   “马不错,看得出来,是好马。”   迷迷糊糊之间,莉莉听到有人在说话。   “不过,我给不了你你想要的价格。”黑市的商人轻蔑地看一眼眼前流浪汉一样的男人,又转头看一眼马车旁守着的,面带惊恐的女人,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看你们的样子,也不像是买得起马车的人。实话说了吧,这么好的马,你们是从什么地方偷来的?”   男人被人戳穿,脸上的表情恐惧起来,颤抖的手不自觉的握起来,慌张道:“别,别胡说,偷东西是犯法的。”   “呵。”黑市商人发出一声哼笑,“销赃也是犯法的,也没见那群废物抓到我。”   男人被怼了一句,脸上挂不住,提高分贝道:“要不要?你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你就说你要不要?”   “我不要你还能找到其他卖家?”黑市商人哼了一声,“马是好马,但这种贵族饲养的马不好转手,我最多一匹给你这个数。”   商人伸出一只手摇晃一下。   “你耍我。”男人涨红了脸,“上次送来的马,你也说是这个数,那次那匹毛色显然不如这两匹。”   “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黑市商人斜了他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几天城内不太平,有钱人和穷人们闹得厉害。”   闹得厉害,说的是梳毛工人与工厂主的事情。前几日,六月份的尾巴,梳毛工人的请愿被无视,政.府逮捕了他们的领袖,另一位首领并没有向工人们预想的一样奋起反抗,而是选择了沉默,这让很多的工人感到不满,已经开始武力闯入富人的府邸打砸。   “‘肥人’们的忍耐是有上限的。”商人似是无心的概况一句,又转向男人,语气不耐道:“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想清楚没有,卖还是不卖?”   “卖卖卖。”男人咬牙,“十个金弗洛林,一个都不能少。”   “成交。”黑市商人爽快道。   男人扭头向马车旁的妇人使个眼色,妇人弯腰进了马车,一手架着半昏迷的莉莉,一手拿起马车上的其他东西,走出马车。   商人的视线在莉莉身上停留了一瞬,落在了妇人手上提的包袱上。   “等等。”他喊住妇人,“手上拿着什么东西?”   妇人面色慌张,说话结结巴巴:“是,是我,乡下,乡下来妹子的,的行李。”   “和我就不用扯这套假话了。”黑市商人往前走了几步,扯开那行李,施加过净化的神圣物品露出来。   黑市商人眼睛一亮,他常年混迹在亚平宁半岛的各个地下市场之中培养的眼力见自然不是这些乡野之中成长的粗鲁的人能比的,被那妇人团卷包裹在破布里的东西,是真正的神圣物品,是人类与黑暗生物相抗争的凭借。   “这些东西,出售给我怎么样?”   男人眼睛一亮,连忙跑过来:“这些东西,您也收吗?”   “当然,还有这个女人。”黑市商人的目光在莉莉身上停留,“我都要了。”   妇人看向自己的男人,犹豫道:“我们已经答应了妓院的老鸨……”   “蠢货!”黑市商人骂一句,斜了一眼惶恐不安的妇人,面露讥讽,“妓院的老鸨,会给你更多的钱吗?”他拿起一件刻着复杂花纹的木片,“这些东西的价值,这个女人的价值,在我手上才能发挥出她真正的价值。”   “我给你们三百金弗洛林。”商人爆出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条件,“有了这些钱,你们就不用继续梳洗羊毛,也不需要这样对这些借宿的旅人下手了,离开佛罗伦萨,去别的地方生活吧。”   妇人还想说些什么,她的男人一把拉住她,阻止了妇人接下里的话语。   “没问题,没问题。”他谄媚的点头,脑海里不禁想象起拥有这笔钱之后的新生活。   三百金弗洛林。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这够他换一座新的房子,购置一大片土地,雇佣几个农户为他工作,剩下的钱说不定还能够他重新娶上一个年轻漂亮的老婆。   男人嘿嘿笑着,黑市商人不屑地目光从他脸上掠过,停留在莉莉·福克斯身上。   神圣骑士团内不可能有女人,难道是赏金猎人?   不过,不管她到底是什么身份,这样的存在在黑市上一定会广受欢迎,尤其是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家伙们。   -   海涅在书房睁开眼睛。   面前是摊开的账簿,手边是一杯还散发着热气的茶水。   他一只手支撑着脑袋,像是在看账本的过程之中睡去。   海涅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但一时间说不出哪里古怪。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翻开了新一页账簿,直到将整本账簿看完,他才站起身。   天色蒙蒙亮,远方已经穿来人群的愤怒声,风关上窗户,拉上厚重的窗帘。   “亚伦。”海涅看向书房的阴影处,黑暗中一道身影缓慢浮现。   “主人。”   “晚上有什么异常吗?”海涅问。   亚伦恭敬道:“一切正常。”   听到他的回答,海涅不禁皱起眉头,转而看向自己的书桌,红茶氤氲。   “好,我知道了。”   “去休息吧。”   -   伊恩找遍了佛罗伦萨城,找不到莉莉的气息。   与她分离小半个月的时间,莉莉驾着马车,算路程早就赶到了佛罗伦萨城,可他放出去的眼线却怎么也找不到莉莉的身影。这让伊恩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而一位吸血鬼子爵的不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警醒,这无疑是告诉她,那个女人出事情了。   她可不能出事,那个粗鲁的女人应该死在自己手里,应该被他吸干鲜血而死。   伊恩感到莫名的烦躁,他不住的抚摸着脖子上的银制项圈,血族的禁忌金属一次又一次烫伤腐蚀着他的皮肤,散发出烧焦的难闻气味,伊恩却像感觉不到一样,他都神情越来越换乱,抚摸项圈的动作也越来越快,手上的血肉甚者来不及恢复,就又被灼伤,直到指尖剩下森然白骨,他的动作终于停下。   那个粗鲁的女人应该死在他手里。伊恩在心底强调一句,他要将那个女人也套上项圈,让她像一只狗一样跟在他身边八年,然后再杀了她,吸干她的血。   做出了决定,他的神情不再焦躁,继而变得幽深起来。   伊恩的身影渐渐淡化,消失不见。   他出现在与莉莉分离的地方。   东方依稀看得到光亮,银发血族微微皱起眉头,他站在林荫之中,努力辨识着空气之中的气息,与莉莉分别的时间太久,属于她的气味已经无处可寻。   视线落在那一日马车停放的地方,耳边似乎有响起低低的抽泣声,与莉莉一起在各地行医八年,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个粗鲁女人哭泣。   哭声和她的人一样,让人厌恶。   手指抚上项圈,刚刚恢复的皮肉又一次腐烂,散发出让人反胃的气味,与他优雅美丽的外表比起来,是这样的让人作呕。   银发血族望了一眼即将升起的太阳,眉头皱得更紧,手臂垂落,指尖处,白骨连带着丝丝肌理,正在缓慢的蠕动。   心头的不安越来重,伊恩横下心,说服自己是要亲手解决那个粗鲁的女人。   他抬腿迈出林荫。 第40章 黑暗乍起之时(一)   元庆迈步走下最后一级台阶, 稳稳站在爱德蒙公馆主楼的地下储物层。   她举着手指的烛台,绕换着四周绕了一圈,在干燥的土腥味中寻找着活人的气息。   她的注意力落在了最角落里的窄小通道上。   楼梯连接的这处空间不大, 只能算作地下的一个中转站, 周围有着多道通向不同区域的通道。元庆找到的,是最角落的一次只能准许一个人通过的窄小通道。   她举着烛台靠近,走到通道口时,燃烧的烛火跳动几下, 险些熄灭。   有风, 说明她的选择没有错。   元庆护住烛火,走进窄小的通道。她能感觉到,这条通道是一个向上的斜坡, 坡度不算太大, 但胜在足够长。   她估摸着距离, 察觉自己已经走出了爱德蒙公馆庭院的范围。元庆不禁感到惊讶, 在爱德蒙公馆生活多年,她从未发现这座城堡之下藏着这样的玄机。   不过, 仔细想一下, 这藏在地下的密道与昔日魏都洛阳宫殿里错综复杂的密道原理是一样的。   通道尽头, 路分为两条, 形成一个丁字路口,正对着细长通道的是一扇斑驳木门,看上去年代久远。   透过破败的木门,隐约能听到婴儿的啼哭声与母亲轻声的哼唱。   就是这里了。   是莉迪亚与她的孩子。   元庆吸口气, 伸手敲响了木门,门环拍击门板的声音,在幽深的走廊中传的很远。   “莉薇娅来了?”一个沙哑的男声响起,回答她的是莉迪亚略带疑惑的声音,“莉薇娅这个时间不会来啊?我去看看。”   门对面传来脚步声,元庆整了整头发。   木门被拉开,元庆看到了莉迪亚。   少女明显,不,现在应该称之为少妇了。   八年时间,她已经二十三岁,一个孩子的母亲了。   莉迪亚看到元庆,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显然她没想到打开门之后,会见到爱德蒙小姐,不,应该应该称呼为爱德蒙夫人了。   “夫,夫人?”莉迪亚的结巴道,“怎么会是您?”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元庆,甚至忘记第一时间邀请她进来。这位尊贵的夫人,依旧如同当初见到时一样美丽,似乎时间从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元庆楞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这声夫人,是自己对外的身份——爱德蒙公馆的女主人,海涅·爱德蒙子爵的神秘妻子。   “不请我进去吗?”元庆莞尔一笑,柔和的目光落在莉迪亚身上,女性血族的魅力不自然的发散,莉迪亚一下子腾红的脸。   爱德蒙大人真是好福气啊。   她不禁感慨,转身请元庆进入他们不大的庇护所。   一走进屋子,元庆就看到一扇半开着的的窗户,一袭可见窗外波光粼粼的阿尔诺河。   元庆避开阳光直射的地方,站在了阴影交界的边缘。   莉迪亚连忙将屋内唯一一把椅子整理好,拿走了堆积在上面的婴儿用的尿布。   “夫人,您——坐在这里吧?”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元庆,担心她介意,若是平时莉薇娅在的话,她还可以询问她的意见,可今天很奇怪,姐姐莉薇娅并没有跟来。   “没事的。”元庆并不在意,她没有海涅那样的洁癖。   她走到椅子前坐下,斜射的阳光从她的腿前掠过,照亮了一段裙摆,却没有直接接触到皮肤。   “您——”莉迪亚看着她,表情犹豫。   “我是为了最近城内发生的事情而来的。”元庆表情敛起,“关于工人之间发生的事情。”她的视线转向马尔科,“希望你能够如实的,向我描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向梳毛工人领.袖马尔科了解城内起义的原因,是她能够想到的,也是唯一容易做到的事情。   那样一团原罪的酝酿形成,绝对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形成的。   马尔科略显得吃惊。那一天他被在组织□□时被城内的士兵追捕,万般无奈的情况下闯入爱德蒙府邸,希望能帮梳毛工人们得到这位仁慈商人的资助。   可同时他也很清楚,这样的希望十分渺茫,爱德蒙只是出手救下了他的命,庇佑了他的妻女,给了他们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   关于梳毛工人起义的事情,却是只字未提。   马尔科虽然失望,却也知道这才是正常商人该有的态度,但现在,看到面前这位尊贵美丽的夫人。他才恍然想到,或许,爱德蒙大人只是无法出面,他的身份太过敏感,如果这样偏向梳毛工人,可能会影响到他的家人,所以爱德蒙公爵才不会贸然与自己见面。   他现在的处境一定很为难,可就算这样,他还是让夫人出面帮助工人们……   马尔科心中泛起感激,他咬咬牙,“您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   元庆通过马尔科了解了事情的起因,工人人决定聚在一起反抗,是因为他们受到的剥削已经不止一天两天,一味的忍耐,换来的是越来越长的工作时长和越来越低的酬金。他们还一直打压羊毛的收购价,城外的养殖户们,宁愿自家养殖的羊毛长到打卷,拖在地上,也绝不原因看着收毛的商人轻贱他们的劳动成功。   “已经饿死人了,和莉莎一样的年纪。”   莉莎是马尔科与莉迪亚的女儿,还不到两个月。   马尔科的声音低沉沙哑,说起死人时,表情渐渐愤怒,“他们那样压着羊毛收购价,就等于要穷人的命!”   男人难抑愤怒的起身,却拉扯到背上的伤口,一瞬间脸色惨白,莉迪亚连忙赶过去,扶着他重新爬下。   “小心点。”她的语气里带着心疼,眼睛里噙着泪水。   元庆微有些动容。   她侧过头,马尔科的动作拉扯了伤口,尚未完全愈合的鞭伤渗透出血迹,学腥味弥漫在不大的空间内,引起元庆体内那份属于吸血鬼的躁动。   马尔科说得事情,她一点都不了解。   而他给出的答案,与她猜测的类似,工厂主的贪婪孕育了原罪,供给了那个恶魔的产生。   “爱德蒙夫人。”马尔科的视线落在元庆身上,她的上半身隐藏在黑暗里,他看不清她样貌,却能感受到她身上的亲和。   “恳请您,救救我们,就算大人可以放弃,那些孩子,救救那些孩子。”   救救孩子,至少救救孩子。   元庆想到长亲的诸多子嗣,那些几岁到十几岁的血族。想到门的另一侧,沉默无言的海涅。   这些孩子,是不是就他在一次次选择之中做出的妥协?   “我不能允诺你什么。”元庆说,“甚至可能什么都做不了。”   “这是爱德蒙先生的话吗?”马尔科目光定住,“您是来传达他的意思吗?”   “不。”元庆摇摇头。   “他已经尽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元庆说道,“或许,你们可以依靠自己。”   “靠自己……”马尔科的瞳孔露出茫然,继而坚定起来,“为了后代搏一搏。”   元庆站起身,向着一家三口行礼,莉迪亚连忙回礼,元庆莞尔一笑,离开了藏着工人领.袖的房间。   “莉迪亚,拿笔来。”元庆离开后,马尔科对自己的妻子说,“我要给多梅尼科写信,为了我们的后代搏一搏。”   —   亚伦离开了。   海涅背对着窗,安静地看着那杯散发着热气的茶。   他转过头,视线中出现了一道一道红光。   这是血族亲王定位血裔的能力,此时拿到最明亮的红色身影正在地底通道穿梭。   海涅自然知道那条通道通向什么地方。   伊莉丝还是掺和到了梳羊毛工人的事情里,金带她偏离的既定的轨迹,而这一定会带来灾祸。   之前都每一次都是这样,金的出现代表着不幸,代表着灾难。   这一次是什么?   海涅抬手按住眉心,平复着渴血带来的躁动。   他伸手招来一本笔记,风吹动页面,翻到全新的一页,血族亲王坐了下来,将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纪录下来。   末了,他才端起那杯茶水,轻抿了一口。   就如他料想的一样,金的技术还是一样差劲。   —   伊恩的身影在背光处浮现,她正站在一户农户家房子的阴影之中。   他闻到了莉莉的气味,虽然很淡,被各种臭气挤压着,但他不会认错,那是莉莉·福克斯身上的草药香味。   屋内传来煮牛肉的味道,还有红酒与啤酒混合的香味。   这些食物,显然不是该出现在这破烂农户的东西。   伊恩靠着土培墙上,听着屋内人的对话。   “那贱.人可真有值钱,该是城里那些‘肥人’的女儿,鬼鬼祟祟的穿着男装,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喝醉的男人大笑着,“多亏了那贱.人,老子也要过好日子了。哈哈哈哈。”   “妈妈,什么时候可以吃啊?”孩子们围着锅,看着咕噜咕噜的气泡。   “臭娘们,动作麻利点,没看见孩子们都饿了吗?老子等着吃饭。”屋里的男人吼着。   伊恩面无表情地听着男人的吼声,他抬起手摸了摸脖颈上的银项圈,然后手下滑到干瘪的肚子上,尖利的獠牙吐出。   真是太巧了,他也饿了,饿了很久了。   —   这一个白天,元庆都没有休息,她坐在自己的棺材里,仔细思考着马尔科说的话。   听人转述,想象画面,永远不如亲眼所见震撼,元庆想起昨晚隐约看到的恶魔身影,也许,她该亲自去见识一下,去看一看,到底是是样的贪婪才能养育这样的怪物。   她安静地等待着夜晚的降临,内心隐隐开始期待这即将到来的,不平凡的夜晚。 第41章 黑暗乍起之时(二)   伊恩抛下最后一具尸体, 露出餍足的神色,赤红色的眼瞳从倒在地上的一具具瘦弱的尸体上掠过。   土狗对着他狂吠,吸血鬼的眼神落在那条狗身上, 感到到危险的狗连忙夹紧尾巴, 它没有逃走,它站在女主人和小主人的尸体旁,低下头温柔地舔舐着她们尚未僵冷的脸颊,黑色的眼珠中泛起泪水。   “连条狗都不如。”伊恩轻蔑的看了眼地上男人的尸体, 不屑的讥讽更甚。   伊恩没有多做停留, 他已经从死去男人的口中得到了莉莉的下落。   这件事涉及亚平宁半岛上的地下黑市,他必须多加小心。很多隐秘的存在活跃在地下黑市,他们之中不乏一些强大的存在。   伊恩弯腰, 捡起炉灶下的一根木柴, 燃着火焰的木柴在空中画出曲线, 落在房屋角落里的羊毛堆上, 火焰瞬间吞噬了整座屋子。   烈焰中红色的影子淡去,消失不见。   -   火焰跳动, 映照在莉莉的眼瞳之中的, 是一个火红的人影。   这是一件封闭的屋子, 她被捆在角落。火光之下, 一个身形壮硕的男人举起她的银匕首借着火光观察。   燃烧的火焰将他的身子染红,变成了一道红色的影子。   手臂肌肉隆起,壮硕的如同一头公牛的男人哈哈大笑,“真正的神圣武器。”   黑市商人上前, 毕恭毕敬的问候:“请问您还满意吗?”   “满意满意。”那大汉话音一转,“不过,咱用不惯着娘们唧唧的匕首,有没有重一点的家伙儿?”   黑市商人看了一眼角落里的莉莉。   “当然,当然有。”他推出从莉莉马车里找到的箱子,撬开锁头,“这有两件加重的镀银链锤,是对付吸血鬼的不二利器。”   那是莉莉封锁在马车车厢里的重武器,以她的力气,想要操控这些武器实在困难。   大汉伸出手,露出手臂上生满了异常厚重的体毛。   莉莉眼瞳一缩,视线锁定在这个高大壮硕的男人身上。   狼人。   莉莉判断出眼前这个壮汉的身份,他很有可能就是黑暗生物之中较为特殊的一种,吸血鬼的死敌,狼人。   可亚平宁半岛上从未听说过有狼人的踪迹。   狼人是数量稀少,是群居族群,听从头狼的指挥。发现一只狼人,就意味着周围还有他的一群同胞。狼人在收购银制武器,是要对城内的吸血鬼家族出手吗?   莉莉脑袋里冒出许多问题,她努力回想着幼年听母亲将过的故事,狼人狂放嗜血,力大无穷,其中头狼极度狡诈。狼人有一个特性,满逢月之夜,他们会失去理智变得极度危险。   人形态的狼人是不吃人的,她暂时是安全的。   “这些东西我全要了。”那狼人大汉豪爽道,“有这种东西,记得都来找我。”   黑市商人连连点头。   “门外的两匹马也留下。”狼人大汉道,“守在这破地方没法狩猎,就用这两批马打打牙祭。”   没法狩猎?莉莉捕捉到一个词语,她判断的没错,这里是一个狼人的临时落脚点,这个无法狩猎的狼人,应该就是狼群啊留下看守的存在,从他的行为举止判断,这个狼人不是那种极度狡诈的存在。   算是一个好消息,这种头脑简单的狼人好哄骗,说不定能有办法逃出去,只是希望他的同伴不要回来的太早。   莉莉被留在了狼人的临时落脚点,那留守的狼人显然是得到头狼的授意,才从黑市商人手里拿一块金锭买下莉莉。   头狼留下她,因为是为了这批武器来历。   莉莉僵直腰背,被麻绳捆束的手调整着,在墙壁上一块凸出的尖石上摩擦着。   狼人留守满意地摩挲着新入手的武器,突然,他的动作一僵,手中链锤朝着莉莉的方向砸来。   莉莉瞳孔放大。   身前一道身影如同黑雾凝聚,她感到手腕一寒,接着有人钳着她的肩膀将她扛起。   伊恩的身影出现在房间的另一面,凭借黑雾躲开了狼人的一击重击。   “胆子真大啊,吸血鬼。”狼人留守从自己的位置站起来,他单手旋转着沉重的链锤,这间镀银的狰狞武器向着伊恩飞来。   伊恩扛着莉莉,身形又一次变淡,这一次,他想要直接化作黑雾离开,却被一种特殊的力量阻隔,又一次出现在原地。   链锤近在咫尺,伊恩眼瞳一缩,利用速度拉开距离。   伊恩眯眼看着对面的狼人,他利用速度差将莉莉放下。   “把法阵破开。”   留下一句话,银发的吸血鬼主动迎上强壮的狼人守卫。   狼人大汉却收起武器,从身后取出一枚小小的金属片,他抛出金属片,口中吐出一个拉丁语单词。   “光。”   —   元庆毫无睡意,她从棺材里起身,走到自己的书桌前,一本厚重书籍展开瘫在桌上。   这是她最近在读的一本书,原本由用古老的拉丁语写成,她在读的这本由长亲海涅翻译而成,最古老的那一版已经经不起移动,被海涅用特殊的手法封存起来。她手中的这一版由英语写成,纪录着许多人类无法接触的神秘事物,以及一些神奇的黑暗魔法,但它们当中的许多,已经成为绝迹,无法施展,无法释放。因为是译制书的缘故,这其中还有许多海涅添加的注解。   元庆翻开全新的一页,一个词语落入她的视线。   “日光圣徽,能召唤出一束耀阳的强光,使用方法是用拉丁语喊出单词‘光’。”   她心中一沉,看表述,这是对付害怕阳光的吸血鬼的致命武器。   这段描述吸引了元庆的目光,她继续往下看。   “一种起源于希腊地区的符咒巫术,由太阳神最为虔诚的信徒在正午时分将代表神的符号镌刻在薄制黄金上制成。”   “最早的用处是祛除陵墓之中的死气,之后衍生为驱散黑暗生物。”   这段表述性的文字后,有着一个小的图画,大致描绘了日光圣徽的外形。   元庆认出符咒上的符号是象征希腊神话之中太阳神阿波罗的符号。   海涅在符号下备注了一行小字。   “当前,这种符咒的制作方式已经失传。仅剩余的日光圣徽被掌控在神圣骑士团中。”   “这样的话,就不用担心它对血族的超强杀伤力了。”元庆暗自点头,但她还是留了个心眼,万一之后遭遇到神圣骑士团的人,她需要多加小心这种符咒。   接着,元庆翻看了几页书,估计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她站起身,拉开了窗帘。   最后一抹阳光落入地平线,佛罗伦萨迎来了一个新的夜晚。   “伊莉丝小姐,起床了。”莉薇娅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元庆调整一下面部表情,伪装出一副刚刚睡醒的模样。   “进来吧。”她表现的颇为困倦,坐在梳妆台前,手有意无意的划过漆黑的长发。   “是不是该把头发剪短一些了。”元庆侧头问莉薇娅,“长得太快了。”元庆看着镜子里的长发,“夏天会热,可我又喜欢长头发。”   莉薇娅低低笑了一声:“小姐又不在白天出门,若是热得话,请舒芙蕾太太帮忙降降温度,长头发很好看,很适合您。”   元庆笑笑,由着莉薇娅帮她编好头发。   “早餐”照常进行,元庆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海涅在她的身侧,也如同之前的每一个日子一样。或许是因为心虚,短短的“早餐”过程之中,元庆已经不着痕迹地看他很多眼,可海涅并没有异样。   他应该没有发现。   元庆松了口气,昨天傍晚时分金的出现太过意外,虽说这些年的时间里,金偶尔也会出现在自己的房间之中,但那都是在正午时分,从未有一次,他在夜晚出现,而溜出府邸也是第一次。   察觉到长亲微微抬头,元庆连忙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   海涅视线从元庆身上扫过,环绕一圈落在眼前的长颈酒瓶上,定住。   这是她今晚第九次用这样小心翼翼的眼神打自己。   金果然出现了,他去见了伊莉丝。   为了隐瞒事实,还做了蹩脚的伪装,结果,却是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出卖了他。   海涅端起属于自己的那一杯鲜血,血腥味在他的舌尖散开。海涅闭上眼睛,又睁开,各种想法已经驱散。   他放下杯子,站起身。   “今晚就到这里吧。”   得到了父亲的准许,进食完毕的血族后裔们纷纷起身,向着海涅行礼,元庆也站起来,向着海涅行礼。   血族亲王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早餐”结束之后,元庆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没有急着退避莉薇娅,反而耐心地等待她做完手上的工作,自己主动离开。   元庆反扣下阅读的书籍,走到窗边,透过窗户,元庆望向孕育恶魔的方向。   她闭上眼睛,回忆着侍卫长亚伦的教导,身影淡去,化作一团薄雾,消散开来。   与此同时,正从书架上取书的海涅动作一顿,古井无波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惊讶。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了,写了一篇日常文转换心情,感兴趣的可以点我专栏看看哦,非常佛的那种文。   这本目前存稿充足,够我卡几天文…… 第42章 黑暗乍起之时(三)   元庆的身影在富人居住街区附近出现, 刚一落地,她就察觉到危险。   黑暗之中,几道野性而残忍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巧了, 追丢了那两个, 却发现了一只落单的吸血鬼。”   -   “光。”   伊恩听到这个拉丁语单词的瞬间,就向后拉身位。   没人能快过光!   耀眼的灿光从那个薄薄的金属符咒中爆发,伊恩在后侧的过程之中抬手堵住脸面,但他的手迅速在光的照耀下, 散成灰色的灰烬。   莉莉褪下披风, 向前抛出,披风遮出小片的阴影,巫医划破指尖, 鲜血涌出。   “满月。”   血液从她手上的伤口涌出, 在半空之中组合成一轮染着鲜血色彩的诡异圆月。   莉莉的脸色瞬间煞白, 那个咒语抽走了她一半的血液, 但她很清楚的知道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她不是真正的女巫, 血之满月只能维持很短很短的时间。   好在日光圣徽爆发出个光芒不仅焚伤了惧怕光的吸血鬼, 也净化了由黑暗生物书写的法阵。   伊恩抓住狼人遇满月变身的短暂瞬间, 用剩下的半只手, 提起莉莉,化成黑雾遁走。   “嗷呜!”尖利的狼嚎落下之时,屋内已经失去了伊恩与莉莉的踪影。   两人的身影出现在附近的街道上,光对于吸血鬼造成的伤害甚至使得伊恩无法支撑过远距离的移动。   伊恩失去了右手手臂, 半边身子被焚烧,血肉蜷成焦褐的斑块,英俊的面容化作白骨,只剩下一只眼睛泛着红色。   失去了优雅英俊外表的粉饰,他是真正来自地狱的恶鬼。   莉莉托着他,手环着伊恩的背脊,昔日华丽的银色长发被焚烧,剩下黑色的焦丝,落在她的手臂上,如同针刺。   “注意气味。”伊恩震动声带吐出一句含糊的话语,莉莉还是读懂了他的意思,脑海里母亲教导的咒语一条一条浮现,年轻的女巫抬起手,念出生涩的咒语,在鲜血的辅助之下,她完成了一个不算复杂的咒语,残留的气味被抹去。   伊恩用仅剩的红色眼睛望向前方,白骨化的左手攥紧莉莉,又一次驱使力量化成黑色雾气散开。   狼人的聚集点在佛罗伦萨城内,距离富人聚集区不远的地方。   近些时日,城内因为羊毛工人变得混乱不堪,这成为了他们藏身的天然屏障。   —   元庆出现在富人聚集区的边缘,她不敢贸然进入被那浓黑色雾气包围的区域。   身着简便长裙的少女昂起头,视线之中,那团浓郁到无法散开的雾气之中,一道虚幻的身影正在缓缓凝聚,那是一道又一道影子堆叠而成的巨大怪物,一个即将诞生的恶魔。   嚎叫呼唤了离开的同伴,不需要言语,狼人之间的默契,使得他们同时散开,爆发出难以想象的速度,追寻着气味向着逃离的伊恩和莉莉而去。   失去了气味,狼人陷入迷惘,下一瞬间,一个完全不同的气味被狼群捕获。   元庆收回视线,双手按在身侧,呼吸在一瞬间停滞。   阴暗的角落之中,带着凶狠的野性气息弥散,一双双藏着幽绿色凶光的眼睛亮起。   “一只落单的吸血鬼。”   阴影在话语落下的瞬间形成。   元庆眼瞳一缩,她当然认得这个隐藏气息的高位魔法——阴影帷幕。   四周充斥的野性的气味,也说明了这群不怀好意存在的身份。   狼人。   元庆飞速回想着书本上对于狼人的介绍,心中更加谨慎。率先从阴影中出现的是一个身高足有两米,满脸须发,只露出幽绿色眼睛的男性,他的毛发过重无法从面容上判别年龄,但其紧绷而结实的肌肉,却说明了他正处于壮年。   施展阴影帷幕的不是他。   即刻之间,元庆就有了自己的判断,真正的高位存在还隐藏在暗处,如果是一匹头狼,那么她惹上□□烦了。   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因为惧怕,更因为激动。   亚伦说,伊莉丝小姐有着极好的天赋,在战斗的方面,是他几百年间教过的最好的学生。   火焰在她周围勾勒出圈,在这篇阴影之中点亮了炽热的色彩。   元庆站在火焰的中央,警惕着周围。   头狼隐藏在暗处,他的眼神落在元庆身上的瞬间,就知道她是一个毫无经验的新生血族——一位独自行动的血族,是绝不会招惹狼群的,有经验的血族往往会在阴影帷幕落下前,就利用自己的能力离开。   跃跃欲试的新生儿,掌握着诡异的火焰能力。   头狼看着落在肩上的蝙蝠。   “卡塞尔?”   蝙蝠没有回应,反白的眼瞳里营造着火光中的身影。   “杀了她。”头狼下令道。   得到命令的狼群围住元庆,双臂骨骼惊变,突出长而锋利的狼爪。   群狼互相掩护,配合默契地向着火焰中心的元庆而去。元庆没有丝毫的慌张,在她的视线之中,群狼引以为豪的速度优势全然不在,他们正在以一种滑稽的慢动作向着自己而来。   元庆瞬间拉开位置,手由下至上抬起,火焰形成的随着她的动作蒸腾,瞬间将冲在最前方的狼人吞噬。   “高位碾压?”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头狼眼瞳一缩,诧异地盯着身着简约长裙的元庆。   “卡塞尔……的……首位……血裔。”沉默的蝙蝠翻卷这舌头艰难地突出一句话语。   “小……心……”   轰隆!   没等它完整的说完下一句话,阴影帷幕从外层破开,转而又形成了一个更加深厚,不易被发现的阴影帷幕,但这个阴影的主人,是海涅·卡塞尔。   头狼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层层叠叠的风卷出绞杀阵,如同直冲的劲拳,直勾勾地击向头狼肩上落这的白瞳孔蝙蝠。   生长着肉翼的哺乳动物想要脱离,却被风击穿,定在身后的墙缝里。   “长亲。”元庆眼中闪过惊喜,她看到一个身影浮现在前方,正是一身长袍的血族亲王。   海涅侧头望向她,浅淡的神色里透露出丝丝威严。   元庆突然心虚起来,下意识地避开他的注视。   海涅微皱眉头,随着他的念头,风刃在元庆身侧极速形成,挡住了狼人的一次袭击。   “专心。”   “哦哦。”元庆连忙收敛心性,火焰环绕,想要帮助海涅 。   “先保护好你自己。”海涅提醒一句。   元庆收回手。   海涅说完,视线就重新落回到阴影之中。   他一步步向着阴影之中走去,头狼仿若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一双幽绿地眼睛死死盯着海涅,充满警惕。   血族亲王无视了他,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落在被死死钉在墙上的黑色蝙蝠身上。   不会认错的,那是同根同源的气息。   这个隐藏在暗处的存在,卡塞尔家族的血裔。   母亲那一代的血裔。   海涅从上装口袋里取出新制的丝绸手套,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戴上,他的脚步停在墙边,虎口钳制住那黑色蝙蝠的脖颈。   灰色的眼睛即刻变成一片血红。   白瞳蝙蝠转转眼睛,诡异地露出笑容。   “已经来不及了,海涅。”   海涅意识到什么,风刃向外发散,可他透支的力量到了极限,眼内的血色极速消散。   失去了亲王力量的禁锢,手中的白瞳蝙蝠突然由内之外爆炸开来,留下肮脏的血肉。   爆炸产生的无形的力量波动,元庆身形一晃,连忙向着海涅的方向看去,这位优雅自持的血族亲王并未受到影响,风墙挡住了白瞳蝙蝠爆炸形成的波。   但在场的其他人就不是那么幸运了,离爆炸现场最近的头狼出现了明显的眩晕,周围的普通狼群更不必提,他们的眼角,鼻端,嘴角,耳畔,都滴落猩红。   七窍流血。   元庆眉头皱得更深,她本想偷溜出来,查看一下富人区正在孕育的恶魔,但现在看起来,却无意侦破了更大的麻烦。   海涅收回视线,摘掉了手上的丝质手套,他转过身,抬头看向了不远处黑雾之中正在孕育的贪婪恶魔,透支力量让他的眼前模糊,看不清隐藏那黑色雾气下的东西。   已经不能单纯的解释这件事情是因为劳工与雇佣者之间利益分配不均产生的冲突了。那些为自己争夺权力的工人被利用了,那些自以为高贵的商人被利用了,有人在背后谋划了这一切,为的就是孕育这个贪婪的恶魔。   恶魔是不会为制造的人所控制的,它们都是最难以揣摩的存在,到底为什么呢?   “长亲。”元庆小步跑来,“金说,那是由贪婪形成恶魔,吸食了绝望与麻木。”   “那不是恶魔,是魔鬼宿体。”海涅声音一沉,“伊莉丝,回城堡去,这不是你能掺和的事情。”   “长亲。”元庆还想继续往前,却被风卷起身体,推出阴影帷幕。   周围场景飞速后退,元庆站稳脚跟时,已经回到了爱德蒙公馆的庭院。   舒芙蕾太太围了上来,“伊莉丝小姐,您去了什么地方?”   元庆摇摇头,她抬头往向浓黑雾气所在的方向看去。   明明昨晚,还没有这样严重,而现在,那团黑色的雾气不断地向着四周扩长,而且越发的浓郁。   亚伦与老管家莫尔的身影也出现在舒芙蕾太太后,还有几道属于卡塞尔一族六百年以上的血族也出现在了四周的阴影中。   老管家莫尔抬起头,望向浓黑的雾气,他的生命足够漫长,拥有着在场全部人没有的见识,浑浊的视线落在那团浓重的黑色雾气上的瞬间,老管家莫尔就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伊莉丝小姐,少爷说了什么?”   元庆回头,老管家满脸严肃地看着她,失去了平日里看向她的那份和蔼。   “那不是恶魔,是魔鬼宿体。”元庆将海涅的话重复给老管家。   恶魔与魔鬼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定义。   恶魔是混乱邪恶,倾向于完全的毁灭和屠杀,而魔鬼不同,他们是狡诈而伪善的存在。魔鬼不屑于粗鲁粗暴的屠杀,他们奉行的是交易与契约,属于守序邪恶。(注48)   老管家目光一滞,他看向那扩散的黑雾,念出一个禁忌的名字。   “玛门。”   “玛门?”元庆紧盯着莫尔,“七宗罪中代表重罪‘贪婪’的魔鬼?”   “七位撒旦之一,贪婪主君。”   “长亲有危险!莫尔先生,长亲想要一个人面对那个宿体,他击杀了一个诡异的白瞳蝙蝠。”   “那个白瞳蝙蝠对长亲说了一句话,它说,‘已经来不及了,海涅’,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长亲有危险。”   “我要去帮他。”   作者有话要说:注48:这里对恶魔与魔鬼的区分是DND设定里的。 第43章 黑暗乍起之时(四)   海涅没有直接进入黑雾笼罩的范围, 他的身影出现在城郊自家的农庄内。   浅灰色的眼睛在圈着家禽的栅栏里寻找,捕捉到一抹纯洁的白色。海涅的身影出现在天鹅圈前,风刃浮现, 两只白色的天鹅无声的倒下, 风拖起白色天鹅的身体,送到海涅面前。   吸食完天鹅的血液之后,海涅浅淡的瞳孔才笼罩上血色。   没有足够鲜血的支撑,他能够使用的力量太有限了。对付一个寄生在蝙蝠体内的意识碎片, 都让他如此吃力。   而富人区孕育的, 是七位大魔鬼之一的有“贪婪”主君玛门的容器。   在这个魔法低微的时代,已经很少有魔鬼愿意降临人世,但这可不代表它们失去了征服人世间的能力, 只是因为征服人世, 已经无法让他们得到足够的利益。魔鬼不是愚蠢的恶魔, 它们精于算计, 是不会让自己做赔本生意的。但召唤魔鬼的方法扔然存在,只要能付出魔鬼感兴趣的筹码, 这些狡诈的存在, 说不定就会通过仪式降临。   玛门, 能够引起它注视的东西很简单, 是佛罗伦萨最不缺的存在。   钱,金钱,足够多的金钱。   海涅回到富人区,黑色的雾气极速扩张。在整个佛罗伦萨沉睡时分, 它悄然侵占了大半个城市,黑雾笼罩范围内,人们的梦境中出现的数不清的金钱宝石,贪婪在梦境中滋生,通过黑雾成为那层层叠叠人影组成的容器的养分。   它本不该这么快达到成熟。   海涅深入黑雾,街道两侧散落着草席,但或躺或坐的起义工人不见了,领头抗议的多梅尼科不见了。   夜风吹起草席,街道上静悄悄的。   海涅一步一步靠近黑雾的中心,那是佛罗伦萨市政机关的所在地。   无数的黑色丝线从市政中心蔓延出来,向着富人府邸衍生而去。   真正深入黑雾,海涅才明白,眼前的这个,不能算作是玛门降临的容器,它的格局差的太多了,孕育贪婪的时间不够长,就因为伊莉丝的介入暴露在他的眼前,使得“那只蝙蝠”不得不使用某种方式催化仪式,强行提前仪式的产物不足以支撑魔鬼的降临,但却能成百上千的提升恶魔的战斗力。   海涅站在市政中心的入口前,多梅尼科率领的民众也站在这里,他们高举着手中的武器,高喊着,叫嚣着冲破了市政大厅的门。   -   伊恩带着莉莉出现在肖恩·凯里的府邸内。   八年没有出现的吸血鬼,再次冒头,就是以一副裸露血肉白骨的狰狞模样出现,凯里夫人看到伊恩的瞬间,就尖叫的晕过去。   凯里表情稍好一些,额头也不住的冒冷汗。   “去找血来。”伊恩震动声带,他的脸还没有完全恢复,说话很困难。   凯里的反应很迅速,很快就找来一个年轻的女佣,女佣被药迷昏,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米切尔大人,是处.女。”   伊恩身体僵直一瞬,但这种时候,他没有其他的选择,莉莉的伪装巫术并不高明,有头狼带领的狼群,很容易就能够识破她的巫术。但当着莉莉的面进食……   “去放些血来。”伊恩选择了折中的办法,人血能让他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他之所以短暂的直面耀光而没有直接化成灰烬,五成的功劳要归功于先前击杀的五人提供的鲜血,剩下的五成是莉莉的及时帮助。   此刻,脖颈上银制项圈的灼烧似乎不再有温度,他全部的思绪都被托在他后背的手臂所吸引。   凯里虽然疑惑,但还是按照伊恩的吩咐,用匕首划破女佣的手腕,接出满满一杯鲜血。伊恩接过那一杯血,视线在莉莉身上停留一瞬,举起杯子,仰头,将杯子的鲜血倒入口中。   有了鲜血的支撑,他脸上的肌肉加速蠕动,一时间冒出了无数层叠的凸起肉芽。   伊恩想到什么一样,背过身,抬手遮住了自己的脸,他不想让莉莉看到自己现在这幅样子,更不想让她知道,吸血鬼光鲜亮丽的表面下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肮脏。   莉莉尊重了伊恩的意愿,她站在原地,面前是吸血鬼被阳光灼烧毁掉的银发,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手指勾住那银色的发,一起相处八年,莉莉知道伊恩有多么宝贵这一头银色的长发,吸血鬼头发是无法再生的,之后的时间里,他不会再拥有那样柔顺美丽的银色长发了。   伊恩身体僵了一下,他没动,脸上因为肌肉修复传来难以忍受的痒,他不住紧握双拳,等待着修复完成。   黑色雾气弥漫笼罩肖恩·凯里的府邸时候,伊恩猛地抬起头,向着市政中心的位置看去,他感受到一种恐惧,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雾气之中衍生出细长的黑色丝线,丝线侵入等候在一侧的商人凯里的身体,侵入他吓晕过去的妻子的身体,那黑色的丝线向着莉莉袭来,伊恩眼疾手快,端起手侧燃烧的烛台,逼退那黑色的丝线——一切与黑暗有关的生物,都对明亮温暖的火焰有着本能的惧怕。   他的外貌已经恢复了九成,伊恩将烛台按在莉莉手中,他说:“拿好。”   “你要做什么?”莉莉不解地问道,“这里被诅咒了。”   “不是狼人。”伊恩回答,“这是魔法,狼人种群没有巫师。”他想到一种可能性,血瞳眯起,“我去看看。”   “拿好这个,不要被黑线连接。”伊恩低头看着莉莉,烛光照亮的小片区域里,她脸上沾染着泥污,一双眼睛里装满担忧。   “不用担心。”伊恩道,“黑暗才是我的本源。”   他抬手按住脖颈上的银色项圈,刚刚修复的皮肤再一次被烫伤,“我们之间的账还没有算清。”   -   海涅看着面前出现的身影时,眼中出现了片刻的诧异。   伊恩·米切尔。   闻到他身上那份属于莉莉的气味后,海涅稍微安心几分。   莉莉·福克斯,一个神圣骑士团出身的红衣主教和英格兰巫师世家的医生的女儿。她的外祖母,曾救治舒芙蕾太太的小女儿,她的母亲远离故土,跟随海涅东渡来到佛罗伦萨,后来,和红衣主教相爱之后离开爱德蒙府邸。   海涅的视线落在伊恩·米切尔身上,精致的上装破破烂烂,昔日的银发蜷缩着,显然是受到了重创。   “我很好奇你在这里的理由。”海涅看着他淡淡开口,语气里听不出过多情绪,也根本不存在好奇这一说法。   这只是一句表达来意的问候。   “与你一样。”伊恩听懂了,知道海涅没有敌意,他也是被这诡异的气息吸引而来的。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很忌惮眼前这个卡塞尔家族的亲王,他诡异的另一面,让人琢磨不透。   银发血族的眼神落在那些高举武器的工人,伊恩主动示好,他比海涅先赶到,说出了自己先前看到的一幕。   “他们被控制了,是黑雾召唤他们而来的,你是血族亲王,那黑雾中是什么,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   海涅抬头,他们正站在市政厅的脚下,那由无数人影层叠组成的容器就在两人头顶。   “你带他们出去。”海涅转向伊恩,后者没有动。   话音落下,风席卷成刀刃,切断了黑雾与工人的联系,举着雾气的工人一个个倒下,黑色的丝线失去了寄宿者,疯狂叫嚣着向着海涅与伊恩而来。   炙热的火焰凭空出现,在海涅面前组成一道围墙,头发一样纠缠的丝线在碰到那火焰的瞬间,就变成了阵阵黑烟。   灰烬落在地上,在石板路上腐蚀出坑坑洼洼的斑点。   海涅身后,元庆、亚伦以及管家莫尔的身影从黑雾中浮现,同时出现的还有隐藏在阴影之中的卡塞尔一族的高阶血族。   “不到六百岁的都回去。”海涅沉声下令,他转向元庆,“你也回去。”   火焰的围墙收回,元庆看向海涅,争辩道:“长亲,我够六百岁了。”   “回去。”海涅没有理会她的反驳,他直接使用长亲与血裔之前的契约,下达了一个无法违抗的动令。   元庆的身体受到契约的约束,不受控制地转身,迈步向着爱德蒙公馆的方向而去。黑雾逐渐在她身体周围形成,逐渐笼罩元庆,元庆想要挣扎,但长亲的命令无法抗衡,她看着黑雾将她的身体吞噬。   元庆的身影消失之后,海涅的注意力重新放回到面前的黑雾上。   “为什么你还不离开?”他看向伊恩。   “我不是卡塞尔家族的血裔。”伊恩回道,“再说了,这东西可能是我认识的存在搞出来的,我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随你。”海涅不再理会他,迈步向着市政厅内走去,他一挥手,四散在地上的昏迷的工人们被风抬起,送出了黑雾。   亚伦和老管家跟在海涅身后,向着市政厅内部走去。   莫尔在侧身经过伊恩的时候,表情变了一变,他停下脚步,浑浊不堪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疑惑。   伊恩抬眸与他对视,红色的眼瞳微微眯起。   “你见过我?” 第44章 黑暗乍起之时(五)   元庆的身影出现在庭院, 她站定,却突然发现这不是她熟悉的爱德蒙府邸的庭院。   她踩着一条由灰和白组成的小路上,远端, 是浓重的黑。   “阿庆, 奥尔维兹权杖在这里,找到它。”一个预想不到的声音在大脑里响起,那是金的声音。   “金?你这么?这是怎么回事?”元庆警戒地看着四周,黑雾弥漫, 她能看到的东西很有限。   “阿庆, 我能以这种方式与你联系的时间不会很长,奥尔维兹权杖在这里,找到它。”   “那是什么?”   “见到之后, 你就会知道了。”金的声音淡去, 任凭元庆如何呼唤, 都不在响起。   他离开了。   元庆抬头, 指尖浮现一丝火焰,她隐约感受到召唤。前方, 有一件东西正在等待着她, 或许, 那就是金口中的奥尔维兹权杖。   “海涅·奥尔维兹·卡塞尔。”元庆呢喃出一个名字, 那是长亲的名讳。这根本不是因为商人贪婪而引发的祸事,这根本就是有预谋的针对。   元庆脸上流露出担忧,她选择向前。   “长亲。”   -   海涅步伐虚幻,多亏了亚伦眼疾手快, 一把扶住他,才不至于摔倒。   “主人。”亚伦眉头紧皱,“您……”   瞬间的失力,海涅稳住自己的状态,失血的眩晕笼罩着他,若不是提起进食了鲜血,刚才那一下足以让他陷入贫血。   一位吸血鬼陷入贫血状态,无疑判定了死刑。   海涅表情严肃起来。   伊恩的视线定在他身上。   “海涅·奥尔维兹·卡塞尔。”他念出海涅的名字。   海涅转向他。他那个负有特殊意义的名字,知道的人很少,甚至卡塞尔一族的血裔,都没有几个听说过“奥尔维兹”这个中间名。   “你知道什么?”   “权杖。”伊恩的目光定在他身上,“它说,它为权杖而来,奥尔维兹权杖。”   -   元庆沿着脚下出现的灰白小径向前走,耳边是层层叠叠疯狂的呓语,她已经确定,这并不存在于人间的庭院,如果她的猜想没有错,金调转了海涅让她离开的命令,将她送进了那个魔鬼宿体的内部。   这里到处都是分裂分割的黑色碎片,灰白小径的外面,是一望无际的黑。   元庆举着火焰靠近灰白小径的边缘,她控制着火焰向外探索,可只要离开灰白小径所在的范围,火焰立即就会熄灭。   她只能往前走。   元庆心底越发不安,可她无法停下,远方召唤她的存在,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像是海涅身上的气味,让她无法抵御,无法拒绝。   明快的火焰静静燃烧着,元庆伸手拨开黑色的雾气,越靠近黑色的雾气越加浓重,隐约有了实质的感觉。   元庆停下脚步,警惕地盯着前方。   两个虚幻人影在路的那一头形成,它们的身体有完全的黑色雾气凝聚而成,没有五官,原本该长着五官的地方,被诡异的丝线洞穿,像是被缝住了双眼,被缝住了嘴唇,鼻子也被硬生生削去,只剩下两个孔洞状态的鼻孔。其中一个,弓着腰背,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事物挤压着身体,逼迫它俯跪,可那道身影却坚强的承担下来,只是身体变得佝偻,相比较之下,另一侧的身影就要正常的多,虽然一样没有五官,但它与正常站立的人并没有差别。   突然,毫无征兆的,那个弓着腰的黑色人影向她冲来,元庆抬起手,火焰随着她的动作在黑雾中迸发,向着那道黑色的身影席卷而去。   对于血族的其他能力,元庆运用的还不够熟练,但掌握火焰的能力,却如同印刻在她的灵魂上一样,火焰围绕着她的身体翻飞,一次次灼烧着那弓腰黑影带来的黑雾涌动,始终保持着面前一片空间不被黑雾侵染。   -   面前出现了一道岔路,海涅站在路口,他曾拜访过市政厅,从未记得这里有这样的岔路口。很显然,他们以及进入了某种特殊的结界内,他抬起头,一直存在于众人头顶的那个层叠的魔鬼容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浓郁到看不清的浓雾,雾气之中,隐藏着许多原罪的波动,最多的便是贪婪。   “主人。”亚伦上前一步,“除了我们四个,其余的人都不见了。”   海涅回头,视野之中,只剩下亚伦一人身上还亮着红色的光晕,其他的血裔确实消失了,但他并未受到伤害,那些血裔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老管家莫尔,亚伦,还有他自己都是八百岁以上的血裔,那么……他呢?   海涅的视线自然地落在伊恩身上,这个还不到四百岁的血族戒备起来。   “你看我做什么?我不知道你那些血裔去了什么地方,你是转化他们的人,他们有没有事情,你应该是最清楚的。”   海涅没有理会他,他的视线在伊恩脖颈上的银制项圈上定了一瞬,在他的视野之中,那银制项圈正散发出一种柔和的光晕,将伊恩·米切尔整个人笼罩在其中。一件受过主教级别人类教士祝福的神圣物品,避免了他与其他中阶血裔一样在黑雾之中迷失的命运。   “加快速度。”海涅对亚伦道,“你与莫尔先生去这边,我和他走这条。”   “不要逞强。”海涅叮嘱亚伦一句,主动走向左边的道路,伊恩犹豫了一瞬,还是快步跟上。   海涅·卡塞尔是上千岁的血族亲王,背负着“奥尔维兹”这个具有特殊意义的名字,他与权杖之间,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联系。   那蝙蝠提到过,只有卡塞尔家族的直系血裔,才能掌握奥尔维兹权杖。   黑色的雾气渐渐浓郁,海涅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他们木然地站在黑雾之中,浑身上下插满了黑色的导管,无数的情绪从人的身体中被抽离,沿着黑色的细长导管被注入给那个魔鬼。   “这到底是什么?”伊恩也看到那些如同营养供给体一样的人类,身为隐匿在黑暗之中的吸血生物,他也听说过不少邪门的事情,但这却也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诡谲的场景。   “这片黑色雾气,是贪婪主君玛门降临使用的宿体。”海涅心念微动,风刃隔断了连接着人体的黑色导管,失去了导管支撑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失去了意识。   “原罪贪婪?”伊恩脸色煞白,这可不是他能接触的层面。   “已经不是了。”海涅继续往前走,“它本不该这么快苏醒,有人催化了它生成的速度,这里的原罪,已经不单单是贪婪了。”   他嗅到了暴怒,嗅到了色.欲,嗅到了懒惰,嗅到了傲慢。为了提前降生,这个魔鬼宿体不在严格的控制吸收的原罪,已经渐渐失去了承载贪婪主君降临的资格,正向着恶魔的方向演变。   “无论它为了达到什么目的,不得不提前催化这个恶魔,它就已经失败了。”   “我说了,它为了奥尔维兹权杖而来,奥尔维兹权杖不是你们卡塞尔家族的三件圣器吗?”   海涅摇摇头:“没有所谓的奥尔维兹权杖。”   “怎么可能?”伊恩表情一变,“难道你们不是因为躲避其他家族的觊觎才躲到教皇国附近吗?”   “你觉得我会害怕一群小辈?”海涅斜了他一眼,“亡者三圣器,只不过是传言而已。”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谁能证明这不是你的谎言?还是说你只不过是想借我的口,向其他的血族高层传达一个虚假的消息,隐藏起来的才会被忌惮。”   海涅没有继续解释。   吸血鬼世家之中,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言,卡塞尔一族的血裔手中,有着三件血族始祖制造的三件圣物,分别是奥尔维兹权杖,奥尔维兹魔戒,和奥尔维兹王冠。传言之中,拥有三件圣物的存在将是再一次统领血族的王。   “奥尔维兹只是一个谎言。”   海涅抬手,在他的面前,两颗小小的原罪石形成。在一片诡谲的黑色雾气之中,那两颗突兀出现的原罪石微微颤动着,传达着激动的心情,这周围,隐藏着太多同源的力量,原罪的相互吸引让其躁动着。   海涅将那两颗原罪石抛向伊恩。   散发着阴冷气息的原罪石入手,伊恩的面色凝重几分:“这是做什么?”   “物归原主。”   伊恩沉默下来,收起了那两颗散发着阴冷气息的原罪石。   海涅拨开面前浓雾的雾气,随着不断的深入,雾气已经有了真实的质感。   远处,一道白光闪烁。   海涅眼瞳一缩,一种难以压抑的情绪从他的心底产生,连同脚下的步伐都不由得快了几分。   伊恩也察觉到不对劲,快步跟在海涅身后。   雾气浓重到近乎实质,又深入了几十米,连迈步都变得十分困难,好在吸血鬼并不需要呼吸,海涅试图控制风,却发现在这个范围内,已经完全没有了空气。   他放弃了使用风,一只白瞳乌鸦悄无声息地落在他的肩头。   伊恩伸手点在如同固体一般的雾上,他的能力是控制水,雾由水气组成,可现在他感受到的不在是水的柔和,而是一种无法压抑的阴冷,以至于那两颗被他收起的原罪石都开始颤动。   他连忙收回手,按住那两颗石头,手指在银项圈上不断的抚过,才安抚下心里翻腾而起的对鲜血与权力的渴望。   暴食与贪婪。   伊恩深吸一口气,看向海涅所在的方向,一片黑色的雾气之中,一道白色的光吸引了他的视线。   几乎没有过多的思考,下一瞬间,伊恩像是一道离弦的箭矢,向着那道白光而去。 第45章 黑暗乍起之时(六)   随着距离的缩短, 伊恩渐渐看清了那道白光的组成。   那是三层不同颜色的光晕层叠而出的光。最外层是柔和的白,内里是淡淡的黑,黑色萦绕的最深处是拳头大小的实质的红。   那抹红被周遭淡淡的黑包裹着, 收缩舒张, 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动着,像是一颗属于人类的鲜活的心脏。   伊恩判断出这道身影可能是活着的人,他想要收回手,但下一瞬间, 这个念头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要将其毁灭的念头。   这片浓雾可以改变大脑中的想法。   伊恩猛得意识到这一点,但还没等到他想出一个应对的方法,要想办法应对的这个念头也消失不见了。   进攻, 进攻, 进攻。   他的大脑被这一个念头侵占。   海涅看到伊恩脖颈上的银色项圈散发出强烈的白光。周围的黑雾似乎是被那光吸引, 都向着他附着而去, 白光渐渐黯淡,在一片漆黑之中, 近乎熄灭。   银制的表面渐渐被黑色的杂质侵染, 神圣的气息渐渐散去。   海涅目光在那道三种颜色组成的光影身上定了一下。   白瞳乌鸦发出一声叫声。   周围的一切都慢了下来, 海涅闪身, 一把揪住伊恩的衣领,向着那道身影轰出一拳。   —   元庆躲闪着黑影的进攻,灰白小径并不算宽敞,她只等不断地向后退, 那黑影的攻势凌厉,速度极快,她应对的很吃力。   她深吸一口气,炙热的火焰凝聚在掌心,等待黑影再一次发动攻击时,元庆没有继续躲闪,她弓步上前,一把抓住了黑影的手臂。   光是一切黑暗生物的畏惧的存在,火焰,则是光的另一种化身。   黑影与元庆的手臂接触的瞬间,发出燃烧的声音,它惨叫一声,飞速后退,脱离了灰白小径的范围,隐藏进周遭的黑暗。   元庆迟疑瞬间,立刻操控火焰包围自己。   她看不到黑暗之中的事物,那黑影说不定正伏击在黑暗之中,等待着下一次攻击。她一边警惕着随时可能偷袭的弓腰黑影,一边戒备地看向仍然站在原地的直立黑影。   元庆惊讶的发现,那道直立的黑影发生了改变,它的肩头,没有五官的“脸”边,出现了一团新的黑雾。   她说不清这团新的黑雾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就好像它本该就呆着那里。   那道身影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动作,没有其他的动作。   有所动作的不是它,而是它肩头那团新出现都黑雾,黑雾“飞”了起来,元庆看到它与直立黑影之间有着管道似的联系。   黑雾升空,升起到距离黑影头顶约两米的位置,一道道细线从它身上蔓延看来,想着四周探去。   它伸出的细线是黑色的,但又不是完全的黑色。至少,它们没有与周遭的黑雾融为一体,在无边际的浓重黑雾中,这些黑色的私线散发奇异的光芒,它们穿过黑雾,形成密闭的网。   也有一部分黑色丝线进入了灰与白组成的小径,向着元庆的方向而来,但无一例外的,在这条神奇的小路上,黑色丝线就像是盛夏烈日下的薄冰一样,一点点消融,落在地上,消失不见。   黑色的丝线无法进入灰白小径,但散发出它们的身影,依旧站在这条灰与白组成的路径上。   还未等元庆思考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黑暗之中袭来一道死气,先前那道影子重新杀来,火焰席卷。但这一次,它身上散发着诡异的亮光,那光若隐若现,轻易的破开了围绕在元庆周围的火焰。   元庆大惊,连忙后撤,双手抬起想要格挡住它的攻击,眼前出现聚合的丝线,弓背黑影被那些亮着奇怪光芒的黑线包裹,攻击戛然而止。   那个奇怪的存在在帮她。   元庆甚至顾不得疑惑,她快跑几步,迅速拉开与弓背黑影的距离。   两道黑影纠缠在一起。   元庆趁机从直立黑影身边跑过,它没有理会她。   这与她的判断一样,虽然不知道它为什么攻击自己的同伴,但它暂时没有攻击自己的念头。   元庆顾不得其他,她背着身,警惕地看着缠斗在一起的黑影,飞速地向后退着走,拉远与黑影的距离。   “啊,呃——”   毫无征兆的,直立身影回身,想着她轰出一拳,元庆想要躲,身体诡异的力量却被定在原地,她甚至做不到抬手回击,胸口硬生生受下一击。   骨头碎裂的感觉清晰的穿进大脑,锥心的疼模糊了她的感知。   元庆不可置信的看着那道直立的黑色身影,后退几步,跌落在地上,呕出一个鲜血。   血液滴落在灰与白组成小径上,如同水滴在滚烫的石锅上。   滋啦滋啦,黑色的水汽不断蒸发,元庆双臂撑在地上,粗重的喘息。   —   三色光影定在了原地。   海涅的一拳打在它的胸口,但疼痛却在海涅身体上体现。   五脏翻腾,海涅闷哼一声,不可思议地看向那道身影。   他太清楚这是这么回事了。   长亲攻击血裔,伤害会以双倍的形式返还到他身上,血脉联系越精密,伤害越大。   那是伊莉丝。   海涅松开伊恩,银项圈烫伤了他的手,但在胸口剧疼的对比下,被灼伤的小伤口不值一提。   肌肉骨骼蠕动修复,海涅想要上前,靠近拿到三色影子,却被一种看不见的界限隔绝在外。   她与他们不在一个世界。   海涅敛起神色,他分明命令伊莉丝回去,血裔无法违抗长亲的命令,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出现在黑暗的那一端。   是金。   是奥尔维兹权杖。   海涅眼瞳一缩。   母亲亲口告诉他,卡塞尔家族根本没有什么亡者三圣器,那只不过是编造出来哄人的存在。   他忘记了,或者说,他从未怀疑过母亲,从未质疑过这位卡塞尔家族的女王。   母亲说,那是因为你刚刚成年,能力还不稳定,才会陷入沉睡,可实际上,那段日子,金跟随父亲东渡,前往了东方的古国。   她不是第一次欺骗他。   奥尔维兹权杖真的存在,金将伊莉丝送到那一边的世界,为的就是为了得到它。   海涅侧头,落在他肩膀上的白瞳乌鸦飞起,发出“啊啊”的声音。   “去她身边,保护她。”海涅下令。   白瞳乌鸦张开羽翼,在“啊啊”声中化成了一抹烟。   做完这些,血族亲王的视线落在伊恩·米切尔身上,他脖颈上的项圈已经被侵染成完全的黑。银发血族抬手抚摸着自己的项圈,已经感受不到熟悉的烫伤,他抬起头,茫然地往向海涅。   “发生了什么?”   “银被污染了。”海涅斜了一眼他脖颈上的银制项圈,只是一件持加了主教级别祝福的神圣雾气,能在这个基本的黑雾之中坚持这么长时间,已经超乎了海涅的想象。   伊恩脸上闪过一丝慌张:“那怎么办?”这是莉莉送给他的,特殊的礼物。   “去找一位主教级别的教士进化它。”海涅补充道,“一位真正的教士。”   只会念诵圣经抛洒圣水的教士,是算不得教士的,只有拥有一定神圣祝福,能够撬动圣洁的力量进化黑暗的存在才有资格称之为教士。不过,这种存在一般都属于神圣骑士团内部的圣者教团。   不属于的教皇麾下的,懂得使用低端魔法的叫做巫师。   圣者受人尊重,而巫师遭人唾弃。   海涅的视线落在那因为污染而蒙上一层黑的项圈上,莉莉的父母,就是这样的存在,一位圣者,一位巫师。   —   元庆撑着站起身子,灰白小径中,她身为血族的能力受到压制,愈合速度十分缓慢。   “啊——啊——啊——”   乌鸦的叫声打破了灰白小径的宁静。   元庆抬起头,一只白瞳黑羽的乌鸦出现在她的眼前,它振动着翅膀,发出难听的叫声,之后,飞到元庆的肩头,落了下来。   这是长亲的道标。   元庆睁着眼睛,终于反应过来,先前那道黑色的影子,不是别人正是她的长亲海涅。站在他肩头的黑色影子,就是白瞳黑羽的乌鸦。   长亲知道她在这里了。   “伊莉丝。”   乌鸦口吐人语,打断了元庆的胡思乱想。   “长,长亲。”元庆没由来的感到心虚,即使海涅并不在她的身边,她还是低下头,像是做错事等待训斥的孩子。   “黑雾隔绝了你与我。”   “啊?”   海涅静立在浓重的黑雾之中,视线落在定在原地的三色身影。   “我能够看到你。”他说。   元庆抬起头,向着原先黑色人影所在的方向看去,那两道影子已经不在那里了。   “我……”   她来不及疑惑,就听到那头的海涅说,“描述一下你所在的环境。”   “我在一条灰与白组成的路径上,两侧是看不透的黑。路很长,我已经走了很久,看不到尽头。”   海涅面色沉重,路的尽头,恐怕就是所谓的奥尔维兹权杖。   “站在原地别动。”海涅上前,抬手按在了那无形的阻隔上。   “恐怕不行。”元庆看着来路,灰白的小径不知道什么时候正在被黑暗吞噬。   元庆转身跑动起来。   “路在消失。”她道,“在它完全消失之前,我要看到尽头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明明放进了存稿箱,却没有设置发表时间orz 第46章 黑暗乍起之时(七)   那道定住的影子突然移动起来, 海涅转头对一脸呆滞的伊恩道:“跟上。”之后快步跟上移动的三色身影。   伊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连忙从地上爬起,跟上快速移动的海涅。   逐渐的, 海涅发现伊莉丝所在的空间与他所在的空间, 并不是完全重合的。那道白色的身影看起来只是小跑着,但她每一次迈步所穿越的距离,在海涅的视线中都是一段相当遥远的距离。   元庆只是跑动了不到百米,而在海涅这边世界之中, 他已经通过快速瞬移移动出无法估计的距离。   先前的相遇, 只能解释为幸运的遇到了两个空间交界最为薄弱点地方,他们才能影响到另一侧的空间。   通过白瞳乌鸦,海涅了解到, 他们这这边的举动, 在那条拥有灰与白小径的空间, 被变化扭曲成了另一种更为夸张的效果。   在这边, 他只是提起伊恩的衣领将他丢在一旁,另一边却是两道黑色的身影扭打在一起。   至于元庆提到的, 弓着腰背, 没有五官, 他可以理解为对原罪的具象化体现在扭曲的肉.体上。其中对比比较明显的是伊恩·米切尔的俯背, 这正是贪婪的具象化,对应他所触犯的贪婪原罪。   贪婪,伏卧罚之。只不过因为银项圈上的神圣气息,伊恩的并没有被完全压倒。   元庆回头看去, 灰白小径消失的速度越来越快,她提起碍事的长裙,跑动的速度更快几分。   另一头,亚伦和老管家莫尔也遇到了麻烦。   两人选择的道路并未让他们进入那个奇异的空间,他们出现都地方,是市政大厅的后院,那个层叠恶魔的脚下。   恶魔完全苏醒了。   它变化成一个高大的巨人模样,由一个个人影层叠垒成的身形组成的手臂高高举起,手指上链接着黑色的丝线,全城都笼罩在稀薄的黑雾之中,人性内恶的一面被不断的放大。   倒在地上昏迷的工人再一次苏醒,高举着他们的武器,叫嚣着冲进市政大厅的门,他们被恶钳制,随意的打砸,散发着心中的不满。   城内,几处街道同时起火。   工厂被点燃,高温干燥的七月,羊毛遇火,火势瞬间蔓延开来。   尖叫与恐惧笼罩了这座城市。   这一切,迷雾之中的海涅与元庆全然不知。   元庆终于看到灰白的小径尽头,一片耀眼的白光之中,奥尔维兹权杖虚幻的身影安静的浮动着,静静等候着它的宿命。   元庆抬眼,那白光印入她的眼眸。   “好美。”不自觉的呢喃通过白瞳乌鸦穿到海涅的耳中。   血族亲王表情凝重:“不要被它诱惑。”   “嗯。”元庆重重点头,“我去把它拿下来。”   “小心。”   元庆熄灭手中燃烧的火焰,在这里,耀眼光芒笼罩之下,她已经不需要火焰照明。   抬腿踩上第一节 台阶,空间剧烈的颤抖起来,元庆腿一软,险些跌倒,她回头看去,黑暗吞噬灰白小径的速度变快。   她定了定,迅速爬起,向着高层走去。   .   白瞳蝙蝠群飞在城市的上空,冷眼看着燃烧的火焰,市政大厅,富人生活区,黑色的恶魔一份为二,贪婪的吞噬着人性的罪恶面。   火光冲天之中,蝙蝠组合而成虚幻的身影,一双不带感情的眼眸落在那恶魔的体内,那条灰与白组合的路径之上,一个小小的红点闪烁着,正在靠近恶魔的心脏位置。   对于一个魔鬼来说,最重要的器官是大脑,而对于恶魔,最重要最致命的弱点,就是他们的心脏。   灰与白组成的小径,是由恶魔吞噬的人性中,美好的那一面组合而成,由魔鬼宿体转变为恶魔,致命点所在的位置发生改变,使得灰白小径连接了大脑与心脏的两端。   恶魔已经形成,混乱与疯狂吞噬了善良,所以灰白小路正在消失。   无法解释那个年轻的新生血裔如何进入恶魔体内的空间,但她正在接近与破坏一切。   拥有漠然眼瞳的身影滞了一瞬,那丝毫不起眼的小小的红光,在此刻却散发出一中恐怖的威严。   蝙蝠群开始躁动起来,第一只蝙蝠的眼瞳恢复了黑色,第二只第三只恢复了黑色。   那道身影变得更加虚幻,那双虚幻的眼上移,落在耀眼光芒中,正在形成的至高权杖上。   权杖的模样不够清晰,但那种气息不会错,那是奥尔维兹权杖。   可惜,失败了。   蝙蝠一只一只变回黑眼,然后像是被抽空生命一样跌落在地。   无情的眼睛缓缓闭上,苍白的火焰燃烧起来,将剩下的蝙蝠群吞噬。   .   元庆没有时间浪费,黑暗蔓延的速度越来越开,她迅速爬了起来,向着顶端走去,越靠近那虚幻的权杖,周围的空气越加的阴冷,那是刺入灵魂的恶寒。   她忍耐着寒冷,沿着一层层的台阶向上,坡越来越陡,元庆手脚并用,黑暗已经蔓延到陡坡下。   元庆终于到达了最顶端,距离奥尔维兹权杖一步之遥的地方。   “还差一点。”声音微微颤抖着,元庆看着眼前的光晕,伸出手。   她碰上那虚幻的权杖,用力握住权杖。   但她抓空了。   权杖从她手中滑走。   下一瞬间,耀眼的光芒极速收缩。无尽的黑暗吞噬了一切,元庆还想要挣扎一下,她奋力一跃,想要跳上权杖所在的高台。   光芒却一下子消失不见,奥尔维兹权杖在她眼前消失,元庆的身体下坠,掉入无边际的黑暗。   海涅看着那道三色影子跃起又落下,不安将他笼罩,感知着那道身影的气息,血族亲王向上跃起,拦腰抱住从那个拥有灰白小径空间内掉落而出的元庆。   海涅拦腰抱着元庆,她跌在他的怀中,身上一片冰冷。   “长亲。”元庆抬起头,海涅的脸在她的视线内放大。   她的身体不住的颤抖,是阴寒入侵身体引起的颤栗。   他抬起手,覆盖住她的眼眸。   “睡吧。”睡醒了,一切就都会过去。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元庆感受到难以抗衡的困倦,她闭上眼睛,轻轻依靠在海涅的肩头,就这样陷入了沉睡。   海涅放下手,转身看向周围,他出现在市政厅的大门口,像是从未踏入这扇门,不远处,他的血裔与狼人群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奥尔维兹权杖消失了,连带那个诡异的恶魔一起,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睡梦中的人翻了个身子,再次进入梦乡,梦境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但这些,他们都不会记得。   .   黎明,太阳从东方升起的时候,海涅从元庆的房间中走出。   佛罗伦萨夜晚的喧嚣终于沉寂下来。   7月21日早,市政大厅被起义的工人攻破,他们的首领与市政主席进行了谈判,“肥人”让步,小手工业者设立小行会,组织了属于人民的军队。   海涅没有参与接下来的事情,他收回了对起义者的支持,爱德蒙府邸闭门谢客。   爱德蒙公馆沉寂了两个月。   打破爱德蒙公馆沉睡的,是粗鲁的士兵。   九月末,时间进入秋天,午后的天气依旧燥热无比。   海涅站在书房窗前,停在庭院树上的白瞳乌鸦默默转动脑袋,海涅敛着神,静默地看着庭院外粗鲁暴躁的士兵。他身后,亚伦正在汇报着两个月内发生的事情。   他们揪着门卫,迫使他打开了爱德蒙府邸的大门。   一辆马车停了下来,衣着尊贵的美第奇从马车上走下。   “主人?”亚伦低声呼唤,试探着询问,“还要继续吗?”   “继续。”海涅转身。   两个月以来,佛罗伦萨城经历了一场波动,对于身为血族的他们来说,一切介绍在玛门魔鬼宿体死亡的夜晚,伊莉丝小姐因为触碰到不符合阶级的高位存在陷入沉睡,直到今日仍然没有苏醒的迹象。   但对于人类,从那一晚起,一切才刚刚开始。   七月,八月,九月。   工人们成功又失败,如今,一切落下帷幕,到了算账的时候。   美第奇走下马车,他身边跟在一个蓄着胡须的男人,米凯尔·兰多。   正是因为他的背叛,梳毛起义失败,虽然,他并不是这场不成熟起义失败的唯一原因。   美第奇是为了马尔科而来,身为起义前期的领导者之一,他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地下室里,莉薇娅安静地看着妹妹与妹夫。   爱德蒙公馆无法继续庇佑他们。   时隔三个月,他又一次见到了午后的阳光,马尔科抬起手,遮挡住略显得刺眼的阳光,他侧过头,莉迪亚眼泪止不住的流,她怀中四个月大的女儿也预感到了什么,不住的哭泣。   马尔科笑了笑,英俊的面容因为阳光而显得柔和,他附身亲吻了妻子脸颊,又低下头深深吻在女儿的额头。   莉迪亚哭得快要站不住,莉薇娅扶着她,她看向马尔科的眼神格外的复杂。   年轻的男人露出饱含歉意的笑容,他看向莉薇娅,用唇语道:拜托了。   莉薇娅重重合上眼睛,算作答允,却不曾察觉,泪水也顺着他的脸颊落下。   士兵步步靠近,他们不顾时机,粗鲁的架起马尔科。   “替我先爱德蒙阁下表示谢意。”他对莉薇娅道。   莉薇娅没有说话,重重地点了点头。   男人最后的视线落在了莉迪亚与女儿身上。   此时,莉迪亚已经背过身去,埋头在在姐姐的肩头,痛哭不止。   第二天,城外哭喊声终日未停,一百六十一名起义者被杀害。   九月过去了。 第47章 黑海那头的消息(一)   一切结束于一场葬礼。   最热的夏已经过去, 10月初,托尔先生终于坚持不住了,海涅割破手腕, 放出小杯鲜血, 老人婉拒了他的好意。   生命的最后,他选择独自待在房间内。   妻子离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   元庆是在一个下雨的白天醒来的。   雨水打在外墙上的声音将她包围,在耳朵里回响, 很是吵闹。于是, 元庆睁开了眼睛,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她离开自己的房间,沿着旋转台阶向下, 白天的爱德蒙公馆一如既往的安静, 但这一次, 安静之中透露着些许的悲伤。   “伊莉丝小姐。”惊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元庆扭头看去,莉薇娅从走廊中走出, 快步来到她身边。她没有穿平日里穿的女佣的衣服, 反而是一声庄严肃穆的黑。   元庆楞了一下, 问道:“托尔先生?”   莉薇娅难掩盖悲伤:“是的。”   元庆默了一阵, “我有黑衣服吗?”   “有的。”   她点点头,转身重新踩上台阶,“我去换一身衣服。”   墓园内,正在举行一场简单的葬礼, 身穿教袍的神职人员站在棺材旁,满脸肃穆的进行着死亡弥撒。   海涅出了足够的钱,为老托尔举行了这场葬礼,他是一位忠诚的教徒,却为隐秘在黑暗中的存在奉献了终生。   元庆侧头看着海涅,她已经从莉薇娅口中得知自己昏睡两个月的事情,她沉睡后,爱德蒙公馆也对应的减少了活动。   直到士兵包围府邸,带走了马尔科。   那已经是上个月的事情了。   一百六十多个人,全死了。   元庆吸了口气,缓缓吐出平复心情,她的视线在四下移动,却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落点,最后又不得不移了回来,安静地盯着脚下的土地。   长亲尽力了。   她这样安慰自己,可心底还是感受到惧怕。她偷偷抬起头,打量身侧海涅的眉眼,细雨打湿了他的头发,雨水沿着他的轮廓而下,柔和了他漠然的声色,却给人另一种说不出的阴冷。   也许,早在马尔科冲进爱德蒙府邸向他求救的时候,长亲就想到了之后会发生的一切。   他又是怎么做到就这样看着一切发生?   托尔先生亲信的低声哭泣声环绕着,元庆被气氛感染,也感到悲伤。   她重新垂落脑袋,轻轻叹了口气。   元庆突然感到失落,世人的喜悦与悲伤,她能看到,能够感受到,却无法再做出有效的回应。因为那是不属于她的,再也不回属于她的世界。   她突然想起海涅曾说过的话,他说,无法在阳光下嬉戏,就去欣赏美丽的月亮。   那时候,她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她觉得这句话只是一个借口,一个让人努力活下去的借口。   而现在,她也一样,一样无法戳破这个该死的谎言。   海涅静静看着不远处的弥撒结束,看着抬馆人将棺材放入早就挖好的坑中,随着一铲又一铲的土落下,又一条生命远去了。   他收回视线,站在他身边的人低着头,安静而落寞。   思索片刻,海涅还是抬起了手,如同以往一般,轻轻覆盖上她头发。   这是这一次他没能顺着那柔顺的黑发往下,伊莉丝梳复杂的发髻,柔顺的黑发被盘成庄重的发髻,用一枚红色的宝石固定着。   海涅的手只在她的发停了短短一瞬,之后,他收回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回去吧。”   葬礼结束了。   .   莉莉心疼地抚上伊恩银发。   原本美丽的银发被光灼烧,露出一大片泛着焦糊的褐色。   “剪掉吧。”伊恩感觉到她在发间穿梭的手,语气淡淡的。   莉莉一手拖着他的长发,另一只手握着剪刀,却始终无法下手。   “太可惜了。”她说。   吸血鬼的一切暂停在他们获得初拥的那一刻,他们不老不灭,没有心跳,只需要血液就能维持着“存在”的状态,可同样受到诅咒的他们无法活在阳光下,头发指甲也早已不在生长,论证着他们已经死去的事实。   伊恩这头浓密柔顺的长发是他还是人类时候就存在的。剪去,就再也不会拥有这样的长发了。   “剪掉吧。”伊恩重复了一遍,话语了没什么太大的起伏。   镜子中映照不出他的样子,可不用镜子去照,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能在耀眼的光下逃生,对他来说,已经足够幸运,付出的代价不过是头发而已。   “太可惜了。”莉莉忍不住感叹,她举着剪刀,手指回勾用力,带着焦黑的银发落下,一片一片,散落在地上。   伊恩抬手,按住脖颈上的项圈,银项圈上的污染还没有被清除,他感受不到灼伤的疼痛。   咔嚓咔嚓。   银发寸寸落地,没多久,伊恩齐腰的银色长发到了肩头。   莉莉递给他一根月见草根茎编成的发圈,伊恩接过,将银发束起。   他摇摇脑袋,发尾划过后颈肉,感觉很奇怪。   血族皱起了眉头,他看到了莉莉眼中的歉意,随即眉头松开。   “这样很好。”他道。   莉莉沉默下来,她从伊恩上衣的口袋中取出一把木质的梳子,摊开放在手心。   银发吸血鬼叹了口气,他抬起头,望着莉莉,绽放出一个笑容。   “蠢货。”   他拉着莉莉的袖子,迫使她附身,昂头吻上了她的唇。   另一只手乘机拿过那把曾视作珍宝的木梳,转手将它丢进燃烧的壁炉。   .   海涅收到一份信件,随信件而来的是一个银制的项圈,只是被原罪污染,暂时变成了黑色。   “主人。”亚伦从黑暗中走出,“今晚,塞尔斯主教会来拜访您。”   海涅折好那份信,将它与那银项圈移到一侧,“伊莉丝呢?”   “小姐回房间了。”亚伦回答道,“莉薇娅和舒芙蕾跟着,暂时没有其他的事情。”   海涅颔首,“我知道了。”   亚伦欲言又止,海涅的视线在他身上定住。   亚林心中暗叹,说出了自己的疑惑:“主人,为什么不直接问伊莉丝小姐?她明明是最清楚您身上发生了什么的人。”   “金不会将她涉及进来。”海涅道,“奥尔维兹权杖,金失算了。”   说道这里,海涅突然笑了一下,“他也从未算中过。”   “您的意思是,他根本没有察觉到恶魔宿主体的变化?可他与主人您处于同一阶位,您能发现的,他……”亚伦察觉到自己逾越,恭敬地行礼,闭上了嘴。   海涅的视线落在书桌上翻开了一本厚重羊皮卷上,刺眼的单词映在他浅淡的灰眼睛里。   A surprise, Heine.   那是被金替换掉的备忘录,上面的小字,是金有着明显拼写错误的留言。   金随意惯了。   学习随意,做事随意,什么都是由着性子来,可他的性子本就是最捉摸不透的东西。   “不是他没有发现,是他不在意。”海涅道,“直到察觉奥尔维兹权杖出现,他才临时抽离力量,送伊莉丝进入恶魔体内的世界。”   “他想要得到奥尔维兹权杖?”   “他本就是奥尔维兹的主人。”海涅抬手合上那本羊皮卷装订而成的备忘录。   亚伦彻底听不明白他的意思了。   海涅感知到他的疑惑,唇角不禁弥漫出自嘲的笑容,“别说是你,就连我,也不懂母亲的意思了。”   .   “大人,请用茶。”舒芙蕾为塞尔斯主教呈上一杯清茶。   “卡塞尔。”红衣主教靠在椅子里,“听说,你找到了小福克斯。”   “她回到了佛罗伦萨。”海涅将那份信推出来,“也许,暂时她不想见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   红衣主教塞尔斯拿起信,粗粗看了两眼之后,主教的表情复杂起来,一字一句地将那份不长的信读了一遍又一遍。   他的脸色沉下来。   “莉莉选择了吸血鬼。”   海涅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   “是的。”   “你知道?”   “我见过他,您也一样,就在这里。”他如实说道。   塞尔斯脸色青紫,“你是说,那个银发吸血鬼。”他回忆起在爱德蒙公馆门口见到的那个血族,他做了拙劣的伪装,却瞒不过一位身经百战的神圣骑士团骑士。   “美丽的外表确实是最好的伪装。”塞尔斯咬牙,“掩饰着内里的肮脏不堪。”   “莉莉一定是被他的外表蒙骗。”塞尔斯站起来,“我要审判他。”   比起塞尔斯的愤怒,海涅却要平静的多,他推出那个被污染的项圈。   “他束缚了自己。”   塞尔斯斜了一眼那个项圈,他一眼就认出那曾是他在骑士团时的战友,莉莉的父亲福克斯的东西。   塞尔斯沉默片刻。   “你让我相信一个吸血鬼?”   “不,我相信莉莉。”海涅端起清茶,“我曾向索菲亚许诺,庇佑每一位跟随我离开故土的巫师,莉莉是她的外孙女。”   “如果莉莉受到伤害,我会亲自出手。”   “我会将他焚化成飞灰。”海涅抿了一口茶水,苦涩在他的舌尖蔓开,“以卡塞尔的名义。”   塞尔斯深深看了他一眼。 第48章 黑海那头的消息(二)   “母亲, 这一位是城内最近很有名的医生。”莉迪亚怀里抱着孩子,她面色显得憔悴,但还是勉强自己露出笑容。   马尔科死后, 莉迪亚成为了寡妇, 她变卖了自己与马尔科的房子,带着女儿重新回到了风信子街上的面包房。   奶奶年纪大了,因为儿子孙子怪病的原因,她忧心多年, 引起了心病, 身体一直不好,再加上这次孙女婿参与起义最后身死,成为压到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莉莉安静站在床边, 她有一半的巫师血统, 闻到了房间内的神圣气息。   进化驱邪。   莉莉无奈地耸肩。   驱邪是治不好病的, 她是巫师, 也是医生,这点道理她最清楚。   “诅咒, 这是诅咒。”破床上老人呢喃着, “这是恶魔的诅咒, 诅咒。”   莉迪亚叹了口气, 她怀抱的婴儿哭了起来,少妇连忙怕打孩子的背,她满含歉意的看着莉莉,“抱歉, 福克斯女士,这……”   “没关系。”莉莉微笑着,这样的场景她见多了,她转头看一眼自己包裹厚重的助手,即使隔着一层厚重的黑色绸布,她仍能想象到伊恩紧皱眉头的样子。   “能麻烦你先出去……”   “莉薇娅,我们这样不提前说一声就贸然拜访,真的没事吗?”元庆略带担忧的声音从外传来。   “小姐,这是我的家。”莉薇娅低笑道,“您不用担心这些。”   莉薇娅掀起麻草编制的门帘,元庆弯腰走进去。   女佣在门口将羊皮伞合起来,才走进屋子。   “伊莉丝小姐……”莉迪亚转身,正好看到元庆走进,“您怎么来了?我还没来得及收拾这里,这里这么乱。”   元庆没有答话,她的视线在莉莉身上短暂停留一瞬间后,转到了浑身包裹在黑色绸缎斗篷笼罩的人身上。   这种气息太熟悉了。   元庆眯起眼睛,肌肉紧绷,戒备起来。   伊恩·米切尔。   莉莉的视线落在元庆身上,她微微一笑,主动自我介绍:“莉莉·福克斯,一位刚到佛罗伦萨不久的医生。这位是我的助手,不用担心,他不会伤人。”   莉薇娅上前一步:“我家夫人是爱德蒙府的伊莉丝夫人。”   “伊莉丝·爱德蒙。”莉莉不着痕迹地看一眼伊恩,转头对莉迪亚道,“我要开始诊疗了。”   莉迪亚颇为为难地看向姐姐莉薇娅,元庆明白了她的意思,主动走了出去,将空间留给病人和医生。   几人离开之后,伊恩摘下了斗篷,露出苍白的面容。   “她为什么回来这里?”   “我想,这位爱德蒙夫人,能够听到你说的每一句话。”   莉莉坐在床头,床上的老人因为刺激而神志不清,她钳制住她的下颚,使得老人张开嘴。   “有点糟糕啊。”   .   元庆嗅到空气中蔓延开的血腥味,联想刚刚听到的话,她表情凝重一分,转头看着莉薇娅莉迪亚姐妹,她们眼含担忧,看着紧闭的木门。   她闭紧嘴,什么都没有说,落在门上的目光更沉几分。   用吸血鬼的血延寿,这只能说明,那位女医生对老人的命无能为力。   伊恩整理好袖子,手臂伤口飞速愈合,很快就恢复成完好的样子。   “最多半年。”他张了张口,“她太老了。”   “我知道。”莉莉接过伊恩放出的一碗血,喂食给病榻上的老人,“这是心病,草药能起到的作用太小了。”   “真正让我感兴趣的,是这户人家父亲和儿子的病。”莉莉看着老人将碗里的血饮尽,面色红润了不少,她轻轻为老人擦去唇角溢出的鲜血。   “坊间都说,这里被恶魔诅咒。”   “恶魔。”元庆回忆起那晚在市政厅见到的巨大恶魔,那个由贪婪为基体孕育出的怪物,比起真正的恶魔,面包房里的不过是两个生病的人,却被恐惧的人说成魔鬼,说成恶魔,说成诅咒。   “疾病不是诅咒,人的阴暗面才是滋生恶魔的温床。”   “哪里有恶魔?不过是人的愚昧与恶念而已。”   伊恩侧耳,露出笑容:“这一点你和外面的那位爱德蒙夫人,倒是有点像。”   “卡塞尔的血裔吗?”   元庆没有久留,她需要赶在雨停之前回到公馆,离开时她为莉迪亚留下很多的钱,足够支付那位医生的诊金。   至于莉迪亚祖母命不久矣的事情,元庆选择了隐瞒,这让她心底很难过,可她也很清楚,说出来只会让更多的人难过,人类生老病死的事情,还是顺其自然,对活着的人更友好一些。   内心深处,那种非人的情绪累积越深,越与人接触,对自己已经不是人的认知就越来越重。这让元庆有些许怀疑,当初决定融入这里的决定是否正确。她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整日与海涅收藏的书籍作伴,她读了很多的东西,来压制翻涌的情绪。   莉莉·福克斯的名字很快在城内传开,她借住在肥人的府邸,却是一位真正为贫民看病的奇怪医生。   金的事情,海涅没有继续过问,元庆知道,长亲其实什么都知道,她虽然也疑惑,却还是和海涅一样,默默将这件事翻篇。   1347年。   9月,商船回港,带来了一个黑海对岸消息。蒙古军队围攻卡法城,围攻三年,久攻不下,军队中爆发了诡异的瘟疫,蒙古大汉下令,将军队中染病而死的士兵身体通过投石机扔进了卡法城。   诡异的疾病在城内爆发,成片的人染病死去。异乡的商人们忙着逃离。他们带着满船的货物抵达了意大利南部西西里岛的港口城市墨西拿,瘟疫随之在城内爆发。   11月,这种奇怪的病,跟随商船到底了热内亚共和国,之后,他们攻陷了法国马赛。   1348年1月,威尼斯和比萨相继沦陷。   海涅的书房,渡鸦一只接着一只的抵达。   血族亲王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指沿着鼻梁经山根,书房里极度安静。   “主人。”亚伦忍不住低声喊海涅,他保持这个动作已经有一段时间,这让亚伦感到十分的诡异。   海涅放下手。   “我知道了。”   仍由这诡异的瘟疫继续发展下去,沿着航线来到佛罗伦萨只是时间的问题。   “套换金钱,购置粮食。”海涅抬起头,“城外的庄园,府邸地下的储藏室内,全部准备好。”   “陆地,海洋,工人,老鼠,阴谋,死亡。”海涅双手撑在桌上,一词一顿,总于做出了这个迟来的预言。   “把莉莉接来,将分散在城内的卡塞尔族人都召回。”   “尽快完成。”   ……   “这是新染的绸布,用来给小姐您做一件新衣服,一定很好看。”舒芙蕾太太比划着布料商人新送来的布料。   元庆垂直头,不太专注。   “伊莉丝小姐,您觉得这个颜色怎么样?”舒芙蕾太太又拿起一匹新的布料。   “小姐?伊莉丝小姐?”舒芙蕾轻声呼唤元庆。   元庆才恍然惊醒,她推开舒芙蕾太太递上来的布料,“我现在不想弄这些,舒芙蕾太太,我有很多的裙子,我觉得我现在不需要裙子。”   她抬起头:“最近府邸里多了很多人,舒芙蕾太太,你知道他们是来做什么的吗?”   舒芙蕾盯着元庆看了一会儿,放下了手中的布料,她深深叹了口气,道:“是城内的血族,主人下令,将他们召回了。”   “为什么?”元庆消息较为封闭,还不知道让整个欧洲人心惶惶的瘟疫。   舒芙蕾叹了口气:“前天,主人在于亚伦队长交谈时,做出了一个高位预言,之后,他便下令将城内的血裔都召回。”   元庆皱起眉头,隐约,她感觉海涅的这个预言并不简单,她试探着问道:“您知道吗?”   总是笑眯眯的胖妇人隐去了眼角的笑意,表情语气严肃下来。   “陆地,海洋,工人,老鼠……”   “阴谋与死亡。”元庆接道。   是金曾做出的预言。   “小姐您?”舒芙蕾脸上闪过惊讶,“您也预感到了吗?”   元庆摇了摇头,“不是我。”   “那……”舒芙蕾太太仍然有疑惑,但她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沉默了下来。   “您先出去吧。”元庆站起身,她下了逐客令,“我还有一本书没有看完。”   舒芙蕾太太行礼,离开了房间。   -   肖恩·凯里的府邸,莉莉将自己的行李打包收拾好,伊恩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忙东忙西,脸上的表情些许不悦。   莉莉要搬去卡塞尔的府邸。   马车等在屋外,驾车的人是卡塞尔的贴身侍卫,一个八百岁的血族。   “能不去吗?”伊恩试探着问。   “我外祖母离开英格兰的时候,曾和卡塞尔的亲王签下契约,他有责任庇佑我们这一脉的巫师,而我也有义务履行契约,配合卡塞尔。”莉莉一边整理着自己的东西,一边解释,她的动作突然停滞了一下,从箱子里翻找出一条细而长的银链——与伊恩脖子上的项圈配套的那一条。   这也是莉莉手上仅存的神圣武器了,其余的都流落到了狼人手中。   “你可以和我一起去。”莉莉将银链缠在手腕上,“你现在也算素食主义者。”   吃素的吸血鬼。   伊恩眼角跳了一下,他想拒绝,但最后也没能开口。   .   “早餐”时分,元庆如同每一天一样,从旋转楼梯上走下。   她的目光突然定住,门厅之中,站着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士,她身边跟着一个银发扎起吸血鬼。   元庆面露疑惑,转头看向了海涅。   视线落在长亲身上的瞬间,她发觉,那个男人也看向她。 第49章 黑暗笼罩之城(一)   “长亲。”元庆规规矩矩地向海涅打招呼, 她低下头,躲避海涅的视线,走下楼梯, 自觉地站在距离他有一定位置的距离。   自梳毛工人事件落下帷幕后, 两人之间逐渐生出隔阂。   元庆说不出具体变化在什么地方,但她和海涅都有意无意地拉开了与彼此的距离。   最有可能的原因,是金。   两年之间,金就如同消失不见一样, 再也没有一点点的消息。   那夜, 关于奥尔维兹权杖的一句话,是记忆里金最后一句话。可直到现在,元庆也不知道她在炽眼光芒之中触碰到那个泛着阴冷想权杖, 到底是一件什么样的存在。   海涅什么都没有透露。   还有一点是那一百六十一人的死亡。   想到这里, 元庆连忙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等待着海涅的开口。   “伊莉丝, 这是莉莉。”海涅简单的介绍一句,“从今天开始, 她和我们一起生活。”   元庆向莉莉问好, 她们曾在莉迪亚的家中见过, 元庆知道她是一位颇有名气医生。   她的视线很快从莉莉身上移动到她身侧的伊恩身上。   莉莉明白了她眼神的含义, “您不用担心。伊恩会遵守契约,安分地待在这里,不会为您添麻烦的。”   伊恩的视线在伊莉丝身上定了一瞬,又移开。   “莉莉是巫师后裔。”海涅适当的插一句话。   元庆突然感到难受, 海涅与莉莉的解释过于生硬,像是专门说给她听一样,这样的认知让她觉得很奇怪。   什么时候,她与长亲生疏到现在的样子了呢?   元庆抬头望着海涅,她的表情显得不高兴,她抬起头,说话的声音却很小:“我知道了。”   幸好,血族的听力出众,海涅还是听到了她的话。   “用餐吧。”   元庆行礼,走到了她自己的位置上。   她对面多了一把椅子,原先那里是朱迪的位置,现在则是莉莉·福克斯的位置。   舒芙蕾太太照常为她准备了可口的早晨,半磅的羊角面包与烤牛柳,作为搭配的,是一半杯天鹅血。   或是因为血裔与长亲之间的联系,那么多种家禽与家畜的血液之中,元庆的喜好与海涅一模一样,都钟爱于天鹅这一生物的血液。   莉莉的早餐与元庆一样,只是她的分量更多一些,这位拥有巫师血统的医生,是完完全全的人类。   伊恩不在这里,佣人带着他前往了提前安排好的屋子。   这是卡塞尔内部的家庭宴会,他作为外来者,尤其是导致一位卡塞尔血裔沉睡的存在,他公然出现在卡塞尔的宴会桌上,可能会被活生生撕碎。   元庆安静地进食,她感受到莉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个能食用人类食物的吸血鬼,会引起她的注意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元庆面色如常,优雅地用完属于她的那一份食物。   随着长亲宣布“早餐”结束,元庆站起身,如同以往每一天一样,向着海涅行礼。   但她却没有在结束“早餐”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她跟着海涅后面,跟随他上楼,跟随他来到书房门前。   海涅转身,元庆立马低下头。   “进来吧。”   得到了她的准许,元庆才迈入书房,她坐在自己曾做过的位置上,显得拘谨。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与海涅独处了,发生了从恶魔事件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这样坐在书房之中,面对面的,谈论些什么。   虽说他们之间的谈论多是海涅单方面的教授知识。   桌上并没有日常会出现的账册,海涅已经下令暂时关闭工厂,银行的业务虽然还在继续,但比起之前,也不那么活跃。   现在,他的桌上摆放着一本羊皮卷书册,看起来时分的古老,一侧是一本全新的草纸装订的书册,海涅正在整理誊抄无法继续移动的书籍。   “长亲。”元庆抬起头,尝试着与海涅交流。   “我在听。”海涅看着她,“说出来你会好受一些的话,我会做一个好的倾听者。”   元庆呆了呆,长亲已经知道她是因为什么而来的。   也是,也许她早就该来了。   “我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元庆挺起胸膛,给自己壮了壮胆子,“长亲,我想知道这座房子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被困在这座房子里太久了,她看到的是屋子一成不变的家具,她听到的是别人口中的传闻,她的眼睛,她的耳朵,好像全无用处。   她想为自己找到一些价值,而不是乖巧的待在这座城堡里,做一些可有可无的事情打发时间,日复一日选布料,看着自己的衣柜里多出一件又一件新制的衣裙,却没有可以欣赏它们的人。   “市政厅下令关闭了城门,暂停一切海运交易。”海涅想了想,开口告诉元庆一件最近发生的事情。   “为什么?”完全不知道瘟疫的元庆满脸不解,在她的认知里,佛罗伦萨是商业重城,这座城市离不开商业,而海运是其中的重中之重。   “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海涅道,“从黑海那一边蒙古人那里穿来了一种疾病,已经有几个城市沦陷在疾病之下了。”   “瘟疫吗?”   “是的,一种奇怪的瘟疫。”海涅表情严肃起来,“你应该知道,我进行了一个高位预言。”   元庆垂下眼帘:“我知道。”甚至比海涅知道的还要早。   “伊莉丝,我明白你的想法。”海涅的声音遥远起来,“陆地,工人,阴谋。我预感的太迟了。”   “我知道长亲的顾忌。”元庆低声道,“牵连到这个卡塞尔的安全,您一定有自己的思量。”   “不单单因为卡塞尔,也因为你。”   元庆抬起头看向海涅,长亲的灰色的眼睛望着她,她看不懂他的眼神,也不理解他的话语。   “你得知道,我们无法干涉正在发生的每一件事情。”海涅耐心解释道,“无论他是好是坏,都与我们无关。”   “那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吗?长亲,我不明白,我们这漫长的生命的价值,就是这样眼睁睁看着悲剧的发生,不加制止吗?”元庆一口气说出自己的困惑,她没有等海涅的回答,从一开始它就不是为了等到海涅的回答,只是有太多的话郁结在胸口无法说出。   “我想从这间屋子走出去,去用我的眼睛看看外面,无论它好与不好,我想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而不是从别人的口中得知。我曾被困在宫墙之中,做高高在上的公主,现在我不想这么活。”   “伊莉丝,我们漫长的生命,不是恩赐,而是诅咒。”   “就算是诅咒,我也要搏一搏。长亲,没有人为我们下定论,我们只是不能在活在阳光下,可从来没有人剥夺我们生的权利。”   “一切刚刚开始的时候,您告诉我,如果不能再活在阳光下,就在静下心来欣赏月亮的美。我一直觉得这是一个借口,对我来说是,对您也一样,我不在需要这个借口了。”   “您,也不要继续被束缚了。”   元庆一口气说完全部,以至于她的大脑空前的冷静,她看着海涅,想要从他脸上找寻到一丝一毫不同的表情。   “我知道了。”海涅站了起来,他朝着元庆走来。   “我不反对你与人类交往,伊莉丝。但永远记住,你与他们的不同。”   “还有,不要爱上金。”   他停在距离元庆两步的位置,身上清冽干燥的清香将她包裹。   元庆抬起头,看着那张与金一模一样的脸,一时间感到震惊。   她看着海涅,那双常年平淡的灰色眼睛里似乎闪着什么,可他看不清。   “长亲,您是什么意思呢?”她不禁问出口。   她的长篇大论,被他一句话轻描淡写的揭过,只是说了一句,不要爱上金。   爱上金?   “金充斥着随性的魅力。”海涅对上元庆的眼眸,“他很难被拒绝“”   “之后你会明白的。”   “为什么不能直接说明白呢?您不如直接告诉我,为什么觉得我会爱上金。长亲,您为什么一直把我当做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呢?我在深宫之中长大,见识过很多的东西,我还跟随您学习了那么长时间的知识,您告诉我,我能明白的。”   “如果你在一切的开头,就知道了最后的结果,那伊莉丝,接下来漫长的岁月,你又要怎么度过呢?”   元庆昂着头看他,“长亲,您也不知道吗?”   “伊莉丝,我们的生命太久太久了,如果有一天,你发觉一切都是这样索然无味,会怎么那么样呢?”海涅回忆起遥远的过去,“我也曾从你的年龄度过,也很你一样,有很多奇怪的问题。”   “我也这样,带着问题去寻找我的父亲,希望能从长者的身上获得答案。但我的父亲只是说,他希望我自己去探寻答案。我去问我的母亲,得到的也是一样的答案。”   “直到度过漫长的时间,我才明白,他们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因为知道答案反而更加清楚,我需要自己探寻一切。”   “我还在探索我希望知道的答案,探索金为什么存在,探寻你为什么会来到我的身边。这是我漫长无垠生命中的不同。也是支撑着我坚持至今的理由。”   “如果知道了一切,你还会这样,拥有渴望,拥有好奇吗?”   元庆楞怔住。   海涅很少说这么多话,也从未提及过关于他父亲母亲的事情。   隐约的,元庆觉得现在的海涅很古怪。   他有些失去控制。   因为自己吗? 第50章 黑暗笼罩之城(二)   伊莉丝离开了。   海涅靠着座椅, 疲倦地按住眉心。   一直以来克制的情绪与欲望,这一刻有了松动的迹象。海涅感到烦躁,他一挥手, 面前的书卷翻开。他最近在整理与誊抄之前的备忘录, 一是为了更加妥善的保存,另一方面,海涅也借着这次的机会整理自己记忆之中与金有关的那一部分。   恰好,他刚整理到幼年时期与母亲一起生活的阶段。   海涅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 他是天生血族, 是同为吸血鬼的母亲伊丽莎白·卡塞尔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更特殊的一部分,来源于他的父亲西泽尔·爱德蒙,一个来历神秘的赏金猎人。血族族群里有传言, 说海涅其实是吸血鬼与人类结合诞生的孩子, 可在少年海涅的记忆之中, 父亲的样貌直到他彻底的消失, 也从未有所改变,这显然不是一个正常人类该拥有的寿命。   “主人。”黑暗中浮现的亚伦打断了海涅的沉思。   海涅沉了沉思绪, “发生什么了?”   “主人, 城内有人私开了城门, 将滞留在港口的水手和货物偷运了进来。”   亚伦抬起去看海涅的神色, 端坐在上的血族亲王,颇为疲倦地抬起手,又一次按住了自己的眉心。   “我知道了。”   -   元庆敲响了莉莉房间的门。   长亲说,有一种奇怪的瘟疫在城市之间传播, 而她记得,这位新住进爱德蒙公馆的年轻女郎,就是一位医生。   门被打开了,伊恩披着一件睡袍,胸口露出大片苍白的皮肤,面色不善地盯着面前的元庆,语言压抑着愠怒:“做什么?”   元庆小退一步,垂下头,避免直视伊恩,回答道:“我找福克斯小姐。”   “莉莉没空。”银发的血族抛下一句,粗鲁地将门关上。   元庆不懂他这莫名其妙的怒火,转身准备离开,刚走出一步,她就听到细微的嘤咛声,只是一瞬间,她就反应过来,那个白毛血族口中的没空是什么意思。   脚下生风,元庆涨红着脸,飞一样逃离。   伊恩侧着耳朵,听到外面加速的脚步声后,勾唇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   莉莉自然知道他在做些什么,她无奈道:“你真无聊。”   “谁让卡塞尔养的这个小宝贝这么没眼色?”伊恩不以为然,“我们继续。”   元庆匆匆从楼梯上跑下,正好碰到舒芙蕾太太端着果盘向楼上走去。   元庆连忙停下脚步,与舒芙蕾太太打招呼。   “小姐,匆匆忙忙这是要到什么地方去?”舒芙蕾太太满脸疑惑地看着从楼梯上跑下来的元庆,平日里的伊莉丝小姐,很少这样慌张匆忙。   元庆看了一眼舒芙蕾太太手中的果盘,不答反问道:“舒芙蕾太太要做什么呢?”   “去给莉莉小姐送果盘。”   她没空。   元庆腹诽一句,走到舒芙蕾身边,“福克斯小姐没有时间,她好像在忙。”   “忙?”舒芙蕾太太显然没听懂元庆话里的意思,“在忙什么?”   元庆轻咳一声:“福克斯小姐是人类。”   舒芙蕾恍然,“哦,我都把这回事情忘记了,她是要休息了对吧?”   元庆连忙点头,搀着舒芙蕾太太往会客厅走去,“舒芙蕾太太,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嗯?”舒芙蕾被元庆推着走,“什么事情?”   “舒芙蕾太太您之前认识福克斯小姐,对吗?”   “莉莉?”   “对,就是她。”   舒芙蕾的动作停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元庆察觉到她的变化,眼神里透露出询问。   舒芙蕾太太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吸血鬼是不需要呼吸也能生存的,她这一举动的是为了平复起伏的情绪。   “莉莉的外祖母,曾救过我的女儿。”   元庆扣着舒芙蕾的手指绷住,“舒芙蕾太太……”她张了张嘴,不熟练地道歉,“很抱歉,我……”   “没事的。”舒芙蕾却反过来安慰她,“这些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   一个母亲失去自己的孩子,这样的伤痛,不是时间能够掩埋的。   元庆渐渐沉默下来,舒芙蕾却并没有停下她的讲述。   “莉莉的外祖母,索菲亚。”舒芙蕾胖胖的脸上露出一丝带着浓重悲伤的浅笑,“索菲亚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一位医生高超的医生。”   “我的小女儿摔伤之后,奄奄一息,我带着她逃到了村子中,遇到了索菲亚。”舒芙蕾太太抬起手,轻轻的擦过眼角,“   她伤的很重,索菲亚用尽的了各种各样的办法,也没能让她睁开眼睛。”   “那是一个下午,太阳刚刚偏移的下午。村民向追寻着我的踪迹而来的士兵透露了消息,他们直冲冲地向着索菲亚的草屋而来,要拿我和我的女儿。”   “我听着战马的低吼,吓得哆嗦。索菲亚站在门口,拦住了英王的士兵。她很瘦,比小姐您还有瘦,斜斜一道影子,拉的长长的。我看见士兵的长.枪洞穿她的身体,看到了她诡异的漂浮起来,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巫术的存在,我求着索菲亚用那种奇特的巫术救治我的女儿,但她告诉我,她不够强大,无法帮我救活我的女儿,但她知道一个人,能顾帮助我,帮我让我的女儿,用另一种方式活下去。”   海涅·卡塞尔。   “期初,成为吸血鬼的人是她,不是我……”说到这里,舒芙蕾太太停顿下来,空气里的血腥味浓重起来,她再一次抬起手,擦拭眼睛,元庆看到他手上晕开的红色血痕。   元庆想起她看过的书,书上写吸血鬼是没有眼泪的,只有极度悲伤时,眼眶内会涌出鲜血来代替人的眼泪。   元庆看到舒芙蕾太太悲伤的样子,犹豫着慢慢靠近,她尝试着将张开手臂,轻轻搂住了舒芙蕾,她软软的,又凉凉的,身上散发着木材燃烧留下烟火气味,然后,她伸手,轻轻拍了拍舒芙蕾太太的背。   她从未做过这样的举动。但此刻,舒芙蕾太太需要安慰,就像一个人类母亲一样,需要安慰。   当元庆的手第一次落下时,舒芙蕾有些受惊的躲闪一下,可最后还是接受了这来自一位尊贵小姐的好意。   过了一小会儿,舒芙蕾太太渐渐平复了心情,她重新恢复成平日里的模样,却没有挂上属于她的招牌笑容。   舒芙蕾拿起原本准备给莉莉的果盘,递送到元庆面前,“要来一点吗?送果子来的小商贩说,这事最新从城外运输来的,新鲜果子。小姐您尝尝。”   元庆看着舒芙蕾太太渐渐恢复的模样,也扯出一个笑容,“那他一定是在骗你。”她说,“城门封闭了,已经没人能从城外运水果进来了。”虽然这么说着,元庆还是拿起其中一个梅子一样的水果,放在唇边咬下一口,“好酸。”   舒芙蕾看着元庆酸的皱起眉头的样子,渐渐带上笑容。   .   莉迪亚起了个大早,女儿还在熟睡,她走出房间,外间里,父亲已经生起炉灶,开始烤制今天的面包。   因为怪病,他的手掌连接在一起,做活不是很方便,动作算不上快。   莉迪亚连忙洗干净手,帮着自己的父亲,将揉好的面团放进烤炉,第一盘的面包都是用最好的小麦做的,是为爱德蒙府邸提供的。   做完这一切,莉迪亚目光一转,看到了放在木桌上的混合坚果的面包以及提前准备好的果脯。   “爸爸,你要烤坚果面包吗?”莉迪亚随口问道。   她的父亲一拐一拐的走来,含糊不清道:“今天,晚些走,等我,将这些,面包烤完,给你,姐姐送去。她,她喜欢,坚果面包。”   莉迪亚点点头:“好,果脯呢?要做蛋糕吗?现在来不及了吧?”   “没,没鸡蛋了。”莉迪亚的父亲费力的吐出一句话,“让你,妈妈去,市场了。”   “顺便,杀只鸡,回来,给你补一补。”   奶奶去世之后,莉迪亚在只剩下一家六口,莉薇娅的酬金很不错,面包房的生意也能支撑着他们的生活,一家人的生活好转了起来。   莉迪亚帮衬着父亲做活,母亲提着篮子走了回来,将篮子随手放在地上。   “城外的水手进城了。”她说,“我买了些海产回来,鸡肉太贵了,没有三文鱼实惠。”她弯腰拿起一条处理好的鱼肉,“这么一大块,才半镑。我听那水手说,若不是因为在港口耽搁久了,这鱼肉不会卖这个价钱。”   莉迪亚边将吐司面包切片,边听着母亲说着家常话,她利落地将新制的面包放进篮子,又带上一般都果脯,离开自己面包房,向着爱德蒙府走去。   黎明时分,太阳还不够热,春日的风吹起她的红发。   莉迪亚紧紧头巾,往前走着。   小巷子里挤出两个散发着海水腥气的大汉,不修边幅地靠着墙边,蔫巴巴的,似乎酒意还未完全清醒。   “那娘们可真辣。”其中一个对另一个人说。   “陆地上的小娘们就是水嫩。”另一个回道。   莉迪亚从他们的身边经过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不禁皱起了眉头,步伐加快几分。   水手伸手紧破烂的衬衣,随手挠了挠腋下,“真他妈痒,我们再去喝两杯……呃。”   嘭的一声。   那高壮的水手突然跌到在烂泥之中,他的同胞见到,用脚踢了踢,“贱骨头,别他妈装死啊,再去喝几杯……”地上的人毫无反应,他猛得惊醒,视线下移,看到了同伴手上沾着的红色血腥,水手连忙蹲下身,哆哆嗦嗦地伸手探向同伴的鼻子。   “死人了,死人了。”在他的惊恐的大喊之中,周遭的路人纷纷侧目。   莉迪亚也停下脚步,她回头看去,视线被路人阻挡,她没有直接看到尸体,却看看一只红眼大老鼠沿着街道的一头窜向另一头。   她没有在意,又转回身子。   老鼠这种东西,在这座城市里,随处可见。   作者有话要说:呐~明天要开学啦,之后就是和存稿箱的约会了。   提前祝大家儿童节快乐~ 第51章 黑暗笼罩之城(三)   “舒芙蕾太太, 我洗好了。”元庆朝着屏风那头的舒芙蕾太太喊道。   她从水里站起来,摘下搭在屏风上的长裙。   舒芙蕾等候儿在隔间外,元庆走出时, 她适时的递上干的绢巾, 替元庆擦拭长发。   “向小姐这样爱干净,可真好。”舒芙蕾是视线落在元庆尚沾染着水煮的后颈,不经意地感叹。   “嗯?”元庆放下香粉盒,通过面前的镜子看着舒芙蕾, “什么意思?”   舒芙蕾顺手接过香粉盒, 不答反问:“小姐,您猜猜,这东西为什么会出现?”   “为什么?”元庆没有猜, 而是直接问舒芙蕾答案。   胖妇人叹了口气:“多亏了我们是血族, 主人对于卫生方面, 又有一些偏执, 府邸里,就算是普通的佣人也要保证一星期洗一次澡, 夏天更是三天就要又一次清洁。其实啊, 之所以会有香粉这种东西产生, 是因为城内的贵族, 不愿意别人闻到他们身上的酸臭味,才特意用这种东西遮盖气味的。”   .   “真的?”莉薇娅问莉迪亚。   莉迪亚点点头:“嗯,来的时候遇到的,我赶着来送面包, 没仔细看,不过听他们的口音,是海上的水手。”说着,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早晨离开时间母亲说的话,“妈妈今天早餐去集市的时间,也提到了水手,还说,鱼肉便宜。我还挺奇怪的,水手怎么会来买卖海货?”   莉薇娅面前凝重起来,她拉过莉迪亚的手:“听着,我听到消息,说早在几日前,市政府就已经下令关闭城门,你回去仔细问问妈妈,她是从什么地方,什么人手里买来的鱼。”   “欸?为什么关闭城门?那下一次进购小麦粉怎么办?”   莉薇娅摇摇头,郑重道:“总之,先按照我说的去做。这几天,除了这里,不要接其他的生意了,如果钱不够,我这里还有一些。”说着,莉薇娅摘下腰间的荷包,将半袋子的金弗洛林塞进莉迪亚手中,“去多买些容易储存的食物,小心些。”   送走莉迪亚之后,莉薇娅将面包放在厨房,匆匆赶回元庆的房间。   “怎么这么慌张?”元庆看着明显有些喘气的莉薇娅,“莉迪亚走了?还是说发生了什么事情?”   舒芙蕾为元庆梳好头发,伊莉丝的长发还半湿着,她没有急着将其挽成发髻,见到莉薇娅已经回来,就自觉地离开了房间,身为爱德蒙公馆的女主管,她也有很多的事情要忙。   莉薇娅舒出一口气,将莉迪亚遇到的事情简单讲述一下,元庆与海涅长谈的那一晚后,她曾向莉薇娅透露了一些讯息,聪明的女佣结合自家伊莉丝小姐说过的话,很快就推断出几种可能性。   “你是说,那个死去的人,又可能就是感染城外古怪瘟疫的人?”元庆表情严肃起来。   “我不知道,小姐。”莉薇娅如实道,“莉迪亚给的信息太少了,只知道那个突然死去的人可能是水手,遇到这样诡异的死亡,我只能把它和最近的事件联系起来。”   “不是封闭城门了吗?”元庆小声嘀咕了一句,站了起来,“我去看看长亲是不是也知道这件事情,总感觉不太妙。”   莉薇娅为元庆打开门,自觉地跟着她一起前往。   书房门口,元庆敲了敲门,低声问:“长亲您在吗?”   “进来。”不出预料,海涅的声音随即响起。   元庆走进书房,莉薇娅留在了门外。   “晚上好,长亲。”接着问好的功夫,元庆仔细打量着海涅,他已经恢复了平日里一丝不苟,满脸严肃的样子,已经看不出失控的点点痕迹。   看了他已经调整好了,元庆松了口气。   “嗯。”海涅抬起头,视线平平地向着伊莉丝看来,“有什么事情吗?”   元庆原原本本地将莉薇娅告诉她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海涅。   “我已经知道了。”   “嗯?”   海涅站了起来,视线定在禁闭的窗上。   “城内的眼线已经传回消息,开门放行了。”   “会有影响吗?”元庆试探着询问,海涅却只摇摇头。   “这样啊。”元庆讪笑一声,垂下头,“我的感觉不太好,总觉得会有事情发生。”   空气之中,一种不易被察觉的氛围正在蔓延,元庆感到了些许的压抑。   “胸口很闷。”她抬手按在前胸,胸膛之中,心脏跳动的频率缓和,可每一下都异常的沉重。   “你该学着如何控制自己的感知。”   “感知?感知也是可以控制的吗?”   海涅招了招手,示意元庆到他身边去。   元庆在他身边站定。   “你看。”海涅示意元庆看向紧紧闭气的窗户,“你能‘看’到多少?”   “看?”元庆疑惑,眼前只是厚重的窗帘,与一扇紧闭的窗。   不对。   她下意识地皱起眉头,眼中的场景没有变化,依旧是海涅书房的窗户,但她的大脑之中,却浮现出窗外的各种景色。   她看到街道上的行人,看到推着双轮木车的商贩,看到讨价还价的妇女,看到在烂泥堆里跑来跑去的孩童,以及——   元庆下意识地侧过头,可那份场景还是清晰的出现在她的脑海。   一处私宅之内,床榻上仰躺着一个□□上身的中年男人,略显得臃肿的身体上,开着四五个拳头大小的狰狞孔洞,涌出红色白色黄色三色交融的粘稠液体。   他睁开着双眼,眼瞳外散无神,显然以及失去了身边,左边手回勾着一具泛着蜜腊颜色的皮肤的女人。   此时,那女人仍在睡梦之中,尚未感觉到周围的变化。   眉心像是被狠狠刺了一刀,一瞬间,感知被放大了无数倍,城内的每一个角落都浮现在元庆的脑海,各种吵闹的声音在她的大脑中交汇,像是无数场戏剧在同一时刻达到高.潮,元庆抬手按住大脑,唇边溢出一声痛苦的低吟。   “看到了——”什么?   海涅察觉到元庆短瞬之内的情绪变化,他的问句还没有说出口,感知就回馈了问题的答案,他抬起手,遮挡在元庆的眼前。   “收心。”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压盖住脑内层层叠叠的声浪,长亲短促有力的声音镇住了起伏的声浪。   元庆大口喘息着,她抬起头,海涅的面容在眼前放大,却模糊不清,她紧闭眼睛,又睁开双眼,眼前的一切清晰起来。   长亲遮挡着她的双眼,她看不到,一切都是感知反馈给她的画面。   “那是瘟疫吧。”   “也许。”海涅同样也通过自己的方法看到了元庆看到的一幕,他仍然遮着她的眼睛。   “让思绪平缓下来,慢慢将感知收回到不会感到痛苦的程度。”海涅耐心地指导。   元庆按照他的指导慢慢整理着感知,逐渐地,她的表情平和下来,脑袋里起伏的声音也渐渐淡去。   感知收回到爱德蒙府邸的花园之中,日光斜斜地散下,照见空气中起伏不定的尘埃,树叶吸塑之中,元庆看到了直立在树杈上白瞳黑羽的乌鸦。   她与它对视,像是望着海涅画卷一样深邃的目光。   感知超越视线,它放大了一切。   透过乌鸦纯白的瞳,她看到了海涅双手遮蔽着的,不愿意让她看到的东西。   她看到他平静如同海洋一般的眼瞳,看到浅灰色眼睛之中丝丝波纹。   元庆不悦地瞥下唇,她有些讨厌海涅眼中的自持,这让她感到惧怕。   但不必直视那双眼睛,而是迂回的通过感知接触他的视线,昔日的敬畏也减少几分。   她不由得动起坏心思,若这样的冷静自持出现裂缝,全然崩坏会是一副什么样子?   看不见的地方,两人身上如初一辙的气息早此刻相互交融,海涅垂着头,褐色的发丝从他耳侧滑落,他看着自己的手覆盖在伊莉丝的脸上,他看不到她的眼睛,却知道那双眼睛里正在发生的变化。   透过感知,血裔之间的联系在此刻被无限的放大,无数的联系,渐渐重构,组合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全部的气息包裹在两人之间不大的区间之中。   他身上干燥清香的味道浓郁起来。   元庆感受着他手的冰冷,踮起了脚。   她收回的感知,一片无声的沉寂之中,对于长亲的渴望,爆发了。   温热的带着湿意的唇落在喉结上,唇瓣包裹住那小片的皮肤,舌尖点在那凸起上,湿润地勾画一个小小的圈。   湿润的感官让海涅身体一僵,头皮发麻,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遮挡着元庆双眼的手臂垂落,与那双黑色夜幕一样的眼睛对视的瞬间,他被女性血族难以抗拒的魅力捕获。   她是他的血裔。   海涅微微靠近,灰色的眼睛沉下来。   没关系的,她是他的血裔,独一味二的首位血裔,两人之间存在这样无法抗拒的羁绊才是正常的。   他伸手捧住元庆一侧的脸,与那双眼睛对视,拇指磨蹭过她温热的皮肤,他的冰冷在这一刻变得如此的,刺目。   海涅情不自禁地俯下身。   “伊莉丝。”   他轻声呢喃。 第52章 黑暗笼罩之城(四)   海涅停住了动作, 在距离伊莉丝唇线不足两指的地方。   他重新直起了腰背,灰眼睛恢复了正常的神色。   一声沉重的叹息在元庆耳边响起,她想要去看清发生什么的时候, 已经太晚了, 视线再一次被遮挡。   一个冰冷的吻落在了额头。   元庆定了定。   原来,冰面出现裂纹的样子,也是如此的谨慎小心。   “废物。”   一声不屑的讥讽声响起。   元庆的眼前重新出现了光亮,她被人捧起脸颊。   接着, 一个吻压了下来。   同样的味道, 又一次将元庆簇拥,却更加浓烈,黑色的长发在两人身上散开, 一切被挤压在胸膛手臂围绕出的狭小的空间之中, 一个完全不同的, 一个充满占有欲的吻将她压迫。   明明冰冷, 却也炙热。   她的大脑里闪过这样的一句话。   直到涎液在彼此之间拉出一条细长的丝线,金才意犹未尽地将她放开。   “阿庆, 这才是一个吻。”   这是他对她的第一句话。   元庆轻轻喘息着, 她脸颊绯色, 嘴唇红涨着, 抬头看向金的神色带着羞涩与愤怒。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愤怒,但看到那双眼睛里浓郁的化不开的笑意时候,怒气如涨潮一样冲到头顶,又回落下来, 生出异样的羞涩。   就如同沙漠之中,满月月光下的那个吻一样,她一直默默介怀的事情,再一次,就这样再一次发生。   “这么了?”金垂着笑眼,拇指覆上元庆微肿的唇,他喜欢这样的感觉,阿庆属于他的感觉。   金重新俯下身子,拉近自己与元庆的距离,想要继续这个吻。   怀中的女人却抬手抵住他的肩膀,那双手按在他肩头的瞬间,意识深处,完全不同的频率也爆发出来。   金没去管海涅的反抗,更令他无法理解的,是元庆的抗拒。   “阿庆。”他不解地呢喃着这个名字,“为什么拒绝?”   “你不喜欢我吗?”   元庆定定看着他,看到了他眼中的难过。   “不——”否定的话脱口而出,但却没法完整的组成一个句子。   金蚂没有等待元庆的话语,他的脸贴近了几分,冰凉的唇重新贴上元庆的唇。   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属于海涅的意识在正一步一步夺取身体的控制权。   “别喜欢海涅。”意识离去的最后一瞬,金推开元庆,将他推离自己的身体。   那双眼睛又恢复成冷静的样子,但此刻却显然多了几分慌张。   元庆垂下头,不敢去看海涅的表情。   “长,长亲,日安。外面日头烈了,您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她掩饰着自己的慌乱,随意找个理由向海涅告辞,也不等海涅回应,直接转身离开。   扑通——扑通——   早就该停止的心脏跳动着,仿佛印证了元庆内心的慌乱。   不要爱上金,不要喜欢海涅。   她闭上眼睛,想要将着两种声音驱散,可越是这样想,脑袋里更加混乱。   若这种心情就是悸动,那么现在,她是因为谁才这样慌乱呢?   .   海涅定在原地,他甚至没有听清元庆的话语,看到她一溜烟儿似得跑开。   书房的门关上之后,他缓缓转过身,看向窗外夜的幽深,他越线了。   血裔对他的诱惑要比想象之中,大太多太多了。   -   木制车轮碾压过泥泞不堪的道路,间杂着酸臭的腐烂气味,一个衣着破烂的中年男人将推车放下,敲响了最近的一扇门。   一个衣着艳俗的女人打开了门,她瞅了一眼拉平板车的男人肮脏的衣物,眼底闪过一丝厌恶,“收尸体的?”   “是。”   “赶快进来,真是晦气,大早晨就遇到这种事情。”女人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带着收尸体的男人往里走去。   这是城中一家普通的妓院,刚接待了一批从港口回城的水手,谁知道居然招惹了这样晦气的事情。   那水手不知道沾上了什么怪病,居然就这样死在了妓院的床上,身体上腐烂了几个恶心的疮口,真叫人倒胃口。   收尸人动作利索,用破烂草席将那尸体一裹,扛着往外走去,她就将那尸体丢在平板车上,草席一甩,又重新卷了起来。   失去了草席的遮盖,死去水手的身体暴露在收尸人眼底。那死人肩膀腋下,肿大膨胀,疮口伤面上,漏出混杂着鲜血的浓稠液体,四肢发黑,死状极其凄惨。   收尸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么多年的工作经验,他也很少见到这样诡异的尸体,但直觉告诉他,还是不要多做停留比较好。   男人拉起平板车,穿梭过街道,前往下一个地点搬运尸体。   .   城内的死人增多了。   美第奇看着手下人递上来的报告,脸上的皱纹更加深壑。   “谁开的城门。”他的语气里压抑着愤怒,身为佛罗伦萨最高的行政长官,他掌握的消息远比城内的平民多上许多。自然知道最近报上来的非正常死亡人数,多是因为那种可怕的瘟疫。   “是几家联合起来开的,船上的钱……”   “蠢货!”美第奇暴跳如雷,“去,排查城里的人,谁家发现身上溃烂的人,立刻封闭!”   “把开城门的蠢货们揪出来,交给法官审判。这些狗娘养的东西……”   .   “主教大人。”塞尔斯正在祷告,一位牧师轻手轻脚的走到他的身后。   五十多岁的红衣主教依然魁梧,但脸上不可避免的爬上了皱纹。   “什么事情?”他紧握住手中的十字架。   “有教众抬着木板,将病人送到了教堂门口,等待您亲手注册净化仪式。”   塞尔斯沉默片刻,将手中的十字架放在胸口,整理一下胡须。   “取我的圣经来。”   .   “莉莉。”伊恩拦在爱德蒙府邸门口,一步之外,是白昼阳光照耀的土地。   “那病很诡异。”伊恩面色严肃,“不能让你去。”   “求医的人找到了我。”莉莉的语气焦急,“甚至来这里找到了我,我想去看看。”   “不许。”伊恩毫不退让,“那病会传染。”   “就是因为知道是传染……呃。莉莉的话还没有说完,她的身体突然僵住,只见眼前的吸血鬼眼睛赤红,显然正在尝试压制她的意识。   “听话,回房间去。”摄入鲜血不足,伊恩控制莉莉的行为有些吃力,但他还是坚定地维持着自己的能力,控制着莉莉的身体一步一步回到房间里。   塞尔斯加持过的银项圈感受到他对于莉莉的伤害,疯狂的散发着神圣气息,灼烧着吸血鬼的皮肤,但直到房间门落锁,伊恩都没有放松对莉莉的控制。   .   又是一个晚上,莉薇娅照例来帮元庆梳头发,坐在梳妆镜前的元庆目光略显呆滞,她正在思考今天该找一个什么样的借口躲避晚宴比较好。这些日子,避开与海涅在同一张桌子上进餐,她想了各种各样的理由不去参加每天的“早餐。”   或许是因为的事情,长亲也没有多说什么,她不想去,他就答允,也不去在乎思考她那些理由到底有多么的蹩脚。   想到这里,元庆有些失落的低下头。   正在为她编头发的莉薇娅也显得有些精神不集中,梳子不小心勾住元庆的一丝发,莉薇娅没注意到,用力一扯。   “啊。”元庆短促的地喊一声,莉薇娅连忙回神。   “抱歉,抱歉,伊莉丝小姐,我不是故意的。”   突如其来的变故转移了元庆的思绪,她抬起头,镜子里莉薇娅脸上的表情不太好。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元庆询问。   莉薇娅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城内爆发了瘟疫,我很担心莉迪亚和我的母亲。”   元庆记得,前些日子,就是莉薇娅提起妹妹遇到当街死亡的水手,她才会跑去询问长亲。   才会发生那天的事情。   想着想着,事情又绕回了原先的起点,绕回到那个吻上。   “你可以回去看看。”元庆随口道。   “爱德蒙阁下下了命令,要减少仆人们的出行的次数,家里全部的采买都转由血族负责,连面包也不再继续购买。舒芙蕾太太重新燃起了厨房的炉子,开始在家里做面包了。”   “城内的瘟疫很严重吗?”   “我也没有亲眼见到,只是听庭院里的姐妹们说,每日打扫时,都能见到收尸人拉着平板车运送尸体,有时候都不止一车,一天要送好几回。”说着莉薇娅深深叹了口气,脸上担忧的表情更加明显。   元庆沉思了片刻,抬起头。   “你回去看看家人吧。”她说。   莉薇娅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可爱德蒙阁下的命令,要减少人员的流动。”   “我带你出去。”元庆站了起来,“用我的能力带你回家,省去在路上的距离,也减少与人接触。”   莉薇娅没有过多的思考:“好,好的,谢谢小姐。”   “去整理一下吧,有什么要捎带回去的东西,一便都带回去。”元庆站了起来,“快些。”   莉薇娅连忙离开元庆的房间,向着她自己的住处跑去。   元庆则走到衣帽间,拿出一件黑色的斗篷披上。   等待莉薇娅提着一包钱回来时,元庆站在窗前,望着城区的灯火,不知道思考着什么。   “小姐。”莉薇娅喊道。   元庆转过身,两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提起莉薇娅,黑雾蔓延,包裹了两人的身体。   誊抄备忘录的海涅捏着笔的手停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向面包房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   庭院内,一只白瞳乌鸦嘶鸣着飞起,向着面包房的方向而去。   元庆与莉薇娅的身影出现在面包房前,一落地,莉薇娅就急着去敲自家的门。   开门的是莉迪亚,她的脸上露出一丝错愕。   “怎么今天晚上这么多客人啊?”屋里传来莉迪亚母亲的声音。   元庆眼瞳一缩,紧盯着莉迪亚。   她并未闻到一丝其他的气味。   “这里还有谁?” 第53章 黑暗笼罩之城(五)   “是我。”内室走出一个高挑的身影。   不是别人, 正是本该待在爱德蒙府邸之中的莉莉·福克斯。   元庆皱下眉头,她未在眼前这个女人身上感受到一丝气息。   若不是亲眼看到她站在前方,只凭借血族引以为傲的嗅觉, 根本不可能发现她的存在。   “你在躲人。”   莉莉耸了耸肩, 面上无奈道,“还是先进来再说这些吧。”   元庆迈入面包房,由莉迪亚带着她进入她临时为莉莉收拾出来的屋子——原本是奶奶居住的房间,现在却堆满了小麦粉和豌豆粉。   “我想你应该待在城堡里。”元庆摘下斗篷上的帽子, 静静地看着莉莉。   “一点小差错。”莉莉并不打算与元庆多提起她与伊恩之间的事情。   元庆知道她不愿意多提, 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反而转移话题道:“为什么来这里?”   “没有地方去。”莉莉回道,“顺便也帮小乔治看看病。”   乔治是莉薇娅和莉迪亚的弟弟。   元庆看着她, 直觉告诉她, 这并不是全部。   高位吸血鬼的直觉, 向来是相当的准确。   莉莉看着元庆的表情猜测出她已经判断出自己有所保留, 不过她省略掉的另一个理由,也并不是见不得人。   “我想你应该知道, 城内最近爆发了一场奇怪的瘟疫。我是为了这个才从爱德蒙公馆溜出来的。你呢?伊莉丝小姐。恐怕也不单单只是为了送一个女佣, 回家探亲吧?”   “我也是为了瘟疫而来的。”见莉莉如此坦诚, 元庆也没有丝毫的隐瞒, 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哦?”高挑的女郎挑了一下眉,“为什么你会对瘟疫好奇呢?我自己的话,是因为本身就是巫医,而你, 神秘的伊莉丝小姐,你又为什么会对一场疾病感兴趣?”   因为金与海涅的预言。   元庆动了动嘴唇,没有开口回答这个问题。   隐约的,属于高位血族的直觉告诉她,眼下正在发生的事情和即将发生的事情,也与那六个词的预言有着很大的关系。   工人是最好解释的,矛盾爆发在工人与商人之间,死亡也并不难理解,起义失败之后就死去一百六十一人。   阴谋一词元庆同样也有所解释,。梳毛工人起义事件本就是有人背后推波助澜,目的就是获得在传言中出现过的奥尔维兹权杖。这是一个提前计划好的阴谋。   陆地,海洋,这两个词语有多种理解的角度,元庆暂时还没有很好的解读方向。   至于老鼠……   黑发血族微微蹙起眉头,在佛罗伦萨城内环境肮脏的地方,这种生物几乎无处不在,过于宽泛的范围,反而让人无从下手。   “我听莉薇娅提起,说每天早晨负责庭院打扫的女佣都会看到城内的收尸人们,搬运着一车又一车的尸体。”   这样数量的死亡,不得不让元庆把这件事情与预言中的死亡联系在一起。   羊毛工人事件的结局让元庆很不舒服。直到今日,她看到莉迪亚与她的女儿莉莎,都觉得很难过。   “多了解一些,没有坏处,不是吗?”   莉莉站了起来。   “这倒是。不过,了解归了解,你确实不应该这样冒冒失失的离开爱德蒙府邸。”她的表情严肃起来,“我还没有具体观察过这种病症,但只是看每日病逝者的数量,可以判断这是一种传染性极强,致死率极高的疾病。”   元庆不懂医理,但看着莉莉严肃的表情,她也不自觉的严肃起来。   “所以,你要留在这里。那公馆里的那个白毛呢?你们的关系……”   “他暂时找不到我。”莉莉的视线落在元庆身上,用一个目光将她尚未说出口的话全部都堵在了嘴里。   “连你都闻不到我身上的气息,他就更没有可能找到我。”   元庆不太想掺合进人家两口子的事情。就她自己来说,与海涅与金之间,仅仅是一个吻都复杂到纠缠不清了。   “你呢?”莉莉的目光在元庆身上定住,面前的女人穿着舒芙蕾太太精心挑选的裙装,身上的首饰不多,却件件都是精品,一件黑色的斗篷能笼罩住她大半的衣裙,却笼罩不住她举手投足之间流露的贵气。   “为什么偏要对这些感兴趣呢?吸血鬼一向对人类的事情不感兴趣。”   就比如,伊恩。   他根本不关心城内是否爆发瘟疫,若不是涉及到行医救人有被传染的危险,他是不会关顾莉莉的喜好的。   但这一次,却是强制的将她困在房间内,使得莉莉不得不用巫术从爱德蒙府里逃出来。   元庆思考了片刻,回答道:“只是不忍心看那么多人死去。”   “吸血鬼不忍心看人类死去。”莉莉盯着元庆看了一瞬,“真不愧是卡塞尔的血裔。”   说完,她重新坐到床边,“我问完了,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你就打算住在这里?”   “暂时没有其他好去处。”   “接下来呢?”   “去疫区。这样的传染速度和致死率,如果得不到控制,后果不堪设想。”   她说这话时,表情很是随意,但元庆却听出了她话中的坚定。   “有什么事我能帮到你的?”她没劝莉莉不要去,也没叮嘱她注意安全,话音一转,询问她是否需要自己的帮助。   “帮我?”莉莉扬了扬眉,刚想要拒绝,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念头,拒绝的话停留在了嘴边,她转过身,目光对上元庆的眼睛,“我需要一些你的血液。”   元庆明白了她的意思。吸血鬼的血液可以延长人的生命,或许对于莉莉的诊疗有很大的帮助。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她时,也就是在这个房间里,她同样向同行的伊恩·米切尔讨要了一杯鲜血,用来延长莉薇娅奶奶的生命。   如今伊恩不在,送上门的自己,是她唯一能够想到的吸血鬼血液的来源。   “你要多少?”   “不用太多。”莉莉站起来,从船头的包袱之中,翻找出一个不透明的瓶子。   瓶子有元庆手臂粗细,瓶身上刻着许多奇异的花纹。   元庆猜想,这瓶子是施加过巫术的物件,想必是专门用来盛放吸血鬼血液的。   “本来还剩一些,但我担心被特殊契约定位,就倒掉了。”莉莉将瓶子用黑色的布料抱住,递给元庆,“上面的符咒可能回对你有影响。”她解释一句。   元庆接过瓶子,问:“装满?”   “你量力而行。”莉莉回答。   她知道卡塞尔家族的吸血鬼都是吃素的存在,过量失血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不小的伤害。   元庆没多说,她打开瓶子,左手的指甲慢慢变长,长指甲按在右手手腕的皮肤上,微一用力,殷红的血液从伤口中渗出。   对准瓶口,元庆控制着伤口的愈合速度,接了多半瓶血,她才封好瓶口,将血液递给莉莉。   “多谢。”莉莉向着元庆道谢,将那个装满鲜血的瓶子放在床头。   恰好在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小姐,我好了。”   是莉薇娅安顿好了家里的事情。   元庆看了莉莉一眼,转身向着门走去。   “伊莉丝小姐。”巫医突然开口,叫住要离开的元庆,“不要告诉他我在这里。”   元庆回头看了莉莉一眼,她仍然站在床榻边上,脸上却没有之前的安然,元庆回以一笑,拉开门走了出去。   她带着莉薇娅回到了爱德蒙府邸,将女佣安顿好之后,元庆重新带上兜帽,运用血族的能力,隐入了黑暗。   她出现的地点,是曾经与金一起去过的酒馆。虽然是深夜,但酒馆似乎不知道沉眠这个词语是何种解释。推开破旧的木门,混杂汗水与劣质麦酒的气味铺面而来。   元庆迈步走了进去,她低着头,黑色的兜帽遮住了她的黑发与半张脸。   “要一杯麦酒。”元庆压住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苍老许多,像是个中年女人。   酒保斜一眼突然出现的陌生女人,个子高挑,气质突出,虽然斗篷遮住了她大部分的身体,但只看露出的小半张脸,就知道是个年轻的贵族小姐。   酒保在酒馆工作多年,眼力劲不是普通人能比的,他为人机灵,虽然看出元庆来历不凡,也没有贸然靠近。   他收起元庆放在桌子上的硬币,为她倒了一杯没有兑水的大麦啤酒。   元庆端起那杯酒,微微转身,用余光观察着酒馆里的人群。   也许是城内的瘟疫闹得人心惶惶,也许是已经是深夜,酒馆里的人清醒并不算多喝醉的醉鬼倒在地上,清醒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说有笑的。   元庆安静坐着,非凡的听力让她洞悉酒馆里发生的每一件事情。   嘈杂的声音,谈什么的都有。元庆直觉屏蔽一些不堪入耳的下流话,分辩着关于这次瘟疫的消息,她的手指在杯沿上摩挲着。   “倒霉死了。”一个尖锐的女声穿入元庆的耳朵。   灵性直觉突然震了一下,引起了元庆的注意。   她转身,瞬间就锁定了那个说话的女人。   “那天那个死人?”一旁衣着暴露的女人漫不经心的勾着头发,随口接话。   “不知道是那条船上下来的水鸭子,一块金的,在老娘屋子了住了三天,居然就这么死了。”尖锐的声音咒骂道,“听妈妈说,那个人死得诡异,连带把我也赶了出来。真是晦气。”   “那你这几天住在什么地方?”暴.露女人问道。   “哪有地方住?在酒馆里待着,又生意就起后面的巷子,没有就这样。”说着她伸手进衣服了,挠了挠胳膊,表情怨毒,“这地方的男人实在太恶心了,都是虱子,真想念我的床。”   元庆视线凝固住,吸血鬼灵敏的嗅觉,让她捕捉到一丝极其浅淡的血腥味。   是那个女人。 第54章 黑暗笼罩之城(六)   元庆端起酒杯, 向着那两个交谈的女人走了过去。   她停在了距离两个女人两三米的地方,这个距离她已经能感受到女人身上那不太好闻的气味。   一种腐烂的死亡气息,这也是让她感受到不安的原因。   元庆隐藏在斗篷下的小指在半空之中轻轻勾画, 写出一个小小的汉字, 食指前指,小符咒飞了出去,贴在尖锐女人的后颈之上,元庆继而转身, 将啤酒重新放回吧台之中, 离开了酒馆。   她走进酒馆后的小巷,扯下斗篷,火焰在掌心翻飞, 包裹吞噬那一件黑色的斗篷, 火焰熄灭之时, 元庆已经回到了爱德蒙公馆。   如同之前一样, 她坐在自己的位置,手里捧起一本厚重的羊皮书卷, 看似视线落在书页上, 实则通过血族的巫术, 注视着先前的那个尖锐女人。   起初, 女人的身体还算正常,接着,时不时咳嗽两声,底层的女人不在意这一点的小咳嗽, 根本没有把它和最近闹起的怪病联系在一起。   半天过去,她的脖颈,腋下,开始水肿,体温也在不断的提高。   她发烧了,通过留在女人后脖颈上的小印记,元庆清晰感知着女人的变化,但她还是没有察觉,仍然穿着暴露的衣裙,游荡在酒馆,和酒馆后肮脏狭小的街道。   元庆站在窗前,从女人身上的异样展现出来。她就站在这里,犹豫着要不要再一次前往酒馆。可她犹豫的时间太久了,现在,太阳已经升起,她已经没有离开的机会了。   只能等待下一个晚上的到来。   希望她能够及时意识到自己的异常,赶在更加严重之前,去找城内的医生。   睡梦之中,后颈传来灼烧的疼痛,元庆从棺材里挣扎起身,大口的喘息着,手按在金制作的棺材上,听着脑海里回响的那声呼唤,后颈传来的刺痛缓和一些。   耳边,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她的声音虚弱了一些,没有第一次听到时,那么刺耳。   “教士,我忏悔我的罪,请求您像主传达我的忏悔,愿主的仁慈,赐下祝福。”   “我忏悔,我出卖自己的身体换取金钱……”   元庆看到教士脸上一闪而过的厌恶,他拿起一旁的瓶子,用手指搅合瓶中的水。   “喝下吧,我们在天上的父如此仁慈,会原谅你的堕落,祛除污秽,你将得到救赎。”女人接过那瓶子,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之后,她从裙子下缝制的布包,里头装着的是她积攒许久的钱币。   低低的忏悔声伴随着吟诵圣经的声音响起,女人后颈上,那个小小的庆字浮现又消失,不断颤抖着,然后,沉寂下去,深入皮肤。   元庆按了按自己的脖子,从棺材里站了起来。   那个女人去了教堂,教堂的神圣气息屏蔽了她的巫术,契约失效了,她看不到关于那个女人的事情了。   只能等晚上再出去一次,试着依靠气味再次寻找她了。   元庆毫无睡意,她就这样等到了天黑。   莉薇娅准时敲开门,准备给元庆梳洗,却见自家的小姐已经梳洗好,换好了衣服,沉默地坐在梳妆台前,她察觉到了异样,识相的选择闭嘴。   餐桌上,还是属于元庆的半份食物,她拿着刀叉,脑袋里确想着那个女人。   那应该就是这次的瘟疫。   刀切割羊腿肉,摩擦盘子发次尖锐的声音,元庆的动作停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向海涅。   她居然在长亲面前分心想其他。   不过,海涅的注意力显然也不在他身上,他望着前方,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反倒是一个疑惑的眼神落在了元庆的身上,感受到这道注视之后,元庆抬起头,视线与寄居在爱德蒙府邸的银发吸血鬼伊恩对上。   他不是卡塞尔的血裔,没有上桌的资格,此时正端着一杯鲜血,依靠在旋转楼梯上,视线直勾勾定在伊莉丝身上,想要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   元庆收回视线,落在对面空出的位置上。   莉莉没有出现,长亲却没有过问。   是他不知道莉莉已经离开,还是说莉莉·福克斯离开爱德蒙府邸,本就有他从中帮助。   元庆更倾向后者。   这里是卡塞尔亲王的大本营,没人能瞒过他的视线。   她越来越弄不懂,海涅说着吸血鬼不能介入人类的世界,却又放任莉莉这样离开。   突然,后颈处传来针刺一样的疼痛感,逐渐转化为撕裂一样的剧疼。元庆的脸色瞬间煞白,拿着刀叉的手指攥紧,突出发白的指节。   她的身体在颤抖,却极力的维持着姿态,不想被人看出此时的异样,期盼着长亲能快一点早些结束宴会。   海涅放下剩余的半杯血。   “今天就到这儿了。”他站起身,视线似是无意的从伊恩身上移动过,落在前方。   黑雾将他的身影笼罩,直接消失在原地。   元庆紧绷的背脊瞬间放松下来,望了眼海涅消失的地方,继而转过头,看一眼旋转楼梯上的声音。   剧烈的疼痛平复下来。   为何会突然爆发这样的疼痛?她已经有所猜测,现在,她要去验证自己的猜测。   元庆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小腿还有些颤抖,但她还是极力稳住了自己的身体,一步一步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夜晚降临,白日尘封的窗户已经打开。   黑化的少女站在窗前,闭上眼睛,感知外放,搜寻过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直到找到那抹熟悉的气息,她才缓缓睁开眼睛,视线移动到城市的东南角。   下一瞬间,薄雾笼罩,元庆的身影消失在浅淡的雾气之中。   她在小巷深处的泥地里落脚,这里距离他先前去过的那家酒馆并不算很远,面前的烂泥里,躺着一具衣着破烂,眼眶突出面颊深陷的年轻女尸,她的脸上布满着烂泥与排泄物的混合物,已经看不出原先的样貌,但依稀还可以闻到属于巫术的味道。   不到一天的时间,先前在酒馆里能叫会骂的女人,已经变成了一具残缺的尸体。元庆站在女人身边,嚣张的红眼老鼠大摇大摆地啃食着女人的身体。   元庆皱起了眉头,灵性的感知发出警告,预示着不安。   火焰包裹住女人破烂的尸体,温度升高,皮与肉在高温中扭曲,毛发与骨骼也渐渐化为灰烬。   最终,只剩下一小捧儿灰白的骨灰。   元庆从自己的衬裙里扯下一块还算干净的布,将火化的骨灰收了起来。   几只红眼大老鼠就缩在墙角,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没有惊慌也没有害怕,比人类还要显得具有人性。   果然不是普通的老鼠,不知道与预言有没有关系。   元庆想着,伸手虚空一抓,火焰化成的手掌,向着鼠群而去。先前聚集在一起看好戏的老鼠瞬间四下散开,向着不同的方向逃窜出去。   元庆没有着急她此举只是为了试探一下这些家伙的智慧,现在想来,这些老鼠比她想象之中的还要聪明,就像是人一样。   元庆跟上了其中一只的脚步,直觉告诉她跟随着这只肥硕的红眼老鼠,能得到意想不到的东西。   那老鼠足有她两手之长,算上尾巴,都要超过寻常人家养的猫,跑动起来时候,肥硕的身躯连同无毛的尾巴一起来回摇晃着,光秃秃的让人生厌。   这本该是极其让人讨厌的生物,但在此刻,它身上散发出的诡异气息,让元庆忽略了其让人生厌的外貌,提起裙摆紧紧跟着,视线也是一瞬也不敢移开。   感知突然爆发危险信号,前迈的步伐还没有落地,凭借着血族对身体极强的控制能力,元庆腰肢一转,硬生生转了个圈,躲过了破空的冰霜。   下一瞬间,她眼睛眯起,紧盯着突然出现的身影。   银发的血族站在巷子一侧低矮的房顶,表情肃然,“她呢?”   元庆自然知道他话中指代的人就是莉莉,但她与巫医有约定在先,不会透露她的行踪。   “谁?”   “我知道你清楚。”伊恩从房顶上一跃而下,风吹起他银色的发,显得高贵而优雅,如果背景不是低矮的土坯房和臭烘烘的泥地,那么这或许称得上是一道绝美的风景线。   元庆不为所动。   她见过更加美丽的景色,不屑于这乡间的二三朵野花。   “别忘了,直到今日你还寄人篱下。”元庆冷眼看着眼前的吸血鬼,从第一次见面到如今,她对这个家伙没有一丝半点儿好感。   “莉莉不在,我就不算寄人篱下。”伊恩声色一冷,“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别逼我和你动手。”   “你来试试啊。”元庆掌心火焰浮现,照亮了这漆黑的街巷。在火光映衬下,她的神色也显得不那么冰冷。   “光吗?”手指翻飞间,一个金色的金属片出现在伊恩的手心之中,“我也有呢。”   元庆瞳孔顷刻放大,看过海涅整理书籍的她实在太清楚伊恩手中的金属片代表着什么。   “光。”   古老的语言撬动世界的规则,小小的金属片瞬间被注入无无尽的能量,元庆遮挡瞳孔后退。   下一瞬间,失重的感觉将她包围。   “你还差一点儿。” 第55章 黑暗笼罩之城(七)   假的, 被骗了。   元庆脸上的表情呆了一瞬,瞬间被羞愤充斥。   “你居然敢!”   伊恩提着元庆的衣领,银匕首距离她白皙脖颈不到一指的距离。   “没想象中那么可怕。”他没头没脑的丢出一句话, 提着元庆消失在夜色深重的小巷。   在地下藏书室查阅与亡者三圣器有关记载的海涅突然抬起头, 清俊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愠怒。   燃烧的蜡烛跳动了几下,重新恢复燃烧时,举着烛台照明的人消失不见。   银光飞闪,前一瞬间还架在元庆脖颈上银匕首, 已经直直刺入墙壁。   伊恩的侧脸出现一道长长的血痕, 银发的吸血鬼抬手摸了摸脸上的伤口,视线落在眼前的一对血裔之上。   海涅将元庆护在身后,面色不善。   “子爵, 解释你的所作所为。”   “解释?”伊恩露出嘲讽的笑容, “应该是亲王大人您, 先解释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吧。”   海涅目光定在伊恩身上, 却一言不发。   高位者的威压,压制的伊恩·米切尔喘不上气, 骨头都在颤栗, 可即便如此, 他脸上讽刺的表情, 始终没有收敛,反而越加嘲弄不屑。   骨头的碎裂的声音,在三人耳边响。   元庆面露诧异,转头看着面无表情的海涅。他似乎生气了, 又似乎没有。   长亲的神色一如从前,却更加幽深。   又一根,无法反抗的威压在海涅与伊恩之间爆发,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元庆感受不到两人之间的碰撞,或者说,她感受不到这场单方面的屠杀。肉眼所见到的,只是银发血族越来越狰狞的表情。   嘭——   这一下爆开的,是伊恩的左膝盖骨。   痛苦的闷哼声从银发子爵的喉咙中溢出,剧痛让他脸色更加苍白,唇色更加殷红,血族费力的抬起头,神色里满是不服输的倔强。   “你也一样。”他的声音带着喘气,是在忍耐无声的剧痛,“一样会沉沦。”   他一样,卡塞尔也一样,都将沉沦于这肮脏却充满诱惑的禁忌。   海涅微微收颚,威压随之消失,伊恩身体摇晃了几下,最后还是稳稳当当地站在原地。   失去了压制,损坏的肢体正在慢慢的恢复。   “她是自己要离开的。”海涅的视线放远,“莉莉是人类,而你,是吸血鬼。”   “你并未阻拦。”   “我不会阻拦。”   “那你为什么插手。”   “因为你插手了。”   元庆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转,最后停在了自己的脚下,她有些听不懂他们之间的哑谜。   “那是瘟疫。”伊恩的表情变了变,“人类的死活我毫不关心,但……”   “莉莉也是人类。”海涅打断他。   伊恩沉寂下来,他的视线最终落在元庆身上。   “这就是你有恃无恐的理由?”   伊莉丝·爱德蒙是吸血鬼,甚至,是卡塞尔的首位血裔,而莉莉只是人类。   “我与你不同。”海涅否认。   “你急了。”伊恩扭了扭脖子,不长的时间内,他先前破碎的骨骼已经完全修复。   “莉莉在什么地方?”他又问了一次。   “她若是想让你找到,你自然会见到的。”   伊恩狞笑一声。   “好。”   之后化作一丝烟雾,消散在了爱德蒙公馆。   “他离开了?”整个爱德蒙府邸都没有伊恩的气息了。   “他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了。”海涅转过身,看向他的伊莉丝。   元庆沉默下来。   海涅侧头看着她,他们离得很近,他足以看到她脸颊上细微的柔毛在因呼吸而微微翕动,他能够听到她胸腔之中心脏跳动的声响。   她如此鲜活,足以让人产生活着的错觉。   “我以为你会有很多问题想问。”海涅自然地开口。   元庆似乎怔了一下。   她没想到海涅会主动开口,她原本以为自己的沉默会成为这场对话的终止。   “我……”她张了张口,心底确实有很多问题,有很多事情好奇,可当海涅给了她提问的机会,她却说不出口了。   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很多回了。   她带着疑惑来找他,却得不到想要的回答。甚至,在这样的拉扯之中,见到一向自持稳重的长亲,出现失控的迹象。   这究竟是好是坏?元庆不知道。   她一直沉默着,一反常态。   海涅也不着急也不催促,他静静看着她,等待着。   长亲目光不带温度,却要比炽热的火炉还要滚烫。   元庆被他不加掩饰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微微侧过头,低声道,“长亲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问的。”这样的目光,她实在有些承受不住。   “在外面都看到了什么?”   “没什么。”一个死人,一群老鼠。   她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或者说,她不想进行任何一个话题。   海涅的目光转向窗外,春天的夜晚,风格外的柔和。   “出去走走吧。”他说。   “嗯?”元庆略显惊讶地扬起头,她曾在金的口中,听到过类似的语气,但这一日,她异常确定,说出这句话的人,是海涅。   .   正午时分,莉莉系着三层细白纱布面巾包裹住口鼻。她被挤在人群的外围,人群的那一侧,圣洁的祈祷声不断的传来。   莉莉费力的挤开人群。   “祷告没有用!”   一个男孩儿抢在她之前开口,说出了她原本想要说的话。   莉莉顿了一下,眼睛眯起来,注视着挤过人群的瘦小男孩。   “哪里来的小孩子?”士兵粗鲁的走了过来,语气不善:“看不到沃伦教士正在祷告吗?”   小男孩儿丝毫不害怕高大的士兵,反而高高昂着头,“我的老师说了祈祷没有用!这根本不是恶魔的诅咒!”   莉莉的眼中闪过一丝欣赏,她安静地看着那男孩。   “这是传染病,你们这么多人围聚在一起,只会加大传染面积。”小男孩继续道,“祈祷根本没有用!”   被称作沃伦的传教士停下了念诵,他走了过来,脸色带着和蔼的笑容:“这不是恶魔的诅咒。”   小男孩扬起下巴,得意地看向高大的士兵,得到认可让他得意。   “这是天父对贪婪人类的降罪。”老传教士脸上的笑容凝结,换上了一副凶恶的表情,“哪里来的小孩子胡言乱语?赶出去!”   莉莉皱起眉头,她主动上前。   “传教士大人,何必为难一个小孩子呢?我是佛罗伦萨城内的医生,我来帮这个人诊断。”   主教的小眼睛眯起来,扫了莉莉一眼,又移开,转头对士兵说,“驱散人群,别让他们打扰赎罪仪式。”   随行的士兵哄散开人群,莉莉被推搡出外,鼻腔之间,尽是各种各样的体味。   “你是医生?”先前被轰走的小男孩看到了她。   “是的。”   “太好了。”那小男孩一把抱住莉莉的腿,“求求您救救我的老师,他也感染了怪病。”   莉莉皱起眉头:“他在什么地方?带我去。”   “请跟我来。”小男孩急匆匆在前方带路,拐过七绕八弯的小巷,两人在一家破烂的木门前停下,小男孩推开房门。   药草的香气与腐烂的臭气混杂在一起,组合成异样的气味。   莉莉往里看了一眼,屋子十分破烂,甚至没有一张像样的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躺在木板搭建的简易床上,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你老师这样几天了?”莉莉皱起眉头,老者没穿上衣,四肢乌黑,肩头腋下分布着腐烂的伤口。   “老师是最早一批接触瘟疫患者的医生。”小男海说道,“从第一批水手进城开始,老师就在关注这种病了。”   “近一个月?”莉莉感到震惊。   通过这几日的观察,她初步总结出规律,患上这种奇怪的瘟疫的人,慢则能坚持六到七天,快的不过一到两天就会发病而死。   巫医从随身的布袋里取出一副羊膀胱制作而成的手套,戴在手上。   端起老者的手臂观察,肌肉冷硬发黑,已经完全坏死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莉莉眯起眼睛,他转头问小男孩,“你的老师是怎么做到的?”   “老师,老师,用几种药草混合起来,混合熬水喝,用药渣敷盖伤口,可效果,效果并不好。”说着说着,小男孩抹起眼泪,他想要抬手起擦,被莉莉制止。   莉莉低头看了一眼小男孩的手。   “听着,我只和你说一遍,现在去烧水,洗手,洗脸,洗头发,全身上下都洗的干干净净。然后用开水,煮几块干净的布。”莉莉手指向下点了点,指她腰间的布袋,“从里面取钱出来,去布料点里,买我脸上这种布料,裁剪好,一定要拿热水好好煮过。明白了吗?”   小男孩连忙点头。   他小心翼翼地摘下莉莉腰间的钱袋,开门冲了出去。   他离开之后,莉莉站起身,她关严门窗,找到一个还算干净的破碗,之后,她从随身的口袋里取出那瓶伊莉丝的血液,打开瓶口,倒了浅浅一个碗底。   血腥味道弥漫来开,游离在城中的银发吸血鬼瞬间就识别出卡塞尔血裔的血液,瞬间屋里温度下降几分。   一道身影从黑雾里走出。   莉莉没去看他,跪在木板床前,准备扶老医生起身。   伊恩抢在她之前,“我来。”   莉莉没有多说,她把装着吸血鬼血液的碗递给伊恩,银发血族将其喂入老医生口中。   老者浑浊不堪眼睛渐渐清亮起来。 第56章 黑暗笼罩之城(八)   吸血鬼的血液进入老人的身体, 诡异的巫术转化成死气,老人渐渐苏醒睁开了眼睛。   “你感觉怎么样?”莉莉立即询问道。   老人干咳了几声,声音低沉沙哑:“你救了我?你是怎么做到的?”他激动起来, 挣脱伊恩, 拉住了莉莉的胳膊。他顿了一下,随即反应过自己动作的不妥当,又收回手,“你是怎么做到的?这种病根本就无药可医!”   “一些非常规手段。”莉莉回答, “并不能坚持太久。”她的视线移动到老人的双腿上, 虽然吸血鬼的血吊住了他的命,却没有治愈他的能力。   老医生注意到她的视线,也低头向自己的腿看去。   双腿因为坏死而呈现出黑色, 膝关节和脚腕处依旧分布着留着脓疮的创口。   他楞了一下, 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   他收回手。   “你也是医生?”他问。   “是。”莉莉点头。   “我还能坚持多久?”老医生询问。   莉莉看了一眼伊恩, 银发吸血鬼回答道, “最多三天。”老者感染严重,差一点死去, 他本身的情况很糟糕, 就算是吸血鬼的血液, 能起到的作用也十分有限。   “三天, 三天,只有三天。”老医生呢喃几句,眼底突然亮起光,他挣扎地想要站起来, 可双腿的情况不允许他站立。老人看着莉莉,“你也是医生。你听着,我把我最近的研究都告诉你,把这些草药的作用都告诉你,把桌子上的那些药草都拿来。快,快,快!”   莉莉连忙起身,将破烂木桌上,墙角箩筐里的药草都推到老医生面前。   老人伸出手拿起其中一株药草,他的手在颤抖,眼神却格外坚定。   .   爱德蒙公馆内,元庆躺在自己的棺材里,没有丝毫的睡意。   脑袋里浮现的全都是昨天晚上站在教堂钟塔上看到的东西。   她突然坐了起来,眼神变得坚定。   时间回到夜里,海涅说出那句话的时候。   .   “出去走走吧。”他的视线落在元庆身上,自然没有忽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   海涅神色淡然:“走吧。”   没等元庆请做出其他的反应,突然出现的黑色雾气将两人的身形笼罩,等到她缓过神时,两人已经离开了爱德蒙府邸,出现在了一座高耸的建筑之上。   他都没有等自己有所回应,这是从未有过的!   不等元庆为这件事情诧异,周围的景色更加让她感到吃惊,两人身后是一件巨大的金属钟。   这是教堂的钟塔。   “长亲?”   “没事。”海涅声音就像是一剂强心针,元庆都慌乱随着他的声音而淡去。   “不会有人发现的。”他道。   听到他的话,脑袋下意识地抬起,不自觉地向着他的方向转去,是先落在长亲的侧脸上,他眺望远方,目光像是毫无波澜的深潭。   这里是教堂的钟塔,身为黑暗中隐藏的存在,这样站在教堂钟塔上的感觉……   元庆咽了口口水。   刺激。   “你看。”海涅的声音带回了元庆的注意力。   她也向着海涅所注视的方向看去,夜晚的城是昏暗沉寂的,偶尔有一点亮起的火焰,都是值得注意的。   “用感知看。”海涅指导道。   元庆闭上眼睛,缓慢的引导着自己的感知,然后慢慢睁开眼睛,此时,她眼前的景色已经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改变。   一种比夜色更加浓重的黑,出现在这座城市的上空。黑压压、密密麻麻的遮盖下来,像是要将所有的一切吞噬。   “这是?”元庆露出诧异,连忙向前几步,半个身子悬在空中,向下探望。   无数的黑色,从地面,从房屋里,蔓延出来。黑色的雾气,就是这样产生出来的。   有过起义事件经验的元庆,很容易就辨认出这是类似恶魔的东西,可她死死盯着那篇黑色的雾气,却看不到像玛门容器一样的生命体存在。   而且,这黑色的雾气虽然浓重而压抑,却感受不到任何一种原罪的气息。   “长亲,这是什么?”元庆想不到答案,转身询问海涅,希望能得到他的解答。   “灾祸。”海涅回答。   “这次的瘟疫?”元气很快就推断出他所说的灾祸就是指这一次突然爆发的瘟疫。   笼罩在城市上空的雾气的源头。元庆的面色暗沉下来,她找到了源头,那是港口的方向。   港口,是陆地通向海洋的大门,也是海洋回归陆地的象征。   预言之中曾经提起,陆地与海洋。   元庆面色凝重起来,这次的瘟疫与预言联系在了一起,这不就是说明它很危险很危险吗?   “你应该知道卡塞尔为什么来到佛罗伦萨城。”海涅突然开口。   “因为您的预言,为了躲避战争。”   直到今日,英法之间的战争还在继续,所以卡塞尔家族没法回到英格兰。   海涅看着浓重的黑雾,源源不断的,还有黑色的雾气填充着黑色的穹顶。   “长亲是想和我说,在这场灾祸开始前,您能做得最好的抉择,就是带着卡塞尔一系的血裔,离开佛罗伦萨城,前往一个足够安全隐蔽的地方,度过这场灾难。是这样吗?”   “我没有这样做。”   疾病不是战争,吸血鬼不会染病,他没有带着族人离去的打算,战争尚未结束,贸然回到英格兰,只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再加上,奥尔维兹权杖重新出现了。   如果其他吸血鬼家族的情报系统足够完善的话,这个消息恐怕早就传了出去,此时的卡塞尔家族,已经无法离开佛罗伦萨城。   海涅注视着笼罩着城市的黑色穹顶,无论这场灾祸是否发生,卡塞尔都无法离开佛罗伦萨。至于它是否会被利用,变为攻击家族的手段,海涅暂时还没有发现这样的倾向。   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图谋一切的被放逐者是否默默注视着他,海涅无从而知。   元庆不解。她以为,海涅之所以要像这样带她离开公馆,是想劝告她不要过度参与人类的事情,可现在看来,他的意思似乎不是这样的。   “长亲您……”元庆斟酌着语句,却不知道如何开口询问他真正的含义。   “卡塞尔的命运已经同佛罗伦萨城正在经历的这场灾祸联系在了一起。”海涅转向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你几次三番离开家的目的。”   “你想为这座城市做些什么,想为这座城里的人做些什么,我都知道。”海涅平静地道,“我不阻止你也不阻拦你,你想做的,大可以自由的去做。但伊莉丝,参与到人类的生活之中,对我们来说,是一件不好也不坏的事情。”   “你要把握其中的度数,切莫伤及自身。”   元庆愣神,她有些惊讶海涅说出口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该激动还是该高兴。   “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她小心翼翼的确认道。   “是的。”海涅又一次给出肯定的答案。   .   从回忆中反应过来,元庆趴在棺材的岩壁上,听着耳朵里不断响起的呼唤。   能做些什么呢?   她想了一整晚,吸血鬼的特性限制着她,那她只能在晚上出门,与人类的作息不同,是她目前遇到的最大的问题。   元庆突然灵机一动。   她想到了一件自己的能做的事情,在那之前,她要先找到莉莉。   .   夜晚,老医生破烂的木屋里。   莉莉被各种各样的药草包围,她面露疲倦,却不敢闭上眼睛休息。   垂危的老者已经陷入沉眠,而她,得赶在老人苏醒过来之前,将他教授的知识全部消化,整理完毕。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伊恩开门走了进来,太阳落山之后,他外出觅食,回到这处后,见到便是疲倦至极的莉莉。   吸血鬼脸色一沉,他环胸而立,语气生硬,“你该休息了。”   “还不累。”莉莉也不抬头,仔细分辨这手中两种不同药草的模样,记下它们的每一个不同点。   她的眼睛有些干涩,眼皮很沉,需要消耗非常多的精力,才能勉强保持清醒。   伊恩看着她这幅样子,表情更臭,一道寒光闪过,细长而尖锐的冰棱出现,尖端落在老医生的眉心。   “你不去睡觉,我就杀了他。”   莉莉放下手中的药草。   “听话。”   这样疲惫的状态,记忆的效果也不会很好,莉莉暗自叹口气,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往墙角处早就为她准备好的床铺走去。   “收了。”她躺在在临时床铺上,闭上双眼。   伊恩见她听话,也就收起了比划在老迈医者额头的冰霜。   他走了几步,守在莉莉的床头,闭目养神。   “就是这样。”   “进去看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还未亮,几道嘈杂的脚步声靠近,伊恩睁开了眼睛。   破烂的木门被人踢开,几个男人走了进来。   “这里是医馆?”   .   风信子街,莉迪亚家的面包房。   母亲躺在床上,咳嗽个不止,莉迪亚从室外走了进来,端着一小碗食物。   “吃一些吧。”她满脸担忧地看着母亲,“您一天没有吃东西。”   母亲虚弱地摇摇头。   莉迪亚抿唇,她没有离开,在母亲床边坐了下来。   “莉迪亚,帮我看看,我的脖子好痒。”   她站了起来,举起烛火,“是脖子吗?”   床榻上的中年女人歪了歪头,方便女儿查看。   火焰靠近,照亮了周围的区域。   莉迪亚的视线落在母亲的侧颈上。   “啊!”她惊呼出声。   “怎么了吗?”   “母亲。您——”   视线中,母亲脖子又肿又胀,皮肤憋胀成棕红色,皮肤上,透着紫色的青筋暴起,蜿蜒密布。   “这是——”   瘟疫。 第57章 佛罗伦萨哀伤(一)   元庆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找到莉莉。   在脏乱的下城区里, 她好不容易才接受了面前这个带着古怪面具的消瘦身影,就是那个住在爱德蒙府邸的年轻巫医。   那围着黑色长袍,带着黑色尖嘴面具的人显然也没有想到伊莉丝会突然出现, 透过镜片, 莉莉的眼睛从透露出笑意,但这笑容带着浓重的苦涩,只看了一眼,她的视线就重新移会正在诊断的病人身上——她并没有多长时间可以浪费。   每一分钟, 莉莉都在与可怕的疾病抗争。   可即使是她, 是和她一样的人日夜不休的奔走在一户一户人家,这种诡异的疾病,却没有一点得到控制的迹象。   老医生留给莉莉的药方还是有很多的缺陷, 莉莉根据自己的认识更改了其中几种药草, 捣碎敷面在溃烂的皮肤上, 确实能抑制皮肤的溃烂, 可还是无法阻止这种疾病带走人的生命。   问题不是出在表面的伤口,而是出在内里。   莉莉很清楚这一点, 可她还是没有一点办法, 老医生本就是靠着伊恩的血吊着一条命, 不到三天的时间内, 他几乎将自己总结出的东西全部都一股脑地倒进莉莉的大脑里,她真正掌握这些知识,还是靠着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实际诊疗。   有必要提一下,在莉莉抵达老医生住处的当晚, 有一队人冲进了医馆,来势汹汹,向是上门抢劫的恶徒,伊恩差一些与他们动起手来。后来了解到,这是城内一支医生药师自愿组合起来的队伍,他们之所以来势汹汹,也只是因为过于焦急。   他们本来是为了老医生道恩,但老医生的生命已经到了终点。真正离开的那一日,回光返照一样,道恩医生告诉莉莉,他其实已经知道伊恩的身份,也知道莉莉是靠着什么样的办法给了自己这宝贵的三天时间,为了保护莉莉与伊恩,在弥留之际,道恩医生对外介绍莉莉是自己养在乡下的女儿,而伊恩则是她的丈夫,老医生给了他们不被怀疑的身份,而莉莉也借着这一层身份,正式加入了这义医组织。   “道恩医生。”一边,一位同样穿着黑色长袍,带着鸟嘴面具的医生走了过来。   “那边的病人咯血了。”那名医生楞了一下,视线转向伊莉丝,“这位是?没有防护进来做什么?”   莉莉站了起来,她看了一眼元庆,“是我找来帮忙的朋友,你跟我来,去领一套衣服穿上。”   元庆没有多说,她跟着莉莉,穿过临时医院的走廊,莉莉随意介绍道:“临时搭建起来的地方,很简陋。”   木桩支撑起篷布,依靠着贫民区破烂的建筑,临时搭建的场地,只是起到见到的遮蔽风雨的作用。   也许,风大一些,雨大一些,就连遮蔽风雨都做不到。   “教会的教士认为这不过是上帝降落惩罚给懒惰又愚蠢的人。”隔着鸟嘴面具,元庆看不到莉莉的神色,却读懂了她话中的意思。   元庆面色沉重的观察着四周,破烂的泥土墙壁上,一个又一个用黑色炭笔画出的渗人的字母“P”。   “pest.”莉莉冷冷吐出一个单词。   元庆重重的颔首。   “我很诧异,他居然会同意你来到这种地方。”莉莉开口,“像……这样的……是很少掺和进人类的事情的。”莉莉隐去几个敏感的词汇,这不影响元庆理解她想要表达的意思。   “他对你很不同。”   元庆想到那个失控的额头吻。   那是她先挑起的,因为克制不住对长亲的渴望。   “我是第一个。”第一个血裔。   长亲那个阶段的血族,受血脉羁绊更深,所以她可以理解他的失控。   “你这么认为?”   莉莉脚步一顿,转身看向元庆,隔着鸟嘴面具的玻璃,元庆看到莉莉的眼睛里的怀疑。   她沉了沉声音,强调道:“是的,我是这么认为的。”   莉莉深深望了她一眼,不再言语。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并肩走过通道,来到尽头一件结构还算完整的土培房子里。   进门的时候,元庆看到木头门板上画着的黝黑的字母P。   莉莉解释道:“都病死了。”   她语气很淡。   元庆皱了皱眉头。   全家人都死在了瘟疫之中,房子被临时征用,做了库房。   莉莉拿出一个新的面具,塞进棉花,以及一些药草,递给元庆。   “我知道你不需要这些也不会染病,但现在情况特殊。”   元庆接过那诡异的面具,没有犹豫,套在了头上。   “我能做些什么?”她问。   莉莉看了她一眼:“跟着我帮忙吧。”   “还需要血吗?”   “如果你的身体可以,需要。”莉莉没有客气。   血族的血液得来不易,这种极其消耗自身能力的方法,很少有血族自愿出力。人类本就是他们的食物,自诩优雅高贵的生物绝不可能自我轻贱到损耗自己帮助人类。   失去人类,没有食物,大不了就是沉睡。多数的吸血鬼都抱着这样的念头,这些日子,伊恩也联系了许多亚平宁半岛上的其他独居吸血鬼,但很遗憾,得到的全都是拒绝。   至于卡塞尔,莉莉不敢去依靠。   海涅的族人长期食用家禽家畜的鲜血,长期处于虚弱状态,若再大量失血,则需要远远超过寻常的恢复期,陷入漫长的虚弱期。   伊莉丝主动开口让她惊讶,但情况不允许她惊讶的太久,老医生留下的药方,起到的效果还是太过微弱了,单凭借她自己,目前还没有找到更好的特效药。   吸血鬼的血液,仍是现在最好的延长时间的办法。   至少,要坚持到她找到更好的药物。   莉莉又递出那个奇怪的瓶子,她叮嘱道:“量力而行。”   元庆接过,长指甲伸出,割破了手臂上的血管,鲜血涌出,被控制着一点点进入瓶子。   莉莉安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黑发血族,突然开口问道:“你多大了?成为血族的时候,多大了?”   元庆抬起头看向莉莉,虽然有些疑惑她为什么突然好奇自己的年龄,但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二十岁以上。”她回答,“我并不知道具体的年龄。”   莉莉说:“看着还很小。”   她来自远方,从瞳色发色,再到皮肤的颜色与面容的细节,都与这片土地上的人看起来差别很大。   比起自己,伊莉丝的骨架很小,虽然个子还算高挑,但比她高的白人女孩子,比比皆是,确实看不出具体的年龄。   要比想象之中,大上不少。   卡塞尔亲王已经孤独了太久,他对眼前的血族,很特殊,若他……她年纪不算太小。   莉莉及时止住这个想法,这不是她该想象的东西,就算卡塞尔确实对眼前的血族有所不同,也不是她能揣测的。   元庆将接满鲜血的瓶子递给莉莉,这一次她却没有接下来:“你拿着它。”   “嗯?”元庆不解地看着莉莉。   医女继续道:“我听舒芙蕾太太说,你跟着学过烹饪?”   元庆点点头:“起初是打发时间,后来是出于兴趣。”   “那你就留在这间屋子里吧。”莉莉带着元庆向绕过杂货堆,来到后面的房间,这里被改造成临时的厨房,土灶上支撑着一口锅,还有一个简易的烤炉。   墙角堆着几袋燕麦和豌豆,这是未来几天整个简易医院的口粮。   元庆皱了皱眉头。   “把那罐子里的东西,倒在粥里搅匀。”莉莉转身,叮嘱元庆道,“人多,一次需要一半。”   “多少人?”   “已经超过四百了,数字还在不断的增加。”莉莉回答道,“这些粮食支撑不了多少时间,可现在城内的富人都在疯狂的囤积粮食,粮食价格猛涨……”她话音一转,“暂时不需要担心粮食,伊恩有个商人朋友,他那边……”   元庆明白了莉莉的意思,那个银发吸血鬼一定是与人类商人达成了某些交易,或者说,就是单纯的威胁。   “粮食后天应该可以运送来。”莉莉苦笑了一声,“那我先回去了,外面,离不开人。”   元庆站在原地,看着莉莉离去的身影,突然,她喊道:“福克斯小姐。”   莉莉停下脚步。   “多加小心。”元庆郑重其事的叮嘱道。   她当然不会忘记,莉莉是普通的人类,她同样也有被感染的可能性。   莉莉的表情呆滞了一下,隐藏在长袍下的拳头攥紧。   面前长长鸟嘴里塞的药草与香料突然变得十分的呛人,十分呛人,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莉莉深深呼出一口气,玻璃镜片上蒙上一层雾气,她的声音在颤抖:“叫我道恩医生。”   .   海涅坐在长桌的尽头,早餐已经结束很久了,他仍然坐在这里,一动不动。   不远处好奇的小血裔佯装做玩耍,或者假装忙碌的走来走去,实际上,他们的视线都在沉思的父亲身上。   以往,父亲都是第一个离开餐厅的,可今天,他已经坐在那里很久很久。   “主人。”亚伦的身影从黑暗之中出现,“小姐去了贫民区的医院。”   “见到了莉莉?”   “是的,已经和福克斯小姐会和了。”   海涅点点头,视线从伊莉丝的座位上略过。   她很久没有好好出席过早餐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   不过,这一次之后,放任她去做想做的事情,之后,日子就会恢复成之前的样子了。   平淡的,毫无波澜的样子。   海涅收回视线,目光落在亚伦身上,他思索了片刻,问道:“亚伦,你跟着我身边,有八百年了吧?”   亚伦没有多加思索,立刻回答道:“主人,到今年八月份,整整八百年。”   他是海涅的第二个血裔,海涅在一场战争中捡到的濒死的士兵,与金转化元庆间隔的时间不算长,所以,身为第二位血裔的亚伦也拥有很强的血脉力量。   “哦。”海涅伸手点在长桌上,“从明天起,跟着伊莉丝吧。”   亚伦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主人,这八百年来,属下一直跟在您身边。”亚伦拒绝了海涅的命令。   这是他为数不多几次反抗海涅的命令,其余的几次,也是海涅让他先行离开。   “我知道。”   亚伦并不退让:“女王让我跟着您,寸步不离。”   他口中的女王,是指伊丽莎白·卡塞尔,海涅的母亲,卡塞尔一族最强大的女王。   “母亲已经故去。”   亚伦突然左手捶胸,单膝跪地:“属下绝不会违背守护您的誓言,只是您,只有您。”   海涅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久久不语。   “主人。”一个声音小心翼翼地响起,舒芙蕾太太从立柱后走了出来。   “我可以跟在小姐的身边。”她自荐道。   海涅抬头看着她:“舒芙蕾。”   “是的。”舒芙蕾太太行礼,“虽然我只是一个刚‘成年’不久的血族,但恳求主人,让我跟在小姐身边保护她。”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舒芙蕾早将伊莉丝看做女儿一样的存在。   海涅沉默了一瞬:“好。”   舒芙蕾太太正要行礼,海涅又补充一句。   “不要被她发现。”   舒芙蕾楞了一下,这对她来说,有些困难。   海涅没有说话,他抬起手,刺破指尖。   鲜血在空中勾勒出一个符号,一只白瞳乌鸦从那符号之中飞出,落在了舒芙蕾的肩膀上。   乌鸦落在舒芙蕾身上的瞬间,她的气息被完全的隐藏了。   跪在地上的亚伦变了神色。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那只白瞳乌鸦,视线转向海涅。   主座上,海涅面色苍白。 第58章 佛罗伦萨哀伤(二)   元庆用指甲划破手腕, 鲜血顺着她素白的手腕流入熬煮着燕麦粥的大锅里。   一侧的烤炉也冒着烟火,正在烤制豌豆饼。   元庆一边小心翼翼地用血族的能力控制着火焰,一边分心, 盯着火炉上的药罐子。   这是她想出来的方法。   见到莉莉捣碎药草覆盖在伤口处, 想到了在皇宫里太医们熬煮的黑漆漆的药汤。   虽然气味苦涩,需要好几个蜜饯下肚才能压制住那刺激的味道,但效果着实不错,喝上几天, 小病小疼的也就完全好了。   但元庆只拥有理论知识, 对于具体操作却不太清楚,没人会教一个深宫女眷医术药理,她都是平日里做女工无趣时候, 偷偷翻看母亲的珍藏的书玩。   想到母亲, 元庆的表情凝固了片刻, 神情逐渐落寞起来。   她已经很少想到过去在洛阳皇宫里做安乐公主的生活了, 连带母亲的样子也越来越模糊。   今天看到这家乡的熬药方式,竟然也会突然想到母亲。   元庆突然一惊。   熬药的方式, 母亲, 母亲珍藏的医书, 母亲尊敬那位郎中, 叫做什么来着?   元庆按住脑袋,飞速筛选着记忆。   她的母亲司马显姿出身高门,是真正的贵家千金,从小饱读诗书, 学识丝毫不弱于前朝的男子。   其中,最爱的便是医书。   其中,以医圣张仲景先生的《伤寒杂病论》尤其。   魏国都为洛阳,时间再往上几百年,东汉末年,三国时期,曾爆发过一场又一场可怕的瘟疫,史官整理的那些史料上记载,当时的医官将这种疾病纪述为“伤寒”。   《伤寒杂病论》中的伤寒就是指这种瘟疫。   医圣张仲景便是那个时期有名的医生,他常出现在有疫病的最前线,为患病的百姓布药治病。   但,在母亲的讲述之中,那场疾病尤为的恐怖,一夜之间,一个村子死成绝户。   医圣虽然医术高超,但也仅仅是一具肉.体凡胎。   他虽然心有百姓,但终归个人能力有限,便耗费心血,整理撰写了这本《伤寒杂病论》。   小元庆根本无法理解什么叫做一夜之间一村绝户,她出生在高高的围墙内,天生的金枝玉叶,千金之躯,总是好奇的问司马显姿,什么叫做绝户,一个村子有多少人之类的问题。   司马显姿无法解释她奇奇怪怪的问题,或者说,就算是她解释了,元庆也听不明白其中的意思,想象不到那惨烈的情景。   她总抱着小小的元庆,站着宫墙上,指着墙外熙熙攘攘的洛阳城。   “大概是没有漂亮的花灯,没有好看的衣裳,没有甜甜的糕点,没有小茶服侍你用膳就寝。”司马显姿说道。   这都是元庆最最喜欢的东西。   元果不其然,元庆立马露出惊恐的神情,里面转头钻进母亲的怀抱。   “那我不要疾病。”她钻进母亲的怀抱撒娇,“我要衣服,花灯,糕点和小茶,还有母亲。”   司马显姿总是揉着元庆的黑发,望着宫墙外的形形色色,既温柔又伤感的说:“好。”   “伤寒,高烧喘息,咳嗽不止。”元庆费力的回想着她曾听到过的东西,可年代久远,她回忆起来颇为费劲,想起的更多是与伤寒有关的和母亲一起的记忆。   她皱起眉头,显得有些痛苦,母亲念书的声音似乎又在耳边响起,与之相和的是趴坐母亲腿上的自己。   “死者身上会出现血斑瘀块……手脚发黑,三到七日,不治而亡。”元庆的声音猛地顿住,她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也不去关顾炉灶上咕嘟咕嘟作响的豌豆粥,反而头也不回的冲出土培房,钻进有用黑色炭笔花着黑黝黝字母的隔壁房子。   屋内的病患根本没有察觉她的到来,疾病将他们折磨的没有人形,一个一个勉强喘息着。   元庆冲到其中一个女人的身边,掀开了盖在她身上的粗布单,掩盖在粗布单下的,是女人皮肤上肿胀的脖子腋下,以及皮肤下的淤血。   元庆眉头紧紧皱起,她执起女人的手,指尖已经泛出黑色。   生病的女人喘息着,费力的吐出一句话:“我,你……”   “你没事。”元庆已经等不及她将这一句话说完,在一片死寂之中,她突然看到了迷茫中的光亮。   ——《伤寒杂病论》中又记载当年医圣治疗伤寒的药方。   如今看起来,这奇怪瘟疫的症状,与纪述中的伤害病出奇的相似,若两者真的就是同一种瘟疫的话……   元庆脸色惊变。   那这将是一场浩劫。   她死死握住拳头,敲敲自己的脑门,可隔着面具,她只碰到了冷硬的皮革。   要快些想起来才好,快些想起医书上记载的药方。   想着,元庆离开了这间病房,她费力的在诸多气味之中辨识这莉莉的味道,要赶快将这个发现告诉她。   毕竟,她才是真正的医者。   .   莉莉听元庆讲述了她刚刚想起来的事情,虽然很疑惑元庆口中的东汉,张仲景,《伤寒杂病论》等拗口复杂的词语,但听到伤寒与瘟疫高度相似的症状之后,莉莉的表情还是出现了些许的变化。   “你说,有药方?”她又重复问了一遍。   元庆郑重地点头:“是的,医书上有记载,只是我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讲那些记忆整理好,我会尽快将药方抄写下来给你。”   “拜托了。”莉莉恳切地看着元庆,“这可能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   元庆照常割开手腕,鲜血顺着她的手腕,一点一点流入锅中,她弯腰压小火焰。   身形虚晃了一下,她抬手按住了头。   眼前一片黑色,景物重重叠叠。   元庆连忙扶住手边的事物,疼痛传来,她猛得收回手。   慌乱之间,她竟然抬手按在了滚烫的锅沿上,手指上烫红一片皮肤,浮现起一个又一个小水泡。   元庆甩了甩手,走到一旁的角落坐了下来。   视线落在手腕上残留的伤口上,元庆压一下唇角,失血过多,她的能力正在一点一点退化,原先需要控制恢复速度才能保证流出足够的鲜血,现在越脸这样的小伤口都难以恢复。   元庆将衣袖挽下去,遮挡住手腕上的伤口。   她很累。   白天夜晚,守在这间破烂的仓库里,本就没有足够鲜血的补充,又多次放血救人,这对于她的身体来说,是一种伤害。   元庆放空大脑,躺在稻草堆积成的床上,她的身体高度疲惫,精神却异常的活跃。   过去的记忆一点一点在她的脑海之中浮现,从宫墙上向外眺望到远景,渐渐拉近到九华殿内的叽叽喳喳鸣叫的鸟雀。母亲坐在长廊尽头的花厅内,膝上抱着粉团子一样的元庆。   她的手臂从元庆腋下穿过,一手执一卷卷轴,一点一点缓缓展开,又怕闹腾的孩子撕破书籍,她的动作总是别扭而小心翼翼。   躺在稻草堆上的元庆突然剧烈的颤抖起来,直觉比感官更快一步,她高举起一只手,在半空之中一笔一划写下碑体汉字“庆”——这是独属于她的符号。   这一瞬间,隔着遥远的时间,昔日北魏皇宫之中,九华殿内,司马显姿膝盖上的女孩眼睛突然明亮起来,她的目光渐渐落在母亲手中展开的卷轴上。   “黄连、苦参、连翘、大黄……”   元庆腾地一下从稻草堆上直起身子,大脑之中,两三种药方浮现。她不敢有些许的耽搁,里面走到前面的房间,寻了纸笔将脑子里的药方记了下来。   她攥着那张草纸,冲出库房,在成片的病患之中,寻找莉莉的身影。   .   “没法翻译成意大利语或者英语吗?”莉莉看着那草纸上的碑体汉字,眉头紧皱。   “我不知道这些药在英语或者意大利语言之中究竟对应着什么。”元庆回答,她确实没有能力将这些药材的名字翻译成其他的语言。   “我可以试着描述它们的样子,也许你可以试着在已经有的草药之中对应着寻找一下。”元庆看着莉莉为难的表情,连忙补充了一句。   暂时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办法了。   元庆用羽毛笔在草纸上将她能够想起的药材的模样全部画了一遍。实际上,她只不过是临摹记忆之中医书上的药材的图画。   莉莉在一旁安静地等待着,她虽然嘴上不说,可神色之间却难掩焦急。   等元庆将画好的药材图样交给她之后,年轻的巫医一张一张快速翻看着,不多久,她长长呼出一口气。   “我认得其中几种,但有一些,没有见过。”见元庆张嘴想要说什么,她提前将她想要说的话说出口,“不过,暂时先用有的,其他的,我会托人去寻找。”   元庆点了点头,她只能选择相信莉莉。   沉思片刻,她抬起头,对着莉莉的眼睛,坚定道:“我会让这些病人坚持到你找到药为止。”   莉莉楞了一瞬,她看到里元庆眼中坚定。   她重重点了点头,想说的许多话,最后只化作一句。   “量力而为。”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快夸我!   参加周末三更活动啦~ 第59章 佛罗伦萨哀伤(三)   天气燥热的难以忍受。   元庆斜靠在堆砌着一层厚厚稻草的土培房内, 昔日柔顺的黑色长发变得枯燥,甚至超过地上的稻草。   两颊内陷,眼底郁结着化不开的黑青, 她极度虚弱, 甚至已经无力察觉出现在屋内访客的身份。   舒芙蕾从阴影中走出,恭敬地低下眼眉:“主人。”   一袭黑色长袍的海涅静静站立在这间土培房中,灰色的眼睛垂着,视线落在双眼禁闭的伊莉丝身上。   比起几个月前, 他允许她离开爱德蒙府邸时, 她仿佛苍老了二十岁。   可海涅很清楚,吸血鬼不老不死。伊莉丝很清楚,吸血鬼不老不死。所以她不顾自己的安危, 不断割破手腕, 将鲜血混杂在给病患的食物里, 让他们活的更久一点。自己却因为得不到足够的食物而变得极其虚弱。   眼窝内陷, 面颊消瘦,头发干枯, 这是他能看到的, 看不到的呢?   海涅向前走一步, 靠近伊莉丝, 蹲下身子。   他伸出手,拉住伊莉丝,轻轻地卷起她的袖子,露出遮盖其下的手臂。   舒芙蕾的瞳孔缩一下, 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主人,这……”她感到极度的心疼,无法完整的说出一句话。   海涅的视线落在伊莉丝的手臂上,她的手臂上的皮肤蜷缩干皱,呈现着不正常的灰白色,其上还密布着一道又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   越到后期,重复食用吸血鬼鲜血的作用也就越小,而元庆所能提供的鲜血也越来越少。她不得不越来越深,越来越长的划破手腕,希望能够获得更多的鲜血。   可她本身已经是强弩之末,已经没有力量去恢复这些伤口。   海涅没有说话,拳却攥紧。   他侧头,舒芙蕾读懂了他的意思,重新隐藏进黑暗。   海涅坐了下来,坐在他平日里厌恶的不那么干净的稻草堆上。   他侧过身,小心地抱起虚弱的血裔,将她笼罩在怀中,任由她靠在胸膛。   不那么强烈的心跳一下一下,贴着他的胸腔,温暖着那颗从未有过生命的心脏。海涅伸出一只手,獠牙缓缓露出。   他咬破了自己的手腕。   鲜血涌了出来。   亲王将鲜血凑到元庆的唇边,她的鼻翼翕动,似乎闻到了熟悉诱人的气味正在包裹着她,可眼皮太过沉重,元庆睁不开眼睛。   她向着香味凑过去,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启,舌尖点上海涅的手腕,久违的鲜血在唇舌之间迸裂,如同蚂蚁在心上撕咬的感觉顺味蕾在她的灵魂上爆裂开来。   本能快过意识,元庆抓住唇边美味的食物,她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饥饿,现在更是毫无顾忌地吞噬着能够占用的全部。   海涅皱起了眉头,身体下意识地想要反抗,他硬生生克制住了这种本能,反而放松身体,让伊莉丝吸取更多。   随着本源的血液进入回到元庆的身体,她的皮肤开始修复,纵横交错的伤痕开始蠕动修复,干瘪的皮肤也重新恢复了健康。   元庆放开了海涅的手臂,她舔干净唇角的鲜血,满意地打了个饱嗝。   表面的伤口已经恢复,内里的损耗却还需要时间进行恢复。   “好热。”   元庆嘟囔了一句,她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夏天空气燥热,土培房是库房兼灶台,更是酷热难耐。   先前因为身体状态不佳,元庆根本没有精力去思考其他。她向着身侧冰凉的物件蹭了蹭,脸颊贴到的物体冰凉冰凉的,很舒服。   元庆满意地勾了勾唇角,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整个人贴在那冰冷的物件上,安心的放空思维。   她只想好好睡一觉。   海涅垂着眼,看着怀中四仰八叉贴着他的伊莉丝,他的血裔毫无形象地舒展身体,又极度贴近他的身体。   她的温度炙热的吓人,完全不像是吸血鬼该有的温度,更多的,她像是活生生的人。   海涅的视线逐渐平静,他决定什么都不想。   什么都不想。   手抬了起来,又落了下去,贴着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冰冷与炙热,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此时融合如一。   海涅将伊莉丝的脑袋按在了他的胸口,然后,就这样合衣躺在了稻草堆上。   视线落在空荡荡的屋顶,海涅依旧平静,他揽着她的肩,享受着得来不易的放纵。   土培房的屋顶,墙角处,一只蜘蛛安静地结着网。海涅看着它的动作,慢慢的,等待着时间的度过。   这是漫长而短暂的午后,房内外都很安静。   只有她的呼吸,也只能听到她的呼吸。   怀里的人翻了个身,背贴着海涅的腰线。   海涅猛得惊悟,他哪里是平静。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喜悦,却只能欺骗自己这不过是平静,他一向平静地灰色眼眸中,荡漾熠熠光彩,是她,全是她。   他的血裔,他尽是如此的渴求。   可他是海涅,海涅·卡塞尔。   沉溺其中的血族亲王直立起了腰身,从稻草堆上了坐了起来。   他的动作幅度有些大,惊醒了睡眠中的元庆。   她茫然地揉揉眼睛,元庆转身,看着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海涅。   “长亲?”她的语气透露着疑惑,“您为什么会在这里?”   海涅看着她,眼中的波澜渐渐收起,又恢复成一片冰洋。   “带你回家。”他道,“伊莉丝,你做的的够多了。”   瘟疫肆虐,佛罗伦萨哀鸿遍野。   但她硬生生用着自己的鲜血,救下了许多人的性命,支撑到莉莉·福克斯凑够的药材。   “可这里的病人……”元庆后知后觉,她抬起自己的双手,疼痛不在,眼睛也看得十分清楚,嗅觉,听觉也都恢复了正常甚至更加灵敏。   她恢复了过来。   是他。   “您又一次帮了我。”元庆低下了头。   “和我回去。”海涅重复了一遍自己的目的。   “我想留下。”元庆拒绝,她摇了摇头,“我想留在这里。”   “鲜血的作用,已经发挥到了极致。”海涅开口,“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所有事情。”   城内许多人已经听说了贫民区的一家临时医院,医生能够将人的生命拉长到一个月到两个月不等,这样下去,说不定真的可能治愈。   越来越多的人向着这里涌来,越来越多的视线落在了这座医院,这其中不乏混杂着诸多黑暗种族。   不能任由她继续待在这里了,也不能任由她继续接触人类了。   流言,诅咒,伴随着声名在外,随之而来的是由恐惧引起的猜测与丝毫不加掩饰的恶意。   莉莉不让元庆离开这座土培房,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加在粥的里血越来越多,气味自然难以掩盖,越来越多的流言在这座人心惶惶的城内四起。   谁知道来的除了更多的病人,还有被绝望与恐惧支配着的普通人。   莉莉被暴怒的人群用石块砸伤,砸她的人里甚至不乏她的同行。   他们用刀切破病人的伤口,用蚂蟥吸走血液,与莉莉一样,战斗在一线,却承担着诊疗失败与家属的绝望。   除了与恶魔交易,他们也想不到任何一个理由能说服自己与民众,这种疾病真的有办法能够治疗。   城内的人都疯了,穷人绝望而麻木的等死,富人不分昼夜的狂欢。   每一个人都被恐惧绝望所笼罩。   他们将这种恐惧归结于上帝的降罪,归罪于犹太人,麻风病人,一切他们以为的,与恶魔交易过的人群。   莉薇娅、莉迪亚患病的父亲与弟弟,被疯狂的人群从面包房中拖出,绑在广场上早就设置好的火刑架上,像是烤肉一样,在烈火之中化为灰烬。   城市陷入了无边无际的癫狂,每个人都是受害者,每个人都是加害人。   伊莉丝不该被这样的事情伤害,不应该为了这些事情而付出。   “我们回去吧。”海涅的灰眸荡起波澜,“回家,睡一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不。”元庆斩钉截铁地拒绝。   这是她第一次直接反抗长亲的意志。   海涅看向她。   只需要一个动令,他就可以控制她,可看着那双眼睛里的坚定,海涅无法下达命令。   冰面就算恢复成冰,可那些已经存在的裂纹已经存在,不会消失了。   “这是天灾,也是人祸。”海涅注视着元庆的眼睛,“和我回去,和长亲一起回去,不要继续掺和人类的事情了。”就算放干身体里每一滴血,伊莉丝又能帮助多少人呢?   杯水车薪,仅此而已。   元庆直起腰背,掷地有声道:“我知道这是天灾,知道这是人祸。在天灾人祸面前,一切都是如此的渺小,不堪一击。可就算这样,也有这样一群人从未停下抗争的脚步,因为他们知道,无论黑夜多长,太阳依旧会升起。”莉莉是,那个老医生是,还有很多为病人祈祷的牧师是,他们都是如此的勇敢。   “而我。”元庆捂住自己的胸口,“算知道自己此生注定身陷黑暗,也要全力一搏,死在阳光之下,总比在这角落里,苟且偷生好上千倍百倍。”   海涅抿起嘴唇,看向伊莉丝向眼神有了痴迷。   在天灾面前,他的伊莉丝就像是一颗渺小的灰尘,可阳光照射在灰尘上,也会变的五彩斑斓。   她就是这样的伊莉丝。   伊莉丝,是如此这样的鲜活,美丽,充满诱惑,吸引着他。 第60章 佛罗伦萨哀伤(四)   ‘她陷入了一场困境, 还在挣扎着用力发光。有那么一瞬间,我在她身上看到了我,很多年前的我。’   ‘好似, 她们所做的一切, 都是一场无用的抗争。’   海涅放下笔,等着墨迹渐渐干涸,他合上了这本备忘录。这是他来到佛罗伦萨后使用的备忘录,更准确来说, 是从伊莉丝苏醒的那一年开始使用的。   七月份, 她来到他的身边十一年的。   “亚伦。”他轻声呼唤道。   “主人。”这道潜藏在黑暗之中的影子从未远去,听到主人的呼唤,他从阴影中浮现。   “将城内健康的犹太人, 妇女, 儿童, 都组织起来。”海涅平静地开口, 视线却望向窗外,贫民区临时医院的方向, “把地下储藏室腾出开, 提供给他们居住。”   城内在捕杀犹太人, 妇女儿童又属于弱势群体。   海涅深思熟虑, 做出了最大的让步。   “主人!”亚伦不可置信抬起头,“您可以分割里一部分的灵魂力量去保护那个血裔,这是您的权利,您的选择。可如今, 您甚至要为了她,要违背一直以来的原则吗?”   海涅捏捏山根:“去做吧。”他甚至没有解释一句。   亚伦握了握拳,转身离开。   虽然他并不认同海涅的选择,但他绝不会违背他的命令。   .   元庆看着昏迷的莉莉,她的身边,吸血鬼伊恩安静的陪伴着。   这一次,他们难得的没有互呛。   元庆抿唇,轻声询问道:“她怎样了?”   “外伤没事。”伊恩回答,“只是太过疲倦,需要休息。”   中药的效果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好。这种缓慢见效的药物,在瘟疫这种急性爆发的病症之前,似乎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元庆显得很颓废。   她想不到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夜幕降临,她来到海涅带她去过的灯塔。   城市阴森的可怕,死气沉沉。头顶,黑压压的浓雾压的人喘不上气。   元庆也感觉快要窒息,即使她不呼吸也能存活,可这种感觉,无法形容。   与海涅的争执仿佛发生在昨天,可那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了。   长亲选择了让步,他同意元庆继续留在这里,但又与她签订了契约,使得她无法继续用鲜血延长人类的生命。   失去了鲜血,她的作用变得微乎其微,只能不断的熬药,熬药,熬药,和看着一条条生命流逝。   佛罗伦萨让她悲伤,让她不安,她立于高处,俯瞰这座城。   她能感受到属于这座城市的蓬勃生机,荣耀辉煌,可现在,它们被死死压制在乌云之下,无法动弹。   吱吱吱。   奇怪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元庆低头看去,一只红眼大老鼠正在不远处,啃食着木板。   吱吱吱——   像是注意到元庆的视线,那老鼠竟然扭过头来,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元庆。   年轻的血族不免觉得心底发毛,那老鼠看向她的样子,让她感到无名的恐惧,就好像眼前的不是老鼠,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它的表情,没错,那就是表情,十分的生动,富有人性。   元庆一弹手,火焰从她掌心飞出,点燃了那红眼大老鼠的尾巴,火很快蔓延到全身,红毛老鼠发出激烈的惨叫。   那叫声凄厉的像是地狱的恶鬼,元庆不想多留,她的身形隐入黑雾,离开了钟塔。   她离开不久,无数的蝙蝠盘旋而至,组合成一道身影,那黑影斜了一眼地上的老鼠尸体,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只见他招了招手,那老鼠漂浮起来,飘到他的面前。   那身影轻嗅味道,脸上的表情更加疑惑。   “不是他的味道。”他自言自语道,“是另一种火,从未见过的火。”   元庆并没有直接回到医院,她出现在周围的小巷,准备步行回去。   突然之间,女性血族的脚步停顿,她猛得回头,超越人类的视线范围之外,她注意到一道诡异的身影。   元庆表情大变,她回身,吸血鬼的速度完全爆发,一瞬间移动过一条街巷,来到巷子的另一端。   一道身影察觉到她的出现,从一具年轻女性的胸口抬起头,那是一张极其普通的人脸,此时此刻表情生意地盯着元庆,半张脸沾着鲜血,连獠牙都来不及收起。   他僵硬移动步伐,突然之间,向着元庆冲来,那红色的眼睛与唇角的獠牙,无一不在彰显他的身份,这是吸血鬼,一个吸食人血的吸血鬼。   元庆后退一步,火焰包围了周身,那吸血鬼不但没有躲,反而更快的向元庆冲了过来,可速度虽然快,动作却显得十分别扭。   不像是在跑或者在走,他只是单纯的移动。   没有自主思维,眼前的吸血鬼是死人!   元庆很快就有了自己的判断,可吸血鬼本身就不是活着的人。准确来说,眼前这个存在虽然类似吸血鬼,但他没有属于自己的活着的“特性”。   元庆突然想起先前看过的书,那上面又记载过类似的存在,由死人复活而成的吸血生物——低级血仆。   没有智慧,只有最直接的吸血欲望。   元庆聚拢火焰,直接掀开了那低级血仆的天灵盖,火焰翻卷,焚烧掉他半个身体。突然,她的视线被那低级血仆身上的印记吸引,火焰停止了燃烧。   元庆蹲下身子,目光定在那个印记身上。   那是瘟疫形成的疮口,还留着黄色的脓水。   这个人,是因为瘟疫而死的。   元庆站了起来,瘟疫可以通过体.液传播,她焚烧了低级血仆剩下的半具身体,神情严肃。   这绝对不是偶然出现的。   .   塞尔斯神情严肃。   “再说一次。”   他面前高大魁梧的骑士长说道:“主教大人,无论我重复多少遍,事情都不会有所改变。”虽然他这样说着,还是毕恭毕敬地将事情重新汇报了一次。   “城内城外,因瘟疫而死的尸体之中,发现了起尸的低阶血仆。经过巫术验证,已经确认导致这些血仆起尸的高阶血族吸血鬼,来自卡塞尔家族,至少是一位千年以上的吸血鬼。”   卡塞尔家族千岁以上的吸血鬼,只能是海涅·卡塞尔。   塞尔斯深吸了一口气,青筋暴起:“意思就是,这场瘟疫,与卡塞尔脱不了关系?”   “验尸的是城内最权威的圣者大人。”骑士长的意思很明确,塞尔斯可以质疑他,但不能质疑一位强大的圣者级别想巫师。   “主教大人,请您下令,神圣骑士团随时准备战斗!”   塞尔斯的胡须都在颤抖,脑中挣扎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平静下来:“我将亲自前往教廷,在得到教皇的准许之前,不要轻举妄动,但要密切监视卡塞尔一族的每一个吸血鬼。”   “记住,不要贸然与时间为敌。”   .   元庆赶回了医院,时间已经是深夜。   她先前往了停放尸体的房间。   三个大房子,像堆猪肉一样,堆放着人的尸体。元庆端着烛台,火光照亮一片不大的区域,放眼过去,都是白花花的皮肉,是纠缠的头发,不甘圆睁的眼睛,让人头皮发麻。   这些尸体,要等明天天亮之后由运尸体的人搬送到专门焚烧尸体的地方去焚烧。   元庆强忍着恶心,靠近尸堆,然后缓缓举起烛台,视线落在尸体的脖子,胸口的位置。   她的表情越来越难看。   齿痕,齿痕,齿痕。   无一例外的,这些尸体上全部都有牙齿咬过的痕迹。   元庆的身体颤抖起来,因为愤怒。   她要回爱德蒙府邸,要赶快将这件事情告诉长亲,想着,元庆转身就要走。   突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毛骨悚然!   那冰冷的感觉从被抓住的皮肤传入大脑,元庆头皮发麻,却紧紧咬住牙齿。   感知之中一双双的眼睛亮起,它们僵硬而缓慢地爬了起来,机械的活动骨骼,露出狰狞的獠牙。   这一刻,元庆的心沉静下来。火焰从她的身体周围爆发出来,点燃头发,点燃皮肤,点燃油脂。   她抛下烛台,隐藏入黑雾。   低级血仆掌握的非法能力并不算多,而且,虽然说眼前一屋子的血仆在数量上有着压制性的优势,但实际上它们只是刚刚起尸的“新生儿”,没有摄入鲜血,就没有足够的力量,再加上,元庆掌握着珍稀的火焰的能力。   她并不慌张。   黑雾在停尸房外出现,元庆没有再去检查剩下的两间停尸房,手一翻,茅草屋顶被火焰点燃。   她直接焚烧了停尸房。   海涅通过舒芙蕾肩膀上,分有他部分灵魂的白瞳乌鸦眼中看到了正在发生的一切。   他站在窗前,表情冷硬。   还是来了。   自上一次梳毛工人事件之后,海涅整理了自己的备忘录,又翻阅了大量卡塞尔家族的藏书,找到并整理了一些关于亡者三圣器的记载。   其中,关于奥尔维兹权杖,记录中有这样一段描述,大致的意思是说,奥尔维兹权杖,只在孕育黑暗的地方出现。   孕育黑暗。   其实这个答案很笼统,海涅还翻阅了其他的记载,发现这个条件,可以包括七宗原罪和任何的负面情绪。   只要这种情绪足够强烈,满足条件,奥尔维兹权杖就会受到召唤,应运而来。   与此同时还能有一个非常大胆的猜想,孕育黑暗的条件,让其天生是为金而存在的。   金出现,就代表着灾祸。 第61章 佛罗伦萨哀伤(五)   元庆神色慌张的出现在海涅面前。   “长亲。”黑发血族的眼瞳缩了一下, 眼前,是长亲,他正在换衣服!   元庆连忙转过身去。   她被那群起尸的低级血仆惊到, 满脑子都是要赶紧将这件事情告诉长亲, 全然忘记了判断长亲的具体位置,就寻着气味锁定了他。   这是长亲的房间,从未有人进入过的属于海涅的空间。   她暗自咒骂自己,却被面前一副巨大的画像吸引, 不由得向前走了一步。   画像上, 是一个极其美丽的女人。   女人有一双透着温柔的浅色眼眸。   海涅系好衣带,他缓缓转过身去。   此时,伊莉丝站在卡塞尔女王的画像之下。   从未有人走入属于他的领地, 初来到佛罗伦萨时候, 这房间是他亲手布置的。   母亲的画像, 是他的父亲画的, 海涅亲自将它搬进这座城堡。   他的目光落在伊莉丝的身上,她看着伊丽莎白的画像出神。   每一位卡塞尔家族的血裔, 都会被这位二代血族吸引——有传言, 伊丽莎白·卡塞尔是血族始祖留在人间的孩子。   海涅迈步上前, 走到伊莉丝身后, 抬手遮挡了她的眼睛,阻断了她与伊丽莎白的直接对视。   意识瞬间清明起来。   元庆突然意识到,就在刚才与那画像中女性血族对视的瞬间,她的灵魂完全没有抗拒的被深深吸引, 为画中女人美丽折服。元庆觉得,只需要再多看一会儿,自己一定会疯狂的爱上这个女人,为她痴迷,为她疯狂。   女性血族与生俱来的蛊惑人心的能力。   真是太可怕了。   “她不会伤害你。”海涅抬起头,望向母亲的容颜,唇角扬起,“她会喜欢你的。”   元庆不解地回头,正好看到海涅眼底的晕开的笑。   心颤抖了一下,她连忙压下视线。   男性血族魅惑人心的力量也不可小觑。   海涅收回了视线,落在低垂着头的伊莉丝身上。   “说吧,急匆匆的赶回来,是有什么事情?”   元庆听到他这句话,不免得有些羞愧,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到爱德蒙府邸了,好不容易回来,也只是因为有事情要请求长亲帮助。   不过,她并没有沉默,因为元庆很清楚,这一次的事情非同小可,长亲出面,比她一个人瞎猜瞎想要直接的多。   “长亲,我发现了血仆,很多很多。”她抬起往着海涅的眼睛,“它们正在传播瘟疫,很多的尸体上都有吸血产生的齿痕。”   被感染瘟疫的血仆吸过血的正常人,不仅会感染瘟疫,还会被转化成新的血仆。   这种算不上真正血族的吸血生物,正在和瘟疫一起摧毁着这个城市。   听到“血仆”一词时,海涅的眉头皱了起来,而且越皱越深。   伊莉丝只是通过书籍了解到这个词语,大概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可她并不知道“血仆”一词背后隐藏的含义。   普通的血族是无法制造血仆的,哪怕是八百年以上的高阶血族都无法培育这种肮脏的存在,想培养这种生物,需要千年以上吸血鬼的鲜血,而且源头的存在除去需要掌握一种特殊的古法,还要足够强大,可以支撑血仆不断的感染同化。   血仆最可怕的特点,就是他们任然属于“人类”,并不惧怕阳光。   不害怕阳光的黑暗生物。   恐怕,整座城内,拥有这种力量的人,除了自己,就没有其他了吧。   还有金。   如果可能,金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毕竟,金的存在就代表着灾祸。   海涅神色冷下来,他很清楚,这当然不是金做的,金或许希望得到奥尔维兹权杖,但他这个人太过随性,对他来说,奥尔维兹权杖这样的东西,有很好,没有对他来说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若因为想要得到奥尔维兹权杖,做出这样的事情……海涅的视线落在元庆脸上,看到她焦急等待的表情,他的心情有一些复杂。   金不会做这种事情,他不在乎人类的死活,但伊莉丝不是,若他对伊莉丝的喜欢有那么一点点的认真,他不会让伊莉丝难过。   海涅闭上眼睛,他感到烦躁。   不是因为那些低劣的血仆,而是因为认知到金对于伊莉丝的欲望。   这让他很不爽。   非常。   海涅费力压下心上的不爽,他甚至没有察觉,这让人心神不宁的感觉,就是嫉妒。   原罪,嫉妒。   他嫉妒的对象,甚至不是其他人,是与他共用一具身体的金。   海涅控制着自己的思绪,将他的注意力转移到这件事情本身上来。   很显然,这是一件针对他的事情。在他的眼中,满足以上苛刻条件的有他和隐藏在暗处的被放逐者,但在教廷眼中,却只有卡塞尔家族的亲王。   他想利用血仆的事件,让教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从而限制卡塞尔家族的行动。   只有这样,他才能不被束缚的完成自己的目的。   ——让绝望笼罩这座城市。   被放逐者想要得到奥尔维兹权杖,而他则必须阻止。   这其中涉及了太多过去的恩怨,海涅并不清楚其中的细节,但既然卡塞尔女王下令驱逐那个血族,就有她的理由。   身为卡塞尔现任的王,也是伊丽莎白孩子的他,有责任阻止那个被放逐的背叛者。   “我会处理。”海涅转向元庆,认真地开口,“全交给我。”   元庆昂着头望向长亲。   他的神色很严肃,也很认真。   血仆的事情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解决,连长亲都露出这样严肃的表情,元庆很想答应他,相信他,但比起躲在他的身后被他保护着,她更想站在长亲的身侧,与他一起面对。   所以,她还是试探地问了一句:“我可以帮您什么?”   海涅想让她待在家里,什么都不要做,最好干脆选择沉睡,度过这段暗藏危险的时间。   但同样,他很清楚,伊莉丝绝不会这样,她满心期待地想要为他,为卡塞尔,为那群活着的人做些什么。   充满活力,充满希望,努力发光,努力的追寻答案。   她说,黑暗总会过去,太阳总会升起。   她说,算知道自己此生注定身陷黑暗,也要全力一搏。   她说,死在阳光之下,总比在这角落里,苟且偷生好上千倍百倍。   她这样熠熠生辉。   海涅弯了唇角。   “做你想做的。”他做出了又一次让步,可也丝丝守着底线,“但不要将自己置于危险。”   在伊莉丝的面前,他已经让步了太多太多次,一点点一点点的后退,一点点一点点的前进。   从冰面出现裂缝的那一瞬间,他就有所察觉,但他什么都没有做,就这样仍由它们一点点一点点的变大,变成无法修复的沟壑。   金是对的,纵欲让人沉沦,伊恩也是对的,他注定沉沦。   “去吧。”海涅对伊莉丝道,“血仆的事情,我会处理。”   元庆望向海涅,不知道什么错觉,她从他脸上看出了很多的变化,很多的情绪,可实际上,他从头到尾表情都是一样的,一样的面无表情。   .   元庆回到了临时医院,莉莉还没有苏醒,她发起了高烧。   原本只是因为过度疲倦晕倒,而现在,却在向坏的方向发展。伊恩在她的手臂上发现一片红疹——那是一种跳蚤叮咬的痕迹。   很多发病死去的瘟疫患者,身上也有这种痕迹。   吸血鬼的预感告诉他,事情不太妙。   元庆也有同样的预感,她的不安,甚至远远超过伊恩。   浓郁到化不开的悲伤笼罩了元庆,她静立在莉莉的床边,银发吸血鬼守在另一侧,握着莉莉的手。   “看到了什么。”他的声音很低,低到元庆差一点听不到。   此时,就该庆幸她是一个吸血鬼,伊恩那句话清晰的传入她的耳朵。   “死气。”元庆回答,“浓郁的死气。”   伊恩银色的睫毛颤了颤。   他说:“瘟疫。”   元庆没有张口。   是的,瘟疫。   从头到尾,他们都知道这种瘟疫会传染,而莉莉只是普通的人类,坚持了这么久,她已经足够小心,但还是,还是不够幸运。   荒诞的命运遮蔽了神的双眼,祂肆意的降罪于真正的勇士。   元庆不免自嘲地笑了一声,这是疾病,是传染病,可如今,她却在怪罪神明。   伊恩表现的很平静,至少表面上,十分平静。   也许他早就料想有这么一天,所以真到了这一天来临,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个消息。   “人类太脆弱了。”银发血族扣住病榻上女孩的手。   她瘦了,手指捏上去硬邦邦的。   “我也曾是人类。”他说。   元庆嘴唇蠕动,她好像明白了伊恩的意思。   “你要……”   他要给予莉莉初拥,将她转化成吸血鬼。   “我不能看着她离开。”   元庆没有说话,她退了出去,为伊恩和莉莉关上了门。   现在,他们不能被打扰。   清冷的月光被云层遮蔽,暗蓝色的天空之中,星罗棋布。   元庆抬起头,望着明亮的月亮,看着云层移动,一点一点,月亮时而隐匿,时而展露。   她感到悲伤。   之前一次,趁着用晚餐的时间,莉莉曾和有关短暂的交谈。   那个年轻的女巫医告诉元庆,她并不想成为吸血鬼。   她的外祖母有成为血族的机会,她的母亲有成为血族的机会,可她们都选择了继续以人类的身份生活下去。   如果可以,她也想以人类的姿态,一直生活在阳光之下。   也许,早在那个时候,她就思考过之后的生活。   她的爱人永生不老,而她会随着时间不断的变化。   莉莉悄悄告诉元庆,如果可以,她会在自己老成老太婆前,永远的离开那个银毛吸血鬼。她要用巫术隐藏自己的气息,藏到他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去。   这是对他的惩罚,也是对自己的惩罚。   元庆很好奇,为什么莉莉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   她说,她是个没有原则的人,是个不遵循原则的人。她的父亲一辈子与黑暗生物为敌,战死在一场战斗之中,母亲因为悲伤,也过早的离开了人世。   而她,毫无原则的救下了一只吸血鬼,爱上了一个吸血鬼。   他作恶多端,却又充满诱惑。   几年的相处之中,他虽然总说着不着调的言论,可却从未真正的伤害过她。   他明明逃走了,又以身犯险,冲到狼群之中救她,险些在光芒之下化为灰烬。   他为她失去了宝贵了四百多年的长发,甚至还要反过来安慰她。   她怎么可能守得住自己的心不为他而悸动?   可……   他是吸血鬼,在漫长的生命之中,他究竟杀过多少人?   莉莉不敢去想。   “你真矛盾。”元庆评价,“这不像你。”   “你也会这样。”莉莉闭上眼睛,“总有一天,你也会这样矛盾。”   不断的,不停的,为自己,为爱人,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各种各样的借口,说服别人,说服自己。   “即使这样,也不愿意成为吸血鬼吗?”元庆看着头顶的圆月,血腥的气味将她包围。   初拥开始了。   也许莉莉早就知道,就算她不愿意,那个银发吸血鬼也会替她做出选择。   鲜血的气味越来越浓郁。   伊恩的獠牙深深陷入莉莉的脖颈,他眼睛发红,皮肤开始快速的溃烂。   莉莉体内有瘟疫,随着初拥的进行,她的鲜血进入伊恩的身体,他也同样会感染病毒。   吸血鬼不会死,可这种疾病无法治愈,他却永远活在痛苦之中。   银发的吸血鬼闭上眼睛,他仍然握着爱人的手,与她承受一样的痛苦。   之后,他抬起自己的手腕,獠牙深深扎了进去,混杂着两人鲜血的血液从他的身体,又回归到莉莉的身体。   在这个过程之中,诡异的血族契约正在形成。   契约完成之时,她将转化成吸血鬼,而他则是她的长亲。   不可逆转的仪式,不可思议的爱。   元庆深深的叹息。   屋内,莉莉缓缓睁开双眼,她的眼前一片血红。迷离之间,她抬起手,轻轻抚摸伊恩的银发。   眼角,一滴属于吸血鬼的血泪缓缓落下。   作者有话要说:厚着脸皮隔壁连载《四时三餐》求个收藏w   过百加两更,分期付款。(50一更,100第二更) 第62章 佛罗伦萨哀伤(六)   “教皇冕下。”塞尔斯恭敬地站在教皇克雷芒六世身前。   “已经收到了恢复, 教廷召集了四位红衣主教与十二位圣殿骑士长。”   克雷芒六世挺了挺腰背。   “好,今夜出发。”   .   吱吱吱。   窸窸窣窣地声音吸引了元庆的注意。   她抬头看去。   沿着墙角,一群红眼老鼠排着队, 沿着道路移动着。   元庆感到毛骨悚然, 不安将她笼罩她扭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深吸了一口气,这一次没有伊恩的捣乱,她很容易就跟上红眼老鼠的脚步。   那群老鼠移动的速度很快, 元庆的脚步也不由得加快。   老鼠群沿着城市, 有条理的快速移动,元庆看到了城墙。   它们要出城。   她的表情变了变,预感越来越不安, 可隐藏在不安之下, 她看到一丝丝光芒。   那是希望。   在一片黑色的笼罩之下, 那一点点的光芒实在过分耀眼, 引人注目。   年轻的黑发血族深吸了一口,转头看了一眼爱德蒙公馆的方向, 之后, 头也不回的跟随鼠群离开了佛罗伦萨城。   杂草丛生的土地, 无数黑灰色的绒团聚集起来, 像是受到了召唤一样,城内的鼠群都向着这个方向奔涌而来,黑色的浪潮,给人毛骨悚然的压抑。   元庆眉头紧紧蹙起, 她的脚下,到处都是拖拽着长尾巴的黑灰老鼠,毛茸茸,黑黝黝,四下拥挤着蠕动。   这本是非常惊悚的画面,她本该感到害怕,可一想到城内,那些在病痛折磨下死去的,腐烂的人,他们被堆砌成山,被随意地丢在街道上,黑色的四肢,纠缠的头发,留着黄色脓水,红色血液的狰狞伤口,她就觉得这些老鼠并没有那么可怕。   她提着裙装,皮鞋落在地面,每一步都踩的稳稳当当,随着她的步伐,长裙全摆翻飞,灰黑的老鼠隐藏在她的裙下,时而出现,时而隐去。   晚风吹起黑色的发丝,云层随着风而动,遮挡了银色的月光。   元庆停下脚步。   前方,枯木上惊起一群长着肉翼的黑暗生物。   鼠群四处散开,一条灰与白组合而成的小路出现在元庆的眼前。   这条路她太熟悉了。正是过去,在魔鬼玛门宿体内出现的那一条小路,由人性之中良善一面组成的路径。   但这一次,灰与白浑浊斑驳,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随时都有可能消失。   元庆抬起头,云层遮蔽了月亮,城外的土地,安静的诡异。   她抬腿踩上了灰白小径。   身体急速下坠,明亮的火焰将她包裹起来。   脚踩到地面时候,眼前的景色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无数的堆积的如同山一样高的黑与白,浓郁地散发着恶臭的红与黄的海洋。   黑与白,红与黄。   瘟疫的颜色,尸山血海。   裙子抖起来,抖的很严重。眼前的一切都在不断的上下晃动,手指扣在长裙的布料之中。   元庆全身都在颤抖,眼前一片血红。   受到召唤一样,她抬头向着前方看去。   尸体堆积而成的山上,山顶上,一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权杖静静悬浮着,呼唤着。   奥尔维兹权杖。   灰与白之外,舒芙蕾出现在元庆消失的位置,白瞳乌鸦站在她的肩膀上。   胖妇人神情焦急,她四下寻找一圈,可根本不见元庆的踪影。   “伊莉丝小姐!”   “伊莉丝小姐!”   空阔的环境之中,她焦急的喊声传出很远很远,惊起无数停留在枯木上的乌鸦。   黑压压地一片,颇有遮天蔽日的架势。   瘟疫为它们提供了数不清的食物。   “主人,伊莉丝小姐,不见了。”   .   海涅与亚伦背靠背而立,他们周围,是十七道散发着圣洁气味的身影。   血族亲王昂着头,与那十七人之首对视。   ——罗马教廷的教皇克雷芒六世本尊,人类在世间最强大的圣者。   此时此刻,克雷芒六世一袭金色长袍,散发着圣洁的气息。他身侧,则是四位红袍加身的主教,塞尔斯赫然在列。   海涅的视线从他身上掠过,读懂了他眼中的歉意。   他的表情没有变化。   人类与吸血鬼本就站在对立面上,又何况,如今这样规模的灾祸,他还是第一嫌疑人。   “我很惊讶。”先开口的是身着金袍的教皇克雷芒六世,“你看上去这么年轻。”   海涅的外貌不过二十二岁,褐色灰瞳,雪肤红唇,是标准的好皮囊。   “你也一样。”海涅微昂着下巴,流露出刚刚好的骄傲。   他似乎不显得畏惧,即使对方人数众多,还有可能携带棘手的神圣武器。   比起海涅的从容,亚伦则要严肃的多。   克雷芒六世时年五十七岁,外表看上去,竟也是二十出头的模样。   “狼人的心脏。”海涅平静地说道。   克雷芒笑了一声,算作默认。   “这不是闲聊的场合。”他说。   起风了,风吹散了厚重的云层,银色的月光斜下。   克雷芒脸色惊变。   “抓住他!拿到奥尔维兹权杖!”   .   乌云散开,月光照耀在红宝石头饰上。   元庆面色严峻,她本想爬上那尸山,取下奥尔维兹权杖,可还没等她靠近那山,就被狼人群体层层包围。   那群狼人,起义事件之后,海涅层特意调查,可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发现,没想到的是,他们居然还敢掺和到这次的事情之中。   火焰翻飞。   元庆戒备地盯着眼前的狼群,满月的月光之下,他们将处于巅峰状态。   不需要命令,狼人向着元庆扑来。   元庆实战经验不足,但凭借着奇特火焰的高温保护,狼人始终近不了身。   头狼站在尸山之上,他并未化为兽形,但眼中也充满暴虐,他一直注视着战场。   元庆也时刻戒备着他。   她与狼人的战斗并不吃力,这些狼人在月光照耀下,只有本能的攻击欲望,凭借吸血鬼的灵巧,避开他们的攻击并不困难。   元庆瞅准机会,用火焰推开靠近的狼人,在焚烧狼毫的气味散开之前,她化作一团黑色的雾气,向着奥尔维兹权杖而去。   随着她的靠近,奥尔维兹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冰冷而阴寒却又柔软和顺。   手指碰上那阴冷的权杖的瞬间,一只手突兀的出现,一把钳制住元庆的手腕。   “不该是你。”   刺疼传入灵魂,元庆本能的缩手抬头看去,一个约摸三十余岁的儒雅男人。   他看了元庆一眼,松开了手,先前一点,元庆的身体漂浮起来,落在地上。   “该等我的侄子来。”他说。   落地的瞬间,站在尸山半山腰上的头狼捏碎了手中的玻璃瓶。   装在瓶中的液体四溅开来,落在那堆积成山的尸体上。   元庆的呼吸一滞,不安将她笼罩。   嘎嘣,嘎嘣。   僵硬的关节摩擦出诡异的声响,尸体堆积而成的山上,一个个本该死去的人,活动着僵硬的身体站起,四肢紫黑,浑身密布青色的尸斑和腐烂的疮口,乌黑暗红的血或粘稠欲落,或结痂覆盖。   元庆后退了一步,视线落在了头狼身上。   他捏碎的那个瓶子,里面鲜血的气味,与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身上的味道出奇的一致,隐约的,她还分辩出一点与长亲类似的气味。   一位卡塞尔而家族的血裔,长亲口中的被放逐者。   他说,侄子。   长亲的舅舅。   血仆的制造者。   元庆面色冷峻,她看到了浓重的死气将这片区域笼罩,可越是黑暗,那点点的光亮就越加的清晰。   起尸的血仆越来越多,他们木木地站立着,等待着命令。   悬浮在空中的儒雅血族垂头看一眼地上的元庆,他的肩上,落着一只白瞳蝙蝠。   一个来历神秘的女人,侄子海涅的第一位血裔,与金有着深切羁绊的存在,行走在良知路径上的三色身影。   他转身,视线落在奥尔维兹权杖上。   只有卡塞尔家族的血裔能够使用这柄权杖,而这一代,能够算得上真正的亡者,只有他的侄子海涅一人。   他们无法带走权杖。   只有那个存在可以,只有他可以。   希望,她能引来海涅。   “动手吧。”   得到了主人的命令,那些机械僵硬的血仆像是被注入了某种能力,层层叠叠的红色眼睛亮起,却透露着深深的死气。   元庆步步后退。   无数的血仆向着她冲来。   手在颤抖,头皮发麻,前所未有的绝望将她笼罩。即使知道,他的目的是长亲,他要用自己逼迫长亲前来,元庆还是忍不住的感到恐惧。   扑通。扑通。   黑发的血族咬紧牙关,炙热的火焰环绕着她想身体出现,阻断出一块区域不被靠近。   高处,儒雅血族眉头微蹙。   那不是他的火焰,他的火焰来自地狱,而这个女人的火焰不是。   为了验证他的猜测,儒雅血族抬手落下。   无数的血仆化出蝙蝠的双翼,变化成可怖的怪物,向着火焰中心的元庆呼啸而去。   燃烧的烈火明亮元庆的侧脸,映照出她坚定的神色。   扑通,扑通。   恐惧在这一瞬间荡然无存,她缓缓抬起一只手,火焰随着她的心念席卷而出。   尸体焚烧的臭气瞬间弥散在这片诡异的空间之中。   月光从乌云中露出,红宝石光辉璀璨。   尸体组成的尸山之上,奥尔维兹权杖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芒。   它不断的颤动着,吸食着周围的恐惧与绝望,逐渐苏醒着。   儒雅血族神色惊变,他的视线略过权杖,落在元庆头上的宝石王冠上,之后下移,定在那种异域风情十足的面容上。   “快,阻止她!”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 快要结束了。   可以猜猜第二卷 的内容~   全新的突破。 第63章 佛罗伦萨哀伤(七)   希尔斯·卡塞尔怎么也不会想到, 眼前这个来历神秘的年轻血族,竟然拥有着撬动奥尔维兹权杖的力量。   可她不是金,没人能说清楚, 若不是金, 撬动权杖的力量会发生什么。   希尔斯不敢冒这个风险,这次的瘟疫,是他数百年等到的最好机会,绝不能出现一丝变数, 他当即向狼群下令。   “阻止她!”   同位卡塞尔家族的血裔, 因为血脉契约之间的约束,他不能直接对元庆造成伤害,只能通过特殊手段操控狼人, 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头狼得到命令, 眼里闪过狠厉, 向着元庆冲去。   烈焰中的身影转身, 火焰跳动着席卷,头狼面色阴沉, 他从身后提出一根银锁链, 锁链的另一端, 悬吊着镀银的链锤。   那是狼人从莉莉手中获得的神圣武器, 专门对付吸血鬼的。   链锤呼啸而至,掀起恐怖的风。   火焰被银轰开,元庆一惊,侧闪躲避。链锤擦着身体而过, 她能够嗅到那武器上血腥的味道。   这样的武器无疑是猎杀吸血鬼的绝佳杀器。   元庆沉下心绪,她抬头看了一眼奥尔维兹权杖所在的方向,那个守在奥尔维兹权杖身边的吸血鬼不见了,他留下了一只白瞳蝙蝠,那是卡塞尔家族的一项秘术。   他去寻找长亲了,要在他赶回来之前,夺得权杖,至少不能拖累长亲。   这么想着,元庆的目光收回到头狼身上。   四周,有无数的血仆虎视眈眈,但她已经拥有足够的勇气。   月亮重新被乌云遮蔽,月光黯淡,暴躁的狼人冷静下来。   不给他们恢复的机会,这一次,元庆主动出击。   她化作黑雾,四散分开,绕过的血仆的包围圈,直击奥尔维兹权杖。   围堵的低阶血仆在烈烈火焰下化为灰烬,他们虽然数量众多,却不是元庆的威胁,血仆只是传播瘟疫与恐惧的工具。   想到这里,元庆的表情更加冷峻。   她将血族的速度发挥到了极致,在狼群的合围之中一次次的转移,时而是浓郁的黑雾,时而是秀丽的少女。   她的身形穿过黄与红的海洋,落在那患病者尸体堆积而成的山上。   因为高阶吸血鬼血液的作用,此时还有许多的血仆正从地上爬起。一只腐烂的手抓住了元庆的脚踝,黑发血族没有回头,下一瞬间,火焰席卷,那死者重新归于安宁。   元庆快速上前,距离山巅一步之遥,看着近在咫尺的奥尔维兹权杖,她伸出了手。   气急败坏的狼人首领看到那双伸出的手,盘算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心知已经无法阻止元庆,心下一横。   一枚小小的金属片被抛起。   元庆伸出的手僵硬了一下,强烈的不安将她笼罩,先前,她看到的那一片死寂开始剧烈的颤动起来,与之对应的,是那一点点光亮的爆发。   “光!”拗口的语言响起。   拉丁语单词光,开启日光圣徽的咒语。   强烈的阳光从小小的金属片之中爆发,明媚刺眼,又透着森然的杀气。那是莉莉流失在狼人手中的日光圣徽,是猎杀吸血鬼的大杀器。   扑通扑通,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放佛要撕裂胸膛。   希望与光明,在这一瞬间,无比的刺眼。   “伊莉丝,小心!”   一道身影从后方闪出,牢牢地将元庆护在身后。   听到那声呼唤的瞬间,元庆的身体僵直在原地,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面庞,光刺痛的她的眼睛,眼前的一切都那样的模糊。   她睁大眼睛,努力的睁大,想要看清那道影子。   不!不要!   成为吸血鬼的之后,元庆也曾向往过光明,向往过光芒,无数次,她期待着站在光明之下,可但那个时机绝不是现在!   胖胖的影子挡住了光。   她变得窄了,变窄了,然后,没有了。   灰尘蔓延,在光的照耀下,五彩斑斓。   她却毫发无损。   毫发,无损。   元庆的表情木讷,她努力地环抱着双臂,没有影子,没有灰烬,什么都没有。   扑通扑通——   她呢喃着那胖影子的名字:“舒芙蕾太太……”   光净化一切,一切黑暗,一切恐惧,一切肮脏,一切虚幻。   虚幻的幻想在这一刻破碎,元庆从尸山上跌落,跌坐在佛罗伦萨泥泞的街道上。   四周空无一人。   瘟疫夺走了城内一半的生命,此时的佛罗伦萨,是尸山,是血海,是人间炼狱。   “伊莉丝小姐,您尝尝这个。”   “这件裙子很适合您这样美丽的小姐。”   “小姐,不能冒冒失失。”   一声声遥远而虚幻的声音传入元庆的耳朵,眼前,是无边际的血红,鲜血顺着眼睑低落,元庆浑浑噩噩地站起身。   为什么?为什么?   元庆站了起来,整个人都在颤抖,她站在死寂的城市之中,这里被死气笼罩,压抑的人喘不上气。   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元庆木然地昂起头,城市上空,那由绝望,由恐惧,由各种各样负面情绪组合而成的黑雾极速下落,与整个城市融合为一。   元庆睁大了眼睛。   她猛地回头,街道的尽头,阴冷而柔和的白光散发开来。   奥尔维兹权杖。   介于生与死之间,绝望与希望并存之时,降临人间的亡者圣器。   元庆提起裙子,素色的长裙已经肮脏不堪,那是她离开爱德蒙府邸时,舒芙蕾太太亲自为她选的,一反她夸张的喜好,选择了一身素白的长裙。   手指陷入布料,仿若得到了莫大的勇气。   元庆迈开步伐,在堆积满尸体,空无一人的街道。   城的东方,一抹阳光将出未出,一点一点,将天空一角染成层层叠叠的颜色。   她突然奔跑起来,踩着泥泞的土地,一步一步,又快又急,苍白的光就在眼前,无数的蝙蝠组合成一道身影。   元庆没有停下脚步,她冲破那蝙蝠组合而成的影子。   双腿用力,纤瘦有力的女性一跃而起,她尽全力伸出手,触碰到那白光的瞬间,脑海里响起层层叠叠的哭诉,绝望与恐惧冲击着她的灵魂。   泪水夺眶而下。   那是死者的呼唤。奥尔维兹权杖记录了他们最后的情感,而现在,这些情感一股脑儿的涌入元庆的大脑。   纤细的身影落下来,手中死死攥着冰冷的权杖。   无数的白瞳蝙蝠向着元庆冲了过去。   希尔斯没能想到,这个年轻的女血族真的能够拔.出权杖,虽然实际与计划不同,但也只能勉强一试,夺下权杖,他才有可能获得另外两件亡者圣器。   元庆冷冷看着他。   她高举起那散发着阴冷的银色权杖,绝望与恐惧冲击着她的灵魂,如烈火炙烤,如严寒刺骨。   混乱的思绪在她的大脑之中回旋,那是陌生的人,陌生的记忆,陌生的情感。   元庆又哭又笑,像是彻头彻尾的疯子,笑声伴随眼泪,一滴一滴血红的泪从她的眼眶之中涌出,她的表情愈加的狰狞,握着权杖的手抬起,银色的权杖散发寒意,无数的灵魂,在这一刻聚合,通过元庆,发出痛彻心扉的撕喊:“去死吧!”   “去死吧!”   绝望与恐惧,不舍与离别,爱与悲伤。   无数的情感在这一刻爆发,将蝙蝠群吞噬殆尽,同时也撕扯着手握权杖的元庆。   无尽的悲伤与炙热的爱,组成最后的屏障,保护着元庆不被绝望与恐惧彻底摧毁。   元庆跌在地上,权杖落在她的身边,所有的光彩在这一刻熄灭。   耳边的呓语停止了,城市恢复了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无声的寂静之中,一道冷漠的,欣长的身影从远处出现,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清清冷冷,却步履蹒跚。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血红,红的厚重,红的狰狞。来自奥尔维兹权杖的侵蚀,来自攻击同族血裔的反噬,元庆眼前一片模糊,就连那道身影都模样也难以看清。   元庆费力地睁大眼睛,眼前的一切却愈来愈模糊。   是他,是他。   元庆挣扎地想要站起来,向着记忆里那道影子出现的方向走去,可双腿没有力气支撑她的身体,她站不起来了,她用手努力支撑着,一点一点向前挪动,可她做不到,只能焦急的在原地。   幸好,那人在向她靠近。   银色的权杖躺在身侧,柔和而冰冷的光全部收敛起来。   那人俯下身,将软成一滩水的元庆抱了起来。   浓郁到化不开的血气将她笼罩,他的手在颤抖。   他受伤了,很严重。   鲜血在流逝,沾湿他的衣袍。   不同于的其他血腥的鲜血落了下来,一滴滴落在她的脸上,晕开一朵血之花,又一滴,又一朵。   眼睛看不见,她的听觉被无限放大,使得那鲜血滴落的声音变得如此,如此的让人心痛。   心脏如同刀割,被光芒刺伤的眼睛看不到他的模样。   元庆颤抖着,颤抖着抬起手,覆盖上那张记忆中的脸庞,缓缓在大脑中勾勒他的模样。   手在眼眸处停下,她记得一切,却无法分辩他的目光。   她脸上的表情在这一瞬间变得疑惑,然后渐渐转化为茫然。   是谁?   “你是海涅,还是金?” 第64章 佛罗伦萨哀伤(八)   佛罗伦萨下雪了。   地中海沿岸, 是温和的地中海气候。那一年的冬天,却裹上银霜,像是被神灵抛弃一样, 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漫长严寒。   恐怖的疾病, 数不清的死亡,刺骨严寒,缺衣少食。   那是最恐怖的日子。   几百年后,元庆知道, 那是鼠疫, 是全球小冰期。   可在1348年的冬天,在佛罗伦萨,她只感受到悲伤。   身体上的伤口养了两个月, 十月份时候, 她渐渐能够活动身体, 十二月份, 眼睛重新感受到光亮。   因为伤害同族血裔,她躺在棺材里整整四个月。   等到再苏醒的时候, 佛罗伦萨落了十年来的第一场大雪。   在严寒的冬天, 疾病的传播稍微缓和了一些。   从棺材里出来, 元庆定在地毯上, 很久才有了活过来的感受。   她走出房间。   爱德蒙府邸还是一样的安静,疫病期间,海涅安排多数的血裔沉睡。   安静的有些悲伤。   元庆走下旋转楼梯,沿着佣人们使用的走廊来到厨房, 锅灶还如同她沉睡前一样,柴火塞满炉灶。   她抬手按住了眉心,按住了不经意流动的回忆,按住了胖胖的身影,让她不要继续在心口作怪。   通过厨房,是爱德蒙府邸的后门。   莉迪亚会从这里送面包来,从她来到佛罗伦萨的第一天起,她每日都会从这里出现。   以后不在会了。   通过奥尔维兹权杖,她看到了太多病人,临去前的画面。   其中,有莉迪亚,有她的母亲,她的父亲,她的弟弟。   莉迪亚与母亲死于瘟疫,而父亲与弟弟,死于人们的恐惧与愚昧。   元庆听到声响,目光从后门上的小铃铛移开,转向身后。   莉薇娅抱着莉莎出现。   有着红色卷发的小女孩好奇地打量着元庆,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样可怕的事情,蓝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她的母亲,很好看。   元庆勾着唇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伊莉丝小姐……”莉薇娅湿了眼眶。   “我醒了。”元庆开口,声音有些哑,“长亲呢?”   “爱德蒙阁下,还未苏醒。”   那一夜,元庆在黑雾笼罩的城市中,寻觅奥尔维兹权杖,而海涅则深陷十七位教廷圣者的围攻。   罗马教廷祭出了他们拥有的高阶神圣武器。   战况惨烈。   亚伦因为被神圣武器洞穿左胸,险些化为灰烬。万幸的是,他的心脏与常人不一样,生长在右边,最终艰难保住性命。   “阁下,伤得很重。”莉薇娅哄着莉莎,“莫尔先生说,他本就灵魂受创,后来,被太阳直射,背上的肌肉全被烧成了灰烬。”   “爱德蒙阁下带着您回到城堡时,只剩下薄薄的躯壳。”   元庆的眼前又一次模糊,又是一片血红。   她闭上眼睛,抹去了血泪。   元庆出现在长亲的卧室,屋子里燃着蜡烛,却也显得昏暗。   元庆小心翼翼地拉开窗帘,带着冬日寒意的的风吹了进来。   她抬头向上看,月亮清清冷冷,似乎永远都不会变。   回头,伊丽莎白女王注视着她,神情温柔。   元庆不敢久看,默默收回视线。   她走到海涅的棺材边,推开了闭合的棺材盖板。   长亲沉睡着,安静而美丽。   她跪坐在棺材旁,手搭着棺材沿上,静静注视着沉睡的海涅。   莉薇娅说,他受了很重的伤。   险些死在围攻之下,可同样,他也重创了人类教皇,时至今日,教皇仍然处于昏迷之中。   手不受控制地点在他的面颊,冰冰凉凉的,充斥着难以拒绝的吸引力。   突然,那人伸手反扣住她的手,元庆惊呼一声,被人拖入棺材,跌在他的胸口。   “阿庆。”含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元庆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金。”   “是我。”他闷着笑。   “你什么时候醒的!”   “在你离开自己棺材的时候。”金回答。   她的棺材上有金画下的魔法阵。   “你装睡骗我!”   “嗯。”金大方承认,“本来想等你忍不住偷偷亲我,可我先忍不住了。”   “胡说什么!”   心疼与伤心,在金轻佻的语气下荡然无存。   “别生气。”金伸手搂紧了元庆,他闭上眼睛,“醒来的有点勉强,海涅太弱了。”   长期节食,使得他面对那十几个老头的时候,那样吃力,甚至连累那个古板的小侍卫差点死掉。   金埋头进元庆的肩颈,手抱紧她。   “饿死了。”他抱怨。   “吃点东西?”   “不要天鹅。”   元庆的表情顿了下。   金钟爱人血。   金似乎也意识到什么,他撇了撇唇,暗自咒骂海涅一声,手臂将元庆搂紧。   “累了。”他说。   元庆顺着他的台阶:“那休息吧。”说完就要起身。   金摁住她。   “陪我。”他的语气不容拒绝。   元庆顺杆溜到坡底,在他怀里闭上眼睛。   “睡吧”   海涅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陷在他臂弯里的黑色小脑袋。   伊莉丝闭着眼睛,眉头却紧促起。   他定了很久,去思考为什么会是这幅场景。   答案很简单,海涅几乎瞬间就想到了,很长的时间,他思考的是接下来该做什么。   也许是长期的饥饿让他的大脑变得迟钝,又或是身体还未完全愈合,鬼使神差地,海涅伸出手,抚平了元庆紧促的眉头。   他小心翼翼将她的头抬起,塞进一个小靠枕。   自己则退出棺材,来到窗前。   窗外的银白印在他灰色的眼睛里。   海涅难得地皱起眉头。   他睡了多久?   “四个月了。”元庆揉了揉眼睛,从棺材里支起身子,“佛罗伦萨下雪了,长亲。”   银白的雪,很好看。   粉饰了街道上堆积的尸体,伪装出难得的安宁。   银色提醒了海涅,也提醒了元庆。   爱德蒙府邸的地下暗室。   元庆和海涅见到了莉莉与伊恩。   或者说,他们只见到了伊恩·米切尔。   他的状态不是很好,转化感染瘟疫的莉莉,让他也染上了这种奇怪的瘟疫。   苍白的皮肤上开始出现溃烂,昔日的银发也蔫巴巴的,没有活力。   “莉莉在休息。”伊恩静静看着海涅与元庆,没有表情。   染着诡异的疾病,莉莉要比寻常的新生儿更加的脆弱,长时间处于沉睡的状态。   “我听说了奥尔维兹权杖的事情。”伊恩的目光在元庆身上定住,“很难想象,你能从希尔斯·卡塞尔手中取得奥尔维兹权杖,甚至,还重创了他。”   希尔斯·卡塞尔,海涅的舅舅,白瞳蝙蝠的主人。   元庆侧头看着海涅,希望能从长亲的口中得到一些讯息。   海涅却轻轻摇了摇头。   “我不认识。”   “你不知道被放逐者的身份?”惊讶的是伊恩,“你是卡塞尔的王。”他皱起眉头,回想起那一日在市政大厅中海涅的话语。   他说,奥尔维兹是传说。   伊恩脸上的表情渐渐难看起来。   “你这个亲王,做得可真憋屈。”   海涅没有理会他的讽刺,他问:“戒指和王冠呢?”   “哦?”伊恩挑眉,“要离开这里了吗?”   “瘟疫过去,就会离开。”海涅回答。   他重伤了教皇,教廷没趁机端掉爱德蒙府邸,已经是奇迹,这也多亏塞尔斯从中打点。   伊恩沉思了片刻。   “我有一个请求。”他开口,“作为交易,我会告诉你戒指和王冠的下落。”   海涅颔首示意他继续。   “莉莉与我不可能以这样的状态存在。”   伊恩很清楚,血族感染瘟疫不会死去,但却会传染。   海涅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答应你。”   公馆的木匠打造了一副两人适合合葬的棺材,对于血族来说,是适合两人的寝具。   伊恩抱着莉莉进入棺材,安顿好沉睡的血裔,银发的血族昂起头,视线落在元庆身上。   “莉莉有话转告你。”   “她说,总有人要先行一步。”   元庆楞住,伊恩没有注意。   他的视线转移到海涅身上,表情严肃起来:“有传言说,戒指与王冠都在亡者的国都,而权杖是打开通往另一端的钥匙。”   说完,伊恩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躺进了棺材。   转头看向身侧沉睡的莉莉,两人十指紧扣,伊恩覆在莉莉耳边,压低声音,柔声承诺。   “幸好,我们的时间足够漫长。”   棺材合上,细长的木钉钉入棺材,一根又一根,直到棺材严实合缝。   元庆的心情很复杂,她静静地看着钉棺结束。   “他赌了未来。”海涅转向伊莉丝,神情温柔,他耐心地解释,“也许很多年之后,疾病可以被治愈。”   “我明白的,长亲。”她难过的是道别。   舒芙蕾太太,莉迪亚,莉莉,伊恩,还有莉薇娅……   “真的,不愿意成为吸血鬼吗?”元庆看着莉薇娅。   十多年的主仆情意,元庆依旧是初见时候的模样,但莉薇娅却长大了,变得更加成熟。   “小姐。”莉薇娅笑起来,笑得有些苦涩,“我想让莉莎正常的生活,简简单单的生活。”   元庆有很多的话想要说,可看着莉薇娅坚定的神情,她便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定定地看着莉薇娅,回过头,擦掉了血色的眼泪。   “那我给你的东西,一定要收下,一定要。”   元庆退让一步,她前去请求长亲解掉她无法伤害自己的契约,海涅了解前因后果之后,送给了莉薇娅一杯吸血鬼的血液。   她们都知道,这一别,是永别。   1349年春天,瘟疫依旧在肆虐。   爱德蒙城堡陷入沉眠。   1353年,黑死病消失了,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冰雪消融,春天到了。   躲在爱德蒙公馆地窖里的人们走了出来,在久违的阳光下,开始了新的生活。   这是告别的季节,也是新生的降临。   .   1537年6月,夏日的夜晚,炎热的海风席卷海港。   港口,最后一箱行李被搬上翱翔天使号。   红发的海盗松了松筋骨,从桅杆上一跃而下,将手中的三角帽戴在头上。   “翱翔天使号,起锚,出发!”   “目标,不老泉!”   —翡冷翠哀伤完—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 写完啦!写个小总结。 第一卷 写了21w,是按照短篇写的,总体来说,字数比我预想的少,但是故事差不多讲清楚了。   卷名翡冷翠哀伤,翡冷翠没什么好解释的,就是故事的发生地佛罗伦萨的译名,哀伤的解释多一些,几乎确定了第一卷 的基调会有一种淡淡的忧伤。   从阿庆苏醒开始,从她远离故土远离亲人开始,这个故事的走向就是很忧伤的,再到后面起义事件的结局,黑死病的肆虐,舒芙蕾太太的去世,伊恩莉莉的暂时be结局,其实都是哀伤的一部分。   在整卷的故事里,我穿插了很多人物的死亡,比如说第二章 就出现的负责城堡采买的老托尔先生,莉薇娅一家人,被伊恩杀掉的抢劫农户一家,感染黑死病的水手,因为研究病情不幸感染的老医生。   这些不那么显眼的人物,确实也贡献了足够的“悲伤点”,他们都是在整个故事中的小人物,太小了,可有可无。但和主角对比来看,他们的作用就凸显出来了,拿托尔先生举例,他为爱德蒙府邸贡献一生,对于城堡内的血族来说,他只不过是在佛罗伦萨遇到的一个过客,对于拥有漫长生命的海涅来说,他到底看着多少这样的人从年轻到年迈,再到死去?他看着着一切发生又无能为力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这些不需要我特意写明,读者会对这将这些故事直接补全。   阿庆在经历的,慢慢接受自己是“旁观者”的过程,这也是“哀伤”的,这个过程是海涅经历过的。同样的经历,在阿庆身上有会出现什么样的不同?这也是海涅对阿庆的期待点之一,是两人关系发展除去血裔长亲互相吸引的一个原因,一个破冰的原因。   回归剧情。   从扯出莉莉和伊恩这对剧情cp的时候我就说过,他们两个与主线剧情联系密切。莉莉的身份——医生,这几乎确定了她在第一卷 黑死病剧情里的作用,也几乎契定了她的结局。不过现在的结局是暂时的,文里也写到,伊恩赌了未来,以我们现在的医学水平,鼠疫已经不会百分之百致死。(我是不会为虐而虐的,必须合理,合理!)   至于伊恩涉及到全文主线,权杖,王冠,以及戒指的争夺,会在接下来的故事里写到。   各种线已经埋得七七八八,这文脑洞巨大,非常大,很多尚未暴露的设定写出来绝对非常的炸。(偷偷透露,阿庆的北魏公主身份不是白白设定的,在后面会起到非常大的作用。) 第二卷 比第一卷短,是一个海上寻宝的故事。   比起第一卷 的哀伤基调,第二卷会轻松许多,而且,应该会非常甜,应该还是会有很多很有意思的人物出场来丰富故事。   比起第一卷 需要很多的辅助视角来推进完善故事,第二卷的视角会相对集中在男女主角身上,节奏应该会很快。   对了,本文暂定四卷,一三长,二四短。   明天,第二卷 遨游黄金海,我们地中海大西洋,翱翔天使号上见。 第65章 扬帆,起航!(一)   我将探寻地中海的每一片海域, 寻找传说中的无尽宝藏。——遨游黄金海-   “起锚,起锚。”水手的声音在甲板上传院。   红发海盗罗西将头上的三角帽带正。   她快步登上二层甲板,走向站立在船头的英俊男人。   “卡塞尔先生。”   海涅转过身, 视线落在面前这个年轻的女海盗身上。   虽说她的外表与男人无异,但她确实是一个女人无误。   “有什么事情吗?”   罗西笑得窘迫,手来回搓个不停:“那个,如今已经启航了,我想问一下接下来……的这个钱……”租船钱要怎么付。   “除去预先支付的四百金锭, 接下来一天三锭金子”海涅故作疑惑地看向罗西, “这是协议上的定价,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 只是想重新确定一下。”罗西连忙否认, 立刻转移话题道,“卡塞尔先生要用晚餐吗?船上有上好的烟熏火腿,还有刚刚从岸上采买回来的杯子蛋糕。夫人也许会喜欢。”   “好啊。”元庆扶着楼梯,从船舱中走出, 她语调轻快, 充满着喜悦,“罗西船长,我要一个杯子蛋糕, 两片烟熏火腿, 以及一杯葡萄酒。送去我的舱室吧。”   安吉拉·罗西,或者说安·罗西,向着元庆弯下腰背, “遵从您的命令,美丽的夫人。”   罗西转身离开。   “她真的是女孩?”元庆看着船长罗西大步离开的背影。   “如假包换。”海涅笑着回答,自然地将元庆搂在怀中。   他们伪装的身份是新婚的富商夫妇。   依靠在长亲的怀抱中,元庆伪装出的笑容渐渐消失,转而换上一副复杂的神情。   她的视线落在渐渐远去的港口。   视线仿若越过距离,落在了那座名为佛罗伦萨的城市。   时间进入十六世纪,这座遭遇重创的城市早已经恢复元气,成为亚平宁半岛上的一颗明珠,一场变革正在这座城市发生,毅然成为了世界的舞台。   而卡塞尔一族,在经过漫长的恢复期后,终于踏上了离去的航线。   最先离开的是,莫尔先生带领的卡塞尔家族的血裔,他们将雇佣船队,从比萨的港口登船,向西航行,穿越地中海,通过英吉利海峡抵达伦敦。   而海涅则领着伊莉丝和恢复过来的亚伦,踏上寻找亡者国都的旅途。   海涅以佛罗伦萨城内富商的身份雇佣了一艘船,前往地中海。   卡塞尔一族收藏的书籍之中,关于亡者国都的记载也是寥寥无几,但海涅在一本偶然发现的航海家笔记之中,发现了一个词语。   不老泉。   这个词语,与早些年间海涅在血族书籍上见到过相似的。   传说,不老泉水,是从亡者国都的河流流到人间的。   于是,他找到了这艘船的船长,安·罗西。   一个热爱金钱与冒险的走私商人。   不过更贴切的说法是,罗西是一名海盗,一个地中海上小有名气的海盗。   她对外喜欢称作冒险家,因为她不似传统的海盗,烧杀抢掠,只是在没钱花的时候干上一票。而她劫持的多是资本的货船,也不会将船员屠戮殆尽。   海涅并不关心她的身份,也不好奇她为什么伪装成男人。   他在乎的是罗西此行的目的地——传说中的不老泉。   这于海涅不谋而合。   尤其是得知了罗西近期一反常态的在海上频频截获商船,似乎十分的缺钱。   海涅发动在地中海上的情报网,联系上了这位海盗船长,与她进行了一笔交易。   真正见到罗西船长时,海涅还是小小的惊讶了一瞬。   一个伪装成男人的女船长。   不过,海涅很快就接受了这个冲击,对于他来说,一个有秘密的船长其实很好掌控,尤其是这个秘密对他来说,根本算不得秘密。   海风卷起伊莉丝的黑色长发,擦过海涅的面颊,痒痒的,将他的思绪从回忆之中拖出。   不远处,港口的影子依稀可见。   他感受到了伊莉丝的情绪变化,这一次,不是长亲和血裔之间的感应。而是一种更加虚无缥缈的东西。   手腕上的力气加大几分,勾紧伊莉丝的肩膀,让她更加贴近自己。海涅面色如常,喉结上下翕动的频率暴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视线想要往怀中人身上落,可转转悠悠还是落在了海面上,倒映着港口火光的海面荡漾波纹,一颠一颠,像是嘲笑他的犹豫。   伊莉丝并不知道他这样多的思绪。   这一刻,她面色平静,依靠着海涅。   海风吹乱她的黑发,红色的宝石头饰仍然在黑发之间,只是不再散发光彩,变得黯淡。   她静默着。   海涅知道,她想到了佛罗伦萨的日子,他陪着她,静默着。   直到东方出现一丝红色天光,元庆的睫毛颤了颤,她侧过头,在海风翻卷之中,看向了海涅。   那双常年平淡的灰色眼睛里似乎闪着什么,元庆看不清。   她有无数的记忆留在了这座城市,长亲也一样。   面对离别,即使遇到了这么多次,她还是没法很好的处理。   元庆叹了口气。   很长很长一口,像是将全部的哀怨都吐出在这片土地上。   之后,她转过身,伸手环住海涅的腰。   “太阳出来了。”她说,“我们回船舱吧。”   海涅的眼神闪了闪,最后看了一眼天边的光。   眼睛被刺痛,但他像毫无察觉,低头落在伊莉丝身上。   “好。”   .   太阳出来了。   海上的日出很美,元庆没有去看,即使她可以。   能在阳光下自由行动的事实,她接受了很久。   过程很曲折。   日光圣徽爆发出光芒的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死期将至,那道影子出现,保护了她。   元庆抬手按住眉心,打断了回忆。   总之,她可以在阳光下活动了,像个正常人类一样。   不过,元庆很少站在太阳下,依旧保持着和之前一样的作息。   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她也曾一次次站在阳光下验证这种能力,直到有一天,她看到了站在窗前的长亲。   看到了他眼中的向往与悲伤。   之后,她就恢复了血族正常的作息。   那样的长亲太难过了,她不想再看到了,陪着他在黑暗里很好。   她早就死了,活在阳光底下,活在阴影里,没差别的。   这样很好。   元庆从行李中取了一床毯子,毯子在棺材里放了很久。   没人能说得清这趟旅途会持续多久,在海上,难免有很多不方便。   没法在棺材里休息就是其中之一。   她抱着毯子穿过船舱,与一个拥有蜜色皮肤的船员擦肩而过。   元庆停了一瞬。   她闻到一股浓郁的鲜血气味,黑发血族缓缓转身,视线定在船员身上。   这也是一位女性船员,与她的船长一样,外表上根本看不出一丝半点的痕迹,只是因为她处于特殊生理期,才被元庆闻出来。   元庆没有过多停留,向着船舱走去。   在元庆的视线移开的瞬间,翱翔天使号的二副吉米娜神色一变,她转过身,看着抱着毯子的黑发少妇,眸光闪动。   二副吉米娜快步离开船舱,灵巧地跳上桅杆,顺着绳索攀爬至瞭望台。   同样是女版男装的瞭望手卡特琳娜抛起手中的苹果,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吉米,你怎么上来了?”   “她发现了。”   卡特琳娜脸上出现一瞬间的疑惑,很快就反应过来,吉米娜口中的她所指何人。   “那个贵妇?”瞭望手卡特琳娜咬下一个苹果,“不可能,连船上的水手都看不出来。”   “我确定。”吉米娜强调。   卡特琳娜看了她一眼,二副吉米娜向来严肃,不与船上船员水手开玩笑。   卡特琳娜看向遥远的海域,眼睛一眯,露出危险的信号:“做掉她?”   吉米娜沉默了一瞬。   “先去找船长。”   罗西的船长室。   此时,船长罗西正在摆弄一张破烂的羊皮。   可无论她以任何一种角度对着阳光,羊皮始终没有产生任何的变化。   罗西咬了咬牙,将羊皮丢在了桌上。   “船长。”门外穿来卡特琳娜的声音。   罗西皱起眉头,这个时候,她应该在瞭望台上。   “进来。”   门被推开,两个“男人”走了进来,一个高挑,一个矮小。   高得是卡特琳娜,矮的是吉米娜。   “船长,那对商人夫妇有问题。”卡特琳娜开口,她看了一眼身侧的吉米娜,“吉米说,那女人能够看穿她的伪装。”   罗西挑眉:“确定?”   “我确定。”吉米娜上前一步,“她已经知道我是女人了。我们要不要……”吉米抬手划过脖颈,做出一个割喉的动作。   吉米娜出生于西班牙的一户渔民家庭,曾是巴塞罗那地下城区的刺客之王,却在一场比试之中,输给一位红发女剑客。   吉米娜不服,想再找女剑客比试,却被那女人三言两语骗到了翱翔天使号上做二副,女人承诺,在她哥哥罗西手下,总有一天,吉米娜会见到自己。   “确实,杀了很容易。”卡特琳娜附和道,“那样,我们不需要被那夫妇使唤,就能拿到钱。”   “我可是看到他们整整搬了十几箱行李。”   “足够我们换一艘更大的船了。” 第66章 扬帆,起航!(二)   元庆将三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收入耳中。   她轻轻笑了笑, 将手中的毯子铺在船舱内的木床上。   海涅正坐在一侧的圆桌旁看胡安·庞塞·德莱昂的航海笔记,这上面记载了有关不老泉的消息,他身边的圆桌上摆着一杯红茶, 茶水随着船的行进摆动着。(注48)   “长亲,先休息吧。”她转身对海涅说道。   海涅阖上笔记:“给她们点教训?”   这话让元庆小小吃惊了一下,从她的角度看过去,长亲的神情与往日并无不同,但放在以前, 这样的话绝不会他口中说出。   “不用了。”元庆低头浅笑了一下, “我给她们准备了一个惊喜,如果她们真的敢对船舱里的行李下手的话……”   事实证明, 海盗们没有丝毫的道义可言, 更别说让她们依照协议的条约办事。   卡特琳娜仅用一根发卡就打开了存放行李的船舱门锁,她得意洋洋地向吉米娜炫耀道:“我可是地中海上最好的窃贼。”   吉米娜并不理会她,轻巧地进入船舱,她从腰间抽出匕首, 撬开了存放行李的木箱子。   只是一些衣物。   “喂。”卡特琳娜也闪进船舱, 顺手带上了门,“你没听见我说话吗?”   “卡洛斯才是。”吉米娜淡淡扫了卡特琳娜一样。   卡洛斯是翱翔天使号的大副,卡特琳娜的亲哥哥。和吉米娜一样, 兄妹两人也都是西班牙人, 他们的父亲曾是驰骋于大西洋上有名的海盗船长,只不过死在了海盗的叛乱之中。兄妹两人逃了出来,在陆地上流浪, 以偷窃为生。   “海洋上翱翔的海鸟在陆地上不过只是蠢笨的水鸭子。”罗西曾这样评价兄妹两人,于是,两人放弃了流浪偷窃的生活,跟着罗西登上了翱翔天使号。   “哇,卡洛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你居然觉得他比我强?”卡特琳娜轻松撬开一个看起来很重的箱子,黄灿灿的金锭明晃晃的出现。   卡特琳娜笑着抓起一块金锭,沉甸甸的。   “我们可以换一艘1200吨的帆船做旗舰了。三桅,不,四桅。再配几艘护卫舰,这些钱够我们扩招成舰队了。”   “你不是最好的盗贼。”吉米娜继续刚才的话题,她按上另一个箱子,匕首插.进箱子的缝隙,“但你是最好的海战指挥。”说着,她手臂用力撬开了箱子。   一道身影闪出。   吉米娜眸光一变,匕首飞速向着那道影子刺出。   她的攻势十分凌厉,没有多余的废招,出手就是为了毙命。   可亚伦丝毫不弱,他只是身形一晃,就轻松躲过了吉米娜的攻势,手一转一抓,握住就吉米娜的手腕。   女刺客被钳制住,但吉米娜并没有放弃,她左手收拢做喙状,向亚伦的眼睛刺去。   同时,卡特琳娜也绕到了亚伦的身后。   她的动作自然瞒不过亚伦的感知,血族右手发力,捏住吉米娜的手腕,女刺客吃痛,但左手速度丝毫不慢。亚伦侧头躲过她的左手,同时右手松开,抬腿踢在吉米娜的手腕。   本就被巨力钳制过处于无力状态的手腕被脚踢到,手中的匕首脱落。亚伦眼疾手快,接住下落的匕首,无需眼睛去看,反手飞出匕首。   匕首贴着卡特琳娜的脖颈而过,在女人的脖颈上划出血痕。   吉米娜面色一紧,下一瞬间,脖颈受到重击,被亚伦手刀敲晕倒地。   卡特琳娜想上前,被亚伦的眼神一瞪,站在原地不敢上前。   海涅放下了茶杯,笑着看向伊莉丝,“原来是这样。”   翱翔天使号是吃水900吨的三桅双甲板的盖伦帆船,就船体来说,不算特别大。凭借血族远超常人的感知力,船上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他们的感知。   自然包括伊莉丝导演的这一场好戏。   “海盗们没有信用,变数实在太大了,要给她们一个下马威才可以 ”元庆看着海涅,“长亲要一起吗?”   海涅想了想,答应了下来。   他站起身,整理一下衣袍,向着元庆伸出手,元庆自然地将手伸出搭在长亲的手上。   两人携手前往船长室。   途中遇到了亚伦,他肩膀上扛着吉米娜。   卡特琳娜跟在他身侧。   亚伦看到了海涅,习惯性地问好:“主……”单词尚未脱口,亚伦立马改口道,“阁下,夫人。”   夫人这个词语他说得很吃力,表情也很不情愿。   元庆注意到了亚伦的神态变化,她礼貌地微笑着,挽着海涅的手收紧几分。   血族亲王感受到力度,他低头看了一眼两人扣在一起的手,没有说话。   卡特琳娜注意到了三人之间气氛微妙的变化,眉头不经意蹙起。   海涅视线上移,灰色的眼睛扫过卡特,瞭望手的目光变得混沌,忘记了刚才的想法。   亚伦敲响了船长室的舱门。   舱门很快就被打开。   看到船舱外出现的身影,罗西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尤其看到亚伦肩上扛着吉米娜时,她的脸色变得如同锅底一样黑。   亚伦并不和她客气,他将昏倒的吉米娜丢在地上,又一只手扯着卡特琳娜的胳膊将她推进船长室。   “罗西船长。”元庆从走廊里走进船长室,“我想,你需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罗西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虽然她和诧异卡特琳娜和吉米娜的组合居然会被抓到,但好在对方留下两人一条命,事情就还有缓和的地步。   这里是她的船,是翱翔天使号。   罗西有船撑腰,硬气起来。   “看来,我的船员和客人之间,发生了一些小矛盾。”她的目光在海涅与元庆身上来回移动,最后定在了元庆身上。   “如果你把称之为小矛盾的话。”元庆哼了一声,“船长先生,我虽然是第一次这样远航,海上的许多事情我并不了解,但海盗法典的存在我还是听说过的。”   “关于盗窃财物,是要被砍掉手指的。”元庆指出海盗法典上的条例。   罗西收了收神色,显然是没想到眼前的女人并不像想象中好糊弄。   她虽然没有直接开口授意卡特和吉米去偷窃,但两人的行动离不开她的暗示。   眼前这个女人居然还知道海盗法典。   不过,知道她是海盗,还敢来在她的船上谈判。   罗西调整了一下表情,反驳道:“卡塞尔夫人,您这话……我承认,我做的是走私货物的生意,可到了您这里,就成了海盗,您这是诬蔑!”   “我以为有一些事情,我们不需要说得十分明白。”元庆的表情也严肃起来,她看了一眼地上的吉米娜,又转头看着卡特琳娜。   “我不揭穿,是希望和彼此留一个回旋的余地。”元庆微微昂起头,“毕竟,我们的目标都是不老泉,在此之前,发生任何一点冲突,都不利于我们两边的合作,不是吗?”   罗西目光沉了沉,余光扫过桌面上的无字羊皮卷。   “好。”她抬头看着元庆,“这件事情,我会处理。”   “我相信船长能做出公正的处理。”   海涅侧头看着伊莉丝得意的样子,唇角不自觉的上扬,他拉了拉着伊莉丝的手。   “差不多可可以了。”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盘。   伊莉丝看着他柔软的褐发与柔和精致的面部线条,嘟嘟唇:“好吧。”   “亚伦,给这两位先生道歉。”海涅自然地接过话语权,他重要咬在先生一词上。   侍卫长颔首致歉。   他丝毫没有歉意,只不过是按照主人的命令行事。   “罗西船长。”海涅的目光定在红发海盗船长身上,“这样的试探,我不希望发生第二次。下一次,我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罗西咽下一口口水,假喉结上下翕动,她从眼前这个看起来比她还要小几岁的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她僵硬的活动脖子,点头应下。   “不会再发生了。”   一个契约随着她话音落下而生成。   海涅侧头看了一眼元庆。   “好了,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元庆嘟了嘟唇,不情不愿道:“好吧……”   “还没玩够?”海涅眉眼带笑,顺着伊莉丝,“亚伦竟然也会陪着你胡闹。”   元庆撇一下唇。   “不能算胡闹……”   海涅笑着揉了揉伊莉丝的黑色长发,这才牵着她离开。   走到船长室门口,元庆突然回身对罗西道:“衣服要照价赔偿。”   .   吉米娜和卡特琳娜背靠背绑在主桅杆上。   正午的太阳毫不留情面的直射着她们的皮肤。   炎热滚烫。   “太奇怪了。”卡特琳娜侧头对吉米娜道,“那么高大的男人竟然能躲在那个小箱子 。”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从上船开始他就在箱子里。”吉米娜补充道。   “那样太委屈了,那么小的箱子……”卡特琳娜顿了一下,“你居然会接话?”   吉米娜补充的内容给她带来的震撼,远没有吉米娜开口接话大。   平日里她根本不会参与这种谈论。   吉米娜没有理会卡特的震惊,她继续道:“他会缩骨。”   “缩骨?”卡特琳娜震惊,“就是你的老师说过的那种来自东方的神奇技巧?”   “那个黑头发的女人是东方人。”吉米娜说,“她的模样很像我们在香料群岛见过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注48:胡安·庞塞·德莱昂(西班牙语:Juan Ponce de León,1474年—1521年6月),出生于西班牙巴利亚多利德,西班牙征服者、探险家。传说中第一个发现不老泉的人。 第67章 他的太阳(一)   “主人竟然也跟着她胡闹。”亚伦低着头, 说话的语气颇有些怨念。   海涅表情僵硬了一瞬间,他看着亚伦,灰色的眼睛闪过思索。   “也?”他问。   亚伦沉默。   是的, 也,他也一样。居然会答应那个女人的话,乖乖在行李箱内窝了一整天。   “主人太纵容她了。”亚伦转移话题。   海涅微微昂起头,回想着最近一段日子的所作所为。   他不得不承认,亚伦说得对。   但这并没有什么不好。   他很喜欢, 很惬意。   以至于偶尔, 他随心放纵地扮演伊莉丝丈夫的角色。   不需要精湛的演技,一切发生的都那么自然。   “卡塞尔的族人不在船上。”海涅给出一个理由。   这也是他得以放松的一个理由。   亚伦抬起头, 他察觉到以往不苟言笑主人眼中的笑意。   侍卫长选择了沉默。   海涅挥手示意他离开。   伊莉丝从浴室中出来时, 长发还带着水气。   在船上,淡水是一种极其珍贵的资源。就算是船长,也很少能享受到热水浴。   她发出一声舒服地叹谓,转身看去, 海涅正站在木床旁, 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张不算大的木床。   床被固定在地板上。海上常有风暴,上下起伏不定,房间里的重要家具上, 都有长钉固定。   因为夫妻的身份伪装, 船长罗西只为海涅与元庆准备了一间船舱。   这本来没有什么不妥。   但此时,狭小的船舱之内充斥着长亲身上干燥而好闻的气息,混上红茶的淳厚。由血裔与长亲间特殊联系的转化, 变得暧昧不清。   元庆吞咽口水,她突然觉得燥热无比。   海涅缓缓转过身。   他浅浅笑了一下。   轰隆。   元庆僵在了原地,她本能地想走过去,靠近长亲,可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这是不对的,不能这么想。   她瞄瞄他,长亲面色如常。   淡定的过分。   一千多年,长亲恐怕都是这样淡定过来的。   为了避免尴尬,元庆主动开口,“长亲我洗好了。”   她话刚一脱口,就后悔了。   这话说得像是在暗示什么一样,希望长亲不要多想。   长亲没有反应,也没有声音。   元庆不由得感到好奇,她抬起头看去,海涅仍然盯着钉床的木钉没有反应。   元庆察觉到一丝奇怪,她靠近了几步,却发现海涅双拳紧握。   元庆被吓了一跳,她快步绕到另一边,海涅眉头紧紧蹙起,双眼紧闭,像是在抵制什么痛苦一般。   她从未见过长亲这般狼狈的样子。   元庆惊讶,连忙抓起铺在木床上的毯子。这床毯子是她按照莫尔管家的指导,提前放进棺材里的,为的就是防止海涅休息时无法隔绝“生气”,受到伤害。   不过,元庆也没有见过“生气”反噬的情景,下意识地就卷起毯子将海涅包裹起来。   她扶着海涅躺下,转身就要去找亚伦,却被抓住手腕。   “长亲?”元庆吃惊,连忙蹲在床边。   海涅仍然皱着眉头。   “长亲?您能听到我说话吗?”元庆看一眼被海涅握住的手腕,他攥得十分用力,五指深陷入她的皮肉。   很疼,但现在她完全顾不得在意这些。   明明刚才,他还很好,还在笑。   “长亲,长亲。”元庆压下声音,“你先放开我,我去找亚伦来。”   回应她的是海涅收紧的手指。   元庆痛苦的蹙起眉头,她明白了海涅的意思。   他不想她离开。   “我知道了。”元庆放松声音,“我就在这里,长亲,我就在这里。”   .   一片狰狞的红之中。   海涅立在血红之中,一身黑袍,格格不入。   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汗水顺着他的眉心而下,留下红色的痕迹。   金的意识在一瞬间暴动,挣扎着,反抗着,与他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他产生了欲望波动,给了金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但这一次,海涅不想轻易的退让。   他守着底线,一动不动,任凭金肆意的起伏操控着欲望与情绪,他都不为所动。   撕裂的痛苦折磨着海涅的意识。   金随意惯了,但在这件事情上,却展现出从未有过的恨厉。   “长亲。”   轻声的呼唤钻入的海涅的耳朵。   他的意识出现了片刻的恍惚。   金抓住了这个机会,毫不留情闯入海涅意识的深处,撕扯着他的意识,要将他踩在脚下。   “长亲。”呼唤声变得遥远,模糊,听不清她的声音。   清脆的呼唤变得黏黏糊糊。   海涅本能的讨厌这种感觉,他收敛起心绪,努力地收起意识。   他的表情越加的痛苦,手指嵌入元庆皮肤更深。   “你这样我很害怕。。”元庆俯下身子,轻俯在海涅耳侧,“听得到吗?海涅。”   “听得到吗?”   “海涅——”   “海涅——”   黏黏糊糊的呼唤重新变得清脆,俏生生的,像她呼唤长亲的声音,带着扬起的尾调。   在一片血红之中,黑色的光芒亮起。   中心黑色的影子亮了起来,崩塌的黑色世界重新组合,重构。   海涅紧皱眉的眉头渐渐松开,呼吸重新变得绵长。   短时间内,他的身体发生了极大的变化,现在又恢复了正常。   元庆抬起头,她看向躺在木床上的海涅,不知道该露出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从未遇到过这样古怪的事情。   先一瞬间,她还很担心,但顷刻之间,长亲似乎恢复如常。   害她白担心一场。   不不不,白担心很好,很好。   抱着复杂至极的心情,元庆长长呼出一口气,她站起身,经过这样的折腾,原本带着水气的头发变得半干。   “奇奇怪怪的。”她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去想,“真的是因为棺材吗?”   海涅听到了她的小声嘟囔。   灵魂撕裂的疼痛任由残留,他却忍不住地露出笑容。眼睛睁开,红色正在极速褪去,等他能够看清周围的一切时,眼睛已经恢复成温柔的灰色。   “不是。”海涅撑起身体,注视着伊莉丝黑色的眼睛,“金来了。”   他没有隐瞒。   “金想要夺去身体,我阻止了他。”他说。   元庆楞了楞,躲开了海涅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有些心虚,“原来还可以这样吗?”   “先前不行。”海涅实话实说,“这一次,金急了。”他也急了。   否则,他不会这样直接的与金碰撞。   海涅没有说出后半句,他抬起手,握住了元庆的手腕,无意识的时候,他死死攥住她,甚至弄得她受伤。   海涅的掌心弥漫出黑色的雾气,雾气柔柔地抚过元庆手腕上的肌肤,缓慢渗透。   长亲身上好闻的气味将元庆包围。   黑色的雾气进入皮肤,手腕上的伤口愈合如初。   “下次甩开我。”海涅的拇指抚过新生的皮肤,痒痒的,激起奇妙的感觉。   “会愈合的。”元庆小声嘀咕。   “会愈合,就不疼吗?”   “疼。”   海涅的视线定在伊莉丝脸上:“疼就松开。”   “那还可以忍。”元庆小声回答,“忍不了的时候,我会松开的。”   海涅低下头,看着元庆半昂着头,他抬手覆盖发顶。   她刚洗过头发,黑色的长发还有些潮湿,凉凉的,与肌肤比起来,又是一种完全不同的触感。   海涅有点沉迷这种感觉,停在伊莉丝发顶的时间长了许多。   多到元庆盯着他看了很久,才后知后觉的收回手。   “谢谢。”一个奇怪的单词从海涅口中吐出,奇怪到元庆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眨眨眼睛,问:“为什么?”   为什么道谢?   海涅笑而不语。   心中却给出了回答。   她的呼唤,成功让他守住了自己的身体,所以,谢谢。   “休息吧。”海涅说。   “休息?”元庆的视线落在唯一一张木床上,“怎么休息?”   海涅笑了一下,她在这里,他克制不住这种心情,总是肆意的表达。   好在这里没有外人。   他伸手穿过元庆的腋下,撑着她将她抱起。   “欸。”元庆一声惊呼,就被海涅抱到木床上。   “长亲!”   “没事的。”海涅将沾满棺材死气的毯子盖在元庆身上,“休息吧。”   他自己则没有留下的打算,身体周围浮现出黑色的雾气。   元庆见到那黑雾,知道他要瞬移离开,身体快过思绪,她伸手拉住了海涅的衣袖。   “长亲。”   黑色的雾气散开。   海涅扭头看着她,视线忽明忽灭。   元庆缩了缩脖子,一边抱怨一边庆幸自己的胆大。   她往靠墙的一边挪了挪。   “我就占床边一点位置。”她声音弱弱的,没有底气。   这是很大胆,很不知羞耻的事情。   元庆觉得,这样已经够死皮赖脸了。   若是长亲拒绝,她就只能推锅给血裔长亲之间的互相吸引了。   不过,都互相吸引了,他应该不会拒绝吧。   应该不会吧……   她又忍不住抬头瞄海涅。   他正看着她。   海涅保持着之前半坐的姿势,灰色的眼睛落在她的身上,神情很复杂,但并不想是生气,反而和柔和。   不像是生气的表情。   海涅垂下头,褐色的发滑落在他的侧脸,他轻笑了一声。   像是在笑元庆的大胆,同样在笑自己的犹豫。   血族亲王站了起来,掀起毯子的一角,抬腿重新坐了上来,然后用毯子盖住了长腿。   元庆屏息凝神,身体都崩得直直的。   海涅的气息就在身侧。   这个木床不大不小,很讨厌。   两人没有实质的接触,却有围绕在对方的气息之中。   海涅平躺下来,他没有扭头去看。   静默了一会儿,他突然伸手将身侧的人搂在怀里。   元庆在尖叫发出前捂住了嘴。   她□□燥而清冽的味道包围。   大脑疯狂的叫嚣,提醒着她这气息的主人,那是她的长亲。   她的长亲。 第68章 他的太阳(二)   这个白天, 元庆几乎没有合眼,身侧的味道太过浓郁了。   她有点痛恨血族的嗅觉,这些该死的扰人的味道在她的鼻腔里回旋着打转。   时时刻刻, 完全不知道停歇。   长亲就没有其他的表示吗?   她难受的要爆炸了。   这该死的源源不断的气息撩拨着她的情绪,一点一点,恶之花悄然绽放。   太讨厌了。   长亲没有感觉的吗?   她没有魅力吗?   为什么要留他啊?   他为什么要留下啊?   这也太受伤了。   她不要面子的吗?   脑袋里像炖了一锅大杂烩,越是睡不着,奇怪的想法就越多, 奇怪的想法越多越是睡不着, 陷入一种无法平静的恶性循环。   好不容易熬到天色沉下去。   元庆轻手轻脚的爬起。   长亲躺在她身侧,连睡觉都规规矩矩的, 一动不动的古板。   不解风情。   元庆哼了一声, 连滚带爬地逃出房间。   她来到甲板上放风。   海风还带着丝丝燥热,但对比元庆,这样的温度也显得冰冷。   她沿着船舷往船头走,天还未全暗下来, 隐约之间, 能够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把着主舵。   那是翱翔天使号的大副卡洛斯。   卡特琳娜的哥哥。   元庆眨眨眼睛,想起那个因为她被罚的瞭望手。   她记得,船长罗西下令将她两人绑在桅杆上晒太阳。   元庆回身看去, 不远处的桅杆上, 一道目光愤愤地瞪着她。   瞭望手卡特琳娜,她总是这样精力满满。   晒一整天都太阳也烤不干她的活力。   充满活力的讨厌女人,元庆撇唇, 她现在心情不好,看什么都不顺眼。   尤其这个招惹过她的讨厌女人。   卡特琳娜瞪着她,眼神里充满挑衅。   元庆扫了她一眼,一晚上的胡思乱想被她挑衅的眼神点燃,她提起裙子,快走几步,刚想发作,就看到一道影子从阴影之中浮现。   元庆脚下动作一顿,转身快步离开。   “那个贵妇怎么了?”卡特琳娜楞了一下,侧头问身后的吉米娜,“陆地上的长脖子鸟吃了海鱼,吃坏脑子了?”   吉米娜的视线落在了从船舱内走出影子上,神色暗了暗。   那道影子挺拔精瘦,含蓄内敛。   是那个藏着箱子里,会缩骨,招式很凌厉的沉默男人。   “喂,吉米。”卡特琳娜等的有些不耐烦,“你和我聊会天吧。这也太无聊了。总不能抬头数星星吧……那比小银鱼都多。”   “欲求不满。”吉米娜打断她的咆哮,“你安静一点,很吵。”   吉米娜的目光锁定亚伦,看着他灵巧地翻上船舷,三下两下顺着桅杆爬上风帆。   他的动作极为轻巧,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甚至没有惊动船长养的的宠物——停在亚伦身侧的一只叫做安吉拉的海鸥。   “漂亮。”她暗自赞叹一句。   突然,那道影子低头朝着这个方向看来,视线与吉米对视。   眼神冷的能冻死人。   他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瞬间,就移动开来。   吉米娜却十分确认,那人在看她。   难不成听到了她的声音?两人之间的距离这么远,他怎么可能听到?   “一颗星星,两颗星星,三颗星星……”卡特琳娜聒噪的声音响了起来,她真的开始数星星了。   吉米娜想要回头瞪她,但两人被背靠背绑在桅杆的两侧,只能作罢。   元庆看到亚伦的影子,她现在心情不好,不想和老古板身边的小古板多做计较。   否则她会被这对主仆气死。   虽然她现在也说不清楚到底在气些什么,但真的真的很生气。   她赌气似得爬上了两层甲板,站在了船头。   身侧就是翱翔天使号的船头像,一只欲要展翅翱翔的海鸥.   这是风最大的地方,海风吹起她黑色的长发,吹起了她的裙摆。   耳边回响着风的声音,轰隆隆轰隆隆,明明乱糟糟的,却让人心情平静。   掌舵的男人站在她的身后。   “风是海的妻子。”他的声音被风吹的支离破碎。   “你说什么?”   风在呼啸,人声被挤压隐匿。   掌舵的大副卡洛斯笑了起来,高喊道:“听说,你是来寻找不老泉的。”   他的声音在风中难以分辨。   血族听觉灵敏,风的呼啸在元庆耳中成百上千倍放大,震得脑袋晕晕。   她依稀听见不老泉。   “是的,我是来找不老泉的。”   不老泉是从亡者国度流出的泉水,想去死人的领域,自然要找到不老泉。   “我妹妹给你添麻烦了。”卡洛斯大喊,他已经知道元庆发现了妹妹的秘密,“女孩子在海上漂泊,多吃些苦头也是好的,能收敛一些。”   元庆向着底层的甲板看去,卡特琳娜昂着头向天上看。   她没有说话,视线重新转回海面。   海平面上,最后一丝阳光挣扎着不肯落下,将海面染成暖烘烘的橙色,懒懒洋洋的模样。   她眼中闪过惊艳,虽然没有开口赞叹,但这一抹惊讶都被大副卡洛斯收到眼底。   “日出才是绝美。”他喊道。   元庆侧头看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定在海面。她的视力极佳,能够透过海面看到浅水层里成群的海鱼。   卡洛斯见她没有回应,不再自讨无趣。   他之所以会和元庆搭话,也只是听到水手说,自己无法无天的妹妹因为得罪了船上的贵妇人,被罗西下令绑起来,在甲板上晒三天太阳。   “日出。”元庆呢喃着这个词语,望向东方的海平面。   东方。   “那个黑头发的女人是东方人。”   “她的模样很像我们在香料群岛见过的人。”   脑海里浮现出她无意间听到的对话。   吉米娜口中的香料群岛在什么地方?离她的家乡远不远?   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期待,站在船头的元庆踮起了脚,她手撑在船头,一用力,轻巧的翻上船舷,稳稳当当的站在船头。   海风卷起她的裙子,在呼啸的海风下,她纤细的身影随时有可能被折断。   但元庆站的很稳,很稳当。   罗西从船长室内走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海鸥安吉拉飞了下来,落在了她的肩膀上,与她一起看着那个眺望东方的黑发女人。   “你也觉得她很奇怪,对吧?罗西侧头逗弄海鸥。   海鸥安吉拉叫了一声,算作回应。   夏日的夜晚不算长。   元庆站在船头,直到东方的海面由幽蓝变成浅蓝。   很快,水天相接的由蓝变成了红,入眼都是红。   慢慢的,层层叠叠的红渲染了云彩,这一下,水天相接处都是一片红。   红光蔓延到元庆的脸颊,她微微昂起头,接受着阳光的洗礼。   太阳似乎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肮脏的吸血生物的身份,惩罚一样,那红光刺痛起来,散发夺目的亮光。   元庆眯起了眼睛,光很刺眼,刺得她眼睛发痛,可她发自心底的开心。   太阳升起的地方,是家乡的方向,是光诞生的地方。   刺痛让她混淆了时间与方向,灵魂深处,一个声音呼唤着她的名字,一次次,吸引着她的全部。   元庆慢慢转身,皮鞋在船舷上画了半个圈。   一层甲板上,在船舱夹角形成阴影之中,一道身影浮现出来。   元庆睁大眼睛,望向那道影子。   她看着他,背着光,她看不见长亲眼中的情绪。   可她知道那是什么。   总有人要先行一步,莉莉沉睡前,曾留下这样一句话。   本来,元庆以为那是莉莉告诉她不要为自己难过,可现在看来,这句话还有另一个意思。   另一个不那么悲伤的意思。   元庆绽放出笑容,与明媚的阳光一样。   海涅眸光闪动,微微向前一步。   阳光逼得他停下了脚步。   接着,他看到那道身影动了起来。   她从船头一跃而下,踩着轻巧的步伐,迎着阳光,她撒开腿,不顾仪态,仍由裙摆飞扬,黑发乱舞。   如果总有人要先行一步,那么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她呢?   与长亲一起的日子,不能在纠结中浪费。   她有没有魅力,长亲的想法是不是和她一样,问一下,不就明白了吗?   震撼混着惊喜,海涅张开了双臂。   元庆迈步,从光亮跃入阴影,扑进他的怀抱,为他带来温暖的光。   “长亲,你觉得我有魅力吗?”   “你喜欢我吗?”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比阳光还要亮上百倍千倍。   海涅抱紧了她,感受她双腿缠上腰际。   他昂起头,灰色的眼睛明灭交错。   “嗯……”喉咙中挤出一个低低的音节,他扬起头,吻住了她的唇。   元庆俯身,更加贴近海涅,她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   与那个落在额头上的,克制又放纵的吻不同,这一次,他卷进她的唇齿,几乎与她纠缠合一。   元庆想,她一定在笑,长亲与她心意相通。她笑弯了眼睛,看着倒映在他灰色眼瞳中属于自己的色彩,笑容越来越难以隐藏。   海涅一只手搂住怀中的血裔,抬起手,捂住了元庆的眼睛。   他阖上眼睛,深入着这个吻。   没有血裔与长亲的血脉吸引,没有女性血族的诱惑。   只是海涅与伊莉丝,只是他们。   这一下,他总算相信,太阳从未将他抛弃。   她是挂在天际遥不可及的彩虹,也是他怀中会哭会笑的元庆。   她是他的太阳,是这虚无世界,唯一的真实。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章 稍等。 第69章 海上风帆(一)   冰面破碎了。   其实也没什么不同。   元庆垂头对上海涅扬起的眼睛。   突兀, 惊喜,却又顺其自然。   这样很好,她想。   长亲也是这样认为的。   “还不下来?”   元庆摇摇头, 埋头在海涅的肩颈,她轻嗅着他身上的气息。   “我累了。”   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休息,这违背她这一百多年来的作息规律。   “那我们去休息。”海涅抱着元庆,转身往船舱内走。   “只休息?”元庆问他。   “只休息。”海涅点头。   元庆撇了一下唇,手怀住海涅的脖子。   “行吧。”她不情不愿的。   元庆身体很疲倦, 精神却很亢奋, 她躺在木床上,身上是她亲手准备的毯子, 而现在满满都是海涅的气息。   她觉得自己其实没有那么累, 多年来的作息却限制了她的激情,所以,躺在床上不久,她就睡着了。   .   在元庆休息的时间中, 翱翔天使号迎来了第一次补给。   实际上, 他们刚离开比萨的港口不久,船上的物资还十分的充足,并不需要这么早就进行补给。   罗西指挥翱翔天使号靠岸, 是为了联系当地的情报线, 获得海上第一手的信息。   她选择的港口,是热内亚附近的私人港口,即使停泊在这里的费用要比正规港口高上数十倍。   船是正午抵达的港口, 罗西亲自带队上岸。   日头西斜的时候,她带着物资回船,身后跟着一队高大壮士的水手。   海涅与亚伦站在阴影之中,静静注视着一切的发生。   亚伦靠近一步:“领头的是翱翔天使号的首席水手长,盖尤斯。”   海涅的目光定在那个强壮沉默的男人身上,他身上有着很重的凶煞气,是鲜血磨炼出的味道。   “很强。”亚伦评价道。   言语间,盖尤斯的视线转了过来,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罗西察觉到他的疑惑,随口解释一句:“佛罗伦萨捡来的生意,很多钱。”   “船长,您以前不接走私人的生意……”   罗西掩住唇,压低声音:“不老泉……”   盖尤斯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又恢复了沉默。   海涅轻轻挑眉,他现在心情不错,连带表情也丰富起来。   血族亲王侧头,对身侧的亚伦道:“这船上的每一个人,都很有意思。”   亚伦头低低的,几乎栽进甲板,他不回话,不发表意见。   主人的状态不对劲,非常。   海涅没有在甲板多做停留,他回到了自己的船舱。   船长室的声音一字不落的传入他的耳朵。   “我交给你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罗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腿搭在桌面上,面前是摊开的航海日志,上面随意划拉着几个字符,说明了其主人心情浮躁。   盖尤斯回道:“打听过了,暂时没有能破解地图秘密的人。”   罗西的表情沉下来,她又问:“那边呢?”   “诺亚号的主人开出三万西班牙银币的赏金,买翱翔天使号船长红发罗西的人头。”盖尤斯回答。   “真不值钱。”罗西哼了一声,“凡是提供翱翔天使号踪迹的人,无论真假,都将得到一千枚西班牙银币。他还放出消息,说不老泉的地图被翱翔天使号抢去。”盖尤斯继续道,“您现在是地中海乃至大西洋上中小海盗集团的第一目标。”   “肥肉没有,小苍蝇跳蚤倒是一堆。”罗西伸了个懒腰,“我们现在的情况不太妙啊,盖尤斯。”   “您在这个关头,还让外人上船。”盖尤斯皱起眉头,“甚至,还有一个女人。”   罗西挑起眉头,不以为然道:“女人怎么了?我的船上女人还少吗?”   二副吉米娜,瞭望手卡特琳娜,厨师,裁缝,甚至连水手之中,都有一半是女人。   盖尤斯叹了口气,他已经从留守在船上的水手那里,听说了富商夫妇的事情:“至少,现在船上的女人都是有能力的人。但那些城堡里的妇人小姐们……她们不适合海上漂泊。”   “你觉得那个漂亮的黑发女人,是城堡里精致的玩具吗?”   “城内的富人们,吃不了海上的苦。”盖尤斯沉声强调。   “那女人让吉米和卡特都吃了瘪。”罗西站了起来,“仅是一个错身,她就识破了吉米的伪装。”   “那个年轻男人的侍从,潜在狭小的木箱里一天一夜,在顷刻之间,制服吉米与卡特的联手攻击。”罗西的语气十分严肃,她眯起眼睛,“至于那个年轻的贵族小子,更是深不可测。”   “普通的商人怎么敢搭乘海盗船?”   盖尤斯沉默了片刻,开口:“那现在,您有何打算?”   “打算啊。”罗西拉长语调,“一路向西,自然会有不长眼的找上门来。”   .   船上热闹了起来。   元庆从船舱之中走出,第一眼就看到上静立在艏楼上的海涅。   她露出笑容,快步来到海涅身边。   “长亲。”   脆生生的呼唤声响起,海涅回头。   “晚上好。”   “晚上好。”元庆提裙行礼,之后,站在海涅的身侧。   “您在看什么?”她问,语调带着上扬的轻快。   海涅的心情越发的好。   他扬了扬下巴:“你看。”   元庆顺着他的视线向下看去,一层的甲板上,水手们整齐排列着,有男有女。   经过两天的观察,元庆以及掌握到翱翔天使号上的水手们大致的情况。   他们分为四班倒,平日工作中,各有各的特长,分工明确。休息的时候,就在船舱里喝酒,或者由水手长带领训练体术,以准备随时可能出现的白刃战。   与其他的海盗群体不同的是,翱翔天使号上的水手并不是清一色的男人,反而有男有女,分工也是男女搭配。   船上有严明的纪律,私下里,船长不限制水手们相互解决生理需求,但这项行为必须获得双方的同意,若违背了这项规定,被绑上石头沉海,无论男女。   “他们在练剑。”海涅解释道。   “练剑?剑术?”   “是的。”海涅注视着领头的盖尤斯,“一种非常古老的罗马剑术。”   “与现在的不同吗?”   “当然。”一个声音插.入了两人的对话.元庆顺着声音看去,罗西从船舱之中走出,她的左肩上,一只纯白的海鸥静立着,“如果夫人对武器有所了解,应该知道,多数的基督徒习惯使用剑,而异教徒多用弯刀。盖尤斯不是基督徒,但他习惯用剑,用一种流传数百年的古老剑法。”罗西的视线移动到海涅身上,“您的丈夫也许知道一些。”   元庆转向海涅,长亲灰色的眼睛也落在她的身上,他解释道:“一种起源于罗马斗兽场内的短剑术。   ”   “您十分博学。”罗西赞叹道,“传承到这种古老剑术的人并不多,盖尤斯是其中的佼佼者。”   “角斗士。”海涅用拉丁语念出一个单词。   罗西的眼中闪过错愕:“您居然还会拉丁语。”   看到罗西眼中的诧异,元庆脸上扬起得意,她自豪地看向海涅,语气炫耀:“那当然。”   罗西没有理会她的得意满满:“盖尤斯是角斗士的后代,在我遇到的对手之中,他的剑术,算得上前三。”   “看来,罗西船长也是用剑的好手。”   “当然。”罗西毫不谦虚,“整个地中海,没人配成为我的对手。”   她的口气十分的狂妄,但直觉告诉元庆,她说得是实话。   船尾,瞭望台上,卡特琳娜的目光定在一个方向,弥漫的海雾之中,隐约可以看到风帆。   “警报——”卡特顺着帆索滑下,“正南方向,发现一艘船只,正在向我们全速驶来,看船形态,是一艘卡瑞克帆船,吃水在600吨左右。”   卡特琳娜定了定,对掌舵的哥哥大副卡洛斯道:“虽然对方挂了西班牙货运船的旗帜,但直觉告诉我,这是海盗船。”   能让海盗船冒着风险行驶到这片海域的,除了握有不老泉地图的红发罗西,别无其他理由。   大副回头看了一眼二层甲板上的罗西,招手叫来一个水手接替他掌舵。   “回你的位置上去。”卡洛斯吩咐妹妹卡特,自己则快步走到罗西身边。   “截还是放?”罗西看着疾步而来的大副,她听力一绝,兄妹两人的对话随着风,清晰的传入她的耳朵。   “船长的意思……”   “送上门的礼物,哪里有不拆的道理?”罗西反问一句,转头向海涅,“也许今晚,您与夫人有幸见到地中海最强剑客的英姿。”   真自恋,元庆嘟囔一句,同样回头,看向海雾之中,极速前进的帆船。   她的视线比卡特琳娜更加敏锐,甚至能够透过浓雾,看到远处帆船上,拉着主帆的水手的样子。   罗西跟随卡洛斯离开,元庆向甲板上看去,先前训练的水手已经打散队伍,他们飞速的结队,放下了翱翔天使号全部的风帆,以保证风力不被浪费。   两艘船都在极速向对方靠近,卡洛斯重新掌舵。   卡特琳娜站在瞭望台上,沉着地指挥这卡洛斯拉舷接近。   “偏移二十度,主炮开火!”卡特琳娜的声音传来。   卡洛斯旋转船舵,极速拉转船头。   “开火!”   轰轰轰——   翱翔天使号的主炮连发三炮,凭借卡特琳娜对于距离与角度的精准判断,仅第二炮就轰断了对方的主桅杆。   此时,罗西也从船舱中走了出来,她已经换上了一套贴身的皮质软甲,腰间,一把多出一把闪着银色寒光的长剑。   换装后的罗西收起了轻佻,多了几分剑客的冷酷与潇洒。   这份独特的魅力,超越了性别的界限。   她冷冷地扫过元庆与海涅,手在栏杆上一撑,跃下艏楼。   “全体,白刃战准备!”罗西落在甲板上,身后站着的是首席水手长盖尤斯。   翱翔天使号在卡洛斯兄妹的默契配合之下,越来越靠近敌船。   失去桅杆的帆船,就像是待宰的猪羊。   罗西本可以直接下令开火击沉对方的船,但她想到一个更好的主意,她要将这份礼物重新包装一下,还给送礼的人。   年轻的船长站在最前方,她摘下了头上的三角帽,海风卷起她半长的红发,在夜晚的黑暗之下,张扬的红发大肆宣扬着她的身份。   她抽出腰间的佩剑。   “翱翔天使,进攻!”高亢的喊声在两艘船之间回荡。   船舷接触,双方水手架起木板,冲向对方的甲板。   罗西如同尖刀,狠狠扎入地方的血肉。   她说得没错,她是地中海上最强的剑客。   无人可挡。   碾压一般的战斗,红发海盗手中的长剑洞穿敌方船长的帽子。   “告诉莱斯沃斯,我在加勒比海等他。若是他够胆,就把不老泉的地图重新抢回去。”罗西的表情张狂而骄傲。   “还有,和他说清楚,我不介意收编他的舰队。”   黎明到来之前,翱翔天使号上的会计就已经清点好战利品,水手们忙着将收获搬运回自己的船。   阳光完全升起时,盖尤斯将燃烧的火把丢上了海盗船,火光冲天。   罗西站在翱翔天使号的船头,表情坚毅,燃烧的船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红发船长转过身,高声喊道。   “换帆!”   水手奔跑忙碌起来,白色的风帆从三根桅杆上同时下落,再次升起的是代表海盗身份的黑色巨帆。   翱翔天使号的旗帜在主桅杆上升起,黑底的旗帜上,天使张开圣洁的白色羽翼,展翅欲飞。   黑与白,诡异的和谐。   作者有话要说:这海战太难写了,完全想象不到w 第70章 海上风帆(二)   时间进入七月, 翱翔天使号驶入直布罗陀海峡附近的海域。   傍晚,船停泊在一处海盗聚集的港口,进行离开地中海前最后一次补给。   码头的海盗看着这艘威名在外的庞然大物, 心中蠢蠢欲动,但又忌惮红发罗西的强悍实力,只能将欲.望发泄在码头廉价的朗姆酒与热情火辣的妓.女身上。   港口喧闹,水手们下船作乐。   罗西站在船头,海鸥安吉拉停在她的肩膀上。   安吉拉是她的本名, 翱翔天使, 自由的安吉拉。   元庆从船舱中走出,她换下了复杂的裙装, 也学着船上的其他女性, 穿上了亚麻布制成的衬衫,换上了宽松的马裤。只不过,她与船上的船员又不同,她的胸口没有裹着厚重的绷带, 动作之间, 领口处偶尔瞥见一抹雪白。   罗西的视线落在元庆的胸口,这位陆地上的贵妇人,似乎永远都晒不黑。   “我以为你会好奇海盗港口。”罗西扬起手中的酒瓶, 瓶里装着上好的朗姆酒。   “实际上, 我更好奇你。”元庆自然地接话,她整理了一下衣领,站在了罗西身边。   “为什么寻找不老泉?”她问。   罗西看了她一眼, 也问:“为什么寻找不老泉?”   元庆的视线对上海盗船长的眼睛,那双眼睛明亮,富有智慧而张扬,如同耀眼她的红发一般。   “如果我告诉你答案,你也会如实相告吗?”元庆问。   “那可不一定。”罗西笑,“你会相信一个海盗的话吗?”   元庆压下唇角,如实道:“当然不会。”   罗西笑起来,她灌下一大口酒,固定在纤细脖颈上的假喉结上下移动着,欺骗着众人的目光。   “天亮启程。”她说,“再次停泊,我们就将离开地中海。”   “我不是第一次远航,但每一次远航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即使是最优秀的船长,最善战的剑客,也不能避免。”   元庆静默了片刻,吐出了一个地名:“香料群岛?”   罗西的视线凝固起来。   元庆盯紧了她。   “不。”罗西开口,“是更远的东方,比香料群岛更远的地方。”   她注视着元庆的面容,看着她的皮肤和头发,“在一个有与你一样的人的地方。”   “那是郑和出发的地方。”红发的海盗蹙起眉头,努力地回忆着语言的发音,“明?”   正宗的西班牙语之中,混杂着“郑和”和“明”两个古怪发言的词语。(注49)   元庆皱起了眉头,她重复道“郑和?明?”这两个词语的发言很奇怪,但又很熟悉。   罗西的疑惑甚至多过元庆,她转过头,仔细端详着元庆脸上的表情:“你不知道吗?”   “郑和和明,还有朱元璋。”她补充了一个听来的人名。   元庆摇了摇头,很熟悉的语言,可词汇确实完全陌生的。但从格式听起来,像是名字,人的名字。   她之后出生的人,就算是用她能够听懂的语言说明,她也不会认识。   罗西叹了口气:“我以为你是那里的人。”   “也许我是。”元庆接道。   朝代更替变化,大魏之前如此,之后也逃不掉这个规律。   “我很惊讶,你的航线居然延展到那样遥远的地方。”元庆实话实说。   罗西笑了笑:“不会再去了。”   她喝干最后一口酒,站直了身子:“很晚了,夫人,您该休息了。”   元庆微微一笑,“晚安,船长。”   .   穿越直布罗陀海峡时,翱翔天使号重新换上了白帆。   西班牙人掌握着进出地中海的命脉,这让翱翔天使不得不披上一个合法的身份,而不是以海盗船,或者走私船任何之一的身份。   但罗西不是第一次离开地中海,她在西班牙的舰队之中,也有线人,只要投入足够多的金钱,没有事情会成为束缚。   七月中旬,翱翔天使号离开了地中海,进入大西洋。   傍晚,用完晚餐。   元庆从船舱中走出,看着夕阳寸寸隐去,海涅也从船舱中走出。   在船上的这些时日,他的食物都是提前准备好的鲜血——存放在特殊的容器之中,能够让血液在很长一段时间之中,保持新鲜的状态。莉莉曾用这种方式保存吸血鬼的鲜血。   因为血液中没有诅咒的力量,用这种方法保存动物鲜血的时间,要远远长于吸血鬼的血液。   甲板上,水手们已经在水手长盖尤斯的组织下开始今天的训练。   海涅也换上了轻便的短打衬衫,他拿着两柄长剑,见到等候在此的伊莉丝,他递出了其中一柄。   元庆结果那长剑,反手比划了几下。   她看上去很高兴,现在,在佛罗伦萨的爱德蒙府邸之内,她曾跟随长亲学习语言,学习历史,她知道他博学,却也没曾想到,海涅也会剑术。   “严肃一点。”海涅用剑身轻拍元庆的肩膀。   元庆立刻绷紧了表情,举着手中的长剑。   新手学习剑术,多从体术,从力量与耐力开始,但元庆不同于人类,血族的身份使得她并不缺乏技巧,身体柔韧充满力量,所以海涅的剑术课程直接跳过了基本功。   长亲展现出他严厉的那一面,至少在以往的语言教学之中,他从不会露出过分严肃的表情,他总是充满耐心,一次次重复着单词的发音,给到元庆足够的时间模仿与记忆。   但手执长剑的他,却是完全不同的。   他变得严肃,严厉,面无表情,凶巴巴的。   他手执一把细长的剑,精致的面容绷出认真的线条,灰色的眼眸落在剑刃上,一手背在身后,每一个动作都如同行云流水,巧妙的控制着肌肉爆发的力度,收放自如。   元庆的视线始终不离海涅,以至于从头到尾只看到他精致的棱角,看到他认真的表情,将他示范的动作忽视的一干二净。   海涅收剑,视线落在伊莉丝的身上,看到她愣神的模样,便知道自己的示范她一点都没有看进去。   血族亲王敛眉。   “伊莉丝。”   听到呼唤,元庆抬起头,连忙应答:“我在。”   “你都看到了什么?”   “长亲。”元庆当即回答,“很流畅,很厉害。”   “还有呢?”除了流畅、厉害,还有什么呢?动作记住了几个?   “您很好看。”元庆脱口而出。   海涅楞了一瞬间,苍白的面庞上染上浅浅的粉,他侧过头,咳了一声。   “站好。”   元庆闻言立马站直。   “从第一式重来。”   船尾的瞭望台上,卡特琳娜往嘴里塞着覆盆子果脯,炎热的夏天,新鲜的水果无法长时间在船上保存,以至于她不得不吃这些晾晒干的果肉解馋。   “那小白脸可真纯。”卡特琳娜扭头对吉米娜说道。   后者正在两根帆索上倒立。   “又不是什么荤段子。”卡特琳娜评价,“面对的是自己的女人,你说他这个样子,若是丢在妓院里,那些如狼似虎的女人可不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女人生吞了?他真的能满足自己的女人?”   吉米盯着阴影之中沉默的亚伦,不理会卡特琳娜的荤段子。   卡特琳娜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看到阴影之中那道影子,她撇了一下嘴:“你喜欢这种的?和闷葫芦一样,三棍子都打不出个屁。”   “他很厉害。”吉米娜评价,“非常强。”   “有用吗?这么瘦。”卡特琳娜上下打量亚伦,在岸上的时候,她嫖过类似的,这类沉闷骄傲的男人,在床上的时候,就像是机器一样死板无趣,连声音都不吱一声,吉米娜已经够沉闷了,搭配一个更加沉闷的男人,她体会不到那种极致的飘飘欲仙的快.感。   她委婉的建议道:“和这种闷的过招,都没心情叫,不够刺激没意思。”   吉米扫了她一眼。   “昨天是谁?”   “你猜啊。”卡特琳娜卖关子。   “盖尤斯。”吉米回答。   “你也太没有意思了吧!”   “强壮会叫的,只有他。”吉米娜客观评价。   出招之前大喊,只会过早暴露自己的位置,不可取。   卡特翻白眼:“说得和你试过一样。”盖尤斯力度可以,就是差点技巧。   “不需要。”吉米娜停止倒立,稳稳当当站在晃动的绳索上,“盖尤斯缺乏技巧,他在我手上走不过三招。”   卡特琳娜突然沉默下来,她发现自己与吉米娜完全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她在担心她的夜生活,她却在思考斗殴的问题。   “反正沉闷的不行。”卡特琳娜的视线落在亚伦身上,摇了摇头,又转到海涅身上,“会害羞的小白脸也不行。”   甲板上手持长剑的海涅抬起头,有意无意的扫过风帆。   他握剑的手紧了紧。   一直注意着这个方向的亚伦看懂了主人的意思,他转身,隐入黑暗。   “唉,他走了。”卡特琳娜转身对吉米娜说。   吉米从帆索上溜下。   “你怎么也要走?”   一群黑压压的乌鸦突然出现,在瞭望台的上空盘旋飞行。   污物由上之下,如同雨水一样,不由分说的落下,浇了卡特琳娜满头满脸。   “操,哪里来的黑毛鸟?”卡特骂骂咧咧地从瞭望台上翻了下来。   亚伦站在桅杆底部,递上一张干净的手帕。   他扫了卡特琳娜一眼,冷冷道:“祸从口出。”   作者有话要说:注49:元庆生活的时代使用的是中古汉语,与近代汉语,现代汉语有很大的发音区别。 第71章 She is mine(一)   “幼稚。”   元庆扫了一眼刚进船舱的海涅。   他面色如常, 清冷内敛,但在元庆的眼里,这一切都成了虚伪的面具。   她已经无法想象长亲之前的样子了。   在以前, 她也完全不敢相信他居然会有如此幼稚的一面。   海涅不知道她这么多的心理变化,他径直上前,将伊莉丝揽入怀中。   拇指摩挲过她柔顺的长发,表情放柔不少。   元庆的心空了一瞬。   幼稚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转过身,埋头在海涅的胸膛。   没有炙热的体温, 没有有力的心跳, 但这样的长亲很好。   海涅俯下身子,去寻伊莉丝的唇。   覆盖上温热柔软的唇瓣, 海涅阖上眼睛。   元庆昂起头, 轻轻回应着他。   海涅的吻也如他的人一样克制,除去沐浴日出的定情时刻,他表现得有些失控,其余时候, 都是这样浅尝即止。   海涅拨开她的发。   元庆赌气一样攥近他的怀抱:“累了。”   练剑很累。   海涅轻笑一声。   “那休息吧。”   休息, 休息,不会说其他吗?   那个瞭望手说得没错。   .   大西洋,某处。   诺亚号停泊在港口补给, 其主人莱斯沃斯手中, 多了加封火漆的信件。   他抽刀拆开火漆,信上的内容,是翱翔天使歼灭海盗舰队的消息。   写信的人将罗西的原话复述在上, 仅是文字,莱斯沃斯都能够想象那红发海盗说出这句话时候的张狂。   为了不老泉的藏宝图,那疯子甚至不惜以女人的身份登上诺亚号。   一个剑术卓绝,性格张扬的红发女人。   为了藏宝图,她伪装身份,在法国马赛港口的酒馆和妓.院伪装身份,整整等候了半年。   莱斯沃斯觉得,当初的他一定是被朗姆酒灌了脑子,才会邀请那个该死的女人登上他的旗舰诺亚。   女人登船,绝不会发生好事。   当夜,他丢失了不老泉的地图。   在水手的高喊之中,莱斯沃斯从床上翻滚而下,甚至来不及套一件衣服就匆匆赶往甲板,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翱翔天使号,见到那个红发女人站在甲板上的模样。   她带着船长的三角帽,手中扬着那张无字地图,唇角上弯,笑着吐出一个单词。   “开炮。”   翱翔天使的主炮点火发射,那样近的距离,诺亚避无可避。   莱斯沃斯在那一晚上失去了三样东西,一个感兴趣的女人,一张神秘的藏宝图,以及他半辈子的心血,他的旗舰诺亚号。   莱斯沃斯揉碎着信件。   “安吉拉。”   该死的狡猾的海鸥,他一定,一定会折断那女人的翅膀。   大副走入船长室。   “船长。”   “有翱翔天使的消息了。”莱斯沃斯站起身,面色阴沉,“天亮起航,我们去加勒比海。”   “船长,藏宝图……”   莱斯沃斯皱起眉头。   “该死而未死之人的鲜血不会那么好找。”   .   罗西靠在自己的船长椅上,手中是一张空白的羊皮卷。   她对着阳光,转换着角度不停的观察,可那地图没有丝毫的变化。   罗西将羊皮卷丢在桌子上,面露思索。   此时,敲门声响起。   罗西皱眉,她没有听到脚步声。   海盗船长正了正神色:“进。”   海涅推门走了进来。   “卡塞尔先生。”罗西眉头皱得更深,“您怎么会突然拜访?”   “船已经离开的地中海。”海涅关上门,瞥一眼桌上,“我想罗西船长正在为不老泉苦恼。”   罗西看向他。   “哦?消息很灵通啊。”   “这需要消息灵通吗?”海涅反问,“我们的合作基于不老泉。”   他的视线落在羊皮卷上。   “也许,我能帮你解开这藏宝图的秘密。” 他说。   罗西顿了一下。   “你居然知道这是藏宝图。”   所谓的地图,不过是一张空的羊皮卷,而眼前的年轻男人却笃定它是藏宝图。   罗西翻起那张地图:“不过是一张空羊皮而已。”   “在你手上,它永远都是一张羊皮。”海涅回答。   罗西的表情变了变,她很清楚,眼前的男人能够用这种口气说出这句话,一定有着破解羊皮卷秘密的方法。   她压下怒火:“您觉得呢?有什么办法能够破解藏宝图的秘密?”   海涅拿起那张羊皮卷地图,皮革的手感阴冷,显然不是寻常的羊皮。   “这不是羊皮。”他说,“这是一种亡者国度生物的皮革。”   罗西眉头皱起,不过,她并没有岔开话题。   海涅继续道:“只有死人进入亡者的国度。”   “亚伦。”   等候在船长室外的侍卫长走了进来。   海涅将羊皮卷递给他。   “鲜血。”   不需要多余的语言,亚伦抽出腰间的匕首,划破掌心。   那诡异的皮革沾染上鲜血,逐渐散发出诡异的光芒。   只有亡者才能进入属于亡者的国度,而解开地图秘密的关键,是将死而未死之人的鲜血。   海涅是天生的吸血鬼,他是否有过活着的状态并不明确,为了稳妥,他使用了亚伦的鲜血。   藏宝图上浮现出扭动的线条。   罗西从亚伦手中夺过地图,在航海图上比对着具体的位置。   她的手指在某一处海域停了下来。   洋流的方向对应那诡异的线条。   “加勒比海。”罗西面色严肃。   误打误撞,居然真的闯入了莱斯沃斯的地盘。   她思考了片刻,转头看向海涅。   她越发的好奇眼前这个年轻男人的身份。   罗西没有问,海涅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两人都保留着自己的秘密,暂时统一的目标,是他们唯一坐下来商讨的理由。   有了确定的目标,翱翔天使号迅速确定了新的航线,向着加勒比海全速行驶。   .   “握剑的手可以下沉一些。”罗西看到在甲板上练习剑术的元庆,忍不住出声指导了一句。   这个陆地上的贵妇是她见过天赋最好的人,登船不到一个月,开始学习剑术不到半个月,她就已经学得有模有样。   罗西试问自己,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带一个完全没有剑术基础的人入门。   敢登上海盗船冒险的人,果然深不可测。   年轻的海盗船长抬头想着艏楼上站着的男人看去,隐约间,她瞥见一双红色的眼睛,那男人察觉到她的目光,当即转身离开,罗西没有深究,只当自己是看花了眼睛。   她把注意力收回到元庆身上。   “手腕的力量下沉一些,你能够更好的掌握手中的剑。”罗西抽出腰间的剑,“来试着防守我。”   元庆握着剑,招架住罗西的攻击,还没等她露出笑容。女剑客手腕一抖,剑尖在她手中翻出花来,轻松苟住元庆的剑柄,不需要多大的力气,长剑脱手。   “你还需要多加练习。”罗西指导道,“至少,不能被你的敌人缴械。”   她把剑重新还给元庆,由衷的赞叹道:“你已经很棒了。”   “谢谢。”元庆行礼。   天色较晚的时候,甲板上练习的水手都回到了自己的舱房休息,为了不暴露身份,元庆也收起长剑回到了自己舱室。   “长亲,罗西船长今天亲自……”   站在窗口的人转过身来,元庆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楞在原地,好久,才吐出一个名字:“金……”   “阿庆。”金的表情看上去不太好,眉宇之间夹杂着愁绪。   “想见你一面真难。”他说。   他的声音听上去太难过了。   元庆听着很不舒服。   不过,金的难过并没有维持很久,他很快调整表情,恢复成温暖的笑容:“我不是来诉苦的。”   元庆抬头看着他。   他的眉头还是皱着的,眼睛里却带上笑。   有些苦,却是由衷的想让她高兴。   “我出来的很不容易,阿庆。”金靠近几步,“我们不要浪费时间,好不好?”   元庆不太懂他的意思,却还是顺从的点点头。   金靠了过来,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但很快的稳住了身形。   金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但他没有说话,只是尽可能的让笑容更加灿烂一些。   “阿庆,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元庆被他问住。   七月的尾巴,一个在海上漂泊的日子。   她不解地看着金,询问道:“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是啊,很特别的日子。”金回答道。   元庆仔细想了想,确实没有想到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于是继续追问道:“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阿庆。”金呼唤她的名字,“你这样,我会很伤心的。”   她抬头看他,金笑着,但是眼明显有难过。   “这样吧。”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唇,“你亲我一下,就像你亲海涅那样,我就告诉你今天是什么日子。”   “金……”   “嗯。”他逼近,带着熟悉的干燥的香气 “不愿意吗?”   元庆站定,一动不动,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却仍然忍不住抬头去看那张脸庞。   那是一张极其熟悉的面庞。   她见过这张脸很多面,冷静淡然,张扬残忍,隐忍与失控,喜悦与悲伤。   但这一刻,她还是很难分辨金的表情。   她无法抵御蛊惑,抬手覆在近在咫尺的面庞上,伸手想要抚平不属于他的愁绪。   但伸出的手被牢牢抓住。   她的眼中闪过惊讶,金的面容,在面前放大,放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金不容拒绝的靠近,扣住了她的脑袋,一只手穿过她的身体,按着她的腰靠近,然后低头含住了她的唇。   与海涅不一样,他充满了侵略性,迫使着元庆不断地昂头。   他霸道的限制着她一切的动作,无法躲闪,无处可逃。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一瞬间,元庆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烈心跳,胸膛处,那颗早该停止的心脏肆意的跳动着升温,烫得似要将一切融化。   “阿庆,两百年了。”   唇分,他附在元庆的耳边。   “你是成年血族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章 稍等。 第72章 She is mine(二)   第二百年。   从佛罗伦萨苏醒, 到这个七月的尾巴,她已经成为血族二百年。   她是成年血族了。   元庆只是瞬间就明白了金的意思,他是特意, 来告诉自己这个消息。   金松开了元庆,仔细端详着她的模样。   他的阿庆显然吃了一惊,这两百年的世界,快也快,慢也难熬。   他终于等到她长大, 可以不用继续忍耐。   金抬手抚摸过元庆的面颊, 看着她如墨一样的黑色眼睛。   “我说过,海涅是个卑劣的小偷。”   “他偷走了我的时间, 偷走了我的身体, 甚至,他想偷走我的你。”金俯下身子,抱住元庆,用力的收紧双臂。   “我不会让他得逞了。”   他的话不长, 却足够震撼。   时间, 身体。   元庆消化着这两个单词,瞳孔不由得放大。   她的身体颤抖起来,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   她一直知道, 金与海涅共用一体, 是一具身体的两个意识。   可他们谁才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   因为在佛罗伦萨先见到的是冷静淡然的海涅。所以,她先入为主的认为,海涅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了吗?   金似乎料想到了她的震惊, 他抬起手,按在了元庆的胸口,手掌覆盖之下,那颗心脏距离的跳动起来。   “还是吓到了。”他说,“以前,你不是这样的反应。”   元庆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以前?我曾经知道?”   “嗯。”金笑了一下,“不是什么关键的事情,不要继续想这个了。”他靠近过来,环住元庆的腰肢,“我等今天,已经整整两百年了。不过,总算等到了。”   元庆身体僵硬了一瞬间。   她当然知道金话语里的意思。   他看着她,温柔至极。   “阿庆,你是我的妻子。”   “不是海涅的。”   金的话语就像是有魔力一样,元庆听着他的声音,僵硬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你的妻子?”元庆确认道。   “是的。”金弯起眼睛,浅浅的血色显得妖冶美艳。   他拥住元庆,薄唇触在她的侧脸,沿着脖颈,肩侧,一点点向下,唇线所触的地方,都极尽轻柔。   唇下滑至小腹时候,身下的人柔柔地呼唤一声:“长亲……”   金的动作僵硬了一瞬,他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嗯。”   海涅能偷走什么呢?   一切都给他都无所谓,唯有阿庆,他绝不退让。   绝不退让。   .   帆船上下颠簸晃动。   海涅在海浪的冲击之中缓缓睁开眼睛。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依靠在他的臂弯,海涅的大脑一片空白。   很久,他都没能找到自己的意识。   他记得站在艏楼上看伊莉丝练剑,之后的记忆一片模糊。   金出现了。   他做了什么?   海浪冲击翱翔天使号的船体,船身晃动。   睡梦中的元庆发出猫儿一样的细吟。   “嗯——”她缩了缩腿,更加贴近海涅。   感官随着她的动作重新回归海涅的身体,他意识到了一切,突然大口喘息起来,一向的冷静在顷刻化为乌有。   他不敢动,不敢惊扰怀中的伊莉丝。   手臂上传来疼痛,海涅抽出手臂,他的左臂一片模糊,外翻的血肉组成一个短句。   She is mine.   金用力之深,导致伤口愈合的速度极为缓慢。   他在挑衅,宣誓主权。   用这样的方式,这样的手段。   海涅深吸了一口气,他不敢打扰身侧的人。   黑色的雾气从他的指缝之间溢出,笼罩住血肉模糊的手臂,伤口在黑雾的催化下飞速愈合。   做完这一切,他侧过身子,看着伊莉丝沉睡的面容,抬手拨开粘在她额上的碎发。   “伊莉丝。”他搂住身侧的人,低声呼唤。   “嗯。”迷迷糊糊地,元庆给出回应,依稀间,她听到长亲的呢喃。   “只属于我。”   “你只属于我。”   她很累,身体快过迟钝的思维,她贴近海涅,抱住了他。   “嗯。”   .   七月末八月初,大西洋上天气变化诡异。   翱翔天使号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大风暴,第三根桅杆上的船帆被暴风卷起撕碎。   罗西下令翱翔天使进入最近的港口,修整补给。   翱翔天使号前脚停靠,后脚一只黑色的渡鸦从港口出发。   水手在甲板上来回奔波,修补着船帆。   罗西站在艏楼上,安静地看着水手忙碌。   很稀奇的是,那对从未下过船的夫妇选择在这个港口下船。   元庆看着全身包裹在黑色斗篷中的海涅,满脸的担忧。   “长亲,不会有事情吗?”   海涅捏了捏她的手指:“没事。”   几人此次离开翱翔天使号,是为了补充储存的血液。   关于亡者国度,连海涅都知之甚少,为了避免有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这才决定上岸补充物资。   元庆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群,不由得皱起眉头。   有一个小尾巴跟着他们身后,从下船开始,就一直跟着。   若是普通人,根本发现不了她的存在。   亚伦自然也知道这个小尾巴的存在,他上前一步,拉了拉上身上的斗篷。   “主人,用不用我……”   元庆打断了他:“她不是在跟着我们,是在跟着你。”   亚伦沉默下来。   “亚伦先生。”元庆看着他,“麻烦您把她引走。”   跟着三人的不是别人,正是船上的二副吉米娜,一个潜行早暗处的刺客。   亚伦沉默着,等待着海涅的命令。   就算伊莉丝小姐与主人的关系再亲密,他也只是海涅·卡塞尔的侍卫长。   海涅颔首,同意了伊莉丝的提议,这么一个小尾巴跟着,他们的行动确实不方便。   亚伦抬起头,深深看了一眼海涅,之后回身,消失在人群之中。   海涅与元庆对视一眼,都露出笑意。   他拉住伊莉丝的手,快速向着无人之地走去。   吉米娜显然没有想到三人突然分道扬镳,她立马就意识到对方已经识破了她的跟踪。   她犹豫了一瞬,看着那对富商夫妇远离,还是选择跟上那个落单的影子。   亚伦的步伐顿了一下,这个麻烦的小尾巴确实是跟着他而来的。   “我说对了吧。”元庆也转向海涅,露出笑容,“她就是跟着亚伦来的。”   海涅眺向亚伦选择的方向,淡淡应了一声。   “嗯。”   “长亲你不觉得惊讶吗?”元庆看向他,“侍卫长那样沉闷的人,居然也会讨女孩子喜欢。”   “不奇怪。”海涅回答。   “哦?”元庆露出好奇的表情,“以前有女孩子喜欢过他吗?”   亚伦其实长得很不错,性格沉稳内敛,血族的身份又赋予他独特的吸引力。   若是能够自由的在白日里走动,一定很讨女孩子喜欢。   “成为吸血鬼后,没有。”海涅回答。   “之前呢?”   海涅摇摇头:“他没有提起过。”   元庆点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   她牵起海涅的手,穿过小镇的街道,向着镇外的密林走去。   亚伦将吉米娜引导一处人迹罕至的林地。   树影婆娑,遮住了阳光。   他摘下了兜帽,静静看着跟随他出现的吉米娜。   两个同样沉闷少言的人凑在一起,空气安静的诡异。   吉米娜抬头看着亚伦,手滑到腰际,抽.出了平日常用的匕首。   这样正面碰撞的战斗方式并不适合她这样的刺客。   但这是来之不易的机会,吉米娜不想放弃。   她向着亚伦冲去。   翱翔天使的二副吉米娜,是为战斗而生的女人。   她是渔民的女儿,在巴塞罗那混乱的城区长大,在鱼龙混杂之中摸爬滚打,练就了一身非凡的本事。   在为了生存的厮杀之中,她发觉了骨头里的疯狂与弑杀,摸索成为了一位阴影之中的刺客。   直到一个叫做安吉拉的红发女剑客找上门来挑战。   那是吉米娜人生之中第一次战败。   战败就是死,但是安吉拉并没有杀她,反而丢给她一袋子西班牙硬币,和一面印着奇怪图画的破布。   安吉拉说,她的命暂时留给她,要她拿着那面布前往法国马赛,登上一艘叫做翱翔天使号的船。   只要她能够在船上服役满三年,她就再给她一次挑战的机会,直到吉米娜把自己的命赢回去。   吉米娜摔在地上,她的匕首飞了出去,落在远处。   她想要翻起身,却被亚伦制止。   这是她第二次失败,或许是第三次。   只不过这两次都是输在同一个人手上。   “你杀了我吧。”她说。   亚伦视线定住。   “为什么?”   “我输了。”吉米娜道。   亚伦看着她:“输了就要死?”   吉米娜沉默。   在巴塞罗那的地下城区,输就等于死,所以她从不失手。   “起来吧。”亚伦垂眸看着她,“死可不是那么好受。”   被钝器刺穿胸口,感受着鲜血涌出,却不足以毙命,躺在烂泥地里无力挪动身体,看着秃鹫乌鸦啄食躯干的感觉。   可不是轻飘飘一句话可以概括的。   “输不是死。”他补充了一句。   吉米娜抬头看着他,沉默了瞬间,从地上爬起,重新捡回她的匕首。   “我会打败你的。”她沉声道。   亚伦看了她一眼:“船抵达伦敦之前。”   吉米娜昂着头:“好。”   .   元庆拧断鹿脖颈,熟练地划开鹿的皮肉。   鲜血涌出。   她用瓶子接住鲜血。   海涅自坡下往上走。   稀疏树影见,阳光斑驳,将他的伊莉丝装点的如同天使。   也许天使都比不上伊莉丝。   海涅在半坡站定。   小山坡的顶端阳光明媚,他无法靠近。   元庆看到了海涅,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她抛下鹿尸,飞速盖上装满鲜血的瓶子,不顾形象地将手指上沾染的鲜血擦在马裤上,向着海涅跑来。   她又一次,带着阳光,越过阳光向他而来。   海涅抱住她,带着她转一个圈,稳稳当当地将元庆放在地上。   “长亲,已经好了。”她炫耀一样举起手中装满鲜血的瓶子。   海涅搂住她的腰,感受着从伊莉丝身上传来的阳光的温度。   他不自觉的笑起来。   看着她这幅模样,更加用力的将她揽入怀中。   金永远都无法见到这样的她,这样越过一切阴暗,全力向他奔跑而来的伊莉丝。   他想起那一日手臂上金留下的血字。   She is mine.   不。   伊莉丝是他的。   “She is mine.”   .   加勒比海,诺亚号。   莱斯沃斯端着一杯朗姆酒,翻开平摊在船长室桌上的厚重笔记。   笔记来自他的父亲,一个无名的私生子。   而他,一个私生子的私生子。   若有可能,他将拥有一个海洋上鼎鼎有名的姓氏。   可绝无可能。   他的父亲输掉了私生子的争夺战,他唯一留下的是一个婴儿和一本笔记。   此时,笔记上放在一份信,信件来自血缘上的祖父。   巴巴罗萨·海雷丁。   这个诡诈狡猾的老家伙,许下一个空头承诺,让他的父亲在不断的厮杀之中,成为了海鱼的食物。   现在,他企图用同样的办法,诱使他成为下一个父亲。   莱斯沃斯用两个指头捻起那封信,将他放在蜡烛上点燃,丢弃。   莱斯沃斯打了个哈欠。   他不喜欢海雷丁这个姓氏,老家伙儿的一切都不属于他,他也不稀罕。   海盗船长站起来,走出船长室。   他望着一望无际的海面,他现在只想找到那只海鸥,然后毁掉她。   “安吉拉。”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次DO和金是在文大纲做出了前就决定的事情,所以在第一章 排了洁党慎入。至于主人格是金的事情,很久之前就暗示过了。   事情还有没有其他变数呢?啊哈哈哈,你们猜呀。 第73章 枭雄之争(一)   元庆在剧烈的摇晃之中站起身。   耳朵里回响着高昂的喊声。   “左舷, 左舷方向,发现快速帆船接近!”卡特琳娜的声音在翱翔天使号上方回荡。   元庆扶着墙壁,从船舱之中走出。   云层厚重压迫海面, 雨水倾盆而下,冲刷着翱翔天使号的甲板。   风卷残云,船帆哗哗作响。   暴雨夜的加勒比海,翱翔天使号遇到了此行的第一个挑战。   罗西站在艏楼上,右手按在腰侧的佩剑上, 三角船长帽戴的端正。   翱翔天使被海浪卷起, 颠簸在浪花上,如同翱翔在云端。   元庆扶着栏杆, 凭借着血族对身体极佳的控制力, 快步从楼梯走上艏楼,站在了罗西的身侧。   “怎么回事?”她问。   “莱斯沃斯。”罗西回答道。   “那是谁?”元庆记得,在上一次袭击海盗船时,罗西就曾说起过这个名字。   “不老泉地图的原主人。”   罗西眯起眼睛, 视线随着那越来越近的快速帆船拉近。   “卡特, 注意观察!”她大喊一声,“是护卫舰‘闪’。”   莱斯沃斯的舰队,以《圣经》中的人物, 义人诺亚及他的三个儿子命名。   闪, 含,雅弗。   诺亚号,是他的旗舰。   最初的诺亚号, 是一艘改装过的卡瑞克大帆船,四桅杆,四层甲板,高船弦,高尾楼,装配一口大口径长炮管的巨炮作为主炮,是当之无愧的海上霸主。   不过,那时的诺亚号已经成为历史。   现在的诺亚号,与翱翔天使属于同一船形却更加巨大。它由最初的诺亚号作为基底,融入了盖伦船的优点,加入三角侧帆,使得其在拥有庞大的体型后,又同样具备不菲的速度,成为了加勒比海上一大恐怖的杀器。   “该死,它的速度太快了!”卡特大喊一声,“左满舵,稳舵。”   卡洛斯按照她的指挥操控船只。   雨水冲刷着他的脸颊,沿着额头流进眼睛。   能见度极低的雨夜,他选择相信妹妹卡特琳娜的判断。   “左侧炮手,准备!”卡特琳娜一把抹掉脸上的雨水,视线锁定飞速接近的三角帆船。   “开火!”   炮口从船身探出,在得到卡特琳娜的命令之后,齐刷刷的装填开火。   越过帆船,弹药在海面炸起水柱。   闪的速度,是莱斯沃斯船队之中最快的存在。   “该死!”卡特琳娜唾骂一句。   “稳住!”罗西对着瞭望台方向高喊,她看了一眼元庆,从艏楼翻身而下,快步走到掌舵的卡洛斯身边。   “左!”卡特琳娜高喊道。   “收侧帆。”卡洛斯握紧船舵,向反方向打舵,拉转船头,躲过阵阵水花。   闪号的优势在于速度,船上装配的都是轻型炮,炮弹的配比也远不如其他的船只。   双方各凭借优势躲过第一轮试探。   “就是现在!”   “侧舷,侧舷开火!”   卡特的命令给的果断,水手也都绷紧神经,在命令刚脱口,第二轮速射已经出膛口。   地动山摇。   元庆扶住身前的栏杆,转头向另一个方向看去。   浓雾与乌云难舍难分,借着雷电避开的苍蓝光亮,厚重的海雾中阴影见到船帆的笼廓,高耸桅杆上,一道身影迎着雷电,孤高而阴邪。   罗西第一时间注意到这突然出现的变故。   “船长!甲板被击中了!”水手大声喊着。   罗西没有回应他,她抽出火.枪,向着桅杆上站立的身影开枪。   雨水潮湿了火.药,一枪空包弹。   莱斯沃斯扬眉,顺着主帆而下,一个翻滚,落在了甲板上。   先前的炮击并不是为了击沉翱翔天使,只是单纯的,想要吸引注意。   “拉近,准备接舷战。”莱斯沃斯对手下的大副说。   大副皱起眉头:“对方不会让我们这样逼近!”   “用闪,含,雅弗,逼停她。”莱斯沃斯脸上闪过疯狂。   正常情况下,没有一个海盗船长愿意放弃距离与重炮带来的优势,而选择与对方在同样的水平下准备接舷战。   “船长!”大副劝诫道,“这太冒险了,对面是红发罗西。”   地中海上最富盛名的传奇剑客,击败过船长的剑客。   莱斯沃斯眯起眼睛,眼中满是疯狂。   “我当然,当然知道。”   翱翔天使号被四艘船从不同的方向包围。   诡异的是,没有一艘船开火,一时间,海面上的五艘船之间保持着一股诡异的和谐。   罗西按了按腰间的剑,眯起眼睛。   “放帆。”她下达命令。   船员的目光在这一刻都落在了罗西身上。   “船长!”   “船长!”   “放帆。”罗西重复一遍,“挂旗帜,准备接舷战。”   “二副,莱斯沃斯的人头留给我。”   阴影之中,吉米娜收起了手中的匕首。   元庆也快步跑到甲板上,“罗西船长。”   罗西回头看了她一眼:“卡塞尔夫人,这一次与上一次不同。您在甲板上会很危险,躲进船舱里去。”   “这是个人恩怨。”她道。   黑与白的旗帜升起。   船舷先撞击,发出沉闷的巨响。   敌方的水手冲上翱翔天使号的甲板,水手长盖尤斯一马当先,大喊一声,短剑出击,利落的解决掉第一个冲上甲板的水手。   绳索荡起,一个个强壮的水手登上翱翔天使号的甲板。   弓箭撕裂苍穹,元庆利落转身,长发在空中抖出互动,躲过箭矢。   三个拿着弯刀的海盗通过帆索荡到了甲板上,堵住了元庆回到船舱的路。   海盗的目光落在了元庆的胸口,露出淫靡的笑容,三人对视一眼,张牙舞爪的向着元庆扑来。   元庆手上没有剑,也不能在人群注视下,轻易暴露血族的能力,她选择避战,拉开与那三个海盗的距离,但三人穷追不舍。   躲闪到一处阴影的夹角,一道身影从黑暗之中浮现,银色的光芒闪过,三名海盗瞬间身首异处。   海涅擦掉长剑上的鲜血,扭头对元庆道:“回船舱去。”   “长亲呢?”元庆抓住海涅的衣袖,“你要做什么?”   “答应了一个人,帮她赢下这场战斗。”海涅道。   “罗西?”   海涅笑一下,将手上的长剑递给元庆:“不能带你去。”   元庆握住剑,长亲果然知道她的想法。   “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她握紧手中的剑,“您放心。”   “亚伦会跟着你。”   甲板上混战成一片。   海涅移动在阴影之中,风隐藏了他的身影。   .   时间闪回他与船长罗西交谈的那一日。   红发船长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沉思着藏宝图蕴涵的秘密,可除去能够确定地图上海域是加勒比海,她看不出其他有用的信息。   她是地中海上的枭雄,却不是加勒比海上的霸主。   “我们需要一个向导。”罗西对海涅道,“一个足够了解加勒比海的向导。暗礁,洋流,风向,一个对加勒比海,了如指掌的人。”   海涅的目光定在她身上:“你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是的。”罗西展开那张地图,“这地图原先的主人,他足够了解那片海洋,而且,他是这藏宝图原先的主人,或许他知道更多关于不老泉的消息。”   “那个人狡猾的像是泥鳅。”红发海盗看着海涅:“但卡塞尔先生,我想你有办法活捉他。”   “他是?”   “莱斯沃斯,诺亚号的主人。”罗西压低声音,“曾有传言说,他的父亲曾跟随胡安·庞塞·德莱昂的舰队,前往不老泉。”   海涅颔首,示意罗西继续说。   红发船长继续道:“莱斯沃斯的父亲,与奥斯曼帝国的海军统帅海雷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为了获得讨得海雷丁的欢心,他决心寻找不老泉,但却在归途中被海雷丁的其他私生子杀害。莱斯沃斯手上,很有可能有他留下的航海笔记。”   手指顺着鼻梁滑下,海涅抬起头,灰色的眼睛定在罗西身上。   “我知道了。”   .   暴雨夜,接舷战。   莱斯沃斯注视着翱翔天使号的甲板,却没有找到日思夜想的红发海鸥。   俊美的面庞变得严肃起来。   他当然不会认为罗西因为恐惧避战,那个疯狂的女人敢只身一人踏上他的船。   她一定是有更加疯狂的想法!   莱斯沃斯想到一个可能。   他转身向船舱走去。   一道寒光朝着面门而来,余光睹间一抹张扬的红色。   莱斯沃斯露出笑容,侧头躲过剑尖,反手从腰间抽出自己的佩剑。   银光交替,他稳稳接住了罗西的攻击。   “又见面了。”莱斯沃斯笑的狂妄。   当初,也是借着他的狂妄,罗西敢只身一人登上诺亚号,抢走藏宝图。   他盯着那双明亮的眼睛:“收编我的舰队?”   罗西板着脸。   手腕一转,剑刃拉出刺耳的响声,她灵巧后退,剑尖前点,向着莱斯沃斯的攻去。   “就这些力气吗?罗西。”   “哦,我忘记了。”   “你是个女人。”   男人丝毫不畏惧罗西的攻击,持剑将罗西的攻击招架。   红发的剑客突然露出笑容。   黑色的雾气在莱斯沃斯身后形成。   男人腿上一软,单膝跪到在地。   剑尖抵在莱斯沃斯的下颚。   罗西昂起头,红发张扬。   “你输了。”   “剑术之争,不分男女。海盗之间,也没有什么一对一决斗。”   作者有话要说:海战都是瞎写的。   另,罗西和莱斯沃斯是睡过的关系,前面有写,但是隐晦,大家可以确认一下XD.   这是我的恶趣味 hhhh 第74章 枭雄之争(二)   甲板上, 吉米娜隐秘在阴影之中,瞅准时机,向着亚伦发起攻击。   侍卫长收肩侧头, 躲过她的匕首。   从始至终,他的注意力都在船长室内的交涉上,而不是这场差距过大的较量。   .   莱斯沃斯被绑住手脚,盖尤斯的短剑横在他的脖子上。   战败,身陷敌阵, 他脸上的表情依旧狂妄。   罗西靠在长桌前, 暴雨淋湿了她身上的衣物,现在的她就像刚从海里捞上来的黏糊糊滑溜溜的海鱼。   莱斯沃斯的视线落在她的胸口, 贴在皮肤上的衬衫薄透, 能够轻易看到裹在胸口的绷带。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幽暗。   罗西笑了一声,轻蔑而不屑。   “盖尤斯,你先出去。”   水手长收起短剑,不屑地看了一眼地上的莱斯沃斯, 离开的船长室。   罗西转身看向角落里静立的海涅。   “卡塞尔先生, 您可以开始问了。”   莱斯沃斯的睫毛颤了颤,墨蓝的眼睛转向海涅,眸中闪过一次诧异。   他自诩是个英俊的男人, 事实也如此。   莱斯沃斯充斥着一种野性的美, 常年漂泊海上,他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爽朗大气却不失精致, 一双眼睛像是隐藏着大海一般深邃。   可当他的视线落在海涅身上时,还是小小的诧异了一瞬。   苍白而精致,矜贵而优雅,就像是陆地上的贵族小姐摆放在床头精致的娃娃一样。   莱斯沃斯的视线快速在海涅与罗西身上移动。   先生。   他见过的安吉拉从不用这样的尊称,能让她使用“先生”这个称呼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安吉拉养在陆地上的小白脸?   莱斯沃斯眯起了眼睛,渐渐流露出危险的气息,只要他愿意,绳索无法成为限制他的阻碍。   海涅走到了莱斯沃斯面前。   他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与奥尔维兹权杖如出一辙的味道。   “你死过一次?”海涅问莱斯沃斯。   海上的枭雄抬头看着他,对上那双灰色的眼睛,也未曾表露丝毫的惧意。   “死过一回?”他笑起来,笑容渐渐变得阴郁,“海上漂泊的人,哪一个没有死过?”   海涅诧异地挑眉,这个叫做莱斯沃斯的人,没有受到血族能力的影响,他免疫了他的控制。   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在人类身上出现。   这个海盗有一段属于自己的奇遇。   海涅侧头,黑色的雾气凝结,在他的左肩上,一只白瞳乌鸦出现。   船长室内,鸟架上,海鸥安吉拉突然鸣叫起来,它挣扎地飞起落在船长罗西的肩膀。   红发海盗伸手抚摸与自己同名的海鸥,却发现它颤抖个不停。   海涅伸手点在白瞳乌鸦的额心,那黑色的鸟儿蹭了蹭他的掌心,表达出乖顺。   海鸥安吉拉安静下来,但它还是在不住的颤抖。   莱斯沃斯饶有兴趣的盯着那只白瞳黑羽乌鸦。   渐渐的,他的眼睛变得无神。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死而复生的?”   “死而复生?人怎么可能死而复生。”莱斯沃斯的声音里带上自艾与自嘲,“只不过,没有死绝而已。”   “愿闻其详。”   “我出生的地方,莱斯沃斯岛。”他回忆道,“一个爱琴海上的小岛,距离土耳其5海里。码头妓院的□□从死去的女人肚子里将一个憋得紫黑的婴儿剖出来。”   “生于莱斯沃斯小岛的无父无母之人,我的名字,就叫莱斯沃斯。”   “那是1513年。”   海涅想起航海笔记上的时间,1513年,胡安·庞塞·德莱昂发现不老泉。   从死去母亲肚子里剖出的本该死去的婴儿。   该死而未死之人。   “拿地图出来。”海涅对罗西说。   红发船长虽然有自己的顾虑,但想到面前这年轻男人可怕的手段,果断取出了地图。   海涅结果那藏宝图,展开细看,亚伦鲜血的作用还没有完全消散,还可以看到洋流的走向。   他抽出长剑,划破了莱斯沃斯的手掌,将地图接过去,鲜血从他的掌心流到皮革地图上。   地图如同贪婪的野兽,将鲜血吸食殆尽。   一个巨大的漩涡出现在皮革地图的中心。   海涅蹙起眉头,他虽然不是航海专家,但千余载生命也在海上航行过多次,更是亲眼见证独木舟发展成多桅帆船,却从未见过这样诡异的海图。   波浪漩涡。   海涅将海图递给罗西,希望这位海洋枭雄能够读懂那海图的含义,但年轻的红发船长也满脸茫然。   线条还可以解释为洋流的方向,但这样诡异的漩涡,实在无法理解。   罗西用手为拃丈量着漩涡的直径,露出思考的表情。   这漩涡当然不可能是真的漩涡,否则加勒比海将不会剩下一滴海水。这个漩涡是一种象征,可它象征着什么?   “你们要去寻找不老泉?”莱斯沃斯异于常人的体质,让他很快从海涅的控制中苏醒。   他盯着罗西手中的地图。   “我建议你们尽早放弃。”莱斯沃斯视线上移,对上红发海盗的眼睛,“那不是活人能去的地方。”   红发海盗看向海涅。   血族亲王却微微眯起眼睛,抬头看向船长室的大门。   “长亲?”元庆推门而入,语气焦急,“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就在刚才,她的左肩突然浮现出一只白瞳黑羽的乌鸦,一种震慑感从灵魂深处回荡。   白瞳乌鸦是长亲的道标,停留在她肩头的这一只,更是直接从海涅的灵魂上分离出来的。   最初它的出现是跟随在舒芙蕾身侧保护她,后来舒芙蕾太太离去,乌鸦就落在了元庆的肩头,亲自守卫她。   从落在她的肩头起,这只乌鸦就一直很平静,今天是它第一次产生古怪的反应。   船长室内并没有元庆想象的状况,海涅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同时看着她的还有船长罗西和刚刚俘虏的莱斯沃斯。   元庆定了定目光,看到了海涅肩上的白瞳乌鸦。   不用海涅开口,她自觉地走到了长亲的身侧。   “看来出现了一些特殊的情况。”海涅转头看着元庆,神情温柔下来。   元庆点点头:“我感觉到一种……”她微微蹙起眉头,“一种类似奥尔维兹权杖的气息。”   大瘟疫结束之后,海涅用古书上记载的方式封印了奥尔维兹权杖,保存到了隐秘的地方,可这一次她却清晰的感受到了诡异的波动。   “说明我们找对了方向。”   亡者三件套同根同源,都以奥尔维兹为前缀,若是权杖有反应,无疑说明那漩涡连通的便是亡者的国度。   海涅转向莱斯沃斯:“不是活人能进去的地方?为什么?”   他已经有所猜测,只需要一个确定。   经过元庆出现的小插曲,莱斯沃斯自然已经明白这其中的复杂关系,他扬起眉,看着海涅:“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在海上情报的价值不菲。”   他已经是阶下囚,仍然大摇大摆的讲着条件,一副拿定了注意海涅不会将他怎么样的表情。   事实也如此,该死而未死的身份,使得海涅的能力在他身上大打折扣。   船长罗西一把抽出剑架上的长剑,抵在了莱斯沃斯的肩膀,剑尖刺入他的健硕的肌肉。   “一条手臂换不老泉的情报。”罗西压低声音,“这个买卖,怎么样?”   剑尖下,有鲜血涌出。   元庆微微蹙眉,但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她丝毫不怀疑罗西的认真,她真的会刺穿莱斯沃斯的肩膀。   “一条胳膊换长生不老?”莱斯沃斯笑起来,“安吉拉,你未免也太天真了。”   罗西握着剑的手用力,鲜血从莱斯沃斯的肩膀涌出。   她真的用剑洞穿了他的肩膀。   元庆侧头去看海涅,发觉长亲脸上一抹欣赏。   鲜血的味道浓郁的让人有些心猿意马,元庆伸出手,勾住了海涅的手指,想从他身上得到一些安宁。   海涅扣住她的手指,十指交扣。   她安心了一些,与长亲一起,静静观赏着眼前的争锋。   争锋,她这样称呼安吉拉·罗西与莱斯沃斯之间的争端。   即使他们一个持剑而立,一个狼狈在地。   “我是安·罗西,翱翔天使的船长安·罗西。”罗西利索的抽出剑。   鲜血喷射而出,溅在她的面颊。   莱斯沃斯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失血让他脸色苍白,但眉宇间仍然是狂妄,他看向罗西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匹尚未被驯化的烈马。   “翱翔天使,安吉拉。”他咳了一声,“不过是个称呼而已。”   “怎么?你就那么害怕让人知道翱翔天使的船长,剑客罗西是个女人?我想,你的那些船员恐怕还不知道,他们的船长是个女人吧。”   罗西看着剑尖上的鲜血滴露在地。   “是女人又如何?”   元庆站出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僵局。   “罗西船长是我见过的最强的剑客。”当然,长亲除外。   莱斯沃斯盯着突然出现的黑发黑瞳的女人,她的一句话,狠狠撕裂了他隐藏的伤口。   最强剑客,是的,安吉拉很强,很强。   莱斯沃斯的表情狰狞起来,咬牙切齿地看着眼前的黑发女人,他越是压抑,越是逃避,伪装被撕破的瞬间,那种羞愤将他淹没。   他曾是那个女人的手下败将。   他曾输给过,输给过,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枭雄之争,赢家当然是安吉拉船长。   解释一下这章最后莱斯沃斯的情绪变化。   首先,第二卷 是大航海背景时代。水手是个贴满男性标签的词语,举个列子,水手的单词seaman就是sea(海)+man(男人),海的男人就是水手(seaman)。   我查阅到的资料里有写到一些船是有规定不许女人和小孩上船的。   所以,安吉拉和她的船,她的船员,可以说是海上的奇葩,她们平日里伪装成男人也是为了行事方便。   至于莱斯沃斯为什么会这么在意安吉拉是个女人这件事情,是因为在我没有具体写出来的故事里,他输给了一个女人。   这对于那个时代的男性来说,是一件特别丢人,特别不可思议的事情。承认不如一个女人,对于他来说,是非常困难的。   尤其是,前面写到他因为对女人产生了兴趣,将她带上了自己的船,却在当天晚上被人睡了之后,又被偷了藏宝图,最后甚至连船都被击沉了。   多重打击,让莱斯沃斯拥有了一种癫狂的执念,最后这个执念的落脚点,是他与安吉拉唯一的不同——她是一个女人。   因为这个问题比较敏感,容易扯远。我又讨厌麻烦,所以特意解释一下,没有其他奇奇怪怪的理由。嗯哼,就是这样~   Ps.今天晚更了 我检讨w 第75章 绕指柔(一)   “伊莉丝。”海涅的呼唤打断诡异的场面。   元庆明白了长亲话语中的含义, 后退到他的身边,伸手握住了海涅的大掌。   长亲的掌心凉凉的,可她感受到心安。   海涅的视线在面前的两人身上移动, 最后停留在罗西身上,“我无意掺和两位之间的恩怨。”   他的声音不高,对峙的两人却皆被声音吸引,转过头来。   剑尖的鲜血低落在地上,发出“啪嗒”的声音。   “地图的事情, 你们之间自己协商。”血族亲王的威严展露, “明天天亮之前,我希望船能行驶在正确的航道上。”   海涅说完这句话, 就不在去看两人, 他转向元庆,唇角扬起,“走吧?”   元庆点头表示赞同:“嗯。”   两人结伴走出船长室。   元庆回头看了渐渐闭合的船长室的门页,并没有听到说话的声音, 里头的两人还僵持的。   “不会维持太久。”海涅解释道, “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样让自己获得最大利益。”   “他们会和解吗?”元庆问。   “不会,但他们会合作。”海涅牵着她的手一起走过过道, “没有永恒的敌人, 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不会是敌人。”   “我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很微妙。”元庆实话实话道。   “嗯。”海涅打开船舱的门, 牵着元庆回到船舱。   “好了。”他说,“不提他们了。”   元庆抬头,对上那双灰色的眼睛,不由得带上笑容。   “好。”   海涅望着伊莉丝的模样,表情柔和:“奥尔维兹权杖的气息,是因为它吗?”   他看着元庆肩膀上的白瞳黑羽的鸟儿,那是他灵魂的一部分,与他自身的道标相连,是一种禁忌的血族法术。   元庆点点头。   “我在这里看您提过的航海家笔记。”元庆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事情,“突然之间,就听到了乌鸦的声音,回头去看,它就出现在了我的肩上,之后,就是那种让人浑身战栗的气息,那是第一次触碰奥尔维兹权杖时感受到气息。”元庆想起那种无数人的悲鸣在脑海中响起的声音,不禁哆嗦一下,“那种感觉很不好,我不会记错的。”   “不会错了。”从伊莉丝的描述之中,海涅已经肯定,呼唤她的就是隐藏在亡者国度的圣器,出乎意料的是,它居然会选择乌鸦来传递消息。   海涅伸手点了点元庆肩上的乌鸦,“好了,这里不需要你了。”   乌鸦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一样,伸展一下翅膀,消失不见。   元庆看着海涅收回手,不禁有些好奇。   长亲的道标是乌鸦的事情,她在佛罗伦萨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也见过他通过乌鸦施展能力,可为什么是乌鸦呢?   她知道,在不同的国家,人们对于乌鸦这种通体黑色的鸟儿有不同的看法,有的地方崇拜它们,有些地方则认为乌鸦是死亡的象征。   而她,因为故乡的原因,也不太喜欢这种漆黑的以腐肉为食的鸟儿。   海涅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好奇。   “想知道为什么是乌鸦?”海涅抚了抚伊莉丝的长发。   “嗯。”元庆看着海涅,感受着他的动作,“我要不要把头发解开?”   “嗯?”   “我休息了。”元庆解释一句,她走到梳妆镜前坐下,“长亲帮我。”   海涅呼吸一紧,精致的面庞一僵,手捏紧又松开,后知后觉地走到了伊莉丝的身后。   “解开就好?”他没弄过女孩子的头发,以前也从不注意这些。   伊莉丝的这一头黑色长发,却是如此的耀眼,他很喜欢抚摸它们的感觉。   想着,海涅伸手碰上了伊莉丝的长发。   为了搭配这身男人的衣衫,她没有编复杂的发辫,而是将头发盘在脑后。   “解开,然后梳通它们就好了。”现在海上缺乏淡水,她并不能每天都奢侈的沐浴。   元庆从取出木梳子递给海涅,“然后呢?为什么是乌鸦呢?”   她自然地接起先前的话题,眼睛看向镜子里海涅的身影,透着好奇。   “它是我的父亲送给我的成年礼物。”海涅解开伊莉丝的盘发,一边说着,“是他从小亚细亚地区带回来的鸟儿,是传说之中,光明之神的侍从。”   元庆楞了楞,随即反应过来,长亲口中的光明之神,应该是希腊神话之中的阿波罗。   长发已经完全散开,散在伊莉丝的背脊。   梳齿插.入长发,海涅的动作轻柔而认真,他的话语慢了一拍,直到梳子离开发尾,才继续讲述道:“父亲说,脆弱的人类创造出神的故事,来勉励与激励自己在艰苦的日子里努力的生活,而这种力量,慢慢孕育出了真正的神明。”   元庆看着镜子里海涅的身影,他的神情极其认真。   这是他第一次说起父亲的事情,也是他第一次提起自己的过去。   “阿波罗,光明、预言之神,同时还是人类文明,迁徙和航海者的保护神。”海涅握着伊莉丝的长发,梳子在手中不停的动作,发尾勾着他的尾指,“他还说,他看过了神庙里的壁画,阿波罗是所有神明之中最英俊的存在。”手指穿过长发,海涅的话语一顿。   “他告诉我,这很像我,像我的命运。”   元庆微微蹙起眉头,这句话,很古怪。   “父亲预知了我的命运。”海涅的语气恢复了平静,“我拥有记忆的那一年,君士坦丁大帝将罗马帝国的首都迁徙到了拜占庭,之后,拜占庭成为了君士坦丁堡,东罗马的首都。”   元庆默然。   奥斯曼的铁蹄踏碎拜占庭帝国的荣光,君士坦丁堡成为了历史,如今,她是伊斯坦布尔。   “人类的文明历史的见证者。”他道,“过去的一千二百零七年,我一直见证着时间的流逝,凭着预言的能力,带领着卡塞尔的血裔四处迁徙,生存在世界的角落。父亲预知了这一切。”   “他带给我的礼物,曾是神的仆人。”   “神鸟欺骗了阿波罗,被炙热的烈阳毁去了银白的羽毛,流落人间。”梳子在长发间穿梭,海涅的动作动作那样的专注,可他的讲述也并未停止,“鸟儿失去了神的宠爱与华美的羽毛,整日游荡在人间,发出凄厉的嚎叫。企图重新换回神的宠爱,但神永久的抛弃了它。”   “父亲说,他从阿波罗的神庙找到这只神鸟时,它已经奄奄一息。他问神鸟,愿不愿意换一个主人,放弃明亮美好的白天,选择无边的黑夜。”   “呼唤了神千年的鸟儿终于明白,神已经彻底将它抛弃,甚至已经遗忘了它的存在。所以它选择跟随父亲离开阿波罗的神庙,来到我的身边,通过血族的契约魔法,成为我的道标,陪伴我,直到今日。”   被神抛弃的鸟儿分外珍惜着段缘分,成为了卡塞尔亲王的左膀右臂,成为了他白天里的眼睛。   海涅的动作停了下来,元庆的长发已经服帖地贴在背上。“也许,早在那时候,父亲就知道,他与母亲将会离我而去。”   镜子里,海涅的表情淡淡的。   元庆感到很心疼。   她转过身,环住海涅的腰。   “您不会在孤独了,我会陪着您的。”   “您也不是阿波罗。”不是什么光明、预言的神,不是什么人类文明的见证者,也不必去守护迁徙。   “他或许英俊,可他有雅辛托斯、达芙涅、克瑞乌萨,有太多太多的美丽女子,而您……”   “只有你。”   海涅蹲下身子,平视元庆的眼睛,他抚摸着血裔黑色的长发,指尖陷入黑发,温柔溺毙。   “只有你。”他重复道,“只会有你。”   元庆直视着他的眼睛,强调道:“我会陪着您的,一直。”   “一直……”   .   罗西冷笑了一声,收起了长剑。   “那是什么人?”莱斯沃斯主动开口,“安吉拉·罗西,也会屈服,任人使唤吗?”   “你认识的安吉拉,不是我。”罗西活动一下脖颈,骨头间发出咔咔的声响,她的神情闪过一瞬间的疲倦,“莱斯沃斯,我不想和你耗着浪费时间。我为不老泉而来,无论那个地方是不是活人能去的,我都将获得不老泉水。”   莱斯沃斯像是没有听到罗西的话,他眯着眼睛,回想着先前一男一女的举动。   被罗西俘获时,他看到了一团可疑的黑色雾气,那雾气中弥漫着一股浅淡的香味。   这种味道不重,但在海上这些臭烘烘的男人身上,这味道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起初,他以为这种味道来源于安吉拉·罗西,或许她总是一副愚蠢的男性打扮,可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可直到见到了那个奇怪的黑发女人,他才恍然意识到,他闻到的味道并不属于安吉拉·罗西,而属于那个突然出现的黑发女人。   更准确来说,味道属于那个女人,但那团诡异的黑雾却是那个男人,那个精致苍白的男人。   苍白的男人……   莱斯沃斯瞳孔一缩,他转向罗西:“那一男一女,是从什么地方上船的?”   罗西感到不对劲,她盯住莱斯沃斯,“卡塞尔夫妇?怎么,如果我告诉你,你会把不老泉的消息告诉我吗?这可不如你的胳膊值钱。”   “或许比你的命值钱。”   “我的命值三万个西班牙银币。”罗西冷笑一声,报上了莱斯沃斯给自己定下的身价。   大海盗皱起眉头,现在显然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他沉下声音。   “听着,我现在没心情和你谈论这些,如果真的是我想的那样……”   “那就少说点废话。”   莱斯沃斯哽了一下,面色古怪。   “那个白得像鬼一样的男人可能不是活人。”   “也许是,吸血鬼。” 第76章 绕指柔(二)   罗西轻笑了一声。   “就只是这样?”   “你早就知道了?”莱斯沃斯皱眉, 他看向红发海盗的眼神更加复杂,“你可真是个疯子。”   罗西并不在意他的话,她说:“我不是第一个知道的。”   最初发现异常的, 是瞭望手卡特琳娜。   海涅一行三人的奇怪的相处方式,从不出现在阳光下的男人,还有那诡异的黑色乌鸦。这一切,可不是用巧合就能解释的。作为一个曾经的盗窃者,卡特拥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敏锐洞察力, 再加上她终日待在桅杆上的瞭望台里, 所听所看的,也比其他人多得多。   经过她的提醒, 罗西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异常。所以, 她才会试探性地请求那个男人出手,帮她擒住莱斯沃斯。   那男人也从未有意隐瞒,对于罗西已经猜出他身份的事情,他表现的不甚在意。   罗西知道, 只要自己不触及他的底线, 他们是能够以合作者的身份一起进入不老泉的。   “胆子可真大。”莱斯沃斯手腕微微松动,轻松地解开了束缚着他双手的绳索,他继续解开脚腕上的绳索, 站了起来, “那可是吸血鬼,以人血为生的生物。”   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肩膀上的伤口还在继续淌着鲜血, 莱斯沃斯,从亚麻白衫的一角撕下布料,随意的将肩膀上的伤口包裹起来,他用牙咬着一边的布料的一端。   罗西看着他动作,悠悠开口:“人类同样也在猎杀吸血鬼。”   她眯着眼睛,她知道卡塞尔是黑暗生物,却没想到,他正好是吸血鬼。她对吸血鬼丝毫不陌生,之所以这段日子大量的截获商船,走私火.枪火.炮为的就是在获得大量的吸血鬼血液——在法国马赛,在奥斯曼-伊斯坦布尔的黑市上,这种能够延年益寿的存在,被称之为“神血”。   这种“神血”极其珍贵,经常是有价无市。   因为一些原因,罗西需要大量的吸血鬼血液,而她,一个海盗,根本没有这样雄厚的财力支撑这样的消耗。所以,她才决定冒险一把,出海寻找传说之中的不老泉水。   算着日子,上一批“神血”的效力已经快要到期了。这种东西,使用的次数越多,效力就越差。若还想获得相同的效力,就需要比上一次更多的量。   罗西敛神,若这次能够成功获得不老泉水,她也总算,给出一个交代。   “你可不像是追求长生不老的人。”莱斯沃斯的余光锁定了一侧的长剑,他佯装漫不经意地与罗西闲聊,下一瞬,双腿发力,向着长剑扑去。   罗西哼了一声,显然是料想到了他的动作,她倏然转身,抢先拿起那把长剑。   剑尖指在莱斯沃斯的胸口。   她知道这个人有多么的狡猾,知道从他口中的吐出的每一句话,都不能轻易的相信。   她也一样。   “我们可不是坐在这里闲聊的关系。”   莱斯沃斯被逼的后退一步,表情玩味。   “那可真是太可惜。”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也许,我们可以做在一起闲聊,就像以前,在酒馆里那样。”   .   “明天之前,我们真的能航行在正确的航道上吗?”元庆听着传到耳朵里的声音,不需要用眼睛去看,她也能想象出船长室内的景象。   她侧过身,询问躺在自己另一侧的长亲。   “嗯。”海涅并不怀疑,他解释道:“海盗通常都是机会主义者,他们都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有一位实力深不可测的异族存在,他们获得不老泉的概率前所未有的高。   元庆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她想了想又问道:“长亲一直知道,罗西船长已经知道了您的身份?”   “我从未刻意的隐瞒。”海涅回答,“在登上这艘船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一切。”包括罗西大量收购吸血鬼的血液一事,甚至,海涅也曾是出售血液的一员,为的,就是摸清这位船长的底细。   但她是女人的事情,确实是一个意外。   安·罗西并不是完全虚构的人,而是安吉拉的亲哥哥。现在,他在西班牙城市塞尔维亚,在那里,有一套属于罗西的庄园,她的哥哥就在庄园里伪装成为贵妇安吉拉打点着一切,而妹妹,真正的安吉拉,则使用哥哥的名字和身份,在海上冒险。   除此之外,海涅还知道,在塞尔维亚的那座庄园之中,哥哥安负责照顾的正是妹妹的上一批船员,一批跟随她三次东渡,前往东方的船员。   而罗西大量寻找吸血鬼的血液,也正是为了延长这群船员的生命,但现在,吸血鬼的血液对他们的作用已经微乎其微,所以,她才冒险寻找不老泉。   这也是,海涅选择她的原因之一。   若没有足够的把握,他不会带着伊莉丝登上一艘海盗船。   再加上,关于世界的东方,海涅确实有一些疑问,这位成功东渡三次的船长,说不定知道一些事情,也许会帮助他解决一些困扰已久的疑惑。   “我都不知道。”元庆嘟了嘟唇,“您原来已久安排好了一切,还看着我玩小把戏戏弄她。”   亏得上船之后,她还觉得与侍卫长亚伦一起合作的小把戏有点作用。   “这是补偿在佛罗伦萨时的遗憾。”海涅将元庆搂进怀中,“不是觉得憋闷在房子里面无趣吗?”   “没有卡塞尔的其他血裔,我们都可以放松一些。”元庆乘机提议道。   “我已经很放松了。”海涅自然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她不希望自己继续紧绷下去。   但海涅也很清楚,他不能继续放松下去了,若他再松弛下去,金就会趁虚而入。   他还记得那刻入血肉的挑衅。   “抵达伦敦之后,我们的日子就于佛罗伦萨无异了。”元庆埋头在海涅的胸膛,声音听上去闷闷的。   海涅:“不会。”   “不会?”   一切都改变了,再也不会像佛罗伦萨,再也不会像之前漫长的时间。   海涅捧起元庆的脸,注视她夜幕一般的眼睛,他在其中看到了光明。   “不会。”他强调。   “嗯。”回答的声音轻快起来,元庆重新埋头在海涅的胸口,“我要休息了,长亲晚安。”   “晚安。”   即使外面艳阳高照,但是,晚安。   .   九月初,翱翔天使号行驶至墨西哥湾附近。这就是那张无字地图上线条代表的洋流所在的大致海域,但关于漩涡的指代,还没有线索。   抵达墨西哥湾的途中,他们曾在殖民地的港口停靠,在当地的邮局为莱斯沃斯的舰队留下消息,征用他们的船长。   罗西对这样的挑衅很满意——以多数海盗的性格,若是一个船长离开他自己的船,很快,这船就不在属于他了。   上一次,她搞掉了莱斯沃斯的诺亚号,这一次,她干脆端了他的舰队。   不过,莱斯沃斯好像不是特别担心自己已经是穷光蛋的事情,也许他有把握自己的船员对他的敬畏与衷心,也许他还有东山再起的资本。   总之,他还是一副悠哉的样子,靠着船舷看甲板上比剑的两人。   元庆沉腕转剑,漂亮地化解罗西的进攻。   莱斯沃斯大喊一声:“好!”   阳光下,元庆的动作片刻的迟疑,这样的喝彩声,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同时,站在她对面的罗西眯起了眼睛。   莱斯沃斯在为卡塞尔妇人喝彩,但他的那双幽蓝的眼睛,却时时刻刻盯在她的身上。   为卡塞尔夫人喝彩,为她喝倒彩。   罗西冷哼了一声,收起自己的长剑。   “今天就这样吧,尊贵的夫人,您的进步让人惊讶。”   元庆回头看了一眼靠着船舷的男人,微微挑眉,她转回视线,微笑点头:“好的,船长。”她收起自己的长剑,一边往船舱走,一边解开了盘起的长发。   回到自己的船舱,海涅仍在研究那本航海家笔记。   实际上,他已经能将那本书上的全部内容背诵下来,仍然在看它,也只是为了掩饰他的注意力全在外面的比斗之上。   “长亲,梳子呢?”元庆的额上有汗水滴露,带着炙热的气息。   海涅抬头看她:“在我这里。”   她笑起来:“那好,长亲帮我梳头发吧,编成辫子可以吗?”   海涅看着她滴落的汗水,拿出提前准备在一侧的干净帕子,站起身来,轻轻为元庆擦拭汗水。   血族是没有多余的体.液的,他无法体会到什么叫做挥汗如雨,但他的伊莉丝,做到了一切。   “你可以先洗一个热水澡。”海涅提议道。   “啊?可以吗?”淡水可是海上的珍惜资源。   “当然。”海涅点头,“亚伦的能力已经恢复了。”   受到教廷重创之后,侍卫长亚伦一度濒临消散,即使后来,他逐渐恢复过来,但属于血族的特殊能力却迟迟不见恢复。不过,赶在前往亡者国度之前,他的能力总算是恢复了,这也算是一个好消息。   “这样好吗?”这样,听起来对侍卫长先生,不太友好。   “亚伦不会介意。”海涅回答。   我觉得他会介意,元庆默默在心里补充。   但她确实无法抵御热水澡的诱惑。   她装作勉为其难地点点头:“那就这样吧。” 第77章 跳动的心脏(一)   亚伦非常不情愿的运用自己的能力准备了一大桶冰水, 后用木桶装好,搬到了元庆的船舱。   期间,一个尾巴一直跟在他身后, 默默注视着一切。   亚伦突然感觉到烦躁,自从答应了那个女人之后,他简单的生活变得复杂起来。   她确实改变了卡塞尔亲王的生活,但同样把他的生活弄得一团糟乱。   亚伦睨了一眼身后的尾巴,在下一个转角的阴影之中化作一团黑色的雾气, 远离了这片是非之地。   吉米娜从阴影之中走出, 看着空无一人的走廊,陷入了沉思。   .   托侍卫长的福, 元庆洗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 虽然水是她自己热的,但这不是什么大事。   海涅等候在船舱之中,为她递上细软的纱巾,他仔细地用柔软的方巾为元庆擦干长发, 又熟练地拿起梳子, 将她的长发编成发辫,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他熟练的掌握一门技术, 甚至足以让他无师自通, 创新出不同的编发花样。   今年他用的就是自己创新的方式。   元庆看着镜子中长亲认真的模样。   她真的越来越喜欢他了。   这样有人情味的海涅,终于不再苍白,渐渐鲜活起来。   鲜活。   呢喃着这个词语, 元庆的意识中突然勾勒出另一道影子。   是金。   心脏漏了一拍,元庆抬手按住胸口。   海涅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这一瞬间,两人之间,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在缓慢流露,勾勒搭建一种全新的联系。   扑通——扑通——   心跳剧烈地跳动。   元庆不由得皱起眉头,覆在胸口的手渐渐用力,想要按住飞速跳动的心脏。   海涅松开了伊莉丝的长发,他的意识正在飞速的消散,金即将突破束缚。   眼前花白起来,黑发成为最后的虚幻,他伸出手,想要重新触碰他的太阳。   “伊莉丝……”   滚烫的火焰将元庆的意识包围,她死死按住自己的心脏,感受着它跳动的频率,随着它的每一次跳动,都是牵动灵魂的灼热。   这是她作为人类最后的证明,可如今,确实她全部痛苦的来源。   炙热将她燃烧殆尽。   朦胧之间,她听到一声呼唤,但却没有力气去回应。   向后倒下,跌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金伸出手,覆在元庆按着心脏的手上,眉头紧蹙。   这是一颗不该存在的心脏,它跳动的如此鲜活,如此诡异。   许多年前,他与海涅的父亲西泽尔·爱德蒙。在那个叫做洛阳的城市里,西泽尔答应了那个年轻的皇帝,保护他可怜的妹妹,皇帝许诺用古老传说中的圣物,换得妹妹的一世平安。   之后,那个年轻的皇帝准备了一场盛大的婚礼,将这天下最尊贵的公主,许配给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实则,侍女代公主出嫁,而真正的公主则顶着侍女的身份,嫁给了来自西域之外旅商的刚刚成年不久的儿子,跟随商队离开了风雨飘摇的洛阳城。   金停止了回忆。   他抱起元庆,将她放在船舱内唯一一张床上。   轻轻扣住了她的手指。   西泽尔被算计了,被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皇帝,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按照约定,带着公主前往他的目的地。   金懒得回忆具体的过程,现在,他更想解决元庆的异常,而不是故人愚蠢的失误。   严格来说,西泽尔是海涅的父亲,不是他的。   往事之中,还有一个错误,一个致命的错误,就是旅商的儿子爱上了公主。   回忆根本止不住,他握着元庆的手,就像是打开了回忆的闸门。   金自嘲地笑了一声,解开了元庆的衣襟,露出她胸口的皮肤。   在她的胸口,心脏的位置,正散发着红色的光晕,那红色的随着心脏的跳动,忽明忽暗。   .   奥斯曼帝国,伊斯坦布尔。   黑市商人正在清点仓库里的存货。   他拿起一个木制的装饰品,上下打量一眼,没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就随手将它仍在了一旁的残次品箱子里,然后拿起下一件商品继续甄别。   突然,残次品箱子中爆发出耀眼的红色光芒,黑市商人被吓了一跳,手中的黄金罗盘掉在地上,他回头看去,那件被他随意丢在箱子里的木制装饰品,正在散发出一种明亮有力的红光。   红色的光晕忽明忽暗,吸引着他的目光。   商人这才发现自己的眼拙,尽然将这样一件宝贝随意的丢进垃圾堆里。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木制装饰品,颇为费力的回想着将这个木制品抛售给他的客户的模样。   那是一个有着耀眼红发的年轻男人,身上有吹不散的咸腥气息,一个来自海上的走私商人。   他费力回想着那个男人说起的话,模仿着他古怪的发音,念出个眼前这个古怪木制品的名字。   “永宁寺浮屠塔。”(注50)   .   金抬起手,火焰出现在他的掌心,安静地燃烧着。   阿庆的气息正在收敛。   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她只凭借自身,就完成了这种诡异的变化。   身为阿庆的长亲,与她拥有同源火焰的金很清楚,在刚才那短短的一瞬间,他与阿庆之间的联系,发生了奇妙而诡异的变化。   阿庆的火焰变得更加的圣洁纯净,但却永远的失去了与他同根同源的那一部分。   金为她拉好衣领,小心翼翼地将它整理成之前的样子。   他合衣躺在元庆的身侧,安静地注视着她的模样。   随着心跳的缓和,她的表情也柔和下来,不再显得痛苦。   金探前身子,唇碰了碰少女的额头。   元庆没有反应。   他不知足的继续往下探,直到吻住她的唇瓣。   阿庆轻轻嗯了一声,金的动作一顿。   他看了看自己搭在阿庆腰腹上的手,表情有瞬间的落寞,停了一会儿,他收回了手。   在自己身边放了片刻,还是感觉浑身古怪,于是又将手搭上元庆的腰肢。这一次,他的动作规规矩矩,没有乱动。   金很满意。   他挪挪身子,让自己更加贴近元庆。   人类的床让他浑身难受,无法隔绝的生的气息割裂着他的皮肤。   鬼知道海涅是如何忍受这种痛苦的。   金想着,更加贴近元庆,让自己被她的气息包围。这才勉强控制自己不去在意撕扯的疼痛。   天色渐暗。   元庆睁开了眼睛,一条手臂,一条腿横在她的身上,有点重。   她侧过头,是长亲的睡颜。   海涅休息向来规矩,像是个乖宝宝。这个四仰八叉的人,是金。   她挪开横在自己胸口的长臂,又移开压在小腹上的长腿,转身看着金。   睡梦中的金察觉到她的动作,他也不睁眼睛,手臂将元庆捞在怀中。   “不多睡一会儿?”   “发生了什么?”元庆问他。   金睁眼看她。   “我的心脏……”她抬手捂住胸口,无意拨动衣服,露出胸口一片白皙的皮肤。   金的眼睛暗了暗,他收紧手臂:“手放下去。”   元庆没懂他的意思,她抬头看着他。   金愤愤看着她无辜的表情,忍不住探前身子,轻轻咬在她的耳垂。   热流带起酥麻麻的感官,元庆忍不住哆嗦一下。   金道:“我忍得很辛苦。”   他不是海涅,向来不喜欢,也不习惯忍耐。   尤其此时,温香软玉在怀,他有些心猿意马。   可金有很清楚,这一次与上一次不同,阿庆的身体状态正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   他的体.液可能引起新一轮的气息爆炸。   那时候的情况,可能不会像现在这样好控制。   元庆的脸腾红,她挣脱金的怀抱,披上外袍,翻滚下床。   “你该吹海风冷静一下。”   失去了阿庆气息的安抚,又没有棺材隔绝生气,割裂的疼痛又一次难以压抑起来。   金没有在木床上多停留,他拿起一旁的衣物,披在身上。   “也好。”上一次出现的过于匆忙,到头来也只是全心欣赏了他的阿庆,都来不及好好与她说说话,就匆匆交出身体的控制权。   这一次,他也许能停留不短的时间。   来日方长。   .   海上,风平浪静。   翱翔天使号漫无目的的在墨西哥湾打转。元庆从船舱之中走出,金跟在她身后。   同样一件黑色的长袍,在金身上,多了几分鲜活灵动。   瞭望台上的卡特琳娜的第一个发现两人出现的船员。   她很早前就知道两人的身份非凡,所以从元庆踏出船舱的瞬间,就将注意力就在了这边。   金抬起眼,遥遥地看了她一眼。   前所未有的恐惧将卡特琳娜震慑,血族露出满意地笑容,揽住了元庆的肩膀。   两人向着船尾走去。   船头侧的甲板上,有水手正在饮酒高歌,朗姆酒的味道在船上飘荡。   船尾则要安静许多。   金拦腰抱起元庆,将她放置在船舷之上。   他也跳上船舷,坐在元庆的身侧。   今夜,浪花很安静。   元庆静静望着海面,不由得想起困惑着众人的问题。   她侧头,看着金的侧脸。   他微昂着头,眺望远方的海面。   感受到元庆的目光,金收回视线。   “问吧。”   元庆知道自己瞒不住他。   “你知道那漩涡的意思吗?海图上漩涡的意思。”   金笑起来:“阿庆,我并没有见过你说的海图。”   “不过,如果是寻找亡者国度的话,我确实能帮上不小的忙。”   他的视线重新转向一望无际的大海。   “那是只有亡者可以进入的地方。”   “死亡,是唯一的入场券。”   作者有话要说:注50:永宁寺塔,北魏洛阳城内佛寺建筑,始建于孝明帝熙平元年(公元516年),由笃信佛法的灵太后胡氏主持修建,规模之宏大为洛阳千寺之冠。 第78章 迎着风暴(一)   “那我们能不能进入亡者国度?”   吸血鬼, 一种死而未僵的存在。   金回道:“正常情况下,只有死去的灵魂才可以进入亡者的国度,但我们不一样。”   他继续道:“奥尔维兹权杖, 是打开亡者国度的钥匙。只要时机合适,通向亡者国度大门就会出现。”   “时机合适……”   金眺望向远方,水天交接的地方,朦胧在雾气之中。   “起雾了。”他说。   “有什么特殊的吗?”   在海上,雾天并不算少见, 有时候甚至会出现大雾几天不散的情况。   每每遇到这样的情况, 只有经验丰富的水手才能够掌握住航行的方向。   金摇了摇头,歪头靠在元庆的肩膀上:“你听。”   听?   他的话语像是一个信号, 压抑着的听觉在此刻释放开来。   无数细碎的声音在她耳边层层叠叠的爆裂开来, 组合成声音的盛宴,那些一直被她忽视的声音在这一刻涌入她的大脑。渐渐的,嘈杂的声音低沉下去,关键的信息清晰起来。   她听见艏楼之上红发海盗罗西与她的俘虏莱斯沃斯的对话。   “要下雨了。”莱斯沃斯看着渐浓的雾气。   这正是他在等的时机。   那个男人留下的笔记中写过, 先是厚重的无法消散的海雾, 之后,是不分昼夜的瓢泼大雨,海浪, 暴风。   在生机断绝之际, 亡者的大门将浮现于海面。   莱斯沃斯收回视线,转向身侧的红发海盗。   罗西也看着远处浓重的云雾,身为一个航行经验丰富的船长, 她自然看得出这是暴风雨的前兆。   感受到莱斯沃斯的视线,罗西转身。   “你想说什么?”她的语气很不客气。   莱斯沃斯盯着她的脸,这位船长的表情相当的严肃。   不知道她是故意板着一张脸装严肃,还是身为“安”时就是这幅模样,船长的表情变化真的很少,远不如她在法国马赛,在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酒馆那样熠熠生辉。   莱斯沃斯觉得,都怪这愚蠢的男装。   他有幸见过那布料之下美好的风景,见过她白皙的肩颈,胸前安顺的白鸽,肌肉纹理分明的小腹和有力的长腿。   男人不受控制地舔舐唇角,目光不受控制从上之下,落在了让人通往极乐的幽径。   年轻的船长转过身,眼睛里夹杂着怒火。   “你继续看下去,我不介意挖掉你的眼珠。”她恶狠狠地说道。   莱斯沃斯奥收回视线,落在罗西被愤怒所染的面颊。   她总于有了情绪的起伏,虽然又是愤怒。   他总能让她愤怒,总比不为所动好。   “好。”莱斯沃斯欣赏着她因为他产生的变化,“如果你能做到的话。”   罗西剜了他一眼,手按在腰间的长剑上。   与莱斯沃斯独处的时候,她都会随身带着自己的佩剑。虽然说那个吸血鬼用特殊的能力限制了莱斯沃斯让他不得不无二心地跟随翱翔天使号的船员前往寻找亡者国度,但比起虚无缥缈的魔法,她更信任自己手中的长剑。   莱斯沃斯看了一眼她的动作:“想杀我,还是等到你有命活着从那个地方走出去吧 ”   罗西盯着他:“暴雨夜就会开门吗?”   “门会出现。”他说。   “那漩涡呢?”   “还不明白吗?”莱斯沃斯收起全部的轻浮终于展现出些许属于大海盗的威压,“漩涡就是门。”   .   海上暴雨的第三天。   甲板上,水手与帆索与积水抗争着。船舱里,金满脸嫌弃地看着玻璃杯中的鹿血。   他几次举起杯子,还是不能说服自己饮下这杯血。金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放下了玻璃杯。   他侧过头,听着甲板上水手整齐划一的号子,不由得想起这几日的见闻。   大脑之中,仿佛出现了两个小人,一个穿着愚蠢的白色衣服,头上是傻傻的光圈,另一个则像炼狱中的小魔鬼,透露着可爱俏皮的邪恶气息。   俏皮的小魔鬼对金说,这艘船上,有很多的女水手,她们的鲜血会比这鹿血香甜许多。   可阿庆会介意,小蠢货天使补充。   蠢货说得有道理,阿庆会在意。   “还有男人。”魔鬼继续引诱道,“人血,是多么美味的食物啊。”   “男人臭烘烘的。船上没有那么多淡水,他们都不洗澡。”小蠢货天使弱弱的补充道。   金呲牙,他的洁癖没有海涅那么重,可也受不了从糊着一层黑泥的脖颈上下口。   意识在打架,俏皮的小魔鬼给出的建议,都被愚蠢的天使化解。   一定是与善良可爱的阿庆待在一起时间久了,他太幸福了,都懒得去做坏人了。   金给了自己一个满意的理由,他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   元庆就是在这时走进船舱的,她在甲板是逛了一整圈,都没有找到亚伦。   回到船舱,却看见金傻笑着露出白牙。   这表情与那张精致的面庞搭起来,看起来不太聪明。   金本就跳脱难以理解,元庆的视线转到那杯鲜血上,与她离开时候的高度一致,金果然不喜欢鹿血。   这也是她想要寻找亚伦的原因,她会出一大笔钱,拜托亚伦在水手中询问一下,谁愿意提供一小杯的鲜血。   不需要太多,至少让金不能一直处于饥饿的状态。   但亚伦消失了。   元庆不放心让金一个人待太久,只好先返回船舱。   好在,他没有做其他的事情。   “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么开心?”   金摇了摇头:“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他推开了那杯鹿血,目光定在元庆身上。   淋着雨在甲板上走了一圈,她身上那件薄薄的衬衫湿透了,贴在皮肤上,将少女的曲线勾勒出来,隐隐约约,让人遐想无限。   金的笑容更加灿烂。   “换身衣服吧。”他提议。   元庆擦着头发,她没有察觉金话语中的含义,“嗯。”   她拿起一侧准备好的衣物。   金直起身子,眼睛落在元庆的背上 目光炯炯,将她洞穿一样。   元庆捏着衣角的手放了下来。   船舱是单间,没有多余的更衣室。平日里她换衣服的时候,海涅会主动退出去,而现在,房间里的人不是海涅。   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事情的关键,背后的目光渐渐炙热滚烫起来。   元庆吸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   金靠着椅背,显然不想错过她换衣服的场景。   他不动,她也不动。   两人就这样僵持在原地。   雨水顺着潮湿的头发向下,发梢凝聚出一滴水滴,水滴滴落在的衬衫上,颜色变得更加深沉。   金挑一下眉,看着与他僵持的女人。   他站了起来,向前靠近元庆。   明亮地火焰在他掌心出现,轻轻烘干了她的长发。   “还不换?”金低声笑着,手搭上元庆的肩膀,衬衫湿漉漉的,“虽然不会生病,但这样,不难受吗?”   “你出去。”元庆坚持。   “阿庆。”金还想坚持,“什么都发生过了。”   “出去。”   金垂眼看着她,注意到阿庆面颊渐渐带上的粉色,虽然心有不甘,但他很清楚循序渐进一词的意思。   他后退一步,捏了捏她的肩膀。   船体居然晃动起来,像是被抛上天空又落下,金瞬间就稳住了身形,眼睛在元庆身上一扫,他收起控制着身体的力道,顺势压倒在她身上。   两人向着墙壁跌去,男人手腕一撑,借力抱着元庆转身,跌落在地,当了垫板。   物品纷纷落地,鹿血从高处洒下,落了满地。   书,枕席,烛台蜡烛,都跌在地上。   金第一时间灭掉燃烧的蜡烛。   室内变得一片黑暗。   船上下颠动着。   金看着身上的元庆,黑暗并不影响他的视线。   小窗外,一道蓝紫色的闪电撕裂苍穹,将她的侧脸染成蓝色。   他清楚地看到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金笑起来,他直起身子,元庆的注意力因为他的动作收回到他身上。   她坐在他腿上,手撑在他的小腹。   “阿庆。”金呼唤她的名字。   “起浪了。”   仿佛印证他的话语一样,一声沉闷雷声响起,轰隆隆的回荡许久。   .   艏楼上,罗西面色凝重地看着自己的船。   浪是在瞬间起来的,没有一点征兆。   远方的天空,闪电酝酿着。   闷雷声后,又一道闪电不加犹豫的劈下。   莱斯沃艘登上艏楼,与她一起望向远方的天际。   浪花卷起船体,翱翔天使号剧烈地摇晃着,罗西扶住栏杆,勉强稳住身体。   “快了。”莱斯沃斯目光凝重,高喊道,“通道要打开了,升帆,向北航行。”   “升帆?”罗西转头看他,齐耳的红发被风卷起,“这样的天气升帆?”   “升帆。”莱斯沃斯强调,即使到了这种时候,他仍然不忘挑衅,“你是觉得,你的船员没有在风暴中航行的能力吗?”   “呵。”罗西望向北方的海域,她感觉到,在那里正有什么东西缓缓行成。   “漩涡!漩涡!   北方海域正在行程漩涡。”瞭望台上,卡特琳娜用绳索将自己固定在桅杆上,这样的天气能见度极差,更需要瞭望手的精确判断。   “就是现在!”莱斯沃斯直到时机已至,他转向掌舵的大副卡洛斯高喊,“转舵三十度,向漩涡航行!”   卡洛斯看向他的船长。   莱斯沃斯只是一个俘虏,他做不了主。   罗西阴着脸,她很清楚此举意味着什么。   东方之旅的惨案一次次回荡在心头。   她看着这艘全新翱翔天使号,回想着船员们的样子,新的,老的,一幕幕在她脑海之中翻涌。   最终,船长终于做出了决定,沉声,给出命令。   “升帆,向着漩涡!” 第79章 迎着风暴(二)   现在的翱翔天使号, 并不是最初的翱翔天使号。   最初翱翔天使号, 是一艘吃水不到400吨的快速三角帆船。   那是罗西父亲的船,也是她的第一艘船。   她曾经驾驶那艘不大的小船向东远渡,寻找传说之中的遍地黄金的国家。   很幸运,在遥远的香料群岛,她得到了当地人的指引,凭借着一艘不大的船,找到了传说之中的国度。   在那个地方,她见识到了许多。   罗西用随船带来的黄金, 在那个国家收购了许多珍贵的奢侈品。   陶瓷, 茶叶,香料,丝绸, 在西班牙, 这些就等同于黄金, 非常多的黄金。   可惜,那时候的翱翔天使号并不够大, 她没办法带更多的东西回到地中海。   所以, 她用第一批货物挣到的钱,换了一艘体型更大吃水量更大的帆船, 接着在港口招募了一批有经验的水手,带着自己绘制的海图开始了第二趟旅行。   那时候的翱翔天使号,依旧不是现在的这艘船。   第二次东渡,安吉拉做了十足的打算, 甚至,她曾设想过,开辟一条前往东方的航线,收购兜售东方古国的货物,牟取暴利。再用赚来的钱,购买更大更好的船,扩张舰队。   但……年少轻狂,那一年她刚刚二十岁,未能控制住野心与贪心。   她听信了渔民的传言,放弃了宽广的海洋,登上陆地,寻找传说之中密布黄金的国度。   深入内陆,翱翔于海面的海鸥,只会变成走路摇摇晃晃的水鸭子。   沿着黄河,从渤海深入内陆,小舟不比帆船,河面不比海面,海鸟无法翱翔。   沿着黄河,至风陵渡口。(注51)   罗西并没有找到传说之中的黄金密布之国,却意外得从一河上恶霸手中到了一件古朴的木质佛塔。   “永宁寺塔。”摆渡的老头操着一口拗口的方言,像罗西介绍了塔的名字与由来,只不过那种语言过于复杂,她已经没有办法复述出来。   只记得那摆渡老头幽幽叹气,“宇文家族,皆是痴情种呦。”   老人最后规劝罗西,那木塔带着诅咒,要尽快,将其丢在着黄河水中,由世间灵气镇压,不能带着它离开这片土地。   可罗西并未听信,她带着从这片国度收购的茶叶瓷器,踏上了归途。   或许是木塔上的诅咒灵验,又或许,她的好运气在发现航道时候用尽,穿过直布罗陀海峡时,罗西遇到了她这一辈子,最为艰难的一次海战。   不知道谁走漏了她找到通往东方古国航道的事情,消息称她手中有一张通往世界东方的海图,新的航线代表着无穷的机遇与财富。尤其是,航线的彼端是在欧洲人心中充斥着黄金的古老国度。(注52)   罗西成为了众矢之的。   全新的翱翔天使号,在那一次的激烈海战中,被击沉在了那片海域,她遗失了那张海图。   罗西带着受伤的船员费尽千辛万苦,才成功脱险。即使是这样,他们也付出了足够惨烈的代价。   船上的黄金货物,都沉没在了那片海域。罗西将随身的黄金罗盘与木塔兜售给在地中海各大黑市游走的旅行商人,才换得一个传递消息的机会。   但她的船员,却因为这一次失败的海战,再也无法登上甲板。   现在的船员,是她后来渐渐补齐的。   现在的翱翔天使号,也是在那次海战之后,才购置的新船,有了一次失败的教训,罗西重新托人改造帆船,让它在拥有了庞大体型的同时又拥有了无与伦比的速度。   至此,她逐渐在地中海上扬名。   第三次东渡,便是拥有了现在的船员与全新的翱翔天使号之后,不过这一次她并没有前往东方古国,而是在香料群岛收购了一定量的胡椒之后,就选择了返航。   除去收购这批香料,对于罗西来说,此行更重要的,是找到那批夺走她海图的人,新仇旧恨,她将会一遍算清,而在那之前,她要启程寻找不老泉,帮助那些曾经跟随她战斗船员,活下去。   漩涡在不断的增大,海面为止颤动。   金牵着元庆的手从船舱之中走出,他站在甲板上,雨水落在他的周围,都会被炽烈的温度,蒸发为水汽。   他的视力极好,能够看清海水旋转的动向。   巨浪一波接着一波,风帆被飓风撕卷着。在苍茫的大海之中,翱翔天使号仿若一片单薄的树叶,在无穷的巨浪上不停地颠簸着,随时有可能在海上消散。   “麻烦。”金皱起眉头,颠簸的船身让周围的一切都晃动着,东西摆不稳,人站不稳。   他抬起一只手。   风在这一刻静止下来。   元庆惊讶的扭头,看到的却是属于金恣意的神情。   他在控制风,但这却是海涅的能力。   翱翔天使号在这一刻离开了海洋,她如同一只轻盈的海鸟,被风托送着,靠近旋转的巨浪。   海面破开一个狰狞的孔洞,旋转吞噬指一切奔流而至的海水,云层似乎也在交相呼应,旋转出厚重的暗色天涡。   雷电呼啸之中,小小的船只越过巨浪,靠近着漩涡的中心。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死亡,亦是新生。   金落下手,翱翔天使号垂直掉进那个狰狞的黑洞之中。   一阵颠簸之后,船重新落在了海面上,风重新呼啸起来。   风帆在飓风中扭曲,暴雨仍在倾盆落下,却感受不到雨水浇在身上的冰冷与疼痛,就仿佛它们都被看不见的屏障,拦截在了头顶。   船身旋转起来,船上的每一个人都摇摇欲坠。   金握紧元庆的手,昂首看着周遭的变化,他的表情逐渐狂热起来。   亡者的国度,正在向着他们打开大门。   这一刻,风平浪静。   近的,远的,海洋的,陆地的,安定的,游离的,无数的灵魂向着这里聚集。   远方,暗色的天空之中亮起的一点一点的光斑,密密麻麻,组合成荧光蓝色的光海。   逐渐靠近,翱翔天使,被光斑的海洋笼罩。   “这是……”元庆看着眼前震撼人心的景色,不由得惊呼出声。   金及时拦住了她想要触碰那蓝色光斑的手,“是死者的亡魂。”   从先前震撼中回过神的莱斯沃斯也看到了眼前的光斑海,他猛然想起父亲笔记中对这一段经历的描述,男人瞳孔骤然一缩,高喊道:“不要碰那些光斑,那是死人的灵魂!”   可他喊得太晚了。   罗西的船上,有男水手,也有女水手。无论是出于好奇还是震撼于这绝佳的景色,他们纷纷伸出手,与那蓝色的光斑接触。   触碰到光斑的人瞬间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难以抑制的痛苦的低吼。逐渐,眼白代替眼珠,散发出阴冷的气息。   一个触碰了灵魂光斑的女水手突然发狂,冲向了身边的男性水手。男水手凭借着身体上的优势,轻松地将她撞飞。   “不要轻举妄动。”罗西快速从艏楼上跑下。发狂的水手并未展现出超越极限的能力,女性水手的力量也没有因为接触那诡异想光斑而改变,她只是失去了自主意识。   莱斯沃斯跟着她走下,他大声解释道:“只是被亡者占用了躯体,先控制住他们,然后绑起来扔进船舱。”   看到罗西眼中的担忧,莱斯沃斯脸上的表情变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离开这里,就会恢复正常。”   元庆听到了这边的情况,想要赶过去帮忙,却被金拉住。   “别过去。”他说。   元庆不解地看向他。   “在这里,黑暗生物的价值要远远高于人类。”金解释一句,“它们可以随着你和我的身体离开,重新回到属于活人的世界。留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要去。”   “亚伦先生呢?”元庆想起之前不知道躲到何处的亚伦,如果她和金会被这些灵魂垂涎,那么同位吸血鬼的亚伦也一样逃不过这样的命运。   “不用管他。”金并不关心那个属于海涅的古板侍卫。   “会没事吧?”   “你在我面前关心别的男人?”   元庆噎了一下,不再说话。   金拉着她往前走了进步,探头向外看去。   翱翔天使号正航行在一片透明的海洋之上。   金眯起眼睛。   “我们还没有进入亡者的国度。”他说。   “嗯?可这里都是亡者的灵魂。”   “这里是生与死的夹缝。”金抬起头,“我们被困在了漩涡的中心,真正的门还没有出现。”   金沉默了片刻。   他转头,询问元庆:“海涅将奥尔维兹权杖放在了什么地方?”   元庆摇摇头:“我不知道。”   行李之中并没有奥尔维兹权杖,长亲说,他将那件危险的东西藏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藏在一个他会一直守护的地方。   元庆将这两句话说给金听。   男人挑了挑眉。   “我知道了。”   他转身,看向元庆。   “船就留在这里吧。”他说,“接下来的地方,不是普通人能进入的。”   “死亡才是入场卷。   ”他绽放出笑容。   金跳上船舷,接着伸手将元庆也拉上船舷。   “喂。”他高喊。   受到海涅缔结契约的影响,这一趟,他必须带着两个麻烦一起去。   莱斯沃斯和罗西对视一眼,都明白了那男人的意思。   年轻的船长来到大副面前,叮嘱了他几句话,随后翻上船舷。   “无论看到什么,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理会,不要回应。”莱斯沃斯叮嘱道。   金不说话,算是默认了他的提醒。   他转身,抬手从元庆头上的发饰上划过。   银色的光晕在四人面前凝聚,光晕的中心,散发着阴冷气息的权杖正在缓缓浮现。   元庆有些诧异。   海涅将权杖藏在了她身上,或者说,藏在了他送给自己的那个红色的发饰之中。   金抬手握住权杖。   灿银色的光爆发出来。   顷刻之间,无数的灵魂向此聚集,爆发的蓝色荧光将四人笼罩。   金举起权杖,拉着元庆的手,纵身跳入透明的大海。   罗西与莱斯沃斯对视一眼,紧随其后。   落入海水之前,莱斯沃斯伸手勾住了红发红发海盗腰间的皮带。   嘭——   一切静止下来。   随着奥尔维兹光芒的消失,漩涡,云层,暴雨,飓风都消失不见。   蓝色的灵魂散去,海面重新恢复了平静的模样。   亚伦从底层船舱走出,望向天际清冷的银月,浅色的眼瞳变得血红。   作者有话要说:注51:风陵渡口: 风陵渡是黄河的要津,在山西运城。   注52:马克·波罗的《马可·波罗游记》激起了欧洲人对富有的东方的国家热烈向往。 第80章 亡者的国度(一)   “你们平日里就是这样惯着公主?”一个尖利刻薄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这个声音是那样的熟悉, 可元庆想不起它的主人是谁。   “疯疯癫癫, 冒冒失失。青天白日,不在院子里练习女红,跑到人前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那女声越加严厉起来,“宣旨,九华殿下上的宫人,监督公主不利,杖责三十。”   “公主莫要生气, 眼下这情况, 下人们受些责罚责备不打紧的。”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是柔和的水流冲刷掉她泛起的烦躁。   “不打紧的,赐婚的圣旨已经降下, 大婚的礼服也在赶制当中, 只要出了这深宫, 您就不必再受太后娘娘的气了。”   “公主,前朝的事情, 您还是少些担忧吧。”   “奴婢知道, 奴婢地知道的。宇文少将军长得颇为俊秀,武艺高强, 定会护您一世周全的。”   “小茶,胡灵修不会让我嫁到宇文家的。”   第三个声音出现的瞬间,元庆的耳边想起来强烈的心跳声,一下, 又一下,震耳欲聋。   她不住喘息着。   这道声音太熟悉了,这是她的声音。   这是十四岁之后的记忆。   那声音还在继续,“宇文门阀,位高权重。皇兄想要保护我,便给他们塞一个公主……”   元庆蠕动嘴唇,耳边嗡嗡作息,她断断续续,说了那声音未曾说出口的话“当……”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唇,死死捂住。   那声音说完了她想要说却未曾出口的话语:“当驸马,宇文少将军,此生便是断送了。”   元庆在一片细软的沙地上睁开眼睛,她不住地大口喘息着。   “阿庆。”金拥着她起身,他的眉头微蹙起,两人周围,散落着星星点点灵魂碎片。   金击碎了缠绕着元庆,想要将她拖进深渊的灵魂。   他抬起头,一道影子缓步而来。   罗西从一侧走出,她握着长剑,衣衫凌乱,剑上身上粘有鲜血,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乱战。   穿越过亡者之河时,她看到的幻象是翱翔天使号被击沉的那场海战。   火.炮声轰碎了她的理智,即使知道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虚幻的假象,但看到昔日船员,断臂横飞,血肉模糊的样子,罗西还是又一次红了眼眶。   她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冲进乱战的人群。   关键时刻,一道影子冲出来阻止了她。   “都是假的。”莱斯沃斯挡在她身前,“这些都是假的。”   罗西充耳不闻。   声,光,影,她已经被重新拉入到那一日的记忆,那一日,站在甲板上的她无能为了,但这一刻,幻境之中的她,拥有比现实之中更加强大的力量。   罗西握紧了手指的剑。   “滚开!”   她闪身错开莱斯沃斯,身形一闪,已经从她的船,瞬移到不远处炮击翱翔天使的敌舰上。   她闪身到船舱,也不管遇到的是何人,拔剑就刺。   “嗯。”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莱斯沃斯挡住了罗西刺向陌生水手的剑。   红发海盗的表情狰狞起来,他毫不留情地抽出长剑,鲜血顺着伤口涌出,在地面汇集出一小滩的红色涟漪。   “你在做什么!”   “这是幻象。”莱斯沃斯捂住腹部的伤口,“清醒一点。”   罗西已经红了眼睛,断臂横飞的场景让她无法理智的思考现在的情况。   她完完全全忽略了莱斯沃斯的提醒。   能够弥补遗憾的认知冲破了她的理智。   “无论看到什么,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理会,不要回应。”莱斯沃斯又一次,提醒她,“没事的,罗西。看着我,没事的。”   “这不过是幻象,是假的。”他的蓝眼睛极度认真,罗西握着剑的手松了下来,她的目光定在眼前的男人脸上。   周围的环境在改变,从肮脏的船舱,转换为热闹的酒馆。   少女剑客站在吧台上,红发飞扬,表情张扬,她极度嚣张,用手中的剑尖指着周围的男人,用不熟练地法语挑衅道:“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莱斯沃斯在手下水手的簇拥中进入这间位于码头的酒馆,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个站在吧台上,明媚耀眼的女人。   他眯起眼睛,下意识地舔舐唇角。   只有在对某一件事物感兴趣的时候,莱斯沃斯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是诺亚的主人。”   “诺亚号的主人。他上岸了。”   “莱斯沃斯?是他,真是他。”   安吉拉转过头,看向水手口中议论的那个男人,她挑了挑眉。   终于,来了。   手中长剑一转,剑尖直指莱斯沃斯的额心。   “听说你很厉害。”安吉拉昂起头,“这里没人是我的对手。”   莱斯沃斯昂首,轻呵了一声。   上岸随意,只想喝酒放松一下,他没想那么多,随手抽出身侧水手的弯刀。   “比划一下。”他道。   这是莱斯沃斯输得最惨的一战。   虽然他使用的不是最常用的长剑,但在海上漂泊身经百战,他会很多武器,弯刀也耍的不赖。   可那一天,他被人缴械,被剑尖指着额头。   “你输了。”   他记得对面那个明媚耀眼的身影。   “你的名字。”在周围水手唏嘘的声音之中,莱斯沃斯紧紧盯着眼前这个赢过他的女人,“告诉我你的名字。”   “安吉拉。”她用西班牙语回应。   “莱斯沃斯。我叫莱斯沃斯。”   幻象在不断的回旋,从第一次见面的比斗,到第二次见面,见到醉酒的剑客,第三次,第四次,直到他主动求欢,邀请那红发剑客登上他的旗舰。   莱斯沃斯的回忆不断浮现。   他没有一刻的动摇。   这一切都是假的,虚幻的。   他死死攥着手里的腰带,不断的提醒着自己,真正的安吉拉在他面前,他正拉着她。另一只手向前探,握住那人的手,与记忆里不一样,此刻,她的手指十分冰冷。   莱斯沃斯被这冰冷激到,猛然睁开了眼睛,他倒在一片沙地上,海水涌动。   面前,安吉拉紧紧着眼睛。   她似乎十分痛苦,生命体征也在缓缓流逝,莱斯沃斯扣住她的手掌。   “安吉拉。安吉拉。”   手上穿来剧痛,罗西的低头看着自己握剑的手,她猛得抬起头,看向面前的莱斯沃斯。   “你叫我什么?”   面前的男人皱起眉头,“罗西。怎么了?”   罗西猛地握紧,果断地刺入眼前男人的身体。   “冒牌货。”   莱斯沃斯从不称呼她为罗西,他叫她安吉拉。   安吉拉,自由的海鸥,她的名字。   .   元庆看着罗西靠近,莱斯沃斯走在她的身后,他捂着小腹,那里正涌出鲜血。   元庆皱起眉头,这是打架了?   “幻境中的伤口反馈到了现实。”罗西看到元庆脸上的疑惑,解释了一句,她没有多说具体情况,原因是这是她和莱斯沃斯之间的恩怨,没有必要将其他人掺和进来。   元庆转向金。   金的视线也落在两人身上,他看懂了一些,但他懒得弄清楚其他,吸血鬼低下头,“有这种情况,如果两个人一起坠入这端,有可能进入同一个幻境。”   “你呢?”元庆问金,他与自己一起坠落,也许也与她一起进入了同一个环境。   “我没有。”金道,“我握着奥尔维兹权杖,不会被拖入幻境。”   “原来是这样。”元庆从地上站起来,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极其安静的岛屿,四人现在正位于海岸线附近。   海洋方向是一望无际的黑色浓雾,什么都看不清,唯一前进的方向便是内陆。   金眺望向小岛的中心,越过密林,越过河流,手握奥尔维兹权杖的他,在这片土地上,视力变得更加的极端。   “不老泉。”他停顿了一下,转向罗西与莱斯沃斯,“你们要找的不老泉,就在这座小岛的中央。”   罗西转向莱斯沃斯,大量失血让他脸色苍白,她抿了抿嘴唇,“卡塞尔夫人,能我一些您的鲜血吗?我会给予报酬的。”   “你能拿出什么?”金睨了她一眼,将元庆拉在身后,他的视线落在莱斯沃斯身上,不屑地嗤笑一声。   “用你的血换。”他说。   “金。”元庆拉住他的手,越过金的脊背对罗西道,“你别理他,我可以给你。”   金抬手按在她的脑袋上,将元庆重新按回他身后,“我的效果更好。”   他拿出那个装鹿血的瓶子,一股脑地将里面的血倾倒干净。   金将瓶子丢给罗西:“不需要太多。”   元庆还乱动,被他按的死死的。   金转过身,他说:“阿庆,我需要进食。”   权杖在他手中闪烁着光芒。   “我能感受到。那宫殿之中有东西正在等着我,我需要力量对抗。”   “很危险吗?”元庆询问。   金摇摇头:“不知道。”   “可你失血同样也会受到影响。”元庆按住他的手臂,“我来就可以。”   “会疼。”金皱起眉头。   “不会,可以愈合的。”   “愈合就不疼了吗?”金又问。   元庆的表情僵了一瞬,同样的话语,海涅也曾说过一次。   金看她惊表情僵住不动:“阿庆?”   元庆抿起嘴唇,“就这么定了。”   她抬手,露出尖利的獠牙,刺入手腕的皮肤,鲜血顷刻涌出,只一点,她就控制着黑雾修复伤口。   “你看,没事的。”   “哼。”金用风拖起那血液,送到莱斯沃斯面前,又将罗西的血收回到手中。   看着面前的元庆,金的表情闪烁,主动背过身去。   ——他进食的样子,尤其是人血,她不想阿庆看到。   一切准备就绪。   金牵起元庆的手,拉着她走进密林。罗西和莱斯沃斯跟两人身后。   元庆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密林之中,传来细细的耳语,很亲切,很柔和,有一点熟悉,有一点遥远,但却萦绕着哀伤,像是告别的哀乐。   元庆频频回头,她感觉身后正跟着一道影子。   不是罗西,不是莱斯沃斯,而是另一道不知名的影子。   它在小心翼翼地试探,却不敢靠近。   终于,元庆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去。   看清拿道影子的瞬间,元庆震惊地张开了唇。   “您,您……” 第81章 亡者的国度(二)   “舒芙蕾太太。”元庆的双眼被泪水模糊。   那道虚幻的身影在她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渐渐拥有了实体。一个和蔼的胖夫人站在树林之中, 有一些突兀, 却如此的和谐。   她靠了过来,元庆也想要靠近,却无法挣脱金拉着她的手。   比起她,金的戒备心更重一些。   “伊莉丝小姐。”舒芙蕾太太在距离两人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金举着奥尔维兹权杖,这神奇的存在对她这样的亡魂有着不能抵御的吸引,同样也有这无法靠近的阻隔。   她低下头视线落在金与元庆十指相扣的手,后知后觉地点头,低喃道:“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舒芙蕾太太……”元庆轻轻呼唤她的名字, 她转身看了一眼金。   亡者可以跟随吸血鬼越过生与死的界限, 回到属于活人的范围。金不太想让元庆和这里的亡魂交流,就算这亡魂曾是爱德蒙城堡的女管家。   “金。”元庆叫他的名字,“这是舒芙蕾太太。”   金看着她期待的表情, 左手微转, 奥尔维兹权杖前指, 在元庆与舒芙蕾之间划出一道线:“不许越线。”   元庆连连点头:“好。”   她松开金的手,上前走到先的这一边, 舒芙蕾也靠近到另一边。   “我真的没有想到。”元庆低语, “竟然会这样见到您。”   “是的。”舒芙蕾太太昂着头,看着元庆, “我也很震惊,毕竟这里是……”   “我知道的。”元庆擦掉眼泪,“您过得还好吗?”   舒芙蕾太太点了点头,她笑起来:“伊莉丝小姐, 没必要为我难过。”她挥了挥手,低矮的灌木从中,一个小女孩跑了出来,她快步跑到舒芙蕾的身边,抱住她的腿,“妈妈,我不喜欢这里。”   舒芙蕾弯腰将小女孩抱了起来:“我找到了她。”   元庆知道,这个小女孩就是舒芙蕾太太口中的小女儿,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也就不会继续孤独了。   “真好。”她努力地笑起来,祝福舒芙蕾和她的女儿。   胖夫人抱着女儿:“没有想到,我这样,也能与人类的亡魂一样,回归到这片净土。”说着,她的目光定在元庆身上,“伊莉丝小姐,是来寻找神殿里的东西的吧?”   元庆遥遥地向着小岛中心的神殿望去:“也许。”   在这个小岛上,身为血族的感知能力受到了一定的削弱,权杖不在她身上,她感知不到小岛中心的神殿,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就是藏着奥尔维兹戒指和奥尔维兹王冠的地方。   舒芙蕾太太抱着女儿,沉思了片刻,她将小女儿重新放下,对她说:“你先自己去玩,妈妈一会儿就去找你。”   乖巧懂事的女儿察觉出大人之间有重要的事情,她点了点头,转身重新跑向密林。   舒芙蕾直起身子:“伊莉丝小姐,我可以带您前往,但我无法太靠近神殿。”   “但至少,能让您少走一些弯路。”   元庆回头看了一眼一侧的金,又转向舒芙蕾:“谢谢您。”   舒芙蕾笑得眯起眼睛:“能再一次为小姐服务,我很开心。”   这片雨林的地势十分的诡异,表面上,它是森林,走起来,却像是陡峭的山坡,像是黏腻的沼泽。   舒芙蕾太太在前方带路,她描述着她眼中的道路。   “我们在上山。”她说,“这是一条依山而建的小路,约有手臂宽,不能并行。跟着我,不要走其他的路。”   元庆根本体会不到她口中的山,在她的视野之中,一行人正在穿越一条小河。河里还有几只巨大的鳄鱼抬头注视着四人。   唯一能够体会舒芙蕾口中悬崖峭壁的,就只有手握奥尔维兹权杖的金,他的目光定在前方,遥往着神殿的方向,那种呼唤声,愈发的剧烈。   顺着小路往山的另一端走,舒芙蕾的提醒不时响起。起初,元庆还有些不适应这样的所听与所见对不上号,可一次次看着自己踩着鳄鱼的头颅度过河水,有惊无险。她也就习惯了这种情况。   “要穿越峡谷了。”舒芙蕾太太提醒道。   元庆抬头向前看,眼前是高耸入云的巨树,树叶层叠密布,将天空遮挡的严严实实。   舒芙蕾向前迈步,钻进一棵树的树干。   有了先前的经验之后,这一次无论他们所行走的路多么的不可思议,众人也没有再多想什么,都安静的跟着这个亡灵,向着小岛中心的神殿进发。   这里并没有昼夜之分,无法根据太阳所在的位置判断时间。走在前方的舒芙蕾是灵魂,伊莉丝和金又是吸血鬼身体的上限远远高于后方的罗西与莱斯沃斯。   两个人类同伴停下脚步的时候,元庆回身。   “一天一夜了。”莱斯沃斯说到,他的手打在手腕上静静数着自己的脉搏,他看了眼罗西,她是人类女性,这样高强度的一天,她的体力应该已经达到了极限。   元庆看了眼罗西,剑客喘息的声音不小,她确实非常劳累了。她委婉地向金说明了人类需要休息的请求。   “麻烦。”金扫了两人一眼,他将奥尔维兹权杖隐藏起来,“那就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   元庆望了一眼舒芙蕾,女主管一眼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将众人带到一个背风的山坳处。   给罗西与莱斯沃斯修整的时间,元庆与舒芙蕾在另一侧交谈着两人最近的生活,金不死心的跟着两人身后,非要在元庆与舒芙蕾之间画一条分割线才安心。   元庆也随他去。她很清楚,也很信任舒芙蕾太太,她日思夜想的女儿在这个世界,她绝不会接着自己的身体离开这里。   “莉薇娅和莉莎也在吗?”从舒芙蕾太太的介绍之中,元庆得到了令人惊讶的消息。   “是的。”胖夫人点了点头,“但她们无法靠近这里。”   舒芙蕾和她的小女儿都曾是吸血鬼,他们的灵魂上背负有诅咒,会被这座隐藏亡者圣器的小岛吸引。   “太可惜了。”元庆表情落寞,“都没能好好的告别。”   “不。”舒芙蕾摇摇头,“这样很好,我们已经死去,而小姐您的生活仍然在继续。”   她望着伊莉丝:“我很欣慰。至少,您过好了自己的生活……”她的余光转向金,“也让主人不那么孤单,这样我救您,才有意义。”   元庆噎了一下,她又回想起那一夜的情形。   日光圣徽在眼前发光的瞬间,舒芙蕾太太用她的身体遮住了她。   可她明明……   手不自在的颤抖起来,舒芙蕾察觉到她的变化,连忙按住元庆的手。   “小姐。”   “舒芙蕾太太。”元庆的声音也在颤抖,她抬头看着舒芙蕾眯起的眼睛,“如果,如果说,我,我根本不怕,不怕阳光呢?”莫大的自责感让她无法完整的组织一个句子。   一直以来逃避的事情,再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场合之下,赤.裸裸的暴露出来。   她早就发现了端倪,甚至可以追溯到她作为吸血鬼苏醒的第一天,可为什么没能早一点发现她不怕阳光,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发现?那样的话,舒芙蕾太太就不会死,不会死了……   舒芙蕾显然也被事情的真相惊吓到,她好久都说不出话来。   她握紧了元庆的手,用力攥住,最后将她拥抱在怀中。   “没事的。”舒芙蕾的声音哑了,“虽然有很多遗憾,但至少,您没有事情。”   “舒芙蕾太太……”   “嗯。”她笑起来,眼睛里却是悲伤,“我活得够久了,虽然死掉了,但我也终于体验到了她体验过的疼痛。”   舒芙蕾的小女儿就是死于阳光,转换成为吸血鬼的女孩并不明白不能活着阳光下的意义,趁着大人不注意,跑到了烈阳之下。   “那可真疼。”舒芙蕾说,“您这样的美人,不应该承受那样的疼痛。”   “不过也好,不过也好。我见到了女儿,终于又见到了她。”   “对不起,舒芙蕾太太。”元庆埋首在她的肩膀,“对不起。”   “没事的。”她说,“与您一起的日子,我也时时刻刻,将您当做我的女儿。”   “谢谢您,一直没有戳穿我的幻想。”   .   就这样一直前进,第四日的傍晚,在一条清澈透明的溪水前,舒芙蕾停下了脚步。   “这是不老泉水。”她说,“是从神殿中央的泉眼中流出的。”   身为亡灵,她无法跨过这道泉水。   “这就是不老泉?”沉默许久到罗西开口询问,她看着眼前清澈透明的溪水,鼻子发酸。   “是的。”舒芙蕾点头,“不过,想要带走不老泉水,需要特殊的容器。”她上下打量着罗西,“您显然没有这样的容器。”   罗西的表情怔了怔,她居然遗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好在莱斯沃斯没有失去理智,他看向元庆,“卡塞尔夫人,能否将您盛放血液的容器暂时借给我们。”   元庆点了点头,她知道罗西求不老泉水是为了帮曾经的船员治疗,自然不会拒绝他的请求,“当然可以。”   金不悦地皱起眉头,他的视线落在对面的男人身上。   这个人类狡猾至极,他知道贸然与自己开口肯定无法达到目的,所以每次都与心肠软的阿庆说话。   元庆感觉到金的变化,赶忙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小事。”   金越发肯定莱斯沃斯的狡猾,他显然是预料到,只要不伤害到阿庆,自己一定会仍由她胡闹。   “小姐。”舒芙蕾的呼唤让元庆的注意力从接容器的事情上移开。   “舒芙蕾太太。”她知道,到了告别的时刻。   很幸运,她等到了一次告别的机会。   “很庆幸能遇见您。”她说。   “我也是。”舒芙蕾太太眯眼笑着,“希望您和主人,长长久久的走下去。”   元庆握紧身侧人的手。   对她来说,这是金,也是海涅。   “会的。”她向着逝去的故人承诺,“一定会的。” 第82章 亡者的国度(三)   加勒比海上, 翱翔天使号。   船长与那对夫妇已经离开了一个月。   大副卡洛斯暂时接替了罗西的船长职责, 卡特琳娜仍然守在自己的瞭望台上,观察着一望无际的大海。   出海的时间长了,她连果脯都没得吃了。   吉米娜在她身侧的帆索上倒立。   “我把他睡了。”她突然说了一句没头脑的话。   卡特琳娜的思绪不在这里,她随口应道::“哦,谁啊?”   “亚伦。”   “那你可真厉害。”卡特话说道一半,突然意识到与她对话的是船上那个最无情最沉默的二副刺客吉米娜。   “什么!”   吉米娜结束倒立,翻身坐在桅杆顶端。   “他输了。”   卡特沉默了一瞬间,她意识到一种极端的可能, 瞭望手昂起头, 看向桅杆顶端的女人。   她总是沉默无言,但做的事情却如此大胆。   “你是因为想看他输的样子,才和他睡的?”   “不。”吉米摇头, “我不想输。”   “所以只能他来输?”卡特问道。   刺客点头, 承认。   卡特琳娜皱起眉头:“吉米, 为什么这样?”   “船抵达伦敦前,我打不过他。”吉米说出了她的理由, “我见到他凭空消失。你说过, 那是吸血鬼的能力。”   “为什么一定要在船抵达伦敦前打败他?”   “我不能输。”   卡特看着桅杆顶端的女人,她沉默了一会儿, 说道:“吉米,如果一直这样的话,你就不会继续进步,说不定还会退后。”   吉米看着她, 等待着她的答案。   “你输不起。”卡特叹了口气,“你忘记自己为什么留在翱翔天使号上了吗?”   “没有。”吉米回答,“我要打败安吉拉,可我还没有见到她。这三年,我一直在精练自己。这一次,我不会输。”   “你这样害怕输。”   “我只是不能输。”吉米娜说。   卡特:“不输,你怎么知道自己的缺陷,怎么能克服缺陷?”   吉米沉默,没有回答。   她昂起头,看向蓝天:“我赢了那个侍卫,他臣服于我。”   昂首的动作暴露出她修长的脖颈,卡特琳娜一眼就看到了她脖颈上的齿痕,她震惊地睁大眼睛:“你做了什么!”   “我听你和船长说,吸血鬼浅瞳是因为长期抑制食欲,所以,我给了他鲜血。”   “他输给了我,输给了我的血。”   “输得是你。”卡特大喊道,“吉米,吸血鬼难以克制吸食人血的欲望,你是在拿命开玩笑。”   “不。”吉米娜站了起来,她从桅杆一跃而下,后半句话消散在风里。   “我赢了。”   .   元庆昂首,面前山坳与溪水环绕组合而成的空间之中,一座金碧辉煌的圆顶神殿拔地而起。   那是真正的金碧辉煌。   构筑它的每一块砖石都是金灿灿的黄金,支撑神殿的巨行石柱外侧,镶嵌者碧绿的翡翠,两侧的台阶都在散发光彩。   小岛的上空没有太阳,它的光源不知来历,可此时神殿所散发的光彩,远远超过太阳耀眼。   元庆不由得眯起眼睛。   不知道什么时候,奥尔维兹权杖重新出现在金的手中,他举起那银色的权杖,向着神殿的方向遥遥一指,不老泉水从中劈开,出现一道由白玉组成的阶梯。   金向元庆伸出了手。   “走吧。”   元庆看着神殿,习惯了它的金碧辉煌,她看到了更多先前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神殿的外侧,笼罩着一层半透明穹顶,屏障的另一侧,爬满了透明的灵魂,它们的目光都落在前行的四人身上,随着他们的前进而移动。   靠近一些,元庆才注意到那笼罩在神殿上空的穹顶,是用人的尸骨堆积而成的,她甚至可以看清每一根骨头的走向。   金用权杖点在透明屏障之上,那屏障如同热水浇在冰面上一样迅速划开,同时传来的还有亡灵的尖啸。   元庆皱紧了眉头,她回头看去,身为人类的罗西和莱斯沃斯七窍渗血,显然被那亡灵的尖声呼啸伤得不轻。   “你们回去吧。”她转身对两人说,“这里面,不是你们能进入的。”   虽然好奇神殿内部到底拥有什么,但很显然,那不是他们能够好奇的阶段,再加上罗西已经得到了不老泉水,继续用生命冒险显然是多余的。   金也不会分心去照顾他们。   罗西和莱斯沃斯也很清楚这一点,两人退回桥上,回到了不老泉水的另一侧。   元庆站在金的身侧,与他一起握住了奥尔维兹权杖。   以神奇的权杖作为媒介,两人的身体被一种怪异的力量锁定,接着,就像是被神明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一样,消失在屏障前。   感知之中,一扇黑色的门徐徐打开,无数的光斑亮起,反射着墙壁的金色,明亮地刺痛眼睛。   元庆闭上眼睛,一双手搂住她的肩膀。   金站在她身侧,他的眼睛在这一刻变为赤红,一位血族亲王的力量正在得到发挥。无数的黑色乌鸦从他身上分裂而出,绕着两人飞行组合而成一出安全的空间。   空间之外,是无数的死者灵魂,呼啸地向着这里扑来。   而金,仅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就将它们隔绝在外。   直到那金色与黑色的光黯淡下去,黑色的大门完全打开,他才牵着元庆,一步步向着神殿内走去。   比起神殿外的辉煌,神殿的内部,则要简朴的多。   出现在元庆与金面前的是一道笔直漆黑的通道,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点的装饰。   元庆抬手,一丝火焰出现在她的掌心,与以往的情况不同,这丝火焰看起来蔫蔫的,燃烧的苍白无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与她猜测的一样,在这个想法出现后的不久,那一丝火焰就熄灭了。元庆皱起眉头,又燃起一丝火焰,但很快,火焰就又熄灭了。   第三次,火焰干脆不出现了。   金按住她的手:“不用试了。”他把奥尔维兹权杖向前探去,权杖自带的银色光晕照亮了不大的区域,勉强让两人看清前面的路径。   金牵着元庆,迈入长长的通道。   靴子落在长廊上的第一步,脚下的通道霎时亮起,元庆低头看了一眼,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隔着一层透明的物质,她踩在一张模糊的人脸上,如果那东西可以称之为人的话。   比起人,那更想是被剥皮的怪物,只是碰巧这个怪物长了两个眼睛和一张嘴。   “食尸鬼。”金看了一眼,就对那怪物的身份有了判断,“已经死了,只是一具尸体。”   奥尔维兹权杖点在地面,透明地板的另一段,那具食尸鬼的尸体化作一滩血水。   “这里应该还有其他的黑暗生物。”金弯下腰,转头露出笑容,“阿庆你要是害怕的话,可以爬上来,我背你。”   “不必了。”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你确定?”金又向前走了一步,他低头一看,这一次脚下出现的是一只吊起的狼人,它处于被半人半狼的状态,一双体.毛密布的人类双腿上,顶着一个巨大的狼的头颅。   “真丑。”金嫌弃地看了一眼那变形的狼人,“不够恐怖。”于是他又往前迈了一步,这一次出现的是个长着獠牙的赤.裸女人,腐烂的胸.口抵在透明的路径上,头以一种诡异的弧度埋在胸口,油腻杂乱的黑色头发贴在玻璃板上,大张的嘴里,露出两颗尖利的獠牙。   那对獠牙与吸血鬼的很像,但很显然这个诡异姿态的女人,并不是吸血鬼,她拖着一条粗壮的黑色长尾。   金皱紧了眉头,冷冷扫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吓我一跳,原来蛇女啊,真恶心。”   元庆小小白了他一眼,原本诡异惊悚的画面在金有意的捣乱下,变得没有那么恐怖。她从他手中拿过奥尔维兹权杖,在狼人对应的地方轻点一下,那具半人半狼的存在化作血水,然后,元庆也走到那蛇女的上方。   低头看去,是诡异变形的妖艳女郎,虽然那蛇女的身体扭曲出诡异的姿势,但紧贴着玻璃板的身体姿态给人的视觉冲击确实不小。   “不走了?入迷了?”元庆看了一眼那蛇女,转头看向金。   “我疯了?”金满脸不可思议,“阿庆,你不能这么诬陷我。”   “你停下了啊。”元庆又低头看了一眼,“其实,还挺可以的。”   金的表情诧异起来,他从元庆手中夺过奥尔维兹权杖,用力在地上砸了一下。   那诡异姿态的蛇女迅速化作一滩血水。   他斜了一眼元庆,嘟囔着:“流氓。”   “我?”元庆忍着笑,“我?”   “就是你。”金扭过头,“一直盯着她的,她的……看,我都不好意思看。”   “我也有,看就看呗。”元庆打定了注意继续逗他,“又不是没见过。”   金猛得扭过头,定在她脸上:“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元庆吞咽口水:“我也有……”   “那我看你的。”面前的人绽放出笑容,“我的阿庆最好看。”   元庆噎了一下,她侧过,有些懊悔刚才的所作所为,默了很久,才小声嘀咕一句:“流氓。”   “哼。”金语调上扬,“彼此彼此。”   狭长而诡异的通道在两人的玩闹之中变得不那么恐怖。   元庆想起那蛇女酷似吸血鬼的獠牙,她侧过头,询问金:“刚刚那个蛇女……”   “别提蛇女,我没看她。”金打断她。   “不是,不是说她的,呃,胸。是说她的牙齿,獠牙。”元庆回忆着那牙齿的形状,“你不觉得,那獠牙和我们的牙齿很像吗?”说着她控制着伸出了自己的獠牙。   “能不能不用那个丑东西和我漂亮的阿庆比较。”金捏住元庆一侧的脸颊,“把牙齿收回去,宝贝的牙齿多么可爱。”   尖尖的小獠牙,能够轻易刺破猎物的皮肉。   元庆收回了獠牙:“真的很像。”   金想了想:“不像。不过,蛇女确实很我们有一些渊源。”   “什么?”   奥尔维兹权杖净化掉地面下的最后一个黑暗生物。   他们走完了诡异的走廊。   “之后告诉你。”   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宏伟的大厅。   比起黑暗的通道,眼前的大厅则要开阔的多,一束光芒从中心洒下,照亮了周围的装饰。   元庆抬起头,第一眼就被对面墙壁上的壁画吸引。   “金,快看那个!” 第83章 日行者存在的可能(一)   金顺着元庆手指的方向看去。   正对两人的墙壁上, 是一团收拢的光晕, 光晕下,是一片深沉的黑暗,黑暗的正中心,一个黑发少女端坐着,她额上,是一顶镶嵌满宝石的华丽王冠,身上则披着七色羽毛编制而成的衣物,坐姿端庄优雅, 双手交叠放在腿上, 一枚闪烁着光芒的戒指套在她的左手食指上。   那团光源给人的冲击感太强烈,甚至第一眼,让人忽视了它之下端坐的少女, 忽视了她身上的奥尔维兹戒指, 奥尔维兹王冠。   元庆被光晕吸引, 但金的视线只在那刺眼的光晕上停留了短暂的瞬间,就下滑到端坐的少女身上。   看清那女人模样的时候, 金的身体颤了一下。   “金?”元庆猛得回神, 脱离了光晕的吸引,“你怎么了?”   她的声音安抚了金的情绪, 他转过身,握紧手中的奥尔维兹权杖,他喘息着,认真地看着元庆:“不要看那个女人。”   “女人?”元庆的全部目光都被光晕吸引, 她根本没有看到女人,“我只看到一团灿烂的光晕。”她回忆着看向那团光晕的感觉,“那光的感觉,很圣洁,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金的睫毛颤了颤,只是看了一眼那个头戴王冠手戴戒指的女人,他的灵魂都在颤栗,若不是手中握着权杖,那一眼就足以让他失控。   “那团光晕代表的创造世界的神,全知全能的主。”血族亲王解释道。   “上帝?”   “不同的神话体系中有不同的名字,总归来说,就是人们口中的创世神。”他平复着呼吸,“祂之下的夜幕,代表的就是地狱,炼狱,阴间,冥界,亡者的净土,总之,各种各样的说法,大致的用处都差不多。”   元庆皱起了眉头,她感觉到一丝的不对劲,她转过身,看向身侧的人,他一只手捂住在额上,另一只手紧握着奥尔维兹权杖。   金怎么会称呼那位创造一切的神,金怎么会这样平常的说出这么多的知识?他从来不看书,甚至连单词拼写都会出错。   她感到疑惑,还是试探性的叫了一声:“海涅?”   模糊不清的意识随着着声呼唤变得清晰起来,海涅揉揉眉心,缓解大脑的刺痛。   金看了一眼那个神秘的女人,受到了强大的冲击,以至于两人的意识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   而真正让他掌握这具身体的,是伊莉丝的那声呼唤。   “莉莉丝。”海涅念出一个名字,他转向身侧的元庆,“我没事。”   “海涅?”   “是我。”海涅颔首,他望向端坐的女人,“那是莉莉丝。”   “金畏惧她。”他解释道,他看了一眼手中的权杖,转身将它交给元庆。   “我去取那两样来。”海涅说,“等在这里。”   元庆点点头,看着海涅靠近那端坐的少女。   隐约间,她感受到一丝不对劲。   .   海上,翱翔天使号的底层船舱。   亚伦坐在高高堆积的箱子上,底层的船舱,空气不流通,潮湿又憋闷,让人难以忍受,但现在,这一切都不是让他痛苦的原因。   他的手指一下一下扣在木箱子上,红色的眼睛微微眯起,透着焦躁与不耐。   一种难以忍耐的渴望从每一根骨头中迸发,那是痛也是痒,是一种渴望,一种期待。   亚伦抬起手臂,他被锁链束缚着,苍白的皮肤看上去晶莹透亮,他能清晰地看到里面的血管,看的鲜血奔流的方向。   他饿了,但这不是他想要的血液。   亚伦闭上眼睛,他知道吸人血不对,他尚有理智,知道这违背主人的意愿,可他控制不住,那种渴望翻上来,他总忍不住,忍不住渴望那种味道。   鲜血的味道。   清醒的时候,他很清楚,这是因为压抑的太久,一朝爆发,就是天崩地裂。   从成为吸血鬼的那一天起,他就没有尝过人类鲜血的味道,他以为自己不渴望,可当那个女人在他面前划开手腕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愚蠢。   愚蠢的以为吸血不渴望人血,愚蠢的以为意志能够战胜欲望。   吸血鬼有一次抬起手,他垂眼看了一眼银色的锁链,银锁链,清醒时候的他自己锁上的。   连他自己都在小看自己。   红眸里透露出一丝的嘲讽,他转动手腕,绕住银锁链,然后,毫不费力的就撅断了它。   吸血鬼就应该食用人血,食用人血,他们才拥有真正的力量。   他从箱子上一跃而下,灵巧地落在地上,没有一点声音,像是优雅落地的猫儿。   饿了,就应该进食。   他分辨着污浊空气中的每一种味道,终于找到最最渴望的那一种。   吉米娜收起匕首,完成了今天的训练。   抬头看一眼湛蓝的天空,船长等人已经离开两个月了。   她静默了一会儿,转身走入船舱。   刚走了几步,阴影之中伸出一只手,一把钳制住她的手腕,黑雾消散,她直接出现在自己的船舱。   腰被勒紧,还未来得及感受颈侧的温热,刺痛传来,獠牙刺入她的血管。   吉米肌肉收紧,本能地想要反击,但还是控制着放松身体,她感受到自己的鲜血正疯狂的向着脖子上的疮伤而去。   贪婪的吞咽声不绝于耳。   吉米娜大量失血,脸色苍白,脸上却不受控制地露出笑容。   亚伦收起了自己的獠牙,染了鲜血的吸血鬼充满诱惑,那双红色的眼睛里充满餍.足,他舔去唇角沾染的血液,垂眸看着怀里的女人。   他笑起来,这是他从未有关的笑容,一千年以来压抑的一切,一次又一次的释放。   曾经眼神古板的侍卫长,仿佛变成了蛊惑人心的怪物,他俯下身子,含住吉米娜的耳唇,无师自通的引诱着她的一切。   一点一滴,共同沉沦。   谁输谁赢,不得而知。   .   金按住元庆抬起的手。   “不用试了。”   他举起奥尔维兹权杖,照亮眼前的区域。   权杖散发的光晕不算太大,只能照亮很小一片的范围。   “手给我。”   元庆乖乖地将手递给他,她察觉到古怪,但说不出什么地方古怪。   金牵起元庆,迈入长长的通道。   靴子落在长廊上的第一步,脚下的通道霎时亮起,元庆低头看了一眼,入眼是一张被剥去面皮的人脸。   “食尸鬼。”   “食尸鬼。”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属于金,另一个属于元庆。   “你知道?”金有些诧异。   元庆点头,她觉得很不对劲,这食尸鬼很眼熟,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她实话实说道:“见过,但是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   金撇撇唇:“估计是海涅的那些书里,这东西在人世间中已经很少见到了。”   他拿起奥尔维兹权杖,点在地面,食尸鬼的尸体化作一滩血水。   “这里应该还有其他的黑暗生物。”金环顾四周,转头对元庆说,“阿庆你要是害怕的话,可以爬上来,我背你。”   “不必了。”这话也很熟悉。   “你确定?”金向前走了一步,他低头一看,是一只半狼人,他的表情变得嫌弃起来,“真丑。”   “还不够恐怖。”金又往前迈了一步,这一次出现的是个长着獠牙的赤.裸女人,“欸!”   元庆上前,低头看着金脚下踩着的存在。   透明玻璃板的另一面,是一个扭曲的女人,她以一种非常诡异的姿势贴在玻璃板上,黏腻的头发,恐怖的獠牙。   蛇女。元庆的大脑里跳出一个名字。   “吓我一跳,原来蛇女啊,真恶心。”金的声音随之响起。   元庆顿住,她的声音响起:“不走了?入迷了?”   “我疯了?阿庆,你不能这么诬陷我。”   “你停下了啊。其实,还挺丰满的。”   金的表情诧异起来,他从元庆手中夺过奥尔维兹权杖,用力在地上砸了一下。   那诡异姿态的蛇女迅速化作一滩血水。   他斜了一眼元庆:“流氓。”   “我?”   “就是你。”金扭过头,控诉道。   “我也有,看就看呗,又不是没见过。”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我也有!”   “那我看你的。”金笑起来,“我的阿庆最好看。”   “哼。”金语调上扬,“彼此彼此。”   ……   元庆想起那蛇女酷似吸血鬼的獠牙,她问:“刚刚那个蛇女……”   “别提蛇女,我没看她。”金打断她。   “不是,不是说她的,呃,胸。是说她的牙齿,獠牙。”元庆回忆着那对獠牙。   她觉得那和他们吸血鬼的牙齿很像。   “你不觉得,那獠牙和我们的牙齿很像吗?”   “能不能不用那个丑东西和我漂亮的阿庆比较。”金捏住元庆一侧的脸颊,“把牙齿收回去,宝贝的牙齿多么可爱。”   元庆收回了獠牙:“真的很像。”   金想了想:“不像。不过,蛇女确实很我们有一些渊源。”   “什么?”   说话间,他举起奥尔维兹权杖净化掉地面下的最后一个黑暗生物。   他们走完了诡异的走廊。   “之后告诉你。”   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个空阔的大厅,一束光从中心洒下,照亮的周围的景色。   元庆抬起头,第一眼就被对面墙壁上的壁画吸引。   那是一个巨大的光晕。   光晕的下方,端坐着一个头带华美王冠,手戴戒指的黑发美人。   元庆的视线从光晕移动到那女人的脸上。   心脏在此刻剧烈的跳起,周围的一切像是按动了加速键。   金陷入了静默,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接着他说了一大串的话,很多很乱,很熟悉,她隐约察觉到一丝怪异。   那不是怪异,是真的,他不是金,那是海涅。   海涅出现了,海涅说了几句话。   他走向了那个诡异的女人。   叭!   扑通——   扑通——   元庆伸出手,火焰出现在她的掌心,苍白虚弱的火焰并没有燃烧多久,就熄灭不见她不死心,又燃起了另一束火焰。   这一次,火焰也没有坚持太长的时间。   她又伸出手,燃起了第三束火焰。   火焰没有出现。   金的声音在这一刻响起:“不用试了。”   他再一次牵起她的手,迈向长廊。   扑通——   扑通——   “食尸鬼。”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重复!这是剧情!   提醒:注意时间变化! 第84章 日行者存在的可能(二)   莱斯沃斯站在不老泉河水一侧, 手搭在手腕上, 默数着脉搏数。   数到一个数字时,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刀,在岸边一块石头上刻下一道。   每四个竖划痕上刻有一道横划痕,这已经是是第十一个完整的标记了。   他们进入这个地方已经整整五十五天了,还是没有等到那两个吸血鬼从神殿之中走出。   莱斯沃斯收起匕首,转身,看向一侧练剑的安吉拉·罗西。   她的头发长长了,勉勉强强搭在了肩膀上, 隐约能看出几分女人的模样。   莱斯沃斯眸色沉了沉:“再等五天。”   罗西停下练剑的动作, 转向他。   男人继续道:“如果五天之后还是没有消息,我们就必须离开了。”   罗西脸色严肃起来,她望了一眼金碧辉煌的神殿, 重重点一下头。   “好。”   变化出现在第五十八天。   小岛上没有昼夜的变化, 一直保持着一种自然的柔和光。   但第五十八天的黎明, 神殿方向暗了下来。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黑暗,突然之间吸附了所有的光芒, 罗西率先反应过来, 她抽出自己的长剑,戒备起来。   莱斯沃斯跟在她身后, 也注意着那突然暗沉的天空。   神殿之外的半透明屏障突然碎裂,禁闭的黑色大门缓缓长大,一个被黑色雾气笼罩的少女从门的那一侧走出,黑发黑瞳, 七彩羽毛编制的衣服,但她与元庆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   少女舒展身体,她的视线斜过满脸戒备的罗西与莱斯沃斯,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   她突然笑起来,黑色的雾气逐渐凝实成台阶的模样,,少女踩着黑色的雾气一步一步向上。   “终于自由了。”   她离开之后,神殿又恢复成了原先的模样,但那扇禁闭的黑色大门却大展开来。   随着那透明屏障了破碎,先前那些依附在屏障上的透明亡魂失去了依靠,它们纷纷扭曲着身体,向着罗西和莱斯沃斯奔来。   落了满地的骨骼也组合成身形高大的怪物,向着河对岸的两人而来。   亡魂不收距离的限制,机会是瞬间可出现在罗西身边,红发海盗长剑前刺,握剑手穿过了亡魂的身体。   “略略略。”亡魂做出鬼脸嘲讽罗西。   莱斯沃斯闪了过来,在罗西的长剑上划破手掌,按在亡魂身上。   亡魂尖啸着消散。   “往不老泉方向走。”莱斯沃斯对罗西喊,他又在她的长剑上划破另一只手,“物理攻击没有用。”   罗西皱起眉,也学着莱斯沃斯的去划自己的手。   “你的血也没用。”他不看后方,也知道罗西的动作,“只有我的可以。往河边走!”   罗西没在迟疑,在莱斯沃斯的庇护下往水边走,她手中的长剑也没闲着,对付亡魂没用,却一次次招架下骷髅的攻击。   但阻挡在两人前方的死灵太多了,莱斯沃斯短时间内打量的失血,脸色苍白,脚步虚浮。   罗西单手撑住他的身体,另一只手,握着剑。   不老泉水近在咫尺。   传说,不老泉水是从亡者国度流向外界的。只要跳入泉水,他们就有可能随着溪水,离开这里。   这也是两人最后的退路。   巨大的骷髅扬起骨棒,罗西招架不得,长剑脱手而出,那充满死气的骨棒砸下,莱斯沃斯伸手苟住罗西的腰,转身将她护在身下。   那是一抹红,红的刺痛双眼。   .   第三次循环。   元庆和金走过长廊,看到了正对面的光晕和黑发女人。   金受到压制,海涅的意识苏醒。   他看向端坐于光晕下的黑发少女,念出一个名字。   “莉莉丝。”   接着,他向元庆解释了几句,上前去取戒指与王冠。   眼前重新陷入黑暗,奥尔维兹权杖散发的光芒提供了微弱的光源,照亮面前漆黑的走廊。   元庆想要召唤一丝火焰,可她失败了。   “不用试了。”金的声音响起。   第四次循环开始了。   食尸鬼,半狼人,蛇女。   元庆按住不停跳动的心脏,说着熟悉的对白。   她总感觉到不对劲,可难以说出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   “流氓。”金嘟囔了一句。   “我?”元庆机械地念道。   “就是你!”金控诉道,“我都不好意思看!”   这样的对白太过熟悉。   扑通——扑通——   元庆又感受到心跳。   走流程一样,她说:“刚刚那个蛇女……”   “我没看她。”   “不是说这个。你不觉得她的獠牙……很像我们吗?”元庆吐出自己的獠牙。   “能不能不要用那个丑东西和我的阿庆……”金转身,抬手想要捏元庆的脸。   她躲了一下,就像是预知到他的动作一样。   金楞了一下,元庆也楞了一下。   气氛尴尬了一会儿,金咳一声:“不像,不过蛇女确实和我们有一些渊源。”   “之后告诉你。”元庆默念了一句。   “之后告诉你。”   元庆闭上眼睛。   没错了,她可以可以确定,这些是他们经历过的事情,所以每一件事情发生时,她才会有那么强的既视感。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重新循环。   金似乎察觉不到。   元庆抬手按住心脏。   奇怪的心跳提醒了她,否则她会和金一样,无法察觉这不断轮回的时间。   被一直一直困在这段轮回之中。   吸血鬼不老不死,他们会永远被困在这段时间之中。   元庆被这个认知吓出一身冷汗,她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金,他还回味着之前的玩乐,眉宇间泛着淡淡的笑意,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正在一个恐怖的困境中。   元庆咽下一口口水,强忍着恐惧,继续道:“我现在就想知道。”   金看了她一眼,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这下没躲。”他笑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提起来关系比较复杂。”   他问元庆:“阿庆知道亚当与夏娃吗?”   元庆点点头。   “咳。”他咳嗽一声,用来指代某位存在,“用一堆泥巴制造了一个男人,亚当。抽走男人的一根肋骨制造了女人夏娃。其实啊,咳在制造夏娃之前,还制造过一个女人,用制造亚当的那堆泥土,制造了莉莉丝。”   元庆眯起眼睛,她隐约记得,自己听过这个名字。   “莉莉丝是个讨厌的女人。一切混乱关系都是从她开始的。”金撇撇唇,“她是亚当的第一位妻子,因为不满意亚当,被赶出了伊甸园,她嫉妒夏娃,于是变化成蛇诱惑夏娃吃下了知善恶果,之后,人性诞生了。”   “咳生气了,将亚当和夏娃赶出了伊甸园,罚他们去人间受苦。亚当和夏娃在人间有了两个孩子,农夫该隐与牧羊人亚伯。”   “咳不满该隐献上的谷物,偏爱亚伯的羊脂,所以该隐杀了他的弟弟,成为了第一个弑亲者,于是,咳惩罚该隐,他成了恶人之祖。”   “莉莉丝引诱了该隐,两人之间诞下的第一个孩子,一个纯血种吸血鬼。”金勾起唇角,眼底却一片冰冷,“相传,莉莉斯的原身,就是黑发蛇尾的女妖,她的第二个继承了她的样貌,就是黑暗种族的种的人首蛇身女。”   “那个纯血吸血鬼,就是吸血鬼的先祖吗?”   “是的。”金回答,“她就是奥尔维兹。”   接着,金又抛出一个令人震惊的过去,“在母亲莉莉丝的教唆下,奥尔维兹引诱了她的父亲该隐,诞下一个既是妹妹又是女儿的存在,我的母亲伊丽莎白。”   元庆想起那副在海涅卧室看到就美人像,画像上的女人就是伊丽莎白·卡塞尔。   “阿庆。”金转过身来,抚上元庆的侧脸,“你会害怕我吗?”   “不会。”元庆坚定道,“我不会。”   金笑起来,他的笑容如此的明媚,隐藏早笑容背后的阴霾,就让它永远的随着故事中的人腐烂在过去吧。   腐烂在过去。   金转过头,两人一起迈出通道。   大厅里,光晕与少女的组合,却将从故事元庆拖回现实,莉莉丝已经出现了,他们还在这个不断重复的循环之中。   海涅又一次出现了,他走向了莉莉丝。   第五次循环。   元庆看着眼前熟悉的黑暗,攥紧了拳头。   新的循环又开始了。   心脏又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元庆痛苦地弯下腰。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到底忽视了什么地方。   权杖的光晕出现在她的眼前,金一把扶住元庆。   “阿庆?怎么了?”   元庆咬着牙:“没事。”   第六次。   第七次,这一次元庆做出一个改变,她没有呼唤海涅的名字,等待着金恢复过来。   可变故也在这时出现,金的意识恢复稳定的瞬间,周围又一次变得漆黑。   他们又一次回到了起点。   元庆笑了一声,她终于能够确定这个轮回不断重启的关键点。   心跳越来越剧烈,即使站着什么都不动,那样的疼痛都难以忍耐。   元庆再一次抬手按住自己的心脏。   这是最后一次了。   她要赌一把,凭着这初生牛犊的气魄,与传说中的夜之魔女赌一把。   金伸出手。   这一次,元庆没有递上手,她转了过去,看着金的样子,认真而严肃的开口。   “金。”   “嗯?”金垂眸看着她。   “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们陷入了不断的轮回,这已经是第八次了。我知道你可能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但现在,我想拜托你,暂时把身体交给海涅。”   元庆停顿了一下,她有些不敢看金的眼睛,“通道的另一侧,有一个大厅,只要我们进入那个大厅,时间就会重新回到你和我刚进入这里的时刻,我试验了很多次,那里的东西,好像会伤害到你。”   “你不用解释。”金笑起来,“我大概知道那是什么了。如果真的是我想的那个东西,海涅确实比我更加合适。”   他将手中的权杖交给元庆,缓缓闭上了眼睛,交出了身体的控制权。   作者有话要说:害怕大家看不懂我提示一下,这章开头是一个小的倒叙,时间线比阿庆的视角快一些。   这其实就是一个不断循环的过程,没有那么复杂,继续看下去就明白了。 第85章 日行者存在的可能(三)   海涅的意识逐渐恢复, 他转身看向身侧的伊莉丝, 脸上出现片刻的茫然。   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金主动放弃的身体的控制权。   “长亲。”元庆呼唤他。   海涅侧低着头,看到元庆凝重的面色,海涅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嗯。”他应了一声。   元庆松口气,确定眼前的就是海涅无疑,她重新组织语言,将发生在通道里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海涅听。   海涅听完之后, 静静思考了片刻。   “莉莉丝是蛇之祖。”他说, “一切有关于蛇的力量,都可以为她所用。”   这是金没有提起的。   “你口中的循环,应该是噬身者的力量。”海涅举起手中的权杖, 观察通道的入口, 权杖柔和的光线照亮黑暗, 正对着两人的石壁上方,一蛇盘旋吞尾的蛇出现在两人眼前。   “开端既是结尾。”海涅靠近一步, 他认得这个符号。   噬身者, 又或者衔尾蛇、吞尾者,多表现为一条蛇做圆环状吞噬自己的尾巴, 有时候也会出现无限符号的形状。   它的力量,就是两人陷入循环的原因。而陷入循环的节点,应该如同元庆所推测的那样,莉莉丝并不希望金或者海涅中任意一个, 也许是她不希望这具身体靠近自己。   总之,海涅不免担心伊莉丝。   “我没事的。”元庆察觉到他的变化,轻轻握住他的手,“我握着权杖,如果必要的话,会用权杖保护自己。”   权杖号令震慑亡灵的力量。   海涅应允下来。   知道了原因,这无法避免的循环就显得不那么恐怖。   两人走进通道,有了先前的经验,这一次,他们停在了通道最后的位置。   看到那幅壁画与壁画下莉莉丝的身体,就会被吸引,然后进入新的循环。   元庆接过权杖,那熟悉的阴冷将她笼罩。   她向着海涅点了点头,然后大步走向前方精致的魔女。   越靠近,她越能看清魔女的模样,她很美,外表十五六的模样,皮肤吹弹可破,即使闭着眼睛也充满诱惑,嫣红的唇微启,还能看到里面俏皮的牙齿。   更加引人注意的,是那一头垂到腰际的黑色长发,那是真正的青丝如绸,柔顺地让人移不开视线,仿若随时能溺死在她的发中。   “呵。”意识深处传来一声轻佻的笑声,余音环绕,勾出人压制在深处欲望。   握着权杖的手收紧,那种源于瘙痒的权杖阴冷压制,暂时平息下去。   元庆沉了沉心绪,出现了不同于之前循环的变化,正是说明她判断的方向是正确的。   她加快步伐,靠近那绝美的妖精。   奥尔维兹权杖感受到同源的气息,发出兴奋的嗡鸣,元庆死死握住它,抵御欲望的同时,伸手抓住了莉莉丝头上的王冠。   眼前的女人突然睁开眼睛。   饶是元庆做好的充足的心理准备,还是被这突然的变故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以至于握住王冠时带来的灵魂刺痛都没有那么明显。   好在,她只是睁开了眼睛,没有其他的变化。   为了以防万一,元庆将王冠端正地戴在头上,她不知道这样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但面对莉莉丝,她不得不赌着潜在的风险。   魔女搭在膝上的玉手上,奥尔维兹戒指反射出晶莹的光。   元庆不敢耽误,她果断握住莉莉丝的手。   好软,好滑。   眼中渐渐染上浓重的欲望,就是直到眼前的女人,元庆也在此时产生了疯狂爱恋她的欲念。   扑通——   这一次打断她的是心脏的刺痛。   元庆咬牙,拽下了莉莉丝手指上的戒指,就当她要为自己戴上那戒指的时候。   一只白嫩的手臂缠上了她的脖颈。   “真粗鲁,弄疼我了。”莉莉丝地声音在元庆耳边响起,“真的很疼。”   元庆死死握着戒指,想要将它戴在手指上,但是她的身体僵直在原地,她的意志无法控制身体。   “你要看看吗?”莉莉丝笑着对上元庆的眼睛,然后像是发现惊奇的宝物一样,“呀,原来你也是黑眼睛啊。”   她的另一只手臂也环住元庆的脖颈,整个人吊在元庆身上。   “知道为什么是你吗?”莉莉丝贴在元庆的耳旁,“我很好奇。该隐死后,这个世界上就不存在日行者了。”   “为什么你能在阳光下自由行动。”   她的右手顺着元庆的肩膀滑落,点在元庆胸口的位置,指尖下,是那颗火热跳动的心脏。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莉莉丝笑着问。   元庆没法说话,她只能盯着眼前这个妖艳的少女。   通道内侧等候的海涅看到一束耀眼的光芒,他转身向着大厅奔去,却被一股黑色的雾气重新推回黑暗之中。   “会死哦。”耳边响起一个轻佻的声音,黑色的雾气将他压制在原地。   元庆这才察觉到,她的目光全被这个妖精一样的女人吸引,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个大厅已经陷入一片光的海洋。   莉莉丝上方的圣洁光晕正在不断的扩大,吸收着周围的黑暗。   莉莉丝撇唇:“糟糕了。”她从元庆身上跳下,长发垂落,“我可不能被抓到。”   “戒指和王冠,就当我送你的礼物吧。”莉莉丝笑起来,“虽然它们不算特别强,但怎么说也是除掉恶人之祖的武器呢。”   黑色的雾气席卷而来包裹住莉莉丝,在光芒的海洋之中,突兀的黑雾是如此的顽固。   “我们还会见面的。”莉莉丝的声音散在空气中。   元庆攥紧了戒指。   她摘下了王冠,闪身出现在海涅身边。   “伊莉丝。”海涅捂住半张脸庞,那是被光灼伤的代价。   “莉莉丝离开了,她没有为难我。”元庆回答,“循环打破了。”她看向海涅,在看到那耀光之后,她忽然明白,莉莉丝之所以要让他们不断的陷入循环,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保护海涅不被这灿烂的光吞噬。   “我们要快些离开。”   光会吞噬一切。   两人快速穿过通道,回到起点。   海涅接过元庆手中的奥尔维兹权杖,用力砸向衔尾蛇符号。   地面剧烈的颤动起来,连带着整个宫殿都在颤抖。   地崩山摧之中,两人被一股力量踢出了神殿。   眼前重见光明。   海涅哀嚎一声,元庆挡在他的身前,替他遮挡突如其来的光线。   伴随着那声巨响,神殿的穹顶塌陷,那轮灿烂的耀阳自壁画上升起,越来越高,它的光辉足以照耀这小岛的每一个角落。   溪水边,罗西单臂拖着莱斯沃斯,亚麻布的白衬衫被血浸透,仿若盛开一朵又一朵的恶之花。   变故在此刻发生。   那轮净化一切的炙热烈阳,焚化了亡魂,焚毁了白骨。   元庆拖住海涅,尽可能用身体帮他遮挡太阳,血族的力量爆发,两人的身形逐渐虚幻,从神殿门口越过距离,出现在不老泉水边。   溪水清澈映照着四人此时的狼狈。   “走!”元庆的喊声使得罗西从愣怔中回神,她咬牙拖起莱斯沃斯的身体,纵身跳入水中。   唯有接触水,她才是自由的罗西船长。   元庆也带着海涅跳下溪水。   鲜血染红的溪水,原本平静的水面扬起涟漪,涟漪由小变大,进行成滔天的巨浪。   浪花翻涌,吞噬四人的身影。   冰冷的月光洒在海面上,亚伦出现在船舷。他快被饥饿折磨的疯掉,手指叩在船舷,发出沉闷的声响。   血族抬头望去,吉米娜在瞭望台上,她没有倒立,严重的贫血状态,已经让她无法继续这样的动作。   亚伦眯起眼睛,舔舐嘴唇,化成雾气消失。   卡特正望着海面,她刚想转头与吉米娜说话,去诡异的发现原本在她身后的人消失的无影无踪。   脊背撞在船舷上,吉米娜痛苦地闷哼一声,亚伦从她的颈侧抬起头,红眼睛里是浓重的欲望。   “现在知道疼了?”他的声音低沉,“最开始的时候,就不应该来招惹我。”   他笑起来,血色的眼瞳吸引着猎物的目光,让她渐渐失去反抗的力量。   吉米闭上了眼睛。   她要做赢家,即使狼狈,她也清楚地记得,眼前之人变成现在这幅模样,是因为她。   亚伦低头,咬住吉米娜的脖颈。   鲜血的气味四溢。   元庆浮上水面,看到的是一轮清冷的圆月。   她舒了口气,将海涅托出水面。   罗西在距离她不远处的地方浮出水面,同样拖着受伤的莱斯沃斯,她的动作比元庆轻松不少。   翱翔天使号停泊在不远处。   元庆拖着海涅向船的方向游去。   “我先上去,让水手放船锚接你。”黑发的吸血鬼对罗西道。   红发船长板着莱斯沃斯的身体。   “好。”   元庆环住海涅的腰,利用吸血鬼的力量,带着他跃上甲板,刚一落地,她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黑发的血族转过身,看到的是亚伦吸食人血的一幕,从气息上判断,他怀中的人,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随时都有可能死去。   来不及思索一向沉稳的亚伦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元庆举起手,对着侍卫长,用古老的拉丁语念出一个单词。   “暴食。”   原罪从亚伦身上抽离。   但空气中还弥漫着另一种气息。   元庆沉了沉声。   “色.欲。” 第86章 旅程的终点(一)   水手盖尤斯从罗西手上接过受伤的莱斯沃斯。   “船医。”罗西从船锚上跳下, 大喊道, “叫船医来。快,动起来,你们这群懒骨头。”   她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焦急。   水手的脚步声杂乱。   没人注意到船尾甲板上阴影帷幕落下。   元庆站在阴影之中,两个阴冷的石头落在她手中。   不远处,亚伦跪在甲板上,浑身冒血汗。   “发生了什么?”元庆看着手中的原罪石,“若是没有奥尔维兹权杖,你刚刚就会失控。”   亚伦看着鲜血滴在甲板上, 他侧头, 吉米娜倒在一旁。   “她没事。”元庆扫了一眼他,补充道:“暂时。”   “主人他……”   元庆叹了口气,侧头看着靠在她肩膀上的海涅:“暂时没事。”   “我会等主人醒来, 该责罚, 我绝不会……”   “亚伦。”海涅虚弱地声音响起, 那光源来自至高无上的神,远比普通的光更加致命。   “长亲。”元庆连忙扶住他, 满脸担忧。   海涅虚弱一笑, 安慰她:“没事。”   元庆死死攥紧他的手臂。   海涅抚慰的轻轻拍她,转头对亚伦道:“对抗原罪的侵蚀, 无时无刻都不能放松。”   亚伦垂着头:“我知道的,主人。”   “抽离原罪不是最痛苦的。”海涅从元庆手中接过那两枚原罪石,“毁掉它的过程,才是最难耐的。”   “我知道。”亚伦声音低哑, 回想着刚才的疯狂,连他自己都感到诧异。   一千年来,他跟着海涅身边,见过了太多的血族因为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而犯错,却没想到会有这么一日,他也会触犯原罪。   而且还是无法克制食欲的暴食,与无法克制冲动的色.欲。   海涅明白亚伦的疑惑。   “欲望压制的越久就越汹涌。”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吉米娜,“这个人类女孩只是一个引子。”   “登上这艘船之后,你产生了很多情绪,这些都是隐患。”海涅的声音很轻,“因为我,因为伊莉丝。”   侍卫长沉默着。   “我不会罚你。”海涅捏住两颗原罪石,“你要承受的痛苦来源你一直压抑的欲望。”   海涅捏碎了手中两颗冰冷的石头。   亚伦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他的眼睛变得血红一片,獠牙,指甲都不受控制地伸出,浑身的肌肉在瞬间绷紧,喉咙发出压抑的低吼。   黑雾将海涅的身体笼罩,白瞳黑羽乌鸦出现在海涅的肩膀,他催化了力量,加速伤口的修复。   “长亲……”元庆心疼地低声呼唤他。   海涅只是摇了摇头。   亚伦是一千岁的吸血鬼。被原罪侵蚀的状态下,他能够爆发出来的力量是非常惊人的,海涅必须保证自己的状态,避免他发狂伤害到伊莉丝。   他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如果亚伦没有扛过除罪,他会亲手结果他。   元庆明白海涅的思量。   千载时光,他就是这样度过的。   原罪的气息在肆意撕扯着亚伦的身体,折磨着他的意识,海涅静立着,手却不住的握紧,他在为亚伦揪心。   “嗯。”一声痛苦的低哼,成为打破平衡的间奏。   元庆的视线锁定不远处的吉米娜,她的身体上也开始蔓延红色的血丝,裸露在外蜜色的皮肤顷刻之间就被血丝覆盖。   “这……”元庆惊讶地低喊一声,“他们之间的原罪竟然有联系?”   海涅面色加深,他原以为那人类女孩只是一个引子,却没想到两人的欲念纠缠共生。   所以,翱翔天使号上这么多的人类,亚伦只渴望她的鲜血。   她牵着亚伦的手走过禁忌的线,顺便也将自己拴在了亚伦身边。   胆大妄为的人类。   “伊莉丝,权杖。”   元庆点点头,手在空中虚空一抓,奥尔维兹权杖在她面前形成。   她将权杖抛向海涅。   血族亲王握住权杖,手前指,无数的黑色乌鸦从他四周爆开,震动着翅膀包围亚伦与吉米娜的身体,一点点啄食着萦绕连接两人的原罪。   “长亲!”元庆明白了他的意图,她想要阻止海涅将亚伦身上的原罪转移到自己的身体,但看到他坚定的眼神。   她突然察觉,她可以更相信海涅一些,他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黑色的雾气渐渐消散,乌鸦回归到海涅的身体,他的眼神瞬间变得缠绵,充满诱惑。   他望向了元庆,手一挥,亚伦和吉米娜跌在甲板上。   “长亲。”   “没事了。”海涅收起权杖,视线落在元庆的身上,定住,渐渐变得迷离。   他上前一步,一把钳起元庆的手臂。   “您……”元庆惊呼一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周围的环境已经变成了船舱内。   几个月没有回来,这里没有丝毫的改变,但此刻,一切都变得不同的。   元庆微讶,她后退一步,躲避海涅的动作,“长亲,您……” 声音后半截被吞没进一个吻里。   撬开嘴唇的舌头富有技巧地加深这个吻,先前的克制被原罪驱使,理智分崩离析,只剩下原始的野蛮。   等到元庆微微愣神时,海涅退开些许,被原罪控制的第一波冲动被理智压制下去。   他的眼睛出现了瞬间的清明,可理智是无用的,浅灰色的眼睛与伊莉丝的黑眼睛对上,那丝丝清明又一次皲裂,消散在暧昧的空气之中,酝酿成另一种无法被抽离的渴望。   “长亲。”元庆低低叫着,她盯着海涅近在咫尺的唇,此时此刻,那殷红的唇上还沾染着两人混合交织的气息。   她昂着头,主动吻上两人的气味。   没人能抵御女性血族的诱惑,身为长亲的海涅更加无力抵御来自血裔的吸引。   原罪色.欲正在肆虐,原罪暴食也不甘落后。   交织交缠。   他寻找气味,寻到伊莉丝的脖颈,獠牙不受控制的伸出,追寻同源的血液,小血裔也不甘落后,咬住了他的手腕。   两者血液在交换,就这样不可思议的完成了一个属于之间吸血鬼的仪式,连接着血液的契约浮现在两者的皮肤上。   这一刻,不论何地,后缀为卡塞尔的吸血鬼都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向加勒比海的方向。   他们拥有了一位女主人。   颠簸的一夜在黎明时刻迎来静寂。   元庆缩在海涅的怀中。   “长亲……”她轻轻地呢喃。   海涅垂头吻了一下她的唇角,认真她戴上那枚从亡者国度得到戒指。   .   船尾。   船医从船长的卧室内走出。   “没有生命危险,好好将养着就可以了。”   同样的话这已经是船医第三次说了,她紧皱的眉头还是没有丝毫的放松。   扭头看了一眼莱斯沃斯苍白的面色,罗西愁绪许多。   她送离船医,重新回到房间。   黎明的光从窗缝中溢进船舱,斜斜照亮了面前病榻上人的侧脸。光柔和了他坚毅的线条,为那苍白的脸添上几分颜色。   罗西只觉得烦,非常烦。   她抓了抓头发,惊觉自己的头发已经落在肩膀,转身向镜子看时,发现裹在胸口的绸布不知道什么什么松开,粘在脖子上的假喉结早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怪不得船医一直用诡异的眼神看着她。   罗西滑落在地,一切都变得乱糟糟,她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红发的海鸥抬起头,看着卧室墙壁上的剑架,看着挂在架子上的三角船长帽,砸在地面上的拳渐渐握紧。   .   朦朦胧胧之中,仿若有一只手覆上了胸膛,然后逐渐向下,滑进宽松的马裤。   莱斯沃斯挣扎地睁开眼睛,黑漆漆的一片,然后他捕捉一抹红色的波浪,波浪起起伏伏,伴随而来的,是自尾椎而上的酥软,让人飘飘然。   身为一个男人,他是在是太清楚这种感觉以为着什么。   莱斯沃斯惊醒,看清了身上的人。   “安吉拉,你,你……”他被人捂住了嘴。   炙热的呼吸靠近,红发的女人俯下身,甩开他不自觉放在腰上的手,附在他的耳边,呵气如兰:“记住,是我在上你。”   莱斯沃斯的动作僵住,他全部的气息都被眼前的妖物蛊惑,仍由着她尽情的玩弄。   .   船驶离加勒比海,距离此行的目的地伦敦,还有不到一个月的航程。   亚伦从昏睡之中醒来,转移到原罪在海涅身上只维持了一夜,就被彻底的消耗。   他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另一侧,同被原罪污染的吉米娜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她是人类,又长期处于贫血的状态,原罪的抽离与爆发,对她的身体守不可磨灭的损耗。   元庆看着站在吉米船舱内的亚伦:“长亲让你来的?”   亚伦:“主人说,我对不起的是这个人类。”   “确实。”元庆拨开吉米娜的头发,露出她脖颈上的深浅不一的齿痕。   这显然不是一次二次就能够形成的。   “你们都有愧于对方。”元庆叹了口气,若不是这人类女孩的有意引诱,亚伦也不必承受剥离原罪的痛苦。   这其中复杂的关系,除了当事人,恐怕谁也理不清。   “主人希望我在下船之前解决掉这件事。”亚伦如实说道。   元庆点点头,这也是她所希望的。   她站起身:“那侍卫长先生希望你能处理好一切。”   “是的,夫人。” 第87章 旅途的终点(二)   傍晚, 元庆在船舱内收拾行李。航程接近尾声, 她问过大副,如果顺利,一个星期后,翱翔天使号将在伦敦靠岸。   船舱的门被人敲响。   黑发的血族整理一下头发,打开了舱门。   罗西站在门外,她松开了胸口厚重的绸布裹胸,红色的发已过肩头,也不在故意压低声音说话, 但头顶上仍然端正带着那顶代表船长身份的三角帽子。   “安吉拉小姐。”元庆笑着邀请她进屋, “有些乱,还希望你不要嫌弃。”   “怎么会?”罗西迈入船舱,她双手交握着, 显得拘谨。   元庆看了她一眼, 垂头微笑:“我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   罗西环顾四周, 视线落在了元庆尚未来得及收拾的箱子上,那里面是各种各样的女性裙装。   她的目光顿了一下, 连忙移开视线。   她清了清嗓子, 开口道:“要到伦敦了。”   “是的。”元庆微笑,“这段冒险结束了。”   进入亡者的国度, 获得传说中的不老泉,若是传扬出去,罗西和她的翱翔天使号将扬名整个海洋。   “跟着您和卡塞尔先生沾光而已。”罗西很清楚,她并未做出实质性的帮助。   “若没有一艘称心如意的船, 我们的旅行不会这么顺利。”元庆拿起海涅常开的那本航海家笔记,将它放进手旁的行李箱中,“有什么事情的话,您可以直接说,毕竟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罗西叹了口气,“果然瞒不过你。”   “安吉拉船长看上去心思很重。”元庆道。   罗西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问道:“卡塞尔夫人还记不记得故乡?或者说,您还有没有其他的名字?”   元庆整理行李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抬起头,视线定在安吉拉身上:“看了您的东方之旅找到了不少过去的宝贝啊。”   罗西面上露出惋惜的神色,“是的。但很可惜,他们都随着上一艘翱翔天使号的沉没,埋葬在了直布罗陀海峡。”   “这其中有东西让你联想到了我?”   “那是一副画卷,一副东方画。”罗西回答,“画上的女人与您很像,她穿着非常复杂的衣服,梳着很奇怪的发髻。五官也尚未完全长开,但她与您很像,很像。”罗西没敢说,在元庆刚刚登上船时,她就本能的觉得,那个女人就是这位卡塞尔夫人。   “问我有没有另一个名字,是因为画上,有那个女人的名字吗?”   罗西点头:“这里有纸笔吗?”   元庆起身,将她打包好的草纸与羽毛笔重新拿出。   罗西拿起笔,沾上墨水,在草纸上写下一行字。她凭借着记忆,模仿着曾经见过的文字,笔画有些变形,但元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写的字。   那是她的名字。   左胸下,那一颗心脏又不断地跳动起来,带着炙热的灼烧感,刺激着元庆的大脑。   “画上……”她极力稳定着自己的情绪,“有写明作画者的身份吗?题字,题诗,或者,刻章……”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幸亏罗西听力不错。   “有。”她点头。   元庆本以为她会在纸上写字,可罗西却放下了手中的羽毛笔。   “宇文什肥。”罗西用不熟练地汉语说道。   元庆听懂了她的话,不自觉地重复了一遍:“宇文什肥。”   “渡口上老者说,那幅画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十分悲伤的故事。”罗西回忆着老者的表情,又看着元庆,“卡塞尔夫人……”   “我没法满足你的好奇心。”元庆笑得很勉强,“抱歉,关于过去,我已经记不清了。”   “很抱歉,让您的难过。”   “不,这是很有用的消息。”元庆勉强地笑了笑,“安吉拉小姐,还有其他事情,不是吗?”   罗西叹了口气。   “瞒不过您。”   .   海涅从二副的船舱内走出,亚伦跟在他的身后。   海涅走了几步,转身看向亚伦:“没事了。”   原罪对两人的侵蚀已经完全消除了。   “谢谢您,主人。”   “不必。”海涅看着亚伦,“我很好奇,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亚伦张了张嘴,却没有回答海涅的问题,他道:“主人您以前都不会好奇这些的,夫人她改变了您很多。”   “遇到伊莉丝是我的幸运。”海涅唇角上扬,“亚伦,一味的压制自己,也会造成失控,这一次就是教训。”   “我记住了,主人。”亚伦已经恢复成原先那份面无表情的样子。   “你想好了解决的办法?”这是替伊莉丝问的,她很好奇古板的亚伦会如何解决这次的事情。   “是的。”亚伦回答,“学不会认输,是致命的。我会利索的解决战斗,让她知道与我之间的差距。”   .   “他真的这么说?”元庆听着海涅复述的话语,能够想象出亚伦说出这句话时候的表情,但她笑不出来,罗西告诉她的事情让她很介怀,以至于心脏处一直隐隐作痛。   海涅看到了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伊莉丝?怎么了?”   元庆摇摇头:“没什么大事,今天船长找到了我,她说,在一幅画上见过我,很古老的一幅画。我问了她作画的人,那个答案让我有一些不舒服。”   海涅抿了抿唇,关于伊莉丝的过往,他不如金了解。   “没事的。”元庆努力扬起唇角,“慢慢就会想起来的。”   海涅摸摸她的脸颊,在她扬起的唇角上点一下,表情也柔和起来。   “不急,慢慢来。”   反正,他们有很长的时间。   .   吉米娜输的很惨,从未输得这样狼狈过。   她抬头看着对面的男人,他们有过最亲密的关系,可实际上,却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你输了。”亚伦将缴获的武器扔回吉米娜面前,“你没有机会了。”   吉米娜握紧了拳。   船将在黎明到来之前抵达伦敦,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   她捡起匕首,站了起来,“我会赢的。”   亚伦不再理会她,径直消失在阴影之中。   罗西听说了这场比斗,她叹了口气,取出了一张契约。   她望着那张契约很久,最终还是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船抵达伦敦。   通过血族特殊的方式,海涅提前通知了老管家莫尔。   马车等候在港口。   元庆沿着搭板一步步走下翱翔天使号,她回头看去,黎明的曜光之中,翱翔天使号的旗帜高高飘扬。   一只洁白的海鸥绕着船首像飞舞着,一圈又一圈,最终,落在了桅杆顶端的身影上。   安吉拉·罗西站在桅杆的顶端,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缓步离开。   她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落在肩头的海鸥,转身,船员们整整齐齐地站在甲板上。   大副卡洛斯,二副吉米娜,瞭望手卡特琳娜,水手长盖尤斯……还有很多很多熟悉的面孔,她在心中默默念着他们的名字,一遍,两遍。   莱斯沃斯从船舱之中走出,昂首看向桅杆上的身影,海风吹起她亚麻的白衫,孤高的影子显得桀骜不驯,却又如此的迷人,他缓缓勾起唇。   “翱翔天使号,起锚,目标,巴塞罗那——”安吉拉的声音随着晨风飘远。   元庆停下脚步,又一次转身,看到的是鼓起的风帆,与那一抹耀眼红色的长发。   旅程结束了。   她笑一下,转身挽住海涅的手臂。   伦敦,她的下一个家。   .   “你放我走?”吉米娜看着手中的契约,那是她登船时候签下的契约,如今,安吉拉将它换给了自己。   “我还没有打败你。”吉米沉声道。   “我认输。”安吉拉倒是满不在乎,“你的心不在船上了,你不在自由了。”   吉米沉默了许久,她抬头:“我不要报酬。”   安吉拉看着她。   “我想用那些钱,那些分红,我名下的房子,土地,换一杯不老泉水。”她分外的认真,却红了眼眶。   安吉拉似乎早就预料到她会这样说,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泉水。   “再也不要见面了。”红发的船长笑着说,眼眶里亮晶晶的。   “好。”吉米娜将不老泉水一饮而尽,有也不回的离开了船长室。   送别了吉米娜之后,安吉拉的视线落在了床上放置的那套华丽的裙装上。   这是那位卡塞尔夫人给她的,一件意义非凡的衣服。   衣服的款式是二百年前佛罗伦萨流行的样式,但却保存的很好,听说,是一位和蔼的女主管为她的女儿准备的。   安吉拉犹豫了片刻,还是换上了那身华美的女装。   她看了看镜子里那张饱经风霜的坚毅面孔,与这华美的裙装非常不搭。   女船长站定了一会儿,打开船舱,走上甲板。   莱斯沃斯受到水手消息的时候很诧异,这份差异在他抵达甲板之后,变成了一份近乎痴迷的惊喜。   他不由得靠近,再靠近。   安吉拉侧低着头,她站在船舷上,海风吹起她复杂华美的裙摆,像是展翅欲飞的海鸥。   看着莱斯沃斯的恳切,她笑了起来,她拉他上船舷,张开手臂拥抱他。   突然之间,莱斯沃斯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他用力的搂紧安吉拉的腰,仿若要将揉进骨血。   他凑前去吻她,寻她的唇,却只碰触到她的红发。   “安吉拉。”他急切的呼唤她的名字,得到了是她的笑容。   胸口被用力一推,莱斯沃斯后仰下去。   他从船上坠落。   她的身影越来越远,他伸手去抓她,却被海水呛了口鼻。   他是海洋上的霸主,此刻却如此狼狈。   他这一生唯有两次狼狈,两次皆是因为她。   直到被冰冷的海水包围,莱斯沃斯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她是海洋上自由翱翔的海鸥,连爱情都是她的束缚。   —遨游黄金海完—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卷 完啦~   这卷不长,内容不少。   其实不太满意,没有存稿之后想法一天一变,只有结局是确定的。   不写那么长了,解释一下结局。   安吉拉没有杀莱斯沃斯,她将莱斯沃斯退下自己的船,也就是等于与他划清关系。对于这位女船长来说,自由才是她唯一的追求。   如果她接受了这位海盗的爱意,翱翔天使很有可能就成为了莱斯沃斯舰队里的一员。   两人都不是会被爱情冲昏头脑忘记利益的人,罗西不会被任何东西束缚,她爱莱斯沃斯,但更爱她追求的自由,更爱象征着她自由帆船与海鸥。   这个故事的灵感其实来源于《加勒比海盗》   我记得很清楚,杰克船长称呼黑珍珠号为自由,这里的意思也是一样的。   之后,莱斯沃斯将带着他的船队,毕生追寻这只热爱的自由海鸥。这就不是我们要写的故事了。   明天,第三卷 。   风起雾之都。   鞠躬w 第88章 拍卖会(一)   伦敦刮了很大的风。   风吹散了浓厚的雾气,隐约能窥见一抹蔚蓝的天。   暴风过后, 庄园收到一封精美的信件。   仆人将信件送到海涅的书房, 将它交给了元庆。   海涅这段日子不在庄园, 他在亚伦的陪同下前往了剑桥。现在的他, 有一个教授的身份,每年固定的日子,都会前往那里的大学授课。   “夫人, 这是送给爱德蒙伯爵的信件。”女佣恭敬地递上信件。   元庆接过,放在书桌上。   “知道是谁送来的吗?”   女佣回答:“是一位美丽的女士, 她有一头银色的长发,但她并没有留下名字,只是说,您会知道她的身份。”   “我知道了。”   银发的女士,符合这个条件的, 只有米切尔一族的吸血鬼。   “安分了两百年,终于等不及了。”元庆没去看那封邀请函。   按照以往的经验, 不出三天, 海涅就会归来, 她准备那时候,再打开这封来意不明的信件。   “管家。”元庆轻声呼唤一声。   阴影处, 老管家莫尔的身影缓缓勾勒。   “夫人,‘早餐’已经准备好了。”莫尔弯腰行礼。   元庆露出笑容:“莫尔先生,说过很多遍了,不用这么多礼节。”   “夫人, 该有的礼仪还是不能省略。”老管家也展露笑意,“孩子们都等着呢。”   “好。”   海涅离开的这段日子,元庆会代他主持每日的早餐。   回到伦敦,回到卡塞尔家族世代流传下的庄园,元庆才清楚的认识到卡塞尔作为吸血鬼家族的底蕴。   当沉睡的族人从睡梦中苏醒,参加“早餐”的就远远不止先前的那些血族。   更多的,是海涅的母亲,上一任卡塞尔家族的女王伊丽莎白转换的吸血鬼。   金发吸血鬼丹妮站在主位旁,为元庆拉开了椅子。   舒芙蕾太太去世之后,这位金发吸血鬼成为了卡塞尔家族的女主管,前些日子,她刚刚度过自己的1000岁生日,成为拥有爵位的高阶吸血鬼,实力远远超过当年的舒芙蕾太太数倍。   元庆坐在主位上,环视周围的族人,笑着说道:“开始吧。”   之后,她安静地坐在主位上,始终没有动面前的那一本鲜血。   现在的元庆,比起吸血鬼,其实更像是人类,除去不会变老之外,她对于鲜血的需求,越来越少了。而她不仅没有因为暂停摄入鲜血而变得萎靡不振,反而越加的强大。   元庆转了转无名指上的古朴戒指。   这枚外表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戒指,就是传说中的那一枚奥尔维兹的戒指。   与传说中不一样,得到了亡者三件套的海涅与元庆并没有成为所谓吸血鬼之王。相反,这三件宝物都陷入了沉眠,就连最先得到的权杖也失去了光芒,变得与普通的权杖无异。   海涅说,或许是因为时机不对。   但时机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金之后出现了几回,他对于三件套的事情也是一知半解,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告诉元庆,这三样东西蕴藏着巨大的秘密。   说了也和没说一样。   元庆停下,旋转戒指的动作,她在用餐的人群之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抱着一个兔子布偶,坐在椅子上,只能露出半个脑袋。   “丹妮。”   新的女主管快步而来。   元庆问道:“朱迪醒了?”   “是的。”丹妮耐心地解释道,“醒来已经有一个月了,只是之前的状态不是很稳定,一直待在棺材里。”   元庆微微颔首。   “醒来就好。”   她已经不再是刚刚苏醒的吸血鬼,不会继续计较过去的得失,抽离原罪濒临失控的痛苦,对于朱迪来说是惩罚,也是成长。   用餐结束后,小女孩外表的吸血鬼追到要离开的元庆,摇摇晃晃地向她行礼。   “冒犯您了,尊贵的夫人。”她低眉顺眼的样子,配上一点点的婴儿肥的小脸,显得有一些可爱。   元庆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海涅是在第三天的傍晚回到的庄园。   元庆在城堡外迎接他的归来。   长亲从马车上走下,快步上前,给了等候的元庆一个拥抱。   他看上去有些疲倦,出门在外比不了在自己家中,对于海涅这样的吸血鬼来说,阳光与棺材就是最大的问题。   伦敦多雾天,有着半高礼帽的遮蔽,海涅偶尔也能在阴天出门闲逛,在剑桥则要困难许多。   亚伦从马车上走下,经过原罪失控事情之后,他的气质更加内敛,变得更加沉默了,总是板着一张脸,唯一能见到他露出表情变化的机会,就是长时间练习后的那一丝精疲力尽。   “可算回来了。”元庆挽住海涅的手臂,似撒娇道:“没有您,庄园冷清了不少呢。”   “是吗?”海涅露出宠溺地笑容,“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嗯?大学的工作呢?”元庆好奇的询问。   “做的时间够长了。”海涅解释,“继续下去,可能会被发现异常。”   “您还挺喜欢这份工作的。”元庆语气惋惜,内心却感到小小的庆幸,不去工作的长亲,可以陪她待在庄园里。   海涅似乎猜到了她的小心思,继续补充道:“再过今年,获得牛津的学位之后,我会争取留在那里。”   元庆表情僵了一下。   长亲口中的争取,就是肯定会入职。   上千年的知识积累可不是白搭的。   “哦。”   海涅又忍不住的露出笑意:“制造一个完美的身份也需要等待十几年,不会很快的。”   十几年时间,放在以前只是一眨眼而过的时间,有了伊莉丝陪伴之后,却变得如此的漫长而充实。   “那好吧。”元庆伴随着海涅进入城堡,看着随行的佣人搬运着一箱又一箱的书籍前往书房,元庆突然想起来那一封来自米切尔家族的信件。   “长亲。”她叫住海涅,“有一件事情想要和您讲。”   元庆将米切尔送信来的事情告诉海涅。   血族亲王并没有感到特别的意外,从他们回到伦敦开始,他就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   “信在哪里?”海涅问。   “在书房。”   “嗯。”海涅脱下长风衣,交给上前的佣人,“一起吧。”   元庆点点头:“好。”   出乎意料的是,这份信件表达的消息与海涅猜测的不同,在一段没有意义的寒暄之后,这一代的米切尔女王主动邀请海涅夫妇参加一场隐秘的拍卖会。   根据匿名拍卖会的组织者提供的消息,这一次的拍卖会上有关于日行者的消息。   元庆与海涅对视一眼,当年在亡者国度与莉莉丝的对话,元庆早就一字不漏的复述给海涅。   涉及到该隐的日行者的秘密以及奥尔维兹曾经弑父的秘密,都是从莉莉丝口中获得的。   “会不会有诈?”元庆试探地问海涅,“我们获得亡者三件套的事情,恐怕瞒不过那些老家伙儿们。”   海涅思考了片刻:“她们并不知道亡者圣器沉睡的事情,不会这样贸然行动。”   获得三件套者是血族之王的传说,对于那些老家伙的震慑可不是说说那么简单。   他们是从久远年代就存在着的生命,见证过伊丽莎白女王的巅峰实力,正是因为忌惮,才不敢随意造次。   “母亲给她们的压力至今仍在。”海涅转身看向高挂在上的伊丽莎白·卡塞尔女王的画像。画中,端庄优雅的女王叠手而坐,微微勾起的唇角绽放无形的魅力,吸引着每一个注视着画卷的人。   海涅收回视线。   “母亲创造了卡塞尔不败的神话,是母亲给了卡塞尔如今的地位。”他神情非常地认真,“我有义务捍卫母亲赢得的荣耀。日行者的消息是真是假,我们亲自去看看就知道了。”   海涅拿出那份随信而来的邀请函。   邀请函上的时间是六个月后。   “我们一起出席。”他对元庆说,“你也应该见一见血族的高层,之后,可能会经常打交道。”   “嗯。”元庆点点头。   她抬起头,看向伊丽莎白的画像,如今,她已经不会被画中的人蛊惑,就像是画中的人承认了她的身份一样,面对画中的美人,元庆只感觉到一种亲切感。   除去海涅母亲的的身份,这位美人还曾是卡塞尔一族的女王。这让元庆愈发的好奇,到底是一位怎么样的女性,才能使得卡塞尔拥有如今的威名,又是因为什么,她在这个世界消声灭迹。   还有一件元庆好奇了很久的事情,那就是这位女王的丈夫,海涅的父亲西泽·爱德蒙。这一位到底是这么样的存在,为什么要前往万里之外的大魏,又为什么会将自己带到异国,这其中发生了什么。   元庆昂着头,与端庄的女王对视,她有预感用不了多久,她所好奇的一切都将拥有答案。   身为高位吸血鬼,她对自己的感知能力有着绝对的自信。   元庆抬起手,按上砰砰跳动的心脏。   她很快就会知道一切,用不了太久了。   血族揪住了胸口的衣服,慢慢地收回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卷开始西方背景架空程度比较大。 第89章 拍卖会(二)   拍卖会开场的前一夜,伦敦下了一场大雪, 雪下一整夜, 为整个庄园换上银装。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 雪才转小, 继而停下。   庭院里,多了几个小血族堆的雪人。元庆坐在窗边,看他们玩了整夜, 其中有朱迪,还有很多其他血族。   天色变亮的时候, 女主管丹妮出现在庭院,将孩子们带回房间,元庆从窗前站起,往壁炉里添了几块木柴。   海涅开门走了进来,他刚结束了今天的工作, 前往浴室洗了一个热水澡,此时, 头发还潮湿着。   “伊莉丝?”他转头看着元庆, “心情不好?”   她看起来不是特别开心。   元庆摇摇头:“有些担心。”   海涅明白她值得的是拍卖会, 收到邀请函之后,她经常会无缘故的担忧。   “没事的。”海涅上前, 他已经能很熟练地安抚元庆的情绪,“血族内部的集会不会有事情的。”   “不是因为这个。”随着拍卖会的靠近,她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老是空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像是以前的记忆,可要她明明白白说出那是什么,她又说不出来。   元庆感到很累。   海涅明白了她的意思。   “等拍卖会之后,我们去你的家乡,怎么样?”   这个提议。   元庆昂起头看着海涅,看着他认真的神色。   他并不是为了安慰她而编造谎言,而是真正有带她回去的计划。   “本来打算再过些年的。”海涅搂着元庆回到两人的棺材,“若是你想回去,等这一次拍卖会结束我们就收拾行李。你不是还想再坐船旅行吗?”   元庆静默下来,她钻进海涅的怀里,许久,才开口道:“还是不回去了。”   朝代变更,故乡早就没有了家人,回去之后,太孤独了。   “这里有长亲,有我们的家人,也很好的。”她呢喃着。   海涅摸了摸怀中的小脑袋,拍了拍元庆的背当做安慰:“休息吧。”   下午时分,元庆从睡眠中醒来,仍由女佣们为她梳洗打扮。   傍晚,她总于穿戴整齐,出现在海涅的面前。   “这束腰太紧了。”近些年,在伦敦的贵族阶级突然流行起一种束腰带,元庆很不喜欢这种紧勒住腰无法呼吸的感觉。   “不喜欢就脱掉。”   “好。”元庆点头,化作雾气散开,等她在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换下了那要命的束腰带。   她这才有心情打量今天的海涅。   他换上了一身全新正装,衬衫,马甲,燕尾服外套,长裤和全新的皮鞋,带着白手套,一只手握着镶银的手杖,另一只手中,是一定丝绸礼貌。   元庆挽住他的手臂,打量着那根镶银的手杖。   “为什么带银?”她问。   海涅提起那手杖,抽出了杖中剑。那柄剑也是有纯银制成的,在烛火的照耀下,闪着寒光。   “以防万一。”他说。   元庆点头:“所以才要带手套啊。”   “聪明。”海涅笑了笑,重新收起银制的杖中剑,“希望今晚我们不要用到它。”   爱德蒙的庄园在伦敦城外。   坐马车前往城内,需要大概一个小时。   元庆坐在马车上,掀起帘子看田间的景色。   这里的土地都是属于爱德蒙伯爵的财产。明明离开伦敦时,长亲的爵位还只是男爵,是在佛罗伦萨时期,银行为他挣来的金银换来了伯爵爵位。   看着广袤富饶的土地,元庆感慨一声:“有钱真好。”   “确定是这样。”海涅赞同了她的话,“今晚也许会有很多不错的拍品,到那个时候你才会知道有钱的好处。”   元庆的视线定在海涅脸上,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伊莉丝?”海涅感到有些好笑。   “我感觉你的炫耀。”元庆实话实说,“我现在可以肯定,你就是在炫耀。”   海涅垂头浅笑,揽住元庆的肩膀:“我只是实话实说。”   “血族的老家伙们收藏了不少的宝贝。”他说,“这一次的拍卖会,她们可不会放过攀比的好机会。”   “嗯?”   海涅没有解释,反而问道:“你想不想知道我准备了什么?”   元庆抬起头:“不想。”   海涅没有在意她的拒绝,径直道:“奥尔维兹王冠。”   “长亲!”元庆惊讶,“为什么?”她的问题刚刚脱口,就想到一个可能性,“你怀疑那封信里说服的提供日行者消息的人是莉莉丝?”   “不是怀疑。”海涅说,“我可以肯定。”   “那你也不能用王冠试探啊。”元庆说道。   “可以的。”海涅昂起头,“我知道一个关于王冠的秘密。”   “奥尔维兹三件套里,唯有代表志高权利的王冠,是最不重要的,但它确实最多人追求的。”   元庆面露诧异,海涅为她别起碎发,“只要掌握替代品有没有王冠都无所谓。”   “替代品是什么?”元庆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海涅看着她,精致的发髻里,一枚红宝石发誓闪闪发光。   “一件属于你的礼物。”   .   马车在一条街道上停下。   “好安静。”元庆动了动耳朵,饶是吸血鬼的听力,她都听不到一点点的声音,这实在是太奇怪了,成为血族之后,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感受过这样安静的环境了。   “整条街道都是米切尔家族的财产。”海涅说,“这条街的地下,铺设了隔绝杂音的巫术材料。”   “我们能铺吗?”元庆扭头问海涅。   “庄园地下有。”   “那为什么还很吵?”   海涅被她问的无可奈何:“伊莉丝,我无法驱动那么多材料同时运作。”虽然不是什么太大的消耗,但随着年岁的增长,海涅对于鲜血的渴望越来越难以压抑,没有必要把摄入的鲜血消耗在这些地方。   “我知道了。”元庆明白海涅的坚持,“我可以试一试。”她的力量不受摄入鲜血量的影响,完全可以支撑这样的消耗,元庆抚过无名指上的戒指,“这是我们共同承担的。”   拍卖会设置在街道的下方,跟随着银发侍者,元庆和海涅从其中一栋建筑内走进地下的奢华大厅。   高位上,一个慵懒的女性睁开半眯着的眼睛,落在了入场的两人身上。   元庆感受到一道审视的视线从她身上掠过,不由得汗毛竖起。   海涅微微蹙眉,抬头看了回去。   高位上的银发女人闷哼了一声,侧过头去。   “长亲?”   “没事。”海涅的表情冷下来,这么多年,米切尔的这位女王依旧这样没有眼力见。   “菲斯希尔吃瘪了。”二层的包厢内一个高挑的女郎对身侧的男人说道,“卡塞尔家的这一位,虽然年龄是在座最小的,可实力确是最深不可测的。”   “菲斯希尔将脑子睡傻了。”   高挑女郎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哦,不对。她本来也就没什么脑子。”   “居然敢在这里试探对卡塞尔的宝贝。”高挑女郎撑起下巴,“我记得伊丽莎白很小气,不知道她这个儿子,是不是也继承了母亲的小气性子。”   或许是她的话是在是太多,坐在她身边的年轻男子终于忍不住拿起桌上由鲜血制作而成的小点心,喂到高挑女郎唇边:“丽芙,少说几句,米切尔女王都能听到的。”   “我知道啊。”被唤做丽芙的高挑女郎咬住那枚点心,舌头挑动一般地含住年轻男人的手指,“我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啊。”   随着她话音落下,贵宾室的玻璃挡板突然爆开,碎玻璃哗啦啦地跌落至一楼。   元庆被吓到,转头看去,不知道因为什么二楼一间贵宾室的玻璃窗碎裂,玻璃渣从上而下落了满地。   幸好场中的存在都是真正的吸血鬼,没有人因为这个突发的小状况受伤。   “呦。丽芙转头,看着身侧的男人,“你说是伊丽莎白小气,还是菲斯希尔小气?”   男人并不回答她,他的视线透过碎裂玻璃产生的空隙与高处王座上的银发女人对视,渐渐变得狂热。   吸血鬼女王的诱惑。   “呵。”丽芙冷笑了一声,扫了菲斯希尔·米切尔一眼,抬手拧断了那年轻男人的脖颈。   男人歪头到在地上。   高挑的女郎从沙发上起身:“脏了。换一个。”   阴影之中,两道身影浮现。   “遵从您的命令,尊贵的迈卡维安殿下。”   丽芙·迈卡维安,迈卡维安家族的现任掌权者。   海涅只看了一眼,便带着元庆上楼,跟随侍者前往属于他们的贵宾室。   “真可怕。”元庆缩了缩脖子。   海涅抬手,用自己的力量将这片区域独立出来。   “刚刚那个是迈卡维安的血族吗?”   “也是该隐的后裔。”海涅回答,“丽芙,当代迈卡维安主人的妹妹,天生血族。”   “她和米切尔的女王关系很差啊。”元庆回想着两位女性血族对视的那一眼,虽然只是淡淡的一眼,里面隐藏着多少交锋,恐怕只有两位本人清楚。   “争了小一千年。”海涅回答。   “1000年?那她们的年龄……”   “丽芙二千七百岁,菲斯希尔二千五百岁。”   元庆惊呼一声:“长亲您——”   “我是年龄最小的。” 第90章 浮屠塔(一)   “她们都是卡塞尔女王辈分的存在了。”   “卡塞尔女王?”海涅语气微讶,他注视着伊莉丝, “卡塞尔女王?”   “嗯?不对吗?”   海涅望着她, 看着伊莉丝眼中的疑惑, 忍不住逗她道:“按照你故乡的习俗, 应该称呼我的母亲为婆母,不是卡塞尔女王。”   元庆楞了一下,脸颊渐渐泛上绯色。   “你越来越不正经了!”她羞愤地推一把, 别过头去不再看他,嘴里还嘟嘟囔囔, “按照故乡的习俗,要拜过堂才算结为夫妻……”   话语在这一瞬间停住,她重新转身,看着海涅的面容,透过他的面容, 她突然想起一幕熟悉又陌生的画面。   夜色深沉,屋内有微弱的烛光。   那是个不大昏暗的房间, 燃着两根红蜡烛, 雕龙画凤, 本该是喜庆的模样。   可元庆只感到了悲伤。   房门被推开,一个身穿大红喜服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不停地拉扯着衣带,表情有些不耐,看了一眼端坐在床榻上的女人,那男人眯了眯眼睛, 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别哭了,我也不是自愿娶你。”他张口,是不太熟练地鲜卑语。   元庆顿时从那幻视之中脱离出来,她不住地大口喘气。   “伊莉丝。”海涅靠近。   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面前,元庆抓紧他的手臂,努力地将刚刚见到的画面驱散。   “没事没事。”她勉强地笑着,别过头,又忍不住去想那画面。   那是金。   他曾深情地告白,说自己是他的妻子。   可就自己刚刚看到的画面来看,事情并不是他所说的那样。   元庆不由得回想起沙漠之中的场景,那时候的金与刚刚看到的,却又不是一副模样。   为什么突然……   “拍卖会要开始了。”一侧的侍者提醒道,“如果要参与拍品竞拍,您可以按这边的按钮加价。”   海涅斜了一眼一侧的炼金制品,挥手让那侍者退下。   有了侍者的打岔,元庆得到片刻喘息的功夫,她迅速的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径直走到沙发前坐下,还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努嘴示意海涅过去。   海涅自然不会忽视她一点点的情绪变化,虽然他不知道元庆具体想到了什么,但她不愿意说,他就不去过问。   他始终相信伊莉丝。   血族的拍卖会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流程也没有热场表演,开门见山直入主题。一个穿着黑色正装,浑身萦绕着黑色雾气的高大男性走上设置在一层的平台上。   “炼金傀儡。”海涅向伊莉丝介绍,“米切尔家族擅长炼金术。”   元庆颔首:“我在书籍上看到过。”   那炼金傀儡的声音中气十足,十分流畅,没有丝毫炼金制品的生硬感。   海涅皱起眉头,血族王者的敏锐,他能感受到驱动这具炼金傀儡的,是一个“活”的心脏,他的声音,也是由一个“活”的嗓子发出的,如果他的判断没错的话,这具躯体里恐怕囚禁这一个真正的灵魂。   米切尔竟然在涉及这样的禁忌炼金术。   真正的灵魂,在当今的这个世界,这样的存在已经消声灭迹,除了莉莉丝,海涅想不出谁还有能力获得这样的灵魂。   场中,还有很多人都注意到了这个炼金傀儡的出现,“灵魂”的出现,也让日行者信息传闻的可信度增加了不少。   毕竟,对于在场的这些上千岁的存在来说,都已经是各自家族顶尖的存在,实力很难再有所突破,但无论他们多么强大,对于太阳的恐惧是每一个黑暗生物的无法躲避的诅咒。   日行者的诱惑,才是这一次能聚集如此多血族大佬的真正原因。   一时间,众人纷纷侧目,看向静坐在高处的米切尔女王。   菲斯希尔冷哼了一身,她站起来,银发如瀑布般滑落,银色雾气将他她的身体笼罩,遮蔽了女王绝美的容颜,之后,她向前跨出一步,消失在众人眼中。   “呵。”换了新贵宾室的丽芙哼了一声,“小气。”   炼金傀儡的声音结束了这场闹剧。   “各位尊贵的大人。今晚,祝各位好运。”   拍卖会正式开始。   傀儡介绍起第一件拍品,这是一间来自传说中的光明神的竖琴。   阿波罗的竖琴。   场中一片沉寂。   在吸血鬼的拍卖会上拍卖一件光明神的竖琴。   海涅饶有兴趣地看着那把琴。   “那是西泽寄拍的拍品。”海涅如实说道。   “嗯?”元庆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闲,之后,她想起来海涅曾和她讲述过的过往,想到了长亲肩上的神鸟道标,“是父亲从小亚细亚带回来的吗?和道标一起?”   经过刚才讨论辈分的小插曲,元庆这一次很自然地喊出了父亲,海涅隐起笑容,轻轻扣住她的手指。   “是的,从小亚细亚的太阳神神庙之中,获得的光明神的神器。”就这样介绍着,海涅控制风按下了炼金按钮,贵宾室外按钮连接的宝石发出耀眼的光芒。   “7号贵宾室报价一次。”   元庆扭头,“长亲你要拍下这把竖琴?”   “父亲的本意是为竖琴选一个合适的主人。”海涅看着台下展示柜上那蕴涵着耀眼光芒的金色竖琴。   “如今,我找到了合适它的人,自然要将它重新拿回来。”   元庆听着他的话语,心念微动:“给我吗?”   否则她实在是想象不到这把曾被光明神使用过的神器,到底交给谁合适。   “也许它在你手上有特殊的效力。”   这件特殊的拍品,已经辗转多个家族,见证了一场又一场血族的拍卖会,始终没有找到合适它的人。   最终,还是以这样的方式回到了海涅的手中。   没有人和他竞拍这件神器,对于吸血鬼来说,接触金色竖琴无异于自杀。   虽然有不少的血族疑惑卡塞尔为什么要拍一件无用又危险摆设品回家。但根本上这本就是卡斯尔家族的东西,也许就是这一代的卡塞尔亲王心血来潮,想将它收回去。   拍卖会继续,接下来出场的几件,都是一些女性喜欢的首饰和装饰品。   即使是吸血鬼女性也无法抵御宝石的诱惑。   元庆兴致缺缺,尤其是刚刚得知了,她头顶上的红宝石发饰,是超越奥尔维兹王冠级别的饰品,她就对展示柜上的其他不感兴趣了。   反而,竖琴的出现,引起了她对于这位冒险家父亲西泽的好奇。   “父亲他是什么样的人呢?”元庆看着海涅,“收服神明的随从,获得神的乐器,他一定是很厉害的冒险家吧?”   海涅靠着座椅,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亮晶晶的眼睛,思绪陷入回忆。   “是的。”他答,“他是很厉害的人,但不仅仅是一个冒险家。”   元庆更加好奇,她听到过关于西泽·爱德蒙的传言之中,对于他身份的描述,似乎都与冒险脱不开关系,他去过小亚细亚,他带着商队前往遥远东方的洛阳城,他在罗马和佛罗伦萨留下过脚步,又在英格兰的土地上,拥有宏伟的庄园。   “那他一定很厉害。”   “很好奇西泽和伊丽莎白的故事?”海涅盯着元庆的眼睛,他的语气听上去很轻松,“你想听从前的故事啊。”   他想了想,闭上了眼睛。   “西泽曾是人类,他不是英国人。”他陷入回忆,“他与伊丽莎白的相遇与你我一样,在亚平宁半岛,只不过,他们相遇的地方,是罗马城。”   “伊丽莎白女士远比我强大。”海涅继续道,“除去黎明和正午,其余的时刻,她能够像人类一样活跃在阳光下。”   “现在我知道,这源于她体内的该隐血脉。”   “西泽与伊丽莎白相爱的过程,我并不了解。”他道,“但确实有传闻,直到伊丽莎白孕育了我,西泽都一直是人类。”   元庆目光一诧。   “那长亲您是人类与血族?”   “不。”海涅平静地摇了摇头,“这说不通。如果西泽是普通的人类,他根本承受不了伊丽莎白女士。”   “而从我记事,到西泽与伊丽莎白离开这个世界,他的外貌始终没有发生变化。”   元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西泽是我见过最博学的人,伊丽莎白很喜欢他,他也很爱伊丽莎白。我很羡慕他们。”他渐渐扣紧元庆的手,“现在不了。”   “接下来的这一件拍品,来自一次沉船打捞行动。”炼金傀儡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二人的温存,“一只海盗团队在探寻不老泉秘密时,在直布罗陀海域附近,打捞到了传奇大海盗安吉拉·罗西的翱翔天使号。”   听到熟悉的人名,元庆猛得挺直了腰背,她缓了口气,想起海盗船长曾说过,一艘同名的帆船,在直布罗陀海峡附近沉默,她才重新放松身体,依靠在海涅怀中。   “吓我一跳。”元庆捂住心口,心脏砰砰直跳,“我都忘记了,船长曾和我说,她有一艘船沉在了地中海……”   她的声音猛然顿住,两百年前的记忆逐渐清晰,他她想起了船长的后半段话,想起了跟谁那艘船一起沉没的画卷。   “这是一幅神奇的古画。”炼金傀儡介绍道,“经过专家的判别,它来自东方的国度,距今已有一千二百年年的历史。而能够让这幅画沉没海中百年不毁的,是其上一种复杂的灵魂力量。”   “一种来自东方国度的神奇巫术。” 第91章 浮屠塔(二)   元庆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她根本没有想过,安吉拉提过的画, 会有一天真正出现的自己的眼前。   海涅注意到元庆的神态变化, 联想到那炼金傀儡介绍语句中提到的那画来自遥远的东方。1200年, 这个数字有机会的巧妙, 也许这幅画,真的与眼前的伊莉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想, 一楼展示台上的炼金傀儡,缓缓地打开了那幅卷轴。   一个容貌姣好的娉婷少女, 渐渐展现在众人眼前。   元庆倒吸了一口凉气,海涅的眼中也满是诧异。   画中人的模样实在是太过熟悉了,那真是他日日夜夜所对的爱人。   画上的伊莉丝要比现在小一些,东方人的面容本就比西方人的面容更加的显小,画上的伊莉丝最多不会超过十六岁。   “伊莉丝。”   “安静。”元庆打断了他。   比起海涅, 看到那幅画的元庆更加的惊讶,画上的她, 头戴凤冠, 身上是公主制式的嫁衣。   有资格做这样一幅画的, 按国朝律法,只有她的丈夫。   元庆攥住了衣裙, 这简直是太匪夷所思了。   “宇文什肥。”   “伊莉丝?”海涅搂住她的腰,“怎么了?”   大脑像是被千万根钢针同时刺入,不停搅动着脑浆,嗡嗡作响, 更痛的是不断跳动的心脏,那才是灼烧灵魂的疼痛。   随着心脏的舒张与收缩,拍卖会的备品库里,一尊玲珑木塔,发出淡淡的红光。   “安宁。”一声遥远的呼唤在耳边响起。   轻轻的缓缓的牵着元庆的手,走过黄沙,走过戈壁,穿过河流与山脉,回到中原土地上的洛阳城。   “皇兄。”元庆笑盈盈的走进宫殿,“安宁来给您请安了。”她规规矩矩的行礼,下一瞬间口中说出的话让宫殿里的大小内侍都提了一口气,“怎么今日不在潘嫂嫂那里过夜呀?”   元诩提笔的手顿了一下,昂首看着眼前明媚夺目的妹妹,笑着说道。(注53)   “昨日朝堂上,有一本折子提起,安宁公主即将及笄,要朕为你提前选夫家。朕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你是彻夜冥想,到底是那家的青年才俊,配得上我们的家漂亮的安宁公主,这才怠慢了阿芙。你倒好,这一大早,就来替你嫂嫂出气。”   “皇兄你可真会胡言乱语。”   殿那传来阵阵吸冷气的声音,元庆没有理会,继续说:“明明是皇兄您批完折子懒得挪窝,非要把这天大的黑锅甩到我头上来。安宁上月刚满十四岁,竟然都要及笄?那这少算的十个月,皇兄要怎么赔给我?”   少年皇帝哼了一声:“朕到确实有个好人选,配来给你做夫婿,也好好管管你这个无法无天的小混蛋。”   “我要告诉母妃你欺负我。婚姻大事,岂能让你三言两语打发掉。”   “朕是皇帝。”元诩拍桌强调。   “我要自己选!”元庆毫不退让。   两人僵持不下。   没一会儿,元诩败下阵来。   “朕真服了你这个小鬼丫头。”   “哼,臭屁哥哥,我才不要嫁人,我要在九华殿内配母妃一辈子。”   元诩自然不把她这玩笑话放在心上,“对了,几日未见司马娘娘,她可还好?”   “母妃一切都好,胡灵修那女人不在宫中,空气都要新鲜百倍,御花园里的花都开得更艳丽了。”   提及胡灵修,元诩的目光暗了暗,语气也严肃起来:“安宁,皇宫内莫要乱说话。”   “怕什么?”元庆并不觉得不妥,“皇兄宫殿里的人,不都替换过了?那老毒妇在城外寺院听禅,不会这么早回来的。”   元庆笑得眯起了眼睛:“皇兄,你大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大展才华,早日让朝臣看到您的实力,不必再被那老女人挟持,当着腌臜的傀儡皇帝。”   元庆的身形微晃,吸血鬼的控制力都无法帮助她保持平衡。   那一年元诩十六岁,她十四岁,母妃尚未去世,他们的日子中,最多思考的,还是如何让太后胡灵修交出政权。   这也是元诩第一次提到要为他寻夫家。   同年,少年将军宇文什肥在父亲在邵惠公宇文颢死后,凌厉手段,迅速在北方重镇晋阳城站稳脚跟。   原来,早在那时,元诩就已经开始在为她寻找退路。   “长亲……”元庆虚虚呼唤着海涅的名字,“我想要那幅画。”   看到那幅画,也许能想到更多关于那时候的事情。   “好。”海涅颔首,朝着阴影处呼唤侍卫长的名字,“亚伦,将那幅画拍下。”   亚伦的身影从黑暗处浮现,他径直走到炼金按钮,开始加价竞拍那幅古画。   “伊莉丝。”海涅的语气严肃起来,“这一次不能让你糊弄过去了,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可以告诉我。”   元庆苍白着一张脸,死死扣住海涅的手臂,“我想起了曾经的事。”   “不,我一直都记得,只是选择性地将它忽略掉了,那幅画上的人是我。”元庆抬头看着海涅,“那是穿着嫁衣的我,十六岁的我。”   “安吉拉告诉我,画下这幅画的人叫宇文什肥,可在我看到的画面中,与身着红色嫁衣的我站在一起的人……”元庆停顿下来,幻视之中看到的影像一遍遍的在她脑前浮现,她一次又一次的确认的那张脸,确认着那个声音,一遍遍的看着金的神情变化。   “那是金。”元庆终于敢承认那人的身份,“那是还处于陌生人阶段我与金。”   “所以长亲,我不明白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这些好复杂。”元庆捂住了头,又移动到胸口,“我的头好痛,我的心脏也好痛。到底,到底忘记了什么……”   海涅转身搂住她,将伊莉丝护在胸口,他的手微颤,不自觉地加力将她抱进怀中。   “伊莉丝……”他抚摸她的黑发,“没关系的。”   “我觉得很有关系。”元庆感觉喉咙干涩,“那是关于哥哥,那是关于母亲,还有长亲您的记忆。”   “恭喜七号贵宾室。”   “画拿到了。”海涅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可以慢慢回想过的记忆,不要急,慢慢来,慢慢来。”   可惜,幕后之人不给元庆这个机会。   “下一件,就用那两个灵魂吧。”莉莉丝的声音在菲斯希尔·米切尔的耳朵里响起,“那个女孩儿身上的气息,与那个诡异的玩意儿一样,她一定会有反应的。”   菲斯希尔得到了指令,阖上的双眼。   得到指令的炼金傀儡迅速调整之前,设置好的拍卖品顺序,将莉莉丝口中指代的拍品提前到了即将登场的位置。   “下一件拍品,也来自沉船,同样是一件来自东方古国的神奇存在。”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展示台上出现了一尊玲珑别致的装饰物。   一尊来自东方的佛塔。   塔高九层,通体为木质结构,整塔不过一手高度。塔层平行正方,每一层,每一面,都开设三门六窗,周围垂金铃,塔顶装饰金宝瓶,宝瓶下选着四道铁索,引向塔之四角,索上也悬挂金铃。   木塔虽小,装饰也是十分华丽,完全是按照比例缩小原本永宁寺塔的规制,每一根细小的柱子上都围簇锦绣花纹,门与窗涂染红漆,门扉上有五行金钉,并有金环铺首。(注54)   佛塔一出现,就在血族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原因不是其他,而是其内部传出的诡异气息。   那气息与炼金傀儡身上的气息如出一辙,是灵魂的气息。   “塔里囚禁着灵魂。”海涅沉声道。   “在我的故乡,塔有镇灵的作用。”元庆垂下眼睛,手不自觉地摁住心脏,耳边,又一次想起哥哥元诩的声音。   “安宁,在太后面前学得乖一些。”   “安宁,你潘嫂嫂生气了,你替朕说几句好话可好?”   “元庆,你要是继续这样无法无天下去,朕立马下旨,随意给你配个人家。”   “皇兄,皇兄。”元庆盯着那塔,她眼前虚晃了一下,好像那塔上的每一颗铃铛都随风摆动起来。   塔在和她打招呼,塔里的灵魂正在呼唤的她。   “长亲,我认得那塔。”她揪住了海涅的衬衫,“那是洛阳城内的塔,是熙平元年胡灵修主持修建的佛塔,塔修成的那一天,我的哥哥,大魏的皇帝亲笔题字的天下第一塔。”   “是专供太后礼佛的地方。”元庆抬起头,“我记得那塔,我记得。”元庆不由得握紧拳。   “长亲为你买下来。”海涅不知道她到底想到了什么,可元庆伤感让他揪心,他挥手示意亚伦加价。   贵宾室外,一位米切尔家的银发血族静候在门口。   “尊贵的客人。”他恭敬地开口,“您的商品送到了。”   海涅转头,黑雾卷住了他手中的盒子。   “伊莉丝,要不要看看画?”他试图转移元庆的注意力,略显得焦急的打开了卷着的画轴,红色入眼的瞬间。   海涅的表情出现了短暂的停滞。   他的手收紧,捏住了那画的一角,然后又渐渐放松,连带脸上的神情也发生了改变。   “这不是你那天穿的衣服。”他的语气平静。   元庆的心跳空了一拍,她抬头看去,那双属于海涅的淡然眼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沾染上几分放纵的张扬。   金指着画中的女人道:“这不是你,不是我的阿庆,只是某些人的幻想。”   “金……”   金将那幅画完全展开,他指着画上印刻的作画者的名字道:“宇文什肥,那个将军。”   “你认得他?”   金非常认真的点头。   “阿庆,在你嫁给我的那个晚上,洛阳城里,还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九华殿里的安宁公主,下嫁宇文门阀的少年将军宇文什肥。”   他的话,打开了元庆回忆的闸门。   “侍女嫁给了旅商的儿子,公主风光大嫁给少年将军。”金没有停下讲述。   “两场婚礼,同一日。”元庆呢喃着。   “阿庆,你的侍女顶着你的名字,嫁给了宇文什肥,而公主,用白茶的名字,嫁给了异族商人。”金的表情柔和下来,“想起来了吗?”   是的。   元庆点头,她想起来了。   所以,这个穿着公主制式嫁衣的女人,绝不可能是她。   “小茶……”元庆呢喃着陪伴自己长大的侍女的名字,“皇兄……”   她捂住头,手指陷入长发。   “我记得,我去找胡灵修理论,我愚蠢的,跑去找胡灵修理论。”她回忆,“那是母妃死后,胡灵修下旨不让母亲陪葬景陵,所以我去找她。”   “之后,之后……她把我关了起来,软禁在九华殿里。没有母亲,我根本保护不了自己。”   “我是个被宠坏的公主……”   “阿庆。”金拥住她,不停地为她顺气,“我要向你道歉。”他道。   “那时候我并不愿意娶你。”   元庆的回忆打住,出现在她脑海里的,是大婚夜,金的那一句。   “别哭了,我也不是自愿娶你。”   金吻吻她的额头:“西泽逼我娶你为妻,因为他与那个皇帝有约定,要永远保护你。”   “皇帝的要求是带你离开洛阳,而想要从洛阳城内带走一个公主太难了,那个年轻的皇帝想到了这个办法。”   “他本想把假意将你许配给西泽,但西泽拒绝了,他推出了我。”   “那时候的我很现在不太一样。”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那是最野的一段日子。”   “阿庆,不要继续想了。”   “总之,我属于你,你属于我。”   “不会改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53:元诩,北魏孝明帝(510年4月8日―528年3月31日),宣武帝元恪次子,母为宣武灵皇后胡氏,元庆的哥哥。   注54:引用改写百度词条,原塔被雷击已焚毁。 第92章 塔中人(一)   金小心翼翼地将元庆放回棺材,他则坐在棺材旁, 静静注视着熟睡的元庆, 她睡得并不安稳, 是他用血族的能力才使得她勉强睡去。   不知为何, 那些因为初拥消失的记忆在重新复苏。   金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安,他垂下眼眸,看着手中小巧玲珑的木质宝塔, 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可他没有从手中的宝塔上感受到奇怪的气息,金并没有多想, 他随手将那宝塔放在一旁的桌上,褪去外衣,躺在元庆的身侧。   .   烟雾萦绕,大殿之内冷冷清清。   元庆从床榻上起身,习惯性地呼唤小茶的名字。   无人应答。   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元庆下意识地皱起眉头,她赤脚下地, 在大殿里寻找着小茶的身影。   “小茶——小茶——”她呼唤着侍女的名字, 身在空荡的大殿中传的很远, 却没有一点回响,“好奇怪, 平日里小茶都是寸步不离的跟着,是趁我休息的时间,跑去哪里偷闲了吗?”   元庆疑惑着,推开了寝殿的殿门, 走了出去。   周围灰蒙蒙的一片,唯有一个方向,闪着耀眼的金色光芒。   元庆定睛望去,金光之内,一尊散发着威严气息的宝塔毅然矗立。   她被惊到,后退了一步,又一步,之后恍然大悟。   她不是从梦中醒来,而是从现实的世界,进入了塔中的世界。   现在的她,是成为吸血鬼之后的她,而不是生在在九华殿内的安宁公主。   引她入塔的人,会是她想的那个人吗?   元庆深吸了一口气,无视了那金光闪闪的宝塔,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向着皇帝的寝宫而去。   灵魂状态她散发出柔和的白光,随着她前进的步伐,那聚集着的灰雾逐渐向四周扩散,待她走过,又重新恢复成被灰雾笼罩的模样。   元庆按照记忆来到了元诩的寝宫,出乎她的意料,这里被浓重的灰色雾气所笼罩,完全没有有人存在过的痕迹。   元庆只在这里停留了一瞬,她很清楚,假如元诩不在寝宫,那他能去的就只有一个地方。   潘嫂嫂的寝殿。   元庆绕回后宫,小跑着来到潘嫂嫂的寝宫。   潘嫂嫂不是元诩的正妻,只能算作是个小小的陪侍娘子,但元庆很清楚,她是皇兄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回想起她离开洛阳之时,潘嫂嫂身怀六甲,只是到最后也不知道她到底生了个小皇子还是小公主。   走到目的地,这里的灰色雾气果真如同她猜测的那样,没有外面的浓重。顺着小径走入,元庆走入宫殿,透过稀薄的灰雾,还能看到庭院内皇兄为潘嫂嫂亲手修建的秋千。   她快步走到寝殿,推开紧闭的大门,入眼的,就是一道纤弱的青年身形。   那青年一袭黄色龙袍,头发斜下,散开在背上。   听到动静,他转过身,看到的便是推门而入的元庆。   元诩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惊讶,他伸出手,朝着元庆招了招,柔声呼唤道:“安宁。”   听到熟悉的呼唤,元庆泪水浸的眼眶,她回应道:“皇兄。”然后快步走向元诩,给了他一个拥抱。   埋头在少年的胸膛,元庆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   “您怎么会……”   宝塔镇灵,元诩在这塔中世界,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已经死去,灵魂被镇压在这塔中,可为什么,他还这样年轻,与她离开时候一模一样。   皇兄他,那么年轻就离开了人世吗?他是大魏的皇帝啊。   “安宁。”元诩揉了揉元庆的长发,“不哭了,我们的时间不多。”   “为什么?”元庆沉闷的声音从元诩的胸膛溢出。   为什么年纪轻轻就死了,为什么会被镇压在这塔中,为什么要千方百计的送她离开,是因为早就知道了结局不好吗?   “为什么?”元庆重复。   她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元诩却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所有意思。   “不为什么。”他说,“我总有些想要守护的东西,可看现在,到头来我也只守护住了你。安宁。”   元庆搂着他的腰更紧几分。   “发生了什么……皇兄,发生了什么……”   元诩叹了口气:“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胡亥吗?”   “我知道,胡亥,胡亥,秦二世。”元庆回答。   “若只是一个没有干系的历史人物就好了。” 元诩揉了揉元庆的头发,手渐渐下落到元庆的脖颈,然后狠狠地钳制住元庆的后颈,“安宁啊,哥哥是不是曾告诉过你,我就是胡亥,胡亥就是我呢?”   他用的力气之大,仿佛要硬生生的将元庆的脖颈分为两段,脸上的表情也从温和转化为阴戾。   他的动作打开了记忆的枷锁,一点点过往逐渐从封闭的大脑中缓慢的浮现在元庆的大脑里。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得知海涅与金,这两个完全不同人格存在时,没有感到丝毫的惊讶,并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那是因为在东方,在她的家乡,在大魏的皇宫之中,她的皇兄也是如此。   元诩与胡亥。   这个胡亥当然不可能是历史上的秦二世,他是一个元诩自己虚构出来的人格。   被称呼为胡亥的人格自认为自己便是秦二世,他性格乖张暴戾,情绪阴晴不定,是元诩隐藏在暗处不为人知的秘密。   “居,然,你,也,在。”元庆涨红了脸,死死盯着眼前的胡亥。   那仍然是她记忆中元诩的面庞,此时却又如此的狰狞可怖。   “他死了,我自然也跟着他一起死了。”胡亥狞笑着,“我真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活着的希望留给你,那可是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留下来的宝贝。既然他这样疼爱你这个妹妹,不如一起留下来,就留在这座塔中陪着我们。”   “哦。”他笑得更加夸张,“忘记告诉你一件事情。胡氏也在这里。她疯了,正在一个宫殿一个宫殿的寻找着我们,她快要找到这里了。”   从他话语之中元庆似乎看到一个身着华美宫装的疯女人,正用那长着长指甲的手推开一扇又一扇的门,摇摇晃晃寻找着,嘶吼着。   她的身体突然炸开,化作无数的黑雾,在胡亥的身后重新组合。   那疯狂的男人没有丝毫的畏惧。   “这么多年没见,我们安宁变得好厉害呀。”他阴恻恻地提醒道,“你可千万不要忘记了,我就是元诩,元诩就是我。你杀了这个灵魂,他也一样会消失,他会给我陪葬的。”   元庆的愤怒随着他的话语渐渐平息,她收起了架在元诩脖子上的手。   “这才对。”胡亥笑容更加灿烂,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龙袍,“我们该换个地方,胡氏要找来了。”   元庆站定,没有丝毫离开的打算。   她戒备地看着胡亥:“现在的我可不怕胡灵修,不如我们就在这里等她找来。”   “相信我。”胡亥上前一步,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害怕胡灵修的不是你,你也不是我,而是他。”   “你不是想知道,元诩是怎么死的吗?”   元庆的身体颤抖起来。   “所以还是乖乖听话和我离开这里,这样才能少一点麻烦,不是吗?”胡亥转身向殿外走去,“我可是最讨厌麻烦的。”   元庆迟疑的看着他的背影,少女时期为数不多几次与胡亥相处的经历告诉她,他已经渡过了那段癫狂期。   现在的他勉强可以信任。   其实就算他不可以信任,仍处于那无尽的疯狂之中,她也会跟上前去试探他。对她来说,现在只能从这个疯子口中得知一些关于过去的事情。   元庆跟着胡亥前往了另一处宫殿,宫殿靠近闪着金光的浮屠塔。   “现在这个时间,她还不敢接近这座塔。”胡亥随口提了一句。   “胡亥。”元庆站定,“我没心情说这些,我离开洛阳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还需要问吗?元诩死了,天下换人做主了。”   “你这哥哥死的也有够窝囊,居然被他的亲生母亲下毒毒死了。”   “胡亥!”   “干什么生气啊,我有必要骗你吗?”胡亥转身,面朝浮屠塔,“然后不知道怎的,我就被关在这座塔里了。”   “这么多年啊,这个哥哥确实也没办成个什么事儿,唯一能算作胆大的,就是算计到了我头上。结果啊,还是为了你,为了一个孕妇,到头来把命赔上,愚蠢至极。”   “他死了倒也没关系,可偏偏啊,连带我也死了,死的这么不明不白,我多冤枉啊。”   “你就不该出现。”元庆看着那道背影,即使是同样的身形,胡亥与元诩也是完全同的,他们一个像是挺拔的劲松,一个像是阴柔的柳。   “不该出现?”胡亥转头,“需要我的人是他,召唤我的人也是他,如今,利用完了,没有价值了,就是我不该出现。”   “安宁,你懂什么啊?”   “你和元诩的那个蠢货父亲,早早的死了不说,还给这年少的皇帝留下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   “穿尿布的皇帝要怎么治理国家啊?”   “我不想和你说这些。”元庆攥紧拳,“父亲是什么样我不记得,他死的那一年我不过三岁。他是个明君还是昏君,与我无关 ,但我的皇兄元诩,有治国之才能,是胡灵修把握朝权不放,任由外戚干政……”   “呵。”胡亥轻笑一声,“你确实不懂朝政。就算太后胡氏放权,元诩就真的能救大魏于水火之中吗?”   “安宁,你就是因为这样天真莽撞,才会被胡氏折磨成那个样子啊。”   “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明白吗?”   “为什么元诩要奋力一搏,他明明可以避其锋芒暗中发展,却非要与胡灵修正面对峙,引来来杀身之祸?还不是因为你蠢,蠢得无可救药。”   “为了保你出洛阳城,元诩忤逆自己的生母,触犯了胡灵修的底线,这才,被自己的母亲毒死了啊。”   “安宁,你问我为什么元诩会死?还不是因为你这个罪魁祸首。”   “他甚至把活着的机会都留给了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我刚刚考完试,立刻开始码字。   开始炸梗了,感受一大波脑洞炸裂吧! 第93章 塔中人(二)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胡亥停下了喋喋不休,他注视着元庆, 他缓步上前, 从上俯视着元庆。   “好像有些不一样了。”他抬手撩起一缕长发, 用手指打圈玩耍。   元庆强忍着恶心, 打掉他的手:“我没心情和你打哑谜,你最好,把话说清楚。”   胡亥低头看着他的神色, 突然感觉到好笑,“你向我询问答案, 甚至都不愿意给出报酬啊。”   “安宁,你可真是傻得可爱呢。”他收回手。   “你想要什么?”   胡亥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指着那高塔:“看到那座塔了吗?”   这样的一座塔想忽视都很难。   元庆没好气道:“我没瞎。”说着,她抬头看向那座金光闪闪的塔。   塔与她在拍卖会上看到的玲珑塔一样,只是这这一座更加宏伟。   “这永宁寺浮屠塔, 高九层。”他眯着眼睛,视线定在塔的最高层, “我要第九层的那个东西。”   “对应的, 如果你能得到它, 我就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情,每一件, 事无巨细。”   元庆的目光移动到第九层,她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一下。   她抿了抿唇,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根据以往的经验,每每心脏剧烈跳动的时刻, 就一定会发生超乎想象的事情。   这是一种预警。   元庆警觉起来,她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胡亥。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变得谨慎不少,没以前那么莽撞了。”胡亥无所谓地耸肩,视线在九层塔停留了一瞬,面无表情的移开。   “那交易失败,你从我这里什么都得不到。”   他向宫殿外走去,随意地一挥手,元庆被灰色的雾包围。   她被拉扯进入一片黑色的空间,无知无觉,逐渐,一丝光亮出现,逐渐融化黑暗。   元庆睁开眼睛,她正躺在金的怀抱里。   这人睡觉一点都不老实,手臂和大腿都压在她身上,沉甸甸的。   元庆抬头看了一眼摆钟。   距离天黑还有一个小时。   平日里,海涅这个时候已经醒来,而现在,金还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   她小心翼翼地挪开金的大腿和胳膊,手撑起身体,金嘟囔着,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重新拉回怀里。   “啊。”元庆短促的惊呼一声。   “去哪里啊?”金靠近她,轻轻咬她的耳朵。   酥麻麻的。   元庆回头瞪了他一眼,“装睡骗我?”   金闭着眼睛,抱着她扭了扭身体,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没有,我刚刚醒。”   元庆眉眼带笑,重新躺会自己的位置上。   先前的塔中经历,全然被当做一场梦,悄然遗忘。   虽然重新躺下,但她却没有丝毫的睡意。   金的手臂压在胸口,渐渐不老实起来。   元庆拍他一次,他安分一会儿,又开始乱动起来,再拍他一次,再安分一会儿,一会儿就又开始捣乱。   “金!”第三次,元庆忍无可忍,“不困就起来准备‘早餐’。”   提到早餐,金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天鹅的血液,胃里一阵翻腾,他立刻拉下脸来,“我不去。”说着转身,背对着元庆,“我没睡醒,我要继续睡觉。”   “呵。”元庆双手下移,掐着他的侧腰,多年同床共枕,她早就对这具身体了如指掌。平日里,海涅控制身体时候,她无意间碰到他的腰侧,都会察觉到长亲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   之后,欢.好时候,她故意逗弄他,海涅就会乱了阵脚。   对付金也是一样的,捏他侧腰,一定会有用。   “喂。”金猛地从棺材里弹起,钳制着元庆的手腕,“不收拾你,尾巴要翘到的天上去了。”   “学得不错。”元庆昂起下巴,得意道,“还睡吗?”   金噎了一下,赌气似的重新躺下,双手环胸,“睡,当然睡,立刻马上就睡!”说完还装模作样的打了个哈欠。   “呵。”元庆故技重施。   金又一次尖叫着弹起来。   “阿庆!你是魔鬼吗?”   “不,我是吸血鬼!”元庆指了指唇边吐出了两颗獠牙,“我饿了,要喝血。”   “去呗。”金嘟嘴,“我不去。我真的忍不了了,我宁愿饿着,也绝对,绝对不会再喝那个东西凑合了。”   元庆撇撇嘴,眼睛里的神色慢慢发生变化,她搭上金的手臂,“我有没有和你提起过,千万不要说这种话。”   “你什么时候……”金转过头,被一双充满魅惑的眼睛捕获。   糟了……   这个想法甚至还没有完全形成,就消失的荡然无存。   没人能抵抗女性血族的诱惑能力,尤其,眼前的血族,是他的妻子。   “主持‘早餐’是卡塞尔亲王的责任。”阿庆的声音若即若离。   “那是海涅的责任……”金还在奋力反抗。   “嗯?”   上挑的尾音拨弄着心弦,金可耻地拜倒在她的威逼利诱下。   “好,我去。”他不自觉的走入一个提前设置好的陷阱。   言语的契约在此刻形成。   元庆轻笑了一声,收起能力。   金的神色恢复了正常,他愤愤不平道:“耍赖。”   “有用就成。”元庆从棺材里跳出来,若是平日,海涅在的时候,她可不敢像这样放肆,“走吧,‘早餐’还需要你主持。”   “小滑头!”   元庆脚步顿了一下,“这又是跟谁学的?”   “你管我!”金用大喊发泄着他的不满。   “呵。”   .   今日的卡塞尔亲王心情不太好,整个早餐仪式上,他都沉着一张脸,愤愤地盯着面前的红酒杯。   与往日一样,那里面装的是他平日里最喜欢的天鹅血。   但今天,他一下都没有碰。   女主管丹妮猜测着亲王的意思,壮着胆子上前询问道:“父亲,是今天的食物不和胃口吗?”   金瞪了她一眼。   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不是。”亲王的右侧位置上,卡塞尔夫人开口,“长亲今天没胃口,不必多想。”   丹妮连连点头,退回原位。   金回头恶狠狠地瞪了元庆一眼,她只自顾自地解决盘中的食物,并不理会他。   早餐结束之后,元庆带着金来到海涅的书房。   “做什么!我是绝对不会翻他的东西,也不会帮他做工作的。”   “我知道。”元庆把他按在海涅的位置上,“你做不了这些,所以我来做,你在这里看着。”   “我不!”   “你没得选择。”元庆翻开放在桌面上的笔记本,“先把拍卖会那一天的发生的事情复述一遍。”   “阿庆。”金撒娇,“我不喜欢书,不想待在这里,太闷了。”   “我知道。”元庆抬头看了一眼挂钟,“海涅平时需要待在这里八个小时,今天我们只待四个小时,所以,我们需要快一点完成工作。”   “我一个小时也不想待。”金说,“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现在天黑着,我们去伦敦城里玩。”   “先把手头的事情做完再去玩。”   “留给海涅做,我们去玩就可以了。”金继续道。   元庆放下笔。   “今天你在‘早餐’上的表现就已经让很多血裔开始担心。如果说,我跟你出去玩时,有人敲响了这扇门,发现他们敬爱的父亲不在 ,你知道会怎么样吗?”   “海涅总是在找麻烦。”金蹙起眉头,“就一天而已,不会有什么事。”   “一天都不行。”元庆翻开工厂的账本开始核对,“卡塞尔家族的血裔,每一日都在压抑着自己的本能欲望,这样他们远比其他的血族更加的脆弱。亲王是他们的精神支柱,离开了他们的王,这些血裔,有可能就会迈过底线。”   “出海半年也没见到没有有事。”金不满道。   “出海的那半年时间,伦敦的庄园里发生了四起血裔失控,而在船上,连侍卫长先生都没法幸免。”元庆的表情严肃,“海涅虽局高位,却处处受制,就像我的皇兄。”   这话一说完,元庆自己先愣了一下,他竟然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说出了皇兄二字。   金转向她,想起前一天晚上,拍卖会上的事情。   他思考了片刻,问:“阿庆,你是不是想家了?”   元庆摇了摇头。   “不知道。”   “要不,我给你讲一讲我们刚认识的事情吧?”金提议道,“这可比替海涅做那些无趣的工作好玩的多。”   元庆沉默下来,她抬头,看着金满脸自信的表情,就仿佛他拿定主意元庆无法拒绝他的提议。   “也好。”元庆颔首。   “我就说嘛,这些工作这么无聊就都留给海涅吧。”   “就在这里讲吧。”元庆继续道,“你讲,我听着,顺便把这些账本对完。”   “阿庆!”   “嗯。”   金龇牙,自己与自己别扭半天,悠悠叹了一口气:“我怎么娶了这么一个……”   元庆抬头。   金把后面的话咽回肚子里。   “感谢西泽,我真是太谢谢他了。”   “哼。”元庆重新低下头。   金清了清嗓子。   “事情要从我刚跟随西泽前往东方开始说起。那时候我刚刚成年不久,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能力。西泽很惊讶。”   “火焰,族里从未有一个吸血鬼能掌握这么特殊的能力,而我是独一无二的存在。”金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眉飞色舞,非常的得意。   可他的得意并不惹人讨厌,反而让人羡慕他的张扬。   “那时候伊丽莎白的身体并不好。”他说,“常年处于断断续续的沉睡之中,非常偶尔才会醒来那么一次。我很期待她醒来,急着将我掌握火焰的消息告诉她。 ”   “伊丽莎白像是听到了我的愿望。她在我成年的第二年苏醒,我将这个消息告诉她,可她却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反而忧思重重。”   “之后,她病倒了,一病不起。”   “吸血鬼不会生病,伊丽莎白是天生的吸血鬼,是卡塞尔的女王,她居然病倒了。”   “我不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没有得到想象之中的表扬,让我很失望。”金继续道,“我想,我不记得那段时间,应该就是海涅占据身体的时候。”   “那应该不是海涅第一次出现,伊丽莎白一直都知道他的存在,但他没有告诉我,也没有告诉海涅。”   “我们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第94章 黄沙情(一)   元庆拿笔的手顿了顿。   “为什么?”她不解道。   伊丽莎白是海涅与金的母亲,她居然会隐瞒这么重要的事情。   金摇了摇头:“也许她有她的思量, 也许没有。我那个时候不太在乎这些。阿庆, 我那时候, 不是听话的孩子。”   “做过很多坏事?”元庆问。   “差不多吧。”金眯着眼睛, “那时候,我杀过很多人。”   “妓.女,小偷, 流浪汉?”元庆想起他曾说过的话,眼皮下垂。   “嗯。”   “人血对我的诱惑很大, 伊丽莎白并不限制我。西泽也并不是每一天都在庄园内的。”他说,“在伊丽莎白沉睡的日子,西泽会离开庄园,前往世界各地。”   金转换语气:“不说这些了,继续讲我为什么会去东方。”   “那一次伊丽莎白病倒后, 病了好久,她昏昏欲睡, 睡醒就大肆的进食。西泽很担心她的状况, 于是准备启程前往东方, 寻找一件传说中的宝物。”   “他在之前的一次旅行之中听说过这件宝物的威力,传说, 它能生死人,肉白骨。”   元庆蹙眉:“什么宝物?”   “我不知道。”他的神情微闪,摇了摇头,继续讲道, “西泽并没有得到它。”   元庆抬头看向挂在书房里伊丽莎白女王的画像,她猜测,恐怕正是因为没有得照这件宝物,最终这位女王才离开了人世。   “前往东方的旅途很艰难,以前像这样的旅程他是不会带着我的。可这一次不同,伊丽莎白难得清醒的时候,拜托他带我一起前往。”   “我不太想去,可我无法违背女王的命令。”   “因为身份的原因,我们只能在夜晚赶路。西泽很容易就应对这样的情况,而我从未远行,很狼狈。”   “前往东方的路,我们断断续续走了三年。抵达之后,却发现西泽曾接触过的那个朝代早已经灭亡。”   “现在的国家,叫做魏,掌权的是一个不到20岁的少年,和他的母亲。”   元庆点点头,那是她的哥哥元诩和太后胡灵修。   “我不懂那些复杂的事情。西泽与那皇帝面谈之后,面色凝重。”   “我听他和下人们说,来的不是时候,无意间搅入了一场大局。”   “我们在洛阳城待大半年样子,那城市无趣的很,西泽不让我到处走动,很烦。”   “之后,他逼迫我娶了你。”   “阿庆,我那时候对人类的女孩真的不感兴趣。就被西泽强迫着拜堂成亲,你们成婚的那套仪式很复杂,我好不容易耐着性子走完,回到房间里,你有哭哭啼啼的,我更烦了。”   他的话渐渐元庆看到过的画面重合。   “我为什么哭?因为小茶吗?”元庆记得金说过,那一天成婚的不止是他们,她的侍女小茶顶着公主的名字嫁进了宇文府。   “我没有问。”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没怎么和女孩子相处过,以往都是为了吸血。而且你看上去太小了,我更烦了,就翻墙跑了。”   “……”   “我跑去逛街市,见到了另一队送亲的花轿。拦了个路人一问,才知道那一天,娶亲的不止是我,还有宇文门阀的宇文少将军。”   “我被西泽抓了回去,第二天就踏上了离开洛阳的路。你就是从那时候跟着我们的。”   “你在路上很闷,不说话,也没有再哭过。表面上,我们是夫妻,但实际里我连话都没和你说过几句。你很古怪,一点都没有那个年纪女孩的好奇心,我们的商队白天休息晚上赶路,你也不闻不问,就只是跟着。”   “倒是西泽很关心你,一直让我照顾你。但我真的对照顾小孩儿没兴趣,所以就……”   “嗯,之后没什么好说的。真正的改变,是从进入沙漠开始的。”   沙漠,元庆很清楚的记得,那是她最早恢复的记忆。   月圆夜,她与金接吻的记忆。   “平日里,白天休息晚上赶路还好,但进入沙漠,气候就恶劣起来。”金回忆着,勾起元庆对于那段时光的记忆。   .   沙漠的昼夜温差极大,白天极度炎热,夜晚又是钻心的寒。   同行的是吸血鬼,他们对于温度的感觉不敏感,但身为人类的元庆,渐渐跟不上这样的节奏。   她裹着厚重的棉袄,还是无法抵御这样的寒冷。宫廷里出生长大的娇娘子,跟着商队摸爬滚打了几个月,终于因为体力不支,从骆驼上跌了下来,滑落沙丘。   领头的西泽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落在沙丘下的小小身影。   他蹙起眉头,回身看向,拉货车上仰躺着的金。   “金。”西泽喊道。   金不情不愿的直起身子 :“又怎么了?”   西泽看向沙丘下的身影,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耐烦的皱起了眉头:“烦死了,谁让娶的谁负责啊。”   虽然嘴上抱怨的不停,金还是从车上跳下,跃下沙丘,拎起元庆,将她丢上运货车。   无意间碰触到少女的脖颈,金缩了一下手,眉头皱得更深。   “她快死了。”他对着西泽喊。   西泽停下脚步,用手势示意商队停止前进。他走到货车下,手撑着车架,跃上货车顶端。   他伸手探了探元庆的体温。   “比火炉都烫。”金在一旁说道,“人类也没有这个体温。”   “她发烧了。”西泽沉声道,他转头看着金,“放些你的血出来。”   “我不要。”金拒绝,“多疼啊。”   西泽也不强迫他:“最近的城,也要五天的路程。”   “哦。”金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但他并不在意,反而说道,“以我们这种晚上赶路的速度,若是遇上风暴,七天也过不去吧。”   他看了一眼元庆:“她活不了了,命不让她活。”   “她命大着呢。”西泽跳下货车,“前进。”   金斜了一眼货车上的女人,冷哼了一声,他赌这女人熬不到城镇。   事实证明,西泽说的对,这不怕死的女人命真大。   她占了货车一边的位置,金便躺在另一边,他枕着手看月亮,不一会儿,一个火炉挪了过来,贴在他的身上。   烫的要命。   金把她搬开,没一会儿,那女人就又蹭了过来。   烫的要命。   金又把她移开,她又凑过来。   真不怕死啊。   金腾地一下弹起来,走在最前方的西泽回头看了一眼。   金又躺下。   算了。   烫不死。   他就任由这火炉烘烤着,月亮也快变成刚出锅的烧饼了。   也许是有着天生的冰窟窿降温,天亮时分,元庆的体温没那么烫了。   西泽送来血袋,金错身过他:“确实命大。”   他语气不善,但最终,也没有在多说其他。   那一天起,元庆有了一个属于她的货车顶。   金说没骑过骆驼,去骑骆驼了。   西泽将变化看在眼里,不多说话,他的视线偶尔落在那沉默寡言的女孩身上,思考着什么。   夜晚的沙漠,偶尔会遇到沙暴。   每当这个时候,商队就无法继续前进,只能停下休整。   这种时候选择驻扎的营地十分重要,若选不到合适的迎风坡躲避,很有可能会被黄沙活埋。   而那一次十分不走运的是,商队当时正在穿行背风坡,积云在头顶形成,风暴迅速压下。   黄沙如同倾盆大雨一样,从头上往下浇,如果不能及时离开背风坡,他们会被活生生掩埋。   元庆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她没有沙漠穿行的经验,只是本能的感到恐惧。想活下去的欲望让她死死的抓住货车,黄沙让她几乎窒息。   金感受到畅快刺激,他在骆驼上站直身子,舒张双臂,感受着风暴与沙土的洗礼。   漂亮的眼睛移动,一个费力趴在车上的身影,印入了他的视线。   “哼。”金哼了一声,吃了一嘴沙子。   他的表情瞬间变臭,从骆驼上跳了下来,利用吸血鬼的能力,移动到了货车后。   元庆的双臂已经麻木,她感觉自己已经抓不住眼前的依仗,沙子浇的她没法呼吸,口鼻都是满满的沙子。   突然之间,身后的一只手拖住了她的腰背。   “别死在我的绸缎上。”金开口讽刺了一句,然后又吃了满嘴的沙子。   他表情更臭了。   掐着元庆的腰将她扛在背上,长指甲伸出割断货物的绳索,车上的货物滚滚而下,金随手拿起一张绸缎,糊在元庆脸上。   元庆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用绸缎包裹住口鼻。   “得找个地方躲一躲。”元庆喊。   “闭嘴。”金开口,又是一口沙子。   他再也不想说话了。   吸血鬼的能力在这一刻展露无遗,他化作浓重的黑雾,向前跃进,将商队远远甩在其后。   几次跳跃,他与元庆出现在顺风坡,黄沙刮脸,划出一道道血痕,金愈发的恼火,手中火焰掀起,燃出一片火幕。   西泽看的遥远的点点火光,顿时感觉不妙。   他很清楚,自己的这个儿子,空有副好看的皮囊,没有半点脑子,在这样沙尘蔓延的夜晚,他点燃火焰,无疑是自寻死路。   嘭——   尘埃被火焰引燃,爆炸的冲击波给予了沙尘□□一样的威力,金与元庆被爆炸的波冲开,被风卷起,双双陷入昏迷。   西泽皱起了眉头,但此时他并不能分神去拯救儿子,商队还需要他的指挥。   他远远看了一眼身影消失的方向,咬了咬牙,继续指挥商队前进,寻找顺风坡躲避暴风。   风将两道影子吹出去很远,落在一片沙地上。   漫天的黄沙盖下,将两人掩埋着沙中。   直到天边亮起微光,风暴才缓缓停下。   在重压与剧痛之中,元庆缓缓睁开眼睛,眼睛干涩肿痛,朦朦胧胧的看不清东西。   她艰难动了动手指,摸到一团软软的毛发。   是人的头发。   元庆紧闭着眼睛,她顺着头发的方向去摸,渐渐摸到了人的五官。   是那个人。   元庆咬着牙,忍着痛,一点一点用手挖着身旁的沙,她找到丝绸的一角,用力的一扯,透出一丝阳光。   幸好,在黄沙掩埋她之前,她的身上裹着着一层丝绸,一点一点的脱去丝绸,元庆从黄沙下钻了出来。   她还是看不清东西。   手摸寻着,渐渐找到那个人所在的位置,元庆一点一点刨开沙土,露出他的面庞。   “啊——”惨厉的尖叫吓的她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第95章 黄沙情(二)   黄沙之中,苍白而精致的少年突然捂住双眼, 发出惨烈的嚎叫, 元庆被他吓到, 一时间慌了阵脚。   她胡乱的摸索着, 却无意碰到少年裸露在外的皮肤,冰冷的触感之后是一片黏糊糊的液体。   元庆看不到,但嗅觉和触觉告诉她, 她碰到的东西是血液。   眼前的少年正在以一种诡异的速度腐烂。   “遮住,阳光。”他费力的从嘴中吐出两个词语。   元庆扯着绸缎, 盖在他的身上。   金剧烈喘息着,朝阳灼伤了他的双眼,现在他的眼前一片血红,什么都看不到。   身上的皮肤也被阳光灼伤腐烂,剧痛难忍。   那时候的他刚成年不久, 还没有后来那样惊人的恢复能力。   这样的伤对他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元庆跪坐在他的旁边,双膝陷入温软的沙地, 按按着绸缎, 感受着里面包裹那人的起伏。   他似乎受了很重的伤。   “你没事吧?”被风沙吹眯的眼睛仍然看不清东西, 元庆试探着开口,询问金的状态。   金听到了少女的声音, 他莫名的觉得烦躁,懒得回应这个罪魁祸首。   每一块骨头都在隐隐作痛,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力量凝聚出黑雾,但一次又一次黑雾刚刚凝聚就又散开。   金感受到挫败。   他不再透支自己的力量, 安静的躺在沙地上。   元庆没有得到他的回应,又一次问道:“你还好吗?”说着就摸索着往金躺着的位置探去。   “闭嘴,别动。”金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句。   这句话像是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再也没有其他的动作。   元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看不见,只能通过其他的感觉来感知世界,金不回答她的问题,她也不敢擅自挪动的他,就只能这样安静的跪坐在他的旁边等待着。   她的身上也有伤,加上眼睛看不见,昏昏沉沉的不知道坐了多久,也躺倒在沙地上,蜷缩起了身子。   梦里悠悠晃晃,她睡得并不安稳。   直到正午的烈阳烘烤的沙地,炙热与滚烫,将她从梦境中惊醒。   元庆捂着眼睛起身。   她还是看不真切东西,但不需要看的清楚,她也知道现在的时间阳光过于强烈,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地方躲避,她很快就会因为缺水而脱力。   元庆撑起身子,半走半爬地来到金身边。   她伸手探进绸缎,确定金的位置。   “醒醒。”她说,“我们得离开这里。”   金费力地睁开眼睛,虽说隔着一层绸缎,他仍然能感受到太阳光的强烈。   “去哪?”   听他的声音不算虚弱,元庆松口气,“得找个背坡,最好是能找到绿洲。”   金沉默。   线下的情况并不乐观,遇上商队分离是他最大的失算。   被阳光灼伤,他的很多力量都无法使用,这里没有充足的食物提供……   食物。   金撑着直起身子,元庆感受到他的动作,想要去扶他,手碰到那人时,被他打拍了回来。   眼前隐隐一个红色的影子。   是匹红绸子。   红绸子罩着他的头脸,罩着他的身子,有一些像成亲夜里的样子。   那时候他跑了。   “你进来。”金说,“钻进来。”   元庆迟疑了一瞬,但两人现在情况不容乐观,只能互相依靠。   她掀起红绸缎的一角,拱背钻了进去。   周围是一片红色,朦朦胧胧,她看到一张精致的面庞,脸上有几个黑印子,破坏了他的美貌。   元庆用力眨了眨眼睛,只感到生涩的痛,眼珠像是在被刀子割。   她皱起了眉头,揉了揉眼睛。   金的眼前是一片血红,但他比元庆好些,血族的天赋让他的势力远比人类好的多,再加上两人距离近,他勉强能看清眼前人的动作。   “别用手揉。” 他说,“用水洗。”   “我们没水。”   金当然知道他们没水。   “凑过来点。”他说,“我给你吹吹。”   元庆迟疑了,虽然两人名分上是夫妻,可实际上,说过的话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过来,带着半瞎子上路怎么找得到绿洲?”   他说的有道理。   元庆低眉,但金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他伸手上前,一把扯住元庆的胳膊,将她往自己的怀里带。   红色的绸缎盖着两人,元庆不禁睁大了眼睛,眼前雾蒙蒙的,只能看到一个精致的轮廓。   金笑起来,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在元庆的注视下,两颗虎牙膨胀伸出,变成两个尖利的獠牙,他低下头,朝着元庆的脖颈而去。   金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抬头,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对面的元庆,满脸的讨好。   “阿庆?”他试探的叫了一声。   元庆微昂起下巴,看着那张脸。   面前这副精致的容貌与记忆中那朦朦胧胧看不清样子的脸渐渐重合起来。   “呵。”她冷笑一声,“咬了我一口。”   金委屈的低下头。   “我那时候有点儿野。”   “野?”元庆挑眉。   金连忙从自己坐的位置上站了起来,绕过书桌来到元庆的身边,他半蹲下身子,趴在元庆的腿上,小心翼翼的握住她的手。   “我错了。”他乖顺的低着头。   “那个时候迫不得已。”他说。   元庆看着他这副乖顺的样子想笑,但她忍住了。   她伸手挑起金的下巴,看着那双浅灰色的眼睛。   因为不吸食人血,金的眼睛,也退变成了浅淡的灰色。   她低头啄了啄他的唇。   金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元庆揉了揉他的头发。   “不是控制住了吗?” 她笑着道,“你不是在关键时刻,控制住了自己。”   .   濒死的感觉将元庆笼罩,他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飞速的朝脖颈处的伤口涌出去,从她的身体进入到眼前这个恶魔的身体。   她用拳头敲打他的胸口,费力的挣扎着,可贫血的晕眩无力感使得她的力气越来越小,金轻松钳制住她乱晃的手。   血液的甜美让他欲罢不能。   随着鲜血涌入,属于血族的力量正在缓慢的苏醒,他身上被阳光灼伤的伤口正在飞速愈合,黑雾将二人笼罩,元庆看到金脸上的黑印子消失了。   她的瞳距越来越大,死亡已经在向她招手。   但令二人都感到诧异的举动出现金抬起头,松开了钳制着她的手。他的眼睛之中出现些许克制,压制住了那不加掩饰的张扬。   这丝克制,救了元庆的命。   “离我远点。”他的声音响起。   元庆却没有力气回应,她跌在沙地上,昏迷不醒。   才醒过来时,她已经被人转移到背风的沙坳里,身上盖着那红绸缎。   金靠在阴影中。   “西泽说的对,你这命可真硬。”   元庆还有些贫血,但已经没有那种濒死的感觉,她不禁自嘲的笑了笑。   确实,她命不该绝。   她张开嘴,干涩嘴唇撕裂传来的微微痛感让元庆清醒几分,“你是什么怪物吗?”   “怪物?我吗?”   金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元庆看到那两颗牙齿,想到它们曾深入她的脖子,手不自觉地向上抬起,抚过纤弱的脖颈,出其意料的是,她并没有摸到想象之中狰狞的伤口。   “我喝了你那么多血,所以还给你一口。”金笑着解释。   元庆不知道自己此时该是一副什么表情,明明是他将自己害的快要死掉,现在去露出一副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快感谢我的表情。   “真是……”她苦笑一声,“怪物啊。”   “不。”金看着她,难得有耐心的纠正了她,“是vampiro。”   这是元庆第一次听到拉丁语单词vampiro。   她眨了眨眼睛,问:“什么意思?”   “一种躲在黑暗之中,依靠吸食鲜血生活的人形生物。”金用一句话概括了这个词语的意思。   元庆想起来他触碰到阳光时尖利的惨叫,与脸上那几块黑色的印痕,想到这只商队从来不在白天赶路。她瞬间就明白了一切。   她抬头看去,面前的人早已经恢复了正常,甚至看不到一丝腐烂衰败过的痕迹。   “这就是你不能触碰的阳光的原因?”   金低笑了一声:“你都不害怕吗?我以人类的鲜血为食。”   “你饿吗?”   金挑眉:“暂时,不。”   “那我就还是安全的。”元庆看着他。   这个自称vampiro的家伙,外表看上去是一个异常俊美苍白的年轻男子。   “胆子真大。”   “为什么前往大魏?你们有何图谋?”元庆问他。   “这是关键吗?”   元庆沉默。   是的,现在这不是关键。   皇兄将她嫁给眼前这个人,为的就是借着商队的身份将她送出洛阳城,但实际她现在已经离开了大魏的疆土,即将跟随这支商队前往一个全新的陌生城市。   “你就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安全?”金指了指自己的脸,“再说一遍,我是以人血为食的。”   元庆抬起头,也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   “你现在饿吗?”   金露出玩味的笑容,“不,但我总会饿。”   “你下一次就会杀死我吗?”   “那你第三次感到饥饿的时候,就要饿肚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喊,我想ghs. 第96章 大漠谣(一)   元庆艰难地走在烈日之下,腰间别着一个细长的红绳子。绳子是用那匹红绸缎撕成条编的, 只用了一半, 剩下的一把则遮起来当做头套, 遮着某个见光死。   该死的太阳。元庆停下脚步, 眯起眼睛,昂头看了眼挂在天空之中,毫不吝啬挥洒着光与热的火球。   这该死的太阳烤得她口干舌燥, 绳子动了一下,她转身, 某个见光死停在她身后不到两米的位置,腰间别着那红绸绳的另一端。   他用包裹严实的手拉着绳子:“继续走。”   元庆张了张嘴,干裂的嘴皮随着她的动作撕裂伤口,鲜血渗出,她舔了舔唇, 想要用唾液滋润一下唇,却只尝到了鲜血的咸腥味, 元庆蹙了眉头。   金闻到了鲜血的味道, 他感知到元庆的动作, 他满含嘲弄的笑道:“人类可无福这等好东西。”   元庆不想接他的话,她又抬起头, 看了一眼天空。   “太阳西斜了。”她的声音沙哑,从被那诡异的风暴和该死的爆炸波与大部队冲散之后,她就再没有进食,没有饮水, 还被一个吸人血的怪物吸掉了一大半的血。   严格来说,她早该死了,可真如那个怪物说的一样,她命硬。   “我们得找个过夜的地方。”元庆说。   沙漠的昼夜温差极大,没有商队的庇佑,没有保暖品,没有骆驼和货物组合而成的挡风墙,她很担心自己能否熬过今晚。   “不用。”身后缠着红布的男人说道,“继续走。”   “我是人类。”元庆感到愤怒,“我会死的。”   金突然笑起来,隔着红色的绸布,元庆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即使隔着两米的距离,她仍然能感受到空气的震动,腰间的红绸缎也晃动个不停。   吸血鬼看不到眼前少女的表情,几个时辰之前,她还义正言辞的威胁他,现在却开始担心生死。   “我以为你不怕死。”他讽刺道,“我不介意来一点下午茶。”   “死得太窝囊,不符合我的身份。”元庆回怼道。   她转过身,一脚深一脚浅的踩在滚烫的沙地上。   “身份?”金慢悠悠地跟着她。   他回响着西泽在成婚前与他说得话,新娘是公主的侍女。   “一个下人而已。”金讽刺道。   元庆停下脚步,她缓缓的转头,目光平静:“下人?”   “商队的主人告诉你的吗?”   “你说西泽?”   “Caesar?”元庆重复他的发音,眉头微微蹙起,“他的名字吗?”   “你都不知道吗?”金感到好笑,“那你知不知道我和他的关系。”   元庆摇了摇头:“皇兄只说,他会想办法,让我可以安心地离开洛阳。”说道离开洛阳的时候,她隐藏在袍子下的手握了起来,“我甚至不知道他说的办法,是嫁给一个毫无礼数的蛮荒人,一个吸血鬼。”   新婚之夜翻窗逃走,就是乡野小户出来的人家都不会这样做。   “蛮荒人?”金用他那蹩脚的汉语问,“什么意思。”   “长的周正的意思。”   “周正是什么意思?”   “顺眼。”   “那又是什么意思?”   元庆懒得继续和他扯这些有的没的,她重新迈开腿,向前走去。   金快步跟上:“你没有回答我问题。”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金理解着她的意思。   “我知道绿洲的位置。”   元庆的脚步顿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的?”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金看着她,透过蒙着头的红色绸布,他隐约能看到一个红色的影子。   “蛮荒人?”   “周正,顺眼。”金本能的觉得这两个词和前面的那个词不是一个意思,而他的直觉告诉他,听后面的词语他的心情会好一些。   他可是吸血鬼,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呵。”元庆瞅了他一眼,虽然隔着红布她看不到眼前这个人的表情,但从他的语气之中,元庆并不难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眼前的这个人,不,这个吸血鬼,并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他几乎所有的想法都写在脸上,透露在说话的语气里。   而她在深宫之中长大,见过太多的假面,面对这样不会掩饰自己情绪的存在,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是夸你长得帅气,讨人喜欢的意思。”元庆为他解释了两个词语的意思,“现在可以告诉我,绿洲在什么地方了吗?”   “我知道我长得好看。”金得意地扬起头。   “绿洲的位置。”   “位置啊。”金眯起眼睛,感知直线距离外放,以两人现在所在的位置为圆心绕圈将周围都侦查了一圈。   之后,他收回感知。   “你走错方向了,绿洲在我们后面。”金转身,看向他们来时走过的方向。   元庆蹙起眉头,回身,向远眺望。   远处,两人来时的脚步已经重新被黄沙掩盖,只有靠近一些的地方,还有看到大小交错的脚印。   “这个方向?你确定。”   “你可以质疑。”   元庆的视线在他身上盯了一秒,然后,迈开腿,越过金,向着两人来时的方向走去。   红色绸布下,金挑起眉,一把拉住了腰间的红绳。   元庆脚下一个踉跄,跌坐在沙地上。   “你疯了?”她扭头骂道。   “没用。”   金上前一步,蹲下了身子,他按住元庆的一条腿。   年轻的公主愤怒地想要抽回自己的腿,可她小看了男女之间的力量差距。   “全是血的味道。”金解开她缠着兽皮的脚。   再好的鞋子都受不住黄沙的摧残,商队的人都在脚上缠绕着这样的兽皮,磨坏了,就裹上一层新的。   元庆挣扎。   “你想干什么?”从没有人敢这样对待国朝的公主,就算是公主的丈夫,在未取得公主的同意之前,也绝不能随意的接触公主的身体,更何况眼前这个人只是名义上的丈夫而已。   “别动。”金没有这么多顾忌,也不在乎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把扯开的兽皮丢在一旁,抬起元庆的脚,就像是他的鼻子告诉他的一样,金用手轻轻触碰少女娇嫩的皮肤,此时,那皮肤已经算不上娇嫩,她的脚底,满是水泡,有的水泡磨破了,渗出红色白色的液体。   这是他闻到的血腥味的来源。   “你做什么!”   金松开手。   “我得保证我的食物新鲜。”他无所谓地说道。   “那就应该赶紧前往绿洲,这样你的食物才能活着。”元庆捡起被他丢在地上的兽皮,重新裹着脚上,皮革接触脚底的皮肤,刺痛难耐,元庆皱起眉头,一声也不吭。   “呵。”金笑了一声,就这样看着她动作。   其实,隔着那层红布,他看到并不真切,更多的,是依靠其他的感觉。   元庆站起来,因为起的太快,眼前一片黑,她缓了片刻,等眩晕感过去,才重新开始上路。   脚很痛,先前肉皮与兽皮黏合在一起,虽然疼,但没有摩擦来带的苦楚,经过那人的折腾,她每走一步都是火辣辣地疼,元庆越想越气,可她别无办法,抬头看一眼逐渐西斜的太阳,她必须在天黑之前找到绿洲,否则,就真的有可能永远地留在这片沙漠上。   这片沙漠,可没有让公主埋骨的风水。   金还是悠闲地走在他的身后,他一点都不急。   其实,也没有必要着急。   太阳要下山了,失去了阳光的压制,他就可以使用吸血鬼的力量,瞬间移动到沙漠绿洲。   他并不像告前面的女人,他倒是很想看看她的极限,全当做对她的报复。   性格坚毅的人类女人,麻烦。   女人还是软绵绵的,血甜甜的可爱一些。   金松松筋骨,在半天赶路实在是太难受了。   她的血倒是,挺不错的。   元庆比他想象的更加能熬,直到月上中天,她还是没有停下脚步,但摇摇晃晃的身体昭显着她已经到达极限的事实。   “还有……”她的声音沙哑到无声,元庆艰难的活动着口腔,聚集一口唾液滋润喉咙,“还有、多久?”   “很远。”金说,“你这个速度,走到明天早晨也到不了。”   其实也不算远,只是这个女人走的太慢了。   元庆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向前挪着。   金早就摘下了碍事的红绸布,拿着手中把玩。   见那女人有摇摇晃晃的走起来,他伸手拉了一下腰间的绳子。   元庆直接跌在地上,有很长时间的混沌。   “喂。”金上前,在她面前蹲下,他看着失神的元庆,微微皱起眉头,“快死了?”   元庆的大脑轰隆隆地响,但她还是听到了这句恶意满满地问话。   “不会。”她咬着牙,想要撑起身子,但还是太勉强了。   她是闺阁里养大的娇娇公主,这样的旅行,已经透支了太多。   元庆又一次跌在地上,这下,她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金看在眼里、“真狼狈。”他轻声的感慨。   然后,抬手揪着元庆地衣领,将她甩到肩上。   他垂眸看了看栓在两人腰上的红绳。   “看在你牵着我了一天的份上,我救你一命。”   “记得还哦。”   作者有话要说:搞了,补票。 第97章 大漠谣(二)   元庆被冰冷环绕,惊醒在寒冷的水池之中。   金站在岸上, 环胸看着她。   “清醒了吗?”他不安好意的笑着, 肆意欣赏着元庆的狼狈。   元庆挣扎着从水中站起, 泉水不深, 刚到她的小腿肚。水很清澈,借着清冷的月光,能看清泉底的石子。此时, 却因为元庆的存在,荡漾起沾染着黄沙与泥土的黄色波纹。   这么好的水, 脏了。   元庆皱起眉头,夜风吹的她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   “还不上来?”她的动作自然没有逃过金的眼睛,年轻血族抛下一句话,转身向着绿洲里的密林走去。   “这里头有不少东西呢。”他没头没脑的丢下一句。   元庆眉头皱的更深,她俯下身子, 捧起一把水扬在脸上,踉踉跄跄的爬上岸, 走到落水位置的上游, 俯下身子, 捧起泉水喝了个痛快。   她的衣服湿透了,就着汗水泥土粘在身上, 黏黏糊糊的,让人非常的不适。再加上,沙漠夜间温度极低,她的骨头不住的颤抖。   “跟上。”金停下脚步, 转头看向还站在泉边发呆的元庆,“来的路上我可是看到了沙漠狼。”   元庆咬牙,慢悠悠地跟在他后面。   这片绿洲不算小,金闻到了一些特殊的气味。   不过这味道很浅,他不能确定是不是如同他猜想的一样。   他大步走进不大的林子,元庆拖着受伤的腿跟在后面,她走的很慢,又饿又累,体力匮乏,意志力都快要耗尽。   终于,一步踩空后,元庆倒在了地上。   金停下脚步,也不回头去看。   “真麻烦。”他骂了一句,转身快走几步,伸手将地上的人提起来,扔在肩上,扛着她继续前进。   穿过不大的林子,两人出现在绿洲的另一端。不远处,泉眼冒着一股股的清流。   是刚才那水的源头。   经的视线只在那生命之源上停留了短短一瞬,吸引他来到这里的并不是泉水,他转过身,看到了泉水旁几座破烂的土屋。   这绿洲有人生活的痕迹。   也许是沙漠中强盗的据点,也许是大型商队修整的落脚点。   不过,现在这里并没有人。   金闪身,扛着元庆出现在土培房外。   他抬腿踢开那破烂的门,扬起一层飞灰。   金嫌弃的皱起眉头后退了几步。   “脏死了。”吸血鬼讨厌脏乱。   但现在别无选择,他扭头看了眼肩膀上扛着的纤弱少女,无奈的撇了撇唇。   金弯腰走进土培房,扫了一眼墙面上挂着的一个巨大的鹿头骨。   他勾了勾手,夜风从门外涌入,卷起土炕上的灰尘飞出窗外。   这是金的秘密。   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拥有血族中罕见的能力,但却很少有人知道,成年之后的他,还可以控制风。   金将元庆丢在船上,胡乱地扯下她身上的湿衣服,他走出这件土培房,快速的在其他几间房子里寻找了一会儿,抱着两件陈旧的兽皮走了进来。   今看了看有些脏的皮子,又看了看炕上因为寒冷蜷缩起身体的少女。   他抿了抿唇,弯腰走出土房子,将皮子扔在泉里。风拖着那两件皮革上上下下,金站在岸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   算着时间差不多,风举起那两件皮革,接替出现的是火焰,金小心翼翼的控制着火,烘干了两件皮革。   他又弯腰走进土房子,将洗干净的皮子在床上的女人身上。   黑雾弥漫,金离开房间。   他的身影出现在屋顶上,浪费吸血鬼的能力给一个女人做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让他感到有些烦躁。   应该直接咬死她。   金皱起眉头。   他说不清楚,吸食她血液的时候,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停下,如果没有停下,她当时就会死。   “命真大。”金想起西泽的话,扯扯唇角。   他饿了,因为帮这个可恶的麻烦女人弄这弄那,血液的力量消耗得比他想象中快的多。   再加上他本就被阳光灼烧,恢复现在的水平就已经消耗掉了多数的能量。   可很显然,屋子里的那个女人没办法再承受他的需求,这一口咬下去,无论她的命多硬,可真的会交代在这里。   西泽说过,无论怎样务必要保证她的性命。   金越想越烦,昂头看着沙漠夜晚的月亮,他身影突然散开,化作浓重的黑雾,消失在这片绿洲。   他的身影在几里之外重聚,吸血鬼坚韧利爪洞穿沙漠狼脆弱的纤腰,内脏鲜血流了一地。   金提起那匹狼的身体,还未等头狼反应过来,就消失在沙漠之中,只留下一地的鲜血。   金重新出现在绿洲里,他把猎杀来的沙漠狼丢在地上,面无表情看着眼前奄奄一息的生物。   他叹了口气。   不情不愿的蹲下身子,双手钳制起那狼的脖颈,张嘴咬了下去。   金闭着眼睛,任由本能吞噬着血液,他懒得仔细思考自己具体在干什么,也不想知道这血液到底是什么样的味道。   为了活下去。   他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想法。   金抛下狼的尸体,踉踉跄跄的走到泉水边,洗干净了自己身上沾染到的鲜血。   末了,他突然大笑起来。   笑着前所未有的体验。   金笑够了,重新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他觉得自己连只喝人血都能放弃也无所谓其他的东西了。   这样想着,金站起身,将那匹已经死去的狼剥皮刨尸,分解出脊柱附近的两块肌肉,他回想着商队中人类向导烤肉的手法,处理的那两块狼肉。   然后用随手摘来的阔叶包裹着,弯腰走进了土房子。   元庆蜷缩在土炕上,她拽紧了身上的那块兽皮,可即使是这样,她仍然感觉到寒冷。   冷热交替,她又生病了,这一次,更加的严重。   金拿着两块烤好的肉靠近土炕,他喊了一声,没有回答,年轻的血族皱紧了眉头,不情不愿的抬手推了一下眼前土炕上的身子。   滚烫。   又成了火炉。   金抿起唇,人类的脆弱超乎他的想象。   可想起那个坚定走在前方的身影,他突然觉得,人类的意志也超乎他的想象。   金将烤肉放在一旁,坐上土炕。   他垂头看着眼前少女紧皱的眉头。   比起在古都洛阳,新婚之夜见到的那副模样,眼前的少女瘦了许多,眉宇之间,凝结着郁气。   她睁着眼睛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金按手按在她的眉心,用力,想要分开她团簇在一起的眉头。   没用,反而手指被烫的生疼。   金收回了手指,摇醒了元庆。   “醒醒,喂。”他的力气控制的很微妙,不大不小,可他的声音很聒噪,抄得人难受。   元庆的眉头皱得更深。   “我好难受。”她轻声呢喃着,声音又低又哑。   “你得吃东西。”   “吵死了。”元气呢喃着,翻了个身。   金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下来。   他用兽皮裹住元庆,直接将她提了起来,“你死了,我可是得饿肚子。”   想起刚刚的举动,金的语气更加的不善,“你最好乖乖给我活着。我说什么,你最好听话的跟着做。”   吵死了。   昏沉之间,一个声音不断的在耳边响着,说的些乱七八糟的话。   元庆睁开眼睛,定定的看向眼前的人,她的大脑有些不清不楚,无法分辨眼前的人到底是谁。   “小茶。”她说,“少唠叨几句。”   “本宫觉得很吵,本宫想睡觉。”   “胡说八道什么呢?”   “大胆。”元庆瞪着眼睛,“谁允许你用这样的口气和本宫说话?皇兄吗?”   提到元诩,元庆的表情柔和了许多。   “皇兄为什么不来看我啊?他说潘嫂子又吵架了吗?他就会让你来唠叨我。”   金听着她的胡言乱语,气得快要爆炸。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元庆果然听话的睁大了眼睛,她端详着金的样子,突然就红了眼眶。   她猛地扑进金的怀抱。   “皇兄。”   “说了不要嫁人,就非要让我嫁人。”   “我好委屈,放着大魏皇宫不享受非要来这劳什子鸟地方,又累又饿,还很疼。”说着,一只不安分的小脚从兽皮中探出,高举在金的面前,“皇兄你看,好痛。”   金的脸色更黑。   他抬手去摁那只脚,元庆躲开,小脚腕一摇一摇的。   “丑死了。”她放下腿,“嫁人一点都不好。”   “皇兄,我好想你。”元庆搂住金的一直手臂,用他冰冷的手覆盖在自己的额头上,“凉凉的,好舒服。”   “皇兄,安宁好累,你唱歌哄安宁睡觉吧,就像小时候那样。”   “唱你妹……”   “嗯,快唱给妹妹听吧。”   “……”唱你姐。   金低着头,看着环住他身体的女人,胸口的柔软让他有些心猿意马。   金想什么做什么,他微挑起眉,手滑入兽皮之内,捏着一侧的山峰。   “好啊。”他压低声音,回想起先前在酒馆妓.院听过的曲调。   俊逸的血族微眯起眼睛,哼唱着艳俗的曲调,手指微勾,像是火焰山。   金绽放出笑容,透着坏气,又充斥着难以抗拒的魅力。   大漠的上空,飘着来自酒馆下街的低俗小曲。   靡靡绯色。   作者有话要说:丝绸之路这段是我高二构思这个故事时候就出现过的场景,是在太喜欢这种了。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流金会在七月末完结,最迟八月初。   我已经迫不及待开新了。   花心的女人有了新的宠爱对象。 第98章 满月夜(一)   元庆睁开眼时,眼前黑压压。   高烧一整夜, 她费力的用昏昏沉沉的脑袋判断着现在的情况。   她被人拥在怀中, 而这个人, 是那个讨厌的吸血鬼。   讨厌的……   元庆眉头跳了跳, 感觉渐渐回笼,胸口的一只手变得格外的突兀。   冰凉冰凉的,与火热的心跳形成对比。   元庆皱起了眉头, 她想挪开身体,却被压得动弹不得。   那吸血鬼把大腿压在她的腰上, 很重。   “别动。”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低沉沙哑。   元庆回道:“拿开。”她的声音比金更哑。   金睁开眼睛,低垂着头看半拥在怀里的少女。   “活过来了。”   元庆皱起眉头。   “看来,我的血比想象中效果要好。”金弯了弯唇。   经过他的提醒,元庆这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弥漫在口腔之中血腥味。   涩涩苦苦的。   她皱起眉头, 昂头去看金。   金与她对视,不浓不淡地解释一句:“我的血不能治病, 但能让你好受一些。”   “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喂你的?”金坏笑着问。   元庆沉默了一会儿, 开口道:“把你的手和腿, 拿开。”   金的手横在她的胸口,腿压在她的腰侧。   元庆已经很努力的在压制怒火, 因为她知道,现在的她处于弱势方。   金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覆盖在山峰上的手动了一下。   “不是火焰山了。”他说。   没有丝毫听话的意思。   元庆很恼火,很生气, 也感到很奇怪,但她受制于人,不能发作。   年轻的公主恶狠狠地瞪了金一眼:“我饿了。”说出了自己的需求。   她整整两天两夜没吃东西了。   金撇一下唇,不情不愿的从柔软的山峰上收回手。   “麻烦。”他从土炕上起身,反手拿起了昨夜放在一旁,用阔叶包裹的狼肉。   他打开树叶,用火裹住那肉,稍微祛除冷意,就递给了元庆。   不冷不烫,刚刚好的温度。   “这是什么?”元庆很惊讶于金竟然会提前为她准备食物,但看到那两块外观并不是非常好的烤肉,她还是迟疑了一下。   吸血鬼制作的食物会是人肉吗?   落难的公主环视一周土培房,心里隐约觉得这个猜测的可能性很大。   昨天,还没有这房子的。   金白了她一眼。   “狼肉。”他说,“沙漠狼。”   “吃不吃?不吃我丢了。”   元庆连忙接过那两块烤肉。   其实,她虽然饿,但胃口并不算好,嘴里寡淡,没有味道,闻到狼肉的腥味,直犯恶心。   可她得吃东西,元庆很清楚,不吃东西,她只会越加的虚弱,所以没几下,她就解决了手中的两块狼肉。   只是机械的咀嚼,没尝出有什么味道。   咽下最后一口肉,元庆昂头看着金。   “我的衣服呢?”她披盖着兽皮,皮革下的身体,未着寸缕。   没人能保证眼前的这位会不会做些什么,就像他刚才那些出格的动作一样。   金睨了她一眼。   “湿了,帮你脱了。”他说。   元庆当然知道那衣服湿了,全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将她扔在水里。   “我知道,把衣服还给我。”   金从土炕上跳下,风卷起地上的脏衣服。   元庆看着他,他看着元庆。   然后,这个满心坏心思的血族冷笑了一声,用风拖着那衣服,飞到了外面,丢尽了泉水之中。   “你——”   “太脏了。”他说,“我帮你洗一洗。”   元气泄了气,她拉紧了身上的兽皮。   “休息吧。”金说,“我们可以在这片绿洲里调整一天,等到你的状态好一些再上路。”   “那样我们就追不上商队了。”元庆说。   “放心。”金昂起头,“西泽不会把你丢下的。”   元庆没在说话,她披着兽皮,安静的坐在土炕上。   金也没在开口,他走到墙前,盯着墙上挂着的鹿头骨,陷入思考。   没多久,风卷着元庆的衣服回到土屋。   不需要火焰,白天沙漠里的太阳,很快就让衣物恢复了干燥。   元庆重新穿上她的衣服,她活动了几下,手脚还是有些乏力。   不过,元庆还是站起来,“我们还是早些离开比较好。”   金的注意力早就从鹿头骨移到了别的地方。   “晚了。”他从地上捏起一根狼毫,“我们走不了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语,一声狼啸从绿洲外响起,应和着它的,是数十声此起彼伏的声音。   “糟糕了。”金眯起眼睛。   外头随意丢着那具沙漠狼的尸体,引来了狼群,或者说,狼人群。   火焰席卷那根狼毫,金拿起随同元庆衣服一起洗干净的红色绸缎,重新蒙住自己的头脸。   真正让他感到麻烦的并不是外面的狼群,而是阳光,以及,狼群中的人类。   绿洲外,土灰色的沙漠狼凶恶地盯着绿洲的每一个出口。   高坡上,头狼的身侧,一匹不输于头狼强壮的巨狼身上,一个满脸褶皱面容隐藏在黑袍下。   “吸血鬼?”老妪的声音尖利刺耳,像是用指甲挠在耳膜。   头狼口吐人言:“我确定。”   老妪发出咯咯的笑声:“我要他全部的血。”   “只要你能替我儿报仇。”头狼呲牙。   “吸血鬼的皮肉、骨骼、尤其是那两颗牙齿,都是很好的炼金材料。”老妪咯咯笑个不停,“用他的牙齿炼一副法杖,我就可以使用血魔法了。”   元庆从土炕上下来,她没有去问金什么是狼人,从他的表情中,元庆看到了跃跃欲试。   他将红绸缎整理好,转身,半蹲下身子。   “上来。”他说。   元庆没有犹豫,爬上了金的背。   “如果能拖到晚上是最好。”金说,“如果不行,我就会丢下你,自己逃跑。”   “能拖到晚上。”元庆搂紧他的脖子。   金轻笑了一声:“放心,我答应了西泽,不会丢下你。况且,你也算是我的妻子。”   元庆僵了一下,没说话。   金缓慢敛起笑容,弯腰走出土培房。   暴露在沙漠烈阳下的瞬间,金浑身僵硬。   元庆感受到了这种变化,她微微抿唇,拍了拍金的肩膀。   “没事的。”   金没想到她会安慰自己,他抬头望向远方,即使隔着红布,避免了光的直射,他的皮肤还是感受到了刺痛。   “捂住我的眼睛。”金说。   元庆点头,手臂上抬,伸手捂住了金的眼睛。   金挪动元庆的腿,让它们更稳定地夹在他的腰间。   “害怕的时候就闭上眼睛。”金提了一句,然后突然加速。   这是元庆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属于吸血鬼的速度。   金像一阵风,眨眼速度就离开绿洲,感知外放,他在众多的狼群之中锁定着头狼的位置。   擒贼先擒王。   金虽然不喜欢学习,讨厌知识,但他懂这个浅显的道理。   更何况,把狼王身边的人类巫师,始终是一个威胁。   金的目的很明确,他的对手同样也是。   狼王化形,变成一个身高两米多的强壮男人,躲在他身后,不足一米五的老妪怀抱一个水晶球,嘴里念起拗口的咒语。   沙漠巫师。   金眯起眼睛,化作黑雾散开,又重新组合,出现在强壮男人的身后,直击老妪。   年迈的巫师露出一个渗人的笑容,身形虚幻,分散在金的利爪之下。   幻影。   那幻影散开的瞬间,飘散出无数黑色的粉末,金被那粉末沾染到,动作迟缓了几分。   他动作一放缓,无疑是给了身后的狼人机会。   森然寒气擦着腰际而过,死亡呼啸而至,元庆埋头在金的肩膀,身体僵硬。   她相信金,她也只能相信眼前的人。   嘭——   似乎有几滴水溅射到她的脸上,冰冰凉凉。   下一瞬理智将她拉回拉回现实,这是沙漠,哪里来的水?   元庆睁开眼睛。   金不知在何时转过身,他用一只手,接下了狼王的利爪。   裸露在外的皮肤迅速被阳光灼烧,更可怕的是,狼王的利爪割断了他的手臂,露出狰狞的白骨。   金肌肉绷紧,他微微昂起头,“也不过如此。”   他的声音在颤抖,语气却一如既往的嚣张,就仿佛断臂的人,不是他自己一样。   “该我还手了。”   金笑了一声,用另一只完好的手臂,钳制住狼王的手腕,腰一挺一用力,他扭身而上,踩着狼王的手臂站上了他的肩膀。   元庆夹住他的腰,手死死捂住他的眼睛。   金皱起了眉头,但此时,不是和她聊天的功夫。   真正棘手的还在暗处。   电光火石之间,狼王发出一声尖利的长啸。   四周回应声声响起,群狼奔腾而至。   金不悦地皱起眉头。   混杂的气味让他一时间迷失了方向,感知之中,那道隐藏的黑色身影失去了位置。   元庆似乎有所感应。   “在前方,正前方。”她的视线定在躲避在一块儿石头侧面念咒语的老妪身上。   “快走。”元庆感到不安,高声喊道。   金没有多留,即使他真的非常想要狼王的尖齿当做成年的庆贺,但很显然,这不是一个展示实力的好机会。   金踩着狼王的脑袋上跳,化作浓郁的黑色雾气。   可就在他准备离开的瞬间,老巫师着咒语完成了。   身边响起渗人的咯咯笑声,一道耀眼的金光从水晶球之中绽放。   巫师抛出手中的球。   朝着金。   作者有话要说:金是随心所欲的铁憨憨人设,会莽撞一些,他真是会干这种以少敌多的事情。   而且没什么计划,就是莽。 第99章 满月夜(二)   元庆看着那不停散发着光芒的水晶球向着这个方向飞来。   身下,金的身体紧绷, 微微颤抖。   衣物已经无法遮挡如此耀眼的光芒。   元庆当机立断, 用一只手捂住金的双眼, 另一只搂住他的脖颈, 双腿放开金的腰,腰带动胯部用力,生生在金身上转了一个圈。   她就像打马球一样, 以腿为杆,将那颗水晶球踢的好远。   “走。”她低喊着。双腿重新放在金的腰侧。   金用剩余的一只手搂住她的腰肢。   身影化作黑雾, 朝着施法的老妪扑去。   但他并没有杀死那老妪,反而是夺走了她脖子上挂着的黑色宝石项链。   金用仅剩的左手把那项链挂在元庆的脖子上。   这才离开。   “做什么?”元庆不解他的行为。   “狼人嗅觉灵敏。”金道,“老巫婆的项链能保护你的气味不外散。”   “你呢?”   金一笑:“我不怕。”   元庆懒得理他,直接离开能避免掉很多麻烦,以金的速度, 那并不是难事,但他非要整这样一出, 搞得两人更加狼狈。   没有水源, 没有补给, 还招惹到一群敌人,他们接下来的路只会更加难走。   “不要担心。”金说, “不是什么□□烦 。”   “闭嘴吧。”   元庆觉得自己忍到极致了。   金倒满不在乎。   他把断臂举起,放在两人中间,用衣服兜住不断涌出的鲜血。   “你就不能顺着我的意思?”金不满地开口,“没看到我受伤了吗?”   元庆盯着他。   “这不是你自找的吗?”她说。   “狠心的女人。”   元庆没有继续说, 她垂头,看着那还在不断往出滴血的手臂。   “这要这么办?”   “会长好的。”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你这话题岔开的有些快。你就不能关心我几句?在怎么说,我也是你名义上的丈夫。”   他不提起这个还好,他一说起这回事,元庆的表情变了变,声音闷闷的:“感谢你没有让我守寡。”   “呵。”金笑了一声,“勉强当做这是对我的祝福吧。”   “放心,我可没那么容易死。”   “少说几句吧。”元庆埋下头,靠在他的肩膀,“很吵。”   金动了动唇,没有在说话。   他很疼,全身上下被那耀眼的光灼烧,可还是强提着一口气逗她,让她别害怕。   “没良心的。”金嘟囔一句,最后一次化作黑雾散开,重聚时,两人已经出现在百里之外。   这是一片混合着沙土的戈壁,虽然环境恶劣,但比起一望无际的黄沙,到多出一片阴凉。   元庆随金倒在地上,男人的体重压在她身上,让本就没有完全恢复过来的她,脑袋更加晕沉。   元庆望着天上的太阳,她不是经验丰富的冒险家,没法只凭着阳光的位置判别方向,但她勉强,可以判别时间。   还不到正午,阳光已经炽烈的让人无法忍受。   元庆从地上爬起,垂头看了一眼倒在脚边的金。   她叹了口气,费力的架起那人,往戈壁与石柱形成夹角的一片阴影挪动。   “该死的。”元庆拖着金,“少嘚瑟,快点逃跑,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她本就因为生病乏力,拖着体型远超于她的成年男子,挪动的颇为费力。   汗水从元庆额上不断地利落,在落在沙地上的瞬间,就被蒸发,消失殆尽。   “这鬼地方,都见不到个人影。”   “要怎么才能找到商队?”   “没水,没食物,怎么继续走啊。”   “还要拖着一个傻子。”   “看着人家那么多人,不会跑吗?吓死我了。”   元庆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放在之前,这句话绝对不会从她口中说出,但现在,如果不将这些坏的心情抒发出去,她可能真的会气死在这片沙漠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生气带来的魔力,她一口气拖着受伤的金走了百米,终于将他挪动到那片阴影之下。   元庆靠坐在石壁上,大口的喘着粗气。   她环绕着周围看了一圈,这附近有高高矮矮不等的石柱,在沙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像是一座遗迹。   跟随商队跋涉,偶尔也能见到这样的遗迹。   元气没有在意,她也真的没有力气去在意这些,她喉咙干渴,涩的要冒烟,汗水顺着面颊一滴一滴下滑。   元庆抬手抹了抹额上的汗,连带掉下的,是因为晒伤脱落的皮肤。   看着手上的皮屑,年轻的公主满脸麻木。她想,这一定是她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刻,现在的她,一定丑的惨不忍睹。   她已经没有力气在意这些了。   元庆躺在石头上,身下的沙粒摩擦着她的皮肤,有些痛,可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   习惯可真让人害怕。   四周安静的吓人,只能听到她自己的呼吸声。   元庆躺着休息了一会儿,支撑着自己从沙地上起身。   她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到金的身侧,轻轻揭开了他挡在脸上的红纱,像揭盖头一样。   元庆将那匹跟随两人颠簸的红绸缎叠好放在一侧。   她垂眸看,金脸色苍白。   他本来就很白,避着阳光,他不像她被烤的炭黑,已经白的发亮。   可如今,这白多了几分病态。   金费力的睁开眼睛,托元庆的福,他的眼睛并没有受到阳光的灼烧,还能看得清东西。   金牵动唇角,半天,也只说出一个字:“疼。”   元庆皱起眉头:“哪里疼?”   “都疼。”   公主沉默了片刻,抬起了他的一只手臂,轻轻揪起那覆盖在皮肤上的衣服,之下,是一片鲜血淋漓。   元庆只看了一眼,就重新放下他的衣袖。   她看了几眼金,犹豫着开口:“要不要吃点东西。”   她知道金有极强的愈合能力,但必须有足够的食物支撑。   地上的吸血鬼摇了摇头:“现在控制不住。”   他会直接咬死她。   元庆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能做什么?”她问。   “陪我说说话。”金道,“不能让我晕过去。”   这里没有棺材隔绝生的气息,又有炽烈的阳光,他若是在这个地方晕睡过去,真的可能永远留在这里。   元庆明白了他的意思,气不打一处来:“活该。”   金扯了扯唇角:“我承认,是我莽撞了。但如果没法隐藏气味,我们一样走不了。”   元庆沉默下来,她看着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黑色宝石项链。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别感动啊。”金斜了她一眼,“我又不是为了你。”   谁感动了……   元庆白了他一眼。   “手臂呢?”她问。   “没事,能长出来。”金抬了抬自己断掉的右臂。   “吸血鬼可真好。”元庆嘟囔了一句,“要不要换个姿势?”   “可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元庆将金挪了一个位置,让他能更舒服地靠着石壁。   她自己也换了一个位置,重新掀起遮盖着伤口的衣物,查看他因为阳光灼烧的伤口。   有上一次的经验,元庆很清楚的知道,阳光在他身上形成的伤口,恢复起来时十分缓慢的。   因为之前的摸爬滚打,他的伤口里分布着碎沙和衣服纤维,这不利于他的愈合。可现在,她连帮他清理一下都工具都没有。   金倒不是很在意,他讨厌疼,但这也是无法避免的。   “天黑之后会好很多。”金说,“我们离开的足够远,加上有这个东西屏蔽气味。它们暂时找不过来。”   他们也找不回去,商队也寻找不到他们。   金没说,但元庆知道。   “先不说这些。”元庆试着去解金的衣服,“让我看看。”   金按住她的手:“看了能怎么样?”他的视线落在元庆的脸上,又下移,移动到她的胸口。   “不如做点别的转移注意力。”他想起昨晚火焰山柔软的手感,“这样就不那么疼了。”   元庆眯起眼睛,对着金那双红色的眼瞳,她冷笑了一声,起身走到一旁。   她本想死死捶他一下,可想到他满身伤,忍住了。   “喂。”金喊她,“这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个屁。   元庆内心翻白眼。   心多大才能在这种情况下想那些有的没的。   “我又不做什么。”金继续说,“我有心无力啊。”   听听这声音,多么的铿锵有力。   之前的虚弱说不定都是装的,为的就是这个目的。   “喂,这有什么嘛。你别害羞啊,这很正常啊。”金不依不饶,“再说了,我们是夫妻啊。”   害羞你个鬼。夫妻你个头。   元庆内心咆哮着,说着她在皇宫里从来不会出口的词语。   “按你们的习俗,我们……拜过堂了。喂,理我一下啊。”   “喂,喂,喂。”元庆忍无可忍,“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叫什么?”   金噎住,他转动着脑子,飞速回想着西泽说过的话。   他歪着头,有些心虚地开口:“怎么可能,我当然知道了,你是我的妻子。”   “是吗?我叫什么?”   金涨红了脸,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因为臊的慌:“小,小茶?”   你看,不知道吧。   元庆面无表情。   “不是。”   “不是?”金惊讶,“不是说是公主的侍女吗?”   “不是。”   “娶错人了?”金震惊,“那你是谁?”   话出口,他想起那天晚上在自己面前摇晃的小脚丫。   白白嫩嫩的,却多了伤口。   一摇一摇的。   “你是公主?”   “汉姓元,单名庆。”元庆懒得和他纠缠。   金收敛起表情,他盯着元庆,突然开口。   “及笄是多大?”   “你够二十岁了吗?” 第100章 父与子(一)   金的思路跳脱,元庆一时间没能理解他的意思。   她沉默了瞬间, 回答道:“十五?或许十六?”进入沙漠之后, 昼夜颠倒的日子让她混淆了时间。   离开洛阳至今, 差不多也有大半年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十六岁生辰过了没有。   金盯着她,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都怪东方人的面容,都怪东方人的体型。   十六岁与二十岁看起来差不了多少, 胸部都和没发育一样。   金悔不当初,罪恶感油然而生。   这来自于伊丽莎白女王的教导。   “你才十五岁?”金捂住脸, 声音从指缝之中传来。   伊丽莎白女王非常注重对于孩子的教育,可金无比厌恶学习,每一个伊丽莎白请来的老师都遭过他的整蛊。   除了,伊丽莎白本人之外。   母亲讲述的课程,是关于血族与人类的关系, 金虽然讨厌学习,但碍于女王的威严, 他不得不听那些无聊的讲述。   关于人类, 他记得最清晰的就是他们脆弱的身体和短暂的寿命。   后来, 关于人类,他记得更多的是少女鲜血的甜美……   那是后话。   母亲做过一个比喻, 对于一个天生的血族来说,可以轻易的活过一千岁,而在人类之中,能活到一百岁的存在寥寥无几。   吸血鬼有着远超人类数十倍的寿命。   吸血鬼女王用类比法告诉金, 对于血族来说,二百岁成年,拥有自己的能力,而人类,则是二百除十,二十岁成年。她再三告诫金,二十岁以下的人类女性,是他的禁忌。   “伊丽莎白不会饶过我的。”金敲了敲自己的脑壳,视线落在远处的元庆身上,他的表情复杂,幽幽地盯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看我做什么?”元庆防备地盯着他。   “没事。”金叹了口气,“你过来点,我又不会吃了你。”   这种话说出来就很可疑。   元庆不动。   两人僵持了片刻,金深深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   “主人。”   沙漠的某处,西泽站在绿洲的边缘,一位中年人从绿洲之中走出。   “少主人的气息,就是从这里消失的。”   西泽看着一望无际黄沙,“狼人群呢?”   “狼群已经全部解决了,但我们发现的那名巫师,用替身术逃走了。”   西泽颔首,示意下属自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他负手而立,思索了片刻:“我真正担心的是那个女孩。”   “务必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他们。”   夜幕降临。   元庆从巨石的缝隙下钻出,金的状态也好转了不少。   身为黑暗的宠儿,黑夜才是属于他的主场。   利用风,金宰杀了一只出来猎食的沙漠阔耳狐,有了它的血液作为支撑,他勉强的能站起身。   “把这个吃了,我们要快些离开这里。”金把剥了皮的狐狸递给元庆。   为了避免麻烦,他催化火焰,直接烤熟了那块肉。   这种时候也顾不得挑剔,元庆忍着干渴,咽下那块烤肉,埋掉兽骨之后,跟着金向着最近的绿洲出发。   金的状态还是不是很好,走路摇摇晃晃的。右侧的手臂还没恢复,元庆用之前绑在腰上的红绳子帮他将手臂吊起挂在脖子上。   两人相互扶持着,一脚深一脚浅向前走。   “按照这个速度,到下一个绿洲需要三天。”   元庆的身体僵硬了一瞬,轻轻应了一声。。   “嗯。”   两人都知道,没有水,她很难坚持到那个时间。   金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从那灰扑扑的面颊上勉强辨认着她的模样,怎么看都是个小孩子,他之前怎么就能下得去手?   饿肚子久了连脑袋都不过用了。   金轻叹了口气,左手手指一划,以风为刃,割断了一只觅食沙鼠的脖颈。   “捡过来。”他对元庆说。   “老鼠?”元庆惊讶,眼前这个吸血鬼对食物非常挑剔。   “看什么?”金别过头,“现在哪里是挑的时候?要赶快恢复过来。”   他心中默默计算着,沙鼠的血液太少了,需要最少五十只,如果是体型大一些的狐狸獐子数量就会少一些。   狼也可以……不过,以他现在的状态在沙漠之中遇到狼群,可能没法顺利脱身。   还是不要贪心,一点点慢慢来比较稳妥。   元庆捡回了那只沙鼠,金皱着眉头接过,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转过头,露出獠牙。   “别看。”他说。   元庆明白他的意思,转头到另一个方向。   沙鼠没有多少鲜血,金很快就解决了它,尸体他也没留,当即焚毁。   接着,两人又像是没事发生一样,继续前进。   偶尔,沙漠中有小动物出来觅食,金便用风刃解决它们,吸食它们的鲜血。   黎明将至的时候,两人停下脚步。   元庆寻到一处合适的沙坡,挖出沙坑,小心翼翼地扶着金躺进去。   她用晚上收集的沙棘树和沙柳树枝在沙坑上搭了简易的凉棚。   盖布,依旧用那块红绸缎。   金从衣服下摆撕下一块布,当做头巾裹住头脸,只露出眼睛。   他看着元庆忙里忙外,太阳升起的时候,她差不多做完手上的活,钻进沙坑。   沙坑不够大,她一般身子露在外面。   金的视线落在元庆干裂的唇瓣上,他抿了抿自己的唇,依旧水润。他感受不到她的感觉。   吸血鬼从身后拿出一把沙枣和一小捧沙棘。   “吃吧。”他说。   元庆指了指那些果子,看向金。   她每一次说话都会撕裂嘴唇,传来刺疼,所以干脆闭上嘴,不在说话。   金笑一下:“你捡树枝的时候摘的。”   “总比饿着强。”金拿起一颗沙枣,在衣服上擦了擦。   虽然那衣服也不比手干净多少,他还是下意识地在衣服上抹了抹。   元庆噗嗤笑了一下,牵动到嘴唇上脆弱的皮肤,脸色扭曲了一瞬。   她接过沙枣,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干涩发痛的舌尖舔到一点点的水分,元庆眯了眯眼睛,却没有幸福的泪水。   她很快就将那几颗沙枣和一把沙棘吞下,火辣辣的喉咙似乎好转了一些,更多的却是心理安慰。   元庆轻轻笑了一下,便退出沙坑,抱着膝盖休息。   金退出一些,侧着身子。   “躺这里来。”他伸出手臂。   元庆抬起头,看着他,没有动。   “过来吧。”金说。   他看着那女孩摇了摇头。   金没有那么多耐心,他直接扯了女孩的手臂,将她扯进自己的臂弯。   元庆挣扎,脆弱的沙土斜划下一些,吓得她立刻不敢动了。   “这才对,要不然我们都被活埋。”金板着她的腿,稍微调整一下两个人的位置,让元庆更舒服地躺着。   深处的沙子不像表面被太阳暴晒的沙子干燥,隐约透着湿气,驱散了一点暑气,元庆脑袋昏昏沉沉的,没多久就缩在金的怀抱里睡着了。   摇摇晃晃的,身体有节奏的前后小幅度晃动着。   元庆迷迷糊糊中睁开眼睛,身边还是结实的胸膛,可周围,似乎不再是她亲手挖出来的沙坑。   金睁开眼睛,感受到了她的疑惑,他开口解释道:“西泽找到了我们。”   元庆楞了片刻,她张嘴想要说话,干裂的嘴皮撕裂发出刺痛,少女皱起眉头。   金撑起身子,从一旁拿来水囊,拔掉塞子,递给元庆:“慢慢喝,先润润喉咙。”   元庆伸手去接,金又突然改变主意,拿着水囊凑到她唇边。   “张嘴。”   元庆看了他一眼。   “我、自己、来。”她的声音沙哑。   金不依,“我来。”说着,微微举起水囊,水涌了出来。   冰凉的液体碰到干涩的嘴唇,元庆下意识地张开嘴,汲取着水分。   然后,金移开了水囊。   元庆看着他,神色不满。   金不在乎,他塞上塞子,“一次不能太多,等等继续。”   元庆牵动嘴角,转身自己去拿水囊,金抢在她之前,夺走了水囊。   “西泽身边的巫医说的。”他将水囊藏在身后,“一点就是一点。”   元庆抢不过,加上她确实乏力,干脆重新躺倒在木板上,不动了。   金也跟着她躺下,躺在她的身边。   “西泽特意吩咐人弄的。”金指了指简易的顶棚,“货车改的,骆驼拉车。”   元庆点点头,挪了挪位置。   金凑过去:“睡都睡了,避什么嫌。”   元庆瞪了他一眼,又往边上挪了挪。   金一把把她扯回来,按在身旁。   “干嘛?”元庆瞪他,她嗓子哑的厉害,不想说话,可金很显然不懂她的意思。   金张了张手臂:“我抱着你睡。”   元庆盯着他,盯了半晌才开口:“你有什么意图?”   “没有。”金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你还没有成年,我肯定不会做什么的。”   元庆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真的。”金严肃道,“我答应了伊丽莎白,不对二十岁以下的女孩下手。”   “伊丽莎白?”元庆模仿着他的语调,“那是谁?”   “我的母亲。”金回答,“我的母亲伊丽莎白。”   “她不在商队里。”元庆记得商队里每一个人的名字。   他们的名字发音很古怪,是异族的语言,她特意一一记过。   “不在,她在罗马。”金说,“罗马你知道吗?一座很美的城市,也是我们的目的地。”   元庆平静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那是我们的目的地。”金说,“不过,父亲说,我们可能还会前往其他的城市。”   “父亲?”   “西泽是我的父亲。”金继续道,“我更喜欢称呼他的名字。”   元庆眨了眨眼睛,理解他话中的意思,出生于礼法之邦,金直接称呼父亲名字的事情小小让她吃了一惊。   不过,很快她就意识到更令人吃惊的事情“商队的主人是你的父亲?”   “是。”   “可他看上去比你大不了多少。”   金楞一下,随即笑了起来。   “这就是吸血鬼。”   作者有话要说:这段剧情结束后,应该就是连环刀。   我是真的不会写甜qwq 第101章 父与子(二)   西泽, 商队神秘的主人,金的父亲。   “你想知道关于西泽的事情?”金凑上前来,“我可以告诉你。”   元庆思索了一会儿,比起商队的主人, 她更感兴趣的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金说, 伊丽莎白与西泽初遇的城市, 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罗马, 你可以告诉我关于罗马的事情吗?”元庆问。   “罗马?”金眯起眼睛,仰躺在骆驼车上, “到了不就知道了?”   元庆摇了摇头:“语言。”   “哦。”金后知后觉地应了一声, “去了就学会了,学语言得锻炼。你看我这汉话,不也是去了才学会的吗?”   元庆盯着他的脸,“你是不是不会?”   “胡说。”金腾的一下坐起来,“拉丁语是我的母语。”   “既然这样, 教我几句不行吗?”元庆看着他,“不是说是母语吗?那你说的一定很好喽。”   金盯着她,嘴唇快速蠕动, 说了一句元庆听不懂的话语。   “嗯?什么意思?”   金又说了一遍。   元庆静静看着他,黑眼睛里透露着求知的渴望:“告诉我呗?”   “你这女人倒是精力旺盛。”金重新躺下, “就是不教的意思。”   元庆白了他一眼, “不教就不教呗。”她重新躺了下来,背对着金。   “小气鬼。”她用鲜卑语快速说了一句。   可无论她在怎么压低声音,在这个狭小的车厢内, 根本瞒不过吸血鬼的耳朵。   “是不是用我听不懂的话骂我呢?”金凑过来,气息吐在元庆的耳廓上。   “没有。”元庆否认道。   “肯定是。”   “不是,你证明。”元庆反驳。   金盯着她的脸, 看了半天,快速用拉丁语低语了一句。   元庆脸上的表情瞬间的茫然。   “你骂我?”   “呵,没有。”金不承认。   两人僵持不下,各自赌气躺下。   元庆醒来的时候,金不在马车里,她从骆驼车里钻出,商队已经找到了驻扎地,正在休整。   元庆走出车厢,一位老者等候在骆驼旁,见她出来,立刻迎了上来。   “殿下。”他的汉话说的很流利,元庆惊讶了一瞬。   “嗯。”   “主人请您过去一趟。”   “商队的主人?”   “是的。”老者回答。   元庆点点头:“带路吧。”   西泽会见她这件事情,元庆一点都不感到惊讶,但他能忍到这时候才选择见她,确实超乎了元庆的想象。   商队的主人坐在一颗沙枣树下,他穿着沙漠旅人中最为常见的白色长袍,但没有留胡须。   元庆在老者的引导下来到树下,西泽站了起来。   “公主殿下。”他笑着向元庆点头问好,没有行礼的意图。   元庆曾跟在元诩的身边见过一次这位商队的主人,但因为女眷身份所限制,只是远远的瞧了一眼并未细看。   如今,离开大魏皇宫,离开宫廷女眷的身份,她都可以和外男同床共枕……不,拜过堂的关系,也不能算作是外人了。   元庆抬头看着西泽:“按照国朝的习俗,我该叫您一声父亲。”   西泽浅笑:“如果不习惯的话,你可以和金一样,直接称呼我的名字。”   元庆笑了笑,这不合礼仪。但现在,不在大魏的土地,她也没有那么多的束缚。   “西泽。”   “是的,你会发现没那么难。”西泽笑得很温柔,“此行匆匆忙忙,离开魏都之后,都来不及与公主好好交谈,现在好了,麻烦解决了,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了。”   元庆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麻烦,想来就是胡灵修派出的追兵,又或者,是其他虎视眈眈的人。   不过,既然远离了大魏的土地,这些人和事,确实再也算不上麻烦了。   元庆微昂起头:“谈些什么呢?您与我皇兄之间的交易吗?”   “不。”西泽否定了,“我们来谈谈你的事情,公主殿下。”   “离开了大魏,我就不是公主了。”元庆平视着西泽,“你是因为这个,才想和我谈一谈吗?和金有关?”   “只是一部分。”   元庆静静看着他。   “公主应该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对吧?”西泽问。   “金告诉我了。”   “罗马城。”西泽的表情微变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正常,“我们不会在罗马久留,接到金的母亲之后,我们将前往不列颠。”   元庆听到一个陌生的地名,她安静地看着西泽,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公主您应该很不安,一个人跟随着陌生人前往陌生的城市。”   “如果这样能让我避开死亡……”元庆垂下眼帘,“西泽应该知道,我是从棺材里被捞出来,塞进喜轿的。”   “我知道。”   “皇兄希望我活下去。”她微微攥紧拳,“我也想活下去。所以,远离故乡并不是多么可怕的事情,至少与死亡比起来,它不那么可怕。”   “所以,就算知道您和金的身份,我也没有害怕,至少,你们没有表现出会伤害我的意图。”   “我与金的身份?”西泽适时打断元庆的话语,“我与金不同。公主殿下,我与你是一样的。”   元庆惊讶地微启唇,“您是人类?为什么告诉我?”   “让你安心。”西泽抬起手,移动到沙枣树未能遮蔽的阳光下。   与吸血鬼在阳光下灼烧腐烂不同,他裸露的皮肤没有任何的变化。   “公主殿下,我知道您的思虑。”西泽说,“所以,我交给你这个秘密,以此来履行对您兄长的誓言,同时,也请您答应我一个请求。”   .   “你说,西泽是人类?”金打断了元庆讲述的节奏,他的语气充满怀疑,“不可能!”   “西泽怎么可能是人类?”金扭过元庆的身子,“阿庆,你见过西泽,他和我差不了多少岁,也从来没有变老过,他怎么可能是人类?”   “他是。”元庆重重地点头,她伸手抱住金,“继续听我说。”   “西泽并不是第一次前往我的故乡。”元庆解释道,“早在汉朝的时候,他就曾前往我的故乡,在游历的途中,见到了徐福的后人。”   “徐福?那又是谁?”   元庆思考了一会儿,将秦始皇派遣徐福寻找长生不老药的故事讲给了金。   “长生不老药?”金呢喃着这个词语,半晌,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西泽服用过长生不老药?怎么可能?”   元庆知道事情出乎意料,她第一次听到的时候表情甚至比金还要夸张,涉及到秦始皇,她便不由自主地将这件事情与元诩体内的第二人格胡亥联系到一起。   “虽然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但这确实是真的。西泽是人类,他还告诉了我他真正的名字。”   “西泽的名字?   他不是叫做西泽·爱德蒙?”   元庆摇了摇头,缓缓念出那一日在沙枣树下,西泽告诉她的那个名字。   “盖乌斯·尤利乌斯·恺撒。”   金皱起眉头,他听懂了这个复杂冗长的名字,但一时间想不起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复杂的名字。   “西泽就是凯撒。”元庆正色道,“罗马共和国的独.裁官,罗马帝国的无冕之皇。”   金不爱学习,不了解这位存在代表的意义,但如果说,那是他的父亲,事情就变得诡异起来。   “人类怎么可能活那么久?长生不老药?”金捂住了头,脑袋里嗡嗡乱想,“凯撒,凯撒。罗马共和国,罗马帝国……”他的声音突然顿住,那一瞬间,自久远年代而来的记忆点点苏醒,属于海涅的那一部分,涉及到海涅学习过的知识全部浮现在他的大脑之中。   海涅的意识也疯狂的挣扎起来,金弯着腰,强行压制着海涅,可知识折磨着他,迫使他交出了身体的使用权。   海涅直起腰,转身向着元庆虚弱一笑,他控制风取出一本罗马历史,书页飞速反动着,打开到他需要的那一页。   “公元前44年3月15日,在元老院议事厅,凯撒被以布鲁图和喀西约为首的反对派刺死。”海涅知道历史发生的事情,可亲口念出来又是另一种滋味。   他和金不一样,金不明白凯撒的意义,而他一清二楚。   他沉默了许久,才开口:“伊丽莎白有这个能力。”   元庆安静地站在一侧,没有去打扰海涅。   她转身,看向一侧伊丽莎白女王的画像,画像之中的那位女王依然是和蔼可亲的,但隐约,元庆从她注视着海涅的视线中读出了一丝歉意。   海涅沉默了许久,他默默整理着与西泽有关的记忆,回忆着自己曾看到过的历史,可无论海涅如何的努力,都无法将历史文献上对于凯撒大帝的描绘与他记忆之中的父亲联系在一起。   凯撒是独.裁者,是政治家,他征服高卢,攻占罗马,制定《儒略历》,他集大权于一身,建立独.裁统治。   而西泽是个父亲,是个丈夫,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冒险家,是整日无所事事地在庄园里闲逛的闲人。   他温柔随和,在伊丽莎白面前似乎毫无地位,是个彻头彻尾的衬托者。   可他曾也是站在巅峰的人。   海涅从回忆之中走出,遥遥地望着伊丽莎白的画像。   “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西泽(Caesar或者Cesar)凯撒(Caesar) 音译的原因啦~ 第102章 凤凰泪(一)   卡塞尔庄园迎来了久违的拜访者。   丽芙·迈卡维安, 迈卡维安家族的现任掌权者。   海涅与元庆盛装迎接了这位该隐的直系后裔。   丽芙在刚刚结束不久的拍卖会上拿下了奥尔维兹王冠,她今日就是借着这个理由来拜访海涅。   身为卡塞尔亲王的伴侣,元庆跟随海涅一同迎接这位高贵的访客。   她很担心海涅的状态,西泽是人类的事情似乎给他带来不小的冲击, 以至于金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丽芙在贴身男仆的搀扶下从马车上走下, 一双眼睛落在海涅身上。   “小侄子的状态不太好啊。”   元庆听到声音, 抬头望过去, 丽芙头顶上带着那顶王冠。   海涅故意抛出的引子。   卡塞尔亲王微侧身子,神色泰然:“迈卡维安阁下多心了。”   丽芙勾唇笑, 不知道思量些什么。   海涅迎接丽芙进入卡塞尔城堡, 他附在元庆耳边低于了几句,大致的意思是让他放宽心。   这话听在元庆耳朵里,是让她不必担心自己的状态,落在丽芙的耳朵里,又是另一种意思。   元庆明白了海涅的意思。   她没有多停留, 回到了房间。   海涅要与迈卡维安家族的吸血鬼一起商讨和莉莉丝有关的事宜,而元庆也想趁着这段时间,与塔中的那个灵魂交涉一番。   元庆拿起摆放着棺材旁浮屠塔。   “胡亥。”她念出一个名字, 一眨眼,眼前就不再是她与海涅的卧室。   一个单薄的身影出现在元庆面前。   “胡亥。”元庆喊他的名字。   那人动了, 他转过身, 展露少年柔和的眉眼。   没有胡亥的阴戾。   这是元诩。   “皇兄。”元庆上前一步,“皇兄!”   过去的记忆日益清晰,她见到元诩, 忍不住湿了眼眶。   “安宁。”元诩饱含歉意的看着元庆,“对不起,吓到你了。”   元庆抬头看着哥哥的面容, 明白他说的是胡亥锁喉的事情。   “没事。”她抬手抹掉眼泪。   泪水在她手心晕开,不是血。   元庆楞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塔中的自己更偏向人类。   “他暂时不会出来了。”元诩说。   看着元庆脸上一闪而过的疑惑,元诩继续道:“你离开后不久,塔中的至暗时刻到来,太后赶到了这里,胡亥击退了胡氏,自己也受到影响。”   “这是塔中的规矩吗?”   元诩点头:“塔里有一套属于它自己的规则。唯有至暗时刻到来,太后才能靠近塔边。”   “皇兄。”元庆上前几步,靠近元诩,“我记起了过去的事情,少将军口中的至宝,到底是什么?”   她是从棺材里挖出来,之后被送进喜轿的,是皇兄趁胡氏出宫礼佛时,偷偷送嫁的公主。   胡氏向来嫉妒母妃得宠,司马显姿过世之后,她便下旨将不到十五岁的公主软禁在九华宫内,不准公主见人。   朝局不稳,诸多门阀的眼睛注视着把控朝政的太后,胡灵修不敢轻举妄动。   元庆及笄之后,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更多。朝臣都很在意这位公主究竟会下嫁到哪一门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公主下嫁,就是皇帝结盟的信号。   但胡灵修扣押安宁,迟迟不肯为其举办及笄礼。   前朝的折子一道一道的上,胡灵修杀心渐起。   孝昌三年十月,宇文门阀的少将军宇文什肥从晋阳启程前往洛阳进宝。   腊月初七,皇帝元诩秘密召见这位少将军。   “当年,宇文什肥上供的到底是什么?”元庆攥紧拳头。   元诩昂首,看向金光塔的顶端。   “在塔顶?胡亥要的东西?”元庆看懂了他的暗示,连忙追问道。   “是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存在。”   “长生不老药?”元庆想起西泽长生不老的原因。   他曾在东方获得长生不老药,当年再一次远赴东方,相比也就是为了长生不老药。   可他已经长生不老,又为什么还需要长生不老药?   元诩楞了一下:“差不多。”   他想了想,决定告诉元庆一些当年的事情:“是我从胡亥那里骗来的消息。”少年帝王的表情暗了几分,“我一直都怀疑,我体内的胡亥可能就是秦二世。所以,设计诓骗于他。”   “他的反应很是不屑,但还是透露出不老药发下落。”   “从他那里我得知,当年徐福寻找蓬莱仙山,真的从仙人人手中求得了长生不老药。但那仙人指点迷津,说,能受得起这样神药的,该是有作为之人。”   “秦皇扫灭六国,统一海内,乃千古一帝。当然受得这灵丹妙药,可若是他真的长生不老,胡亥又该如何继位?当时,胡亥同赵高李斯,一方逼死扶苏,另一方暗中寻找徐福,徐福难逃,抱着灵药跳黄河而死,下属隐居风陵渡口。宦官赵高为不落人话柄,安排心腹假扮徐福至东瀛。”   “灵药入黄河水,便再也没有消息。”   元庆睫毛轻颤,不是再也没有消息,而是在一百多年之后,被东渡的西泽获得。   西泽旧时在罗马的手段,当得上有为之人。   所以,长生不老药在最后等到的主人,是东渡的西泽。   “若不是长生不老药,那宇文什肥到底待回了什么宝物?值得皇兄许配公主于他?”   “胡亥说,您将活下来的机会让给了我。”元庆的话停顿下来。   恍惚之间,她看到一道寒光步步靠近,知道匕首入体,剖开了她的胸膛。   “呃。”元庆猛地捂住了胸口,手覆盖的地方,一颗心脏正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孝昌四年,公元528年3月。   安宁公主元庆薨于九华殿,年仅十五岁。   “我死了。”她的手从胸口垂下,“被胡灵修身边的太监剖胸而死。”   元庆猛得抬起头,按在胸口,手底下,那颗心脏跳动的火热。   “这是什么?代替心脏跳动的是什么?”   “皇兄口中,与长生不老药差不多的存在,是什么?”   “涅槃。”元诩靠前几步,将元庆拢在怀中,“皇兄不会看着你死的。这是涅槃。从古先贤尧生活的土地上,获得的上古神物。”   “凤凰浴火重生之时,哭泣而出的血泪,凝结成珠,为涅槃。”元诩为元庆擦去眼泪。   “所以……皇兄就是用这个东西,与西方旅商西泽达成协议,要他护我周全的吗?”   用凤凰的眼泪,放入失心而死的皇妹胸膛之中,让其代替心脏,浴火重生。   所以,元庆的力量来源于火,不是金的地狱之火,而是凤凰火焰。   “那个怪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听说了涅槃的事情。远渡东方,为求涅槃为他的妻子治病,我知道,他的妻子不是人类,是需要鲜血存活特殊的存在。所以我赌了这一把,将涅槃给我珍贵的妹妹,逼迫他带你离开洛阳。”   “那时候的洛阳太危险了。”元诩温柔地看着元庆,“我本想将你嫁给宇文什肥,以宇文门阀的力量保护你,你嫁给他,跟随他前往晋阳城,比待在洛阳好上百倍。可我太了解太后了,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魏国国运将至,我有心无力。那商人来的正是时候,将你送离大魏,是我能想到最好的主意。”元诩唇角含着笑,慢慢捧起元庆的面颊,“你看,我的妹妹这样健健康康的活着,说明哥哥的千般算计,都是值得的。”   元庆昂着头,注视着哥哥近在咫尺的面容。   他这样年轻,还这样年轻。   眼泪压制不住的向外涌出。   “那为什么不能好好保护自己,为什么这么年轻就随随便便的死掉。”元庆紧紧抱住元诩,“为什么这么年轻就随随便便的死掉……”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淹没在止不住的哭泣声中。   元诩抚摸着她黑色的长发,一下又一下,神情温柔。   .   孝昌四年,公元528年3月。   3月下旬,胡灵修礼佛回宫,发觉自己留在宫里的宫人太监都消失了。   太后大怒,一人一人查问,得知当日,懿旨赐死的公主,隔日下嫁宇文家。   胡灵修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不是她手中的傀儡,皇权不稳,让她几近疯狂。   终于,一杯毒酒,毒死了自己的亲儿子。   元诩死时,不足二十岁。   同日,后宫嫔妃潘氏生产,诞下公主。   胡氏压下消息,秘不发丧。   元诩暴毙,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久不上朝,人心惶惶。   胡氏通天的本事,也没法欺瞒天下众人。   于是,对外宣称后妃诞下麟儿,将公主充算作皇子,拥立为帝,大赦天下。   小公主即位当天,天下民心已定。   胡灵修松了口气,宣布皇帝女儿身的身份,将隐瞒公主性别一事推给公主的母亲后妃潘氏。   赐死潘氏。   公主元氏,匆匆登基,匆匆退位,后不知所踪。   元诩轻轻拍着元庆的肩膀,垂眸看着长大的妹妹,回首看去,金光塔熠熠生辉。   他死后,放不下凡尘往事,又因为本为真龙天子,被困在佛塔之中,成为一缕孤魂。   没曾想,不久之后,塔中又多了一位存在。   他的母亲,太后胡灵修。 第103章 凤凰泪(二)   “伊丽莎白?”丽芙媚眼如丝, 昂首看着海涅书房内的巨形画像,看了一会儿,她移过视线,“这么多年过去了, 伊丽莎白还是这样让人讨厌。”   海涅端起茶杯又放下:“您在我面前这样明目张胆的说我母亲的坏话, 恐怕不太合适。”   “坏话就要当面说才过瘾。”丽芙毫不在意, 她的视线落在海涅的身上, “倒是你,小西泽。你比以前活泼了不少。”   海涅牵动嘴角, 维持着礼貌的微笑。   严格意义上来说, 他与眼前这位长寿的血族女性,拥有血缘关系——来自该隐的血脉。   “也许我该见见小伊丽莎白,他的性格可比你讨喜多了。”丽芙继续说道。   她口中想小伊丽莎白指的是金。   海涅看着她,“金出现的并不稳定。”   “可拍卖会那一天,小伊丽莎白还和我打招呼了呢。”丽芙注视着海涅, 她突然收起轻佻的语调,变得严肃起来,“小西泽, 你应该知道,你和他转化的越频繁, 对你来说就越是不利。”   海涅的神色沉了下来。   几百年间, 他钻研伊丽莎白留下来的各种记录,对于他和金的存在渐渐有了猜想。知道西泽是人类,更是论证了他的猜测。   “欲望这种东西, 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压抑的住的。”丽芙看着他的神色,露出了神秘的笑容,她继续开口, 语调不急不慢,像是一支慢悠悠,始终不进入高潮的曲子。   “意志力,可是消耗品。”她笑起来,笑得很灿烂,“你的母亲,就是最好的例子。”   海涅压下声音。   “迈卡维安女士。”   “嗯哼?”丽芙自然地翘起一条腿,懒懒地抬眸,看向书房之中伊丽莎白的挂像,她就像是一条慵懒的美人蛇,而画像中的伊丽莎白则是高高在上的端庄圣女。   “她是奥尔维兹的女儿。”丽芙抬手撑着脑袋,奥尔维兹王冠顶在她的发顶。   “奥尔维兹,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血族。”海涅眯起眼睛,“我的外祖母,或者说,我的姑姑。”   该隐杀害弟弟亚伯,成为了第一个弑亲者。上帝惩罚该隐,背负恶人之族的身份。   而夜之魔女莉莉丝引诱了该隐,两人之间诞下的一个孩子,一个纯血种吸血鬼奥尔维兹。   奥尔维兹刚刚诞生之时,莉莉斯为她寻找了百种生物做为食物,之后就丢下她,和新欢玩乐去了。   在吃光了所有的食物之后,奥维维兹饥饿难耐,所以她逃离了出生的地方,来到人世间的村庄,在这里美美的饱食一顿。   一夜之间从婴儿成为了妙龄少女。   她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和父亲的毒辣,没有明辨善恶是否的能力,一直由着性子寻找乐子。   后来,母亲莉莉丝的教唆下,奥尔维兹引诱了她的父亲,诞下一个既是妹妹又是女儿的存在……   “伊丽莎白由混乱而生,却归于安宁”丽芙站了起来,“你的父亲功不可没。”   “小西泽。”丽芙摘下头上的王冠,双手将它捧在手中,“你用这个东西邀我来这里,是想询问你父母之间的事情啊。”   “您曾于我的母亲交好。”海涅答道。   “我就知道。”丽芙重新将那顶王冠戴在头上,“所以的馈赠都有它的代价。”   .   伊丽莎白最早拥有独立意识,早在公元一千年五百年。   奥尔维兹不是称职的母亲。   这也不能怪她,在她出生的时候,她的母亲就不能算作称职。   但还算不错的是,奥尔维兹没有丢下食物就跑,孩子刚出生的几天,她对这个从自己身体出来的白团子十分好奇,会围在她身边,喂伊丽莎白食物,之后没几个月,她就厌烦了带孩子。   所以,在一个夜晚,她将这个女婴送至附近的村庄,送到了一个想要孩子,却没有孩子的夫妇家中。   伊丽莎白的名字和姓氏就是这样而来的。   女孩在这对夫妇家里长大。   她很美丽,却也很特殊,黎明与正午的阳光会灼烧她娇弱的皮肤。所以幼年期的伊丽莎白生活在茅草屋内,几乎没有出过门。   起初的时候,她与人类并无区别,可逐渐的,天生血族与人类的差异就凸显出来。   十六岁那年,伊丽莎白不能继续摄入人类的食物了。无论卡塞尔夫妇换着各种各样的花样,为她烹调美味的食物,可伊丽莎白依旧是吃什么吐什么。   村子里的人传她生了怪病,结合不能见阳光的事情,伊丽莎白成为了村子里的怪物。   朴实的夫妇沉默了很久,最终做出决定。他们收拾家当,带着伊丽莎白离开了世代生活的村庄,开始了流浪的生活。   他们辗转多地,每到一个地方生活不了几年,就要匆匆离去前往新的家园。   时间一天一天的变化,卡塞尔夫妇越来越年迈,但伊丽莎白却始终维持着少女的样貌。   夫妇两人明白,他们养育的少女并不是普通的人类,但多年的感情是真的,他们无法割舍。   最终,将生命留在了奔波的道路上。   ……   书房的门打开,丽芙从中走出。   她将自己所知道的过去全部告诉了书房里年轻的卡塞尔亲王。   丽芙握着门把手,为海涅关上书房的门。   她要头疼一阵子了。   尊贵的血族松开门把,转身,看向等候在此的元庆。   她看上去不太好,表情和知道一切的小西泽如出一辙。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丽芙上前一步,主动和元庆打招呼。   “小西泽和小伊丽莎白喜欢的女孩?”丽芙看着元庆。   刚从浮屠塔中回归现实,因为凤凰泪涅槃晃神的元庆在听到这个声音之后昂起头,后知后觉地开口:“您是在和我说话吗?”   “当然。这里还有其他人吗?”丽芙欣赏着她呆呆的样子,自然地带上笑容,“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伊莉丝。”两人是通过英语对话的,元庆自然而然的告诉了丽芙她的外文名字。   “伊莉丝。”丽芙眯起眼睛,“我猜这一定是小西泽给你选的名字。”   “啊?”   “小西泽,就是你的伴侣海涅。”丽芙解释一句,眼睛里面带上回忆,“若是我记得没错,这是伊丽莎白讲给小西泽的神话故事。”   “女士。”元庆回过神来。   “好了。”丽芙笑了笑,“我要趁天亮之前离开,你进去吧,小西泽现在应该很需要人的安慰。”   她留下这意义不明的话,就离开了卡塞尔庄园。   元庆望着丽芙下楼的背影,胸膛内,涅槃一下一下的跳动着。   她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海涅的书房。   这里还是如同平日里一样,燃着好闻的熏香。   元庆抬头望去,大书桌后,海涅坐在属于他的位置上,一只手捏着山根,透露着浓重的疲倦。   “长亲。”元庆轻声呼唤,缓慢地靠近。   海涅睁开眼睛望了他一眼,又垂落下去,像是察觉这样并不妥当似的,他又强撑着自己睁开眼睛,望着元庆。   “伊莉丝。”   “怎么了吗?”元庆压低声音靠近,海涅看上去非常的疲倦,像是一直以来背负的重担在这顷刻之间倒塌下来。   海涅摇了摇头,他伸手拉住元庆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腿上坐下,头自然地埋在她的肩膀。   “那位女士说了什么……”元庆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突然看到,那幅有海涅亲笔所绘的伊丽莎白女王的画像,被人翻转过去。   能翻转这副画像的,除了海涅,不会用第二个人。   她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元庆伸出手,抱住了海涅。   “我在呢。长亲。”她放柔声音。   她能感受到他翻涌的情绪,海涅很少这般,他是深不见底的潭水。   可现在,就像是火山爆发的前奏一样,低沉的让人害怕。   他抱紧了她,手臂勒紧她的腰。   “伊莉丝。”轻声的呼唤从唇边溢出,他动动身子,稍凉的唇从颈窝向上,激起无数酥麻的火花,直到落在她的耳侧。   “伊莉丝。”   “长亲,我在的。”元庆已经顾不得去思考丽芙到底和海涅说了什么才会让他变成现在的样子。   她知道他很难过,他这样紧紧抱着她,呼唤她的名字,是想要她给予安慰,是想要确认她的存在。   她让平静的冰面寸寸皲裂,她让坚固的壁垒摇摇欲坠。   她知道的。   “我在这里的长亲。”   元庆伸手,插入海涅柔顺的褐色发丝,就像是很多年前在佛罗伦萨,他安慰脆弱的自己一样,一下一下轻轻抚过他的头发。   “伊莉丝。”海涅终于开口,他没有抬头,埋在她的颈窝感受着她的气味。   “嗯,我在这里的。”   “你说的对。”他的声音很哑,低沉的沙哑,与平日完全不同。   “我需要一个存在的理由。”他说,“我一直以为,这个理由是守护卡塞尔家族。”   “错了。”   “全错了。”他死死勒住元庆,“从我的意识诞生的那一天起,我就是为金存在的。”   “为了约束,束缚金而存在的。” 第104章 前生缘(一)   丽芙向海涅透露了伊丽莎白与西泽之间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从伊丽莎白的养父母死后开始, 她一手创立卡塞尔家族,成为卡塞尔的女王,到她在罗马城遇见西泽。   那一年,西泽还非常年轻。按照罗马人的传统, 他刚被允许穿着象征城内的长袍, 而伊丽莎白已经一千多岁了。   她刚刚结束一段长达数百年的沉眠, 对全新的世界处于探索的阶段。   在好友兼近亲丽芙·迈卡维安的介绍下, 前往罗马城拜访迈卡维安家族的合作者——一位拥有莉莉丝血脉的蛇人女巫。   追寻父亲与母亲的踪迹是遇到西泽之前,伊丽莎白很长一段时间内在做的事情。   而寻找奥尔维兹与该隐的目的, 是为了寻找方法对付无法抑制的疯狂。   伊丽莎白生于混乱。   母亲又是姐姐, 父亲又是外祖父,这使得她体内诱生着数不清的疯狂。   伊丽莎白能感受到这些疯狂的存在,若没有养父母的教育,没有作为普通人类生活的日子,她可能早就被疯狂吞没。   与养父母一起生活的时间内, 她习得的人性成为了抵御彻底疯狂的良药。   但即使如此,随着她苏醒着的时间越来越长,压制疯狂变得越来越困难。   正是因为如此, 伊丽莎白才需要不断的沉睡,不断的苏醒, 来保持人性的存在不会被日益增长的疯狂完全的吞噬。   .   海涅讲述的声音很平静。   温柔环绕, 他已经从先前的情绪之中恢复过来,只是扣着元庆腰的手臂没有丝毫的放松。   元庆抱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   在听到伊丽莎白用人性压制疯狂的时候, 她终于明白了海涅的那一句“为了束缚金而存在的”的意思。   她无法评价伊丽莎白这样做的意义。   她惋惜海涅,惋惜金,也可怜这个默默瞒住一切的母亲。   海涅的声音继续着, 将她拉扯进近两千年前的这一次相遇。   .   伊丽莎白是在一场聚会上见到了自己未来的丈夫。   蛇人女巫身为罗马城内有名的通灵者,被特邀前往西泽的成人礼,而伊丽莎白则伪装成她的随从。   蛇人女巫是夜之魔女莉莉丝的后裔,拥有强大的魔力。   这是末法时代到临前巫师最后的狂欢季,在这个时间段内很多巫术仍然能正常的施展。   通过魔法,女巫隐藏了粗而强壮的蛇尾,将它们隐藏在复杂的长袍之下,实际上,它们仍然是蛇尾,但看上去已经与人类的双腿无异。   “跟在我身边,一步也不要离开,宴会上不乏强大的施法者。”女巫用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男性打扮的伊丽莎白站在她的对面。   “人类施法者?”她故意压低声音,听上去中气十足。   “罗马城市地中海沿岸最大的城市,有人类施法者聚集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女巫回答。   “已经很少有人类凭借自己的力量能够施展巫术了。”伊丽莎白回答道,“我已经预见了末法时代的来临。”   她的话语让女巫蹙起眉头。从一位高阶吸血鬼口中说出来的预言,毫无疑问,它就一定会到来。   “看来我得提前准备了。”女巫说道。   “还有不到一百年的时间。”伊丽莎白提醒道,“随着一位圣子的降生,人世间的魔法将回归到它们本该存在的地方。”   “神的旨意?”蛇人女巫问道。   “也许吧。”伊丽莎白并不在意,她的血族魔法不受神的约束,它们来自鲜血,来自诅咒。   蛇人女巫陷入思考。   “也许你该出发了。”伊丽莎白侧头看向窗外,一辆马车等候在女巫的家门口。   “人类的气息。”她舔了舔唇角,“闻上去可真不错。”   蛇女扭动着腰肢,开口提醒道:“我们将要前往的地方,那里的主人就是一位强大的施法者,你最好小心一点。”   伊丽莎白脸上的表情逐渐玩味起来,她幽幽地开口:“看来,丽芙·迈卡维安并没有告诉你我的实力。”   女巫回望了她一眼,没有继续说话。   两人登上马车,前往今晚的盛宴。   时近黄昏,前往目的地的路程并不短,伊丽莎白百般聊赖的望着女巫,企图找点话题度过这一段难熬的时间。   “我有件事情很奇怪。”她说,“参加一个小孩的成人礼,与找到莉莉丝有什么必要的联系?”   “没有。”女巫回答道。   伊丽莎白看着她,幽怨的眼神像是在质问她既然没有关系又为什么要让自己出席着宴会。   “莉莉丝最近的行踪,出现在小亚细亚。”女巫开口,“宴会的主人即将前往小亚细亚,并成为那里的总督。”   “哦。”伊丽莎白拖着下巴,“确实联系不大。”   “我想为你安排一个合适的身份,让你随着他们一起前往小亚细亚。”蛇人女巫说道,“丽芙说,你的身份很特殊,不能引人注意的同时,又需要与人类有足够的接触。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   “听上去很蠢。”伊丽莎白说道,“我与人类接触的方式有很多,你选择了最容易暴露的那一种。”   “你也可以自己前往小亚细亚。”蛇人女巫回怼道,“我得到的消息,莉莉丝前往那地方,为的是得到神邸的力量。”   “夜之魔女寻找神的力量?莉莉丝活的太长了?”   “是另一个体系之中的神。”蛇人女巫懒得与伊丽莎白争论这些,她解释道,“神从人的信仰之中诞生。莉莉丝此行的目的,应该是光明神庙。”   “光明神的存在非常的复杂,在希腊人流传的神话之中,光明神是阿波罗,太阳神是赫利俄斯,罗马本土的神话之中,光明神又被称呼为福玻斯。有人说祂们是三位不同的神明,也有人说祂们其实都是一个人。神的存在不唯一,让祂的力量即为分散。”   “身为掌管光明的神,祂足够强大,却存在的不够稳定。”   “莉莉丝想要夺取祂的神格?”伊丽莎白从女巫的讲述之中抓到了关键点,“一个强大但不稳定的神,莉莉丝觊觎祂的力量。”   蛇人女巫默认。   “你口中的太阳神是体系外的神明,这可难办了。”   “还有另一股力量在阻止她的行动。”蛇人女巫回答。   “嗯?”   “莉莉丝受到了血亲的干扰。”蛇人女巫的神色严肃起来,“这是我从占星仪式中得到的启示,可我只能读出她受到了干扰,至于干扰她的人是谁……”女巫摇了摇头,“我看不清,莉莉丝有太多的后裔。”   “血亲吗?”伊丽莎白若有所思。   她可以算做莉莉丝的血亲,眼前拥有莉莉丝血脉的蛇人女巫也可以算做莉莉丝的血亲,还有她千千万万的孩子,孩子的孩子,都可以算做血亲。   千千万万种可能,在伊丽莎白脑中最清晰的却只有一个名字。   “奥尔维兹。”伊丽莎白低语母亲的名字,眸光微闪,“看来,小亚细亚我是非去不可了。”   马车停在凯撒公馆门口。   伊丽莎白翻身下车,女巫跟在她身后。   血族女王的动作微停顿一下,感到些许不妥,故而伸出手,佯装做搀扶女巫。   蛇人女巫很配合的搭在她的手上,只是一下,就有移开。   两人都看向前方,没有交流。   凯撒家族的佣人迎接了上来。   “大祭司。”   女巫用沙哑的声音询问道:“有事耽搁了一会儿,宴会开始了吗?”   “您来的正好。”仆人迎接了女巫进入公馆,“主人刚刚宣布了开始,小主人正要下来呢。”   女巫颔首,转过一个弯,进入了露天庭院。   伊丽莎白好奇的打量着周围的建筑。   凯撒家族这一任的掌权者,是罗马共和国的财政官,家族拥有着罗马共和国最壮丽雄伟的宅邸。   毫不夸张的说,这座房子,是用金与银堆砌而成的。   出生在这里的男孩,是天之骄子。   公馆后的人造浴池之中,一个肌肤白皙,眸光清澈的少年赤身从温热的水池之中走出。   成队的佣人候在他身侧,适时的为他递上干净的衣袍。   洁白的长袍兜罩住少年有力的躯干,西泽在佣人的服侍之下,系好长袍。   白色的长袍异常的朴素,没有丝毫多余的装饰,但在罗马,这是唯有成年男子的象征。   西泽十五岁了,这意味着他即将拥有属于自己的事业与家庭。   女佣端着托盘靠近,一枚硕大的红宝石戒指安静地躺在托盘中心。   西泽拿起戒指,将它套在自己的左手食指之上。   “父亲那边怎么说?”   “小主人,宴会已经开始了。”女佣恭敬地回答。   少年赤脚前进,闯过后院的长廊。   视线交错,一个不属于凯撒公馆的身影出现他的视网膜上。   伊丽莎白悄无声息地从蛇人女巫身后留走,将她的叮嘱抛之脑后。   她欣赏着凯撒庭院之中精致的雕塑,突然之间,撞见一双蔚蓝的眼眸。   伊丽莎白脸上的笑容一凝,然后变得更加的灿烂。   “找到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设定的末法时代是耶稣的诞生,公元0年开始的。解释一下伊丽莎白的预言。 第105章 前生缘(二)   庭院中, 身着白袍的少年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俊秀青年,皱起了眉头。   “你是什么人!”女侍冲着伊丽莎白喊道,“外男不能进入公馆后院,赶紧出去。”   西泽抬手打断了侍者的话, “她是女人。”   他从眼前这个女人身上感受到了威胁, 他尽然从一个女人身上感受到了威胁。   “她是冲着我来的。”西泽上前一步, “有什么事情吗?”   伊丽莎白的视线在少年俊秀的面庞上定了一瞬间:“你就是今天过生日的那个小孩?”   她原本在前厅跟随着蛇人女巫, 突然之间某种古怪而诡异的直觉席卷心头。身为高位的吸血鬼女王,伊丽莎白从不忽视她任意一个直觉, 这都是某种信号的体现。   于是, 她悄然离去,顺着感觉进入了凯撒家族的后院,见到了这个身着白袍的少年。   在看到他的第一瞬间,伊丽莎白肯定她所感受到了那种古怪的感觉,与眼前的少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一个刚刚成年的孩子与一个从沉眠之中苏醒的吸血鬼女王, 能有什么联系?   伊丽莎白不禁好奇起来。   “是我。”   西泽心底有些不悦,今日起,他就是成年男子了, 但眼前这个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女人非常无礼的称呼他为小孩,但脸上, 他仍然保持着漠然的神情, “你是什么人?又有什么事情,值得你闯入不该你存在的地盘。”   伊丽莎白被面前的小孩子一怼,表情楞了一瞬, 她当即反应过来问题所在,躬身道:“我是大祭司的侍从,是大祭司的命令来寻找宴会的主人公的。抱歉, 我并不知道外人不能进入庭院,我这就离开,尊贵的阁下。”   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西泽喊住了她。   伊丽莎白停下脚步,转过身:“阁下?”   西泽一步一步靠近她,长袍白的耀眼。   他说:“小孩。”   伊丽莎白微微躬着腰背,听到西泽的声音,她抬起头。   银色的月光斜斜洒下,西泽抬起头,食指上的红宝石戒指在月光的照耀下,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但此时,比这枚举世无双的宝石戒指更加夺目的是眼前青年红色的眼瞳。   她的眼睛像是怒放的红蔷薇。   “我很好奇。”西泽贴近伊丽莎白,十五岁的少年,个头却比伊丽莎白还要高上半个头。   他垂头打量着眼前的人,蔚蓝的眼睛弯起来。   “大祭司没有教过你礼节吗?”他说,“谁给你的胆子,称呼我为孩子。”   伊丽莎白抬起头,红瞳闪烁。   “您不该知道。”她回答。   “我若偏要知道呢?”西泽摩挲着手指上的红宝石戒指,蓝色的眼睛带上犀利的笑容。   两人对话内所指的,已经不是关于孩子的问题了。   “窥探天意,是要折寿的。阁下。”伊丽莎白故意将话说的很玄。   其实,她从前厅溜到这里,更多的是因为自己的预感,而与面前的人搭话,是因为他身上不凡的气质。   伊丽莎白看着眼前的少年,那种古怪而诡异的感觉又一次漫上心头。   西泽也盯着近在咫尺的女人:“若我不怕折寿,偏要窥探天机呢?”   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瞳蓝的渗人,伊丽莎白看着他,半晌,幽幽开口:“您会获得这天下最尊贵的位子,迎娶最高贵的妻子,拥有两个强大后代,他们都将是天选之人。”   她的话语停顿了一下,然后又自然接上:“您确实不怕折寿,你将与天同寿。”   说完这一句,没在等西泽有其他的反应,伊丽莎白转身快步离开。   与天同寿。   她居然会对着一个人类说出这样的词汇。这样针对个人的预言,从未发生过。   那种古怪而诡异的感觉不是空穴来风,它所指的可能就是这个针对个人的预言。   什么样的能力能够让生命长度有限度的人类拥有与上天同等寿命。   伊丽莎白脚步一顿,停在了走廊中。   “初拥。”   .   蛇人女巫与熟人寒暄完之后,发现本该跟在他身后的伊丽莎白不知道溜去了什么地方。   女巫面色凝重,将紧握在手中的石片抛起。   看到那片占卜能力的魔法石上出现的花纹时,她的面色冷凝几分,望向了人群之中,接受众人祝福的凯撒总督身上。   她默默收起那片占卜石。   命运的轨迹还是让不该相遇的两人相遇。她是推波助澜者。   蛇人女巫转头,望向东方。   “希望没有辜负您的嘱托。”   伊丽莎白的身影从暗处浮现,她一眼看到了人群之中的蛇人女巫。   吸血鬼女王快走几步,来到女巫面前。   “看你的表情,似乎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女巫开口道。   “以你的巫术水平,判断我遇到什么应该不算困难吧?”伊丽莎白反问道。   “确实。”蛇人转个方向,视线落在凯撒总督身边,“要来了。”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大厅外,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   “小主人。”   在场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向着声音响起的方向看去。   凯撒总督面露笑容,看着这个让他最为满意的儿子。   “盖尤斯·尤利乌斯·凯撒。”   他的声音和蛇人女巫的声音同时响起。   “我最得意的儿子。”   “未来罗马共和国的执政官。”蛇人女巫道,“他的命运充满曲折。”   “其中,最大的变故在东方,在小亚细亚。”   “小亚细亚。”伊丽莎白再一次听到了这个耳熟的地名。   “这里会有一场腥风血雨啊。”她轻声感叹道。   蛇人女巫却摇了摇头:“不,不一定。涉及到的高位存在太多,我的占卜结果不一定是准确的。”   “哦。”伊丽莎白的视线落在那有着蔚蓝眼眸的少年身上,恰好的是,那少年也正看着她。   伊丽莎白挑眉,错开视线,问蛇人女巫:“既然你的占卜并不是那么的准确,不如听听我的预知?”   女巫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诧异,身为蛇人族的高位女巫,伪装的人类大祭司。她十分清楚的知道,一位高阶吸血鬼的预知到底拥有什么样的准确度。   几乎是言出必果。   女巫翘首以盼。   伊丽莎白幽幽开口:“我在那个少年身上看到了一段传奇,与这个国家,与这个国家的人类,甚至整个地中海沿岸,整个欧洲,都会因为他的存在的撼动。”   蛇人女巫暗暗点头,这与她的预言不谋而合。   伊丽莎白接下来又道:“他将与天同寿,见证历史沧桑变化。”   “与天同寿?”蛇人女巫蹙起眉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他是人类。”   “即将踏上奇遇的人类。”伊丽莎白补充道。   “我看到他与神的一段纠葛。”伊丽莎白说,“我看到他与我的一段纠葛。”   “但我看不清事情的结果。”伊丽莎白闭上了眼睛,平复着因为预言内容而波折的疯狂情绪。   “卡塞尔……”蛇人女巫预感到不妙。   伊丽莎白睁开了眼睛:“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她伸手,在虚空之中点画几笔,一朵并蒂蔷薇出现在蛇人女巫的手中。   “他们启程前往小亚细亚的时候,捏碎它,我就会出现。”伊丽莎白留下一句话,转身,大步离开了宴会厅。   金银堆砌而成的高台之上,西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离开,俊秀的面容逐渐凝重起来。   身侧,父亲正在与同僚秦纳聊个不停,话题的内容是他未来的亲事。   西泽对他们之间的对话兴趣不大,即使事关自己未来的婚姻,他不认为秦纳的女儿科涅莉亚会是那个女人口中最为尊贵的女人。   她满嘴谎言,可偏偏与他未来有关的那几句话,他深信不疑。   “盖尤斯。”父亲呼唤他的名字。   西泽收回了视线。   “你觉得怎么样?”他的问话只是一个流程,至少现在,西泽还不能拒绝父亲的安排。   “我非常的荣幸。不瞒您说,第一次见到科涅莉亚时,我就被她的美丽深深吸引住。”西泽恭敬地回话。   余光瞥见父亲与秦纳脸上满意的笑容,西泽缓缓勾起唇,蔚蓝色的眼眸里闪烁些许的得意。   天下最尊贵的位置。   西泽直起腰背。   与天同寿。   他很期待。   再转过身时,宴会之中,已经没有了那个神秘女人的身影。   但西泽相信,他们还会再见的。   之后,西泽凭借出身带来的优势以及自身强悍的实力,很快在罗马内战之中站稳脚跟,拥有了自己的支持者。   公元前84年,西泽与科涅莉亚成婚。   .   伊丽莎白在离开罗马城之后,独自踏上了前往东方的旅程。   这行程本不为外界所知,但体内的疯狂在作怪,路途之中,她曾因为理智崩溃血洗村庄。   受难的村民来到罗马城,找到了时任祭司长的西泽,希望他能给出一个结果。   西泽请求大祭司占卜此事,看到了盛发的染血蔷薇。   蛇人女巫很快就明白,这些屠戮村庄的事情皆是伊丽莎白所为,提前捏碎了伊丽莎白留下的并蒂蔷薇符号。   作者有话要说:考虑到接下来的几章是伊丽莎白和西泽的故事,可能有读者只是为了看主角来的。我会多更新几章。 第106章 前生缘(三)   伊丽莎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入眼的是华丽的帏账。   她眨了眨眼睛,翻身下榻。   不远处的床沿上,坐着一个清峻的青年。   西泽仍然身着白袍,听到屋内的动静, 他缓缓地转过身。   几年未见, 原本的少年郎已经成长为青年。   伊丽莎白看着这种突然出现的脸, 大脑有瞬间的空白。   “罗马?”她问眼前的青年, “我回到了罗马?”   当日,大祭司捏碎那枚并蒂蔷薇石片, 眼前的女人出现在一阵飓风之中, 而现在,她没有丝毫关于那段事情的记忆。   西泽并不感到奇怪,他已经知道了这个女人的身份。   这些年间,他所增长的不仅是政治手段,同样进步飞速的还有他的巫术水平。   成年日当天, 凯撒总督为他邀请来大祭司的目的不仅仅是一个祝福礼,更重要的是他希望蛇人女巫成为自己最得意儿子的老师,教导他濒临失传的巫术。   西泽从窗沿上翻下, 风卷起白袍,吹起他亚麻棕色的短发, 那双蔚蓝的眼睛落在伊丽莎白身上。   “你在罗马。”他说, “这是我的府邸,很高兴,我们又见面了。”   “这可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事情。”伊丽莎白回话道。   “罗马是当今世界第一大城市。”西泽望着伊丽莎白, “为什么来到罗马城会让你这么失望?”   “我不该在这里见到你。”伊丽莎白直起腰背,“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对吗?”   西泽点头, 算是回答了伊丽莎白的问题,不过他更加感兴趣的是,眼前的女人说,不应该在这里见到他。   “不该见到我,因为什么?”   自从大祭司成为他的老师之后,西泽有意识的打听过这位有过一面之缘的侍从的消息,大祭司一直避而不谈。   她越是回避这个问题,西泽就越清楚,这其中有猫腻。   果不其然,不多久,他就从祭司收藏的一本古籍之中,得知了有着血红眼瞳女人的身份。   神话之中,恶人之祖的后裔,以吸食人类鲜血为生的是黑暗生物。   西泽是罗马人,他偏向信仰神明众多的教派,以本土的罗马教派为例,除此之外,他个人还非常偏爱古希腊文化。   为此,他特意了解了恶人之祖、夜之魔女存在的意义。   这对他而言,这是全新的神系。   在听到受灾村民说,吸血的怪物降临到村庄,用美丽的外貌欺骗村子中的壮劳力,再残忍的杀死他们,以他们的鲜血为食时,西泽首先想到的,就是伊丽莎白。   凭借着出色的巫术,大祭司与那位突如其来访客的对话,西泽一字不漏的收入耳中。   他请求祭司为此事占卜,又佯装无意闯入大祭司的房间,看到了飓风拖送的红瞳女子。   大祭司说,她是一位吸血鬼女王。   而他,曾让女王躬身。   西泽不由得带上笑意。   但她现在却说,不该见到他。   俊美青年脸上的笑容寸寸隐藏。   “为什么?”他强调道。   伊丽莎白看了他一眼。   “丽芙呢?”她问,“我分明见到了她?”   随着她话音的落下,门被蛮力撞开,丽芙·迈卡维安狼狈地闯了进来,看到西泽,她怒道:“人类,我要你好看。”   “丽芙。”伊丽莎白抬起头,红瞳闪烁。   “阁下。”丽芙停住脚步,“这个小子用肮脏的神圣法术束缚了我。”   伊丽莎白看着她狼狈的面容:“我知道,但现在你挣脱了束缚,丽芙。”   “阁下。”丽芙仍满腔怒火,她恶狠狠的瞪了一眼眼前的青年,便退回了伊丽莎白身后。   西泽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他在意的仍只有那一个问题。   他还未从伊丽莎白口中得到答案。   “我们的会面应该在小亚细亚,阁下。”伊丽莎白微微笑着,“混乱让我暂时迷失了方向,可我很清楚,我的目的地远在东方。”   西泽蹙起眉头。   “为什么是小亚细亚?”   他的提问又一次被打断。   “这不是您该知道的。”蛇人女巫走进房间。   “老师。”   她看向伊丽莎白,自然地开口,“您苏醒的比我想象的要快许多。”   西泽眉头紧蹙,手指旋转着手指上的戒指。   “你违背了约定。”伊丽莎白看向蛇人女巫,她的话语似是在责怪,眼睛里却带着笑,“可您救了我。伊丽莎白欠你一个恩情。”   伊丽莎白。   西泽望着对面的女人,她的名字叫做伊丽莎白。   突然,她的视线被丽芙挡住,这个被他用神圣魔法束缚在房间外的吸血鬼显然非常的记仇。   “卡塞尔大人。我们暂时无法前往小亚细亚,至于原因……”她转向西泽,幽幽叹了口气,“我们生活在人类的社会,难免会被他们影响到。”   “罗马正在进行一场内战。”西泽插话道。   他不免有些不悦,不速之客打断了他与伊丽莎白的对话,而现在更是让他沦为了彻头彻尾的配角。   伊丽莎白知道这件事情。   蛇人女巫继续道:“这里是西泽在城内的一处房产,暂时,您可以在这里修养。”   西泽连忙肯定。   “没错,这里很安全,没有其他人知道。”   伊丽莎白笑一下,“我会按照城内最好的旅店的价格付款的。”   “其实……”西泽本来想说他不缺这点钱,可有害怕万一这样说了,伊丽莎白选择去住旅店,只好松口道:“随意。”   “丽芙,送祭司长离开吧。”蛇人女巫说道,“我和伊丽莎白还有话要说。”   丽芙不悦地弯了弯唇,引领者西泽离开。   门关上之后,女巫看向伊丽莎白,问道:“那日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为您占卜了多次,得到了结果总是一团混乱。”   “事实上,也确实是一团混乱。”伊丽莎白苦笑一声,“暂时不会出现那样的情况了,我会在这里修养一阵。”   “希望我们东方之行,尽早到来。”   蛇人女巫没有说话,她取出随时携带的石片,很快的完成一个简单的占卜。   “不会太久了。”她说道。   蛇人女巫口中的不久,转化为人类的时间,便是整整三年。   西泽偶尔会拜访伊丽莎白,与她聊一些近来罗马城内发生的事情。   他来的次数不算多,每次都是借着几个有些蹩脚的理由。   伊丽莎白知道他的想法,他虽然被外界的政客评价老谋深算,但在伊丽莎白眼里,他仍然是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   在他们为数不多的交谈之中,让伊丽莎白记忆犹新的是,西泽对她说,他成为一个父亲的一次。   那是个午后。   伊丽莎白讨厌正午,她躲着房间里,也觉得燥热难耐。   侍女慌慌张张的进来。   伊丽莎白从贵妇榻上撑起身子,只听见她说,阁下上来了。   然后,西泽便大踏步的闯了进来。   他的额上还带着汗滴,眉眼之间,却是难以遮掩的喜悦。   “伊丽莎白。”他自然地称呼着她的名字,并未察觉到其中的不妥。   “我当父亲了。”他说。   伊丽莎白紧盯着西泽的表情,从贵妇榻上缓慢地撑起身子,她的神色不免带上写戏谑的味道:“恭喜您。但阁下弄错了,这个消息,不应该告诉我。”   西泽的表情僵住,像是有些许的受伤,他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以为你会为我开心,我记得你说,我的孩子会是天选之人。”   伊丽莎白张了张口,她的红瞳落在他身上。   午后的空气焦灼,她的心情也烦躁不堪。   半晌,她笑了起来:“我随口编的胡话,你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西泽昂起头,汗水顺着他的面颊而下。   “胡话?”   “嗯。”伊丽莎白重新躺会贵妃榻,“回去吧,西泽,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青年的神色显得受伤。   “为我的女儿起个名字吧。”他说,语气近乎恳求,“拜托你了,伊丽莎白,为她起个名字。”   伊丽莎白转过头,她尽可能的避开那双蔚蓝的眼眸,生怕被那眼睛里的情绪灼伤。   她说:“尤莉娅。”   尤利娅是不是伊丽莎白口中的天选之人没人知道,但她确实是西泽幸运星。   凭借着与科涅莉亚之间的婚姻和女儿的诞生,西泽获得了元老院的支持。   很快,内战胜利了。   后来,他离开了罗马城。   伊丽莎白没有在见过西泽,又一年之后,她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件,启程前往了小亚细亚。   丽芙没有选择随行,她的讲述之中,并没有伊丽莎白离开罗马城之后的故事。   但在庄园的藏书之中,海涅找到了伊丽莎白曾经的备忘录——这曾是西泽教给她的主意,方便她整理自己过多的记忆,也为了她能够很好的从混乱之中恢复。   公元前81年,伊丽莎白赶上了西泽的脚步。   再见,他已经是俊郎的青年,他骑着马,立在人群的中央,伊丽莎白一眼就看到了他她静静望着西泽,看他驱使着战马,一步步靠过来。   西泽俯下腰背,向着男装打扮的伊丽莎白伸出手。   他的食指上,仍然带着那枚红色的戒指。   “上马。”他笑起来,蓝眼睛弯得非常好看。   伊丽莎白递上手。   两人同乘一匹战马,踏上前往小亚细亚的旅程。 第107章 双生孽(一)   战马一摇一晃, 伊丽莎白端坐在马上。   西泽在她的身后,沉默着。   许久,他开口:“尤莉娅和她的母亲留在了罗马。”   “你不用和我解释。”伊丽莎白望着前方,“我也不问你为什么选择离开罗马。”   “罗马城很危险。”他自顾自地说道, “我留在那里, 会把危险带给家人。”   这回轮到伊丽莎白沉默了。   她无法接话, 因为她没有家人, 不能体会西泽的心情。   “也许,我该拒绝父亲提议的婚事。”西泽突然说, 他缓缓地低下头, 埋首在伊丽莎白的肩侧。   青年炙热的气息传来,伊丽莎白渐渐暗了神色。   “我该请求他,让他准许我迎娶你。”他的声音很低,“伊丽莎白,原谅我, 那时的我张狂狂妄,反而然我错过了最应该珍惜的事情。”   他抬起手,有力的大掌覆盖上伊丽莎白裸露在外的手臂。   “如果我拒绝秦纳, 迎娶你……”   “西泽。”伊丽莎白打断了他。   战马晃晃悠悠颠簸她的语调悠悠晃晃:“你还年轻。”   “不。”西泽说,“或许, 七年的时间对你来说只是一眨眼, 但对于我来说,每一天都弥足珍贵。”   吸血鬼女王静默着,她抬起手, 覆盖在西泽的手之上。   “你没有迎娶我的资格。”她的语气平静极了。   “我是卡塞尔的女王,是一脉吸血鬼的王者,而你只是个普通的人类。”   她收回手。   “西泽, 人类的一生短短数十年,为什么要将它浪费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呢?”   “我说过,你将与天同寿。”伊丽莎白笑起来,“你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天,我会出现,带你离开。”   “现在,好好体会你属于人类的人生。”   经历生,经历老,经历病,经历死。   伊丽莎白站了起来,站在西泽的面前,站在摇晃的马背上,她的红色眼瞳异常的妖冶,绽放出无法拒绝的邀约。   “约定好了。”   .   太阳神庙中。   莉莉丝与奥尔维兹僵持不下。   “我亲爱的女儿。”夜之魔女眸光闪烁,望着对面阻挡着她的身影,“太阳神神格破碎至此。来,帮助我,母亲会允诺你永生。”   对于奥尔维兹毫不在意莉莉丝的提议。   她表情严肃。   “你让我的孩子生而混乱。”奥尔维兹说道,“你让她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   “别这样,奥尔维兹。”莉莉丝仍然笑着,“你也感受到了快乐,不是吗?与自己发父亲一起缠绵,咯咯咯。”她欢快的笑起来,“你也很喜欢,不是吗?”   “承认吧,奥尔维兹。”莉莉丝笑着,“你是夜之魔女的孩子,你的母亲淫、贱而混乱,你又会比她好到哪里去呢?”   “母亲?”奥尔维兹笑起来,两张如出一辙的脸上,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癫狂笑意,“你也配?”   阿波罗的神殿之中。   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无人让步。   .   随着时间的推移,队伍越来越靠近太阳神庙。   当地的向导告诉西泽,再往前,他们即将进入神的领域。   队伍里的人有些忌惮这件事,他们不愿再向前。   伊丽莎白明白他们的顾及,这远不是人类所能涉及的层面。   她决定独自上路,进入阿波罗神庙。   夜晚,伊丽莎白清点着自己的装备,与队伍离别,独自踏上前往神庙的路径。   走出驻扎地数十里,她在一颗树下,见到了早就等候于此的西泽。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伊丽莎白板着脸。   西泽却笑着:“你希望我作为一个人好好生活,而哪个人没有彻彻底底疯狂一把。”   “伊丽莎白,让我和你一起。”他的目光如此真挚,伊丽莎白难以拒绝。   伊丽莎白叹了口气,她无法拒绝,可带上西泽,就意味她要分心保护他。   西泽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我有能力保护自己。”   伊丽莎白平静地摇摇头:“你不知道我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   西泽:“不管什么样的敌人,我会和你共同面对。”   伊丽莎白看着他。   男人的甜言蜜语或许没有任何的意义,可它如此的动听。   伊丽莎白想,她也该任性一回了。   于是,两人牵着一匹马,开始深入丛林。   阳光似细雨一般撒下,在树影婆娑之间,投射在地面的落叶之上。   伊丽莎白皱着每天,绕过每一处被阳光照射的地方。   身为该隐的直系血脉,她完全有能力走在阳光之下,可有能力不代表一定要这么去做。毕竟她还是黑暗种族,阳光的直接照射会让她的皮肤变得非常的黏腻,黏腻到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溃烂一样。   细心的西泽发现了她的变化。   他从随身的行李之中,取出他珍贵的白袍,轻轻的将其罩在伊丽莎白身上。   吸血鬼女王停下了脚步,满脸狐疑的看着他。   “罩着吧。”西泽声音含笑,“你会需要的。”   伊丽莎白没有拒绝,阳光无孔不入,她躲避的非常吃力,有了西泽的白袍,她至少可以不用那样小心翼翼的前进。   他走在前面探路,她披着雪白的长袍跟在他身后。   马儿早就被两人抛弃,深人从林,它毫无用处又引人注目。   西泽给了它一个痛快,没有一点痛苦的结束了它的生命。   伊丽莎白漠不关心,她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圣者,她没去吸血,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临行前,伊丽莎白曾经找过蛇人族的女巫,拜托她为自己占卜,定位这一次的目的地所在。   再加上当地人向导言语间透露的消息,伊丽莎白很清楚的知道,神庙在密林深处,而他们即将靠近那座神庙。   走在前面的西泽突然停下了脚步,透过层叠的灌木从,他远远地望见了林间波光粼粼的湖泊。   伊丽莎白靠近了过去,他也看到那湖泊。   到了。   此刻,她的心底只剩下着一个念头。   隐约之中,她似乎嗅到了熟悉的味道自湖泊的方向穿来。   “西泽。”伊丽莎白面色严肃,她望着前方的湖泊,“你的疯狂到此结束了。”   她仰起头,望着近在咫尺的人。   “再往前,我就真的保护不了你了。”   那里面的人是莉莉丝。   伊丽莎白没有把握。   西泽沉默着,他一言不发地望着那湖泊,树影婆娑,遮挡了他几分视线,让他看不清一切。   他听见了脚步声,伊丽莎白走到了他的面前,她努力昂着头,或者没有昂头。   西泽看不见。   “你该离开了。”伊丽莎白的语气依旧平静,“回去,回你该去的地方,全力做好一个人类。”   “疯狂到此结束了……”西泽终于从她的语言之中判断出伊丽莎白的意思,于上一次在罗马城一样,她的话语是最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面的刺入他的胸膛。   她又要推开他了。   因为他是个人类。   “每一段旅途都有终点,西泽。”   她的语气很平静,一贯以来都守这样平静。   西泽希望她有点波折,但没有。   他紧紧盯着她的脸,想在她脸上找到些许,些许的失望。   可是没有,她太平静了,甚至要超过远处,林间依稀展露出点滴面貌的湖泊。   “不能继续任性了。”伊丽莎白后退了一步。   这句话,她说给西泽,也说给自己。   “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她说。   西泽望着她的背影,眸光闪烁。   他突然上前,钳制住伊丽莎白的手臂,强制她转过身。   在错愕混杂着悲伤的眼神之中,他恶狠狠地吻响了她。   这不像是一个亲吻,反而更像是一种发泄,西泽将一切都怒火都发泄在这个不该存在的亲吻之中。   他咬着着她,咬出鲜血。   但那伤口在顷刻之间恢复,消失的毫无踪迹。   西泽的眸光暗了暗,他短短的一生,就如同这个他留在她身上的伤口一样。   一瞬间,一晃眼,就这样消失不见。   她会记得他吗?   “回去吧。”伊丽莎白推开他,抬手擦了擦自己的唇。   她没有责怪西泽的意思。   她转身,走入了密林。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见,西泽仍站在原地。   .   “可他还是追随她而去。”元庆看着备忘录的下一行,那是一种完全不同于之前的字迹。   是盖尤斯·尤利乌斯·凯撒的字迹。   换而言之,那是海涅父亲的字迹。   “他说,他在伊丽莎白离开后的第三天进入了神庙,在那里获得了神的指引,之后,踏上前往更远的东方的路径,得到了伊丽莎白口中的与天同寿。”   与天同寿,便是长生不老药。   但他再未见过伊丽莎白。   直到公元前44年,他在元老院被卡斯卡等人刺杀时,一个年轻的女郎乘驾着风而来,带他离开了罗马。   “作为人的凯撒死了。”海涅平静地合上那本备忘录,“作为伊丽莎白丈夫的西泽,诞生了。”   “伊丽莎白语言中的两个孩子……”   “一个是屋大维,另一个……”海涅垂下眼睑,“应该就是金了吧。”   “屋大维只是他的养子。”元庆板正海涅的脸,注视着他灰色的眼睛。   “一个是金,另一个是你。” 第108章 双生孽(二)   离开罗马, 伊丽莎白和西泽登上了环游地中海船支。   此时罗马城正因为独.裁官被刺杀陷入胡乱。   西泽站在甲板上,摇摇望着罗马的方向出神。   伊丽莎白从船舱之中走出,时近正午,她站定在阴影之中, 看向前方略显得落寞的身影。   她没说话, 只是静静看着那道身影。   西泽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注视, 他转过身, 看到阴影之中站立的伊丽莎白。   “怎么出来了?”西泽大步靠了过来,带着炽热的气息。   伊丽莎白忍受着铺面而来的热浪, 微昂起头, 伸手替西泽擦去了额头上的汗水。   “我们可以时常回来。”伊丽莎白望着西泽,很多年过去了,他仍然保持着盛年时期的模样,一双蔚蓝色的眼睛微微垂下,流露着柔情。   “不必了。”西泽说, “越是留念,越是难以割舍,罗马的凯撒已经死了。现在的西泽, 只是伊丽莎白的丈夫。”   “少贫嘴。”伊丽莎白笑骂,“外面很热。”   “进去吧。”西泽垂头, 亲吻伊丽莎白的耳垂。   伊丽莎白看着西泽的脸庞, 思索了片刻,还是开口,询问她好奇许久的问题——在小亚细亚两人在太阳神庙分离之后的事情。   当年, 伊丽莎白虽然早西泽进入神庙,却因为自身黑暗生物的特性,被困在神庙的外围找不到深入的道路。   等她好不容易破解神庙的秘密深入, 一切已经太晚了,奥尔维兹和莉莉丝的战斗已经到了尾声。   奥尔维兹不是莉莉丝的对手,早在她决定背水一战时,她就已经做出的同归于尽的打算,可她不曾料想到的是,莉莉丝远比她预料之中强大,从她的只言片语之中,奥尔维兹得知,莉莉丝设计吞噬了该隐,继承了属于恶人之祖的力量,所以她才胆敢进入太阳神庙,企图窃取太阳神阿波罗的神格。   无可奈何之下,奥尔维兹祭出了从亡者国度获得的冥王的三件套,以自己收到诅咒的灵魂为媒介将莉莉丝封印。   契约的力量连接了亡者国度,数不清的手破土而出,撕扯着莉莉丝的身体,将她拉入属于亡灵的狂欢夜。   莉莉丝为了避免被拖入亡者国度,奋起反抗,全力击碎了阿波罗的神格,企图借此来反抗冥王的力量。   但她失败了,奥尔维兹赌上了全部的灵魂,催化了契约的完成。   即便如此,莉莉丝还是留下了自己的一抹意识碎片,她的意识碎片潜入了留有她血液的蛇人族大祭司体内,一直暗中影响着她协助自己逃离。   西泽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入的神庙,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阿波罗注意到了这个潜入神庙的人类。   祂用仅存的神力,将这个闯入者带到了自己的面前,用长不老药的下落,换得人类西泽为他保护神格的约定。   意识完全消散之前,神为自己留下了最后的退路。   可惜的是,末法时代的到来,使得祂最后复活的希望,消散在了漫长的时光长河之中。   至于沾染了奥尔维兹鲜血的冥王物品,也就是后来血族中流程的奥尔维兹三件套,随着莉莉丝坠入亡者国度,参与封印莉莉丝。   直到公元530年左右,奥尔维兹权杖受到召唤离开了亡者国度,莉莉丝的封印发生了松动,开始利用她留在人间的意识企图从亡者国度逃离。   后来,蛇人女巫受到先祖的影响,多次出海寻找亡者国度的位置,终于跟随一位颇有名气的冒险家进入了亡者的国度。   只是最后也葬送在那个吃人的岛屿。   只遗留下两本航海笔记,一本流落在海涅手中,一本由莱斯沃斯保管。   这些都是后话。   西泽与伊丽莎白的旅行维持了大约五十年,他们行走在地中海沿岸的国家,埃及、波斯,都曾留下两人的足迹。   他们走走停停,如同普通的人类夫妻。   旅途结束,返回不列颠时,两人变成了三个。   这个孩子的到来,伊丽莎白也很意外。   她的受孕几率极低,但这个孩子还是这样到来了。   所以,两人终止了旅行,乘船回到不列颠。   西泽很高兴,他仍然清楚地记得两人在公馆内第一次见面时伊丽莎白对他说过的话。   她说,他会有两个孩子。   “是双胞胎。”西泽亲吻伊丽莎白的尚且平坦的小腹。   伊丽莎白低着头,伸手覆盖在自己的小腹上,她闭上眼睛,尝试着能否用预言来窥见这个孩子的动向,可她的尝试失败了。   “也许吧。”她收回手。   西泽很开心,身为人类的他,曾有过一个女儿,即使那不过是政治联姻的产物,他依旧很高兴。   时间过去多年,他的女儿也许早已经离开人世,他换了另一个身份生活,竟然还能拥有孩子。   西泽情绪翻涌,他搂紧伊丽莎白,“我会守护你们的,一直。”   怀孕的生活与想象之中大不相同。   伊丽莎白的孕期远远长于人类妇女,而怀孕期间,她的情绪变得极其不稳定,起伏极大。   甚至有几次,她溜出庄园,在附近的村庄大肆觅食。她的记忆也越来越差,常常忘记很多的事情。   而这都是因为他们的孩子,是个人类与吸血鬼的混血儿。   伊丽莎白体内的疯狂趋向越来越难以压制,西泽寸步不离的陪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她的起居。   关于孩子的预言,是在一个淫雨霏霏的白天出现的。   伊丽莎白从睡梦之中惊醒,她捧着高高隆起的小腹,抖着肩膀抽泣:“我看到了我们的孩子,我看到了我们的孩子。”   西泽抱紧她,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肩膀安慰着她。   “不是双胞胎,不是双胞胎。”伊丽莎白呢喃着,“他只有一个身子,只有一个身子。”   她的表情逐渐变得惊恐起来:“但他有两个脑袋,有两个脑袋。”   西泽努力了半天,也没能扯出一个笑容,他看着近乎崩溃的妻子,伸手覆盖上她的肚子,世界天旋地转,许久,他哑声开口:“我们不要他了,好不好?”   伊丽莎白抽泣着,鲜血模糊着她的眼睑,她说不出好不好,女人抬起头,覆盖在隆起的小腹上。   像是感到母亲的抚摸,腹中的胎儿动了一下。   他不动还好,这一下,伊丽莎白的情绪更加难以控制。   她哭了许久,西泽一直陪着她,直到伊丽莎白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也许是知道了父母的心意,在这一天,这个孩子降生了。   与伊丽莎白的预言不同,没有可怖的两颗头颅,新生的孩子小小的,软软的,有一双极像伊丽莎白的红色眼睛。   西泽抱着那孩子,望着因为疲倦而沉眠的妻子,不由自主地滑落一滴眼泪。   起初的一切都是很正常的。   金与平常的小孩子一样,能吃,能睡,喜欢妈妈的手轻轻抚摸。   但渐渐的,他与寻常孩子不一样的地方展现在伊丽莎白与西泽夫妇面前。   金很好动,近乎一天到晚都动个不停。他不喜欢父亲的触碰,或者说,他并未将父亲当做是父亲,每次西泽与他互动的时候,尚在襁褓之中的金总是故意露出两颗尖利的獠牙,张牙舞爪地看着他。   时间推移,金不在满意于吐露獠牙,在一次西泽为他换尿布的时候,几个月大小的金突然抱着父亲的手臂坐了起来,小小的獠牙刺入西泽的手臂,像模像样开始进食。   这吓坏了伊丽莎白。   她实在是太熟悉这样的情况的。金身上展现出的,于她因为疯狂天性而陷入的失控症状如出一辙。   但也有时候,他异常的乖巧,不哭也不闹,静静地躺在小摇篮里。   孩子两种不同的状态,让伊丽莎白嗅到了不安的苗头,她想起那个诡异的梦——一具身子,两个头颅的噩梦。   随着年岁的增长,这种两极分化的症状越来越明显。   就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小孩子一样。   伊丽莎白终于明白,问题并不在于孩子身上,而在于他的父母——她和西泽,一个吸血鬼,一个人类。   本不该有所联系的两人孕育了一个不该存在的孩子,赋予了他完全不同的两面。   一切最本初的兽性与后天束缚的人性。   多数时候,兽性占据上分,出现的就是那个好动的,把一切当做游戏玩乐的孩子,偶尔有些时候,那个沉默安静的孩子也会出现,但他存在的时间并不会太长,就又被好动的孩子压制。   伊丽莎白难以理解,为何自己的孩子会变成这幅模样,这种忧思成疾,诱发她身体里天生存在的疯狂。   孩子的症状尚未有好转,卡塞尔家族的女王又因为无法压抑的疯狂闭关了。   伊丽莎白将自己封在棺材里,在压抑疯狂的同时,仔细的思考关于金的未来。   逐渐的,她从自己过往的经历之中,寻找并总结出一条缓兵之计。   从沉睡之中醒来,伊丽莎白没有耽搁。   她为那个沉默冷静的孩子起名为海涅,开始逐渐教导他如何成为人,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类。   作者有话要说:写完这章我发现,不好写的原因是我不忍心虐海涅。 第109章 老友记(一)   可海涅永远都不会是人, 伊丽莎白教给他知识,教给他情感,可她偏偏忘记了海涅进食鲜血,无法活在阳光之下。   以人性压制兽性, 无异于牺牲一个孩子, 换取另一个孩子的健康。   伊丽莎白不忍心, 但她别无选择。   她开始培养这个沉默的孩子, 教习他如何控制自己的力量来压制好动的、疯狂的那个孩子。伊丽莎白一点点的培养海涅,建立健全他的人格。这个孩子也没有让她失望, 他聪明好学, 又乖巧听话。   比起活泼的金,海涅似乎天生成熟稳重。   他总是能又快又好的完成伊丽莎白布置的全部任务,作为奖励,伊丽莎白会将他抱在怀中,为他讲述西泽曾讲给她的故事。   海涅很喜欢这样的温情时刻, 这是他对于母亲记忆中极少数的伊丽莎白并不是那么严肃的时候。   为了获得母亲的奖励,他更加用心,更加努力的去做好伊丽莎白布置的每一件任务, 换取一点点与母亲相处的时间。   “伊莉丝?”海涅奶声奶气地重复伊丽莎白的话,此时他的外表大约如同人类小孩五岁的模样, 声音里的稚气尚未退去。   “彩虹女神。”伊丽莎白说道, “伊莉丝是彩虹女神。”   “彩虹是什么?”海涅天真地问伊丽莎白。   “彩虹?”伊丽莎白想了想解释道,“雨停下,太阳出来后, 天上挂着的五颜六色的彩色条带。”   海涅眨眨眼睛,费力的理解母亲所说的话中的含义,他想了想, 想不明白,他能够听懂伊丽莎白的意思,但却没办法实际对应来理解她口中所说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母亲,我不懂。”海涅说。   伊丽莎白叹气:“你会知道的,等你长大之后,就会知道了。”   海涅没有见过彩虹,直到他成年,直到他度过一千岁生日,成为高阶血族,他都没有见到过彩虹。   但他再也不去羡慕能够见到彩虹的人类小孩,他有属于自己的彩虹。   现在,在他的眼前,他独一无二的彩虹。   伊莉丝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九层玲珑塔的顶部,一颗火红的,如同泪滴形状的眼泪出现在两人眼前。   伊莉丝拿出那颗红色的泪滴:“长亲你看。”   九层塔中,胡亥尖利的呼啸着,疯狂的胡灵修也停下了脚步,满脸愤怒地看着那无边无际灰色雾气笼罩之中的金光塔慢慢暗淡下去。   逐渐,胡亥狰狞的表情变得缓和,换上元诩温柔的眉眼。   他向着元庆点点头,鼓励她取出那颗红色的涅槃。   凤凰的眼泪,凤的眼泪,凰的眼泪,涅槃一直都有两颗。   见到妹妹健康,他也就能安心的离开,不用被困在这九层的塔中,不用被困在过去的噩梦之中一直逃,一直躲。   握住那颗涅槃时,元庆的眼前升起一片灰色的雾气,朦胧之间,元诩的灵魂浮现出来。   他依然是温柔的笑着,视线落在元庆身上。   “皇兄。”元庆也微笑地看着他,眼中噙着泪水。   “我自由了。”元诩说。   一直以来,他被困在塔中,用灵魂守护着这上古秘宝,他一直坚信着,两颗涅槃之间相互吸引,守着这滴眼泪,他就会见到自己阔别许久的妹妹。   他的梦想成真了,可以安心的离开了。   “不要哭。”元诩说,“这是一种解脱,哥哥可以抛下皇帝的命运,去选择自己的生活了。”他的神情逐渐落寞,“只是不知道,经过了这些年的轮回,哥哥还能不能遇到你潘嫂嫂。”   元庆重重地点头:“潘嫂嫂也会等你的,一定会的。”   “小傻子。”元诩摸了摸元庆的头发,“等不等都没关系,哥哥希望她平平安安的生活,也希望我们安宁健健康康的长大。这就够了。”   “会的。”   末了,元诩的目光转到海涅身上,向着他点头。   “当年,多谢。”他说。   海涅垂眸,他知道元诩认错了人,他真正该道谢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金。   也许伊丽莎白早就知道,他会和金一直这样无可休止的纠缠下去,人性与兽性,永不分离。   “安宁。”元诩转身,“我离开之后,你便将这塔丢在烈火之中焚毁,这其中的恶灵,不该继续留着祸害人间了。”   “嗯。”元庆一一应下。   兄妹两人相处的时间不长,元诩的身形渐渐透明,他仰天大笑起来。   “皇帝皇帝,何其无趣啊。”   .   元诩离去后,元庆按照他的叮嘱,将浮屠塔丢在烈火之中,烧成灰烬。   她听到了胡灵修的尖声呼啸,但她早就不是十几岁的元庆,那女人不在是她憎恨的对象。   这几天,诸多的波折起伏,伴随着胡灵修的嚎叫声,翻篇了。   海涅暂时的闭关了,带着元庆从塔中带出的那一枚涅槃,以及从拍卖会上得到了金色竖琴。   ——西泽在伊丽莎白的备忘录里写到,阿波罗神格隐藏在那竖琴之中,即使神以及无法复活,但神格之中,仍然蕴藏着巨大的力量。   如果顺利的话,他从沉睡之中醒来时,也将成为日行者。   卡塞尔庄园恢复了平静。   元庆在老管家莫尔和侍卫长亚伦的辅助之下,逐渐接手庄园的工作。   她像是完全的融入了吸血鬼的生活。   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波涛汹涌。   遥远的迈卡维安聚集地,丽芙的面前,一位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存在开口。   “这是我打探到的全部消息。”不男不女的沙哑声音响起,“希尔斯·卡塞尔登上了不列颠岛,米切尔家族的准备已经做好。”   “莉莉丝成神的计划,仍在继续。”丽芙叹了口气,“奥尔维兹死了,伊丽莎白死了,这一次,谁能阻止她?”   “阿波罗的神格已经破碎。”丽芙站了起来,“莉莉丝得到了其中两份,最后的一份,到底隐藏在何处?”   她沉思片刻,转身看向黑暗处:“去卡塞尔庄园,将这个消息告诉掌权的女孩,让她务必小心希尔斯·卡塞尔。”   “毕竟,他可是伊丽莎白的首位血裔,以血族的血脉划分,他的血脉力量,甚至超过海涅。”   .   夜晚,元庆在书房里整理账务。   距离海涅陷入沉睡,已经过去了三年。   对于已经习惯漫长时间的元庆,这世界并不算长。   她突然抬起头,阴影之中,一道身影缓缓浮现。   同时出击的还有海涅的侍卫长,现在是她的侍卫长,沉默的亚伦先生。   亚伦如同一道闪电,向着潜入者而去,那潜入者的速度丝毫不慢,阴影拉长,招架住亚伦的短刃。   就在空气里的温度渐渐降下,亚伦准备凝结冰霜进行还击的时候,元庆突然开口道:“够了!”   两人分开。   带着兜帽的矮个子潜入者抬手,摘下了身上的斗篷。烛火摇曳下,蜜色的皮肤闪闪发亮,亚伦眼睛一缩,后退一步隐入黑暗。   “我没想到丽芙·迈卡维安口中的信使,居然会是你。”元庆看着吉米娜,微微一笑。   与当年在加勒比海翱翔天使号上不同,如今的元庆,已经有了几分当年没有风采,她坐在高位上,身形渐渐与背后挂画上的伊丽莎白重合。   “卡塞尔夫人。”吉米娜微微躬身。   “丽芙让你传递什么?”元庆望着她,“似乎是很紧要的事情,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事情与卡塞尔家族莫大的联系,可我与真相之间,始终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雾。”   “希尔斯·卡塞尔回来了。”吉米娜说道。   元庆微微扬眉,久远的记忆泛上心头。   那时候,她还生活在佛罗伦萨城内,生活在热闹的爱德蒙府邸之中。   “他恢复了实力。”吉米娜说道,“迈卡维安殿下的预言之中,卡塞尔家族将会有一场内斗。”   元庆面色凝重起来。   “还有呢?”   “莉莉丝获得了两份神格碎片,正在策划继续封神仪式。”吉米娜说,“而她能否成神的关键,与当年遗失的第三个神格碎片有关。”   “神格碎片。”伊莉丝元庆垂下眼眸,想起了那把金色竖琴。   昔日,西泽将这把金色竖琴寄放在,血族流动拍卖会多年,从未有人对这来自太阳神的神器动过念头。   这是不是说明,莉莉丝不知道第三神格碎片的下落?   元庆捏了捏眉心。   “她还说了什么?”   吉米娜回答:“在事情告一段落前,迈卡维安家族不会再给予卡塞尔帮助。”   元庆点点头,她可以理解丽芙的这个决定。   因为奥尔维兹的关系,卡塞尔与莉莉丝是不折不扣的死敌,莉莉丝是绝不会放过奥尔维兹的血脉,而海涅也绝不会向害死父母的凶手妥协。   莉莉丝是劲敌,在这场战斗没有分出胜负之前,没有人敢轻易得罪她。   “我能够理解她做出的决定。”元庆站起身,“替我感谢迈卡维安小姐。”   “最后一点。”吉米娜抬眸看着元庆。   “丽芙殿下说,米切尔不一定是敌人,还可能是朋友。”   元庆眸光微动,她重复一遍吉米娜的话。   她认识一个米切尔,一个叛逃的米切尔。 第110章 老友记(二)   元庆端着烛台, 沿着楼梯向下,烛光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庄园的地下储藏室,酒窖的旁边,是绝对安静的静谧区。   这里沉睡着卡塞尔家族近乎大半的血裔, 但也有少数的例外, 此时, 元庆就站在这样的一个例外身边。   她单手举着烛台, 另一只手,试探性的在双人棺材的表面叩击。   完成这个动作后, 她退开几步, 向着阴影处招了招手,几个黑衣侍卫走了出来。   “开棺。”元庆面无表情道。   随着她一声令下,卡塞尔庄园的侍卫队拿着工具靠前靠近。   钉入木板的长钉一根根被撬起,直到最后一根银白色的长钉松动,元庆才缓步靠近, 将手中的烛台递交给身侧的侍卫,然后双手按在装饰华美的棺材板上一点一点的将它推开。   两具干枯的尸体并肩躺在棺材里面,双手紧紧扣在一起。   元庆看了一眼, 手势示意侍卫接近。   侍卫靠近那两具连在一起的干尸,刚想要将他们分开, 下一秒, 一只干枯的手抬起狠狠攥住了他的手腕。   元庆微微挑眉,含笑看向棺材内。   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右侧的干尸已经睁开了眼睛。   脱水干枯的皮肤紧紧包着骨架,元庆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但感受到了他的不悦。   男性干尸缓缓抬起左手做了个噤声的东西。   元庆颔首,表示同意了他的提议。   那干尸从棺材里站起,元庆抬手, 一侧的侍卫提着一只被绑起四肢的牛犊靠近。   伊恩俯身,牙齿陷入那牛犊的脖颈,两颗锋利的獠牙贪婪的吸食血液,随着鲜血的注入,他干枯的身体逐渐拥有了活人般的质感,雪白的皮肤重新注入活力,头顶杂草一般干枯的毛发,也重新恢复成银色的绸缎。   伊恩满足地叹息一声,眼睛重新染上迷离醉人的红色。   但这种完美的状态并没有维持太久,他的皮肤就开始溃烂。   随着身体注入血液,隐藏在血肉深处的鼠疫杆菌也逐渐复苏过来。   伊恩垂下眼睛,看了眼自己的状态,自嘲地笑了一声,然后抬起头看向了在他面前,一直静静注视着他的元庆。   “好久不见。”他说,“把我唤醒,是为了什么?”   “菲斯希尔·米切尔。”元庆吐出一个名字。   对面的银发血族表情顿了一下。   元庆继续道:“我听说,你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伊恩洁白的睫毛微微颤动,他说:“你可以更直接一些。”他抬起头,纠正道,“我与她不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是无法割舍的血脉契约。”   元庆挑眉。   伊恩·米切尔是菲斯希尔的血裔,虽然不是第一位,但米切尔女王直系血裔的身份,让他在米切尔家族内拥有非同寻常的地位。   但就是一个拥有这样地位的人,背叛了米切尔家族,从伦敦叛逃前往了佛罗伦萨。   元庆对他们之间发生了何种故事并不感兴趣,她现在需要知道的是,伊恩或许有主意对付菲斯希尔。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伊恩拒绝了。   “抱歉。”银发血族如是道,“我恐怕没有办法提供帮助。”   他的表情带上些许的回忆:“我是选择离开了菲斯希尔,但只要我还是她的血裔一天,我就永远不会做不利于她的事情。”   伊恩表情严肃,他看着元庆:“我想你也懂这种心情,就像你永远不会对卡塞尔出手一样,我也无法站在长亲的对立面。”   元庆沉默,良久,她缓缓开口。   “她选择的盟友是莉莉丝,夜之魔女莉莉丝。”元庆说,“我无法得知她自愿与否。但,伊恩,你比我更加清楚米切尔家族的情况,莉莉丝真的会把一个排在八大家族末尾的吸血鬼家族放在眼里吗?”   “米切尔没有该隐血脉。”她说,“她利用价值有多少,你心里应该有数。”   “况且。”元庆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他的视线越过站立在面前的银发血族伊恩,落在他上身后不远处,已经重新盖住的棺材上,“若是这场战争,卡塞尔输给莉莉丝,那么一切将不复存在。”   伊恩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卡塞尔家族的侍卫挡在了他和那棺材之间,阻挡了他的视线。   银发血族转头:“你在威胁我?用莉莉威胁我?”   元庆笑起来,“谈判总需要资本。”   伊恩楞了一瞬,随即也跟着笑起来,“伊莉丝,你比我想象的,更要适合做一位上位者。你应该知道,在血族中,女性往往比男性占据更加强大的优势。”   “你的挑拨离间不起作用。”元庆十分轻松的就听出了他话中隐含的潜意思,但很不走运的是,无论与金,还是与海涅,他们之间对于彼此的信任,不是仅仅靠伊恩一句话就能挑拨的。   这里是18世纪的伦敦,不是14世纪的佛罗伦萨。   “我能给你的时间不多。”元庆说,“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我的建议,成为卡塞尔与米切尔之间的纽带,在你同意我的提议之前,我会保证莉莉的安全。”   说罢,元庆微笑着离开,侍卫跟随在她之后,他们带走了那具沉睡着莉莉·福克斯的棺材。   .   结束于伊恩的对话之后,元庆回到了书房。   吉米娜在她的授意下被带到客房休息,这里暂时没有其他的人。   元庆靠在海涅常坐的那把椅子上,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现在的情况。   她已经派人密切关注希尔斯·卡塞尔的行踪,但那个老奸巨猾的血族拥有太长的寿命,寻常的血族根本无法太过靠近他。   她一时间有些头疼。   敲门声打断了元庆的思绪,她略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这个时间段,又有谁回来拜访她?   “进来。”元庆按了按眉心,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终于也体会到海涅日常的工作。   来者是卡塞尔家族的老管家莫尔先生。   元庆站了起来,对于这位几乎和卡斯尔家族建成史一般大的老者,她内心十分的敬佩。   “莫尔先生。”元庆笑着同他打招呼。   老者用浑浊的目光注视着元庆:“少夫人,不用客气。”   “您先坐下吧。”元庆招呼莫尔坐下,“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随着年龄的增长,失去了长亲庇佑的莫尔多少回有些力不从心,他已经不在管理卡塞尔家族的琐事了,而是更多的将他们都交给正值壮年的金发女主管丹妮,自己则退居幕后。   “少夫人。”老者的声音有些颤抖,是因为年龄老迈而产生的自然地颤抖,他说,“我听说您正在为希尔斯的事情头疼。”   “是的。”元庆敛神,“今天收到消息,说他已经登上了伦敦的土地。”   老人浑浊的目光中闪烁出几分愤怒,干枯的双手渐渐攥成一个拳头,“他还有脸回来!他还有脸回来!”   元庆紧盯着他。   “是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吗?”元庆问道。   老人抬起头,深情地望向元庆背后,昔日的伊丽莎白女王的画像,愤怒的表情渐渐变成了柔和的笑容,转个柔和的笑容被撕碎,变成了更加无法控制的暴怒。   老人额头上的青筋爆出,联系了好几口气才抑制住这种愤怒。   他再开口是,声音中除了颤抖还多了几分沙哑。   他道:“若不是因为希尔斯,主人她根本不会变成那样,小主人也不会早早的失去双亲。”   元庆微微昂首,从她在佛罗伦萨醒来之后,就时常听说伊丽莎白女王,在亡者国度时也就听金说起,回到伦敦之后更是知道了伊丽莎白与西泽年轻时候的往事,但唯独,她从不知道为什么伊丽莎白与西泽双双离开了人世。   伊丽莎白是不老不死的吸血鬼,而西泽更是服用过长生不老药,与天同寿。   理论上不会死的两个人,到底为什么离开了世界。   现在,她要知道这个答案了。   面前的老者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元庆笑笑:“吓到您了,少夫人。”   “不打紧的。”   “我来找您,便是希望告诉您这些事情。”他垂下眼眸,“但我不希望您将这件事情告诉小主人,尤其是不要告诉海涅少爷。”   “主人她不希望海涅少爷知道这些事情。”   元庆重重地点头。   “不够。”老人说,“您需要和我缔结一个契约,保证您会永远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元庆望着老人坚定的表情,在这一瞬间,她突然明白,这就是眼前这位老人没有追随伊丽莎白而去的原因,他陪伴在海涅身边的全部意义,就是这个他守候了上千年的秘密。   “好。”元庆站了起来刺破了右手食指,用鲜血在空中画出一个小小的庆字。   这是她第二次缔结守誓契约,但这一次,她是被束缚方。   看着那个契约缓缓完成,隐入元庆的皮肤后,老者脸上露出解脱一般的笑容。   “一切要从先生决定前往东方的原因说起。先生此生一共经历过三次东渡,三次都与主人密不可分。” 第111章 新与旧(一)   元庆知道西泽的三次东渡。   第一次他前往了小亚细亚, 得到太阳神的启示之后,隐藏好藏有他神格的金色竖琴,之后继续往东前往了东方古国。   第二次,他回到了小亚细亚的太阳神庙, 从那里为儿子带回神鸟乌鸦和找回了曾经隐藏的金色竖琴。   第三次他带领商队往东, 替儿子金做决定迎娶了北魏的公主, 那一次, 他是为了传说中的至宝凤凰血泪而去。   这些元庆知道,可从莫尔先生讲述的版本之中, 她得知了隐藏更深的隐秘。   “从先生跟着主人来到不列颠的土地之后, 两人在始祖的见证之下结为了夫妻。”老者颤抖地开口,讲述着曾经的往事。   “那时候,没人知道先生也掌握了永生的力量,在血裔群体之中的眼中,这是我们尊贵的女王下嫁给了供我们摄取血液的食物。”   “这件事情在血族之中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以至于卡塞尔家族一直被其他的血族氏族排斥。”   “除了外界的轰动,家族内部对于这些事情,也是反对的声音大于支持的声音, 但没有人能逆转女王已经决定的事情。”   “其中,反对最强烈的, 是我。”老莫尔自嘲地笑了一声, “我真的无法理解,为什么女王放弃希尔斯,选择了一个弱小的人类, 我是真心的为希尔斯感到不值得。”   “那个时候,高贵的上位血族与他们的首位血裔婚配,才是最最正确的选择。而希尔斯, 确实优秀的让人敬佩。他是整个家族之中,对原罪掌握最好的血族,女王曾多次对她的天赋赞不绝口,她不加掩饰的表达着对希尔斯的偏爱。我们都以为,她最终会选择希尔斯,但我们都错了。”   “女王陷入了一段不长时间的沉睡,苏醒之后,她应丽芙·迈卡维安的邀请,独自一人离开的不列颠岛启程前往罗马。其实以女王的身份,她无论如何都不该独身上路,至少她的暗卫改跟随在侧,多数的血裔认为,她至少该带上希尔斯,但女王没有,她拒绝了我们的联名请求,在一个阴天的午后,独自登船离开了不列颠岛。”   “我一直很疑惑女王为什么要独自出行,这个问题的答案困扰了很多年,直到女王从罗马回来,直到女王再一次离开不列颠岛,直到女王带回一个人类,直到女王生下小主人,我才从她的生活点滴之中,摸索出一个答案。”   “女王血液里天生流淌着疯狂的基因,这种基因来源于他的父亲,来源于他的母亲。来源于上帝的诅咒,来源于黑暗生自带的疯狂。女王是高阶血族,是卡塞尔的创立者,越是强大她距离这本质疯狂的距离就越近。多年以来,我们一直敬爱尊敬的女王,一直背着所有人默默承担着疯狂与痛苦。她之所以独自离开,就是不愿意别人看到她失控的模样。”   “恶人之祖的血脉之中,有一种无法脱离的弑亲本能,就像该隐杀死他的弟弟亚伯一样。奥尔维兹一直不断追寻着父母的脚步,也是因为这种弑亲本能的驱使。相同,我们的女王你的潜移默化之中受到这种弑亲本能的影响,对关于奥尔维兹、该隐、莉莉丝的事情有着天生的敏感点,所以她离开了不列颠岛。”   “女王离开的时间并不算久,没几年,他就回到了这里,同时,她的回归带来一个消息,奥尔维兹死了,莉莉丝被封印了。”   “若是不了解其中渊源的人,会单纯的以为莉莉丝是因为奥尔维兹的死被封印进入亡者国度,最开始的时候,连女王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实际上,封印了莉莉丝的奥尔维兹并没有直接死亡,她奄奄一息,但其强悍的能力人支持着她的生命。而终结她的,是我们的女王,奥尔维兹的亲生女儿。”   元庆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老管家讲述的故事与他和海涅在备忘录上看到的大致相同,可在细节上却天差地别。仅仅一个杀死奥尔维兹的真正凶手,就让元庆后怕不已。   她不由得做出一个猜测:“您的意思是……”   老者颔首,眼泪闪烁着泪水:“是的,小主人也没能逃脱这种本能。”   元庆瞬间手脚冰冷,牙关不自主的颤抖起来:“那……”   莫尔先生摇了摇头:“您继续听下去,我会讲到的。”   “好……”元庆感受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之后,主人又离开了不列颠岛,离开了几十年的样子,她回到这里时,身边有了先生,肚子里有了小主人。也就有了我最先开始讲的那些事情,卡塞尔被孤立了。”   “主人也没有妥协。”老管家道,“怀孕期间让她的脾气变得有些古怪,若是放在以前,主人绝对不会在乎别人的评价。但那次,主人一气之下与其他的家族断交了。”   “我很愤怒,除了我家族里的其他血裔也很愤怒。那时候,末法时代刚刚来临,正是需要各大家族团结在一起的时候,主人却因为一个人类断绝了与其他家族的联系,这种举动是疯狂且愚蠢的。我不甘心,于是找到了希尔斯。希尔斯比我更懂得伪装感情,其实他也很不满足主人与人类结合的事情,但表面上他将这种情绪隐藏的非常到位,他是唯一一个支持主人与人类结合的血裔,也经常作为主人与我们之间的调和剂。我去质问他,为什么要容忍这份背叛的行为。”   “希尔斯却说,他爱主人,正是因为爱,所以才希望她能够快乐。我当时听的这话,又难过又感动,深深的被希尔斯所折服。但实际上,他的每一句话,都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希尔斯渴望主人,因为他渴望主人的无上力量,渴望得到主人之后众人对他羡慕的眼光,渴望被认可,渴望被承认,渴望满足他可笑的自尊心。”   “他骗了主人,也骗了所有人。”   “小主人刚刚诞生的一段日子,主人的情况并不好,一是因为她本身的疯狂,一是因为家族内部混乱的关系,而希尔斯便借着这个缘由,一直以我们之间调解者的身份与主人交流,每每这个时候,他的语言之中充满了偏激的暗示,这些暗示一点一点的诱发主人体内潜在的疯狂,又因为小主人的原因,主人体内的疯狂终于超过了她所能承受的极限,之后,一病不起了。”   “先生陪在主人身边,一点点的开导着她,他试图驱逐希尔斯,但他的身份本就得不到众人的认同,又凭什么让他驱逐血裔之中,最强大的希尔斯呢?”   “我们将先生和小主人关了起来。”莫尔说,“那时候,小主人已经被主人教育的很好了,但偶尔,他也会展露出疯狂。”   “主人的疯狂维持了很久,希尔斯试图劝说但毫无用处,他想要获得主人的力量,就必须吸食他的鲜血,但疯狂状态下的主人,远不是他可以靠近的。于是希尔斯召开了血裔大会,决定封印主人,强制使得她陷入沉睡,用于度过这段无休止的疯狂期。这是非常大胆的行为,但那个时候我们就好像被希尔斯洗了脑一样追随着他。”   “除了自身的盲从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希尔斯控制了族内多数人的原罪,用原罪来威胁他们迫使他们同意封印主人的事情。”   “他的计划□□无缝,但没能杀死先生小主人,是他唯一的纰漏。他本认为,一个人类和一个幼生期的吸血鬼无法阻止他的大计,但先生不是普通的人类,他的也曾扬名在地中海的每一寸土地。”   “他让小主人溜进关押主人的地方,自己则以一个人类的身份出现在了吸血鬼的聚会上,一个人拖住了所有的血族,为小主人赢得了唤醒母亲意识的机会。”   “女王足够爱她的孩子,爱活泼好动,遵从本性的金,爱克己守礼,沉默冷静的海涅。我并不知道谁具体是谁唤醒的主人的理智,现在想来,更可能是海涅少爷。”   “主人苏醒了,她揭穿了希尔斯的阴谋,但介于他首位血裔的身份,女王没有办法伤害他,便将他驱逐流放,永远不得踏入不列颠岛的范围。”   “她原谅了受到蒙蔽的我们,并未我们驱散了被希尔斯控制的原罪。我原本以为,这场闹剧就这样结束了,但没曾想到,一切才刚刚开始。”   “因为希尔斯刻意诱发疯狂,女王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她陷入了一次又一次的沉睡。偶尔苏醒,她只是满脸窥见的望着小主人。”   “这期间,她摆脱先生第二次前往了小亚细亚,为小主人寻来了神鸟。算作对于愧疚的弥补。”   “主人一直有愧于海涅少爷,因为在他们之间为数不多的相处之中,她一直带着某种目的,她希望海涅所附带的人性能够抑制金的兽性。她对金温柔,百依百顺,留给海涅的只是严肃的另一面,偶尔的温情,只会让他更愧对于这个孩子。”   “主人一直都知道,人性与兽性,永不分离,而造成这一点的原因,是因为她的自私,她的孩子,温柔的海涅少爷,要一辈子本该她承受的代价。” 第112章 旧与新(二)   元庆忍不住的回首看向了背后的画像, 那幅画依然静止不动,画上的伊丽莎白女王依然美丽端庄,但在老管家不带感情的讲述之中,元庆渐渐从这幅画卷之上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愧疚感。   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海涅闷得像个葫芦, 他聪明理智, 却对感情这件事情迟钝又保守。他渴望母亲疼爱, 却不知道如何表达, 只能一次次的尽早完成母亲布置的任务,以换取与她片刻温存的时光。   他也曾渴望自己的爱, 默默的在她背后付出了诸多, 却没有勇气先开口。要等她踩着阳光拥抱他,他才小心翼翼的从龟缩的壳中探出脑袋,给予一些隐藏在平淡反映一下的浓烈感情。   母亲愧疚,孩子沉默,两人之间本该有无数次的机会, 可却一次次错过。   元庆深吸了一口气,幸好,她不曾愧对与海涅, 能够勇敢地用尽全力地奔向他,为他的世界带来朝气与温暖。   幸好, 她不曾算计他, 以真心相待,她自然能叩开通往海涅涅内心的大门。   伊丽莎白女王,她有这个机会, 却错过了。   莫尔的声音打断了元庆的思考,老人那特有的带着颤音的声音,就像是一记又一记的重拳死死的敲打在元庆的心上。   “主人从未向海涅少爷透露过金的存在, 成年后的许久,两人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莫尔继续道,“让两个人发现彼此的存在的,是您,伊莉丝小姐。”   “我?”元庆微惊。   “是的。”他说,“我想您应该记得在沙漠里,金少爷曾吸食您的血液,险些让您丧命。”   “我记得。”   “您没有感到奇怪吗?”老管家眸光闪烁,“当时的金少岩刚刚成年不久,女王并没有阻止他吸食人血,对于这样的金少爷,一个从不压抑自己天性血族,他怎么可能在受重伤的情况下,克制对鲜血的渴望?”   “阻止他的是海涅少爷。”老人说,“因为,自从懂事以来,主人从未让海涅少爷接触过人血。学习人的历史,学习人的生.理,学习人的情感,学习人的思维,海涅少爷是主人作为人类培养出来的孩子。一个受到过教育,有着自己独立价值观的人类孩子,怎么会去依靠同类的鲜血苟且偷生?”   “是这样啊。”元庆捂住了眼睛,“接下来呢?”   “金少爷很喜欢您。”莫尔说,“主人的方式虽然对海涅少爷残忍,但确实最好的方式,二百岁的金少爷没有被血液之中所带的疯狂控制,他依然遵从本性,但却没有大开杀戮,没有向饥饿折服,在人性的熏陶之下,他甚至学会了什么叫做喜欢,什么叫□□。”   “他很喜欢您,甚至向将您转化成吸血鬼。主人不同意,她对金说,真正的爱一个并不应该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对方,她让金询问您,是不是真的愿意放弃在光明之下生活,而永远陪着金少爷在夜晚。”   “您犹豫了。”管家说,“那时候的您也许喜欢金少爷,但占据您内心的更多是仇恨,所以,转化成为吸血鬼的计划搁浅了。您以一个客人的身份在卡塞尔庄园住了下来,也就是这段时间里,您见到了海涅少爷。”   “一个与金少爷有着相同面庞却与金少爷有着完全不同的性格血族。”   元庆记得这段记忆。   因为曾在洛阳皇宫里见识过元诩胡亥一体双魂的现象。所以她并不奇怪海涅与金的关系。   “那个时候的海涅少爷已经隐约察觉出自己身体内有另一个意识的存在,看到您,他无异于是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一切的转折就发生的那一段时间,希尔暗中找到了海涅少爷,他企图诱导海涅少爷,但海涅足够聪明,不被他所欺骗,所以希尔斯将注意放在了金少爷身上。”   “那个时候,因为没能得到东方至宝,主人已是强弩之末,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先生建议杀了您,夺走您体内的存在来为她续命,主人拒绝了。她的孩子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点人类的感情,主人不希望因为她,残忍地夺取他孩子的情感。希尔斯就是瞅准了这个机会,他接近金少爷,向金少爷透露了海涅少爷的存在。”   “他用谎言欺骗金少爷,欺骗他,说海涅少爷才是主人与先生最疼爱的孩子,先生让他迎娶您,也只是为了将这个美丽的妻子让给他们疼爱的孩子,这也就是主人迟迟不让他转化您的原因。”   “您与金少爷相处多年,应该很清楚金少爷的性格,他远没有海涅少爷聪明,不喜欢学习,不喜欢复杂的思考,做事一根筋,喜欢钻牛角尖,他有些自恋,总是沾沾自喜。希尔斯是掌控原罪大师,很轻松的便利用金少爷傲慢与嫉妒,控制了他的情绪,将他推向了失控的深渊。”   “主人察觉到这一切的时候已经太晚了。金少爷体内有莉莉丝与该隐血脉,他所爆发出来的实力已经远远超过了他当时年龄应该拥有的实力,以至于强弩之末的主人根本无法阻止他。”   “主人与金少爷之间有一场战斗……”莫尔先生的声音停顿下来,他声音一直听上去没有多少感情,但实际上这是数千年来感情不断沉淀不断沉淀得到的结果,这在他心底掩埋了数千年的秘密,如今一股脑地将其吐露给少爷亲近的人,他的心中没有丝毫的畅快,反而越假的压抑。   终于,他无法继续讲述这段往事。   但这已经足够了。   那段往事,元庆也曾亲自经历。   伊丽莎白不是金的对手,疯狂逐渐将她的理智摧毁,她用自己的人性苦苦支撑着,保证自己的力量不伤害到对面她所在乎的人。   可金完全没有这样的认知,他调动着全部能能为他所用的力量向伊丽莎白轰去。   弑亲情绪在作怪,年轻的血族根本无法抵御这种刻在这种刻在血脉深处的诅咒与本能,毫不吝啬将全部的力量向着与他有相通血脉对面母亲而去。   金险些杀了伊丽莎白,关键时刻,人性出现了。   海涅短暂了压制了金的意识压制了天生的疯狂,为西泽争取到救下伊丽莎白的机会。   而海涅代表的理智意识在这一瞬间完全被压制,金彻底掌握了身体。   西泽与伊丽莎白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力量。   东方,一抹近乎圣洁的暖光泛起,红黄蓝三色破晓,金停下了脚步。   伊丽莎白拉住西泽的袖子,她已经没有力气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话语,但多年来的默契让她仅仅只是拉了一下西泽的衣袖,西泽就知道他想表达的一切。   “金。”西泽轻念着儿子的名字,“海涅是真实存在着的,但我们从未想过欺骗你,他是你,你是他,你们都一样,都是我与你们妈妈的孩子。”   金已经听不懂他的话语了。   火焰从他掌心浮现,点燃了两人周围土地。   西泽叹了一口气,他弯腰,抱起了伊丽莎白。   “如果真的逃脱弑亲的命运,我和你妈妈不希望你永远陷入亲手杀死双亲的痛苦。”   伊丽莎白双眼被血红的眼泪模糊,她用最后一点力气支撑起身体,獠牙深出,深深刺入西泽的脖颈。   两人一起生活多年,以人类与吸血鬼的身份,最后,她还是选择了给予西泽初拥。   海涅奋起反抗着,金站在原地,面露痛苦的神情,一点点,一点点,看着仪式完成,看着东方日出。   最后一瞬,在金的茫然之中,海涅终于获得身体的控制权。   “父亲——母亲——”   他高喊着扑向前,却看着父母在朝阳的光辉之中化作灰烬。   阳光灼烧着他的皮肤,让海涅痛不欲生,但随着卡斯尔家族女王的陨落,隐藏在他身体内的王族血脉正在逐步的苏醒。   金又一次,趁着海涅陷入悲痛之中,夺去了身体,他化作无数的黑色乌鸦散开,在城堡内的一个房间重新组合。   元庆站在那里,静默地看着她,那颗由凤凰眼泪构成的心脏不停的跳动着。   “我终于拥有你了。”金拥抱住她,然后,用獠牙刺入元庆修长的脖颈。   公元530年的一个清晨,卡塞尔家族迎来了有历以上最强的巨变。   伊丽莎白与西泽的死亡,金的加冕与一场融合了上古东方宝物与西方血族诅咒的初拥都堆积在这个清晨。   初拥之后,少女脆弱的肉.体,无法承受这两种完全不同力量的诡谲碰撞,陷入了一场长达八百零五年的沉睡。   而金,癫狂状态下的他看到恋慕晕厥在自己的怀抱之中一睡不醒,终于换回了他仅剩的残缺理智。   金做出了他此生最正确的一个选择。   在亲手完成爱人沉睡的棺椁之后,他将身体的控制权交给了代表人性的海涅。   跟随着他的爱人,陷入了一场长久的沉睡,用以压制天生的疯狂。   直到1337年7月的一个黎明。   元庆在佛罗伦萨苏醒,这场跨越时间与距离的罗曼史,开始了它的新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大高.潮,我一向喜欢炸伏笔高.潮,之后的战斗会略写,意思到了就可以,战斗真的没什么好写的,总不能让反派赢了主角be吧。   嗯,全文大概还有十章左右,第四卷 应该是番外了。 第113章 微风已起   送离伊恩, 元庆重新回到了书房。   这里,已经聚集了一批卡塞尔家族的精英,由亚伦领头,他们即将执行阻击希尔斯的任务, 另元庆惊讶的是, 这个队伍里, 还有一个令人惊讶的身影。   只有三岁外表的小女孩朱迪。   她站在一群高大的血族之中, 像个小小的萝卜。   元庆严肃的神情在看到矮个子的朱迪时候有了片刻的笑意,她靠前, 在朱迪面前蹲下了身子。   “好久不见。”她笑着像朱迪问好, 那女孩板着一张脸,回答道:“尊敬的卡塞尔夫人,实际上,早餐时刻我们刚刚见过。只是您的注意力不在我身上,仅此而已。”   元庆失声笑笑, 问道:“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朱迪的表情严肃起来:“老管家说,希尔斯控制原罪的能力极为强悍,所以这一次执行任务的血族, 都曾濒临失控,失去了自身的原罪。”   元庆了然, 她站起来, 环顾站在书房内的血族们。   比如朱迪,比如亚伦,他们都曾受到原罪的折磨, 又都凭借着自己熬过了失控。   “好。”她满意地点头。   “既然任务都清楚了,希望大家早日凯旋。”   “为了卡塞尔。”亚伦带头道。   “为了卡塞尔!为了卡塞尔!”血族纷纷应和。   元庆站直身体。   “为了卡塞尔。”   .   与希尔斯的之间的战斗,将是一场孤立无援的漫长阻击战。   元庆很有耐心, 她相信胜利的天平会倾向自己这一边。   时间继续往前走,她依旧处理了卡塞尔家族对内对外的事务,随着暗处的战斗越发的激烈,她要处理的事情越发的繁重。   乌鸦传来消息,亚伦带领的小队已经多次与希尔斯碰撞,但这位血族之强横,让一行众人束手无策。   他们尽可能的避其锋芒,寻找着破局的机会。   元庆多次通过乌鸦传信,叮嘱亚伦务必小心。   海涅闭关之前将这个庞大的家族交给她,她就要保证它完好无损。   长亲……   元庆幽幽叹了一口气,身影渐渐消失在黑色的雾气之中。   她的身影在海涅沉眠的静室中重新组合。   棺材里,血族亲王安静的沉睡着,金色的竖琴在他的身侧,散发着柔和的浅金色光晕。   那是一种让人感觉温暖的光晕,像是春日清晨时分柔和的太阳光线。   太阳光线……   元庆的心微微一动,她上前一步,贴近棺材。   血族的听力被发挥到了极致,隐隐约约,到逐渐强烈,一个清晰的声音闯入她的耳膜,激起她内心的层层波澜。   元庆不自主地按上胸口,手掌下感受到有力心跳,正在与耳膜之中回响的声音暗暗重合。   长亲,拥有了自己的心跳,是另一个涅槃的作用。   元庆惊喜着俯下身子,迈入海涅沉睡的棺材,她轻轻地贴在他的胸膛,听着那有力的心跳,周身被长亲身上温柔干净的气息包裹,近日来的疲倦在这一刻毫无保留的爆发出来,在长亲让人安心的怀抱之中,元庆缓缓闭上了眼睛。   .   金的意识不太清晰,浑浑噩噩的,他感受到身体的剧烈变化,在一时半会儿,他又说不出来这种变化产生与何处,胸口暖融融的,传来沉甸甸地重量,像是有千万斤的石头压在他的胸口。   他试图驱散胸口的沉重,可突然,那重物跳动起来,一下,又一下,就像是阿庆胸膛之中,那颗不属于血族的火热心脏一样。   阿庆,心脏……   金睁开眼睛。   天花板白得发光,有些刺眼。   胸口的重压还在,却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   他低垂下头,看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幕,金垂着眼帘,流露出些许的温柔,他抬起手,覆在那柔软的发顶。   元庆抬起头,眼睛里是刚刚苏醒的茫然,她抬头向上看,对上一双含着笑的眼睛。   “长……”元庆的话音顿了一下,“金?”   “嗯。”那人按着她的脑袋重新依靠在他的胸口。   “阿庆。”他的声音透露着久睡之后的慵懒。   “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他说,“在梦里,我有了一颗跳动的心脏,就和你的一样,一样的鲜活,一样的有力。”   元庆眨了眨眼睛,想来,金是将海涅的记忆错乱成了一场梦境。   “不是梦。”她拉起金的手覆盖在他的胸膛,“你摸摸,感受一下,是不是有东西正在跳动?”   金楞了一下,手掌之下,陌生的律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它出现在阿庆身上,出现在各种人类、动物身上的感觉。   但现在,此时此刻,这种奇异的感觉清晰的从它的指尖传递,进入大脑处理器。   金一时间有些愣神,他按在胸口的手掌,不自主的用力试探着这种感觉的真实。   元庆看着金手指关节,因为用力渐渐发白,知道他差诧异于眼前发生的事情,连忙伸出手覆盖在金的手中之上。   “别用力了。”她开口,声音里不住地带着笑意,“是真的。”   金看着她,早已褪成浅色的眼睛里,茫然渐渐被狂喜所替代。   他突然撑起身体,寻找元庆的唇,深深吻下,用炙热的亲吻诉说着他此时此刻全部的喜悦与激动。   这个维持了许久,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   另一种陌生的感官席卷,有了先前的经验,金眨了眨眼睛,很快就接受了这种全新的变。   呼吸的感觉。   一呼一吸,气流变化的感觉。   金笑得眉眼弯起,又在元庆唇上啄了几下。   “我现在是日行者了。”他说。   元庆点点头,她望向窗外,窗帘阻隔了她的视线,但并不影响感知的蔓延。   太阳已经出来有些时候,却还不到正午的酷热。   伦敦的郊外不似城内雾气浓重,阳光正好的时候,更多的是舒爽的惬意。   “我们出去走走?”元庆提议道,“血裔们看到你醒来,一定很开心。”   金楞了一下,他想开口纠正阿庆,血裔们不会因为金的苏醒而开心,他们期待的父亲是稳重的海涅,但在这一刻,看着阿庆脸上为他喜悦的笑容,呼吸着带着她气味的空气,心脏随着她的心脏而跳动。   金就不再想去纠正这个小小的错误。   他露出个笑容。   “好。”   金不是没有在白天出行过,但没有一次像是这一次一样,没有披着黑色的斗篷,反而是光明正大的沿着楼梯,一步步靠近阳光照耀的地方。   金一步一步走着,在光影交界的地方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浅色的眼睛盯着前方阳光所照耀的地方,产生了片刻的犹豫。   元庆知道他的顾及。   她没有说话,向前迈了一步,站在了耀眼的阳光下,然后伸出手。   金看着阳光下朝着他笑的人,心底的犹豫全都抛之脑后,他伸出手,握住元庆的手,鼓足勇气,迈步踩进了阳光。   光芒照耀的瞬间,他下意识地闭紧眼睛,预想之中的灰飞烟灭没有到来。   金才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   阳光下的一切好像都变了,又好像都没有变。   他静立着,心中情绪翻涌着,明明有很多话,想要说出口,最后,却只是轻轻感叹了一句。   “他会很高兴的。”   元庆惊讶地看着他,金口中的他,指的是海涅。   她附和地点头:“会的。”   海涅一直期待着能够光明正大的站在阳光之下,现在,他马上就能达成这个愿望了。   金却突然沉默了下来,沉默了许久,他才开口道:“阿庆。”   “嗯?”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他说。   “你才刚刚醒来……”元庆话一脱口,就意识到问题所在,她转身,面对的金,“是感受到莉莉丝的踪迹了吗?”   金点点头。   他伸出手,点在元庆的额头,说:“不会离开很久。”   “莉莉丝已经等不及了。”他继续道,“末法时代开启已经一千七百多年。其中,第一千年是一个巨变,现在,距离第二个千年来临,不到三百年。”   “神格的力量所剩无几,这是她的最后一次机会。”金解释道,“我得阻止他她。”   “为了母亲,为了父亲,为了我自己,为了卡塞尔。”他细数着理由,神情渐渐失去了属于他自己的跳脱,变得稳住,“为了海涅,也为了你。”   金看向远方,阳光照耀着他的侧脸,温暖着他的棱角。   “不会很久的。”他说。   然后,转向元庆,郑重的承诺。   “我一定会回来,回来见你。”   他笑起来,又像是以前的那个金。   .   三四月,伦敦阴雨不止,淅淅沥沥的毛毛雨下个没完没了。   一切都透着潮湿的味道。   元庆坐在壁炉旁,看着壁炉中的火焰上下跳动着,老管家莫尔站在她悄声靠近,为元庆盖上毛毯。   “太潮了。”他说,“您要多加注意。”   老人脸上的沟壑更深,虽然年龄不在变化,但他的心境在透露守护千年的秘密后,止不住的变老。   “亚伦他们,还是没有消息吗?”元庆问。   “暂时没有。”老管家回答。   金离开半年,亚伦音信全无两个月。   元庆的表情渐渐沉了下来。   炉火剧烈颤动起来,风凉嗖嗖的,元庆转头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卧室的窗户大开着,窗帘随风卷动着。   她皱起了眉头。   “我去帮您关窗。”老管家说着走到窗前,他的动作僵了一下,停滞在窗前不在动作。   元庆猛地站了起来。   “谁?” 第114章 大风呼啸   希尔斯从阴影之中走出。   “是我, 希尔斯·卡塞尔。”   佛罗伦萨那一夜之后,这是元庆又一次见到他的真实模样。   希尔斯看上去三十岁出头,一头金发整齐的梳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锋利的眉下, 是一双无情赤红色的眼瞳。   此时此刻, 那双无情的红瞳落在元庆身上, 却隐约带出一些似有似无的笑。   元庆挥手,解开他施展在莫尔先生身上的咒术, 将老者护送到安全的地方。   她站了起来, 将腿上的毛毯叠好放在椅子上,静静望着希尔斯,没有丝毫的慌张。   先前元庆还在担心金,现在,她将心重新放回了肚子里。   既然希尔斯敢来到卡塞尔庄园找她, 就说明金不仅没有危险,反而他的存在已经对莉莉丝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威胁,所以, 她才会指使希尔斯来找她。   “别再这里。”元庆看着对面的男人,“你也不想卡塞尔庄园被破坏, 不是吗”   希尔斯转身, 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走吧。”   元庆看着他:“带路。”   血族微微一笑,转身,迈入细雨, 风在她的身侧形成薄薄的屏障,阻隔了雨水的落下。   元庆跟在他身后,火焰蒸腾, 根本不给雨滴靠近的机会。   雨,渐渐大了起来,风呼啸着卷起层层叠叠的乌云。   两人已经离开庄园的范围,来到了荒无人烟的树林。   雨水打在树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树林被浓重的雨雾笼罩着,潮湿黏腻。   元庆停下了脚步,这样的天气,对于她来说非常的不利。   但她必须得拖住,甚至拿下希尔斯,只有这样,她才有可能为金分担一些。   元庆抬手,摸了摸头发中的红宝石发饰。   这枚发饰,是中空的,内里包着的是另一块宝石,曾经西泽手上带着的红色戒指。   那块宝石,承载着奥尔维兹皇冠真正的力量,是伊丽莎白从她的血脉之中分出的属于她母亲的那一部分力量。   而如今,它落在了元庆的手中。   金带走了权杖和戒指,却留下这枚宝石,也是希望那里蕴涵的力量,能够帮助元庆度过危险。   希尔斯停下了脚步,他一侧身,躲过了元庆的攻击。   金发的血族微微眯起眼睛,转身,看向了在他身后不远处停下的元庆。   红色的眼瞳冰冷无情,静望向一双冷静的黑色眼睛。   他开口:“这一次不会有人救你。”   元庆站定,不理会希尔斯的话语,一道一道火焰在她周围浮现,漆黑一片的丛林被火光点亮,雨水落在燃烧的火焰发,发出噗噗噗的声音,温度还在不住的升高。   希尔斯静默着不说话,风刃在他身侧形成,向着元庆而去。   向莉莉丝示弱只是缓兵之计,现在她正与那个麻烦的双面人缠斗在一起。   莉莉丝手握两个神格碎片,自身又极其强悍,那小子不会是她的对手,但那个疯狂的人格确实掌握着不少的底牌。   若是他能够将莉莉丝重创,他就可以乘机解决两个隐患,卡塞尔家族算什么,神位才是真正的至高无上。   但眼下,还是要解决面前的这个麻烦。   希尔斯没有丝毫的轻敌,他是人类转化而成的血裔,在他的转化者伊丽莎白死去之后,他的力量大打折扣,这让希尔斯不得不小心谨慎。   运气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暴风暴雨交织着,给了他借力的可能,风刃向着对面的女孩而去。   希尔斯一边控制这风刃,一边观察着对面的人,他可不会忘记,当初在佛罗伦萨城时,就是眼前的这个女人行走在灰白之路上,打破了魔鬼玛门的降临。   黑死病爆发时期,也是眼前的女人闯入尸山血海的幻境拔.出了奥尔维兹权杖。   而且,身为黑暗生物,她却丝毫不畏惧阳光的存在。   日行者,传说之中,该隐是日行者,难道眼前的女人与该隐有联系?能够直视强光而毫发无损,她体内的该隐血脉甚至要超过伊丽莎白。   要知道,就算是当年的卡塞尔女王也只能够在不那么强烈的阳光下行走,而且也不能长时间暴露在阳光之下。   希尔斯的神情更加严肃,心中对于元庆的忌惮更多。   这一边,元庆并不知道希尔斯的诸多思量,她控制着火焰,化解希尔斯的攻击。   两人只是相互试探,还并未用尽全力。   但元庆知道,拖得越久,就越容易引起恐慌。   卡塞尔家族需要有人作证,她离开的时间越久,庄园就越危险。   元庆猛然加速,向着希尔斯而去,可比她多活近千年的老油条机会是瞬间就看穿了她的意图。   元庆要速战速决,而他需要拖,拖到那小子解决掉莉莉丝。   希尔斯后撤一步,双手前举,十根指头灵活的上下摆动,像是手中正有一件精致的提线木偶。   元庆手臂一僵,然后全身上下寸寸僵硬。   这是原罪的力量,他在控制我的原罪。   元庆猛然间意识到事情的关键所在,她突然想起莫尔管家的话,希尔斯是卡斯尔家族最好的原罪控制者。   而原罪暴走的黑暗生物,逃不开失控变成恶魔的命运。   短短一瞬间,元庆响起了朱迪失控时候的模样,想起了侍卫长被折磨的狼狈。   她企图反抗,可身体越发的僵硬,背上越来越重,硬生生地压断她的骨头,将她压到在泥泞的土地之中。   甚至,没有力气维持火焰。   雨滴劈头盖脸的浇了下来,瞬间就湿衣裙长发,红色的发饰也黯淡几分。   “让人惊讶。”希尔斯的语气淡淡的,他一点都不着急,正在紧紧等候着远方一场战斗的结果,所以他有的是时间,逗弄眼前这个神秘的女人。   “贪婪。”他望着压在元庆身上的恶魔身影,又高又壮,那道影子所代表的恶魔极其强大,这也说明着,元庆犯下的原罪程度之重,而现在,原罪还没有完全抽离。   “贪婪。”希尔斯若有所思,他勾动手指,匍匐在地上的元庆微微颤动身子,手指甲不受控制的变长变黑,獠牙也从唇下顶出。   她正在向恶魔化发展,如果继续下去,等他凯旋,就见不到自己了。   “啊——”   思绪涉及到金,压在元庆身上的那道影子变实几分,重量也是成百上千倍增加。   血族的特性让破碎的骨骼不断修复,又不断的被压断,非人的折磨之中,元庆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她费力地想要支撑起身体,可压在她身上重量,越发的沉。   希尔斯微微抬起头,抽离原罪的动作停止下来,他上前,蹲下身子,近距离打量着元庆。   “海涅与金。”他的声音响了起来,“二选一的话,你会选谁?”   元庆抬起眼皮,面色苍白如纸。   贪婪。她想。   她所背负的原罪是贪婪,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无法承受的重担就可以解释了。   她占有了金的爱,却仍然贪心的拥有着海涅的心。   她如此贪心,早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经年累积,才有了如此深重的罪恶。   指甲陷入泥土,元庆用手臂撑起身体,她连牙关都在颤抖,希尔斯看着她的表情,手指微动,重量下压,重新将元庆按倒在地。   年轻的血族毫不放弃,她又一次撑起身体。   “我,我选……”声音断断续续,有气无力。   “嗯?”他欣赏着她的痛苦,心中多了几分报复的快.感。   被奥维维兹权杖所伤之后,佛罗伦萨城内全部死人的情绪都被迫的施加在他身上,那段痛不欲生的日子,他就是这样度过的,现在他将它们全部还给了始作俑者。   不,远远不够。   希尔斯垂着眼睛,依旧面无表情,可眼睛里渐渐多了疯狂。   “声音大些。”他说,“只要你做出选择,我就减轻你的痛苦。”   不,只要她做出选择,贪婪会将她吞噬,一干二净。   元庆昂着头,红色的发饰闪着光。   “凑……过……来。”她的声音越来越轻。   希尔斯俯了俯身子。   “我选,光。”   听到古拉丁语的瞬间,希尔斯瞳孔一缩,猛的后退,可即使如此,还是太晚了。   光亮从元庆发间的红宝石发饰中喷涌而出,瞬间蒙蔽了他所有的感官。   在光的焚烧之中,希尔斯发出剧烈的惨叫,他双手紧握,妄图切断元庆的原罪,将她彻底变成堕落的恶魔。   元庆却站起身,她满身泥污,可一双眼睛亮的吓人。   她看着希尔斯,在他诧异的眼光之中,捏碎那块红宝石发饰,露出了里面更加纯洁的宝石。   一枚刻着太阳徽的戒指出现。   西泽是阿波罗选中的人,他是光明神的眷者。   这个雕刻在红宝石上的太阳圣徽,拥有着太阳神最本初的力量,除此之外,那里面还有奥尔维兹身为母亲对于女儿的纯洁的爱。   元庆高高举起那宝石,仍由光芒照耀。   她挣脱了原罪的束缚,静静看着痛哭嚎叫的希尔斯。   直到那人被焚烧成一对灰烬,元庆才虚弱地开口。   “可爱本就是贪婪。”   .   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金被金色的丝线缠绕,金丝一寸一寸收紧,在他的皮肤上勒出血丝。   金丝贪婪地吸食着他的鲜血,将他吞噬殆尽。   那颗刚刚跳动起的心脏,又一次沉寂下去。 第115章 飓风终止   “神是彻头彻尾的无情者。在神邸的眼中, 没有什么比祂自身的利益更为重要。所以,前往不要相信神的许诺,不要相信,神的恩赐, 但要永远记住, 神的诅咒。”   伊丽莎白听着母亲的话, 脸上露出些许茫然, 她问奥尔维兹这是什么意思,奥尔维兹摇了摇头, “我只是重复了我的母亲对我说的话。”   “母亲, 这是什么意思?”年幼的海涅询问伊丽莎白,得到了也是相似的回答。   “我只是重复了外婆说的话,我的外婆,你的外婆。”   年幼的海涅不理解,伊丽莎白又补充了一句, “永远不要相信神,不要相信神的馈赠,不要理会神的引诱。”   小海涅看着她。   伊丽莎白叹了口气:“记住。明白了吗?”   小海涅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记住了。”   .   弥留之际, 金想起这段曾经的往事,遥远地像是另一个世界。   他被竖琴的金丝缠绕, 一点一点, 感受着生机的流逝。   时间变慢了,仿佛在这一瞬间终止,金想, 他没能等到凯旋,阿庆一定会很失望的。   随着鲜血流逝,那颗跳动着的心脏不再有力, 直到渐渐停滞。   遥远的远方,蹒跚而行的元庆突然停下脚步,她茫然地回头,看到的是一片虚无。   身体里,又一种力量正在极速的消逝。   不止是她,那一瞬间,卡塞尔家族的全部血裔,都感受到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再抽离他们身体内部属于父亲的那一部分力量。   亚伦停止赶路,朱迪开始抽泣。   金发的女主管丹妮松开了手中的托盘,看着玻璃制成的果盘在摔碎在地,鲜果滚落满地。   她机械的转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过道的窗户大开着,风灌了进来。   “谁这么粗心?”女主管快步走到窗户前,“一定要罚薪水,一定要。”她想要关上那扇窗,可手却颤抖着不听使唤,雨水打湿她的头脸,那窗仍然大开着。   元庆向前走了一步,又一步,她捏着自己的脸,告诉自己这一切是虚假的,可疼痛如此真实。   她呼唤着长亲的名字。   金和海涅混做一团,混乱的叫着,期盼着他们其中之一,能够给到些许的反馈。   可是没有,一点都没有。   来着血脉的力量消耗殆尽,透露着赤.裸裸的残酷真相。   海涅消失了,金不在了,卡塞尔的天塌了。   伊恩匆匆赶回,见到了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那个嚣张的女人失魂落魄的走在树林之中,摇摇晃晃,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她呢喃着两个名字,却始终得不到回忆。   伊恩不知道卡塞尔庄园纠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光看元庆摇摇欲坠的模样,他的预感就不太好。   伊恩没有去打扰她,只是安静地跟在她身后,米切尔的女王拒绝了他的提议,站在了胜率更大的莉莉丝那面,伊恩不奇怪她的选择,她是一个家族的女王,她的选择,首先以家族的利益为重。   他乱糟糟地想着如何和元庆说这件事情,走在前面的女人却突然倒下,摔倒在泥地里。   .   遥远的远方,战斗仍在继续着,但打斗的双方却换了身份。   “金”站在高处,沐浴着圣徽,一双金色的眼睛平淡的出奇,他静静看着低处狼狈的黑发女人,神情漠然。   一直乌鸦飞了起来,“啊啊”叫着落在了“金”的肩头,他的手中,是那把染血的竖琴。   或者说,祂是阿波罗。   希腊神系的古神垂眸看着黑发的异端女人,拨弄竖琴琴弦的手指微屈,遥遥指向莉莉丝。   无数的丝线破空而出,洞穿莉莉丝的身体。   在神器的力量之前,没有什么是无坚不摧。   神凌驾众生,自然有祂的资本。   莉莉丝甚至没能完整的说出一句话,就在太阳神阿波罗的攻击之下化作了灰烬。   阿波罗招了招手,两团散发着金色光晕的神格碎片向祂而来。   神伸手,握住了它们。   从头到尾,这都是神的计划,从夜之魔女闯入祂的神庙,神就开始思考破局之发。   末法时代的到来无可避免,若不能在那之前合三为一,祂将无力停留存在于世间。   愚蠢莽撞的夜之魔女送来了机会,她野心勃勃,觊觎神的神格,贪婪地潜入神庙意图弑神。   神引来她的对手,引来命运跌宕的人类,用语言,用承诺,来欺骗众人,达到祂的目的。   神成功了。   祂获得了全新的身体,在这具身体之中,重新复苏过来。   千年时间过去了,其他的神早已随着末法时代的来临而消逝,而祂,将永垂不朽。   神笑了。   祂摸了摸肩上的神鸟,虽然它失去了洁白的羽毛,变得漆黑无比,但它多年忠心耿耿,跟随在侧,守护着神选择的躯体。   神不计前嫌,决定重新施舍它怜爱。   神抱起金色的竖琴,垂眸看着心爱的乐器,唇角勾起,神态迷人。   手指拨弄琴弦,突然,锋利的琴弦划破了祂的手指,鲜血涌了出来。   神慌张起来。   祂用神情算计这具身体原先的主人,让他被琴弦束缚身体鲜血流尽而亡。   这鲜血,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扑通——   扑通——   扑通——   有力的心跳传入神的耳朵,肩膀上的神鸟飞了起来,用尖利的喙啄着神的手,祂松动手指,神器竖琴跌落在地。   神弯腰去捡那把琴,昔日的仆人用尖利的喙啄着他的手,啄的血肉模糊。   “你,你,你——”神愤怒起来,怒火扭曲祂英俊的面孔,撕碎在漠然的伪装。   神多么的自私,神多么的贪婪,神骄傲又愚蠢,神苍白又无力。   祂掌握着烈阳,却冰冷至极。   威胁与施舍,怎么可能换来真心?   神鸟飞翔着,拉出漂亮的互动,黑亮的羽毛重见光彩,是因为主人的悉心照料,是因为主人的认真呵护。   它叫他主人,却早就把他当做了家人。   那颗心脏跳动的越来越有力,神慌了,祂迫切的需要祂的神器,但飞翔的鸟儿寸步不让。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肮脏的黑暗生物。”他大叫大骂着,失去了神尊贵的仪态。   属于神的时代早就过去了,神没有神力,只能依靠神器苟延残喘,没有神器,祂什么都不是。   神叫嚣着,身体越来越烫,像是火在烧。   扑通——   扑通——   祂听到奇怪的鸟叫,听到了抽泣声,听到了烈火燃烧的声音。   烫,烫,烫。   凤凰于烈火中死去,于烈火之中重生。   “向死由生,方得永生。”神听到自己的声音。   不,这不是祂的声音。   那个本该死去的人活了。   金的意识缓缓的重聚,金色的光芒隐去,属于金与海涅的浅色又占据了那双眼睛,脸上的表情变得柔和。   “不——”神不甘的怒吼着。   “我是神,永生是属于我的。”他喊叫着,金色的眼瞳重新浮现,表情逐渐狰狞起来,“我要诅咒你,以神.的.名.义诅咒你。”   “我本就背负诅咒。”金毫不在乎,“你不过是个自诩神的懦夫而已。”   金抬起手,接住落下的雨滴,望向远方的天际,阴云之外,暖光浮现。   伦敦的风停了。   风停了,雨水也由大变小,水洼里的雨滴一点点停止。   金色竖琴失去了它所有的光辉,孤零零的落在泥泞的土地上。   神的谎言破碎了。   但蒙骗神的,算计神的狂徒,仍然毫发无损地活着。   雨后的清晨,空气微凉。   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一滴露水从树叶上滴落,滴在他满是泥污的发上,那男人终于有了反应。   他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此时的狼狈,那眉头皱的更深了。   .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死寂的血脉又一次有了反应,像是干涸的河床涌入春水。   死寂的卡塞尔庄园,在黎明,爆发出一阵阵欢呼。   狂喜之中,带着庆幸。   卧室内,元庆躺在棺材里,脸色惨白,但逐渐,苍白的脸色渐渐红润。   海涅换上新制的正装,沐浴过后,柔顺的棕发贴着额头。   他迈步走进棺材,吻了吻熟睡之中妻子的面颊,拉着她的手,闭上了眼睛。   涅槃重生的代价,将是一场长久的梦,就像当初的元庆一样。   他已经安顿好了一切,梦醒之后,他会按照约定,去她的故乡。   .   1937年6月,伦敦港。   蒸汽船发出鸣笛声。   来来往往的人登上船,在招待的引领下,前往自己的船舱。   元庆与海涅在登船的游客之中,黄种人与白种人的搭档,分外的显眼。   优雅的女郎挎着英俊绅士的手,眺望东方。   逐渐地,绅士脸上的笑容微微变化。   他轻声喊道:“阿庆。”   女郎侧头望着他,满眼的笑意。   船向东方而行,日出的方向,是两人向往的全新生活。   蒸汽船冒气黑烟,黑烟与城市上空浓重的黑色雾气混在一起。   鸣笛声后,船缓缓动作。   东方,元庆的故乡,他们的下一个家所在的地方。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按照我的习惯,应该只有一章番外。 第116章 番外   约定与元小姐见面的日子, 我起了一个大早。   离家前,妈妈叮嘱我早些回家,我答应下,心底却暗自期待与元小姐的会面。   元小姐, 我在社交网站上认识的一位神秘的女士, 她博学而广知, 与她的交流之中, 我学到了许多东西,其中包括许多, 不曾被纪录在史书上的故事。那些故事听上去很玄幻, 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元小姐没有说谎,那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一个关于时间美丽故事。   我掂了掂背包,那里面是我昨晚整理好的东西——《惊情六百年》的定稿。   《惊情六百年》是我将元小姐讲述的故事整理成的合集, 共三卷不到四十万字。   我们约定的地点,是市区的一间咖啡馆。   我不确定咖啡馆是不是开门,近期发生太多的事情, 我只能希望这次的见面能够顺利。   从公交车上走下,我习惯性的拉了拉口罩, 里站台不远的地方, 一家咖啡馆出现在我的眼前。   万幸,它处于营业状态。   我走了进去,最角落的位置上, 一个穿着驼色针织衫,方格羊绒裙的身影安静的坐着。   是元小姐。   我不由得加快的脚步。   “抱歉,我来晚了。”   “是我早到了。”优雅的女士冲我一笑, 示意我坐下。   我好像无法拒绝她的好意,顺从的坐在了她的对面。   小圆桌上,摆放着一块舒芙蕾蛋糕,和一杯还散发着热气的红茶。   我这才清楚的看到了元小姐的长相,说实话,她比我想象的还要漂亮几分,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优雅知性的美。   元小姐看到我,温柔地笑了笑。   她笑起来更美,我不由得慌了神。   元小姐看出了我的窘迫,她不急不慢地先开口:“不是说想让我看看定稿吗?”   我连连点头,慌乱地从背部里取出那一摞的A4纸。   首页上,惊情六百年是加粗的黑字,显眼的很。   元小姐翻开装订好的定稿,她看得很认真,不时留出回忆的神色,我就一直注视着她,想着,是不是我的文字勾起她的回忆。   她看得不算慢,两个小时之后,元小姐合上定稿,出了一口气。   我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她冲我笑了笑,“很好。”   我松了口气,还好。   “我可以问您几个问题吗?”我说,“写在文后,当做是番外。”   她点了点头:“好,但关于魔法之类的,禁止哦。”   我表示理解,她所说的故事听起来确实匪夷所思,想来原因相信的人不多。   我准备的采访问题不多,前几个,元小姐都很随意的就解答了我的疑惑。   直到最后一个,她的神情才出现了些许的变化。   “那为什么不选择沉睡呢?”我说,“您和您先生,在这个时代生活,应该有很多不便吧?”   身份证,人脸识别,长久不变的外貌,对于元小姐来说一定是很大的困扰。   她楞了一下,思考了片刻回答我:“确实有些麻烦。”   “不过——”她笑了一下,“你问我为什么不沉睡?”   她回答我的同时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推开了咖啡馆的大门,他摘下口罩,露出一张异域风情十足的脸。   “我舍不得这个世界,更舍不得这段岁月。”   我的目光注视着那个男人,耳朵里满是元小姐的声音。   元小姐也注意到来客,她转身,从这男人招了招手,“长亲,这里。”   “快看,我们的故事要被出书发表了。”   男人温柔地笑着,走到她的身边。   我垂眼看着桌子上的定稿,想了想,从口袋了取出一根水笔,抬手划掉了扉页书名,提笔在惊情六百年后,写下了一个更加合适的名字。   《流金岁月》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全订的宝宝们求个评分~   不可描述的番外还是老规矩(还没写)   有缘下本见,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