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魔法学校救世日常 作者:南楼北望   文案:   世界观:现代架空、东西结合的奇幻世界   女主:开头自卑纠结平凡少女,中后期温柔活泼小天使   男主:表面凶暴内心温柔,以守护世界为己任的精灵骑士   *   林溪是个平凡少女。   直到十八岁生日那天,她收到了来自魔法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并被告知,她是世界的救世主,肩负着对抗大魔王的任务。   “等等!我也是看哈利波特长大的!抄袭是违法的,你们不要驴我!!”   前来接她的学长冷冷一笑,劈剑就砍碎了她家的门。   ——“不入学就砍了你!”   林溪:=皿=   更加晴天霹雳的消息是,这位力大无穷、脾气也大无穷的壮士,是她的贴身护卫,将和她形影不离。   “不不不壮士我想我一个人可以……”   对方再度冷冷一笑,劈剑就削掉了路边的指路牌。   ——“敢拒绝就砍了你!”   面对此等暴娇,哪怕他貌美如花、身材修长,一头银色长发闪闪发光,林溪也不敢……   对不起,她还是想战战兢兢、鼓起勇气“消受”一下这个暴娇。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西幻 魔法幻情 大冒险   主角:林溪,伊瑟·威尔曼 ┃ 配角:艾莲娜,尼尔,莫失莫忘,佩雷尔乌斯,苏慎之…… ┃ 其它:魔法学园,精灵,暴娇 ====================== 第1章 录取通知书   林溪,女,今年刚参加完高考的高中生,还差72小时16分钟48秒满18岁,目前正苦恼于高考填志愿这件事。   叮铃铃——   她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奔到家里座机边,站定之后还深呼吸了一下,这才郑重其事地拿起听筒,放在耳边无比温柔地“喂”了一声。   “妈,怎么样,弟弟有没有好一点……说想去念私立高中?嗯嗯,那里听说师资和环境都很好,我当然是支持的……学费?今年的旅游资金?当然当然,我不会介意的,我都是成年人了,也到了自己赚钱旅游的年纪……没关系。好,妈妈你跟爸爸好好陪陪弟弟,嗯嗯我会自己认真填志愿的,嗯再见。”   嘟、嘟、嘟……   抓着已经断线的听筒,林溪又发了会儿呆,这才将电话复位。走回卧房,坐在电脑前看着屏幕里的志愿填录系统,她却一时没了认真思考的心情。   林溪家里一共四个人,除了她之外还有个弟弟,刚好两人今年一个高考一个中考。她高考成绩还不错,普通一本没问题,父母答应暑假全家去东南亚玩一趟。但弟弟考完后心情很糟糕,又生病住院,全家就天天在医院里陪他。林溪今天也是为了填志愿才一个人留在家里,父亲上班,母亲则在医院照顾弟弟。   家里经济状况一般,既然要负担私立高中的学费,旅游泡汤也是没办法的事嘛。林溪自我安慰,怎么能为了玩乐而耽误弟弟的学业?   “好,打起精神来!”她拍拍脸颊,两只手把嘴角往上推,做个笑脸出来,“总之,先把志愿填好!”   这么想着的林溪,有意无意地忘记了,一直以来父母都想办法送弟弟去最好的学校和补习班,自己却只能拼命努力靠自己;弟弟生病了能和父母撒娇甚至发脾气,自己从来默默吃了药在房间里闷头睡觉;弟弟过年拿着零花钱自由支配,自己的过年钱从来交给父母然后就没有然后……   用父母的话说,姐姐和弟弟计较什么,女儿和父母计较什么?要不是有父母供养,她哪儿能顺顺利利长这么大,有什么底气要求更多?   “……真想早点工作,自己挣钱啊。”一不留神,心里真实的想法就被呢喃出来。   盯着屏幕,林溪突然做了个决定:她要填一个远方的学校。   “北方还是南方呢,唔,南方吧,G省的美食听说很不错,而且我喜欢湿润的地方……”   擦擦。擦擦。   林溪耳朵尖一动,目光转向门外。她卧室靠近大门,外面有什么响动她都能听见,而且不谦虚地说一句,她属于五感很敏锐的那种人。现在,她就觉得门口好像有什么动静。   谁啊……她心里嘀咕着,起身走到门口,先警惕地从“猫眼”中观察状况,没看见人,才小心地将大门打开一丝缝隙。   空无一人。唯有阳光照在小叶榕上,地面的树影微微晃动;迎面灼浪涌来,一派盛夏气息。   这么热的天,街上没有人影,只角落里蜷缩着一只流浪猫,在林溪看过去的时候懒洋洋打了个呵欠。她多看了那只猫几眼,惊奇地发现那是只陌生的狸花猫,体态娇小、皮毛光润,更像家养的。   “喵~”她朝狸花猫招招手,试图将它召唤过来,却反而将对方吓一跳。狸花踮起脚,一声不吭地贴着墙边溜走了。   “好奇怪……我听错了?”林溪抓抓蓬乱的头发,余光瞥到门口信箱,又一愣,“哎,什么时候送的报纸?没听见电动摩托的声音啊。”   一叠报纸塞在信箱里,像是匆忙放的,有一角还从缝里露了出来。   她家住在小镇上,这里每家每户都有自建的独栋房屋,别管实际情况如何,外表看着倒也蛮气派。也因为镇小,邻里邻居都认识,送报的小哥还常常和她打招呼。   林溪找出信箱钥匙开了锁。报纸滑落到她手上,另有一个白色的信封也掉出来,落在地上。   “信?”她捡起来,看到上面写了自家的地址,收件人是她自己。   ——同舟镇118号,林溪(7.5生日)收。   信封平平无奇,乃中国邮政出品的标准白色信封,贴的邮票还是新发行的狗年邮票,面值1.2元,盖了个邮政的戳。   林溪拿着报纸和信,先回屋,把门关上,报纸放到客厅桌上,信拿回卧房看。拆开后,里面是一张叠好的A4打印纸,上面写着这么几行字:   【亲爱的林溪小姐:   我们非常高兴地通知您,您已被无形学院录取。   请于7月5日0:00,携带本信件、随信所附的ID卡,以及您需要的行李,于贵宅楼顶等候。   飓风将至——届时会有专人前来迎接。   您真诚的:校长佩雷尔乌斯·S·弗里格曼   附注:鉴于您身份的特殊性,学费将由无形学院未来基金会承担。】   信封里的确还有一张卡。和公交卡差不多大小,纯黑色,周围有一圈复杂的金色纹路,中心用银色的字母写了她姓名的拼音,还在Lin Xi后面擅自给她加了个英文名Lindsey,下方还有一串数字编号。   林溪把信和卡都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飓风将至”是什么意思?“飓风”还用了斜体加粗。   “什么鬼……哈利波特风格的恶作剧吗?”她先是疑惑,然后又有点鄙视,“好歹弄个火漆印和校徽纹章吧,信封也别用中国邮政啊,这算什么,乡村风HP?”   都说信息时代个人隐私不保,现在看来果然如此,不光有天天收到的促销短信,连生日和住址都泄露得一干二净。要不是知道镇上警察不会管这事,林溪一定报个警。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她撇撇嘴,将手里东西往书桌上一放,很快就将这事抛在脑后,继续忙她的填志愿大业去了。   时间很快到了7月4日晚上,再过20分钟就是零点。这一天,父母依旧在医院陪生病的弟弟,林溪一个人在家里,看了会儿电视、玩了会儿游戏,等来等去也只等到两三个同学发来的微信,祝她生日快乐。她反复告诉自己父母太忙,忘记她的生日也是情有可原,心里却还是很失落。   这时,她不经意间又瞥到了那封信,还有信旁的纯黑色卡片。她重又拿起卡片,看了看,发现这张卡其实制作非常精美,如果一个恶作剧或者诈骗还要用到这么精致的东西,会不会成本有点太高了?   “说不定,当成生日礼物也不错啊……”   这么一想,林溪突然又有点高兴起来,觉得这也算个纪念,就把卡片连同信件一并装好,放在了自己的双肩包里。明天是志愿填报截止日,她打算早上再正式提交,这样她生日当天就会更有意义。   因为打算中午去一趟医院,林溪装好卡片后,又检查了一边背包中的物品。   她手边的电子钟安静地显示着时间:23:58。   客厅里挂着的时钟,秒钟一格格转动。   滴答、滴答……   “唔,钱包、公交卡、钥匙、纸巾,日记本就放里面吧,充电宝和数据线,差不多了。”   正当林溪打算关灯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弟弟让她给带本漫画书过去,于是她又拿起背包,想去二楼弟弟的卧室拿漫画。   0:01。   “他是要海*王第几卷来着……”   正是此时。   嘭——啪!!!   楼下一声巨响,吓得林溪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顾不上漫画,她第一反应是抓着扶手、探头去看门口情形,却见一楼大门口竟赫然耸立着一个高大的人影,而她家的大门已然扑倒在地!   淡淡烟尘弥漫在幽幽灯光里。   入,入室抢劫……?!   林溪大脑空白,本能却在行动。她当即蹲下、把自己隐藏起来,哆哆嗦嗦从包里翻出手机,想给110打电话。   “喂——林溪!出来!”   那人一口叫出了她的名字!音量不高,听在林溪耳中却是惊雷炸响,震得她晕头转向,眼泪都快吓出来了。她死死咬着嘴唇,瞪着屏幕上显示的“110”,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竟然没信号!   这怎么可能?她家虽然在镇上,但沿海地区四通八达,基础设施建设向来完备,什么时候没信号过?   嗒、嗒。   脚步声。   在接近。   林溪猛然回神,站起来拔腿就往楼上冲,目标是离她最近的房屋。被恐慌占据的大脑根本想不出更多应对,本能地只想逃离这个有歹徒的空间!   “林溪,站住!时间已经到了,你还跑!”   不跑等着被你干掉吗大哥!   天知道歹徒的腿怎么长的!反正,林溪抱着她的包,还没冲出几步,就被一只手抓住了后领,还被毫不客气地一把扯了过去,跟提溜猫似地。   “呜哇——救命啊!!”   林溪瞪圆了眼睛,两手抡着包就想往歹徒身上揍过去,然而突然之间,她发现自己竟然动不了了!   一般来说,人受到惊吓的时候会死死闭住眼睛,林溪本也不例外,但这一刻,她鬼使神差地努力睁着眼,抱着“做鬼前要看清凶手的脸”的想法,直直往歹徒盯去。   她看见了一双海蓝色的眼睛。   从没见过的……澄澈、辽远,漂亮得不可思议的蓝色眼睛,让人想起阳光下宝石一样清透的碧蓝海水。   就算在生死关头也不会忽视的……就是漂亮到这样的程度的眼睛,还有同样精致完美到梦幻的脸。   扎成高马尾的长发是银色的,耳边各垂了一绺发丝;绸缎的光泽   这一瞬间,林溪忘记了一切。   通俗地说……她被震傻了。   “尖、尖耳朵……”她虚弱地呢喃,“有妖精!”   “妖精你个头。”对方挑了挑嘴角,露出一个杀气腾腾的冷笑,“敢迟到,还敢逃跑,不错,林溪你胆子很大。”   饶是这种凶神恶煞的表情,放在这张脸上也是美的。他皮肤很白,颜色像大理石,但色泽又真的像玉一样透润;林溪恍惚中觉得他根本是一副行走的精修图,自带打光磨皮效果的那种。   “你是谁?”林溪终于感觉到,对方似乎没有伤害她的意思,于是壮起胆子,战战兢兢地问,“我我我警告你,你这是私闯民宅,我随时可以报警……”   “说什么蠢话,你不是收到录取通知书和身份卡了吗。”对方又冷笑一声,“我来接你去学校,林溪……救世主小姐。”   林溪傻傻地看着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听错了。话说回来,这个外国人长相的小哥中文说得真溜哎?   “什么?”   外国小哥眉一皱,不耐之意从眼角眉梢溢出来,还带着某种尖锐的挑剔。   “我是伊瑟·威尔曼,按照无形学院校长弗里格曼阁下的指示,前来接引救世主小姐入学。”他显然压着火气,一字一句道,“这回,听懂了吗,林溪?” 第2章 伊瑟·威尔曼   听懂了吗?   每个字都听得懂但组合在一起就听不懂也不敢懂……在对方杀气腾腾的目光下,林溪明智地咽回了这句吐槽。她总算从美色中把自己的神智拽出来,晕头转向地低头一看,目光又立刻凝在对方右手上。   外国小哥……伊瑟·威尔曼的右手,正紧紧攥着一柄纤细的西洋剑。尽管剑身纤细得宛若一折就能断,但林溪想起刚才听到的巨响和自家大门的惨状,就对这柄剑的杀伤力报以极度的敬意。   ……大门?   “啊我家的门!爸妈会骂死我的!”她一蹦而起,瞬间都忘了自己刚还在瑟瑟发抖,兔子样扑到楼梯转角处,趴在扶梯上一看,只见那门还倒在地上,这回她还看清了上面一道劈痕;外边是一片漆黑的夜色。   外面一片漆黑?奇怪了,就算是凌晨,也该有路灯才对。说起来,弄出这么大动静,也没有人来问一声……   林溪突然觉得背后瘆得慌。她僵着身体,一点点转过去,只看到伊瑟那美丽到极致的脸,还有自带聚光效果的雪白皮肤,怎么看……怎么不像人类。   林溪深吸一口气,双目含泪,凄凄惨惨地感慨:“原来是鬼啊……”   噌啷!   细剑劈开空气,倏然搭上她颈边。   “鬼你个头。”伊瑟森然而笑,“再犯蠢就砍了你!”   但这一回,林溪被自家大门的惨状和对悲惨未来的预期刺激了神经,竟能够对着这张和“友善”差了十万八千里的脸,决然道:“你砍了我家的大门,也就跟砍了我差不多了。来吧壮士,今天我就和我家大门共存亡了!”   伊瑟唇角一抽。   两人就这么定定对视片刻,结果伊瑟先收了剑。   “为什么救世主会是这种小女孩……”他有些烦躁地咕哝一声,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并在接通后吐出一串音节相当复杂的陌生语言。   林溪注意到他的手机居然还是苹果最新款的深空灰……所以这就叫高科技征服妖精吗?   门口传来几声“咪呜”的猫叫。一只很眼熟的狸花猫蹲在门口,小爪子在门板上划拉几下。然后,林溪就眼睁睁看着那扇倾倒变形的门缓缓站立起来、恢复原位;几个呼吸后,大门完好如初。   她愣愣地看着。   在大门“站”起来的时候,狸花猫已经敏捷地跳到地板上,抬头朝林溪“喵”了几声,然后摇摇尾巴,凭空消失不见。   “哎……”   “那家伙很害羞,因为太喜欢你,所以不敢来搭话。”伊瑟在她身后开口,“她也是学院的学生,之后你们会有机会见面的。”   提到自己学校学生的时候,伊瑟的嗓音就平和多了。林溪跑到门边,反复拉了拉门锁,确定大门是真的恢复如初,这才将惊叹声推出嗓子眼。   “好厉害!”她拍拍心口,“太好了,这样我就放心了。谢谢……呃好像不太对,算了还是谢谢吧。”   她瞥了一眼仍旧被他拎在手上的剑,有种眼睛被那闪闪寒光刺痛的错觉。   伊瑟嗤笑一声。   “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他也走下楼梯,来到距离林溪不远处站定,海蓝宝石般的眼睛注视着她,“现在,和我去学院。”   门不用担心了,林溪那勉强壮起来的胆子就又被害怕给压了下去。她下意识就往门边退,结果背就撞上了门锁,疼得龇牙咧嘴。伊瑟跟看傻子一样看着她。   “那个……威、威尔曼先生,”她试图微笑,实则笑得比哭还难看,“那什么,其实我刚填完高考志愿,对贵校的盛情邀请,可能不得不忍痛拒绝,要不,您看,今天这么晚了,您就先……”   麻溜地走个人?   “果然还是没明白吗。”伊瑟又露出那种不耐烦的神情,微嘲道,“林溪小姐,既然收到了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意思就是不管你想不想去,都必须入学。”   “你们这是强买强卖……”林溪声音微弱地抗议。   “这是身为救世主的责任。”无视了她的不满,伊瑟顾自继续,语气更加冷硬,“跟我走,林溪。”   “拜托——谁想当救世主谁当好了!我安安分分活了十八年,突然冒出个人跟我说要当救世主,还必须去名字都没听过的学校上学,还夜半打坏了我家的门……这算怎么一回事啦!”林溪有点崩溃,色厉内荏地吼道,“你们这根本是绑架!”   完了完了,她怎么就一时冲动了呢?林溪在心中哭泣,这个凶巴巴程度和好看程度成正比的家伙,会不会恼怒之下一剑劈了她啊?   但伊瑟没有。他默然片刻,说:“如果能让别人来承担,早就让了。”   林溪一怔:“什……”   噌啷!   细剑指着她鼻尖。   “敢不入学,就砍了你。”伊瑟举剑看着她,露出一个可怕的笑容,“入学,或者死,选一个吧林溪。”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在心中默默将这一类高考必背古诗词全给背诵一遍后,林溪感觉自己从古人的意志中汲取了足够的力量,于是她深深吸一口气,露出视死如归的目光,毅然决然道:   “我上学。”   ……别了,她的气节,假如她曾经拥有过的话。   伊瑟满意地点点头,收了剑;冷光一闪,细长的兵刃消失在他掌中。   “等等,等等。”赶在他伸手拉她之前,林溪可怜兮兮地说,“我家人都不知道这事啊,要是我半夜消失,爸妈肯定会很着急的,会报警,那个……万一给你们造成麻烦也不好对不对!还有,我行李也没收拾好……”   在那种可怕的死亡凝视中,林溪的声音越来越小。   “威威威威威尔曼先生,”她咽咽口水,悄悄举起手里背包护住一半脸,“能不能宽限几天,我总要处理一下这边的事情……”   沉默。   一声细微的叹息。   “一想到救世主是你这样的人,就觉得世界不如毁灭了算了。”伊瑟冷笑道,“给你一天时间。明晚六点,我在最近的公交车站等你。”   “啊,一天会不会……”林溪一顿,明智地改了后半截话,赔笑道,“特别合适,哎我觉得一天特别合适,真的!”   真没想到,她竟然颇具狗腿的天赋,爸妈知道了肯定特别欣慰……大概。   “走了。”   伊瑟示意她让开,而后拉开属于林溪家的大门,信步走入夜色中。   “这次再迟到就真的砍了你。”   这句话的尾音飘荡在浓稠的黑暗中。好一会儿,林溪小心翼翼探出头,看向门外。昏暗的路灯照亮了一小截乡镇的道路,小叶榕依旧宁静地“唰啦啦”着枝叶,斜对面的人家还亮着一盏灯。这个夏日的夜晚,也还像过去每一天那样平静无波。   “呼——”   林溪不觉吐出一口气,怔怔地想,这可真像一场梦啊。   ******   头天睡得晚,第二天林溪还是呵欠连天地爬起来,一时没想起昨晚那比梦境更奇特的经历,还开了电脑登录系统,打算把填好的志愿报上去呢。结果系统根本登不上,显示没有她的信息,她猛地给吓醒了,傻傻地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会是因为伊瑟吧?   昨天太害怕也忘记问了……   心事重重的林溪往医院走,末了还没忘给她弟拿上漫画书。她打了辆车,一路都在琢磨该怎么和她爸妈开口,左思右想,都觉得找不到完美的借口,愁得直叹气。前排的司机阿姨人很好,还以为是小姑娘发愁高考成绩不好,一路都在安慰她。   人间自有真情在……这件事让林溪多少振作了一些。   磨磨蹭蹭到了医院。弟弟的病房在住院部六楼,单人间,靠走廊里面。她走过去的时候发现门没关,还没到门口就能听到说话声。   “小轩喝不喝鸡汤呀?叫的得月楼的鸡汤呢,很有名的!”   “太腻?哦是的是的,这个是有点腻,怪妈妈没想到。那喝点银耳羹好吧,妈妈喂你哦……”   “哎小轩是男孩子,你当妈的也别太惯着!”   “我惯我儿子怎么了?这也惯不了多少年呀,真是的……”   正是吃饭的点,空气里混合着消毒水和各种饭菜的味道,就成了人间烟火的气息。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可反过来,床前的二十四孝父母倒是很多的。   林溪抿抿唇,将漫画书从包里拿出来,等她到了门口,露出的已经是张笑脸。   “爸妈,小轩!”她走到病床前,将漫画书递给一脸无聊的男孩儿,“你要的海*王。”   林溪弟弟大名林鹤轩,家里人都叫他小轩。他正不耐烦地把林妈妈的银耳羹往外推,一见漫画书就来劲了,拿过去就翻,可不等一遍翻完,小孩儿脸就沉下来。   “我要第29卷,你给我拿26卷干嘛!”他发脾气了,“我要29卷!”   林溪一愣,看一眼封面,发现自己是拿错了。大概是昨晚她精神恍惚,不留神把6和9看颠倒了。   “对不起对不起,是姐姐不好。”她揉揉太阳穴,苦笑道,“那……你先将就看这一卷行不行?”   “我不!我就要看第29卷!”   林溪就有点不开心:“你哪一卷没看过啊,看26不一样的么?”   林鹤轩还没闹,林妈妈就不高兴了,碗一搁一声脆响,说:“怎么回事啊小溪,你弟弟不就让你拿一下漫画书吗?他病还没好呢,你就不能让让他呀?”   被林妈妈一瞪,林溪无言,心中发堵。   “算了算了,小溪忙着学校那边的事呢。”林爸爸打圆场,“她要去国外读书呢,这两天肯定是忙着收行李、办手续,是不是啊小溪?”   林溪被她爸说得一愣,再看林妈妈和林鹤轩,也都对这话没反应。   “我……”她试探道,“你们都知道我要去国外读书啦?”   “去国外读书了不起哦,就可以凶弟弟了……”林妈妈被林爸爸瞪了一眼,这才悻悻住嘴,说,“你不老早就拿到录取通知书了吗,这事你们班主任一个月前就跟我们说过了,还说虽然你不用参加高考,但也别玩太疯,好好练练英语口语才行。”   要不是林溪还清清楚楚记得数学最后一道大题难到她吐血,她怕是真以为自己是做梦参加的高考。   张口结舌半天,最后她弱弱说:“哦,那我今天就走了。”   “对啊,六点的飞机,等等别错过公交,全奖免学费还给生活费,这么好的学校错过哪还找得到第二家……”林妈妈顿了一下,“你弟弟这里还要有人照顾,不然就叫你爸爸开车送你了。”   “嗯,没事。”林溪下意识回答。说实话,这待遇太平常,她很习惯。   “那……我就先走了。”   她走到病房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家人。父母的注意力已经聚集到弟弟身上,真是和乐融融的一家三口。林溪鼻子发酸,赶快走了出去。   两个护士和她擦肩而过。   “……这对父母好宠孩子哦,阑尾炎就要住单人间,一天可贵呢!”   “人家有钱嘛……”   林溪站在原地发了半天呆,最后到底默默地离开了医院。 第3章 出发前   林溪回到家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因为她发现支付宝和微信上都没钱了,打不了车,就坐的公交回来。她还记得高中地理老师说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就是下午两点,从公交站到家,大概700米的距离,走完后汗流浃背,脸晒得通红。   洗了个澡,没精打采地收行李。人家HP里面还有个需要准备的东西的清单,但林溪手上除了一张A4打印纸和一张ID卡之外什么也没有。那张纸还是用的标准小四宋体、1.5倍行距打印出来,只有校长签名是漂亮的英文花体(大概是英文吧?),旁边盖了一个小小的暗金色印章。   拖出自己用了好几年的20寸小行李箱,简单装了几件衣服,对着床头的家人合照犹豫了一秒,还是把照片也收了起来。收拾一会儿,发现行李箱太小,就在一家人的微信群里发消息。   【林溪:爸妈,有没有大一点的行李箱啊?冬□□服装不下[捂脸]】   差不多过了20分钟。   【妈妈:都说国外东西便宜呢,学校不是要发生活费吗,小溪你去那边自己再买好吧?】   【林溪:嗯嗯好。】   她关掉红米手机屏,叹了口气,情不自禁想起弟弟上学时父母忙前忙后、给他装一大箱子东西,弟弟还不耐烦说太多了的场景。   最后就带了两件毛衣。不过林溪开了电脑,浏览了一圈美国亚马逊的网站,仔细看了看物价,又翻到几个教国人如何在黑色星期五抢购促销商品的攻略贴,发现“哎是耶国外东西好便宜哦”,高兴了几分钟,又突然想起来“不对啊我不是真的要去国外上学啊”!   林溪在床上裹着被子滚了两圈,又打开手机,看见班级的QQ群闪个不停,消息流水般飞驰而过。她看了两眼,发现是正讨论假期班级毕业旅行的目的地和具体时间。   【林溪:呜哇我也想去!】   还发了两个大哭的表情图。   【周倩倩:呵呵林溪你还有脸在群里说话啊。】   【林溪:???周倩倩你吃错药啦?】   【周倩倩:要脸吗,方嘉珩是芷沅男朋友,人家两个人要去美国读书,你就也要跟着去留学,当别人都是傻子看不出来吗?】   【方嘉珩:说什么呢周倩倩!】   【徐芷沅:倩倩你别这样,去留学的人同学挺多的……】   林溪一脸懵逼。一夜之间,大家都突然知道她要“出国念书”也就算了,这突如其来的大戏是怎么回事?都去横店拿了剧本对着念吗?   这时有人私戳她,是她好友何月绫。   【何月绫:小溪你别管他们几个人,吃错药了以为自己演电视剧呢,都毕业了还叽叽歪歪,真有毒。】   【林溪:那什么……月绫,原来大家都知道我要出去读书吗?而且方嘉珩和徐芷沅,他们也要出去?我真不知道啊。】   【何月绫:[白眼]我们之前也不知道。方嘉珩家里有钱,我们是一直知道他要去美国的,但徐芷沅可从没说过。高考完才突然说要去,还是跟方嘉珩一起,谁都看得出来是靠着方家出去的吧。】   【何月绫:徐芷沅也太有心机了,当初明明是你先跟方……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事,但我就是气不过,她横插一脚,还反过来说你不好,换我早怼她了,也就小溪你脾气好!】   【何月绫:周倩倩那个傻子,被徐芷沅当枪用,还自以为是正义使者。方嘉珩也是个白痴,真以为自己女朋友是纯洁无瑕白莲花呢!】   【林溪:啊……其实我的家境也不太好呢[瑟瑟发抖]】   【何月绫:[无语]抓重点好吗!!】   林溪笑起来,再看班群里的热闹,这才总算明白周倩倩在气什么。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她、方嘉珩、徐芷沅是一个初中直升上来的,那时候她朦朦胧胧对品学兼优的美少年方嘉珩有点好感,又自作多情地以为对方也有些喜欢自己。但后来事实证明,方嘉珩和徐芷沅才是一对。从高一下学期到现在,他们谈了快三年,她也早就放下这事了。   毕竟,不放下又能怎么样?   对高中生来说,学习才是最重要的。   【林溪:[卖萌]没关系哒,谢谢月绫!对了,你填的哪里的学校?】   林溪想,前几天她还一直和月绫商量填报志愿的事,结果转眼就成了她要出国念书,月绫也一点没觉得不对……她不禁想起伊瑟那张俊美又凶煞的脸,暗自打了个寒颤。   【何月绫:我去B市的外国语大学,江源也去,航空航天。】   江源是何月绫男朋友,两人感情甚笃,好几次吵得快要分手,最后还是甜甜蜜蜜在一起。林溪又跟她聊了一会儿,看时间已经下午五点过,就和好友道了别,准备出门。虽说按公交站和她家这距离,她没必要这么早出发,但一想到伊瑟的死亡威胁……   林溪抱头瑟瑟发抖。   七月是雨季,中午阳光猛烈时云层已经厚起来,现在更是蒙了圈昏黄的光晕。林溪看看天色,拿了把伞,想了想,又拿了一把。   两把折叠伞拴在行李箱拉杆上,随着她的步伐一下下碰撞PC材料的箱包;万向轮碾在地面上,有时磕过几粒小石子,就“咔咔”几声。林溪背着包、拖着箱子,走过马路,站在站台上回首望望自家房屋的轮廓,想到自己将要去往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有些迷惘,又隐隐有些快意。   陌生——这个词仿佛是通往一个崭新世界的大门,代表着一个真正全新的开始。   空中闷起一阵雷响,随即雨点由疏而密,乘着傍晚的风缀满了天光昏暗的世界。下雨的傍晚比晴天幽暗不少,浓郁的翠色和天空混在一起,人类建筑的边缘在雨中氤氲开去,宛如另一个世界。车站里空无一人,周围除了雨声还是雨声,极为安静。   “虽说没迟到,但没人告诉你,到得太早也不礼貌吗?”   林溪受惊回头,正看见伊瑟从雨中跨上站台;雨水顺着他银色的长发和黑色的长风衣蜿蜒滴落,却丝毫不影响他那种能在暗夜里发光的美貌。   “那也比被砍死好。”林溪嘀咕一句,犹豫着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递过去,“给你……别感冒了。”   从小到大都被教育要照顾弟弟的林溪,早已养成了关心他人的习惯。   他仿佛愣了一下,蓝宝石一样的眼睛盯了她一秒;在那双光泽奇妙的蓝眼睛上方,覆盖的是暗银色的、长长的睫毛,还有同一颜色的眉毛,如同用雪染成。   被这样美貌的人注视着,林溪忍不住又在心中倒抽一口气,感觉心脏都快骤停了。好看到这种程度,真的让人感觉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能得到原谅。   但随即,林溪就发现,尽管伊瑟看上去淋了雨,但那些雨水全部跌落在地,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丝毫痕迹;他的发丝依旧柔顺闪亮,衣服也依旧有着干燥挺括的质感。她有些尴尬,正想收回手,却听伊瑟说了声“谢谢”,接过那包纸巾,随意抽出一张擦了擦光洁的额头。   林溪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笑起来。伊瑟看她一眼,像在用目光表达疑问。   “我还以为,你是不会说‘谢谢’的那种人。”林溪缩缩脖子,抱住头,“别砍我。”   果不其然,伊瑟一声冷笑,傲慢地拒绝回应这个假设。   “车来了。”他说,“上车。”   黄色的光晕在左边亮起,随后一声喇叭响;标准本地制式的公交车稳稳停在站台前,轮胎溅起一点微弱的水花,都被高出地面的站台边缘挡住了。   伊瑟拎起属于林溪的行李箱,干脆利落地大步上了车。林溪微微一愣,赶紧跟上。车内空荡荡的,伊瑟径直走到车厢中部,长长的风衣后摆在林溪跟前飘成波浪,上面银线绣出的几个复杂的纹样也跟着上下浮动,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盛夏天里穿全黑的长袖制服还陪长风衣,虽然很好看……但他真的不热吗?   伊瑟把林溪的箱子放在过道一边的座位上,自己坐在过道另一侧靠窗。林溪看看自己的行李箱,再看看伊瑟边上的空位,再看看他前后那么多空位,陷入了纠结。   “磨磨蹭蹭的。”伊瑟大爷不耐烦地瞪她一眼,“坐下!”   林溪条件反射地往他边上一坐。看伊瑟大爷也没说什么,她就悄悄松了口气。   她还记着自家大门的凄惨下场呢,可不想自己以身试法。   车厢里陷入沉默。林溪有些纳闷,自家小镇往市里的这趟公交向来比较繁忙,就算今天下雨,可也不至于一个人没有呀?正这么想着,她不经意看了一眼司机那边的后视镜,突然发现,司机座位上竟然空无一人!   林溪僵在座位上,艰难地吞了下口水。   “威,威尔曼先生……”   “伊瑟,”伊瑟说,“你应该直接叫我名字。”   应该?林溪愣了愣,但有急事压在心头,她暂时也没空计较这个。压低声音,林溪说:“伊瑟,你不觉得……这趟公交很不对劲吗?”   “哦?”   “一,一个人都没有,”林溪直觉背后冷风嗖嗖,吓得捏紧衣角,“会不会,会不会是鬼,鬼……”   经常有这种都市传说不是吗。深夜,晚归的加班族上了一辆公交车或一趟地铁,结果发现同行的全是幽灵。   而林溪,非常、极其、特别——怕鬼。   相信伊瑟也看出来这一点了。因为他挑了挑纤细修长的眉,唇边露出点不怀好意的微笑,同样压低声音。   “说得没错,就是鬼……”   他突然伸手,毫不客气地戳了一下林溪的额头。   “——鬼你个头。”他说,“这是学院的专车,为了方便才进行了伪装。杰伊?”   汽车鸣笛两声,像是在回应伊瑟。   林溪捂着额头,眨眨眼。   “这辆车是活的?”   “不,杰伊是机械族人,他住在网络里,不大爱在人前现身。”伊瑟靠回椅背上,手支着脸颊,侧脸映在铺满雨水的车窗上。   外面天色更暗一些,显得人的倒影很清晰,林溪能在倒影里看见他幽蓝的眼睛。她感觉他在看窗外,就大着胆子冲他的倒影做了个鬼脸,没想到他猛一转头,神色不善地朝她眯起眼睛,她立刻正襟危坐、严肃以待,装作无事发生。   “林溪……”   咕咕——   林溪一下捂住胃部,有点尴尬地笑笑。   “没吃晚饭?”   “……其实午饭也没吃。”林溪不好意思道,“我给忘了。”   其实是中午心事重重,天气又热,就没心思吃饭。晚饭则是来不及。   “真让人火大。”伊瑟紧紧皱起眉毛,散发出极为不高兴的信号,数落林溪,“既然身为救世主,首先就要爱护自己的身体,否则就是失职,听懂了吗林溪?”   “是是,”林溪给他训得没脾气,嘀咕,“你要不说,我真都把这个设定给忘了。”   “再敢忘就砍了你。”   林溪抱头,默默往远处挪了挪。   伊瑟瞪她半天,而后叹了口气。   “救世主……”他摇摇头,“杰伊,先找家饭店,我带她去吃饭。”   汽车“滴滴”两声。   林溪傻乎乎地看着他。   “看什么看!”伊瑟语气不善,颇为怀疑地瞪回去,“你不会要告诉我你挑食吧?”   林溪头摇得像拨浪鼓。   “没……”她笑笑,“那个,谢谢。” 第4章 同学   伪装成普通公交的学院专车,最终停在了一家在全球都赫赫有名的大饭店门前。这家百年老店享誉全球、经久不衰,带给过一代又一代食客以无尽的欢乐和感动。除此之外,它总是不断创新,勇于尝试新的菜谱,永远都在带给顾客惊喜。   不错,这家百年名店就是大名鼎鼎的……   肯德基。   注视着气势万千的“KFC”三个白色字母,伊瑟站在店前,抱着手臂,精致的脸庞带上了一点嫌弃的表情。   和他形成对比的是林溪。她很开心,尤其看着店门上新张贴的产品海报,眼睛都要发光了。   “就是那个!新出的薰衣草口味冰淇淋!哇我真的能在去学校之前吃到它吗,呜呜呜好感动!”她原地蹦跶了一下,再看伊瑟那凶巴巴的表情也不再害怕,相反,她开始觉得这只凶暴的尖耳朵有点可爱了。   “哇快看!那是外国人吗,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是不是cosplay?眼睛是带美瞳了吧!”   “好想问问他是在哪里定制的假发,质量好好……”   “拜托人家一看就是染的!”   “他是模特吗?还是明星?”   “呜呜呜我觉得他可以去演《魔戒》里的精灵王了……”   从伊瑟下车开始,周围人的目光就被聚焦起来,活像他是个行走的闪光灯……也差不多啦。不得不承认,站在这样一个轻盈完美的生物旁边,会让人有一点点自卑,又有一点点虚荣心得到满足的喜悦。   “伊瑟,伊瑟!”林溪轻轻碰了碰他的衣袖,看他没反应,又大着胆子拉了一下他的手臂,才总算让他低下头。   他很高,比1.65米的林溪高出整整一个头。   伊瑟正皱着眉打算进肯德基的大门,被林溪一喊,就略侧了侧脸,银色的耳发轻轻一晃,海蓝色的眼睛定格在她脸上。   “怎么?你不是要吃那个薰衣草口味的冰淇淋吗?”   就算是这么一个略有不耐的表情,也引得周围人一个集体倒抽冷气;现实生活中的顶尖美貌就是有这样的杀伤力。   “咳,你不觉得我们有点太惹眼了吗?”林溪已经能感觉到有人在对准他们拍照,赶快遮住自己脸,小声说,“你……不然好歹把耳朵遮一下?”   那对尖尖的耳朵就贴在他耳发后,要多显眼有多显眼。   “耳朵?”   伊瑟却露出愕然的表情,问:“你居然看得见?”   “咦咦咦,这么显眼为什么看不见……”林溪愣了一下,多年浸淫各类幻想作品的大脑此时发挥了作用,让她迅速反应过来,小心道,“难道说,你已经做过伪装了?”   伊瑟用一种有些奇异的眼神打量她,最后什么都没说,一把抓住她手臂,拽着她干脆利落往前走。   “快去吃饭,”他说,“饿出毛病就砍了你。”   林溪觉得,她已经有点习惯伊瑟这个“砍了你”的口头禅了。   现在肯德基都能手机点餐。虽说“快餐是肥胖凶手”这一知识已经流传多年,但每到饭点的时候,快餐店还是很热闹。但今天的肯德基,却一时陷入沉默。   林溪扫了KFC的二维码,低头看着手机屏研究菜谱,一身黑衣的伊瑟就笔直笔直地站在红白主色调的快餐店里,画风肃穆得宛如上战场。周围的人全在偷瞄他,连点餐台背后的小姑娘也不例外,甚至有刚刚门外的人跟着进来了店里。   他目光往周围一扫,脸上不耐之色更甚,还颇迁怒地瞪了一眼刚抬头的林溪,把后者看得一脸莫名其妙。   “怎么了?”林溪茫然,“对了伊瑟,你要吃什么?”   伊瑟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副超大墨镜,往脸上一架。   “不用。”他说,“我去买点东西,过会儿回来。那边靠窗有空位,林溪,坐那边。”   “为什么我坐哪儿你都要管啊……”赶在他瞪人之前,林溪举起双手以示投降,“好的好的,我不坐就砍了我,知道了大爷好的大爷没问题大爷,大爷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就算戴了墨镜也还是十分惹眼的银发青年嘴角一抽,额角仿佛蹦出了个十字路口。   “林溪,”他杀气腾腾地说,“再油嘴滑舌就砍了你。”   “……哦。”   伊瑟一走,店里的古怪氛围也随之一空。林溪在等餐的时候被好几个人搭讪,想问伊瑟的来历和联络方式,她以前从没这么受人关注过,不免应付得有点狼狈,但凭借对“一问三不知”原则的坚守,她总算熬过了这一劫,成功地坐在窗边,开始享用自己的晚饭。   紫色的冰淇淋装在奥利奥口味的华夫筒里,看着格外让人有食欲。林溪忍不住先拍了张照,还给何月绫发了过去,这才怀着虔诚的心情吃下了第一口。   ……呜,这个味道,怎么说呢……   何月绫很快在QQ上回了她。   【何月绫:去吃肯德基新推的冰淇淋啦?怎么样,薰衣草口味好吃吗?】   【林溪:不好吃!!!!】   【林溪:像花椒!!生气!!呜呜呜呜呜><】   【林溪:我怀念他家海盐口味的甜筒呜呜呜呜><】   【何月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自己买的冰淇淋,跪着也要吃完!】   林溪含泪,又舔了一口甜筒。月绫说得对,自己选的甜筒,把脸埋进去都要啃完。   这时,QQ新消息又亮了起来。   【何月绫:卧槽,小溪你在哪家KFC?】   【林溪:就是市里我们最一起去过的那一家啊,市中心,靠近金茂商城那家。】   【何月绫:……小溪,刚刚老江跟我说,方嘉珩才和他说,陪徐芷沅看了电影,正打算去吃肯德基,也在你那儿附近。说不定会碰上,你自己小心点啊。】   林溪看着屏幕愣了半天,连冰淇淋都忘了啃。盘成漂亮花筒状的紫色冰淇淋慢慢融化,甜甜的浆液顺着华夫筒流下来,落在她手指上,形成一种黏糊糊的质感。   【林溪:哪有这么严重啦……都是同学,他们还能吃了我吗,又不是怪兽变身,哈哈哈】   【何月绫:你就口是心非吧……】   【何月绫:要不要我来找你?】   【林溪:不用,下雨呢。】   【何月绫:雨早停了。】   林溪侧头一看,恍然,哦是,刚刚她跟伊瑟站在街上的时候,头顶就没再落雨。窗外街道流光溢彩,斜对面金茂商城的LED屏幕放着奢侈品广告,她记得六楼就是电影城,初三的时候有人还送过她一个娃娃,是从娃娃机里夹出来的。   【何月绫:小溪?小溪你没事吧?】   【林溪:嗯嗯没事!放心啦月绫,我都是成年人了,几年前的事,我早就不放在心上啦[卖萌]】   【何月绫:你这么说我就更不放心了……对了,不是说你今天飞机吗,怎么还在市里?】   【林溪:吃完就去。】   【何月绫:好吧,那你自己保重小溪。下次我让老江在游戏里杀那对狗男女一百回!】   冰淇淋还在融化,更多黏糊糊的糖液来到她手上;这种不清不楚的感觉最让人烦心。但是,冰淇淋不赶快吃的话就会化掉,这不是真理吗。很多事情都是这样,要赶快去做,不然就会像冰淇淋一样,自己化掉了,没有了。   【林溪:哎算啦。结了婚还能离呢,没道理喜欢一个人,就要求别人不能喜欢啊,何况当时本来就是我误会了嘛,明明什么关系都没有的。】   【何月绫:林溪!】   【何月绫:你就是个傻子!】   “傻子吗……”林溪低头,舔了一口融化成奇怪形状的甜筒,“那就傻子吧。”   她突然不想吃这支甜筒了。什么薰衣草味,明明就是花椒味,吃起来一点没有看起来那么好。林溪决定任性一回,于是站起来丢掉了甜筒,又去洗手间把手上的糖浆洗干净。   七八点正是人多的时候,餐厅渐渐就坐满了。等林溪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就看到有人坐在她刚才的位置上,还叫阿姨过来收餐盘。那一男一女看上去非常眼熟。   “阿姨,阿姨!麻烦收一下这边的餐盘。”   坐在靠窗二人座上的是一对年轻情侣。女生穿连衣裙,长卷发,五官不很出众,但配合清淡精致的妆容也自有一番秀丽;男生就是简单的黑T牛仔裤篮球鞋,背个双带扣的灰黑色双肩包,笑起来清秀阳光,学校里女生总说他很像某个当红明星。   他们看起来是很般配的情侣,连名字都一样好听。   徐芷沅。方嘉珩。   听起来是比两个字的名字好听很多的。但是……   林溪一怔之后,就大步走过去。   “晚上好两位。”她客客气气地说,“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座位,还有我的晚饭,麻烦让一下行吗?”   就算是三个字的,也不能抢两个字的晚饭!这是原则问题!   两人都是一愣。徐芷沅眼睛轻轻一眨,珊瑚色嘴唇一弯,就露出一个天真纯善的笑容。   “林溪,真巧。”她双手支着脸颊,模样柔和温婉,“你一个人来吃饭吗?对不起哦,我还以为这是上一个人剩下的呢。附近都坐满了,我们拼桌好不好?挤一挤坐一个位置上的,反正我很瘦呢~”   最后一句话暗含的恶意是个女生都听得出来,只有男生还以为这是女孩子娇俏可爱的玩笑。方嘉珩就这么觉得,所以看着女友,有些宠溺地笑了。   “好久不见……林溪。”他抬起头,笑容里有些试探,又有些紧张,“呃,你不会还是不跟我说话吧?”   方嘉珩这么问是有道理的。从高一下学期开始,也就是他正式和徐芷沅在一起之后,林溪就再没跟他说过话,只有不得不说交作业一类事情的时候,才说几句。关系这么硬邦邦地处下来,也难怪别人觉得他们三个关系不同寻常,周倩倩更是背地里说,林溪就是用这种别出心裁的手段勾着方嘉珩。   一瞬间,林溪就想起了这些以前的事。她心里很不舒服,但面前两个人都笑得若无其事,她又是个软乎乎的性格,这时就只能抿着嘴,重复说:“这是我的位子,你们让一下。”   方嘉珩有些尴尬,看一眼女友,说:“芷沅,那我们……”   “都是同学呢,林溪肯定不忍心赶我们走的,是不是?”徐芷沅柔柔地说,“何况,林溪你不是今天的飞机么,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去机场吗?说起来,我们也只听说你要出国,却不知道你去哪个学校。如果我们学校离得近,在国外还能相互照顾一下,你说呢?”   “我去哪个学校跟你们没关系吧。”林溪生硬地说,“还有,我很忍心赶你们走,快点起来,我说了我要吃饭!”   人在心情激动的时候,血液循环就会加快,加上林溪今天午饭晚饭都没吃,早饭也吃得很少,刚刚两口冰淇淋也消化德一干二净。她感觉有点头晕、快要站不住了;想必是低血糖。   现在她只想快点坐下来。   徐芷沅却误会了她不想多说的原因,温婉的笑里透出几许轻蔑。   “别这样啊,都是老同学,有什么不好说?”她打量着林溪,缓声道,“就算学校不那么好……也没关系嘛,我跟嘉珩不会说出去的。”   “什么,林溪原来你是去那种野鸡大学?”方嘉珩一下有点急,“林溪你别傻了,那还不如留在国内念一本呢。”   他这一急,倒是把徐芷沅的脸色给急沉了。   林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们两个,下次拍戏麻烦找别人行吗?”她无奈道,“跟你们说一声,我大概要……”   晕倒了。   听说往后摔容易磕到脆弱的后脑勺,所以死亡率很高。在看到天花板时,林溪苦中作乐地生出这么个想法:要是死得这么丢脸,说不定会上头条吧,一女生于高考后失足摔死在KFC什么的……   “喂——林溪。”   伴随着这个阴森低沉的声音的,是一个硬邦邦的怀抱,还有一个好像是纽扣的东西撞在她后脑勺上,有点疼。   “我说过的吧,如果不好好吃饭就砍了你。”   林溪懵懵懂懂地抬头,就由下而上看到伊瑟的侧脸:戴着墨镜,隐隐露出点眼睛的海蓝;银发掩映的下颔线条清晰漂亮,鼻梁和下巴纯然是精雕细刻出来的大理石。   伊瑟居高临下看着她,冷笑。   “现在,你是准备好送死了吗?” 第5章 贴身护卫   据亲眼见过明星的人说,哪怕他们就是帽子、眼镜、口罩三位一体,走在人群里你也能一眼认出。同理可证,伊瑟脸上的超大墨镜完全无法阻挡他的美貌,依旧如太阳一样,一出现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伊瑟右手揽着林溪,左手拎着一个牛皮纸袋,冷笑着恐吓完林溪,才从墨镜后扫了一眼面前的学生情侣。自然,他一眼就发现,他给林溪指定的“御座”竟然被这两个陌生人占据了。   “让开。”他说。   方、徐二人这才从震撼中回神,等他们意识到眼前的情形代表了什么,就又陷入了另一种震撼。   “你是林溪的男朋友?”方嘉珩神色复杂。   徐芷沅看看伊瑟,看看林溪,双手握在一起,一声不吭。   伊瑟扬起眉毛,声音带上了火气:“叫你们让开,听不懂吗?”   林溪还以为他要来一句“再不让开就砍了你们”,结果伊瑟紧紧勒着她的腰,神色虽如弓弦紧绷,说出的话却很正常。   “先来后到的道理没学过?还是说你们打定主意仗势欺人?看林溪一个人,就以为没人给她撑腰?”他笑至最冷,神色忽而一厉,说,“滚!”   ……呃,比起“砍了你”这种话,他现在说的还是很正常的对吧。   “你!”方嘉珩到底是个男人,当下被说得愤然而起。他目光和这个银发男人一碰,直觉里就发怵,却又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不愿意在此刻露怯,只站在座位上,拳头捏得死紧。   “嘉珩,嘉珩算了,我们换一家餐厅吧。”徐芷沅也连忙站起来,惊慌地看一眼林溪二人,怯怯道,“林溪,你……就算嘉珩不喜欢你,你也不能这么糟蹋自己啊,你男朋友好可怕,是不是有暴力倾向……”   林溪愤怒地瞪着她。如果这是偶像剧,她很应该抓住伊瑟冲这两人耀武扬威,说“看这就是我男朋友人美心好大长腿,对我一心一意痴情得要命,你们算哪根葱快点滚滚滚”,可惜这是现实,她也只是连耀武扬威都不会的林溪,是何月绫恨铁不成钢时说的那个傻子。   所以,她只能是快把自己气哭了,也想不出来该怎么怼回去。   伊瑟看一眼她,眉头皱起来。   “算了。”他冷哼,嘴角一勾就是个不屑而傲慢的表情,“蠢货坐过的位置,我怕传染。林溪,走了,吃的也别拿,有病菌。”   通常,来自异性的讥讽杀伤力要翻倍,如果偏偏这个异性还很有吸引力,那杀伤力就再翻倍。至于翻多少倍,就要看讥讽者有多美貌了。   因此,徐芷沅瞬间脸都青了,无比难堪地站在原地。方嘉珩也怔怔地站在那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一次,林溪由衷地感谢有伊瑟·威尔曼这个人存在。他存在,而且在最恰当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给了她走出这里的力量。   林溪半靠在伊瑟怀里,撑着低血糖的眩晕感,走出大门,走过马路,来到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前。伊瑟打开后座车门,把林溪塞进去,自己绕到另一边上车。驾驶座照样空无一人,但引擎却启动了。   “越野?”林溪吸吸鼻子,“怎么不是公交了?”   “市区里停一辆公交太显眼。”伊瑟简单地回答,“艾比!”   副驾驶座传来一声“喵呜”。狸花猫探头出来,朝着林溪叫了几声,伸出带着黑色小肉垫的爪子,将中间一个纸袋往林溪方向推了推。   那是打包好的KFC。   “艾比自告奋勇去给你买的,她还真的很喜欢你。”   林溪拿起来一看,里面的套餐和自己刚刚点的一模一样。   “谢谢你……艾比。”她朝狸花猫笑了笑,试着伸手摸了摸猫头。狸花猫乖巧地任她摸摸头,两只前爪捂住脸,害羞地“喵”几声,转身又消失在空气里。   林溪刚刚点的老北京鸡肉卷,扒开包装的油纸,炸鸡混合着小麦粉的香气就弥漫在车厢里。她开了点窗,让带着雨水气息的夜风涌进来,换走车内沉闷的空气。   左手边又传来一阵纸袋被揉弄的“窸窣”声。   “给你。”   林溪一回头,看到两人中间放水杯的挡板上,放着的是一块小蛋糕。伊瑟自己在拆一包利乐包装的牛奶,还是高钙的。   “突然想起来你是今天生日。”他把墨镜推到头顶,眼睛只看手上的牛奶,有些漫不经心地说,“不是说人类的生日有赠送蛋糕的习惯吗。作为成人礼大概轻了点,不过敢嫌弃就……”   ……砍了你。   “呜……”林溪忍了又忍,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下来,“谢、谢谢,伊瑟,我……”   该说什么呢?说他是除了月绫之外,唯一送了她生日礼物的人?说她根本没期待过今天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生日蛋糕?说今天是她在徐芷沅和方嘉珩面前最扬眉吐气——就算很幼稚——的一天?   林溪抓了张面纸,捂脸大哭起来。   因此也错过了伊瑟叼着牛奶吸管、一脸茫然震惊僵硬还有几分无措的神情。   “你……别哭了。”憋了半天,他就憋出来这么一句。   “呜呜呜……”   “再哭就砍了你!”   “呜呜呜对不起呜呜呜……”   伊瑟:……   积压了很久的情绪,一旦哭出来,人反而轻松多了。林溪狠狠哭了一场,头都哭得有些痛,心情却也像被这磅礴的泪水冲刷一遍,变得轻盈无垢。   “对不起……”她最后擦了擦红肿的眼睛,不好意思用这副模样去看伊瑟,就捂着脸跟他说话,“我哭好了。”   她哭了多久,就僵硬地叼着吸管看了她多久的伊瑟总算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喝了一大口牛奶。   又开始下雨。漆黑的越野车沿着高速公路疾驰,路旁流淌着雨水的路牌指示着前方是机场;夜色已然降临,远远近近都浮着几点车灯,每一点都像隔了另一个世界。   “话说,”林溪拧了把鼻涕,声音里哭腔还没完全褪去,只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清醒不少,“之前说的救世主是怎么回事,还有无形学院……大家好像都突然被修改了记忆。”   隔壁座的尖耳朵生物完美不似凡人,即便坐在车厢里也是身姿挺拔优美,不像林溪东倒西歪的就是条咸鱼。看着他的时候,就觉得凡人的五谷轮回、纠结挣扎跟他离得十分遥远,以至于林溪擤鼻涕都擤得过分谨慎,末了把纸巾团在手里,有些不好意思让他看到。   “伊瑟不是人类吧?”   “嗯,”他掀动了一下长长的银色睫毛,眼中的蓝色纯净无暇,又隐隐蕴含了更多瑰丽的色彩,“我是精灵。”   果然。明明哭的时候眼泪会流进鼻腔是很正常的事,但在他身边就是会猛然冒出点自惭形秽之感。   伊瑟睨她一眼,不客气道:“要是你自己搞得定,也不需要学院来给你处理其他人的记忆了。”   “哎我觉得,”林溪真心实意地叹惋道,“你要是一直不说话,形象会是多么完美啊。”   伊瑟眼一眯,又露出他招牌式的似嘲似疯的冷笑。   “我不需要形象完美那种东西。”他语气平平,定定看着林溪,“林溪,身为救世主,你最好认清自己的处境,所有精力放在如何变强这件事上面,才能好好履行自己的职责。”   空气突然严肃起来。林溪也不禁正襟危坐,手放膝盖上乖巧如小学生,期间悄悄将擦了眼泪鼻涕的纸扔进小狸花猫推过来的垃圾筐里。   “我不擅长讲述历史或者故事,”伊瑟随手将手里喝空的牛奶也扔到垃圾筐里,把自以为动作隐秘的狸花猫吓得脑袋一缩,“所以具体的这部分会交给校长弗里格曼先生说明。简单来讲,世界正处于‘暗影’的污染中,根据预言,只有救世主才能彻底净化‘暗影’,守护这个世界。”   林溪看见他背后的车窗,车窗上爬满雨水;一辆往他们来时路去的汽车交错而过,车灯一瞬照亮了伊瑟的银发。   “啊……但就算是这样,”她抓抓自己天然卷的马尾发梢,无奈道,“这种设定就这么突然说出来,我也很没有真实感啊,毕竟过去我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还有这个桥段听上去有点耳熟,接下来不会要说有个大魔王他的名字叫You-Know-Who吧?”   “这可不是哈利波特……”   “你居然能接上这个梗?所以伊瑟你根本也是看哈利波特的吧?”   对方无视了她。   “至于魔王……事实上,我们只知道‘暗影’正不断试图吞噬这个世界,但究竟有没有魔王这种‘幕后黑手’,尚不能确定。”伊瑟沉默一下,眼神显出些许凝重之意,“凛冬将至……”   “喂《冰与火之歌》我就算没看过也听过啊。”林溪捂脸,“这个对话好中二啊救命!”   伊瑟的眼神飘了一瞬,但立即回复正经,严肃得就像刚才那一瞬心虚只是林溪的错觉。   “无论如何,危机的存在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同样,你就是守护世界的关键,这一点也没有错。”他简洁地下了定论,“至于我,我被预言指定为您的贴身护卫,救世主阁下。”   后面一句说得略有讽意,但看眼神,他无疑是认真的。   林溪张了张嘴,干笑一声:“那个,护卫也就算了,贴身……这个定语是不是有点多余?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我不清楚你想的是什么意思,但如果你需要解释的话,”伊瑟很睥睨地瞧着她,干脆道,“就是从今天开始你必须随时待在我看得见的地方,擅自跑开就砍了你这个意思。”   “你那根本不是护卫是绑架好吗伊瑟大爷!”林溪再度捂脸,与其说是感到绝望不如说是哭笑不得,“难道我洗澡睡觉上厕所也必须这样吗!”   “嗯。”   林溪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居然“嗯”了?居然“嗯”了?居然……???   “我、我觉得,”林溪虚弱道,“男女有别,容我拒绝……”   “敢拒绝就砍了你。”伊瑟平淡地说。   “说实话……由于这句话听得太多,我好像已经习惯了。”   “哦——是吗?”伊瑟看着她,眼神又微微一动,聚焦到她背后。旋即他唇角微扬,笑容和眼神如浸了窗外的冷雨,忽而带出一种凌厉又危险的气息。   “但林溪,你马上就会知道,没有我……你是真的会死。”   一股腥臭的风忽然自身后吹来。   啪嗒、啪嗒、啪嗒……   什么东西敲打她背后的车窗。   林溪脸都白了。 第6章 净化   伊瑟一手将两人中间的挡板推起。林溪发现,这时她居然还有心情去抓住那块小蛋糕,把它放到一边。   “林溪,我记得你怕鬼?”   “对……”林溪从他的神情和突然绷紧的身体线条中感觉到什么不好的东西,僵硬地坐在那儿,战战兢兢不敢回头看,“怎么了?”   啪嗒、啪嗒、啪嗒……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急。   越野车仍在飞驰,但窗外黑暗浓稠,那些车灯或喇叭声忽然都消失不见了。   突然之间,伊瑟伸手抓住她肩膀,将她整个人往自己身边狠狠一拉;林溪猛然向前跌倒时,一线银光同她错身而过,转眼身后就是玻璃破碎时“哗啦”一声响。她扑在座位上,顾不得身体被撞疼的部位,急忙扭头去看,只见一个漆黑中透出隐隐猩红光芒的人形怪物,大张着嘴,口中分叉成几十条的舌头被伊瑟的细剑捅了个对穿!   伊瑟的银剑散发出细微的光芒。   怪物尖利地嚎叫一声,隐有惧意,急速向后退去,看来想跑。林溪听到伊瑟冷哼一声,下一秒他抽回细剑,自己整个人却猛地朝前弹出;玻璃被撞得粉碎,他却轻盈跃至空中。   怪物蹲在一面绿底的指路牌上,仰头尖叫;伴着这声刺耳的长鸣,四周黑暗开始颤动,像浓稠的黏液被无形的力量抽起,震颤着扭曲、变形。   细剑的光芒越来越盛。林溪忽然发现,伊瑟手里的剑不再纤细,而成了一把冰锥样造型的宽剑。在银白的光芒中,浮动着复杂的花纹和符号,好像还隐隐飘着雪花。   不,不是隐隐——真的飘雪了。   泛蓝的冰花从路牌底端一路向上攀爬,将怪物和路牌牢牢冻在一起。   伊瑟手握剑柄,另一端没入怪物的躯体。   在一片雪花飞进车窗的时候,林溪听见伊瑟的声音。   “——以冰霜之名,冻。”   寒意凛冽,冰雪蔓延;眨眼之间,尖啸的怪物,还有周围那被它唤起的黑暗,全都被冻在冰晶中。   一瞬极度的安静。   伊瑟落在地面,正好立于车窗前。林溪抓着车门上的把手,和他一起仰头看去。黑暗之中,唯冰雪洁白明净。   哗啦——哗啦啦啦……   而后,尽数破碎。   冰晶碎屑漫天纷扬,在落地之前就消融殆尽,不见踪影。林溪一直屏着呼吸,这时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感觉心脏砰砰直跳,像是历经惊吓,却又因为这场危机转瞬即逝而缺乏足够的真实感。   “我觉得,”她喃喃说,“根本不需要我这样的废柴救世主啊,靠你一个人就可以搞定了。啊哈哈哈哈《国际歌》怎么唱的来着,‘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对吧……”   在伊瑟居高临下的凉凉视线里,林溪的声音越来越小。   “靠我吗?如果这么简单就好了。”他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林溪,下车。在进入学院之前,自己来亲眼看看吧,今后你到底要面对什么样的局面。”   车外的黑暗没有丝毫减退,依旧没有别的车辆更没有声响,高速公路笔直而空旷,路灯还亮,却幽暗压抑。林溪下了车,低头看见本该是柏油沥青的路面也是漆黑一片,而更外面本该有植物,此刻也深陷不可知的黑暗里。   伊瑟朝前一直走到路牌下方,低头在寻找什么,林溪跟在他后面,然后看到他用剑尖挑了下什么东西;他的剑已经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这是……蛇?”林溪悄悄往伊瑟背后挪一步;她向来害怕虫蚁鼠蛇,曾有过半夜在床上被臭虫咬醒,吓得嚎啕大哭的经历。为这,她爸妈还骂了她一顿,嫌她吵醒了弟弟,说她又不是什么娇贵出身,怎么活得这么娇气。   的确是蛇,但现在只剩半条。蛇嘴大张,蛇眼凝固在一种凶戾的状态上,蛇信分叉成好多股;大约少女手腕粗细的蛇身蜿蜒了有十多厘米的样子,剩下半截——或者大半截——似乎是和刚才的冰屑一起消失了。银白色的躯体上,有斑斑点点的黑色花纹,看着有点恶心。   “被‘暗影’污染的蛇。”伊瑟蹲下来,用手捏住蛇颈。在他的手指快要触及蛇身时,原本僵硬的蛇头忽然目露凶光,闪电般往他扑来,眼看尖锐的毒牙就要狠狠咬进他的手掌——   咔擦。   冰晶从伊瑟掌中蔓延,包裹住蛇头;在晶莹的冰块中,那对可怖的蛇眼和他对视着,最后慢慢、慢慢,竟渐渐腐蚀成两个血洞。   “噫……”林溪蹲在伊瑟身后,悄悄揪紧伊瑟的衣角,被这诡异的一幕吓得喉头发紧。   “我们正处于两个世界的分界处。你之前所生活的世界是‘表世界’,而现在这个地方,包括学院所在之地,都属于‘里世界’的范畴。”伊瑟将真正死去的蛇扔在地上,拍了拍手上的冰屑,“‘表世界’居住的大部分是人类,其余种族生活在‘里世界’,原本是互不干扰的状态,但‘暗影’正从里而外地侵蚀这个世界。起先还只是属于‘里世界’的战斗,但现在越来越多的‘表世界’生物也遭受污染。”   “本来只是一条普通的蛇,但被污染后就成了污秽邪恶的存在,甚至还能变幻成人形。”伊瑟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林溪,“害怕?但今后你就需要不断和这种东西打交道。”   灯光给他的轮廓镀上光晕。一时间,真说不好是周围环境更阴森,还是他的表情更阴森。林溪扁了下嘴,从他背后挪出来,直面那条死去的蛇。   “嗯……”她逼自己仔细观察,而后摇摇头,诚实地说,“我觉得吧,我比你的程度差远了。要我拿把剑像这样跳起来给它来一下……不行不行,我不行,就算练体操都要从小开始练呢,我这把老腰,还没干掉敌人,自己就先‘咔擦’了。”   看她明明一副怕得要死还强逼自己镇定的模样,伊瑟的神情倒缓和不少,听她这么说,他又冷笑一声,眼神很复杂;不是针对林溪,而是针对更多别的什么。   “指望你上阵杀敌,还不如指望敌人自我了断更实际。”他说话照旧不客气,跟他的冰剑一样锐意凛然,“但……”   话锋一转。   “不论是我还是别人,都只能‘斩杀’,无法‘净化’。”他站起身,持剑随手向四周一划;银光飞出一弯长长弧线,将四周蠢蠢欲动的黑暗收割成灰。“我可以将被污染的生物杀死,也可以将周围的‘暗影’驱逐出此地,但是它们不会消失,只会出现在别的地方,继续污染其他生灵。”   “懂了吗,救世主阁下。”伊瑟垂剑而立,看向无边黑暗,“唯一能真正消灭这片‘暗影’的人,只有你而已。”   一片沉默。林溪仿佛是被他话语中的郑重其事吓傻了一样,低着头一动不动。伊瑟给了她一些时间让她调整心情,但她还是那个样子,一声不吭地蹲在地上。   他再凝神细看,发现林溪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下,正对那条蛇的残骸。   “林溪,你在做什么?”   “显而易见,”林溪严肃地回答,“我正在用意念净化它。”   伊瑟:……   “林溪。”   “……是。”   “再犯蠢就砍了你。”   伊瑟抓着她的领子,毫不客气地把她提溜起来,有些头痛地瞪着她无辜的表情。   “净化是需要法术和咒语的,但你现在还……”他沉吟片刻,“算了,先试一下也无妨。跟着念,‘洁净之光,汇于初始之风,遵循古老的契约与术者的意志,秉持春日女神之名义,呼唤净化之风,吹散污秽邪恶之物’。”   “洁净之光,汇于初始之风,遵循,呃……”林溪抱着头,小心瞅一眼伊瑟,“后面是什么来着?呜哇伊瑟大爷你别气啊,我又不是黄蓉不能过耳成诵过目不忘的,不然我早去北大了!”   “……你还能更蠢一点吗。”伊瑟无语,只能又将咒语重复一遍。   这一回,林溪虽然磕巴了一下,好歹是念出来了。   一秒,两秒,三十秒,一分钟。   无事发生。   “伊瑟,”林溪神色凝重,“我觉得吧,你们一定是找错人了,说不定救世主是和我同名同姓同一天生日的别的什么人……”   “不可能。说了让你别犯蠢。”伊瑟皱了皱眉,却也并未露出意外或失望之色,只是拿出手机飞快地发了几条信息出去,“之后的事会有专门的人来处理。走了林溪,上车,我们要在零点之前到达机场。”   林溪上了车,惊讶地发现刚才被伊瑟撞碎的玻璃窗已经修好了。   “但是,我念了咒语,什么都没发生不是吗?”她有些忐忑。   “很正常,毕竟那是个光系中级的法术,而你连天赋都还没测试,我也只是猜测你可能是光系。”伊瑟抱着双手,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学院里会有老师负责教导你法术。”   林溪眨眨眼:“那你还让我试?”   “完整的咒语我只记得这一个,不试白不试。”他回答得理直气壮,没有半分心虚。   林溪:……   “可你刚刚明明变出了好多冰啊?那个也是法术吧?我还听到咒语了!”   “哼……”   “伊瑟?”   “……”   “伊瑟大爷你装睡也装得专业一点啦!”   “……哼。”   看他铁了心不开口,林溪也只有暂时放过这个问题。刚刚她只吃了一点东西就遇上了意外,现在有空,就拿起伊瑟买的小蛋糕打算吃掉。蛋糕是金茂附近一家挺有名的连锁点心店出品,很难做难吃的提拉米苏,放在金色的塑料小托盘上。林溪悄悄瞥一眼伊瑟,看他闭着眼,呼吸平稳,就拿出手机,开开心心地给提拉米苏照了张照片,这才拿起小勺子开吃。   “对了,记一下我的手机号,然后打过来。”伊瑟突然说。   “你不是睡着了吗……”林溪稍稍吐槽一句,还是打开键盘,“请讲……好了,拨通了,挂了。”   “嗯,”伊瑟说,声音显得很平和,“林溪,生日快乐。”   他侧脸和手指被手机屏幕的荧光照亮,还是漂亮得挑不出一丝错处,连指甲盖都长得比一般人好看太多。林溪觉得,一定是他长得太太太太太好看,才导致她现在傻乎乎地看着他,觉得感动到想哭。   不行,不能哭,她今天都哭够了。   “谢谢……今天好像总在跟你说‘谢谢’。”林溪往嘴里狠狠塞了一大勺提拉米苏,含糊道,“伊瑟,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我?按人类的公历来算……”他想了一下,“5月26日。”   林溪把这个信息存在通讯录里,还设了个备忘提醒,决定到时候一定好好给他挑一样礼物。   越野车驶出了黑暗,回到那片浮着点点车灯,朦胧着茫茫水雾的世界。   在他们身后,那片尚未来得及被处理的浓稠暗影中,就在刚刚林溪站的位置,忽然有一根青草钻出地面;黑暗中,草叶的青翠欲滴是如此惹眼。很快,成千上万的星星绿意争先恐后冒头,转瞬之间,那片漆黑就被绿色拥入怀抱,并最终被同化为绿色的一部分。   绿意不断生长。   在黑暗完全消失时,这片广袤的翠色也忽而化为点点微光。   风起。   云散。   月出。   继而,雨落。   一辆车开过。又一辆。再一辆。   有人悬浮在半空,喃喃自语。   “奇怪……学长不是说这里有污染区域需要处理吗,在哪儿来着?” 第7章 机场   “对了伊瑟,刚刚你说污染已经到达‘表世界’了,那我的家人和朋友……”   “结界还在,况且表世界有学院分部驻守,你暂时不用担心。”   “暂时哦……”   “弱成你这样的救世主,担心也是白担心。”   林溪对他做个鬼脸,换来后者冷笑(“林溪你胆子真是变大了!”)。抱着“反正这家伙不可能真的砍了我”的想法,林溪贴在窗户上,看前面那栋灯火明净的建筑越来越近。越野车开上高架桥,机场流线型的顶部在她视野中渐渐清晰。   说起来,她家附近高铁快捷又便宜,是出行首选,她又没出过远门,结果长到18岁,这竟还是林溪第一次来机场。说起来有点让人害羞,但想到要坐飞机,她偷偷有点激动。   林溪忍着不想暴露内心的情绪,但亮晶晶的眼神和忍不住上翘的嘴角已经准确无误地落在某只眼神锐利的精灵眼中。   伊瑟几乎要以为她长出了根尾巴,正欢快地摇来摇去。   “跟小鬼一样……”   “伊瑟你刚刚有跟我说话吗?”林溪回头,连语调都不自觉调成欢快模式。   “我说,”伊瑟轻咳一声,“这是‘里世界’的机场,所以会和‘表世界’不太一样,如果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不用太惊讶。”   林溪“哦”了一声,不甚在意地扭过头,继续兴致勃勃地看窗外。“没关系嘛,”她说,“反正我也没去过‘表世界’的机场,看什么都一样……咳,不对我是说,都是成年人了,才不会这么容易一惊一乍。”   惊觉欢快得太露骨,林溪赶忙掩饰,还有点警惕地瞟了眼伊瑟,确认他没有嘲笑她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   银发精灵手指微微一动,移开视线。   无人驾驶的汽车在航站楼前听稳。林溪背好书包,正要拉开车门,却发现门自己开了,还有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摊在面前。手掌莹白如玉,手指纤长典雅,好似一件完美无瑕的艺术品;林溪呆了一下,抬头看到的果然是伊瑟略有不耐的脸。   他一手拖着林溪的行李箱,另一手伸在她面前,催道:“又发什么呆?赶紧下来,已经11点了。”   林溪低头看下自己的手,觉得这双在人群里不好看也不难看的爪子,此刻一看竟是如此短小粗壮泛黄带黑,真是让人忧伤不已。等她真的把手放到精灵的掌中,果不其然,在他的衬托下,她越发成了个小胖爪,像一串放久了蔫了吧唧的胡萝卜。   伊瑟手很稳,将她从车里拉起,等她站住了才放开。他走了两步,看她停在原地,就回头凶巴巴地瞪她,嫌她又磨磨蹭蹭浪费时间。   林溪小跑两步跟上。   “伊瑟。”   “嗯哼。”   “你好苏哦。”   “……?”   他皱眉不解,看着她,浓密纤长的银白色眼睫像小扇子,微微颤几下,一时显出一点单纯和可爱来。林溪被看得有点脸热,忙扭开脸,却又抿嘴笑出来。   原来小说和电视剧这一点没说错,精灵真的是太优美的生物,优美到无论如何也对他气不起来,但同时,也是因为美得太无暇、太出尘、太梦幻,住在烟火人间里的凡人只敢目眩,不敢神迷。   林溪心满意足地想:能亲眼见到这样的生物,还跟他握了一下手,这件事简直值得她一辈子珍藏嘛。   显然,此时此刻,这姑娘完全忘了,按照伊瑟的说法,以后的日子里她不光很有机会跟这只“优美无暇出尘梦幻”的暴脾气精灵再握个一二三四N次手,多半还会同行同吃甚至同住同睡……   “少想些奇怪的东西,”伊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就摆出长辈脸训斥,“记得你的职责!”   林溪给了他一个笑脸作回应,反而让伊瑟说不出多的什么了。   乍一看去,“里世界”的机场和人类的建筑没有区别,甚至可以说一模一样,连门口的安检设备都原样复制了过来,只是没有人负责检查。航站楼灯火通明,居然还有不少人来来往往。   横坐在扫帚上飞过去的年轻女人,西装革履却拖着根蜥蜴尾巴的中年男士,扇着蝴蝶翅膀、手里拿着个甜筒冰淇淋的小孩子,还有站在ATM机前面跟机器吵得“哐当哐当”的……清洁车?   伊瑟大步向前,林溪跟在他边上,睁大眼睛看周围的奇人异事,为此还差点撞上柱子,是伊瑟伸手在她额头上垫了一下。   “哎哟——对不起。”林溪揉揉头。   “我以为在人类中你已经成年了。”伊瑟讽刺一句,翻手抓住她的手腕,握在掌中,言简意赅道,“防止跟丢。”   林溪冲他后脑勺做个鬼脸。跟大美人牵手是很容易让人脸红心跳的事,但被牵手腕完全就像幼儿园的小孩子跟大人出门。林溪想起在街上看过父母用一根弹簧手链把自己和小孩的手腕连接起来,就是怕孩子走丢,就很怀疑如果伊瑟知道有这种“神器”,会毫不犹豫搞一个过来。   “原来有这么多……非人类啊。”林溪东张西望,小声感叹,“都是去学院的吗?”   “不,机场航班有很多。虽说学院有专机,但这么大个机场,只为学院服务的话不就太浪费了吗,真以为是哈利波特的专车专列?”   “喂伊瑟,你其实对哈利波特是真爱吧……”对设定和内容都非常熟悉的样子。   “对了,有件事差点忘记告诉你。”伊瑟跳过个人爱好这个问题,突然停下脚步,微微弯腰,挨近林溪,说,“在外不要说你的身份。”   “咦咦咦我还有什么了不起的身份吗……”林溪话音未落,头顶就被银发精灵使劲按了一下。她赶紧抱头:“哎哎我知道了,不要按我头啦。”   有头油的!好丢脸的!   她偷眼去看伊瑟,没看到嫌弃或者不满,却不小心被近在咫尺的闪亮银发和无暇的容貌吓得小心脏扑通一跳,赶忙深呼吸平复下心情。   长得太好看原来真的是罪过——容易让别人心旌摇荡。   “知道了,”她嘀咕着,让自己转移开注意力,“之前明明自己嚷嚷得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哎哟!”   伊瑟弹了下她脑袋。林溪护住头,想瞪他,目光一触及那双宝石样的眼睛,又觉得自己瞪眼的模样怕是不大好看,就扭头不看他,以示抗议。   “当时有结界。”伊瑟直起身,重新抓着她朝登机口那边走,“如果有人问,就说不知道,或者让他们直接来找我。”   他一手拉着林溪,一手拉着林溪的旅行箱;旅行箱是用旧了的马卡龙色,显得很幼稚。这么一看,他就更像接送小孩儿上下学的幼儿园家长了,就是走得有点太雄纠纠气昂昂。   多走几步,林溪就发现,周围本来还算挺热闹的人群,在看到伊瑟后都陷入了沉默,而刹那沉默后又是窃窃私语。和之前在市区里的场景不一样,“里世界”的人们看到黑衣银发的精灵后,情绪似乎更多是……戒惧?   “看,是黑袍……”   “执法者……”   “是那个精灵……”   “哦,就是那·个·精灵啊……”   他们每说一句,伊瑟的脸就越冷一份,等把大门到登机口的一段路走完,他已经是眉眼凝冰、嘴角带煞,衣角翻飞都像能抖落点冰碴。   “伊瑟。”   一眼看过来,又是昨天砍坏她家大门时那种冷厉的样子。   林溪咽了下口水。   “呃,我们去买本书怎么样?”她顺手一指旁边的书店,“那个,出国是不是要飞挺久的?要不买本书打发下时间?”   银发精灵略侧着头,被绑起来的长发从另一侧柔顺垂坠而下,像山里银练,又似月色下落。   “在打发时间上还挺有天赋,怪不得总是磨磨蹭蹭。”他凉凉一眼扫过那书店,“想买什么?”   但就算凶起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也比刚刚那种表情多点温度。   林溪有点开心。   “随便拿本杂志就好……呜哇!”   书店货架设计了一个转角,刚刚好挡住部分视线,等林溪一踏入书店,抬眼就看到对面一只毛茸茸、圆滚滚、黑白相间的生物,生物还用镶了一圈黑毛的大眼睛看着她。   林溪眨眨眼。   对方眨眨眼。   林溪再眨一下眼。   对方眨眨眼,塞了口竹子到嘴里。   “来点竹子当夜宵吗,这位小姐?”他吧唧吧唧啃着竹子,心满意足地笑道,“长途飞行前可以适当补充体力。”   “伊瑟,伊瑟快看,是熊猫啊……”林溪呆呆地站在原地,抓着精灵的衣袖晃了晃,“熊猫穿着西装,熊猫在书店,熊猫还会说话……好、好可爱……”   看那圆乎乎的耳朵、脸颊,友善清澈的圆眼睛,带笑的嘴角,茸茸的毛皮……   林溪感到心脏在剧烈跳动;这是从未有过的感动。   “我觉得……”她捂住心口,梦游一样,喃喃道,“我对一只熊猫一见钟情了。”   嚼着竹子的熊猫一脸茫然又无辜。   “你就不能少犯点蠢吗?”伊瑟叹气,越过她,对熊猫点点头,“孟老师。”   “噢,是伊瑟啊。你是来接新生的吗?嗯嗯,那一定是天赋很好的好孩子。”熊猫笑眯眯的,点了两下圆脑袋,往前挪了几步,对林溪伸出一只厚实的熊掌,“你好,我是学院的变形课老师,我叫孟蓝。”   “我,我叫林溪……”林溪握住熊掌,轻轻晃了晃,眼睛只看着这只和她一般高、毛皮油光水滑的黑白生物,慢慢脸就红了。   这也太萌了呜呜呜呜……   “伊瑟,你还是第一次接新生吧?难道说,这孩子也会去特殊组?”   孟蓝的圆脸随时带着笑,显得十分温和,对待伊瑟的态度很亲切。在他面前,伊瑟也不像刚才那样冷肃,更不像对林溪一样动不动便以“砍了你”相威胁,而是很客气有礼。   “我会负责教导她。”伊瑟说,“孟老师,你现在回学院吗?”   “不回,不回。”熊猫老师孟蓝把圆脑袋摇成拨浪鼓,“我的竹子快没了,必须回一趟老家。”   伊瑟有点无奈:“学院明明也种了竹子……”   “口感不一样,不一样。”熊猫嚼一口竹子,一脸心有戚戚,“竹子还是老家的好。”   熊猫的每一个神情、每一个动作,看起来都是那么可爱……林溪深呼吸,鼓足勇气开口:“孟老师,我能不能,能不能抱你一下?”   “抱?我?”熊猫眨巴着眼睛,笑呵呵地张开手臂,“当然可以。在我还是个小毛球的时候,还特别喜欢被人类拥抱呢。”   要问熊猫抱起来是什么感觉,客观地说,毛皮没有看上去那么柔软,反而硬硬的、糙糙的,然而抱住熊猫的那一刻——   你会觉得人生有了意义,灵魂得到了净化……你,跟宇宙同在。   “我,”林溪抱着熊猫老师的脖子,眼神迷离,“我死而无憾……”   “死什么死,要死说一声,我先砍了你。”伊瑟没好气,拎着她后心将她拽出来,“还买不买书了?”   “呜呜呜能买一本熊猫写真集吗?”   “没有那种东西!”   熊猫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一下下点着头。“不错,不错。”他啃着竹子,慢吞吞地说,“你们俩站在一起,看着挺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私货:   孟蓝=萌兰。   么么儿可爱到让人泪流满面TUT   有生之年,我也想要抱一回熊猫……   所有的滚滚,都可爱到,让我想炸成烟花><   ******   有人玩云裳羽衣吗……写了个庄花的小短糖《和庄花度过的二十年》,专栏点进可看。   宣传一波算求投票吧……不过那个投票有点麻烦,不想投算了,所以关键还是——求粮啊!   庄花的BG糖求求求!! 第8章 抵达   最终,在伊瑟的威逼下,林溪拿了一本《基础咒语大全》,含泪挥别了笑眯眯、一脸好脾气的熊猫孟蓝老师,走向了登机口。   伊瑟说往学院的航线是专用的,飞机也是专机。登机口在机场最里边,越往里走人越少,最后只剩他们两个。伊瑟走起路来轻盈无声,于是林溪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还有旅行箱擦过地面的轱辘声。她往旁边看,玻璃隔开了夜色,映出她和伊瑟的影子。   精灵姿态敏捷优雅,长发和衣袍一同翻飞如浪,夜色烘托下的倒影不大清晰,朦胧着却也是朦胧的好看。以前看武侠小说,有人总喜欢用“神清骨秀”这个词,说真正好看的人骨子里就好看。林溪看看他,再看看自己,连忙舒肩直背,严肃地告诫自己:先天上是比不了,但后天还是可以努力的。   想变好看是让自己开心,不是为了讨别人欢喜;这个道理,林溪是无师自通的。   登机口往飞机要走一截通道。林溪看着暗粉色的通道,总觉得怪怪的;一眼看去里面还有细细的鳞片状的花纹,散发着柔和光晕。这是正常的路吗?   但伊瑟走得毫不迟疑,照旧拖着她风一样往前走。不知道为什么,林溪脑子里突然闪过他之前手握长剑,在纷扬雪花中凝出冰锥送入怪物心脏时的场景,然后冰屑漫天,他自高空跳落,银发向上飘飞。   她心中忽而安宁下来。   飞机里没有其他人,也不大;几张沙发和圆桌散布在舱内,桌上还放了些新鲜水果。林溪坐在靠窗的位子,透过小圆窗看去看外面,看见了跑道两旁的灯光,还有飞机上也有灯光;白光照亮机身,她发现飞机竟然是一种清爽的蓝色,还有暗金色的花纹,像精细的藤蔓花草。   原来飞机还可以涂成这种颜色吗?林溪歪头想了一下,觉得有钱人真会玩。   “这个是不是蒂凡尼蓝?”她回头问伊瑟。   “那是什么?”伊瑟刚去把她的行李箱扔后面,现在正走回来,坐在她对面,伸手去揪一颗葡萄。   “就是飞机的颜色嘛。”   “蓝色。”   “哎,蓝色不也有很多种吗。”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的小鬼吗?”伊瑟把葡萄往嘴里一扔,随意看了一眼窗外,“这个颜色啊……在精灵语里,我们叫‘苍青之羽’。”   “苍青之羽。”林溪重复了一遍,笑嘻嘻点头,“我觉得比‘蒂凡尼蓝’好听。”   伊瑟无语地看她一眼:“这么有精神的话,就把刚刚买的《基础咒语大全》看一遍,反正迟早需要背。”   刚经历过高考折磨的林溪选择闭嘴。   她继续趴在窗户上看外面。飞机上的窗户很小,视野也很小,远处是山,只剩个大致轮廓,像是融化在夜色里,于是大部分能见到的就是飞机本身,蔓延着金色花纹的“苍青之羽”,样子和名字一样别致。   蒂凡尼是她知道的第一个奢侈品品牌。当她还是个初中生的时候,和同学一起逛金茂商城,她囊中羞涩,逛街的乐趣就是单纯的东张西望,那时蒂凡尼的大幅海报贴在电梯口,她不小心说了一句“这个颜色真好看”。同行的人笑起来,说这就是“蒂凡尼蓝”。不久后,和她说话的人送她一条手链,上面一点清爽的蓝色。她不收,因为知道还不起,心情却是雀跃的。然后一年后她坐在高中的课堂里,在徐芷沅手腕上看见同样的蓝,还是那么清爽如夏天的海和天。   月绫总是为她抱不平,其实真的没什么好不平的,是她自己笨拙,不知道有些东西你不抓住自然有别的人想抓住,谁都没有义务去赌一个没有回应的局。况且,徐芷沅温声软玉说话时也是真的体贴,她一个女生听见都觉得愉快。   “唉……”   伊瑟从手机屏幕中抬头,问:“又怎么了?”   “能不能去掉那个‘又’……”林溪把手掌贴在玻璃上,想象着一把抓起飞机上那清爽的蓝色,用力丢得远远的,但又觉得自己这念头很傻。也不对,何止是念头,一想起过去就觉得自己蠢毙了。   “我觉得自己好傻哦!”   “那你总算有了点自知之明。”伊瑟凉凉道。   林溪朝他瘪嘴。伊瑟挑眉看她,突然往旁边摁了个什么按钮。刹那间,林溪身后椅背一空,跟个乌龟似地往后一倒,手还在半空扑腾了一下;等她彻底躺倒、挣扎着想爬起来,又被迎头而来的一张毛毯给盖了个扎实。   “——伊瑟!”   她奋力露了个头出来,就看见银发精灵居高临下的脸,和他手里那本堪比城墙砖厚度的《基础咒语大全》,后者正被晃悠在她正上方,看起来随时有砸在她脸上的危险。   ……被砸到了真的会毁容的吧,脸会像陨石坑一样凹下去的吧!   “睡觉,或者给我彻夜背咒语。”伊瑟的笑容显出几分恶劣,“自己选一个吧。”   空气安静了三秒。   林溪用毛毯盖住自己的脸。   “我睡着了。”她闷闷地说。   毛毯似乎是纯羊毛,也可能是羊绒,总之又轻又暖,在冷气充足的机舱里十分适宜。上方的灯光透过毛毯的缝隙淡淡散下来,片刻后一暗——他关了灯。   “睡吧,”他淡淡地说,“明天早上就到了。”   “……晚安,伊瑟。”   ……   一夜梦境芜杂,沉沉浮浮而过。她好像身处漆黑且深沉的海底,只奋力朝着最顶上那一点亮光游去——   亮光。   醒来时,最先意识到的是光的存在。在“咔哒”一声轻响后,有更强烈的光线照在眼皮上。林溪迷迷糊糊抬手挡了一下眼,迷蒙的大脑还试图搜索刚才远离的梦中景象,遍寻无果后才明白,原来此刻才是现实。   “醒了?”   林溪仰卧在躺椅上,看着天花板愣了几秒,并且发现原来机舱内壁是种淡淡的粉红色,然后她“噌”一下坐起来,转头就看到对面的伊瑟。他正单手撑着脸,一脸无聊地看窗外,面前还摆了一碟小饼干以及两盒牛奶;其中一盒显然已经喝空了,沾着点牛奶滴的吸管是证明。   “洗漱间在另一头,然后可以过来吃早餐。不过,我个人建议你将早餐时间挪后。”   透窗而来的是阳光,精灵的银发垂坠在金光里,也浮起一层淡淡暖光。林溪揉了揉眼睛,迷糊着说:“伊瑟……你以后一定是个好妈妈。”   好会照顾人的。   精灵身形一僵,微眯着眼睛盯过来,眉梢跳点火星。   “你想被砍吗?”   林溪赶紧溜走了。   她乘坐的这架专机似乎特别豪华,洗漱间光亮洁净,细节处还有欧式雕花。林溪飞快地刷牙洗脸,又努力将乱糟糟的头发梳清爽。镜子里的少女披着微卷的茶色长发,鹅蛋脸上犹带点水珠,一双眼尾微微上挑的杏核眼,天然带点凌厉妩媚的气势,却又被软乎乎的眼神冲淡成了个四不像。   林溪歪了歪头,镜子里的人也歪了歪头;她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算好看还是算难看,月绫说她长得好,但好像更多人还是觉得白白、软软、小小,最好笑起来有点酒窝的才是可爱漂亮,像徐芷沅。而她么……月绫说她是御姐长相软妹心,顶个气势万千的外表作出小家碧玉的情态,结果两头不占好。   扎个马尾,拉了拉被睡得发皱的T恤下摆,林溪走回前舱,在沿途小窗口里看见的尽是洒着金光云海和蓝天。   “伊瑟,我们到哪里了?飞了这么久……是A国?”回忆着地理知识,林溪坐回位置上,给自己塞了块饼干,眼睛微亮,“好好吃。”   “白妖精的蜂蜜饼干。”伊瑟站起身,手里多了一只银色的雕花怀表,“空间马上要关闭了。林溪,准备好。”   “嗯?难道又有怪物?”林溪心中一凛,拍掉手上的饼干屑,警惕地左右观察,“报告长官,弱鸡如我已经随时准备好躲避在掩体下方,您看面前这张桌子如何?”   “再皮就砍了你。”   “明明你也对网络用语很熟的样子……哎哎哎?”   林溪被这只不耐烦的精灵拎起来,往自己跟前一放。   “害怕的话就抓紧缰绳。”   身后的精灵说着,突然伸手抱紧她的腰,将她固定在怀里。林溪还来不及害羞,甚至连疑惑都才开了个头,就感觉脚下原本坚实的底板突然一空,接着,她就在万有引力的作用下掉了下去。   明媚无暇的蓝天里,强烈的阳光和强劲的风一起,四面八方呼啸而来。   “啊——!”   林溪尖叫一声,紧接着却一屁股坐在了个什么东西上面,磕得她尾椎疼;她懵里懵懂地低头一看,看到自己跨坐在一个深棕色的、皮革质地的类似马鞍的东西上,马鞍周围是细密排布开的鳞片——蒂凡尼蓝,哦不,苍青之羽的颜色。上面的金色花纹看起来跟飞机机身上面的一模一样。   风死命拍打在她脸上。   “学院外有结界,这一段路禁止使用私人空间,唯一能进入的方法只有——”   林溪困难地吞咽了下口水,慢慢抬起头。   阳光耀眼的云海之上,脖颈修长的飞龙展开双翼,头顶半透明的鳍如折边的王冠,熠熠生辉。   “——龙!”   蓝龙抬起脖颈,朝天空鸣叫一声,宛如小提琴奏响一曲穿透云霄的乐曲;林溪感到一股强烈的气流在斜后方掀起,然后她意识到是龙在拍打双翼。   正前方有一片浮岛,尖顶建筑在大片绿意中闪光;云气缭绕中,景色堪称壮美。   “那就是无形学院。”   风声在耳边尖啸,却没能阻碍伊瑟的声音。精灵的嗓音优美如泉水,泠泠流到耳边,隐约还带一丝舒缓的笑意。   林溪抓紧了面前的缰绳,但这根绳子只是安全绳,她背后的精灵才是掌控方向的那一个。   “其、其实……”她艰难地张开嘴,只觉风稀里哗啦地往身体里灌,“伊瑟我有没有说过,我真的……”   蓝龙破开云气,直冲而上。她感到头发和衣服和自己的皮肤都像一面轻飘飘的旗,给“哗啦啦啦”地往后吹,随时可能被吹散架。   “什么?”   伊瑟的声音听上去竟然还有些兴奋。林溪猜他可能很喜欢骑龙这项极限运动。   蓝龙飞到了最顶点,盘旋一圈,眼神对准目的地,身体微倾、头部后缩。短暂蓄势后——俯冲而去!   “——我真的恐高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回荡在万米高空上,震不动浮云聚散、长风浩浩。 第9章 佩雷尔乌斯   “和‘表世界’不同,‘里世界’的空间并不连续,而是无数大小空间错落重叠在一起。截取一小片空间固定住,就是随进随出的私人空间。”   “无形学院的坐标时刻都在变换,只有龙才能顺利切入。”   “一开始就说清楚,难道你不会吓得整夜睡不着?”   林溪整个人横搭在蓝龙背上,像挂在晾衣杆上被雨淋了的被单。动弹几下,她抬了抬脑袋,幽幽地看着下方的伊瑟。   银发精灵抱臂而立,身形笔直,发型不乱,眉眼俊美,神情冷硬外又好像有点幸灾乐祸,和头发散乱、有气无力的林溪形成鲜明对比。   这是一片空地,截面平整,好像被什么人削出来的,只一片青青草地和零星草木;空地一侧是云海,一侧是竖立的山崖。蓝龙就停卧在这里,还扭动长长的脖子,探头来碰碰林溪,轻鸣两声以示安慰。   “连……龙都比你……会做人……”林溪顶着尚未度过的头晕目眩之感,艰难地说。   “我本来就不是人。”伊瑟毫不在意,还挑着眉毛鄙视她,“怕鬼怕蛇怕高,林溪,还有什么是你不怕的吗?看来我需要在你的训练清单上再加一项。”   我求求你做个人吧……林溪蔫巴巴地腹诽,手脚并用想从龙背上爬下来。察觉到她的意图,蓝龙斜着身体,好让她能把自己小山一样的脊背当个滑梯滑下来。   林溪也很想来个帅气的落地站定,但事实是她手忙脚乱地滚下来,“嘀哩咕噜”差点摔成个大马趴,还是伊瑟闲闲一伸手揪住她背心,表情怎么看怎么更像幸灾乐祸了。   蓝龙又轻鸣几声,还用翅膀尖点了点林溪的肩。林溪扭头对上龙金色的眼睛,从中看出了真心实意的怜悯。   龙叫她:“Lindsey~Lindsey~”   “哎,你在叫我吗?我叫林溪,是林——溪——不是Lindsey。”   “Lindsey!”   “好吧,琳赛就琳赛……刚好我也差个英文名。”林溪想起那张ID卡上也写的这个名字,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你好,你叫什么?”   蓝龙“叽哩呜噜”了一长串,听得林溪不小心打了个呵欠。   “那是龙语,人类学不会。”伊瑟说,“你可以叫他柏拉图。”   “哇这么厉害的名字吗?你好柏拉图,谢谢你刚才安慰我。”林溪十分感动,“龙比精灵可爱多了……呜噗!”   伊瑟一松手,她实打实给趴地上了。“刚刚的失重好像让你的头脑不大清醒,”伊瑟挂着招牌冷笑,“现在好点了吗?”   草丛茂密柔软,匍匐在鼻尖痒痒的,散着带点土腥气的清香。林溪小小打了个喷嚏,感觉自己可能刚刚是有点不清醒,把伊瑟当成了何月绫,才会皮得要上天。她慢腾腾爬起来,开始东张西望找东西。   就像看透了她心里想什么一样,伊瑟说:“行李已经送到校长办公室了。弗里格曼先生说,希望能先见你一面。”   他像变魔法一样,拿出一盒牛奶和一纸袋饼干,正是林溪刚才在飞机上见到的。   “你不会吃了后吐出来吧?”伊瑟略带怀疑地打量她,东西却已经递到她面前。   林溪惊讶地看着他,摇摇头,拿过她的早餐一点点啃起来。“伊瑟,我觉得……”她吞下第三块小饼干,一不留神就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我觉得,你还是跟龙一样可爱的!”   伊瑟亲昵地摸着柏拉图的龙头,给他喂了些水和点心,然后目送他鼓动双翼向远方飞去。林溪说话的时候,他正目视远方,长发随风而动,侧脸和壮美的云海一般灿烂无暇。   “吃你的吧。”银发精灵斜斜看她,“后面还有很多比这辛苦得多的训练,你最好尽快适应。”   林溪很快吃掉了这顿早餐,中途她朝石坪外远望,只看见茫茫云海潮水般涌动。刚才在天上的时候她光顾着克服恐怖的失重感,对浮岛上的一切只来得及投以模糊的一瞥,而蓝龙柏拉图选择降落的地方是浮岛边缘的某座山峰背面,看不见岛上的学院。   说是山峰,其实离他们所在的空地不远。林溪抬起头,隐约看见了尖尖的屋顶,有什么反光的东西……她眯起眼努力看,还是看不清。   “那是了望台。”伊瑟说,“别看了。不用的垃圾扔在那边就行。”   他指着一朵巨型的花。深绿色的枝干弯曲成一个大号的“?”形状,顶端一朵深粉色的花蕾,高度能到林溪胸口。她试着将手里的牛奶盒和饼干袋递过去,就见花蕾迅速打开,成了一张长着利齿的大嘴,边缘还挂着透明的黏液。   林溪被吓一跳,手一松,东西直直落下去;巨型花敏捷地咬住,咀嚼几下后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末了还心满意足地打个嗝。   “我们都叫它清道夫。”   看林溪受惊,伊瑟脸上掠过一丝笑影,但这点笑很快就随着他一个利落的转身而沉在看不见的地方。   “这边,有个直达的传送阵。”伊瑟走到崖壁一边,拂开垂下的绿色藤蔓,指尖勾勒出一个不起眼的花纹,“这一次是例外,其他时候就老老实实用‘光轮’吧。”   林溪正想问什么是“光轮”,就见伊瑟指尖处亮起一点光芒。迅速地,这点光芒放大成为一个不断旋转的圆盘,大量光丝镂空出精细的图案。   伊瑟揽住她的肩,牢牢将她摁住。   在这个“圆盘”扑过来笼罩住他们的时候,林溪耳边好似掠过一阵优美的歌声,那曲调有些熟悉,仔细想却又全然陌生。眼前一片白光,隐约夹杂着七彩的光点不断震颤;短短几秒后,场景变幻,出现在林溪面前的是一扇双开的红木门。门比她印象中的高大很多,可能有3米多,红木漆光低调优雅,暗金色的把手附近做了雕花。   门高,层高也不矮,林溪使劲仰头才看到门的最上面,那里刻了一排什么文字,但她看不太清也看不懂。再环视周围,她看到的是明亮的走廊和背后的旋转楼梯,古铜色的吊灯垂在高高的顶上,地上铺着厚厚的织花地毯;这些元素组合在一起就很像纪录片里拍的城堡内部。林溪猜测自己就在之前瞥到的某一座尖顶建筑里,进而她想到自己正身处高高的天空上,默默“哇”了一声。   伊瑟还抓着她的肩。“你现在有什么感觉?”他问。   “我感觉学院真的很神奇,”林溪无尽唏嘘,“也真的很有钱,我羡慕嫉妒恨……嗷!”   伊瑟拍了下她的后脑勺。林溪抱头,愤愤用眼神控诉,却看到他正用种惊讶又有点若有所思的眼神看着她。   “连俯冲的失重感都难以承受,却对传送毫无感觉吗……”精灵勾着唇角,“好歹是有点救世主的样子了。”   “所以说所谓‘救世主’的样子到底是什么样子啦,真不需要先戴一圈络腮胡脑袋后面再画圈佛光吗……”林溪苦大仇深,“伊瑟大爷您能不能先把救世主的标准说出来,这样我才知道该往什么方向努力啊。”   伊瑟的眉眼更是舒展开,显示他心情更好。“不错,”他居然夸了林溪一句,“总算知道努力了。”   “谢谢你哦。”林溪迅速而小幅度地给他做了个鬼脸。   敲了三下门,又等了几秒,红木门自动往里打开。林溪跟在伊瑟身边,在她两只脚都陷入厚实的深红色地毯中时,那两扇门自己又关上了。   先是一条短短的走廊,墙上挂了一副画,画的是一个男人的背影,他站在山巅,拿着手杖,一脚踏在嶙峋岩石上,面朝广袤而变幻不定的茫茫云海。在林溪刚注意到这幅画的时候,男人还是金色短发,当她将目光从远处的山峰上收回来时,男人却突然成了红棕色的长发,连背影也高大健硕不少。   林溪一下就抓住银发精灵的衣袖,忙不迭扭开脸。伊瑟疑惑地看她一眼,再看那幅画,了然——同时也有些恼火地——撇了下嘴角。   走到走廊尽头,一个很大的房间在眼前展开。说它“大”,这只是理智上得出的结论,但第一眼看见它的时候,视野会迅速被占据半壁江山的书架所吸引,然后是上面堆满的书本,每一本都厚度惊人,间隙中还塞着卷起来的纸张,质地像羊皮纸券;天顶上垂挂着大大小小的天体模型,微缩的太阳系在他们头顶不停自传、公转,还在微微发光。一组黑色的皮质沙发堆在一角,矮几上的花瓶插有新鲜的向日葵,再往另一边是一张很大的书桌,放一摞书、几根沾了墨水的羽毛笔,一台黄铜可伸缩望远镜、一台帆船模型,还有两台电脑。因此,明明知道房间很大,但由于塞得太满,又容易产生“房间很小”的错觉。   林溪还在书桌边上发现了自己的行李箱和背包。   书桌后是一个男人,穿着白衬衣、绣金线的大翻领黑外套,红棕色的长发用一顶黑色船帽压住,额发下一只黑色眼罩遮住他的左眼。   “啊,真高兴见到我可爱的学生伊瑟,还有更可爱的林溪。”男人扔下手里的鼠标,两撇精心修剪的小胡须下是一口闪亮的白牙,“希望你们有一个愉快的旅程。”   “上午好,弗里格曼先生,如果您没将门口油画的主角变成您自己,我想我们会更愉快一些。”伊瑟开口不客气,但林溪分明从他脸上看到真实的笑意。这也是她第一次听到伊瑟用敬语。   林溪跟着说:“您好,弗里格曼先生。”   “你好,林溪。”红发男人笑眯眯地看着她,“相信伊瑟已经将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我听说你们来的路上碰见了‘污染物’,经过这件事,你应该也对自己的使命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认识……抱歉,其实我还是不太清楚?是需要我来承担‘净化’的责任吗,但当时伊瑟教给我的咒语,念了之后没什么效果,所以我在想,”林溪小心地问,“真的不是找错人了吗?”   “噢,预言是不会有错的,这一点不必担忧。”弗里格曼轻描淡写道,“接下来,你需要做的就是安心在学院学习,除了上课以外再接受伊瑟的特别指导。他是个好孩子,我一点我想你一定也看出来了。”   林溪下意识点头。伊瑟睨她一眼,没说话。   “很好。那么,如果没有别的疑问,就让白妖精将行李送到伊瑟那里……”   “哎哎哎不不不等等!”林溪吓得差点打个嗝,慌忙阻止,“弗里格曼先生,我觉得吧贴身护卫这种事是不是有点太太太过了,那什么……像伊瑟这样高贵优雅出类拔萃的精灵,跟我住一起太可惜了,对,太可惜了!”   “呵,林溪你想被砍吗?”   林溪差点双目含泪:我只是想维护基本的隐私权啊!   另外,她其实还有一点不好意思说出来的隐秘心思:恰恰是因为伊瑟是太过美丽的精灵,她才一想到同住一个屋檐下就万分别扭。距离太近就容易被看到邋遢的一面,而谁竟然愿意在精灵面前出糗吗?   对这种少女心绪,外表俊美优雅、内心钢铁直男的伊瑟自然是完全不懂的。他就会凶巴巴瞪林溪,嫌她事多,不重大局。   谁料,红发的校长先生沉吟片刻后,居然同意了林溪的请求。   “既然你坚持的话。” 第10章 安排   “我现在就让人给你安排一间宿舍……”   “弗里格曼先生?”伊瑟的疑问中带着强烈的反对情绪,“这太危险!”   “别这么担心,伊瑟,我们要理解少女的羞涩,况且只是一个小小的变动。”校长安抚道,右眼看向林溪,“不过,出于安全考虑,我还是希望你们的距离不要离得太远,同一宿舍楼的不同楼层怎么样?否则,我真是担心他作为你的贴身护卫会忧心失职,焦虑得天天睡不着觉。”   他的玩笑只逗笑了林溪,而伊瑟显然很不满。他不理校长,就只用眼神来戳林溪,目光真跟小刀子似地,一下一下又一下。   林溪下意识赔了个笑,显得十分无辜。   叩叩。   进来的是一团光球,校长告诉林溪这就是一只白妖精,他们不喜欢被人看见自己真正的形貌。他吩咐光球拿上行礼,带林溪去看宿舍,又补充说用传送阵。   “你需要先学一下才能用光轮代步。”校长这么说。   等红木门重新关上,伊瑟收回目光,看向红发校长。   “先生,”他硬邦邦地说,“没记错的话,贴身护卫的具体职责是您告诉我的。”   意思就是,寸步不离跟着林溪这个要求,本来就是弗里格曼提出的。   弗里格曼抬头看着上面,那里是太阳系的天体模型,大大小小的星球不停旋转,宛如命运指尖拨弄的玩具。“抱歉,我临时改主意了,伊瑟。”他微微一笑,灰色的右眼像弥漫着一场浓雾,“事实上我最近在研究人类的心理学,尤其是正流行的对神经、认知和行为之间关系的研究……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对这些不感兴趣,总之我得出结论,有目标是好事,但保护太过和特殊照顾,哪一个都不利于人类的成长。”   伊瑟微微皱眉,半晌后还是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我相信您的安排。”他干脆地说,“林溪的事情,我会更加注意。”   言下之意,保护还是要保护的,不让人发现不就好了。   “哈哈哈哈……你一直是个认真过头的孩子。”校长点燃一根雪茄,猛吸一大口而后缓缓吐出,很是享受地翘起嘴角,“伊瑟,你对林溪的印象如何?”   “毫无特别之处,胆子还小,‘里世界’各种族里有大把人比她看上去更像救世主……”伊瑟顿了顿,“唯一勉强能看的,大概就是性格还不错。柏拉图脾气很坏,居然很喜欢她,还告诉了她自己的真名。”   “你的蓝龙搭档吗。”校长笑意加深,“所有生物里,唯有蓝龙能看见生命最本真的灵光。那孩子从我们的救世主身上看到了怎样的东西呢?真想看一看啊。”   “大概是蠢得要死的什么东西吧。”   校长看一眼他的神情,哈哈大笑。   “处理危机的时候,你教了她咒语?”   “是,光系的中级法术‘净化之风’,不过没什么效果,可能她和光元素并不亲近。”   校长摇摇头:“尼尔汇报的是,你所指明的污染区没有‘暗影’存在,反而生机浓郁,光元素和木元素都十分活跃。”   伊瑟微怔:“这么说,她成功了?所以林溪是光系法师?”   校长再吸一口雪茄。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略有些模糊。“无论是她的职责,还是你的角色,都是命运纺线早已织好的内容。然而这条路上的细节,终究是由你们自己走出来的。”他答非所问,只说出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相信你自己,伊瑟。”校长说,“终点就在前方。”   ******   光球——白妖精,浮在空中,一上一下地往前飘,林溪的行李也一起飘在空中。沿着走廊一转弯,藏在深红色天鹅绒幕帘背后的就是一个传送阵。   “请问,宿舍在哪儿?远吗?”林溪好奇道。   光球的边缘是一种参差不齐的绒毛感,微微张弛着,好像生物的呼吸。它在半空转了转,然后从一团光里浮出一张五官朦胧的脸。   “学生宿舍在西岛,林小姐在0号楼716号房,直接刷卡就可以。”光球奶声奶气,语速却很快,语气也很正经,“宿舍是两人间,提供独立的盥洗室和衣帽间。用餐和购物请去南岛,上课请去东岛,外出请去北岛寻求龙的帮助。选课指南和其他更多相关信息,请用手机扫码下载无形学院APP,内含付费项目,请仔细考虑后再确认购买。”   光球掏出一张印有二维码的纸,端端正正放在林溪面前。   “还有任何需要,可以拨打白妖精专线99-66-996,我们竭诚为您服务。”光球继续一本正经地奶声奶气,“当然,这是收费的,价格绝对合理。”   “……哇,你们真有商业头脑。”林溪恍恍惚惚下了个APP,还另外下了一个据说是“里世界”专用的社交应用,叫“千里传音”,林溪怀疑这应该是本国前辈出品。   “我们加个千里传音吧,”光球又掏出个手机,是林溪没见过的logo,“我的名字翻译过来是咕啾。”   “咕……咕啾?”   “是咕啾,不是咕咕啾。”光球上朦胧的人脸撅了噘嘴,“这两个名字差好远的。”   自认又发展了一个潜在客户,光球的情绪高昂不少,原地转了几圈,才开启传送阵带林溪前往西岛。   这一次传送,林溪没再听到歌声,也没再看到闪烁七彩微光的画面,她觉得说不定之前是错觉。   西岛真的是一座岛,实际上整片学院就是浮岛群,大大小小的浮岛星子样散布错落。林溪正站在西岛边缘,劲风从背后吹来,她跌跌撞撞往前走几步,回头看到其他岛屿远近悬停,下方浮着深不见底的云雾。这样看去,有些像刚才在校长办公室看到的那幅油画。正对面的岛上有一栋像中世纪城堡一样的建筑,咕啾说那是校长楼,就是林溪刚刚所在的地方。   “除了最中央的校长楼以外,其余地方都能使用光轮任意往来。”咕啾说。   “真壮观……”林溪只觉得词穷,“真漂亮。”   “走吧琳赛,我带你去宿舍。”从加了千里传音开始,咕啾就坚持使用林溪的英文名来称呼她,据说是觉得比较亲切。   整个西岛都是学生住宿区,现在正是开学,叽叽喳喳的人声和阳光、清风与花香一同扑面而来。不断有人从天而降,于是林溪就看见一道道彩光飞速而来,有的如流星坠落,有的停在半空再缓缓下沉。他们都踩着一个发光的镂空圆盘,图案和传送阵有点像。   “那就是……光轮?”   “没错没错,就是学校最常见的代步工具,最高时速200公里,不算特别刺激。”   200公里……林溪盯着那些不断坠落的光轮,想起伊瑟让她以后都用光轮,不由干笑两声,只觉胃部一阵发紧。   西岛中央累着一座矮山,上面流下一道瀑布,将西岛再分成东西两半。西边的楼群是女生宿舍,东边则属于男生。周围走动的很多都是新生,跟林溪一样带着漂浮的行李,还有不放心他们的父母或兄弟姐妹。   “宝宝,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呜呜呜呜妈妈我舍不得你……”   “我一定要住宿舍吗?可不可以睡外面树上?我真的不习惯离开植物太远。”   “不知道学院的餐厅好不好吃……”   “我一直在担心选课的问题,为了提高平均分,我到底该怎么选课?”   “我绝对、绝对、绝对不要选战士类的课程,我恨运动!”   “我倒是比较讨厌冰系法术,好冷……”   “作为机械族,我更想去人类的大学学计算机你们知道吗……”   开学在即,人潮涌动,林溪不得不奋力往前挤,眼睛却又不由自主被周围从没见过的人们所吸引。她这边正看一个树人少女表演开花,扭头又被后脑勺拖着孔雀翎的少年牵住了眼球。目不暇接的后果,就是在她转弯的时候,一不小心和别人撞了个满怀。   “哎呀!”   相撞前,林溪下意识用手臂挡了一下,随即感觉有什么东西被弹飞出去,摔在地面上。她低头一看,发现那是个大约只有她一半高的小人儿,有一头浅黄色的头发,探出一双毛茸茸的尖耳。她给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还揉着额头,一双黑豆豆样的眼睛惊慌失措地看着林溪,脸颊一鼓一鼓。   咕啾飘回来,停在林溪肩上。“这是兽人族里的仓鼠人,”咕啾说,“胆子特别小。”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林溪忙弯腰,伸手将她拉起来,“我刚刚没注意看前面,摔伤了吗?”   “没、没事……”仓鼠少女紧张地快速眨眼,谨慎地观察了林溪片刻,看她神情友善,总算松了口气,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其实,我刚刚也没注意看路……你是新生吗?”   “嗯,我今天刚到——小心!”林溪眼疾手快地替仓鼠少女挡开一个乱飞的行李箱,那只行李箱的主人远远吼了一句对不起,然后尖叫着被他脚下的光轮拖着飞得不见踪影。   “又一个不会操纵光轮的。”咕啾鄙夷道,“新生一年不如一年。”   那人“啊啊啊啊啊”地尖叫着,被脚下光轮送入高空,而后直直坠落进下方云海,砸出一道长长的云痕。林溪张着嘴,跟着这条运动轨迹抬头又低头,最后愣愣地看着那条深不见底的云中通道,绝望地感到那或许就是自己的明天。   仓鼠少女仿佛感觉到了她的悲痛,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臂。“我叫可可,大学四年级。”她挠挠脸颊,很害羞的模样,“是不是看不出来?”   “大四的学姐吗?啊,学姐好!”林溪惊奇地看着这个才到自己一半高的女孩子,怎么看都觉得对方只像十岁出头,“我叫林溪。”   “林溪是人族吗?”   “嗯嗯~”   一边聊,两人一边走近了西边的女生宿舍楼群。宿舍都是一栋栋精致的小洋房,自带小花园,门口悬挂着阿拉伯数字代表楼号。林溪的房号是716,但这里无论哪一栋房屋看上去都不像有七层高。当她们走到一栋花园里开满郁金香的洋房前时,可可停下脚步。   “这是我住的5号楼,今后你可以来找我玩。”她细声细气地说,“林溪呢,住在哪里?”   “我住0号楼,应该还在更里面吧……”   话未说完,林溪就看见仓鼠少女炸开了头发。是真的炸开了,她浅黄色的头发根根立起来,鼓鼓的脸颊因为惊恐而鼓得更厉害。   哎?惊恐?   “你是特殊组的人!”   可可猛一下跳起来,飞快跑进宿舍楼,而且用力甩上了门。只听“哐当”一下,林溪眼前就绝无人影,她才往四周一看,发现刚才听到她和可可对话的人都默默远离了她起码五米远。   变化猝不及防,林溪目瞪口呆。   “这是怎么了?”她呆呆地问,“特殊组?哦对,好像之前孟老师是提到过这个词……”   “你见过孟老师了?算了,这不重要。”咕啾从她肩上跳到她头上,很满意地蹦了两下,决定将这里当作自己的固定据点,“0号楼就是特殊组的人住的地方,而特殊组嘛……”   咕啾奶声奶气,成竹在胸。   “……就是将全校能力最危险的学生放在一起,所形成的班级。”   “……哈???” 第11章 0号楼   关于对自身的评价,在短短十八年人生中,林溪听过很多,比如太好欺负啦太倔强啦太不懂事啦之类之类,但其中绝不包括“危险”。   “特殊组?危险?我?”她喃喃道,“怎么想都觉得,正确的造句是‘被分到特殊组的我会陷入深重危险之中’才对。不行,不行,一定搞错了,我我我我强烈要求重新分组……”   “没可能的。”咕啾笃定道,“弗里格曼先生从不出错。而且,如果你要求重新分组,伊瑟肯定会砍了你。”   “……你说得真是非常有道理。”   一秒被说服的林溪,步履艰难地继续向前。错落的别墅实际还是按照数字排列,所以0号楼一定在最里面。她一直走到小路尽头,看看左手边的1号楼,又看看往右贴着山壁绕过去的小路,只能抬腿朝那边走去。   “走喽走喽~”咕啾舒舒服服坐在林溪头上,“去0号楼咯~”   “你小声点。”林溪无奈地笑了一下,“我怎么觉得你比刚才得意很多?一开始明明是在给我带路啊?”   咕啾想了一下,趴在林溪脑袋上不肯走,说:“舒服!”   “好啦好啦,舒服就趴着吧。”林溪轻轻捋了一下头顶的白妖精,指腹扫到了软软的毛,逗得咕啾咯咯直笑。   “咕啾,你和伊瑟很熟吗?”   “是长期合作的客户!伊瑟·威尔曼是冰霜精灵的王族,也是执法者队长,有好多好多资源和好多好多钱!”咕啾在林溪头上跳来跳去。   “哇……听上去好厉害的样子。冰霜精灵什么的,想想很合适伊瑟嘛。”林溪眼前闪过他如冰霜凝出的头发和眉眼,然后差点一脚踩空。她猛地抓紧一块岩石,松了口气,试探着往下挪,心想这路怎么越来越崎岖了。   “是很厉害的精灵。”咕啾轻盈地飞起来,光球上浮起的人脸清晰不少,能看出是个秀丽的小姑娘模样,有圆圆的大眼睛,“就是一直冷着脸的样子好可怕……不过!伊瑟出手大方,冰霜精灵和白妖精又是好盟友~对白妖精来说,这就是最好的顾客。”   沿着小路绕到山体背后,再一转弯,面前出现了一座浮桥。在西岛背后,原来另外还有一座小的浮岛,以一座桥和这边的矮山相连。   “琳赛是伊瑟亲自带回来的呢~这件事白妖精里都传遍了。伊瑟从没接过新生,为什么会接琳赛呢?”咕啾蹭到她脸颊边,指点她往山上走,“在那边!”   林溪爬上高处,眺望那小小的浮岛。背后的山太矮,遮不住阳光;灿烂的光辉肆无忌惮洒下,那绿意覆盖的小岛上盛开着点点繁花,中间伫立着一栋洋房,模样和西岛这边的很像,但是刚才看的房屋都是奶油色配砖红顶,对面那一栋却是灰黑色,好像一座不合时宜的残碑,冰冷生硬。   “那就是0号楼,特殊组的学生都住在那里。”   “咦,男女一起?”   “一起一起~”咕啾发出带着奶味的咯咯笑,“特殊组人太少了,而且危险的能力要集中放在一起比较方便管理。危险加危险,负负得正,耶!”   “……别‘耶’了啊?你这么一说我更害怕了啊?”   白妖精蹦跶两下。   “快过桥,过桥!”   指的是林溪正对面通往对岸的浮桥。她突然想起来,以前去何月绫家玩过游戏,有过这么一个场景:一块块透明的石板悬浮在空中,蜿蜒前行,主人公在毫无防护措施的道路上轻盈跳跃,身边云气缭绕,还有扬琴一样“叮叮咚咚”的悦耳音效。   之所以提这个……是因为眼前这桥,就跟游戏中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大概是无形学院的海拔可能更高吧。   阳光照在水晶一样剔透的石板上,金光闪烁,这堪称华美的景色却深深刺痛了林溪含泪的双目。实不相瞒,她觉得膝盖也有点痛,很想“噗通”一声跪下。   咕啾还在蹦跶:“过桥过桥过桥!”   “怎……怎么过?”她犹在挣扎,“有缆车吗?小飞机?实在不行刚才的光轮也不是不能接受啊?”   “光轮要先去登记才能领取啦~”咕啾伸手碰了碰林溪的脸,疑惑道,“琳赛,你是在害怕吗?”   她飞了起来。林溪这才发现,咕啾不再是光球的样子,而变成了一个大约20厘米高的小人儿,白金色卷发扎成双马尾,圆圆的小脸看上去像人类7、8岁的幼儿。她有两对透明的翅膀,轻轻扇动时隐隐有无数光点细屑纷纷洒落。   “那我带你飞过去吧!”萝莉咕啾轻盈地飞了一个圆圈。   “啊谢谢,可是我觉得你背不动我……咦咦咦?”   身体一轻。她一低头,发现自己已然双脚离地,晃晃悠悠跟在咕啾后面,朝那片悬空在白云上的浮桥飞过去。她的包和行李箱在她旁边,也朝前飞。风迎面而来,吹开额头的薄汗。白妖精身上的金粉飘飘洒洒,扑到林溪脸上,让她鼻子痒痒的,打了个喷嚏。   “嘻嘻嘻……那可是白妖精的祝福哦。”咕啾不断飞舞出优美的弧线,“我很喜欢你,琳赛,不过我还是不会给你打折的~”   这一刻,在舒爽的风里好似混进了其他什么清凉的东西,吹去浮于身体表面的尘埃和疲惫;林溪感觉像被塞了一大口冰淇淋,瞬间由外而里一片清爽。   她飞上浮桥,飞出西岛的范围。坚实的土地被留在身后,身下水晶石板清澈得不染尘埃;她能透过石板看到被阳光照亮的云海。   飞到浮桥三分之一位置的时候,忽然吹来一阵横风,林溪感觉自己像只轻飘飘的风筝,倏然被吹偏了航线。她不由自主再空中翻滚了一拳,晕头转向地抱紧身边的行李箱,然后听到咕啾的笑声。   “那我们飞快一点吧!”   林溪直觉不妙,正想开口阻止,但白妖精已然带头朝对面冲过去,给她留了一嘴凉爽过头的风。周遭气流飞掠而过,她也在飞掠朝前——   看着前方那急速放大的灰黑色墙壁,林溪凝重地发现了一个事实:她觉得吧,她快撞墙上了,脑袋开花的那种撞法。   “有人救命吗啊啊啊啊!”   扑通——   如果跳过水,就会知道如果姿势不正确,水面拍打身体时会跟拿鞭子抽似地疼;林溪现在就是这感受。在即将撞墙时,她面前忽然出现一团微微反光的淡蓝,等她一头撞进去、“唔咕”一声吐了个泡泡出来,才发现自己身在一团水中。   哗啦!   冰凉的水球把她放在地上,然后突然溃散成粒粒水珠,渗进石板路的缝隙里。林溪揉揉刚刚被水面拍疼的脸,惊讶地发现自己浑身干爽,一点水痕都没留下。   “对不起,琳赛……”咕啾蹭过来,声音很心虚,“我,我有时控制不了速度……”   “没事。”林溪下意识摇摇头,发现白妖精又成了光球的模样,小脸朦胧地浮在光球表面,眼睛不安地眨动。   “控制不了的能力,就别乱用。”   林溪循声望去,看见别墅门口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大美人。真是美人,清清冷冷地站在那里,宛若一尊冰雕玉砌、晶莹剔透的雕像,连一个站姿也优雅。她正看着林溪,微微皱眉,头发和眼睛都是深蓝色,带着海水的气息。   “艾莲娜对不起……咕啾!”   咕啾往林溪怀里躲,下一秒却被人类少女的手臂紧紧勒住。白妖精努力挣扎想让林溪放开她,抬头却看到林溪眼睛亮晶晶的。   “咕啾快看……她好漂亮啊。”她压低声音,有点激动,“好漂亮……哎她一直在看我,我我我有点害羞!”   “咕啾快被勒死了咕啾!”白妖精奋力求生,“琳赛能不能先把咕啾放了再继续羞涩!”   林溪反应过来,连忙放开怀里的光球,心虚地笑了两声。   蓝发蓝眼的冷美人安静地看着她们。   “新生?”她侧头看了一眼透明的水晶浮桥,声音淡淡的,“为什么不走浮桥?”   “啊,因为……有点太可怕了。”被她这么看着,林溪不由有点拘谨。她从地上爬起来,把落在那边的行李拢过来,尝试着对美人笑了笑,说:“刚才谢谢你救了我。那个,请问,你是学姐吗?”   “学姐?”美人歪了歪头,“不,我也是大学部的新生,只不过中学也在这里念。”   “原来学院还有中学部啊……”   “嗯。”美人始终清清冷冷的,但神态、语气都很平和,“要进去吗?我可以带你去房间。房间号是多少?”   本来林溪看她就已经像在看仙女,她这么一说,林溪更觉得她像自带了天使的光圈。   “谢、谢谢小姐姐!”她这代人都有个特点,表达情绪时不自觉就会用上网络流行词,唯恐对方觉得自己不够可爱友善,“我住716。小姐姐给我指一下方向就好,不麻烦小姐姐带我过去啦。”   “716?”美人神色微微一动,多看她一眼,“我也住那儿。我叫艾莲娜·雷纳克,不用叫我……嗯,小姐姐。”   她对人类的流行词并不熟悉。   “好的!”林溪乖巧点头,“我叫林溪。”   艾莲娜回身,纤长白皙的手轻轻搭上银质的门把手,推开了漆黑的大门;门缝出现时,似乎有股阴冷的风从里面吹出来。正当林溪打算跟上她时,咕啾飞起来,说要走了。   “要不要进来坐一下?”林溪停下来,“虽然暂时没有零食,但我有带一点奶茶,咕啾不来喝喝看吗?”   “不用不用。”白妖精飞上飞下,看着林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飞过来,在她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紧张地小声说,“琳赛,你……你自己保重啊!我们都不敢进去特殊组的宿舍的。”   “咦?”   林溪捂着被亲的脸颊,有点茫然地看着光球飞远。   “第一次看见白妖精这么喜欢外人……妖精是很排外的种族。”艾莲娜站在门边,目光安静幽凉。她那头深蓝色的长发像水波,还点缀着一串贝壳做成的发饰;黑色的制服似乎和伊瑟是同一款,上面同样有银线绣的神秘纹样。林溪有一瞬间好像在她身后看到了鱼尾,带着月光一样的光泽和蒙蒙水汽。   应该是眼花。   “进来吧。”艾莲娜彻底推开0号楼的大门,“特殊组平时任务比较多,暑假就比其他人更长一些,现在大部分人都还没回学校,所以宿舍人很少。”   0号楼的大门不止一重。林溪走进去了才发现这只是个玄关,往里一些还有一扇门,而里面这扇同样是纯黑色,但多了很多奇怪的花纹,绘制成白色的圆形阵法,除此之外,竟然还贴了几张朱砂黄符、佛教符号,于是组成了个混搭风。   “这是什么?”林溪还从混乱的图案中发现了一颗骷髅头,心里顿时有点毛毛的,“是、是涂鸦吗?”   “不,是封印。”   ……在宿舍大门上贴封印?等等这不对啊,所以这到底是要封印什么?醒醒林溪醒醒,子不语怪力乱神……都坐着龙飞到天上上学了还不语个鬼啊啊啊啊!   艾莲娜好像看出了她的惊恐,居然开口安慰道:“没关系,没那么容易跑出来的。”   ……所以到底是什么会跑出来啊小姐姐!   然而事到如今,林溪总不能转身就逃。她暗中掐自己一把,提一口气,振作精神对艾莲娜笑笑。深蓝长发的美人点点头,拿出ID卡往门上一碰,只听“嘎吱”一声——门开了。   一点幽暗的光线漏出来。艾莲娜走在前面,林溪忙着低头把行李箱拖上台阶,就慢了一步。   “嗯……原来你们也回来了啊。”   前方的艾莲娜说了这么一句话。意识到有别的同学在,林溪就迅速打了个腹稿,想着第一次见面,做个自我介绍好留个好印象。   “也是新生,叫林溪。”艾莲娜侧身让开一些,让林溪暴露在对方视野中,“林溪,这是……”   装饰着壁炉的大厅里,两个黑衣人相对而坐,借着昏暗的煤油灯光侧头看来,露出两张一模一样的、毫无血色也毫无表情的脸。   “林溪。”   “你好。”   “很高兴。”   “见到你。”   他们以同样机械的声音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完上述话语。   滴答——滴答——   有什么粘稠的液体不断滴落;那声音来自他们身边那一排吊在半空中的东西。   林溪僵硬地站在原地,咽了下口水,再咽了下口水,然后慢慢抬头。   幽暗的、忽闪忽闪的灯光中,一排尸体随风晃动;数不清的死人脸正面目狰狞地看着她,身上不断滴落暗红的血液。   长久的沉默。   林溪深呼吸,再深呼吸,颤巍巍地看向那对黑衣双胞胎,飘忽一笑。   “我……”她抖着声音说,“我……我也很高兴……见……见到你们……”   说完,她“咕咚”一声栽倒在地,直挺挺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啾咪!   咸鱼子符酒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7-19 23:25:55 第12章 特殊组   琳赛——琳赛——   对不起……   我的小琳赛……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隐隐约约地,她听见一支歌谣,那优美的曲调神秘、陌生,又带着一丝奇异的熟悉之感。流淌的音符里,弥漫着星光一样朦胧的哀伤,伴随着一声一声低低的呼唤。   是谁呢……她想要看清那个人,但目之所及只有朦胧的光线。那声声呼唤渐渐远离,与反复吟唱的歌谣融为一体,最后全成了听不懂歌词的曲调。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遥远的、优美的、纯净却又哀伤的……   是那样的歌谣……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一只拿来清蒸~一只拿来凉拌~”   “串一串~串一串~”   的确有什么歌曲回荡在耳边,就是内容好像有点奇怪。林溪慢慢睁开眼睛,略略侧头,见到的是坐在那边阳台上的长发少女。视线暂时还有些模糊,却也能看见她那头深蓝色的、水波一样的长发。阳光落在半椭圆型的露台上,给她渡上一层柔光。   艾莉娜正捧一本书看,还不断轻哼着这首歌。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林溪,你醒了。”   林溪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四角有雕花床柱,挂着深蓝色的窗幔。同样的床在不远处还有一张,再然后就是沿墙的桌椅、衣柜,地上还铺着绒毯。   愣愣地和蓝发少女对视半天,睡意迷蒙的大脑才回忆起她昏迷的原因。   “死人了——”林溪瞬间弹起来,紧张道,“报警!报警!110在哪里!”   艾莲娜看着这位新晋室友,沉静如海的神情生出些困惑。   “不用担心。”她合上手中的书,“莫失和莫忘是我们的同学,和你一样是人类。他们刚才只是在用壁炉烘烤尸体而已。”   看她态度平淡,林溪抱紧手里的柔软的被子,犹疑地看着艾莲娜。她试着回忆刚才看到的场景——壁炉和幽暗的光线和那一排滴血的吊死鬼——然后情不自禁又打了个寒颤。   “哦,哦……原来是烘烤尸体哦,哈哈哈,那还真的是……很有个性,非常与众不同。”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这个爱好有、有点特别呢,哈哈哈。”   “不是爱好,是能力。”艾莲娜也在观察林溪的反应,困惑地歪了歪头,“莫家一直都出尸语者,能通灵,也能炼制尸体,驱使死者作为仆从。在‘里世界’,莫家很有名。你不知道吗?”   林溪哭丧着脸:“我现在知道了。”   “嗯……”艾莲娜又想了想,好似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继续为莫家双胞胎澄清,“一般他们不会在公共区域晾晒尸体,但好像因为他们放假在家的时候总下雨,尸体有点受潮,所以才会借用客厅的壁炉。”   “啊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啊。是的是的今年雨水是比较充足,我家也说要等放晴了晒晒书呢,看来人死了之后也是需要定期烘干,好好养护呢哈哈哈哈……”   艾莲娜露出了“原来你还是很懂的啊”这种欣慰的表情。   “他们习惯黑暗,所以没有开灯。”她安慰林溪,“我已经说过他们了,他们保证下次烘烤尸体的时候一定将日光灯打开。”   林溪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光线明亮、装潢温馨的别墅里,挂着一排面目狰狞的尸体。顿时,她又狠狠抖了一下,拼命摇头:“不麻烦不麻烦,这怎么好意思呢!那个,下次要晒尸体的时候请务必先告诉我一声,我我我我一定待在外面绝不打扰!”   “这不行,”艾莲娜严肃起来,“不可以因为私事干扰大家使用公共区域的权利。”   不请尽情打扰她,真的……林溪见她神情认真,一时有点苦恼,但旋即她的注意力就被沐浴在阳光里的艾莲娜吸引了。在欧式风格的白色露台上,她坐在那里就像一幅典雅的油画,从五官到身姿都优美得难以描摹。美丽的事物总是让人的心情不至于太低落,林溪想想这就是自己以后的室友,心里又暗暗有些雀跃。   也许是她对着艾莲娜发呆的时间有点久,惹来对方一个疑惑的表情:“怎么了?”   “噢噢我是想……”林溪被抓了现行有些腼腆,“我就那么晕过去,是不是给大家添了很大麻烦?”   也不知道这么纤细的女孩子是怎么把她搬回来的……等等不会是莫家兄弟帮忙的吧?林溪脖子后面的汗毛立即竖了起来,甚至已经开始思考如果真是如此,她该以什么姿势去道谢?吊起来的那种……?   艾莲娜及时打断了她的脑内妄想。   “没关系,是学长把你扛回来的。学长力气很大,所以你不用担心。”她说着,流露出思考之色,“不过,学长看起来有些生气的样子。真奇怪,学长性格冷静,印象中不会为这种小事生气。”   “学长?”林溪心里咯噔一下,“不、不会是……”   “伊瑟·威尔曼学长。”艾莲娜认真道,“虽然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但是非常值得尊敬的人。另外,学长也是位于特殊组食物链顶端的生物,我们一定要心怀敬畏。”   林溪愣愣听她说完,目光不小心捕捉到她手里图书的标题——《动物百科图典》。她有点怀疑艾莲娜刚刚是不是看到了生态平衡之类的内容,比如非洲草原上的狮子王什么的。   “冷静和不近人情吗……”她有点费解,心道难道不该是凶暴?或者应该形容为一朵会挥舞叶子抽人的霸王花?   “嗯。”艾莲娜站起身,关上通往露台的门,“对了林溪,学长让你醒了后就下楼去。应该是要说一下特殊组的规则。”   “咦?”   艾莲娜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室友正是被某又冷静又不近人情又值得尊敬的食物链顶端生物带回来的,还以为她的发呆是因为害怕。   “学长是好人。”为了安慰她,艾莲娜清冷的脸上绽出一朵浅浅的笑,“就算是绵软的人类,也不需要害怕学长的。”   ……绵软的人类?   这两天里,林溪遇到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听到的稀奇古怪的话,实在太多,以至于她一时都不知道该问不该问,问的话又先问哪个。她这么糊里糊涂的,身体已经自动跟着艾莲娜走,出了房门。   一出门,林溪就吓了一跳。她还记得从外面看的时候,这栋别墅最多三、四层那么高,可眼前的空间好像是高楼大厦,还是圆形的。楼层重叠,走廊呈圆形首尾连接,中间是一个中空的天井,看起来有些像那种大型商场。   她左右看看,注意到所有房门都是黑色的,墙壁也是冷黑色的砖砌墙,间或挂一副装饰画。在她和艾莲娜的房间门口,挂了两个黄铜门牌,一个写着“716”,一个用黑色的花体字母刻着两个单词。不是英文,林溪看不懂,只觉得笔画缠绕的字母像一朵花,也挺好看,不免多看两眼,结果就在她眼前,黑色的字母突然蠕动着,重新拼成了中文:艾莲娜&林溪。   林溪瞪着那块门牌。   “林溪?”   “这个……”她已经渐渐适应了学院的神奇之处,但还是忍不住有点害怕,指着那几个字对艾莲娜说,“它刚刚自己动了!拼成了中文!”   “唔?”深蓝色长发的少女正关上门,闻言也看了看门牌,“中文……哦对,莫失莫忘说过你们平常使用的语言是中文。很正常不是吗,所有正式在‘里世界’登记过的生灵,都会自动加入古老契约的锁链中,能够自动识别其他契约方的语言,文字也包括在内。”   哦……原来不是大家都说中文,而是因为契约——虽然她还暂时不理解这个是什么——才互相能理解对方的语言吗?林溪恍然大悟,并且很遗憾为什么人类世界没能引进一下这种先进的生产工具,这样的话,起码不用再背单词了啊!   隐约似乎有说话的声音。   林溪走到栏杆边,扒着到她腰那么高的银色雕花栏杆,小心翼翼地探头往外看。她是真的有些恐高,从太高的地方往下看就会有点眩晕,失重感对她来说也很可怕。所以她先抬头,看到的是透明的圆形拱顶,还镶嵌了几片彩色的玻璃(大概是玻璃吧?)。天光洒落,光线略晕染几丝流彩,看上去竟有点像她小时候好奇去过的教堂,悄无声息间氤氲出点淡淡的神圣和安宁之感。   她忽然想起来,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格外喜欢天空,尤其是繁星满天的夜空。一个有些恐高的人说自己喜欢天空,这是不是也是一种叶公好龙呢?   林溪摇摇头,往楼下传来说话声的地方看去。七楼离地面挺远,感谢她家里没人近视,缺乏近视的基因,因此她不必戴眼镜也能大致看清下面的几个人。那两个黑衣黑发的人应该是刚才烘烤,呃,烘烤尸体的莫家兄弟,另一个银色长发、身姿纤细却绝无孱弱之感的,肯定是伊瑟。   他好像正抱着手臂说什么,另两人垂着头一动不动,模样十分乖巧,简直让林溪想起了伊瑟面前的自己。   她觉得有点亲切。   盯了伊瑟几秒,他突然做了个抬头的动作,林溪本能快于意识,直接身体一矮蹲了下去。然而旋即她发现这个本能的动作坑了她一把。第一,她没必要躲伊瑟,第二……这栏杆是空心的,她蹲下去也能被看到。   林溪抓着栏杆,从间隙里傻傻地看着那只银头发的精灵。虽说看不清对方的具体神情,但她总觉得自己肯定又被瞪了,很凶的那种瞪法。   完了完了,又要被威胁说“砍了你”了。   “学长的训话好像结束了……走吧。”艾莲娜走到她身边,疑惑道,“林溪,你为什么蹲在地上?”   林溪抬起头,露出一张苦大仇深的脸。   “我觉得,”她深沉地说,“食物链顶端好像很生气,我能不能……不要现在下去触霉头?”   “触霉头?不会的,学长赏罚分明,不会迁怒你。”艾莲娜又想了想,补充一句,“嗯……但可能会因为觉得你太弱,给你增加一些训练和任务。”   蓝发少女的手按上栏杆。   “那么,我们现在就下楼吧。”   心知躲不过去,林溪恹恹地点头,默念“伊瑟是好人肯定不会真的砍了我”。她正打算站起来,找找电梯或者楼梯什么的,但正是此时,她手里握着的栏杆忽然消失了。   不,栏杆其实还在,只不过是她面前的这一段忽然没了,露出的空隙正好是一人宽。同时,紧接着这个空隙,出现了一条半透明的滑梯,陡峭的斜面一直通往一楼大厅。   林溪曾经看过一个视频集锦,拍的就是从超高水滑梯滑下去的场景,而且那个视频做的是世界各地水滑梯集锦,看着真的特别刺激。   特别刺激。   是她这种轻度恐高症患者绝对不想体验的刺激。   更何况这还不是水滑梯。   林溪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艾莲娜我觉得我真的不想……”   “新人走前面好了。”   艾莲娜淡定地在她背上一推。   “——啊啊啊啊这到底是为什么啊啊啊啊啊!!!”   这学院还能不能行了!逼死恐高症吗!!   狂飙突进中,头晕眼花的林溪只看得清视野前方一点模糊的银色。她根本来不及细想从重力加速度下,一个从七楼滑下的人会带来多大的冲击力,只依稀感觉那个人影好像冲自己张开怀抱,所以她也只是凭本能地伸出手——   咚!   一声闷哼。   一片寂静。   姗姗来迟的艾莲娜“咦”了一声。   伊瑟瞪着正一头扎在他怀里的某只绵软的人类,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他一手牢牢揽住林溪,一手捂着自己被撞疼的侧脸,神情说不出火气更多还是无奈更多。   “林——溪,”他咬牙问,“你是笨蛋吗?”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用完了所以请务必让我请几天假啊哈哈哈哈哈…… 第13章 新人的能力   林溪已经意识到自己不该伸手了。   伊瑟显然是身手相当敏捷的人,刚刚一刹那完全能接住她,但她慌乱下挥舞手臂,企图扒住这只食物链顶端的精灵以救得自己一命,却不慎……给了伊瑟一拳。   正中他右脸。   “林溪——你是笨蛋吗!”   林溪僵硬且懵逼地趴在伊瑟怀里,双手还按照本能地死死抱着他的腰。伊瑟这一句带着点闷声呼痛的问句,听在她耳朵里真是无比咬牙切齿、怒火冲天。她鸵鸟心一发作,加上刚刚的冲击还没完全让她回过神,居然就那么怂怂地埋在他胸口,好像只要不抬头看他就不必面对这只精灵的暴脾气。   殊不知,在围观者眼里,这位黑袍学长只是略挑着眉,神情与其说气急,不如说更多无奈无语而已。   “站直了,”伊瑟戳了戳林溪的后脑勺,“少装死。”   林溪抖了抖,这才发现目前两人的状况好像略诡异,赶紧从精灵怀里退出来,捂着鼻子去看他。刚才被接住的时候,好像有什么无形的屏障缓冲了力道,因此并未出现林溪一头把自己撞骨折的惨状,但她脸直直磕进精灵怀里,额头还压上他衣领上的银质纽扣,鼻梁也被他胸口猛地一撞,刹那眼里就被酸出一点生理性泪水。   因而,此刻林溪就真是双目含泪瞅着伊瑟,看在后者眼里就成了她要哭不哭,眼巴巴看着他,可怜兮兮的。   伊瑟嘴角一抽。   “你又哭什么?”   这话说得凶,实则有些心虚。精灵琢磨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语气:难道是被他骂哭的?不至于吧……这么一想,伊瑟脸上就流露出点犹豫来。之前越野车上林溪那顿嚎啕大哭实在给他留下了些阴影。   其实林溪一点想哭的念头都没有。   “所以说去掉那个‘又’啦。”她郁闷地揉着鼻梁,一把抹去眼角泪水,不经意转头,却正对上两张白惨惨的脸,还嵌了两双一模一样的、黑沉沉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着异常瘆人。林溪控制不住地抬头往上看,只看到楼高层层盘旋而上,冷清空旷。再看地面,白色的地毯干净柔软,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   ……莫非之前是她幻觉?   正这么想,莫家兄弟开口了。   “放心。”   “他们已经回去了。”   “收好了。”   “烘干了。”   “躺下了。”   “睡着了。”   两双漆黑无光的眼睛就那么沉沉看着林溪,平板机械的声音异口同声:“死人是不会打扰别人的。”   林溪从小就怕鬼怕得要死,连最简单的鬼屋都不敢进的那种,现在被莫家兄弟阴测测一吓,即刻忘记了某只精灵的凶暴,当即“嗷”了一声就往伊瑟背后缩,手里揪着他衣服不肯放。   精灵拧起优美的眉毛,无声叹口气,板着脸看向莫家兄弟。“别吓她,这一届的新人就是个弱不禁风的笨蛋。倒是你们两个,莫失,莫忘,再让我知道你们用晾衣杆在客厅烤尸体,就去打扫一个月厕所。”   他抱着手臂,向来飘逸的衣摆此刻被身后人抓得皱在身上,皱眉嫌弃的样子颇像个头痛自家熊孩子,却又不得不护着孩子的家长。   面无表情的莫家兄弟对视一眼,又齐刷刷看一眼艾莲娜。短短几秒里,他们似乎凭借眼神达成了什么默契。   “老大承认新人很弱。”   “很弱的新人来了特殊组。”   “老大还护着。”   “护得很严实。”   他们再度异口同声,但这一回眼神聚焦在伊瑟脸上。   “这是老大的女朋友?”   莫家兄弟每说一句,伊瑟额头上的青筋就跳一下,等最后这句问话出来,他直接迸出声冷笑,右手“噌啷”一下拔出银剑。   “你们两个,想被砍吗?”   莫家兄弟迅速后退五米,双手同时在胸前交叉比了个“X”。   “不要。”   “老大好可怕。”   “一言不合就拔刀。”   “一如既往。”   “注孤生。”   “所以说训你们是因为在这里放尸体会弄脏客厅……还有你们两个给我少学点奇奇怪怪的网络用语!”   也不知道伊瑟具体做了什么,只见他原地不动,手臂一抬,干脆利落地一剑劈出去,分明不在他攻击范围内的莫家兄弟就跌倒在地,还一个叠在另一个身上,揉着额头呼痛。但就算这时,他们惨白的脸还是一点表情波动都没有。   林溪松开些伊瑟的衣服,探头去看那兄弟两人,正好对上他们黑沉的目光。虽然还是很诡异也挺可怕,但直觉地,林溪好像从他们脸上看出了一点委屈和撒娇的影子。她下意识对他们笑了一下,却见兄弟俩盯她一眼,同时移开目光,利索地从地上爬起来。   “既然不是女朋友。”   “为什么这么弱的人会来特殊组。”   “会死的吧老大。”   “真的会死的吧老大。”   “啧,说谁会死呢……你们两个。”伊瑟神情不动,又抬手一挥剑,空气里就听是一下破空声的嗡鸣,听得莫家兄弟缩缩脖子。   “林溪是我带回来的,当然由我来负责保护和教导。”银发精灵简单道。他手腕一转一推,银光湛湛的细剑就准确无误归了鞘。林溪只来得及看一眼那纹饰精美的黑色剑鞘,还模糊瞟到一眼剑柄护手上的雪花状纹饰,就见伊瑟的剑消失在空气里,留下一圈圈隐隐的水波纹。   水波纹?林溪用力眨眨眼,这一回却什么都没看到了。   “老大带回来的?”   “为什么?”   “明明这么弱。”   “尸体那么可爱。”   “却被尸体吓晕过去。”   “弱。”   “好弱。”   “超级……”   “有完没完!”伊瑟一眼瞪过去。莫家兄弟不说话了,目光却又往林溪这里看过来。   到了现在,林溪那被乍见尸体吓出来的怂劲儿也过去了。她抓抓头发,看看莫家兄弟——面无表情的惨白脸庞;再看看艾莲娜——清清冷冷、不动声色;最后看伊瑟,果然一脸不打算多说的样子。想起之前他叮嘱她不可以说出救世主的身份……呃,假设她真的是这么厉害的人好了,但现在这个场面,她不说两句,好像、好像不太好?   林溪就清了清嗓子。   “那个,伊瑟大爷……嗷嗷嗷伊瑟伊瑟我知道了伊瑟!”   某银发精灵正是不爽的时候,被她一皮,干脆回神弹了她脑袋一下。林溪连忙护住头,警惕地瞧他一眼,一口气说:“既然大家都很疑惑其实我也很疑惑不如我们现在把话说开啊!”   “把话说开?”伊瑟理解成了另一个意思,想也不想就拒绝,“不行!”   看他一脸理所当然,林溪小心地看看其他人,又看回他,摇头。“呃我是说,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分到特殊组啦,但说不定,我还是……有点奇奇怪怪的能力什么的?”她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话说得很诚实,“其实一路过来我也觉得很可怕啊,我连外面的浮桥都不敢走,还是咕啾带我飞过来,艾莲娜用水球把我接住,不然我大概已经在墙上撞成了一团不一样的烟火?脑袋开花的那种你懂的。”   伊瑟不知道这事,一听也惊了:“什么?真弱到这个程度?”   其他三人“嗤”一声就笑了。当然莫家兄弟的“笑”就是面无表情地平平扯一扯嘴角。   “……弱成这样真是不好意思了。”林溪无语,小幅度对他扮个鬼脸,得到一个幼稚的回瞪,“我是想说,如果我真的有什么足以被分来特殊组的能力,可不可以现在告诉我,也跟同组的同学说一下?不说清楚的话,我懵逼是无所谓啦,但你们不是关系很好吗,因为这种小事吵架的话太可惜了……”   “才不会跟老大吵架。”   “老大永远是老大。”   “谁会因为外人跟老大吵架。”   “因为内人也不行。”   “而且吵架会被揍。”   “被揍得很惨。”   永远双簧式说话的莫家兄弟齐齐瞪向林溪,一板一眼说完这段话。他们表情阴测测的,但现在,林溪已经不太会觉得恐怖了。她又对他们笑了一下,脾气很好地点点头:“总之,还是说明一下比较好?艾莲娜也是这么觉得的吧?”   清冷的蓝发美少女亭亭而立,闻言眼睫一动,深蓝眼眸望着林溪,依旧沉静如海。   “我不介意。”她声若冰泉,优美动听,“和绵软的人类住在一起,并不讨厌。”   莫家兄弟看向艾莲娜,一起说:“那是因为艾莲娜是海妖的缘故吧!”   海妖?林溪眨眨眼,决定暂时跳过这个疑惑,待会儿再问。   银发精灵显然正在思考。他双手抱臂,食指轻叩,似乎想起什么,微垂的眼里流露出些许迷惑,但旋即他就做出决定。   “也好。”他说,“林溪,之前教给你的‘净化之风’咒语还记得吗?”   “嗯,洁净之光,初始之风,古老的契约和污秽邪恶……啥的?”林溪努力回忆,不出意外看到了伊瑟无言以对的模样。她装傻笑两声,看他走到一边。   大厅里不光有壁炉和沙发,还有一面公共书架,上面放着厚薄不一的书。伊瑟抽了一本出来,暗红色的封皮很眼熟,林溪定睛一看,发现是之前买过的《基础咒语大全》。书很厚,大概有十厘米,但装订得非常牢固;伊瑟手里这本显然已经用旧了,但他把书翻得“哗哗”响,也不见哪一页泛黄的书页有脱落的迹象。找到需要的那一页后,他就把书往林溪面前一放。林溪生怕没拿稳,让这么大部头直接砸在地上,就双手去接,但伊瑟单手稳稳托着书,确认她拿住后才松了手。   “这一段……对,默念两遍,先熟悉一下。”他又转头朝莫家兄弟做了个手势,“拿出来吧。”   “拿出来?”X2   “你们的仆从,对就是刚刚那些尸体。”在对其他人说话时,伊瑟的神情和语气都比较平静。瞥到林溪一抖时,他唇角还略带出些笑意:“本来想等会儿再说,但现在既然要看看林溪的能力,也好。莫失莫忘,你们的仆从不是受潮,而是被谁的诅咒缠上了吧。”   面色苍白的兄弟俩互相看一眼。   “是你暴露的吗。”   “是你才对吧。”   “不,老大这么厉害。”   “那就是老大自己看出来的。”   他们又一起看向伊瑟,一起高举双手,木着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深呼吸。   “老大超厉害。”   “老大千秋。”   “老大万岁。”   “给老大打电话。”   “打电话打电话。”   “都说了少学点奇怪的东西。”伊瑟眉毛一扬,银色的眉睫上仿佛有点点火星跳跃,威胁道,“再磨磨蹭蹭就把尸体全烧了信不信?”   莫家兄弟好像很怕这个威胁,顿时乖顺地点头。林溪已经记住了咒语,抬眼看到这一幕,觉得很有趣:原来伊瑟对其他人也很凶嘛!太好啦,看来果然是他性格如此,不是她太欠揍!   “林溪你又一个人偷偷笑什么?”   “我笑你原来真的是个一戳就炸的爆竹性格我好欣慰……嗷!”   额头又被猛地弹一下,林溪揉着自己遭罪的脑袋,自知理亏,不敢怒也不敢言,只得继续装傻微笑。   “第一课,知道武力差距很大的时候就别太皮。”伊瑟施施然收回手,满意地说。   所以说果然是揍惯熊孩子的大家长吧……林溪心里这么嘀咕,没意识到自己已经理直气壮把自个儿也划到“熊孩子”的范畴之内。   这一边,莫失和莫忘已经迅速拿出了他们的大群吊死鬼。这些尸体是活尸,平常都被放在私人空间里,有需要再召唤出来,既能用于生活琐事也能用于战斗。因为活尸受了诅咒,再驱驰会继续损伤尸体,爱惜仆从的莫家兄弟就忙前忙后,十分殷切地亲自把尸体一具具挂上晾衣杆。   这些尸体有老有少,面色青白、神情狰狞,身上雪白的衣衫制式不一,好像是不同朝代的服装。他们一具具挂在晾衣杆上,轻飘飘随风摆动,扭曲的五官若隐若现,暴睁的双目仿佛还在动弹,有意无意顶上林溪。   面对这种场面,饶是林溪已经做了N遍自我心理建设,也还是看得脸色发青。不顾伊瑟的嘲笑脸,她硬是躲在他身后,只肯露一只眼睛出来看莫家兄弟的动静。   一直安静观察他们的艾莲娜若有所思,掏出一个深蓝色封皮的小本本,默默记录着什么东西。   等房间里塞了大约四五十具尸体,莫家兄弟才停下动作,看向伊瑟和他身后的林溪。在吊死鬼林前站着的兄弟两人,看上去仿佛也不似活人,神情阴惨惨的。林溪努力克服恐惧,瞪大眼睛看他们,隐约感觉在莫家兄弟的面无表情背后,好像……有点期盼?   伊瑟示意林溪出来。他本可以直接将她拎出来,但他没用力,只轻轻按住她手腕,眼眸微垂,深邃瑰丽的海蓝色眼睛一瞬间给人以温柔平和的错觉。   “把咒语念出来。”他说,“关键在于抛开杂念、心神专注。”   也许精灵这种美好的生物的确是有魔力的。短暂的对视里,林溪竟然真的感觉得到了某种启示和安慰。她点一点头,往那边的尸体走几步,深呼吸一下,尽量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刚才背下的咒语上。   ——为不详、不安、不善所驱驰,泥足深陷于混乱无序之物,传达古老的光之密语,令幽暗者从中分化、沸腾者重归有序。   “……秩序之光!”   作者有话要说:肝出来一章……不行了不行了,下一更在周四,么么哒你们,我我我先去写我的dl论文,害怕地抱头>< 第14章 秩序之光   以可操纵的元素为标准进行划分,法术共有八种,五种基础元素是雷木水火土,另外三种特殊元素是冰、光、暗。历史传承至今日,特殊元素法师日渐稀少,仅天赋种族还能出现一些,比如伊瑟是冰霜精灵,对冰元素的操纵得心应手。而光暗元素法师更是凤毛麟角,除了一些基础法术还在被使用,中级以上的法术很久没在世间露过面了。   更别说是作为人类的光法师。   秩序之光,中级光系法术,能解除被邪恶污染而陷于无序混乱的状态,使之重归有序。莫家兄弟作为尸语者,所使用的活尸在东方道统里被划分为阴性,但在“里世界”标准下,只要操纵者是有序理智者,则秩序之光同样适用。   圆形大厅里天光照耀,清冷无声,只有人类少女诵念咒语的声音轻轻响起。莫家兄弟分别站在两边,注视着晾衣杆上密密麻麻挂着的尸体。说来应该是阴森诡异的场景,此刻却无端多出几许肃穆来。   林溪正鼓足勇气,让自己直视前方。她的咒语念得有些结巴,但仍旧顺畅地念了下来。   一片安静。数十具白衣尸体犹自转动,脸上狰狞不减。   莫家双胞胎相对而站,双双背着手,等林溪把咒语念完,然后又等了一会儿。他们看着那只同类,又对视一眼,再看那边一言不发的精灵。几人里面伊瑟最高挑,一头高束的银发在天光里闪耀辉光;这片淡淡的银色辉光里,他目光凝聚在林溪身上,神情异常认真。   “没反应耶。”   “真的没反应耶。”   “还要等吗。”   “问老大吧。”   双胞胎对伊瑟举一只手晃晃。   “老大我们还要等吗?”X2   伊瑟不知道在想什么,反应略慢了些,偏了偏头,才对林溪开口:“算了,林溪你……”   “嘘嘘,安静一点。”   银发精灵一噎,像发现新大陆一样上下打量林溪两眼,仿佛不敢相信这只让他“安静点”的人类,就是前两天还在他面前发抖的小姑娘。居然敢打断他了?伊瑟抱起手臂,余光瞟到莫家兄弟诡异的眼神,就对他们扬眉,做一个类似威胁的表情。   双胞胎举手示意投降,却又偷偷交换一个古怪的眼神。   林溪没注意到其他人的微妙反应;她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刚才居然“嘘”了伊瑟。她的注意力都在前面的尸体上。   那些不断滴落的粘稠液体——一开始她以为是血液的东西,黑中透红,黏腻又源源不断,却在滴落地面时消失,好像汽化了一样。   在她刚刚念完咒语的时候,那些东西……是不是少了一点?林溪揉揉眼睛,壮着胆子走近几步,来到和莫家兄弟差不多的位置。   “这个东西,”她指着那些黑红色的黏液,“好像不是血?”   “咦?”X2   莫家兄弟看向尸体。   “哪里有血。”   “不可能有血。”   “大家都很爱干净。”   “没事不会乱流血。”   “也没有血可以流。”   他们俩还充满爱意地摸了摸尸体。在林溪眼中,双胞胎兄弟的手碰到不明液体时,居然直接穿了过去;苍白的手掌搭在苍白的布料上,两者都干干净净,好像滴滴答答的“血液”只是虚影。   林溪被这诡异的一幕吸引了心神。冥冥之中,她感觉自己可以再试一次。   “果然是被‘暗影’污染了啊。”   “呜哇!”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林溪惊了一下。她猛一回头,果然见到伊瑟的脸,而且还抓住第一时间瞪了她一眼。   “你们之前到底跑到哪里去度假了?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伊瑟走到一具尸体面前,平举手掌,“林溪,你看见了什么?”   精灵的手掌上居然有薄薄一层光。不是一直有,而是在靠近那些黏液时才发出来的光,跟自上而落的天光混在一起,不注意看的话容易忽略。当他手掌上的光芒接触到黏液时,那些东西竟然害怕似地扭动避开,像某种有意识的生物一样!   这场景有点恶心,但也让人好奇。林溪出了神,一时忘了害怕,略弯着腰,脸凑近了些,不想被某只精灵反手就一个脑瓜崩。   这家伙根本是和她的脑袋卯上了吧!林溪愤愤。   “看见了?‘驱逐’就是这么一回事。不会减少,只会让它躲去另一个地方。”伊瑟施施然收回手,装作没看见林溪的眼神,唇角却带点勾,“想试的话就再试一次。记好了,关键是专注。”   “专注,专注……”林溪深吸口气,“我知道了。”   “为不详、不安、不善所驱驰,泥足深陷于混乱无序之物,传达古老的光之密语……”   她定定看着那些黏液。尸体密密麻麻,污染物也密密麻麻,原先看在眼里是液体的流动,现在近了再看就像是无数长虫的蠕动。透着腥红的黑暗扭曲着身形,在全神贯注的凝视中渐渐起了变化,越加狰狞可怖,像是随时可能朝她扑过来一般。   没人教她,但也许是刚才受了伊瑟影响,林溪缓缓念着又一遍咒语,同时也学银发精灵那样,单手举起,掌心朝向面前的尸林。   “……令幽暗者从中分化、沸腾者重归有序——秩序之光!”   话音犹在,平地生风。   风是微风,亦非主角。旁人眼中,只有片刻宁静后,天光忽然亮了。原本是清淡柔和的光线,忽然变得灼然耀眼,像沙漠上方的阳光无遮无挡肆意挥洒;光亮了一瞬,所有那些明亮的光线像获得生命力一般,收束成一道光龙,极速往尸林奔去!   “好刺眼!”   “刺眼!”   “我们的尸体!”   “会不会被烧化!”   一瞬间光线太强,莫家兄弟不得不捂着眼睛偏过头去,惊慌之下只能用言语沟通。艾莲娜站得最远,此刻深蓝的眼里瞳孔绷成一条尖锐的竖线,却仍旧不免微微眯起了眼睛。她注视着光线源头的景象,再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强光刺眼,可林溪的感觉却截然相反。她眼前一片明亮,却是柔和的亮,像明澈的水流温柔地淌过眼球,只带来一片清爽。光束降落在她手掌前,再从她掌中吹向尸体;微风拂动他们的白衣,带着淡淡金色的光芒一触到污染物,那些黑红扭曲的东西就像初春的积雪般消融开。林溪再眨眨眼,看见从污染消失的地方,似乎有很细的银粉飘开。无数细微的银粉往上飞升,汇聚成蝴蝶的模样倏忽又散开。这一下,是真的消失不见了。   “啊尸体!”   “安详了!”   “真的有用!”   “大家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林溪抬着头,还试图追寻那些银粉的踪迹。不妨后脑勺被谁拍了拍,她条件反射地缩缩脖子,才发现对方并未用力,反而像是嘉许般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这不是能够做到嘛。”伊瑟还是那副挑着眉、有点凶又有点嫌弃的表情,但现在看起来一点都不可怕了,相反,居然还有点柔和。   “不过两次才成功,还是要加强训练才行。”   精灵的手掌温度淡淡的,但绝对和冰冷扯不上关系。林溪顶着他的手,歪头看看他疑似欣慰的眼神,犹豫一秒,问:“伊瑟,你这是在摸小狗吧?这种顺毛的手法……嗷你又打我!”   “果然你就只适合惩罚教育。”   “你刚刚翻白眼了对吧?还有伊瑟你居然知道惩罚教育吗?我还以为你肯定不会看人类的书……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再弹我就要变傻啦!”   林溪想甩掉他的手,却被后者恶作剧似地压着头,这时她真觉得伊瑟和高中里面幼稚的男同学没什么两样。故意大声叹口气,林溪端出一脸正经的样子,自我催眠她是成熟的大人,对这种场面要淡然处之。结果一扭头,面前两张放大的白脸,唬了她一跳,   莫家兄弟双双凑在离她很近的地方,睁着眼睛盯着她瞧。他们皮肤惨白,头发和眉眼又远比寻常人黑,尤其眼珠的部分占比很大,眼白少,偏偏他们眨眼的频率也极低,看上去就更诡异。当他们凑近时,似乎有种幽冷的气息飘过来,森森地渗入人的毛孔中去。   林溪扯出个僵硬的微笑。   “有有有什么事吗?”   某按着她脑袋的幼稚精灵,居然还故意把她往前推,唯恐她感觉不够惊悚一样。林溪牙痒痒,真想用力踩他一脚。   面无表情的双胞胎在同一时间、以同一速度,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他们一人一边,郑重其事地牵起了林溪的手。   “我们承认你的组内资格。”   “以及你作为老大宠物的地位。”   “本来以为只有光属性的种族能识别‘暗影’。”   “没想到光法师也可以。”   “难怪光法师如此珍贵。”   “总之——”   “谢谢你帮我们驱逐诅咒!”X2   莫失莫忘两人无机质的声音重叠在一起,造成了类似隐隐回音的效果。   “谁说这家伙是宠物了?”伊瑟略有不满,“她分明是……”   他卡壳,思索几秒,抬眼望到几双求知若渴的眼睛,其中一双来自他手底下的人类少女。   “分明是……”伊瑟咳了一声,斩钉截铁道,“我的小弟!”   “哈?”X3   喂喂一开始说他是自己护卫的人是谁啊?林溪用眼神表达控诉。就算不能承认他们的真实关系——等等这个用词是不是有点奇怪,算了不管了——也不用降格成小弟吧?   “什么小弟啦……这又不是黑帮片。明明就是普通的同学关系,最多是学长和学妹。”林溪抽回手,再把头顶的手掌扒拉下来,迅速跑远两步,到了刚刚走过来的艾莲娜身边,这才有胆子说出接下来的话,“伊瑟你走错片场了,剧本特别过时的那一种!”   艾莲娜身上也有种清冷的气息,靠得近了就很明显,但这种冷和莫家兄弟给人的感觉不同,更接近水的清凉。之前莫失莫忘说她是海妖,应该就是这个原因吧?   此刻,海妖姑娘正站在尸体旁,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还伸手拍了拍其中几具尸体。她的这个动作让莫家兄弟很紧张,一下跑回来把自己的宝贝尸体护着,无光的黑眼睛盯着艾莲娜,生怕她会做出什么一样。   “为什么这么紧张……我素食很久了。”艾莲娜双手叠放身前,站姿优雅如古典画里的仕女,“只是果然,诅咒消失后,大家的表情回归安详了。”   莫失莫忘一人抱一具尸体,就像小孩子抱住母亲那样的抱法。   “这是当然的。”   “我们的尸体本来就很安详。”   “都有好好地对待大家。”   “五险一金双休年休。”   “虽然五险一金替换成香火纸钱。”   “说到底。”   “死亡本来就是。”   “很安详的事情。”   被他们这一说,林溪好奇地探出头,重新去看这四五十个尸体的神态。果然,之前是神情狰狞、眼珠轻颤还浑身淌“血”的尸体,现在竟然一个个神态平和安详,甚至有一些脸上还有点笑。除了那套在脖子上的绳结和青白的面容,他们看上去……简直就像睡着了一样。   莫失莫忘互相击了个掌。   “这样的话。”   “大家也不用沉睡了。”   “不如一起来道谢吧。”   “一起一起。”   他们转头对尸体们说:“大家,起床了。”   风,吹过。   所有尸体忽然齐刷刷转向林溪。   然后又齐刷刷地睁开眼睛。   齐刷刷地露出一个微笑。   非常安详、非常宁静的微笑。   真的一点也不可怕。   一点都……不可怕。   林溪回了他们一个微笑,深呼吸,然后瞬间缩到艾莲娜身后,在心里无声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果然还是很吓人啊呜呜!   她死死闭着眼睛,飞快说:“好的好的……我已经收到大家的心意了不用谢真的不用客气这是同学应该做的毕竟举手之劳嘛!”   所以求求你们不要笑了……或者一个个笑,让她适应一下也好啊!   莫失莫忘相互看看,又看看艾莲娜。   “果然还是很弱啊。”三人份的异口同声。   林溪乖巧站定,听到艾莲娜也这么说了一句,但语气清清淡淡,听不出情感倾向。她对这名清冷美丽的室友很有好感,闻言有些害羞,就对她笑笑。海妖少女怔了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算了,这也很正常。”艾莲娜说,“毕竟是绵软的人类。”   声音清凌凌的,却也带了些温柔的安慰。   小小的波折过后,莫家兄弟指挥宝贝尸体们回私人空间待命,由于诅咒消失,他们能驱使尸体自己从晾衣杆上把自己放下,再一个个爬进空间入口。艾莲娜在她深蓝封皮的小本子上写写画画,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很好,事情解决了。差不多是吃午饭的时间……林溪,走了。”   伊瑟站在那儿,冲林溪招招手。林溪“哦”了一声跑过去,想想又回头问其他人要不要一起去餐厅。那三人又交换个眼神,表示自己还有事,下次再一起吃饭。   等一高一矮的两人走出0号楼大门,几人确定食物链顶端也不会听到他们在说什么,这才开始交流。   “还是觉得。”   “老大对新人很特别。”   “特别暴躁。”   “动不动打人。”   “不过打得很轻。”   “训斥很多。”   “但一点都不严厉。”   “不像老大的风格。”   “不像老大的风格。”   “果然是宠物的缘故吧。”   “果然是把新人当做宠物了吧。”   “艾莲娜,你觉得呢?”X2   奋笔疾书的海妖少女抬起头,一脸认真:“不,你们都说错了。这根本是伟大的爱情的力量。”   “……哈?”X2   “错不了的……不错,就是这么一回事。”海妖少女继续低头奋笔疾书,清冷的眼里此刻有莫名的火焰在燃烧,“在我看来,学长一定是对林溪一见钟情,不顾一切也要将她留在身边,却又苦于身份而迟迟无法开口,只能黯然神伤,备受折磨的同时还要强颜欢笑。而林溪也是,已经情根深种,却不敢开口。所谓‘爱你在心口难开’,一定就是这样了。”   “……哈?”X2   “啊,爱与激情——生命最初的灵感,永恒的艺术主题。”艾莲娜合上本子,庄严宣布,“这一次,我一定能写出伟大的歌曲,就以爱为主题!”   莫失莫忘默默对视,一起摊手。   “根本是歌手妄想症又犯了吧。”X2   作者有话要说:很扎实的一章了XD   好想改名啊…… 第15章 氛围   就像智能时代的每个人一样,出门没走几步,林溪就拿着手机低头看不停。伊瑟走她边上,也看了两眼手机,还回了个什么信息,并因此皱了皱眉。   四周空旷无遮无拦,气氛陡然安静下来,同刚才屋内的热闹形成对比。学院看似悬于高空,实则处于不同空间变换的缝隙里;整个浮岛都被结界笼罩,连阳光都是灿烂却舒适,绝不会有紫外线的困扰。另外,行政办公区主要在北岛,伊瑟说先去那边做正式登记,再领制服和光轮。一般学生没有这道手续,但特殊组的学生当然要特殊一些。   以上是关于学院的基础知识,特殊组以外的部分都能在咕啾介绍的app里找到。林溪现在静下心来,才发现左上角的电信标记CHN-CT变成了IC GUEST,而且网速快了很多。IC是无形学院Invisible College的简写,GUEST网络要等正式登记后才会变成学院的内网,不过现在这样也可以用twitter和youtube这些墙外的软件,林溪翻了翻,不免有些新奇和激动。她自己不爱翻墙也不太打游戏,心想如果换了月绫和她男朋友在的话应该会很兴奋。   直到重新来到悬崖边。盯着那一块块悬空的透明石板,林溪的兴奋变成了颤抖,连腿肚子也有点打颤。   “我,”她咽了咽口水,“我需要自己走过去对吧?那个,请让我先做一下自我心理建设,深呼吸一二三……咦?”   “不出意外……怂成这样,真让人为这个世界担心。”   伊瑟用平淡的语气说出了嘲讽的话语,同时手一捞,居然单手就把她夹起来,若无其事地迈步走过浮桥。   所谓的“夹起来”,就是像夹一个公文包那样,轻轻松松将她这个大活人夹在胳膊下。林溪四肢垂下,脸也朝下,看着下方浮云悠悠,万里高空上自己仅靠腰上某只精灵的手臂维系安稳,真是胆战心惊。但在胆战心惊之外,她居然还有心思想些有的没的,比如“吊桥效应”,就是指一个人将恐惧带来的肾上腺素飙升与心动时的愉悦混淆起来,把害怕当作心动,从而误以为自己爱上了在吊桥上遇到的对象。   “幸好我最大的优点就是特别有自知之明。”   到达对岸时,林溪撑着两条软腿勉强站好,无意识嘀咕一句。   “嗯?”   精灵发出一个疑问的鼻音。林溪顺理成章地看他一眼,见他下颔线条流畅,带一点漂亮的棱角,五官精致而不乏英挺,薄薄的嘴唇血色淡薄,更令他面容呈现出种带着锐意的冷,睥睨或冷笑时就杀伤力十足。这样一只精灵就像尖锐的冰棱一样闪闪发光又让人畏惧,却犯规地露出一对尖尖的耳朵,微微一动时特别可爱。   “我觉得,”林溪拍拍心口,忧伤道,“今后我可能需要随时准备速效救心丸。”   伊瑟有些莫名,却也开始习惯这只救世主少女时不时的奇思妙想。他不在意地“嗯”一声,往北边的方向走。黑袍衣角摆动,银色纹样隐约闪光,无声地形成一种仪式感,产生一种令旁人退避的肃穆氛围。   因为旁人是真的退避了。   就像之前在机场时发生的情形一样,开学时热热闹闹的宿舍区,却在众人注意到黑衣银发的精灵时陷入一圈带着疑惧的沉默和避让。林溪有些不自在,觉得自己两人就像一串新鲜滴落的水珠,滴到哪里,哪里就是一圈散开的涟漪。有新生不明所以,还为看见精灵而兴奋(“天哪是活生生的精灵!”),却也及时被家长或同学拽住,以耳语教育,于是这种沉默就成了带着嗡嗡私语的沉默,真说不好是吵闹还是安静。   林溪想起伊瑟在机场时的反应,就尽量不动声色地朝他身边挪了两小步,偷偷观察他神色,果然见他神情比刚才冷凝不少,不过也不像在机场时那么恐怖。   精灵的蓝眼睛微微一动,将她目光抓个正着。   “看什么?”他说话还是那样不大客气,“你不会是在同情我吧?先担心下自己的处境比较好。等你穿上特殊组的制服,就会是一样的待遇了。”   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反而冲淡了他眉眼间的霜雪之意。   林溪莫名松了口气,但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为了什么感到放心。不过等她明白伊瑟话里的意思,不由也有点忐忑未来的处境。   “为什么这样啊……”   伊瑟挑眉:“怕了?”   “与其说害怕,不如说尴尬吧。”林溪认真思考了一下,有点发愁,“不觉得真的很尴尬吗?到处被盯着瞧还指指点点的。”   “习惯就好了。”   “好吧。习惯——世界上最不可匹敌的力量。”   “说得不错,没有奖励。”   “伊瑟,伊瑟!”   “有话直说。”   “嗯……你也有光轮吧?为什么不直接用那个?”   “用我的光轮载你,然后听你一路在我耳朵边尖叫吗?谢谢,免了,我不想成为史上第一个聋子精灵。”   被凉凉挤兑一句,林溪反而笑起来。她先前也常笑,却大多带点拘谨,像心里时时拿捏着个度,一边笑也一边观察周围人情绪,一发现有不对就好立即将这点笑容收得妥妥帖帖,绝不让自己影响别人。但这一次她笑容灿烂生动,流露得自然,像溪流一样轻快。   精灵本来还有后话要说,但看到她这个笑容,忽然觉得后面的话很多余。他多看了林溪一眼,想这果然还是小鬼,才会为一些莫名的事情而突然开心,但他自己的神情明明也更舒缓了些。   “我还以为你会说‘敢尖叫就砍了你’这样的话哎。”林溪笑眯眯地说。   “再随便预测我的话就砍了你。”   林溪想装乖点头,却忍不住笑得更厉害。她还想再问伊瑟,其他人到底为什么这么忌惮特殊组,还有所谓“黑袍”和“执法者”又是什么意思,但也许是因为她刚才想到了月绫,这时对方的消息闪烁了起来。   【何月绫:小溪小溪小溪!你是不是已经到学校了!都不报个平安,快吃我一个么么哒!】   林溪“哎呀”一声,连忙回复。   【林溪:啊我错了!事情太多,刚才空下来。我已经到啦,学校和宿舍都很漂亮,室友也特别特别漂亮!好开心,我要跟超级大美人一起住耶~】   【何月绫:我也想跟超级大美人一起住……呜呜,羡慕。】   【何月绫:对了小溪,听说你有男朋友了!是个特别好看的外国人,但脾气很不好有暴力倾向!是不是真的?真有暴力倾向的话你立刻分手啊!这种人真的很可怕,不要被美色迷惑!】   林溪一下被口水呛住,咳个不停,脸都咳红了。可能“吊桥效应”还没完全消失,她一时不大敢看伊瑟,就使劲盯着屏幕,飞快按着键盘。   【林溪:没有没有,不是男朋友,只是来接我的学长。因为刚好在附近,所以顺路接的!】   【林溪:虽然脾气有点坏,但其实是好人的!那天遇到徐芷沅他们,就是学长帮我突围TUT】   【林溪:毕竟我怂……】   【何月绫:你也知道自己怂啊[斜眼]】   【何月绫:我猜徐芷沅他们说出来的话就没几句真的[撇嘴],但也怕万一是真的……小溪你以后一个人在国外生活,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不要轻易相信陌生人啊!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就告诉我,别怕打扰。】   林溪看着屏幕上接连冒出来的对话,脸上不觉挂上傻笑。她和月绫也是初中开始的同学,但是到高中才真正成为朋友。月绫漂亮聪明、热情直率,既像朋友也像姐姐,林溪非常喜欢她,总觉得要不是有月绫在,她自己的性格也许不会像现在一样……唔,应该还算开朗?   整个无形学院就是一片浮岛群,岛屿和岛屿之间都以悬空水晶浮梯相连,从西岛到北岛也不例外。林溪和月绫嘻嘻哈哈聊了一会儿,被伊瑟催促要过桥,还说如果中途手机掉下去了他是不会管的。她立刻揣好手机,满脸严肃地被精灵以夹公文包的方式再拎了一回。   精灵让她别拿手机,自己倒是一手夹着人,一手拿着智能机照看不误。但他步伐轻盈又稳定,信步踏过一块块透明石板,走得十分轻松写意。林溪尝试着克服自己的恐高,盯着下方层层云海,目光由近而远,一直到远方云天相接处,澄澈的蓝和涌动的白,又被明亮的阳光镀一层温暖的金色;远处应该有风,虽然她感受不到,但那浪涛般叠起的云海说明了风的存在。   在这片悠悠天空里,浮岛上的绿意、城堡一般的白色尖顶建筑,更像是童话里的一幕,美得心旷神怡。   美丽广阔的新世界……和新的未来吗。   也许,克服恐高也不是那么困难的事。   “北岛”是一个区域划分,包含好几座浮岛。最北边的是龙栖息的地方,中间是教师居住区,最靠近中央校长楼的就是行政区。不同于校长楼的复古风格,这里的建筑是现代大都市里会见到的那种,大量采用玻璃外墙的单体建筑,边角使用了波浪形的弧线,看着有点像放大版的高级游泳馆。   建筑门口竖着个指示牌,写着:行政楼。   和建筑本身一样中规中矩的名字。   这里人不多,路上遇到的几个人似乎都是教师。比起学生表现出来的排斥,老师们的态度至多是冷淡。他们之中有西装革履的,有穿着巫师一样的长袍的,还有穿着花衬衫花短裤像在夏威夷度假的。值得一提的是,夏威夷风的老师也像夏威夷一样热情,对伊瑟笑脸相迎,还说下次请他喝酒。   无论是哪种态度,伊瑟一律应对得不大上心,反正有人招呼他就回,如果不吭声他就也无视对方。对于少数几个表现热情的,他也无非多客气几分。   好像只在对校长,还有熊猫孟蓝老师,伊瑟才表现出了尊敬。   “果然是因为熊猫是宇宙级别的可爱生物,没有谁能抵挡这种可爱光环吧!”林溪下了结论。   “……你又突然自言自语什么?”   “咦?我说出声了?”   “笨蛋的天赋就在于不知道自己是个笨蛋。”   “是是是,您说得对。”   建筑内部的装潢也很有人类的现代风格,甚至可以说现代得有点科幻了。中央有个巨大的天体模型,流光溢彩的非常迷人。林溪忍不住一直盯着瞧,一步三回头,被伊瑟催了好几次,才恋恋不舍地走掉。   本来以为登记是人工登记,结果里世界的科技化程度很高,在一台机器上刷ID卡再按指纹就可以完成。机器是白色的,磨砂质地、弧线优美,有点像一朵大蘑菇。伊瑟指点她怎么操作,空闲时问了句:“你很喜欢天体模型?”   “嗯?”   “之前在弗里格曼先生那儿的时候,你也总是看那些。”伊瑟顿了顿,补充一句,“就像婴儿盯着会动的玩具一样。”   “最后那句能不能去掉……啊,搞定了。”林溪嘀咕道,看着机器屏幕上亮起登记完毕的提示,“就是觉得星星很漂亮。可惜我智商不够,学不了理科,其实小时候我还想过能不能去念天体物理呢。”   “星星吗……”   不知道伊瑟想到了什么,有片刻出神。等他沉思完毕,就对上某只人类少女炯炯有神的目光。伊瑟嘴角一抽,直觉她又要说出什么奇怪的话。   果然,林溪正色道:“大爷的天赋,就在于沉思的时候需要旁人屏息凝神!”   伊瑟:……   怎么办,他觉得连威胁她“砍了你”都没力气了。这家伙表面怂,但总冷不丁又表现得很无所畏惧啊。精灵一扶额,决定这回大度点不跟她计较。   “去拿制服了。”他终究没忍住,使劲摁了一下人类的头,看她敢怒不敢言地揉头,才觉得满意了些,“白妖精的预约,迟到的话以后可就要不到折扣了。”   行政楼的电梯也是很标准的电梯。往上一楼,穿过一个绕来绕去的中庭,就到了另一个单独用玻璃门隔开的区域。上书:特殊组专门事务负责区。   走过两个门窗紧闭的办公室,伊瑟敲敲门。   “请进。噢伊瑟!咦这位莫非是……”   一团淡粉色的光球飞过来,轮廓模糊的脸像是仔细看了看林溪。   “这就是你的小女朋友吗,伊瑟?”   作者有话要说:过度章,节奏稍微缓一点~   以及……你们觉得,我是不是应该改一个文名……   突然发现我似乎起名有点废,陷入沉思   不如叫《林溪和无形学院》吧【不   或者《去魔法学校上学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再要不《如何构建一个现代背景下的多种族西幻故事》【越来越长了!   短一点的话,《救世主与会砍人的精灵》【哪里不对   《别说话,上学!》   《确认过眼神就是那个救世主》   《西幻也要与时俱进》   《十八岁给我一个魔法世界》   《不是琳赛是林溪》   《成为救世主吧少女!》   《和精灵一起拯救世界》   《论如何从普通人到救世主》   《魔法学校救世日常》【我觉得这个还可以!   《救世主与精灵与魔法学校》【似乎也行   《(西幻)无形学院》【←太普通了一点都不想用但好像这个最正常是我的错觉吗   我是不是起名有点毒……   但在下是真心在思考一个名字啊捶地!   陷入哲学迷思   你们比较喜欢哪一个? 第16章 暗银之阵   女朋友?这已经是别人第二次误会了……不,算上月绫他们,是第三次。林溪眨眨眼,不知怎的想起了某本名着的开篇名句:凡是有财产的单身汉,必定需要娶位太太,这已经成了一条举世公认的真理。   如果换成里世界的版本,就应该这么写:凡是年轻貌美凶暴如霸王花的精灵,必定需要配一位女朋友,因为除此之外找不到别的理由解释为何他愿意放一只人类在身边。   林溪“嗤”一下笑出来,又赶紧在其他两人的注视下捂住嘴。   “呃,抱歉。”她连忙微笑。   “没关系,亲爱的。”粉色光球上浮现的脸清晰了一些,依稀是一张笑眯眯的女人的脸,“所以,你是伊瑟的女朋友吗?”   林溪把脑袋摇成拨浪鼓。   粉色光球锲而不舍:“是不想,还是不敢?伊瑟是多么好的精灵啊,而且我直觉你们很配。”   “不、不敢当不敢当。”林溪有些脸红,但这只是少女天生的害羞,而不是说她真的有什么想法。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让两人一起沉默了一下。林溪是想起来伊瑟不让她说身份,那应该也不能说他是她的护卫,所以反应慢了一拍,而伊瑟大概想到了同样的问题,迟疑一秒,竟一脸认真道:“这是我的小弟。”   林溪:……   粉色光球:……   “我以为你只是开玩笑,没想到你居然认真了吗……”林溪掩面,“不不不,我们只是普通的学长学妹关系而已。”   粉色光球显然不信,飞到林溪脑袋上跳了几下,舒舒服服窝在她头发里。   “但是伊瑟第一次接新生。如果不是女朋友,那是什么关系?”   林溪就有点为难。伊瑟倒是哼笑一声,双手将光球抱起来,放回到她的桌子上,那儿有个紫色缝花边的绸缎软垫,正是个舒适的座椅。   “别纠结了,叮当只是想问清楚我们的关系,好估算我愿意在她这儿消费多少而已。白精灵就是这么一群精明的商人。”伊瑟抬手按住林溪的脑袋,看似抱怨,但带点笑的表情比刚才的冷漠要生动多了,“别看林溪这幅样子,实际上是凤毛麟角的光法师。等她再成熟一点,也会是大客户,所以现在可是和她交好的好机会。”   光法师?林溪意识到,这就是今后她在里世界的正式身份了。听上去似乎很厉害。   这个感慨立即被粉色光球证实了。即便脸部轮廓还清晰,叮当的笑容也扩大得显而易见;她再次飞起来,亲亲热热地绕着林溪转了两圈。   “光法师!真了不起!”她热情地说,“你们是来拿制服的?我现在就测量数据,请稍等片刻,会有人把制服送过来。”   光球表面生出两只纤小的手掌,握着一个小小的计时器一样的东西;叮当围着林溪转了几圈,口中念念有词几个数字,应该就是需要的尺寸。   “对了,她的衣服不需要用那个。”伊瑟提醒。   粉色光球在空中悬停了一下。“不需要吗?”她迟疑道,“可……”   “不需要。弗里格曼先生也是这个意思。”伊瑟说得肯定。   叮当还是有些犹豫。她在林溪面前左右摇摆地飞着,迟迟下不了决心。   林溪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看上去很重要,就问:“‘那个’是什么?”   叮当看了伊瑟一眼,又贴近林溪的面容,伸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那个’叫作‘暗银之阵’,是学院研发的一套非常、非常高级的咒语,包含强力的驱逐咒、镇静咒、睡眠咒……还有内向毁灭咒。而且激发的速度非常快,只要满足某些条件,上述咒语就会生效。”她低声说,“每个特殊组的成员,制服上都刻有‘暗银之阵’,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必须时刻穿好制服的原因。”   前几个就算了,可是内向毁灭咒是什么?不会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总的来说,关键时刻伤人不如伤己。既是控制……也是保护。”粉色光球模样的白妖精露出一个模糊的微笑,眼睛一眨不眨凝视着林溪,“光法师,你真的不需要吗?”   林溪接连眨了好几下眼。她不习惯被人贴得这么近,还是这么小小一只,令她快把眼睛看成斗鸡眼,才能看清叮当的脸。除此之外,白妖精话说得有些凝重,让林溪也不由有点紧张。   “嗯……这是我可以决定的事吗?”她想了想,困惑道,“可我不了解这些,也没办法做决定。既然伊瑟说不要,那就不要好了。”   反正听上去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悄悄在心里补充一句。   叮当看了她几秒,微笑着飞起来,轻盈地落在伊瑟肩上。“伊瑟,这孩子很信任你呢。你真的不考虑追求她吗?就算精灵也不该总是单身。”她忽然变得很有些愉快,圆圆一团光球逐渐模糊、变形,成为一个长着透明翅膀的小人——一个穿粉色长裙的、面容和蔼的中年女人。   她对林溪说:“我好像有点明白咕啾为什么喜欢你了。”   “咦,你认识咕啾吗?”   “我可是那孩子的姑妈。”叮当拍拍手,“因为随便给出了‘白妖精的祝福’,咕啾还被她母亲狠狠责备了一顿呢。”   “白妖精的祝福?”   伊瑟吃惊地扬了扬眉,“哇哦”了一声,颇有些嘉许地看着林溪,仿佛她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那副表情简直像个打电子游戏取得胜利的青少年,是一种打破了什么规矩而有些兴奋的赞叹。   “那咕啾没事吧?”林溪担心起来。   “没事,她可皮惯了,还说下次要找你玩。”叮当笑道,“既然这样,我就亲自去拿你的制服吧。伊瑟,不要‘暗银之阵’,别的阵法和咒语要不要?我这里的好东西有很多,最近还新到了一批上好的材料,用来印刻快速治疗咒语的效果相当不错。对了对了,另外还有很受欢迎的美容咒语……”   不仅跟伊瑟说,还热情地抱了块平板过来给林溪看商品目录,笑眯眯地介绍个不停。这下林溪才知道伊瑟为什么说白精灵是精明的商人,要不是她没钱,多半已经下单好几样了(那个美容咒真的很让人心动啊!)。   “再怎么美容这家伙也就这样了……咳,你看着我干什么,这不是事实吗。”伊瑟摸摸鼻子,移开目光,“那就最好的防御阵法做主要的部分,空余的地方放治疗咒。记我账上就行。”   “哦——”叮当明显笑得更厉害也更意味深长,“记在伊瑟账上吗。”   林溪被她看得尴尬,立即表态:“我、我会还的!那个……利息按同期银行存款利率算!”   “随你。”伊瑟耸耸肩,“你今天才刚完成登记,奖学金要明天才会发到账上,否则当然是你自己付钱。”   白妖精也并不是真觉得他们有什么,更多是生性促狭、爱开玩笑。她调侃够了,便带着林溪的数据姗姗而去,娇小的背影消失在一扇房间门背后。   林溪松了口气。大概因为成长环境问题,她一直有点畏惧收别人的礼物,尤其周围同学朋友家境都还很不错,这就意味着礼物不大便宜。像当年她不肯收方嘉珩的手链,现在当然也不愿意收伊瑟的。为了这个缘故,过去她在学校里被一些人背后说是假清高、矫情、不会处事,也许真的是这样,但她就是没办法说服自己理直气壮地从别人那里拿太贵的东西。   虽然对她来说很贵的东西对别人而言可能也就是普普通通啦……   总之她就是这么矫情的女孩子,让她一个人默默矫情好了。林溪咽下那一丝从回忆里生出的酸涩,用观察周围环境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这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办公室,办公桌上零零散散放着很多东西,三面墙各一扇门,其中一扇上面垂着幔帐,就是叮当进去的那一扇。可能背后是库房之类的?   门上的花纹,墙纸上玫瑰暗纹和一块棕褐色的污渍,白色书柜上的黄铜把手和书桌上台灯的颜色一模一样,叮当的紫色坐垫,一整套迷你的水晶茶具……然后,她的目光顺理成章落到伊瑟身上。   精灵总穿着类似长风衣的黑色单排扣外套,领口上别着银色的徽章,边上露出白色的衬衣……不对,似乎不是衬衣挺括的材质,而是某种柔韧闪亮的织料。在他过膝的外套下摆上,绣满了某种暗银色的复杂纹路,所以他走起路来身上就像有水波闪光一样。靴子有点像骑士靴?黑色,也有暗银色花纹……   “你在看什么?”   太安静的地方,突然发出的声音容易显得过分响亮,林溪又看得太专注,于是稍微被吓了一跳。“呃那个……那个就是暗银之阵吗?”她结巴了一下,并决定假装没看见精灵疑似嗤笑的表情,“为什么每个特殊组的人都有?伊瑟也有吗?”   “有。”伊瑟没有隐瞒的意思,回答得很干脆。   “为什么?”   “你想问我们为什么需要这个,还是为什么你不需要?”精灵的神情介于嘲讽和无聊之间,手指还无意识弹了一下衣领上的徽章,“算了,反正答案都是一回事。所谓特殊组,就是将危险的学生集中起来管理的制度,这个说法你听过吧?”   林溪点头:“咕啾说过。我想了想,觉得有点奇怪。到底什么叫‘危险’?反正对我来说,凡是能用管制刀具的人都能算很危险……哎不是光说你啦!我在路上看到好几个带着刀剑的学生,可他们不在特殊组。0号楼在单独的岛上,门口还有封印,所以我猜是不是和‘暗影’有关?”   “哦?”   精灵的表情可以被解读为:没想到你这样的笨蛋竟然还会思考,真让人惊讶之外又有些欣慰。   ……有点气,这一定只是她的脑补,是她想多了。林溪一把拍上额头,又使劲晃晃头。   “没想到你也不光是一个笨蛋。还算不错。”伊瑟自认为是夸奖地说了一句。   换来林溪一个生气的瞪眼。   “果然胆子变大了。真希望之后训练的时候你还能保持相同的活力。”伊瑟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颇有点不怀好意的味道。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以后会知道的。”伊瑟淡淡道。   作者有话要说:那就《魔法学校救世日常》了~   么么么 第17章 怪物   暗银之阵到底是什么?   当时叮当语焉不详的话语,以及伊瑟最后那个表情,莫名都让林溪有些在意。原本她打算回去问一下艾莲娜,但接下来一周她都身陷光轮特训的地狱之中,每天都要体验六个小时的急速失重,简直生不如死。要不是伊瑟每天都拿出一瓶淡紫色的药剂给她喝,她可能早就放下光轮、立地成佛了。   累成这样,她也就把这事忘了。   折腾了一周多,她好歹是能战战兢兢地踩着光轮——其实就是一个发光的镂空圆盘,直径大约1米——慢悠悠地飞来飞去,再来个和缓的俯冲了。伊瑟对特训的结果很不满意,但林溪自认这是恐高患者的一大胜利,足以载入史册,还心满意足地将这件事写入了日记本。   要知道这之前她只能蹭别人的。第一天蹭了伊瑟的光轮,谁知道他把自己的光轮升级改造成了一辆摩托车,一轰油门(如果那真是油门的话)真叫一个飞天遁地无所不能,林溪下车差点吐了,那之后她就死活不坐伊瑟的光轮,宁愿花钱从白妖精咕啾那里租一辆神似三轮车的代步工具,每天晃晃悠悠,轻轻起飞再轻轻降落。   “太弱了……身为救世主,这点程度可不行。”   表示不满的当然是伊瑟。   “循序渐进嘛,嘿嘿。”   林溪还在悄悄决定,等她攒够了钱,就也学伊瑟,去把自己的光轮改造升级一下。她也是因为看了伊瑟的光轮才知道,原来圆盘只是光轮的初级形态,是可以拿到改装店去升级的;只要有钱,飞机形态都能做,就是价格可以买五架真正的飞机了。   林溪的目标是:自行车。   后面带两个辅助轮的那种。   毕竟她不会骑自行车。   她没敢把这件事跟伊瑟说,因为肯定会挨揍。   另外值得一提的就是,她发现自己的奖学金居然——非、常、多!按照学校给的汇率计算,每年5万美元,她的话,每个月还有1500美元的生活费。虽然学费和校园消费也挺高,但林溪算了一下,她每个月差不多能省下500美元。   可惜她高兴了没多久。很快她发现,光是还伊瑟的钱就要1200美元(还不算利息),课本又特别贵,就算买二手也贵,何况有些课程不能用二手书,说容易受前主人精神烙印的影响。   第一个月,她根本没还伊瑟钱呢,就把钱全用来买书了。   《元素法术原理总论》《你不可不知的1000个生活咒语》《世界史纲要》《跨种族交流》《种族各论(第1卷)》《21世纪常用武器总览》《植物学入门》(选修)《变形术细则》(选修)《认识“暗影”》(选修)。   这还只是这学期的书。顺便,林溪的课表也是伊瑟给安排的。   另一笔开支是电子产品。林溪看伊瑟用过iPhone,但现在她才知道那只是个伪装。“里世界”有自己的工业体系,自然也有自己的品牌,而特殊组的人更是使用学院特别研发定制的产品,从大件的笔记本电脑、智能手机,到配套的蓝牙耳机、专业定位仪、人体数据记录分析仪(一颗耳钉)等等一应俱全。从硬件到软件,以及后续更新升级,费用全由学院负担,学生只需要象征性地缴纳一笔钱就可以高枕无忧。   这样的福利,说是世界第一也不为过。   只有一个问题。   所谓的“第一笔钱”是:1000美元。   已然赤字的林溪只能忧伤地打欠条,还被财务处的老师同情了半天,问她需不需要申请贫困生助学金,但在发现她是特殊组的人之后,老师火速变脸,假装自己没提过助学金的事。   于是,种种开支算下来,据说在学院享受着特殊待遇的隐姓埋名的救世主小姐林溪,目前的账户存款是:-2200美元。   债主:无形学院。伊瑟·威尔曼。   “也就是说,直到下学期开学我都是一个悲惨的负债人……”   9月初,距离全学院正式上课已经过去两周。第一堂课是武术基础,在东岛的露天体育场上课。林溪和艾莲娜到得早,站在边上空地聊天。特殊组户外课的夏季标配是白色银织纹的T恤和黑色长裤,简单清爽的款式,同样暗含了高级阵法,因而价格不菲。   艾莲娜摸摸她头,提议:“为什么要还学长钱?学长很有钱,而且肯定不介意替你花销。”   林溪蹭蹭,叹气:“伊瑟是有说可以不还,但我觉得还是当一个经济独立的人比较开心。”   “但是,”艾莲娜想了想,稍稍有些疑惑,“替恋人花钱也是很正常的事啊。”   “不是啦恋人也不能……不对,谁跟谁是恋人?”林溪一惊。   “不是小溪你跟学长……”   “不是!!”   声音不小心大了一点,引来远处人的注目,林溪压低声音解释:“只是普通的同学而已。”   “普通?”艾莲娜一脸不信,“一点也不普通。我们都是第一次看见学长对一个人这么亲密,还亲自指导训练,连上课也要接送。这分明就是伟大的爱情!”   “最后那句请省略,不,整个意思都请省略。”林溪哭笑不得,快刀斩乱麻,“真的只是普通同学。只不过因为是很久没遇到过的光法师,所以学校方面比较重视。伊瑟很有责任心,加上……呃,我比较不成器,他总是恨铁不成钢,所以才表现得紧张过头了吧。”   艾莲娜沉思半晌,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也对,学长的确是这样的性格。这么说,我的歌词白写了吗?好不容易才写好一半的……”   林溪反摸摸她头以示安慰。跟艾莲娜住了一段时间,她已经大概了解到这名清冷如高岭之花的美人室友,内心对文学创作尤其词曲创作有着极度的热情,很容易脑补太多。   虽说总是同进同出的确容易让人误会,但这都是因为必须保密“救世主和贴身护卫”这一奇怪的关系。毕竟他们一个是精灵一个是人类,差得未免太多,怎么想都不会发展跨种族恋情。   “除了爱情,试着写写别的主题怎么样?”林溪不忍看艾莲娜失望,绞尽脑汁帮她想,“比如武术课上朝气蓬勃的学生,挥洒汗水的青春,无论失败多少次也仍要站起来冲向敌人的精神!”   “朝气蓬勃……”艾莲娜转头看向另一边,纤细的手臂指向那里的人影,“是指莫失莫忘那样的吗?”   只见在距离她们不过十步远的地方,莫家兄弟正头顶一把巨大的遮阳伞,面对面蹲在地上,头垂得很低。   “要死了……”   “阳光太猛烈……”   “尸体要化了……”   “我们也要化了……”   “好讨厌武术课……”   “好讨厌流汗……”   “好虚弱……”   “好无力……”   “为什么我们的嘴里在冒烟……”   “那是我们吐出的魂魄……”   哀怨幽幽,悲鸣声声,仿佛有黑色的雨云笼罩在莫失莫忘身上,连灿烂的阳光都得退避三分。   林溪:……   “我们还是找点别的来写吧。”她镇定地说。   一声清脆的哨响,上课了。   武术基础的老师叫瑞克·莱奥,是去年大四毕业留校工作的年轻人,有一头乱蓬蓬的姜黄色头发和同样乱糟糟的络腮胡,说是40岁都有人信。作为兽人里的狮人,莱奥老师颇有些粗犷豪迈的气概,上课也教得很有耐心,对人亲切——对特殊组以外的人很亲切。   “上课了、上课了!小孩子都站好!”   莱奥老师穿着古罗马风格的铠甲,扛着一把巨型宽剑,蒲扇大的手像赶小鸡仔一样指挥着一年级新生。学生们从四面八方往他面前汇聚,按照阵型站好。淡蓝色服装的是辅助组,深红色服装的是战斗组;要等一年级上完课,才会选择具体职业方向。   特殊组今年的一年级只有林溪等四人,单独站在另一边。   “这是你们第二次课,小萝卜头们,上一节课讲的练习要点我希望你们还能记得至少一半。”莱奥老师粗声粗气地笑着,“那么,和上节课一样,先跑1千米热身,再开始练习挥剑。”   他看了一眼特殊组的学生,收回笑容,冷冰冰地说一句:“特殊组也一样。”   显然不想和他们多说。   林溪已经见识过一次莱奥老师的差别待遇,现在却还有点不大适应,尴尬地摸摸鼻子,但旁边的艾莲娜和莫失莫忘都没感觉,之前什么表情现在还什么表情,莫家兄弟还小声商量应该怎么偷懒。   “让尸体替我们跑好了。”   “或者背着我们跑。”   “把遮阳伞拿上。”   “就这么办。”   两兄弟还击了个掌。   林溪无奈劝道:“不然还是自己跑吧?拿出尸体来会把别人吓到的,然后我们就会更不受欢迎了。”   莫失莫忘齐齐转头:“为什么要受欢迎?”   “一直都是这样的。”   “不管做什么都不会变。”   “不要在意比较好。”   “习惯就好了。”   习惯了这对双胞胎的苍白得发青的肤色,以及占比过大的黑眼球之后,林溪就发现其实莫失和莫忘有张俊秀的娃娃脸,还留着齐刘海的妹妹头,这么面无表情盯着人看的时候,有点像她以前看过的哥特风SD娃娃。   “话是这么说……”林溪纠结了一下,“那么,从健康角度考虑呢?每天运动是很有必要的。再说了,只有我和艾莲娜跑的话,特殊组的革命情谊就无法体现了对不对!”   不知道是哪个理由说服了莫家兄弟,总之他们想了想,一起点头。   “好吧。”X2   四个人开始绕圈跑。体育场一圈是600米,中间是绿草如茵的足球场,周围是阶梯观众席,看上去意外的普通,但据说高年级的上课地点另有其他。   如果从高空俯视,能看到色彩缤纷的大部队分成几拨,但在经过四个小如蚂蚁的特殊组学生时,都无一例外避让出一个很大的圈子。   林溪曾经是一个跑800米都喘成狗的废柴,但在地狱训练一个多月后,慢跑1千米也变成一件轻松的事。   “呼……我发现,别人的T恤都是纯白色的……呼……”她调整呼吸,和边上的人聊天,“为什么我们就是银色……呼……还带暗纹……”   艾莲娜跑在她左边,模样比她轻松多了,连喘气都没有。“因为有暗银之阵。”她说,“学长没说过吗?所有特殊组的人都要随时待在暗银之阵里。”   “暗银之阵?哦对……”记忆回流,林溪终于想起了这件被她遗忘许久的事,“那到底是什么?”   “这你都不知道吗。”X2   莫失莫忘突然从右边跑上前,倒退着跑步,面朝林溪和艾莲娜。之前他们委屈巴巴地不想跑,但真的跑起来也呼吸平缓、若无其事,比林溪强多了。   “暗银之阵就是。”   “监控污染情况的阵法。”   “一旦失控。”   “也就是体内数值超出临界点。”   “疼痛。”   “睡眠。”   “封印。”   “如果还不行。”   “就会引爆。”   双胞胎一人举起一只手,合起来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圆,说:“BOOMB——”   他们说:“就死掉啦。”   “哈?”林溪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谁……呼,谁死掉?”   “当然是我们。”艾莲娜接过话,一如既往的音色清冷、语气平淡,“不,如果成为污染源的话,已经不能算‘我们’了,死掉也是没办法的事。”   “是啊是啊。”   “虽然不想死。”   “但是没办法的事。”   “建议提前留下遗嘱。”   “避免尸体无人继承。”   1千米要结束了,几人的步伐逐渐慢下来,最后彻底停下。其他人依旧谨慎地避开他们,留出一个真空圈。莫失和莫忘头抵着头,开始商量“我们的尸体会成为谁的仆役”这一严肃的问题,兴致勃勃猜测的样子很天真。   绑着马尾的海妖少女比平时多了几分朝气,但当她看过来时,深蓝色的眼睛还是像水雾弥漫的月下海面,辽远又神秘,带着幻想一样危险而迷人的气息。   “原来学长没有说过吗。”她轻声说,“特殊组之所以是特殊组,就是因为这里所有人都是被‘暗影’污染过的生物。虽然没有死去,灵魂却已经被污染,随时都有失控的危险。”   跑步时出了点汗,被风一吹就皮肤发凉。林溪怔怔地看着她,心里发沉。   “失控是……什么样的?”   “被体内的‘暗影’吞噬,成为会污染别人的污染源。”艾莲娜的平静丝毫未变,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   “所以别人才会说,特殊组的学生就是一群怪物。”她说,“非常危险的怪物。”   作者有话要说:特殊组的初步情况就是这样滴。   以及他们每一个都是有故事的人……   ******   呃呃呃超级不好意思!   我要赶一个31号的dl,所以不得不再次请假……   原本存稿是准备够了的,但临时决定修改,所以手头存稿作废,这章也是新写的【哭泣   周三或者周四再来看更新吧,跪地,抱歉抱歉>< 第18章 练习(1)   十几岁的时候,青春期的孩子们好像都喜欢些无病呻吟、自怨自艾的东西,互相说自己不被喜欢,或者内心冰冷之类的话,后来想起来恨不得以头抢地,觉得自己真是太二了。但现在真的有人平平淡淡地说出来,说自己是怪物会污染别人所以死掉也没办法,林溪一时被震得说不出话。   “……不是怪物!”她憋了半天,“如果你们是怪物……那我也是怪物!”   林溪放松的时候还算有点说俏皮话的天赋和口才,但情绪一上头,她就觉得自己笨嘴拙舌,就算心里涌动着很多想说的话,也没办法漂漂亮亮地说出来。   艾莲娜微微摇头。“怪物,异类,高危群体……这些都是一个意思,而且说的是事实。”她依旧说得平静,“对于危险的事物要多加防范,否则会造成极大损害。我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对。”   刚才一直在认真探讨身后大事的莫家兄弟也凑过来,无光的黑眼睛直直盯着林溪。   “没什么不对。”   “我们也觉得。”   “但是……”   “我以为你知道。很久没出现的光法师,明明没有被污染却到了特殊组……”艾莲娜秀眉微蹙,几许疑惑,“林溪,你不是为了祛除污染才来的吗?”   “居然没有。”   “没有被污染。”   “没有被污染的人来了特殊组。”   “真的不会有危险吗。”   “祛除污染是什么。”   “是像驱逐尸体上的诅咒一样吗。”   双胞胎“大惊失色”——如果面无表情的你一句我一句也能用这个形容词的话。   林溪眼睛一亮:“难道说光系法术可以……”净化污染,让大家恢复健康?   “嗯,如果出现失控,光法师的话可以直接用法术杀死我们吧。”海妖少女云淡风轻,隐有赞许,“确实是很有效率的办法。”   双胞胎“恍然大悟”,齐齐点头:“真的耶。”   他们像想通了一道难解的题目一样,还有几分高兴。   不远处,别的学生三三两两一组,已经拿了上课练习用的剑,一下下练习劈和刺。艾莲娜本来就习惯最后再去拿东西,避免和其他人接触,正想叫林溪的时候,后者却牵住她的手,动作有几分小心翼翼。   林溪又朝双胞胎伸出另一只手,迎着两人平直的目光,她抿抿嘴,说:“能握手吗?”   两人对视一眼。   “这是什么?”   “是握手?”   “那就是电视上看过的那种。”   “好奇怪。”   “第一次有人找我们握手。”   “真的可以吗。”   “但是规定说不能碰干净的人……”   他们盯着林溪那只摊开的手,半晌不动,好像在研究什么新奇的东西,有点跃跃欲试,又踌躇不前。那种专注的、好奇的、又有点困惑的情绪……林溪突然发现,虽然双胞胎总是没有表情,但他们心里的情绪都很明白地写在眼里,认真看的话,是很容易就明白的。   她觉得有点好玩,又觉得有点心酸。   “来握手。”她笑笑,“虽然只有一只,不太正式,但是没关系的吧?”   双胞胎眨眨眼睛,一人握住她指尖,一人握住她手腕。那庄严肃穆的动作,宛如在完成什么不得了的事。   艾莲娜体温偏低,指尖微凉,只掌心一团淡淡的温度。双胞胎也是,却连掌心的温度也低。   林溪说:“我知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更不了解你们的情况。也许一无所知的人根本不该夸口。但是,我觉得……”   她说得很认真,也很不好意思,带点近似于羞愧的羞赧。   “我觉得,像这样握手的时候,大家都有相似的温度。温度,感情,喜欢的东西和讨厌的东西……虽然有点差异,但本质上是相同的。”她说,“都是一样的。我和别人,我和你们,别人和你们,大家都是一样的。”   她又笑笑,更不好意思,脸都红了。   “是不是说得很混乱?我只是想说,无论如何,请不要把自己的生命说得很无所谓一样。听到这种不把自己当回事的话……”她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事实,或者到底对不对。但听上去真的挺伤心的。”   三人相互看看,更多茫然浮了出来。   “为什么会伤心?”艾莲娜迟疑道,“死亡是可以习惯的,习惯就好了……”   “因为不想看你们死啊。当然我自己也不想死……总之!”林溪握紧他们的手,“虽然认识不久,但对我来说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污染的问题,我们一起来想办法吧!就算什么办法都没有,就算这样……那就努力防止失控的发生!至于我……我才没有厉害到能干掉别人啦!就算光法师听着很强,可我这么弱鸡,一定是被人干掉的那一个,所以也不用担心!”   “这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吧。”双胞胎盯着她。   指尖和手腕,却有被握紧的感觉。   艾莲娜看着她,那片如薄雾海面般的深蓝色也氤氲着雾气一样看不懂的情绪。“没有谁是想要失控的,但真的失控了也没办法。”她垂下眼帘,轻声也清冷,“没必要担心,不会有人主动寻死的……”   “‘不会主动寻死’和‘珍惜自己的生命’,这明明是两回事。”   林溪瞪大眼睛,很惊讶,随后又笑起来。   “我们一起认真并小心地活下去吧——听上去不是很棒吗?”   海妖一时没说话,双胞胎却积极响应。   “还不错。”   “没试过的提议。”   “值得一试。”   “其实我们也不想太早成为尸体。”   “又没有继承人。”   “不能浪费我们的尸体。”   他们忽然举起双手,自然也把林溪带得举起手。   “结盟达成。”   “结盟结盟。”   林溪被他们激昂(面无表情的激昂?)的情绪感染,干脆牵着艾莲娜的手也举起来。   “一起加油!”   四个人里,两个面无表情,一个神情微妙,只有林溪红着脸笑;有点奇怪的场景,看上去居然也很和睦。   ——特殊组的,磨磨蹭蹭还练不练剑了!   那头的莱奥老师忍无可忍,发出了狮人的咆哮。   “马上来!!”   也只有林溪会应一声。她说完这么些话,自己想想也觉得鸡汤,装作积极练习的样子跑到最前面,跑两步回头看看其他三人有跟上,才又往前走。这回走路有点蹦蹦跳跳了。   艾莲娜看着她兔子样的背影,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绵软的人类,皮肤和温度也是绵软的,说的话也是——绵软天真,像轻飘飘的棉花糖。和她自己说的一样,是只有一无所知的人才能笑着说出来的话。   “莫失莫忘,”海妖沉吟片刻,低声说,“你们觉得,我能不能养只宠物?”   “养什么宠物。”   “海妖会养的宠物应该都是储备粮吧。”   “等等……”   “你指的不会是……”   双胞胎抬手指着前面那人:“林溪?”   不等海妖说话,两人使劲摇手,力求马上打消她突如其来的念头。   “那是老大的宠物。”   “不对,是老大的小弟。”   “还是我们的朋友。”   “对,刚刚成为了朋友。”   “不能养不能养。”   “会被老大骂死的。”   “嗯,这样……说的也是。”艾莲娜有些遗憾,侧头望着双胞胎,深海般的眼里仿若晃着点点波光,“已经是朋友了吗……”   但双胞胎又已经头挨头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说着他们自己才懂的话,就像没听到艾莲娜的话一样。海妖盯着自己的手腕,迟疑着,试着用自己握住刚刚林溪握的位置。凉凉的,要很仔细才能抓到一丝热意,和刚才绵软的温度完全不同。   “我……果然不觉得讨厌。”她轻声自言自语,“不讨厌人类的温度。”   她抬起头,加快步伐,朝着林溪的方向走去。   并不知道自己曾经有一瞬间被海妖室友郑重其事地列上了“备选宠物名单”,林溪从架子上拿了一把光亮的合金剑。武术基础课上用的都是真正的剑,除了没开锋以外,制式和重量都是标准的轻剑,但对锻炼不足的人而言还是会觉得沉。   剑的数量根据当天上课的人决定,再多三把是备用的。林溪随便拿了一把,跟同组其他人一起,站在离其他组的人稍远的地方练习。   先练劈,等力量和技巧足够了,才开始练习刺。林溪双手握住剑柄,按着上节课莱奥说过的方式,一下下挥舞着;艾莲娜站在她边上,只用一只纤细的手臂就能轻松挥动轻剑。   双胞胎在边上,一开始还装模作样地认真练了几下,然后因为无聊,他们开始玩一些小游戏。先是两个人按照“一二一”的节奏交替挥舞,不久后节奏变成了“一二二一”,再接着变成“一二一二二”;在林溪吐槽他们不如干脆用剑劈个“动次打次切克闹”出来后,他们居然真的开始试图用劈砍时的破空声演绎一首民族风歌曲。   到了最后,玩腻了“节奏大师·挥剑版”的莫失莫忘,从口袋里摸出个网球来,彼此拉开距离,用剑身当球拍,飞快地打起网球来!   刚开始慢悠悠的一来一往,逐渐越来越快,到最后竟然成了一片带点浅黄色的虚影。   “看招。”   “吃我一球。”   “外旋发球!”   “入樽式扣杀!”   “燕回闪!”   “莫家领域!”   林溪一剑就劈歪出去。“最后一个是什么鬼……”她扶额喘气,“拿剑打网球也就算了,擅自改动网王的绝招名字未免有点奇怪……你们要不要自己起一个?”   双胞胎打网球的姿势其实从头到尾没变过,就站在原地举起手,不停舞动,像两只旋风版的招财猫,还是面无表情的招财猫。他们一边打网球,还有余力扭头盯着林溪,和她说话。   “起名字好麻烦。”   “想不出来。”   “不如林溪你帮我们想一个。”   “没错,好主意。”   两双黑漆漆的无机质眼睛就直直盯着她。   “呃,我起名也挺废……”   “不是说朋友吗。”   “是啊是啊是朋友。”   “兄弟有难。”   “两肋插刀。”   “起名字还是插刀。”   “选一个吧。”   林溪:……???   两双镶嵌在青白面孔上的黑眼睛,盯得久了就感觉脊背有点发凉。   “莫失莫忘说话总是很认真。”艾莲娜将剑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动作轻飘飘,语气也轻飘飘,“起不出来名字的话,真的会被插刀吧。他们应该会很爱惜你的尸体的,别怕。”   林溪:……=皿=   “开玩笑的。”艾莲娜微微一笑,“还有,网王是什么?”   林溪顿时松了口气:“一部挺长寿的日本动漫。”   莫失莫忘还吵着要林溪起名。   “名字。”   “名字。”   “绝招的名字。”   “绝招的名字。”   “朋友就该帮忙起名。”   “帮忙帮忙。”   他们手里动作还更快,一片让人头晕目眩的虚影;林溪简直怀疑那颗网球会不会突然爆/炸。她被闹得没办法,只好抓着头发说会认真想,然后真的开始绞尽脑汁、冥思苦想。   莫失莫忘满意了,挥剑的速度慢了不少。   林溪突然反应过来:等等,难道说,双胞胎在撒娇?这种当母亲般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这个念头一起就让她一抖,虽说莫家兄弟长了张娃娃脸……但她也很年轻,并不想给同龄人当妈啦。嗯姐姐还是可以的……不不不,还是朋友吧。   她在这边浮想联翩,也正好让酸疼的胳膊休息一下。   “——啊!!”   嘭!   一声痛叫和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陡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林溪抬头就看到一个什么不认识的人侧躺在地上,半蜷缩着面对她,一手还捂着胳膊,看面部表情似乎很痛苦。   咚——嗒嗒——嗒……   那颗网球蹦跳着滚远了。   莫失莫忘站在原地,握着剑,剑尖朝下。不远处有几个深红色制服的学生看着这边,发出忍耐的嘲笑,往地上那个学生指指点点。他们的话顺着风飘过来,林溪隐约听见是什么“……大冒险……”“……真笨……”“……被砸到了……”“……特殊组……不过如此……”之类。   但她心里却一沉——在莫失的剑上,她看见一丝红痕顺着剑身蜿蜒往下。   是血。   那几个怂恿或是逼迫倒下的学生过来的人,应该还没看到他流血了。   “没事吧?”林溪跑上去,蹲下去想查看对方的状况,“是不是受伤了?马上叫校医,忍一忍!”   学院的APP里有校医的联络按钮。   伤者穿淡蓝的制服,是辅助组的学生。他忍耐着看向林溪,目光触及她时,痛苦的神情里显然出现了畏惧瑟缩之色。   确实有鲜血从对方指缝里流出。明明剑都是没开过锋的,怎么会受伤?林溪看他伤口附近沾了人工草地的碎叶,就想用纸巾帮他擦去。   “——拿开你的手!!”   伴随着一声怒气盎然的吼声,林溪面前场景突然一换!等她屁股传来一阵痛感,她才发现自己被人推得猛一下摔在旁边,及时撑住地面的手腕隐隐还有点疼。   瑞克·莱奥以守护者的姿态半跪在学生旁边,一张粗犷的面孔上全是蓬勃的怒意和戒备。   “不准碰无辜的人!”他低声怒吼,铜铃大的眼里写满愤怒,“你们这群被污染的怪物——!”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更新晚了!之前做完事之后,这两天又在山里,今天回家就很晚了……   么么哒你们!   ******   天惹放错章节了……还改不了,晴天霹雳   暂时扔两章重复的,之后再改! 第19章 练习(2)   体育场鸦雀无声。   武侠小说里喜欢写“狮子吼”绝技,说清啸如雷、震人心魄,现在狮人出身的莱奥一声怒吼,声震满场,几个呼吸间没一个人敢说话。林溪离得近,给吼得有点懵,也没注意到衣服上隐约光华暗转,悄无声息把声波带来的伤害推了出去。   有人过来扶着她肩。   “没事吧?”   是艾莲娜。   林溪摇摇头,自己揉揉手腕,发现刚刚还有些疼痛的地方已经好了。   艾莲娜将她拉起来:“还好有防御阵法和治疗咒语。”她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只轻轻牵着林溪手腕,眼眸一转,静静地看着前面正察看学生伤势的莱奥。   莫失莫忘走到她们边上,一左一右站着,也看着那边。林溪左边的是莫失,他剑上浅浅血痕已干,干巴巴地贴在光亮的剑身上,很刺眼。   莱奥开始打电话。   林溪忍不住说:“我已经联络校医了……”   “校医有什么用!”莱奥怒火蓬勃,“叫牧师过来!你们这群污染源,谁允许你们碰干净的人——fuck!”   林溪性格再软,被一推一吼还要给当面骂也要恼火了;尤其骂她也就算了,骂她朋友怎么能忍?还是戳着她在意的点骂!真是软妹也有火气。她情绪上头,脸一下给气红了,还忍着火分辩:“才不是污染源!根本没有污染!你怎么这么不分青红皂白,而且明明是他自己撞过来的……”   软妹很生气,但吵的架还是很软。   刚才莱奥在另一头指点其他学生,正好背对这里,没看见具体状况。但是,他也不在乎到底是不是受伤的学生自食苦果。他让会治疗术的学生过来简单给伤者止了血,盯着那个大约5厘米伤口,神色极严峻。   “像你们这种怪物,”他一字一句说,“根本就不该被放出来!”   “——道歉!!”   全部人都盯着她看;林溪才意识到刚才那句失控的高亢吼声竟然是她自己发出来的。她握紧拳头,血冲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连艾莲娜轻轻抓她的肩她也感觉不到。   莱奥缓缓站起身。狮人身材高大,他也不例外,当他彻底站起来时,宛如一座块垒分明的小山伫立在林溪面前,顶上两只铜铃大的眼睛盯着她,充满愤怒,更充满冰冷的厌恶和压迫感。   他身上银甲反射出刺目的阳光。   “特殊组的,你再说一遍。”   他不再怒吼,低沉的声音却反而更让人生怖。   林溪是胆子不大,或者说胆子挺小的类型。大部分情况下,她一定会对眼前情形感到害怕,尤其对方的目光还死死钉在她身上。但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她冲动起来的时候,可以把什么害怕什么犹豫全给通通抛在脑后,满脑子都是生气,真恨不得扑上去揪着对方衣领使劲晃。   艾莲娜拉了她好几下也没拉住,莫失莫忘试图挡在她面前帮她抗,还被她雄纠纠气昂昂地给拨开了。   “我说——让你道歉。”她也盯着莱奥,一字一句道,“第一,伤到人不是我们的责任。第二,伤口并不严重。第三,明明没有污染,你身为老师却几次污蔑和辱骂学生,你根本不配当老师!”   狮人怒极反笑。他咧开嘴,一口森森白牙还是人类的样子,却在此刻令人联想起草原上雄狮的獠牙。   “你这个被污染的怪物懂什么……”   “林溪没有被污染。”艾莲娜说,双手垂在身侧,手指轻轻捏住衣料。她看着莱奥,目光和声音都非常平静。她说:“我们是怪物,但林溪不是。”   “都说了谁都不是怪物了!”林溪气急。   “没被污染?”莱奥神色一动,这才认真看了看林溪。所谓术业有专攻,这句话在里世界也成立;莱奥作为战士,对咒术法阵的认识只停留在学生时代的课程范畴,加上他憎恶特殊组,之前一直都没发现林溪的制服有哪里不同。现在他仔细看了,才发现林溪身上的确没有暗银之阵的束缚。   他神色微妙起来:“不可能,没被污染的学生怎么能去特殊组……”   “这句话问校长去好了。”林溪硬邦邦地回答,“担心污染是吗?看着好了。”   ——为不详、不安、不善所驱驰,泥足深陷于混乱无序之物,传达古老的光之密语,令幽暗者从中分化、沸腾者重归有序。   “……秩序之光!”   光龙自上方日光里汇聚而成,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降落,轻盈地拂过伤者的身体。林溪这段时间背了很多咒语,光系法术不多,她更是记得滚瓜烂熟。这是她第二次用秩序之光,非常认真也非常专注,虽然光芒不如第一次强烈,但显然也成功了。   光芒在伤者小小的伤口上盘旋一圈,像是迷茫于不知该做什么;淡金色光辉笼罩下,那道破开的伤口居然也很快愈合了。   ——光法师!   有谁喊了一句出来,四周就一片此起彼伏的吸气声。新生的法术天赋测试要在第一堂咒术课上测试,但这学期的老师据说有事,上课推迟,因而特殊组以外也没几个人知道,今年学院竟然出了一个光法师——是光法师!   根据记载,唯一能大面积驱逐“暗影”,千年前在“抵抗战争”里发挥了关键作用的光法师!可惜最后一个知道姓名的光法师已经在两百年前去世,都说如果光法师一支能够像上个纪元那样繁盛,“暗影”早就被驱逐回深渊世界了。   甚至连光系的咒语,也零落得只剩低级法术和寥寥几个中级法术……   听说光系法术不仅能驱逐污秽,还有治疗的作用……   和光法师最相似的是牧师,可惜在上古诸神陨落后,牧师对抗污染的能力也大幅下降,到现在主要检查污染是否存在,尝试驱逐一些轻度的污染,并履行治疗和安抚的职责……   窃窃私语里,秩序之光带来的辉耀散去。这时,校医和被莱奥叫来的牧师赶来,看场上氛围古怪,迟疑一下还是跑到莱奥这一头——那个受伤的学生还没回过神,依旧在那儿呆呆躺着。   莱奥一言不发,眼光却看着牧师和校医认真将学生检查了一遍,最后通知他结果:没有污染,连个伤口都没有。   他沉默了一下,开口说:“这样的话,就请你们回……”   “等一等。”林溪盯着他,“你还是不肯道歉,是不是?”   知道她没被污染,还是珍贵的光法师后,莱奥的神情缓和不少,但还是颇为复杂。听她这么一说,他打量着这个人类法师,目光停在她制服上刺痛眼睛的黑色上面。在这一刻,一种极度的痛恨在他心底燃烧;他看着的是林溪身上的黑色,同时也是看着另一个时间点上那让人憎恶的污秽的颜色。   莱奥再次咧了咧嘴。突然之间,他的怒火比之前更盛。   “怪物,渣滓,败类。”他清晰地吐出这几个词,“特殊组的怪物,最好都滚回你们阴暗的角落里去!”   艾莲娜始终安静地站在原地,但在看见林溪因为莱奥的话气得眼睛都有点红的时候,她微微皱眉,手指一动,周身忽然有水波荡漾的波纹。   莫失莫忘看了她一眼。短暂目光交接里,艾莲娜嘴角轻抿,最后还是放开了手指。   那些水波样的涟漪消失了。   “算了林溪。”   “我们都习惯了。”   “反正没事。”   林溪脑子里突然冒出个主意,开口道:“莫失,把剑借我一下!”   双胞胎同时“咦”了一声。   “难道说。”   “被分辨了。”   “我们明明一模一样。”   “莫失,你被认出来了。”   “莫忘,我也不知道。”   “你……”   “快点给我!”林溪扭头瞪了莫失一眼。她性格软,外表却一直偏成熟犀利,又因为这段时间运动得多,脸部轮廓比以前清晰不少,这么一瞪人,居然还似模似样地很有几分气势。莫失被她一瞪,面无表情的娃娃脸仿佛呆滞了一下,也就乖乖把那把沾了点血的剑递给她。   莱奥脸色阴沉下去:“偷偷用开了锋的剑,难道你们一直阴谋……”   林溪说:“我要挑战你。”   一瞬间,狮人的脸呈现出一种古怪僵硬的凝滞感。不仅是他,其他人也都凝固了一瞬,表情各有各的滑稽,连特殊组另外三人都不例外。   一个从没有过武术基础,跑一千米都要喘气,才上第二次课的人类……要挑战一个狮人战士?   唯有林溪举着剑,剑尖指着狮人,眼里还都是单纯的怒气。   “我当然知道自己打不过你!”她干脆地承认道,“所以我也不打算和你在用武力比斗,就算赢了也不能代表什么。但是,我会在人品和知识上挑战你。瑞克·莱奥,你不就是觉得我们会污染别人吗?好,现在我告诉你,我没被污染,而且好端端在特殊组里待了两个月,以后还会继续待下去。”   “还有其他人!”她提高声音,偏细柔的声音变得尖尖的,有些像小孩子,单纯稚气,认真和孤勇也是孩童式的,“到底怎么回事,自己用眼睛看好了!”   她看了一眼地上刚撑着坐起来的学生,确认他之前伤口该在右手臂,这才深吸一口气,乘着现在这股热血轰头的劲,在自己手臂上差不多的位置一划!   艾莲娜失声:“林溪!”   “这是被莫失拿过的剑,现在我也受伤了。”林溪左手握着剑柄,也不去管右手臂上流血的伤口,神情严肃,“按照你的说法,污染这么容易,我一定也被污染了吧?现在,刚好牧师也在,那就请为我检查一下,看到底是不是这样,如果还觉得不够,那干脆让莫失拿着剑再来划一下吧!”   “……才不想做那种事。”   这一次,开口的只有莫失。   周围再次陷入沉默。莱奥脸上肌肉抽动一下,眼里浮现出某种相当复杂的情绪,仿佛回忆起了什么,在感叹什么,最后却依旧全数成了偏激的厌憎。   但匆匆赶来的牧师生气了。还有校医也不高兴。他们都是医者,最讨厌的事就是看到别人不爱护自己的身体和健康。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牧师上来看了看林溪的伤口,手上放出一个治疗术,“刚才我就想说,整个学院都被笼罩在结界里,只要有污染就会发出警报。不仅如此,老师还都配备有污染检测仪,有没有污染一侦测就能明白。学生不知道,莱奥老师你也不懂吗?我本来以为是你检测出了污染,还觉得很奇怪。你到底跟孩子们说了什么?”   牧师是个面容温柔和善的年轻女子,一头深绿色的头发,生气时却格外有种长辈的感觉。她还说了林溪几句,说她太冲动,可林溪犯了倔,眼里只盯着莱奥。   “道歉!”她还气得直喘气,胸膛快速起伏,“要是……要是学院居然允许你这种随便侮辱学生的老师任职,我干脆退学好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光法师我也不当了!”   她是给气昏了头,只挑直觉中最有威胁力的来,却的确挑中了。两百年来第一个光法师,哪怕还是个新生,对学院甚至对整个里世界的意义,都实在非同小可。   莱奥的脸猛然扭曲了一下。   许久沉默后,他冷冷说:“抱歉!”   毫无诚意的一句话后,他转身离开这里,丢下同事也丢下特殊组,更没管四周面面相觑的学生。   “下课了!”他大吼一句,手里宽剑使劲刺进地面,激起一片草屑尘土飞扬。   特殊组一直没说话。等体育场里别人都差不多走完了,这时,才有正式的下课铃声响起,竟还是贝多芬的《献给爱丽丝》,和林溪高中的铃声一模一样。   林溪垂着头,左手一直捂着右手臂。其余三人交换了几个眼神,都担心她心情还很不好。莫失莫忘不敢说话,艾莲娜姣美的面容上浮现出担忧之色。   “林溪,林溪,”她轻声道,“你没事吧?”   林溪抬起头,双目含泪。   “呜呜呜艾莲娜,刚刚好疼啊QAQ”   刚才满场目光下英勇无畏的光法师小姐,现在捂着已经全好的伤口,为了记忆里那份疼痛抽抽搭搭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软妹也要奋起!   她是很珍惜朋友的类型。   ……就是可能有点笨,咳咳,请务必包容一下。 第20章 转变   伊瑟来接林溪下课,发现今天路上遇到的新生离他格外远。因为他是精灵,以往学生虽然也不敢接近,但还是会悄悄看,但今天就一副恨不得立刻消失在他视野范围内的模样。他心里就有了点不大愉快的猜测,等见了林溪,听几个人把事情一说,面色就更难看了——尤其在知道林溪干了什么之后。   “你是笨蛋吗。”   他拧着眉毛,像是恼怒又像是无奈,握着林溪的手臂,认真看了确定没事,这才略松一口气,转而按她的头,一次不够还再摁两三次,看她委屈的表情,又扬手戳下她额头。   “学长,”艾莲娜忍不住开口,还把林溪往自己身边拉了拉,“林溪才受了伤。”   莫失莫忘也跟着点头。   伊瑟有些诧异,再看林溪挽着艾莲娜的手,冲他笑,有点讨好,也有点小得意,简直像什么受了夸奖的幼兽正使劲摇尾巴。精灵唇角上扬到一半,赶快调整成一个严厉的表情,但那点笑意分明还流淌在他眼里。   “瑞克·莱奥的事我知道了。”他说,“这件事我来处理。”   林溪点点头,挥别艾莲娜和莫失莫忘,跟着伊瑟去图书馆继续用功。她先还规规矩矩地走,过一会儿就带了点蹦蹦跳跳的意思,自己还没觉得,但那种开心的劲头完全透了出来。   伊瑟看她一眼,摁住她头不准她跳。   “林溪,你是不是还觉得特别得意?还笑,还跳?”单独相处的时候,伊瑟说话做事随便很多,此刻就挺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林溪,手里还使劲揉她头发。   “我没有……哎哎不要再揉了,我刚刚出了汗啊。”林溪努力对抗伊瑟的魔爪,试图把他的手扯开,“你这个洁癖精灵,一会儿肯定又要怪我把你手弄脏了!”   熟人面前胆子大——说的就是林溪。一个多月里她被伊瑟拎着,摸爬滚打兼使劲读书,苦哈哈宛如高三生的同时,也和这只霸王花精灵真正熟悉起来。伊瑟表面凶巴巴,还天天嫌弃她笨,但那全是口头的,真正当老师的时候,他会格外专注而有耐心,有时还小小夸她一下。   这是个好精灵,可以皮——这是林溪潜意识得出的结论。   “那也是你太弱,这点练习就会出汗。”伊瑟收了手,“下次遇到这种事,直接找我,自己逞强干什么?还用这么笨的办法,觉得受伤好玩?还用退学威胁别人,真是学聪明了,林溪。”   “事急从权……好吧,我当时把你忘了。”林溪老实交代,又有点不服,“就一点点伤……”   “一点伤还不是把你疼哭了。”伊瑟没好气道,目光从她右手臂一转,最后微微叹口气,又拍了拍她头,这回动作柔和多了。他心里有些反思:明明说是贴身护卫,在林溪强烈要求下还是给她留了一定私人空间,但作为护卫,关键时刻居然不被想起?   精灵心中隐隐有些不快,但并非对林溪。   林溪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心思还在特殊组的情况上。“我觉得我找到了一个短期目标。”她也不再管伊瑟的手放她脑袋上不松开的事了,自己握着拳头踌躇满志,“我想试着解决特殊组的事情!今天就开始查资料,要更多地了解‘暗影’的情况,然后努力学习光系法术!”   伊瑟神情和动作皆是一顿。“特殊组的事没这么简单。”他语气忽然冷了下来,“你还是先把基础部分学好再说。”   “我有在认真学啊,但之前都是没有明确目标的填鸭式学习。”林溪没被他的冷淡打击到,反而更加认真,“可是,现在开始我想让自己的朋友不用再担心失控,那这就是我的目标和动力了。”   她歪头想了想,很肯定地说:“我想当一个能帮上忙的人!”   “……还真是一无所知的可爱发言。”伊瑟捏了捏鼻梁,手挡住了他的神色,只听得见语气淡淡,“你要这样想也无所谓。不过,我们这些人的问题,和你之前处理的小事完全不同。所谓的‘污染’是存在于灵魂里的。”   “高级以上的光系法术是禁术,我没有看过,不知道光法师是不是真的能解决这一点,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因为这个才被预言认为是……”他坦率地承认这一点,最后一个词含糊带过,“但如果公认的看法是对的,也就是污染到达一定程度之后,就会和被污染物融为一体的话……”   他问:“如果最终的光系法术,是连同我们一起消灭呢?林溪,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   他们现在正走在一条林荫道上。学院有很多绿植,东岛种了很多蓝花楹,初夏花期时一片盈盈垂落的蓝紫色,非常绚丽,但现在是九月,它们就只是一片平常的树,纤细的绿叶层层叠叠遮住大部分阳光,过滤出一片不动声色的光影。这些光影落在地面上,落在他们身上,落在精灵月光一样银色的长发上;这一切优美都是静态的,但那双海蓝色的眼睛里,像是徘徊着某种审慎的考察。   林溪刚才把一切都想得很好,就像这周围的风景一样好。可精灵就像一支美丽也尖锐的冰棱,不经意的一探,就把那个过分乐观的、带着童话色彩的宣言泡泡戳破了。   她笑容不禁淡下来,皱着眉头,紧张地思考了一会儿。   “如果真的没办法,那我也就没办法了。”她有些忧愁地长叹一声,“还能怎么办呢?我现在能想到的,也就是跟大家一起努力,不要真的出现需要消灭谁的那一天。”   “话又说回来,刚刚我就跟艾莲娜说过了,”林溪嘴唇一抿就是个小小的笑,还抬手似模似样拍拍伊瑟的肩,“真要有那种时候,我肯定还来不及消灭你们中的哪一个,自己肯定就迅速被消灭了。所以我一点负担都没有,反而是你们要谨防那种事发生,万分爱护自己,以免损失珍贵的……嗯,光法师。”   她拿口型又说一句:救世主。   表情是笑的,又不是完全的那种大笑,还像刚才那样小得意小得意的,宛如一只高兴时也不忘保留一些谨慎的兔子。   是只平时老瑟瑟发抖,但其实很用功,事到临头还敢自己割自己一下的傻兮兮的兔子。   伊瑟垂眸看着林溪,忽然也笑了笑;那些装备出来的淡漠或者审慎刹那消融殆尽,现在冰霜精灵无暇的面容上,唯有这一缕光彩熠熠的笑容,温柔地呈现在光影中。只要他愿意,在这样的笑容和这样的眼神里,全世界的光好像都成了陪衬。   “天真的傻兔子。”   他忽然轻轻一捏林溪的脸颊。   “既然这么有想法,今后的课外作业就加倍吧。”他轻松地说,“每周论文多交一篇。”   “嗯嗯我也……哎?那会死人的啊啊啊!”   之后几天风平浪静。到第二次武术基础课的时候,林溪发现瑞克·莱奥和另一个班的老师换了一下,据说还因为在公共场所发表歧视性言论而被加了不良记录,目前正处于观察期。新老师对特殊组没什么意见,秉持了学院里大部分老师的风格,保持距离也不乏礼貌,能不跟他们说话就不说话。但那次过后,新生们像是对他们少了点畏惧,尤其知道了林溪天然无公害的光法师身份后,他们对她还挺有好奇心和探索精神的,还有人来搭过讪,说几句话后就兴高采烈地冲回自己的小团体炫耀(“光法师跟我说话了!我感受到了圣光!”)。   第一堂咒术课开始上的时候,基本全学院都传遍了今年新生里有光法师这件事。林溪不是会享受公众注意力的性格,最近走哪儿都被人当珍稀动物瞧,已经让她压力很大,结果那堂课的老师似乎非常欣赏她,专门花时间讲光法师多么难得,还请林溪上去再度演示了一次“秩序之光”,接着又跟学生们感慨这个年纪能轻轻松松用出中级法术是多么值得惊叹的事。   要不是林溪是特殊组的人,按照老师的热情程度,说不定她已经稀里糊涂当了咒术课的课代表!幸好没有;林溪也就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当过一次宣传委员,还被说画黑板画不好看。   回去后林溪就问艾莲娜,能用中级法术真的很难吗,结果海妖少女说,特殊组的人大学一年级的时候都能用中级以上的法术,很多还会用高级法术,高年级的更是会用禁咒。也许是看林溪一脸惊叹,艾莲娜就给她表演了一个水系高级法术,招来一场暴风雨,把0号楼所在的浮岛浇了个透心凉,还把正在花园里和自家尸体幸福地晒太阳的莫家兄弟淋懵了,抱着同样湿透的尸体很是伤心。   最后林溪和艾莲娜被伊瑟罚抄《特殊组守则》二十遍。   一切都很正常,只有一点很奇怪,原本定在九月中旬开始的变形课迟迟未开,说是任教的孟老师出差时遇到了些意外,被耽误了。学院方面给调了老师,但伊瑟说不是孟老师的变形课就不用上了,让林溪申请退课。林溪这才知道,孟老师除了是学院的变形课老师外,还是特殊组的指导老师。   “熊猫!熊猫是我们的指导老师!我可以抱他吗,我可以每天都抱他吗,我可以抱着他不松手吗——嗷!伊瑟你又打我!”   直到十月份,一件震惊全学院的事发生了。   罗尔——就是那次体育课上被人逼着冲过来,结果把自己割伤了的那个学生——死了。就死在宿舍里,第二天一早他的室友发现时快给吓疯了。   死因是被“暗影”污染,身体无法承受异化时的剧烈变化,崩散而亡。据说死状非常凄惨。   牧师那边侦察“暗影”来源,发现最初是从罗尔的右臂上蔓延开的,也就是……   莫失的剑割伤他的位置。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那天武术基础课过后,艾莲娜注意到,林溪每天都要自习到很晚才回来,第二天还起得更早,身上更是常备提神药剂。   “小溪,你真努力。”艾莲娜有些肃然起敬。   林溪恍惚一笑。   “……嘴遁一时爽,付诸实践火葬场。”   ******   神转折√   咳咳咳有点不好意思地通知一下,这篇周一入V届时掉落三更,明天还是正常更新滴。   多的不说了,谢谢支持,争取把这篇写完啊哈哈哈哈 第21章 变异   兽人草原。   这片一望无际的茫茫草原最初无名,只因为漫长的历史里兽人在这里代代繁衍,最后就约定俗成一个这样敷衍的名称。   现在,正是夜色沉沉、钩月东悬,草原秋夜极冷,一呼一吸间已是白气缭绕。一只跳鼠原本蜷在洞穴里沉眠,却被地下传来的一震隆隆震动惊醒。它小心翼翼地探出洞穴,看见从远方那座灯火通明的城市方向,两点刺目的灯光在隆隆声里越来越近。   跳鼠迅速消失在草丛中。   引擎声由远而近;一辆“乌尼莫克”型号越野车呼啸而过,碾起一片草屑和干硬的沙土。   半小时后,越野停在一片黑沉沉的矿区前。六人跳下来,从车山搬出一套设备,迅速布置在周围。这是学院研究所最新推出的“暗影”检测设备,不仅能探察半径10公里内是否存在污染,还能绘制出污染分布图。   电子屏幕荧光亮起。其中一人在几个点之间走了一圈,低头往结果图上标记了几个数值。   “奇怪……”   “怎么,有什么发现?”   说话的是最前面一个男子,站得离矿区最近。他本来在往矿区内部眺望,听到这句嘀咕就回过头,露出一张清秀文弱的脸庞。在四周气氛严肃冷凝的情况下,他唇边竟还微微带一点笑;但同事都知道,这并非是他散漫,而是天生一张微微含笑的和善表情。   六人里只有他穿着黑衣,其余人都统一身着暗蓝制服。   “经过排查,克兰莫的污染应该是来自791号矿区。上次检测结果显示污染指数为0,这一次使用的是研究所最新开发的设备,但这个结果……有点奇怪。”技术人员拿着电子屏,放大结果分析图,一脸不解,“总体污染指数为39,未到警戒值,理论上利用这套最新设备就能驱逐污染。但刚才我们试了三次,驱逐后的污染指数分别是30、47和56。”   “这就是说……”   “污染未被驱逐,反而呈现上下波动的状态。规律未知,原因未知。”技术人员迟疑片刻,神色凝重几分,“我们需要更多数据来支撑分析,最好能进入矿区深入探查。孟老师,您怎么想?”   这名天生微笑脸的清秀男子正是熊猫孟蓝。他当熊猫时是个敦实的大块头,人形却偏瘦弱,身高不到1.75米。他往前又走几步,面对这片沉默的区域,轻轻眯起黑色的眼睛,唇角一点微微的笑纹。   首都克兰莫直管的791号矿区是兽人草原上最大的露天矿区,不仅供给整片草原的主要能源需求,还大量对外出口,是克兰莫最重要的金库。半年前开始,克兰莫以及周边区域不断出现污染事件,执政官委托学院调查情况,检测设备却显示污染为0。最后,“巡逻者”机构才向“执法者”求助,由孟蓝来主持调查这件事。   “巡逻者”——学院明面上的治安机构,由精英师生组成,以雇佣委托的形式解决里世界的各种问题。   “执法者”——学院暗地中的王牌,成员全部出自特殊组。   里世界一直有个传言:执法者是最强的暴力组织,而掌控这支力量的佩雷尔乌斯·弗里格曼就是里世界的无冕之王。   巡逻者和执法者的关系不太好,这回求助,也只是标注为普通的C级任务。执法者平时也不爱理睬其他人,只有和谁关系都好的熊猫孟蓝来当个中间人。   几经排查,孟蓝将目光投向了这片昼夜运作不息的矿区。克兰莫的执政官原本不想让“金库”停工,在被恐吓一番情况如何严重、可能危及其执政基础后,才下令暂停开采。   因此,孟蓝和另五个巡逻者才会站在这里。   停止运作的矿区黑黢黢的,像黑夜里张开了一张巨兽的大口,贪婪又不动声色地等着他们迈入其中。未知,常常就意味着“格外危险”。   孟蓝凝视着这片未知,片刻后,他重重叹了一口气。正当巡逻者们以为他有什么重要发现、而神色凝重地等他开口时,孟蓝从怀里掏出一包泡椒味的竹笋,撕开包装慢吞吞地啃起来。泡椒的香味顺着草原上的夜风扑到他身后的巡逻者脸上,和突兀响起的“咔擦咔擦”声一起,将几个满脸严肃的巡逻者熏得满面呆滞。   “唉……真麻烦,真麻烦。这种时候,果然还是要先好好补充体力才可以。”孟蓝唉声叹气地啃着竹笋,“家乡的泡椒竹笋真好吃。哎,你们不要看了,我只剩这一包,下次再分给你们吧。”   巡逻者的面部肌肉狠狠抽动一下。   “孟老师……!”   “吃完了。”孟蓝又掏出个塑料袋,仔细把垃圾装好,递给离他最近的巡逻者,“麻烦帮我扔一下,扔的时候记得看好垃圾分类。”   他伸了个懒腰;在他的双臂重新放下来时,一杆翠莹莹的青竹出现在他掌中。这是研究所专门给他定制的武器,既能用于远程射击,也能用于近战格斗。   孟蓝背对几人。   “我要进去了。接下来的部分,你们参与不了。”他戴上头盔,打开探照灯,唇边那点点笑弯因而更加清晰,却也衬得眼里那分严肃更加沉凝,“通讯可能会断。要是72小时后我还没有出来,你们就告诉学院——”   “这个任务,整体移交特殊组,按S级处理。”   ******   罗尔死了?嫌疑人是莫失?   跟着伊瑟,林溪匆匆赶到了佩雷尔乌斯的办公室。这是她第二次来校长楼,一切都还是原样:门和房顶都很高,进门走廊上挂着绘了云海的油画;无数书册和悬挂的天体模型把偌大办公室挤得满满当当,左眼被眼罩遮住的校长坐在是办公桌后,正和另一位先生说着什么,神色有些严肃   在一头的沙发上,还坐着个高大的男人,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神情极度懊恼;这份懊恼和后悔在看到林溪他们时,彻底转化为憎恨。他好像想吼叫,但校长看了他一眼,让他硬生生咬牙闭了嘴。   ——瑞克·莱奥。   林溪心中更不安,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伊瑟则完全无视了莱奥能吃人的目光,自顾对校长点点头,目光微微一碰那名造访校长办公室的先生,随后离开。   “弗里格曼先生。”   校长停止了交谈,对他们微微一笑,嘴唇上两撇小胡子跟着轻轻一动,好像好莱坞黄金时代电影里那种彬彬有礼的绅士。与他交谈的客人也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立即颇为轻蔑地转开脸。在这一眼中,林溪只看清他是个灰色短发的青年,脸上似乎有一道疤,神情很凶恶。   “伊瑟和林溪来了。中午好孩子们,事出突然,希望没有打扰你们的午餐。”佩雷尔乌斯温和又言简意赅,“莫失现在已经搬去隔离区了。现在找你们来,是想问清楚一个月前武术课上的情况。”   来之前林溪已经从伊瑟那里知道了大概情况。隔离区是学院下属独立机构——暗影研究所——的一部分,专门用来安排被污染但尚未失去自我意识的师生。研究中心会观察疑似污染者的情况,直到确定安全无害才会把人放出来。而如果确定的确被感染无法挽救……最好的结果就是一直被关下去。   “中午好,弗里格曼先生。”林溪紧张地绞着手指,按照来时路上理顺的思维将那件事大概讲了一遍。   “……我很确定那天罗尔没被污染。真的,而且我还用了一个中级的光系法术。校医和牧师也都做了检查,结论都是没问题。”   在她叙述的时候,莱奥一直在怒瞪她,刚才那个灰发青年也重新扭头打量她。这回林溪看清了,他的右侧鼻梁上是有一道疤痕,神情也的确相当不善。   林溪刚说完,校长还没说话,灰发青年就开口:“被佩雷尔乌斯安排走上歧途的光法师?两百年来第一个光法师,做的第一件值得记录的事情就是迫不及待帮一个害死同学的凶手脱罪,这件事倒颇具讽刺意味。佩雷尔乌斯,你是想转行当一个黑色幽默剧作家吗?”   粗哑的声音想用砂纸挂过黑板一样,让人分外不适。   林溪被那双冰冷强硬的灰眼睛盯得心中一跳,本能地往伊瑟身边缩了一下。银发精灵一直神情紧绷、眼神戒备,立即一手将林溪拦在身后,冷笑着怼回去:“仅凭臆测就定罪,格罗索先生颠倒黑白的水平又进步了。”   “西蒙尼,你还是一如既往喜欢和伊瑟斗嘴,不过这可不是斗嘴的时候。好了孩子们,我们来谈正事。”   校长面上浮出一缕儒雅的微笑,看上去更像旧电影里的老派绅士。但林溪可不觉得那位灰头发的格罗索先生是在“斗嘴”;在他打量她时,灰眼珠里放射出了不容忽视的恶意。   “林溪,你说那一天你用了一个中级光系法术,是吗?”   “对,”顶着在场其他两名人士的目光,林溪硬着头皮开口,“我用了一个秩序之光……”   格罗索冷冷道:“显而易见并未成功。”   “别急着下定论,西蒙尼。”佩雷尔乌斯看了他一眼,稳重和善的神情却隐藏着某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刚接触法术不久就能使用中级法术,非常有天赋。孩子,你认为这个法术生效了吗?”   “应该……”林溪想起现在事态紧急,莫失还被关在不知道位于何处的隔离区里,一咬牙就逼自己作出斩钉截铁的模样,“肯定生效了!我第一次用的时候,就成功净……驱逐了莫失莫忘那些尸体仆役的诅咒。而且当时我用了法术后,还有校医和牧师又做过检查,莱奥老师也是看到的……”   “我看到的只是一个无辜的学生倒地了!!”莱奥大声咆哮,目光凶狠几欲择人而噬,“我还叫了牧师!可牧师也他妈的对付不了最新变异的‘暗影’粒子!”   林溪课表里有一门名为“暗影起源与变化”的课程,第一天上课老师就说,暗影本质上是一种独特的粒子。里世界与暗影战斗了几千年,却依旧无法将其全部清除,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暗影粒子是会变异的。每隔大约两百年,暗影就会完成一次自我进化,而最新型的暗影粒子会让一大批过去的法术、武器、设备失效,唯一不受影响的是光系法术,然而光法师数量莫名不断下降,两百年前彻底消失。   这种变异的过程非常奇怪。起初是某一处的暗影粒子聚集在一起发生变异,然后短短六个月内,所有暗影粒子都会得到更新,就像病毒感染一样。人们尝试过用结界阻拦,事实证明无效。林溪问过伊瑟,得知连特殊组的暗银之阵也阻止不了他们体内暗影粒子的变异。   林溪对这门课非常上心,课外还有伊瑟给她布置的更多任务,因而她对相关知识点记得非常牢。她分明记得,最近一次暗影粒子变异是在90年前,离200年的周期隔得很远!   “……只有一个解释,你的狗屁法术根本没生效!一个一年级的菜鸟,我瞎了眼才会相信你!”莱奥暴跳如雷,眼里却含着一丝自责的泪水,“你以为特殊组的人为什么不被允许接触正常人?!对,你是光法师,你不用担心,但其他人有你这份幸运吗!你们这些特殊组的人都是渣……”   雪一样的剑光。   一把剑身过分纤细的西洋剑笔直地指向莱奥,四周隐隐有雪花散开。   “闭嘴,瑞克·莱奥,我忍你很久了。”伊瑟冷冷地看着狮人,眼神仿若北境万年飘雪的天空,“最后警告你一次,再污蔑我的后辈一句,管你有什么原因,我都砍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是周日的更新,写完提前发,终于把上次手滑多发的章节补上了,舒一口气!果然我还是写这种正剧调调最顺手……算了算了,决定遵从本心【掩面   马上去草原了~第一个主线事件开启。   最后一幕值得纪念,伊瑟的“砍了你”总算是为了护着林溪而对别人说了。   以及,莱奥老师……唉,真的是好人。   滚去写周一的万字【擦泪 第22章 任务   这一剑无声无息,唯有剑光与隐隐霜雪凛冽。即便莱奥正处于被义愤和自责淹没的状态,也被这冷然一剑冻得声音一滞。   却不改愤怒。   甚至更加愤怒。   但他看到了校长的眼神。左眼被眼罩覆盖、只用一只暗金色右眼注视着他的校长,此刻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克制情绪,瑞克。我们需要的是真相与对策,而非发泄。”佩雷尔乌斯右手掌向下一压。   莱奥僵持一会儿,最后重重坐下,颓然地捂住面孔,发出一声重重的抽噎。从他粗大的指节缝里,慢慢渗出一些透明的液体。   原本一脸轻蔑和高傲的格罗索,也为这一剑微微色变,注视冰霜精灵的眼神里混合了惊讶和更深的戒备。   气氛一时沉凝。   刚才被莱奥吼得又气又怕的林溪,现在看着那边哭泣的、小山一样的男人,心中一时不是滋味,隐隐也生出一种恐慌:万一真的是因为……   她竭力压下这联想带来的负罪感,告诉自己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自己有什么感受,而是要想办法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伊瑟收回剑,看向校长。   “从发现尸体到现在过去了3小时29分钟。我所知道的仅是死者罗尔的室友被安排在校医院的观察病房,莫失被单独关进研究所隔离区。”伊瑟说,“尸体和现场呢?”   林溪突然明白伊瑟的意思了。罗尔死于最新变异的暗影粒子,距离他最近的室友,还有最有嫌疑的莫失,都已经被学院控制起来。但那些暗影粒子依旧存在于现场,就算研究所加班加点分析,短时间内也无法给出驱逐暗影的方案。这样一来,要么将那间宿舍封存到对抗技术更新的时候,要么……   唯一能迅速处理这些暗影粒子的,只有光法师。   要由她来净化尸体。   林溪僵在原地,在心里抱头打滚。她怕鬼,也怕尸体,连血腥一点的罪案类型片都不敢看,每次电视上有类似场景,她都要拿沙发垫把脸蒙住,等场景过了才敢继续看。   她真的很想退缩。   可现在她不能退缩。   不仅为了莫失,也为了惨死的罗尔。   她脑子里山呼海啸地涌过这些情绪和想法,但实际上在现实中她表现出来的只是倒抽一口气,和不超过五秒的沉默,接着她从伊瑟身后站出来,用力点点头。   “我觉得,”她手里不自觉捏住离得最近的衣料,“先把尸体那边的暗影解决吧……用光系法术。”   她以为自己捏着自己的衣服,实则紧张之下拽着精灵的衣袖不放。精灵先是因为她出乎意料敏捷的反应和回答而吃了一惊,看她一眼,再看她这种胆怯的小动作,还没来得及升起的赞赏就变成了一种无奈的好笑。   林溪说:“如果能处理好现场的话,也能从另一方面说明我的法术是有效的吧。”   不光精灵吃惊,连莱奥和那个格罗索也露出惊讶的表情。尤其格罗索,眯眼打量林溪,不知道想些什么,看着很不怀好意。   佩雷尔乌斯始终稳坐桌后。   “是个好主意。”他唇上修剪精细的小胡子再次微微一动,暗金色的右眼一派沉稳,“出事的房间,已经单独取出并用结界封存好,正放在我这儿。事实上,我也正好有让你们看看的打算。”   里世界存在空间法术这种东西,简而言之,可以将物品储存进私人空间,避免行走累赘。出于安全考虑,学院内只有校长有权限使用空间法术,但林溪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房间也能被整个“取出来”。   佩雷尔乌斯取出一只手摇铃,像是西方电影里呼叫仆人的那种铃铛。铃响后的头几秒,似乎什么变化都没发生,但正在林溪疑惑地东张西望时,面前不远处猛一下出现了一大片场景。   ——大片的发黑的血迹中,摆着一个已经腐烂了一半的狰狞头颅!   林溪唰一下就脸白了,尖叫徘徊在喉咙里。这段时间她又看了几回莫失莫忘驱使的尸体,慢慢习惯了那些僵硬的死人,现在乍然看到真正的惨死现场,才知道为什么双胞胎总说自家的尸体都是宁静安详的。   佩雷尔乌斯说:“结界能保证污染不向外扩散,为了便于观察,我选择了高透明的模式,希望没有惊吓到你们。可怜的罗尔……他的室友今早完全吓呆了,现在还在校医院的隔离病房躺着。据说昨晚没有任何声音,惨叫声或挣扎声都没有,但根据经营,受污染时的痛苦不会让人如此平静。”   他拿出了一棵半人高的植物——深绿色的弯曲茎干,深粉色的花蕾张成一张血盆大口的形状。这是学院里用来充当垃圾回收用的植物“清道夫。”在佩雷尔乌斯面前,清道夫扭了几扭,一幅生机盎然的样子,下一瞬它被送到了罗尔旁边,就挨着那颗狰狞的头颅。   刹那间,黑色斑点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爬满花朵,同一时刻,这棵花在原地剧烈扭动起来。在黑色全部将其吞没后,清道夫猛然爆开,碎屑被黑气包裹着往四周喷溅开,只剩一小截枝干深深刺进床垫里。   这下林溪知道现场那些喷溅的血液和……肉酱骨屑是怎么来的了。她一把掐住衣袖下的手臂,眼睛直愣愣盯着现场。刚才,那些暗影粒子是从头颅的眼眶里喷出来的,在吞噬完花朵后,那些密密麻麻的黑色就又冲回头颅中,呼啦啦往头颅眼眶里灌,简直就像某种寄生虫一样。   她看了一眼伊瑟,正巧对上他的眼神。莫名地,林溪就知道他也看见了那让人头皮发麻的一幕。   “非常遗憾,暗影的确还留在这里。”佩雷尔乌斯神色严峻起来,“现在轮到光法师了。我不能打开结界,因此施法时请将手掌贴在结界上,我会搭建一个单向法术传递通道。”   床上头颅正面对林溪的方向,皮肉腐烂一半的脸上,两只没了眼珠的眼眶黑洞洞地盯着林溪。突然,又一片皮肉剥落,砸在发黑的血迹上。   林溪觉得有点头晕,然后她发现原来是自己忘了呼吸。   “……好,我知道了。”她拼命深呼吸几下,按照校长所说的,走到前面,双手贴上那面看不见的结界屏障。   伊瑟提醒她:“林溪,用秩序之光。”   “好。”她一直盯着头颅,恐惧之余,居然还有些移不开视线,好像这死人头里有什么让她特别在意的东西一样。一瞬间她想:那些寄生虫一样的暗影粒子,是不是把罗尔的脑浆都啃光了?   “为不详、不安、不善所驱驰……”   有一秒钟的时间,林溪担心自己这一回会不会用不出来法术,但下一刻,熟悉的光龙出现,呼啸着在尸体周围盘旋。淡淡金光穿过血迹也穿过死者的头颅,大量黑色的斑点像被风吹起一样,被这片代表秩序的光芒带出,慢慢在光龙内部褪去颜色,黑、灰、银、白,最后变得透明一片。   在它们消失之前,好像又有一瞬间组成了蝴蝶样的翅膀,在半空中轻轻一扇。   “……好了,结束了。”林溪后退几步,虚脱一样呼出一口气,刚才和凶案现场对视的恐惧争先恐后涌出,她这才感觉耳膜边全是心脏跳动的声音。   格罗索嗤笑:“抱歉,我只看见一片不知道什么用的光闪过。”   “我当然会检验。”佩雷尔乌斯颇有些威严地说。他又用了一棵清道夫,这一回,那朵深粉色的花在依旧狰狞的血迹中兴高采烈地挥舞枝叶,没有半分不适。   看到这一幕,校长点点头,将这片空间收好。   林溪也再次松了口气,问:“弗里格曼先生,能让我再看一下莫失吗?还有罗尔的室友。也许我可以再……”   “菲力——就是罗尔的室友,校医认为他的确需要光法师的帮助。至于莫失……”佩雷尔乌斯以指节轻敲桌面,考虑了片刻,“莫失那边,校董会会做出处理决定。事实上,由于校董们争执不下,我们需要一个证明来推进结果的产生。”   这话说得太拗口,林溪没明白,伊瑟却立刻皱起眉,难以置信地看着校长,又看了一眼林溪,脸色顿时阴沉下去。   格罗索脸上出现一分怒气:“佩雷尔乌斯?超过一半校董都同意处死那个怪物,要知道学院内发生失控事故,这对学院的信誉……”   “——西蒙尼·格罗索,不准污蔑我的学生!”佩雷尔乌斯勃然变色,一直都保持了儒雅平和的面容此刻竟隐隐可怖起来,“收起你们脑袋里打的主意,你以为——校董会胆敢违逆我的意志吗!”   他倏然起身!   林溪眼睁睁看着一道高大的身影拔地而起,生生挡住了窗外斜射进来的阳光。原来校长这么高!   对上那只单独的暗金色眼睛,林溪突然打了个寒颤;而被校长直接注视着的格罗索,脸色生生青了三分,恐惧和愤怒交替出现,最后僵硬地垂下目光。   片刻后,佩雷尔乌斯坐回原位,重新露出笑容。   “你可以出去了,西蒙尼。”   就这么被赶出去显然大大出乎西蒙尼·格罗索的意料。他阴沉地扫了林溪和伊瑟一眼,又颇具意味地看了一眼那边陷入沉默的莱奥,一言不发地快步离开了这里。   “西蒙尼就爱开玩笑,别管他。”佩雷尔乌斯对林溪微笑,连唇上两撇小胡子都好像在笑,语调亲切和蔼,“林溪,好姑娘,你很担心莫失,对吗?”   林溪点点头,心想这个西蒙尼·格罗索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应该是校董会的成员?似乎当校长也不能随心所欲的样子。   “那孩子告诉我,你们是朋友。朋友……我很高兴能从他口中听到这个词,当然也非常意外。”校长就像彻底遗忘了桌前站立的格罗索一样,顾自对林溪解释,“我已经了解了你的意愿和能力,现在需要确认的是,现在学院方面正处理一项与暗影相关的紧急事件,成功与否关系到莫失的未来。非常遗憾的是,这也是一项需要冒着生命危险才能完成的任务。林溪小姐,你是否愿意参与?”   “我愿意!”   这句话冲口而出,速度之快,以至于林溪说完后,本人才意识到自己答应了什么。她又把校长的意思回想了一遍,突然反应过来:这个任务一定跟罗尔的死亡有关。   大脑立刻开始播放刚才的画面:喷溅的血,混成一团的骨和肉,腐烂的头颅和阴森森空荡荡的眼眶。   林溪觉得腿有点软——她去了真不是给人当盘菜收拾了吗?   “不行,她不能去。”   这句硬邦邦的拒绝来自伊瑟。出乎意料,一直对校长保持尊敬的冰霜精灵,现在不仅满脸冰霜,看着还相当恼火。   “这家伙去了就是盘小菜,去干嘛,送人头?免了,我可不想自己这几个月的付出打水漂。”伊瑟说得相当直白,“不管是什么任务,我都会处理。她去了就是个拖后腿的,我还必须抽精力保护她。”   他说得非常有道理,林溪连不服都生不出来,何况她也不是容易发脾气的类型。   她只是提出了一个合理的意见。   “但我觉得,”她小声说,“也许作为能使用光系法术的人,我的作用别人没办法替代……”   她被伊瑟横眉怒目瞪了一眼,要不是在校长办公室,也许她会被打脑袋。   “克制情绪,伊瑟。事实正如林溪所言。”面对伊瑟的抗拒之色,佩雷尔乌斯轻轻摇头,平静地说,“雏鸟终究要试着起飞。尽管时间比我们预期的要早,但命运正是这样热衷于打乱人们计划的事物。”   伊瑟嘴唇紧闭,显然还是很恼怒,胸膛起伏不断。看来精灵跟人类拥有类似的呼吸系统……林溪脑袋里冒出来这么个漫无边际的想法,然后她突然发现,自己之所以能发现伊瑟呼吸加快,是因为她正靠在人家怀里,还被人家手臂揽着!   她差点“嗷”一声跳起来,赶快立正站好。   大概是刚才她腿软的时候不自觉靠过去了吧。其实因为训练,她跟这只精灵之间免不了有很多肢体接触,但这种、这种……说不上来,林溪就是觉得不能放任这种情形。   伊瑟没防备她来这么一出,有点诧异,倒是看起来没那么不满了。   佩雷尔乌斯似乎对刚才一幕毫无所觉。   “一个月以前,执法者接到巡逻者方面的求助,称有一个C级任务无法确定污染源,希望执法者予以一定帮助。执法者一方都是特殊组的孩子,对暗影的感觉要敏锐很多。”   最后一句是对林溪解释的。   “孟蓝接受了这项求助。三天前,巡逻者传回报告,并提交任务整体移送特殊组的请求。报告上调了任务等级,确认为S等级。”   “最高等级?”伊瑟脸色凝重起来,“孟老师呢?”   “失去联系。”   佩雷尔乌斯叫了一声“策兰”,而后办公桌上的两台电脑突然自己调转方向,面朝林溪两人。其中一面显示屏是文字资料,最上面写着“S901号任务报告”,另一面是几张图片,像是月下草原,中间那片纵横发白的区域不知道是什么。   伊瑟认识。   “兽人草原上的首都克兰莫。”他一眼就认出来,“这个是矿区?很大啊。”   听到他说的话,那头的瑞克·莱奥猛地抬起头。他是狮人出身,正来自克兰莫。林溪不小心瞥到他的神情,发现他直愣愣地盯着这边,表情很奇怪,既不是之前面对他们的滔天愤怒,也不是捂脸哭泣时的沉痛和懊悔,而更像是……像是什么?林溪从没看过这样古怪的表情,况且下一刻,莱奥就深深低下头去。   “这是草原上最大的明石产区,791号矿区,离克兰莫不远。”佩雷尔乌斯说,“根据报告,七天前的夜晚,孟蓝独自深入矿区探查,期间通讯中断。66小时后,通讯恢复过一次,孟蓝传回一则简讯,称791号矿区可能是这次暗影粒子变异的源头。”   “什么!”   “没错。暗影粒子的全体变异需要6个月时间,变异无法阻止,但只要在期限内找到变异源头并摧毁,就会中断变异,并使已经变异的部分也退化回之前的状态。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孟蓝才来不及等待执法者增援,独自进入矿区。”佩雷尔乌斯沉默片刻,才接着说,“另外,巡逻者也有3人陷入矿区。”   伊瑟冷笑一声。   “孟老师进入矿区前,应该叮嘱过他们,要把这项任务移交给我们才对吧?”伊瑟的语气中满是讽刺,“但为了抢功,在知道里面那个麻烦他们多半搞不定之后,巡逻者还是又派了三个人进去,等石沉大海了才把报告提交上来。一群蠢货!也不知道孟老师怎么样了!”   他的焦躁源于失去联络的孟蓝。孟老师生死不知,晚一刻去都可能永远失去救人的机会,伊瑟很想马上动身前去兽人草原,但这回偏偏……他看着身边同样满脸凝重之色的林溪,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心想这家伙根本很多情况都不了解,跟着这么郑重其事的样子简直像小孩子装大人。她以为这是玩过家家吗?   说实话,伊瑟非常尊敬佩雷尔乌斯,但他同样不了解这位校长的很多想法。他只知道,关于救世主的预言是佩雷尔乌斯想办法从星空之上要来的,具体内容只有他知道。当他问伊瑟愿不愿意保护并教导救世主的时候,伊瑟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从很小的时候起,伊瑟就发誓,他要像死去的父母一样,成为对抗暗影侵蚀的战士。最初,当他知道世界的安宁居然要寄托在一个不知名的救世主身上时,他觉得相当可笑:战争的胜利永远是靠战士的艰苦堆叠而成,寄望于一个不知道在哪儿的救世主算什么?就算是真的,那所有前人的努力和牺牲算什么,无足轻重的笑话吗?   当发现所谓救世主居然是一个平凡无奇的人类小姑娘的时候,伊瑟的火气更是快冒出头顶。要不是预言来自佩雷尔乌斯,他当场翻脸走人都有可能。   而现在……他花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教导这只孱弱的人类,好不容易勉强有点进步,难道就要把她拎去送死吗!难道那个预言真的就是个笑话吗!   他本来打算两年后再带她从低级任务做起……   精灵心烦意乱,心中一股止不住的邪火“蹭蹭蹭”往外冒。   林溪有点感觉到伊瑟此刻处于火花四溅的状态,但她以为是因为孟老师的缘故。一听居然是孟老师出事,她也急得不行,更加把刚才的害怕抛在脑后,专心听校长说这次任务的相关事项。   “……这是这次任务的名单。”最后,校长这么说。   显示屏上出现六个名字:   伊瑟·威尔曼   林溪   苏慎之   尼尔   莫忘   瑞克·莱奥(巡逻者)   最后一个名字让林溪和伊瑟都愣了一下。佩雷尔乌斯看出他们的惊讶,又微微一笑,没有太多解释。   “瑞克对克兰莫非常熟悉。他主动要求加入这次任务,我考虑之后,认为这是个不错的主意。瑞克,瑞克?”   莱奥似乎在发呆,被叫了两声才浑身一震,走到办公桌前对校长鞠了一躬,直起身面对林溪和伊瑟。这一次他的表情很正常,是那种带着愤怒的厌憎。   伊瑟不耐地皱起眉头,想说什么,但看看校长,最后还是放平了神情,略一点头。   “希望身为巡逻者的莱奥老师不要再干出什么冲动的事情。学校里有人给你收拾烂摊子,在外面就只能自己承担风险了。”他淡淡道,“弗里格曼先生,出发时间是?”   “今晚。”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晚上六点吧……写字废>< 第23章 克兰莫   兽人草原,克兰莫。   天苍苍,野茫茫。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首都克兰莫无疑是那颗最璀璨的明珠。这里有最高的建筑,最阔绰的商人,最烈的酒,最强壮的战士和最风情万种的女人。   北贫南富,东穷西贵;在这样的布局下,核心行政区就位于克兰莫西城偏南。这片每到夜晚就灯火辉煌的区域,最高的那栋楼就是执政官的象征。   楼顶停机坪,克兰莫的执政官焦急地等待着。他刮了刮被风吹乱的头发,拒绝了仆人讨好递来的绒披风和烈酒,瞪大眼睛竭力搜索夜空。今夜时阴时晴,云翳与星子交替出现,执政官有好几次都盯着一颗星星猛瞧,觉得那就是学院来人,又一会儿才意识到那只是一颗星星。   “执政官先生,稍安勿躁。距离预期到达的时间还有20分钟。据我所知,那群人向来很准时。”   说话的是边上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他披着深蓝色的斗篷,底下铠甲齐全,粗壮的腰间交叉别着一柄斧头和一把刀,此刻面色阴沉地直视前方,偶尔才扫一眼上空。   这是巡逻者在草原的负责人,也是克兰莫出身,某个小贵族家的次子。以往执政官和他合作愉快,但现在他尾巴上的毛都快被局势烤焦了,再看巡逻者这幅显然不满的表情,执政官脸上赔笑,心里却也沉了脸。   执政官听说过一些巡逻者和执法者的矛盾,也清楚执法者都是些什么人。要是可能的话,他也不想和那群人打交道,但当务之急是解决791号矿区问题。   半年前,克兰莫周边陆续有贫民失踪。这些贱骨头基本都靠去791号矿区干活为生,本来就危险,时不时少一个,根本不会引起谁的注意。直到两个月前,某个元老家里的女儿出城玩了一天,第二天早上被发现死在自己的公主卧房里,只剩一堆肉酱和一颗腐烂的头颅。执政官让警署调查了一番,直到可能是暗影污染后,大惊失色地找上巡逻者,期望着他们这群精英能赶紧把事情解决,这样也不枉他们每年给学院奉上的大笔“赞助金”。   谁知道这群人平时把自己吹上天,关键时刻还不是要找执法者!   先是十多天前,来的那一名执法者说源头是791号矿区,要求暂时关停。791号矿区是克兰莫最主要的明石开采区,而明石是整个里世界都需求量极高的原材料,各种符咒、结界、药剂都需要使用。依靠贩卖明石原矿,克兰莫的贵族和大商人可谓富得流油。执政官是靠讨好这批人上台的,怎么敢轻易动他们钱包?   但那个人说得对……如果矿区真的是污染源头,他这个执政官一样保不住位置,说不定命都要丢了。现在的话,和那些大鳄总算还有博弈的空间。   执政官衷心希望这回来的执法者能将事情彻底解决。   思忖间,他耳朵微微一动,目光迅速定位到夜空中某个小点。执政官属于猫头鹰的一支,听觉和视觉在兽人中名列前茅,此刻他确信……自己听到了某种大型物体急速擦过气流的声音。   但巡逻者的负责人比他更早看向夜空。   星子朦胧,弯月更朦胧;阴翳般的云层在这朦胧的光亮边缘流动。在巡逻者扩成圆形的竖瞳里,有一小块阴影脱离了云浪,化为弯月中心一个微小的斑点,而后急速朝此处冲来!   一束强光突然射来,巡逻者眼里瞳孔乍然变尖!   黑色飞梭穿透克兰莫上空的气流,如一支利箭猛然刺下。执政官情不自禁向后退了一步,只看见一颗圆形的发光物体悬在飞梭最前方,令他想起深海里那些危险至极的古老海兽:它们在黑暗无光的深海中游荡,双目紧闭,却用发光器引诱猎物自投罗网。   轰——   这是执政官想象中的巨响。   飞梭降临停机坪的刹那,黑色机身流动变幻,顷刻如云烟散去;黑烟混着地面激扬的尘埃,在楼顶四周的灯光里缓缓弥漫开。   尘埃之中,是六个黑衣人。   他们高矮不一、身形各异,唯一的共同点是那一身闻名于世的黑衣,以及冰冷的表情和眼神。   执政官心中暗暗一震,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那些黑衣人身上微闪的银光。   暗银之阵……   这就是执法者吗……不对,执政官定睛一看,发现边上那个最为高大的男人穿的是深蓝色制服,巡逻者的款式。立刻,执政官就在心中将对方踢出了“深不可测”的范畴,并将评级下调N层,重新默默敬仰了一下其余五人。   从那名巡逻者往左,依次是一名黑发青年、金发少年,右边两人个头矮一些,黑发的一男一女。执政官惊异于他们的年轻,还格外对那名仅有的女性多了三分重视:能以女人的身份年纪轻轻被挑中前来,对方一定不同寻常,说不定就是执法者里排名第二的强者!   那名少女原本漫不经心地看着远方,此时却像感觉到执政官的打量,面色难看地盯了他一眼。执政官立刻视线微垂,暗示自己的无害,同时加强了刚才的印象:这个少女的实力一定深不可测!   至于第一……   执政官悄悄提起一口气,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这才朝中间那名银色长发的男子露出百分之三百热情的笑容。   银发的执法者队长,冰霜精灵伊瑟·威尔曼,里世界令人闻风丧胆的尖刀。   “欢迎诸位!”执政官热情洋溢地走上前,伸出手,“久仰大名,我们恭候多时了!”   银发的队长神情冷淡中还有些不耐烦,目光在执政官身上一掠;执政官立即知道自己的习惯性欢迎动作出了毛病,但他依旧满面笑容,神色自若地自己收回了手。   “威尔曼先生,我是克兰莫的执政官卢克·瓦纳西。各位远道而来,愿意向克兰莫伸出援手,我在此代表克兰莫的人民向各位致以衷心的感谢……”   “少说废话。之前要的装备准备好了?再找个人带路,我们现在就出发。”   对方三言两语把执政官说惯的官方辞令噎了回去,连笑容都僵了僵。他此前看过相关情报,知道执法者这群人不好打交道,但到了自己身上才知道对方有多生硬。   一个执法者“嗤”地笑了一声;是威尔曼身边那个金发少年。   “当然,当然,各位如此重视克兰莫的危机,我实在很感激。”执政官装没听到,转眼笑容就恢复了刚才的流畅自然。他能在这暗潮涌动的克兰莫稳坐台前这么多年,当然不会连这点状况都处理不了。“车和补给就在楼下,带路的人也……”   “等等。”   与执政官一起等待执法者到来的负责人突然开口。他往前几步,走到执政官身边;狮人天生高大的体型让其余人都显得矮了不少。这名负责人面容粗犷,头发在脑后扎成一小束,姜黄色的眼里透出种和他外貌不符的精明。   “就由我来给各位执法者带路吧,正好在路上也能说明最新情况。我是巡逻者驻草原的负责人罗德·莱奥。”负责人咧嘴笑了笑,“我家的废物承蒙各位照顾了。瑞克,看到大哥都不打个招呼吗?”   执政官一直在观察执法者们的神色。除了队长威尔曼之外,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显得有些意外。   同样身着巡逻者服饰的瑞克·莱奥阴沉地盯着负责人。   “少和我扯关系。”他说。   负责人微微眯起眼睛,又笑了笑:“这么大的小伙子了,叛逆期还没过。算了,不耽误时间,走吧。”   “等一下。”   执政官心中一突。这次开口的竟然是被他认定深不可测的少女。根据他的经验,这种能在顶层站稳脚跟的少数派往往极度心狠手辣、阴晴不定,再联系执法者相关的种种传闻,执政官立即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难道这个小姑娘要给同伴出头,将出言挑衅的罗德·莱奥就地诛杀?   他审慎地打量对方,犹豫要不要替负责人说个情。但那少女面色难看至极,执政官并不想冒生命危险劝说这样一个极度危险的生物。   然而,那名少女的目光却转到了他的身上。   执政官心脏猛跳,只能硬着头皮赔笑。   “你……”   她脸色越来越难看,看得执政官心惊胆战。   “你们这儿,有洗手间吗?”   ******   呕——呕——   林溪吐完了,又漱了七八遍口,感觉口腔黏膜都要破了,这才摇摇晃晃走出洗手间,被等在门口的伊瑟一把拎住,拖着上了车。   纯黑色的越野一面被大楼里的灯光照亮,另一面沐浴在幽幽夜色里。执政官站在车旁,表情有些奇怪,难以形容。   硬要形容的话,也许可以叫“怀疑人生”吧。   林溪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怀疑人生,但她对这个笑眯眯的大叔印象挺好。之前忙着压抑呕吐的欲望,没来得及打招呼,现在又看见了,她就很礼貌地笑着招呼了一下才上车。军用越野底盘高,她刚经历了一场超恐怖的急速失重,腿还软着,上车时不小心踉跄了一下。   执政官看起来好像更怀疑人生了。   罗德·莱奥坐在驾驶位,负责开车。副驾驶位一般给伊瑟,但精灵不由分说把瑞克赶了过去,自己坐第二排,现在正逼林溪系安全带,还说她训练这么久都克服不了失重感,回去要按两倍速做加强练习。   金发少年坐在后排,却很不老实地趴到林溪座位上面,看看伊瑟又看看她,大大咧咧地说:“你这幅样子根本是像来郊游的。学长,这家伙弱成这样,真能发挥作用?”   “谁知道。”伊瑟猛一下把安全带扣给林溪塞好,冷笑着瞪她,“说不定一进矿区就死了吧。”   “啊,所以果然是送人头的吗?喂下面这颗人头,好好珍惜最后一段待在脖子上的时间吧。”金发少年哈哈笑,不怀好意地想戳一下林溪的脑袋,被伊瑟头也不抬地抬手打开。   “这家伙是我负责教训的。尼尔,坐回位置。”精灵告诫道。   尼尔被敬爱的学长打了,也不生气,乖乖坐回后座。他身边的黑发青年正垂首一张张看一叠花纹奇异的卡牌,看他吃瘪,笑着微微摇头。   尼尔和他咬耳朵:“苏学长,我们来打赌人头能不能活过这次任务吧?”   这名神情温和、容颜俊秀的青年就是苏慎之。他还没回答,伊瑟反手一颗苹果砸尼尔脑袋上。   莫忘也坐在后排,靠窗,脑袋沉默地贴在玻璃上。车已经启动,克兰莫浮华的灯光交替映在他脸上,但看上去,他的脸色似乎比以前更苍白。   林溪扭过头,小声叫他:“莫忘,莫忘。”   莫忘眼神微微一动,比常人更黑也更大的漆黑眼珠转过来,眨也不眨地盯着林溪。以往他这么做的时候,林溪多多少少还有点被吓到,但此刻她只觉得对方看起来孤零零的,没有表情的娃娃脸看着迷茫而不安。   莫失莫忘两兄弟总是在一起……   她抿抿唇,觉得很愧疚。她总想那天在体育场,是不是如果她能处理得更好一些,比如直接叫伊瑟过来,就不会有现在的结果。   “莫失不会有事的。”她低声说,努力露出一个笑脸,“等这次任务结束,莫失就会回来了。”   莫忘看着她,好半天,轻轻点了点头。   越野车平稳地向城外疾驰。   驾驶座的罗德·莱奥和他们说话。   “孟先生失去联络后,矿区附近就安装了最高级别的防护设备,防止其他人误入。因为屏蔽了卫星信号,自动驾驶不能使用,必须有带路的人才能顺利到达。”他娴熟地操纵方向盘,不时通过后视镜看一眼特殊组的情况,笑道,“真没想到,执法者们私下其实很有个性。刚才的场面,别说卢克那家伙,我也被吓了一跳。再看到瑞克,我就更吃惊了。我们兄弟都在巡逻者机构,却几年都没见过了。”   “我没兄弟。”瑞克粗暴地低吼一声,“说了别和我扯关系。”   光看外表,这两名狮人的确有相似之处。但罗德外表打理得更整齐,说话也更圆滑。至少从表面上,他并未显露出对特殊组的什么看法。   伊瑟懒得理他们狮人的内部矛盾。   “现在矿区情况怎么样?”   “孟先生传话说是暗影粒子变异后,我们非常震惊。知道事态紧急,我们立刻动用了库藏的光系阵法,这样才暂时稳定住791号矿区的污染扩散。但检测设备依旧无法给出确切的污染指数和暗影粒子分布图。”罗德说得很沉稳,“暗影粒子每次变异都会带来惨重的伤亡。以前流传下来的光系阵法和符咒又得不到补充,成了一次性消耗品。不到万不得已,我们是不会轻易使用的。”   说着,他特意看了一眼林溪。   “还好,现在光法师重现世间。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很振奋。”他很欣慰地笑了,“有光法师在,今后的暗影危机就不用太过担心了。”   林溪眨眨眼。她能感觉到,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深感责任重大,她紧紧抓着安全带,默默背诵她知道的所有光系法术咒语,以此缓解紧张和压力。   伊瑟揉了揉她的头。   “这家伙是菜鸟,别对她抱什么不切实际的希望。”他干脆地说,“我会解决这件事。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刺激的剧情有趣。   等等莫非我又要改名字,关于那个“日常”……   算了,起名废不想这么多。   写到执法者们在烟尘袅袅中出场时,我满脑子都是《白色巨塔》的巡视场景。嗯,衣服涂黑就完美契合了哈哈哈哈   林溪今日成就:不知情时装逼成功√   ******   入V更新达成!小众写手很满意,决定给自己放两天假~   九月份有考试我需要兼顾一下学习XD   周四见=3=   ******   妈耶敲完上面这段话之后,我发现我有了地雷。   陷入沉思。   可是我没存稿了哭唧唧……那我要是写得完就放吧ORZ   保险起见周四来看!么么么!   感谢:   星霜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06 14:51:18   星霜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06 14:51:23   星霜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06 14:51:25   星霜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06 14:51:28   星霜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06 14:51:31   星霜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06 14:51:34   星霜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06 14:51:37 第24章 矿区   出城后,渐渐只剩下车灯照亮前路。起初,通往791号矿区的道路还平整宽阔,但拐了几个弯后,越野车驶入草原。车轮颠簸在起起伏伏的沙土地上,车内的林溪也跟着一颠一颠。   其他人好像就全然没事,稳坐如山。   罗德往右转方向盘,避开一块坡地,上面有棵树,枯爪一样指向天空。“原本走国道能直达主井。但前几天地面洗石厂突然爆/炸,主井塌了,下矿的车动不了。”他说。   他说到这儿停住,像是在等人接腔;但没人吭声。林溪下意思想问“那怎么办”,但看别人都不说话,她也就继续保持正襟危坐的样子。   她直觉伊瑟不喜欢这个人。   罗德笑了笑:“我们走通风井。从这里开过去最近。”   快到目的地的时候,车停了一次。驾驶座旁的电子屏浮现一张加密图片,闪了两次绿光,接着“滴滴”两声。车前本来还是望不到头的黑暗,与被车灯照亮的一小块发黄的秋草,在这“滴”声过后,景色变了。   近处灯光里的地面上铺开凋零的枯草,更多是碎石;远处模模糊糊有黑影幢幢,应该就是791号矿区的地面生产工厂。一座简易的临时房屋里,有人拿着探照灯走过来,罗德摇下车窗和他们交谈了几句。   车辆再次启动。   “……出事后,整个区域就屏蔽起来,要有密钥才能进入。幸好有光系阵法作核心,撑上半年,研究所那边应该就能完成设备更新了。”罗德开得慢了些,车辆却比之前颠簸,“矿区附近碎石比较多……不过,既然有光法师在,事情一定能顺利解决。”   这一路上他来回夸了林溪好几次,总是大感欣慰、寄予厚望的样子。伊瑟靠着椅背闭目养神,神情有些不耐。   后座尼尔笑嘻嘻接话:“罗德老兄,‘人头’脑袋不够大,接不住你的高帽子。与其说她,还不如说我们慎之,顶尖的符咒师。有他在,别说半年,一年也行啊。对吧慎之?”   苏慎之温和地笑了笑:“一年?五年也行。”   说得平和,内容很狂。   罗德笑笑:“不愧是执法者。那尼尔先生擅长的是什么?”   “巡逻者,你想打探什么?”伊瑟睁开眼,打断他们。   空气里带上一丝微妙的紧绷。精灵的冷淡里含着一丝讥笑,距离感十足;林溪再去看后视镜,只看到一双狮人里常见的眼睛:姜黄色,竖瞳,乍看上去凶狠而冷漠。   车停了下来。罗德关了引擎,拔出车钥匙别在腰间。没有车灯的黑暗里,他回头看着特殊组的人,吸收了光线的眼睛发出淡淡的绿光,其余表情整个陷在黑暗里。   “抱歉,抱歉,原来我刚才没说吗?最近太忙了,记性不好。”他哈哈笑着,幽幽的绿眼睛一直钉在半空,好像两点鬼火,“我跟你们一起下去。”   伊瑟与他对视几秒,唇边逸出一缕冷笑。   林溪若有所思:之前伊瑟就说,巡逻者很看重功劳。罗德这只狮子坚持要下去,是因为要把任务算给巡逻者一份吗?但小队里本来就有瑞克,虽说他们兄弟关系似乎特别差……   “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精灵率先跳下车,“特殊组的,走了。”   两头狮人慢了一步,坐在车内。瑞克推开一半车门,回头看着罗德;两双相似的绿眼睛对视,一双充满狐疑,一双意味不明。   “罗德·莱奥,你到底想做什么?”   就在瑞克以为对方不会回答的时候,罗德笑了。些许光线里,他露出一口森然白牙。   “为了我们的强大与繁荣,兄弟。”   ******   “满脑子阴谋诡计的巡逻者又打算抢功了吗?真无聊。”尼尔用轻快的语气嘲笑车里说小话的两头狮子。   他正从后备箱里拿装备,动作迅速又轻巧。早就准备好的物资包一人一个,带探照灯的头盔,挂在腰间备用的手电筒。尼尔拿到一份就往后扔,头也没回,但扔得很准确,接的人也接得很准确。林溪迅速把东西装备好,心想换成几个月前,她肯定想不到自己也能这么利索。   全队同款黑色绣银纹长风衣,内里是便于行动的贴身装束,高筒长靴,全身都防水防火,法阵有一定防御力和自我治疗能力。背包里主要是恢复药剂,手腕上是带追踪定位功能的通讯设备,已载入矿井内部地图。她戴好头盔,一抬头面前就砸过来个黑影,好险撞在她鼻梁上。   “哇真的接住了,‘人头’,接得漂亮。”尼尔吹了声口哨。   他扔过来的是把小巧的银紫色手/枪,枪身有浅浅的浮雕,精致得像是什么艺术品,不像是武器。   “新研发的增幅枪,还没正式投入使用,我觉得好玩就顺了一把。据说能把法术像子弹一样发射出去,还带自动瞄准功能。”尼尔笑嘻嘻地跟伊瑟表功,“老大,我准备得周到吧?很适合你家小人头。”   精灵觉得不错,就让小人头把枪收好,还打算回去后找研究所做个系列定制,今后再出任务,就全身武装个里三层外三层,这样最保险。   对于尼尔又跑到莫忘边上,小声问什么“老大没否认是他家的”、“到底什么情况”之类无聊的事情,精灵就假装没听到了。   五分钟后,他们已经来到了通风井边上。这里地势比地面工厂高一些,背后就是小山,放眼望去,隐约能看到那头倾塌的建筑。   通风井很窄,特殊组几人没问题,但对狮人来说只是刚好能通过。几根铁棍纵横拦在井口,已经有了锈蚀的痕迹,瑞克拿他的宽剑一砍,铁棍就“叮铃哐啷”掉了下去,很久也没听到回音。   “通风井往下有一千多米。”伊瑟扫了一眼不动如山的罗德,示意,“罗德,你走最前面。”   通常打头的和垫后的位置最危险。   狮人笑了笑,没反对,很爽快地跳了下去。顷刻,他的身影就埋没在下方浓郁而未知的黑暗里。接着是瑞克,尼尔,苏慎之,莫忘。   林溪探头看了看,什么也看不见,四周墙壁也不像有梯子的样子。   “用飞行术吗?”她问。   “你飞得太慢了,而我们赶时间。”伊瑟背朝她矮下身体,“上来。”   林溪乖乖爬上去,抱紧精灵的脖子,深吸一口气。   “我觉得我会勒住你的……嗷!”   “敢勒就砍了你。”   这句话伴随急速下降时的风声一起飘散在身后。井像大地的眼睛,通往未知的黑暗。林溪被地底吹上来的风刮得有点睁不开眼,渐渐还嗅到一种古怪的臭味,越往下就越浓。   过了几秒,林溪突然发现一件事。   她觉得……那种臭味,好像在她背后是最浓的。   脖子后面有些凉。而且,也有些沉。   越来越沉。   背后有什么东西……   她僵着身体,咬牙收紧手臂,头靠在精灵颈侧,一声不吭。   下降速度越来越快,在快到尽头时猛地停滞了一下,然后缓缓下落。与此同时,背后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她的肩,后脑勺附近有种明显的、野兽一样的喘气声。   这时,精灵低声说:“林溪。”   她“嗯”了一声。   下一刻,林溪歪着身体往左边一扑,她尚未倒地,精灵手里光华一闪,反手一剑挥出,正削中刚才林溪所在的位置!   剑光烁烁、霜雪纷飞,一道黑影横飞出去,“嘭”一声重重砸在地上,口中还发出垂死时的“嗬嗬”喘气。林溪爬起来,瞪大眼睛往那边看;几道探照灯光从她背后照过去,汇集在那东西上。   一只巨型的黑色蜘蛛翻倒在地,腹部镶嵌着一张扭曲的人脸,嘴里不断滴落粘稠的液体。人脸的眼珠飞快地乱转,最后恶狠狠地钉在林溪身上。   林溪心脏剧烈地跳动。她努力呼吸,没要伊瑟拉,而是自己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任务才刚开始,她必须尽可能坚强起来。   “这东西藏在井壁上。”伊瑟确认她没事,上前一脚踏在蜘蛛腹部将它固定住,手里一剑捅下去;剑身狠狠穿过人脸大张的嘴,将爆发的尖叫堵了回去。   林溪平静了一下呼吸,问:“要净化吗?”   “现在不用。”伊瑟利索地抽出剑,居高临下地盯着脚下的蜘蛛,“看见了吗,林溪?暗影在流动。”   剑身蒙着一层清寒的微光。以其为中心,林溪看见蜘蛛身上的黑色在飞快褪下,宛如什么生物在天帝前飞快逃窜;它们争先恐后逃离蜘蛛的躯体,像水一样渗进了矿井地底,消失不见。   在所有暗影粒子都流走后,蜘蛛的遗骸发生了变化。它缩水了一大圈,僵硬地仰面倒在地上,腹部没有人脸,只剩下伊瑟刚刚刺的一个血窟窿,但里面暗绿色的血液早已凝固。   林溪走近两步,发现蜘蛛身上有些布料的残片。   “应该是这里的矿工。但不知道是死了后尸体被污染,还是因为污染成了变异生物。”伊瑟看向罗德,“有多少矿工在井底?”   通风井下来是一条狭长的通道,按照顺序,罗德·莱奥站在最前方。林溪追着灯光看过去,又在刺目的光里不得不眯起眼睛,却仍然看不清最前面的狮人的表情,只看见他摸了摸下巴。   “很难统计。”他应该在笑,语气轻松,“按照791号矿区的平均开采量估计,大概有一万人吧。”   林溪下意识问:“那幸存者会在……”   她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这就不知道了。应该没有幸存者,矿工都是贱民,而贱民就是废物。”罗德还是那么轻轻松松地说,还笑着问瑞克,“兄弟,你应该很了解矿工的危险程度吧?毕竟你那个贱民妈就是死在矿区里……”   嘭!   罗德接住了瑞克挥出的拳头,后者瞪着他睚眦欲裂,用力喘气,喉咙里发出威胁一样的“咕噜噜”声。   片刻后,两头狮人同时收手。罗德粗声笑了两下,看向伊瑟:“威尔曼先生,我们现在往里走?”   来之前他们都看过地图,从通风井往里先是一条单一的通道,走到一个明石原矿临时储存点时,道路会开始分叉。整个地下矿区道路七歪八绕,有如迷宫,虽说确定污染源就在地下,但最初的变异点很难确定。   伊瑟没理他,反而看向林溪。“往哪边?”他问,“你应该看得见吧。”   也许是受暗影影响,矿井下的黑暗很奇怪,明明前面几人都开了探照灯,但照明范围很窄,只直直的一条线,再远一些就断了,仿佛被黑暗吞噬了一样。从黑暗深处一直飘来那股臭气,联想到背后的蜘蛛,不禁令人怀疑到底有多少人死在这里……又是不是全部变异成了怪物。   “我试试。”林溪揉了下眼睛,想起尼尔递给她的枪,拿出来凭感觉握在手里,“这个怎么用?”   尼尔本来就一直在观察她,连刚才狮人的冲突也没让他回头,现在马上回答:“扣着扳机念咒语就行。”   话语中透出浓厚的好奇和饶有兴趣,仿佛根本感觉不到周围的森冷阴郁。   “嗯……那麻烦你们都让开一些。”林溪双手握枪,指向正前方。   ——比黑暗更深沉,比远方更遥远,倾听一应在上、在中、在下者,唤醒灼灼之光化为烈焰,破除迷障,指向混乱之源泉!   从吐出第一个开始,枪身开始发亮;半透明的法阵图案微微浮起。短短片刻里,小巧的手/枪迅速加长,纤细的枪管上准星浮出,自动瞄向那片未知暗黑的某一点。   “……真实之焰!”   一道火龙自枪口喷薄而出,呼啸前行!烈烈火光宛如龙鳞怒张,昂扬扎入漆黑的前路。火光所到之处,暗色如雾蒸腾;黑暗潮水样往后退去,在大片光亮中显露原貌。   狭长的通道臂壁上铺着凹凸不平的石块,明石成分闪出细碎的反光。而在道路中间,分明趴着一连串的干尸。那些显然拥有野兽特征的干尸一具接一具,每个都紧紧抓住前面那个的脚踝,看上去好像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不肯让前面那个跑出去。   火焰烧得肆无忌惮。尼尔屏住呼吸片刻,才发现这其实不是火焰,只是很像火焰的光芒,明亮却并不刺眼。   矿井深处隐隐传来什么震动,不知道是什么塌了,还是有生物在奔跑。   光焰消失,而被光焰灼烧过的地方,探照灯已然能顺利照亮。林溪松了口气,再看手/枪已经恢复成原本便携的模样。她将之放回腰间,抬头却看见队友全在回头看她。   她一愣:“你们不走吗?”   “哦……走,走。”最前面的罗德喃喃一句,转身就差点撞在一个吊下来的铁钩上。   尼尔清了清嗓子:“老大,眼光不错。”   “那是当然。”伊瑟自然而然地回答,并满意地摸摸人类的头。   作者有话要说:惭愧惭愧,今天一看留言飞增,愣了一下,顿觉还是努力写吧><   尽量日更,有时更不动会通知。新浪微博:南楼咕咚一声响   ******   感谢爱的支持,啾咪!   月出子扔了1个深水鱼雷   投掷时间:2018-08-08 11:31:48   此生不悔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08 17:35:27 第25章 遇险   暗影褪去后,灯光替代了原本的黑暗。谨慎起见,探照灯轮流打开,只照亮前方一截路。周围仍是深重的黑暗;渐渐地,臭味也重新从深处飘过来,只是比刚刚淡了许多。   “有没有那种很厉害的高级光系法术,一下就把矿区污染全清理了?”尼尔半开玩笑地问,“这样一来,我们就省事多了,还能马上去救孟老师。”   由于变异的关系,被暗影污染的区域无法使用通讯设备。只在“真实之焰”清理过后的这一条通道里,几人相互能在设备上看见代表彼此的小点。显然,孟蓝并不在附近,而依旧失陷于茫茫然的暗色中。   与其跟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不如顺着指引,迅速解决变异源头,这样才是最可能挽救孟蓝的方法。   前提是,他还活着。   “我暂时还做不到。”其实是缺少相应的咒语。光系法术留下的咒语不多,高级咒语更是只有一个,但林溪也留了个心眼,知道不该在巡逻者面前说太多,就装作自己是只菜鸟——虽然也确实是。   她走在队伍倒数第二的位置上,伊瑟在她后面,而她前面则是莫忘。最前面的罗德用一把宽剑扫开挡路的干尸,动作相当粗暴;有一个脑袋骨碌碌往林溪滚过来,被莫忘轻轻踢到一边。   “对尸体这么粗暴不好吧。”   自从莫失被关起来后就不太说话的莫忘,此时突然开口。林溪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到平直的声音砸在黑暗里,被阴郁的气氛更胧上一层森冷。   他说:“这些矿工都是兽人,为了给你们采矿才会死。对于亡者的尸体保持点尊敬吧。”   莫忘第一次说这么多话,一如既往没有语气起伏,但熟悉的人都知道他有些生气。   罗德“嘿嘿”两声,想说什么又没说,嘟哝了一句“尸语者”,手上动作放轻了些,但时不时还有干瘪的残肢飞到一边。任务为先,莫忘也没再说什么,倒是瑞克似乎回头看了他一眼。   林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聊表安慰。   四周浮动着几张符咒,光芒隐隐勾连;这是苏慎之的符咒,组成了一个防御性法阵,有侦测敌意、抵御攻击的作用。林溪回想着来时在飞机上听过的事,也就顺便想到了伊瑟和她讲的兽人草原的情况。   刚才狮人吵架的时候,说到瑞克的母亲是贱民。这个词是贬义,但更多是一个事实。   和林溪成长的国度不同,兽人草原是一个阶级分明的社会。这片草原几千年里都处于战乱动荡的状态,三百多年前才形成了统一的国度。由于经济和技术远远落后于里世界其他地域,统治草原的兽人一方面利用草原能源矿产丰富的优势,大量卖出原料以迅速积累财富,另一方面执行严格的等级划分,最底层的贱民完全是上层的奴隶,可以被买卖,也没有保有私产的权利,更不提受教育、医疗等福利。兽人草原上最苦最危险的工作全部由他们承担,但他们自己却无法获得报酬。   这些死在791号矿区里的矿工全是贱民。放在其他国家,此时应该是忙着救援或者争吵赔偿问题,问责事故发生原因的时候,但在兽人草原,一万个贱民的性命根本比不上矿区停工来得重要。克兰莫委托执法者迅速解决变异源头、早日让矿区恢复生产,却一个字没提关照幸存者的事。   在这片草原上,父母是贱民,子女也注定是贱民;一代又一代,阶层就这么固定下来,成为压得底层喘不过气的大山。   罗德·莱奥显然不是贱民家庭出身,被他称为兄弟的瑞克的母亲却……如果这是真的,瑞克能成为一名战士,还是可以加入巡逻者的精英战士,一定是很不容易的事。   林溪心中有些感叹,倒对那头狮子少了点愤愤之情。她觉得相较之下,自己的成长环境真是非常和平,虽然有点不如意,可真没什么好抱怨的。   往前走了可能有一个多小时,道路早已分岔。如果光凭记忆,林溪早就忘记来时路了,但真实之焰在浓黑中开辟出唯一一条可以被照亮的道路,无论回头还是向前,都不会弄错。   法术有范围限制,真实之焰的作用范围也远不够覆盖整片矿区。林溪又用了两次法术,但越往里走污染越重,法术的作用范围也越来越小。   她第四次放下手/枪时,喝了一次恢复药剂。其他人也都停下来休息片刻,补充耗费的体力和精神力。狮人罗德在一块突起的石台上坐下,望着前方蜿蜒无尽的通道,像喝酒那样大口“咕嘟”下一小管药剂,还“哈”了一口气,将空了的试管扔到一旁。   “林小姐,”他的声音在通道里来回震荡出去,敲出隐隐回声,“一直都麻烦你用法术开路,等会儿找到变异源头也需要麻烦你这位光法师。这样一想,我们实在很惭愧啊。”   林溪斟酌着回答:“客气客气。”   是不是还需要再来个过奖过奖,这是某该做的?总有一种在和岳不群说话的诡异感。   尼尔手里拿根半人多高的棕色手杖,拄着休息。“有什么不好?”他声音轻松愉快,“就这么一路走下去,‘呲溜’一下把源头解决,再把孟老师找出来。S级任务圆满完成,带着丰厚酬金走人~要是每次都这样就好了。哎老大,我们打个商量,要不以后你也把小法师借我当下搭档?”   伊瑟哼笑一声:“少做梦。”   尼尔笑嘻嘻:“老大护得这么紧啊。也是,我要有个光法师搭档,我肯定也天天护着。”   罗德跟着笑几声,才说:“但我有些担心,法师的施法次数是有上限的吧?虽然有精神力恢复药剂,但如果在路上耗费太多力量,最后对变异源头应该怎么处置?林小姐还是一年级新生吧。瑞克,你不是就教一年级吗,你觉得呢?”   瑞克靠墙坐在地上,闻言站起身,重重用鼻子出了口气。   “我觉得?”   他绕过罗德走在最前面。   “我觉得关你屁事。”   罗德:……   连林溪都没忍住笑,更别说其他人。她想去看伊瑟的表情,但灯光在前面,她又没有夜视的能力,就一时兴起,在手指尖点亮一个小光球。这是光系基础法术“光球术”,她用得很纯熟,可以跳过咒语,不过不念咒语的话光球会很小。   柔和光晕里,银发精灵看着她,有些莫名的样子。林溪能看见他眼睛上覆盖的长长睫毛,一眨就是一点雪落般的影子。   她心血来潮,把手里那颗光球往他面前一推;光球晃晃悠悠,最后藏进了他头发里,稳妥地隐匿了光芒。光没了,他的神情也再次看不见了。   “送你了。”   林溪说完,有点怕被训,就立即转身跟上前面的人。身后的精灵“喂”了她一声,但在重叠的脚步声里,他又什么都没说。   明石原矿外表和黑漆漆的岩石没什么区别,至少林溪看不出来区别。矿洞里都是粗糙不平的石面,在光线中隐隐闪着砂砾般的光。越往里走,这些闪光就越多,在下一段岔路上,第五次真实之焰飞掠向前,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片比刚刚开阔许多的空间,和乍然亮起的炫目光芒。   在燃烧般的光芒里,接下来的这段路竟然全是透明的!   两侧石壁,洞顶和地面,全是隐约泛蓝的透明体,好像一大块被掏空的水晶。   “明石,”瑞克有些失神,“这么多高纯度的明石……”   剥去暗影,这些矿石在光线里折射出美丽的光彩——本该是美丽的。   如果不是矿石内部还密密麻麻站着大片干尸的话。两侧石壁内部,一眼望去竟然镶嵌了无数尸骸;他们有高有矮,却都双手交叉于胸前,双目大张,直愣愣地望着前方。当黑暗褪去,这群干尸眼里乍然亮起红光,齐刷刷转过头,恶狠狠地瞪着林溪一行人。   ……这是跳频到盗墓笔记或者古墓丽影了吗!林溪狠狠抖了一下,憋着没“嗷”出来,只手里握住枪柄。   一排符咒飞出去,“唰唰唰”转眼将石壁一路贴满,却在下一刻被震成碎片。同一时刻,第一只干尸已经破壁而出,朝他们扑来!   最前面的瑞克一剑把那具干尸的头拍碎,然而无头尸体依旧张牙舞爪。很快,一只只干尸接连破壁出来。   林溪估计了一下地形,觉得很适合施展秩序之光,来个干尸大烤串什么的。但当她试图瞄准时,伊瑟按住她的肩。   “这种程度不需要浪费法术。”精灵说,“尼尔,你去搞定。慎之,帮他看好背后。”   “没问题老大!”   “好的,学长。”   刚才的符咒被大量震碎,却附着在石壁上发出淡淡光芒,将整个通道照得柔亮。尼尔双手握住那根棕色手杖,微一矮身,径直往前冲过去!   唰啦——   一双黑色羽翼在他背后展开,带他升上半空,掀动起的气流将金发吹得飞扬。   “打个节奏出来如何!”   嘭嘭嘭嘭——   他握着手杖,像打高尔夫球一样抬手一挥就打爆一颗干尸的头颅;这动作快如闪电,转眼就收割了一大片干尸。和瑞克刚才制造的效果不同,被尼尔打到的尸骸全部倒地,不再动弹。   林溪看得很清楚,尼尔手中的“高尔夫球杆”有一层微光,和伊瑟很像。   “羽族……而且是牧师?”罗德佩服道,“牧师有这种身手的很少见啊。说起来,传说在上古诸神还在的时候,牧师才是对付暗影的最好人选。”   尼尔一路打到那头,迅速将整个通道清理干净。然后他落在地面,手里手杖往地面一拄,回身给这头的同伴比了个“V”。   “报告老大……”   突然,一线红光在他背后出现——一只漏网的干尸正狠狠往他肩上咬去!   咚!   空气里有什么无形的屏障挡了他一下,旋即一张符咒悠悠飘落。而尼尔已经旋身一棍打出去,将敌人打飞到石壁上,发出很大一声响。   “呼,好险好险。谢啦慎之。”   “你别太得意忘形了。”苏慎之摇摇头,手里一叠符咒随心而动,如臂指使。   尼尔笑着往回走过来。   就在这时,他背后响起一阵什么东西破碎的东西。尼尔回头,愣了一下:“水?”   在刚刚那具干尸撞上的地方,透明的明石石壁被撞出一个碎裂点,并以其为中心,蛛网般的迅速蔓延开;水流从中涌出,汩汩地在地面铺开。   有什么气味……林溪抽抽鼻子,脑海里飞快闪过什么。在她彻底回想起那件事之前,她已经大声叫出来:“尼尔回来!”   高中地理讲过矿井灾害,有一个知识点是关于硫化氢,说易溶于水,浓度太高时会有爆/炸危险。硫化氢的味道,似乎就是这样……   身后的精灵已然如离弦之箭冲出去,速度比身为羽族的尼尔更快!他一把抓住还没反应过来的尼尔,不及转身,脚下用力一蹬,就带着羽族急速后退。然而恰在这时,在刚刚战斗里已然伤痕累累的石壁,都开始往外涌出水流。   火星一闪。   轰——   整个世界好像都被炸碎,一切都在下落。林溪最后一眼看到的,是苏慎之用符咒将伊瑟他们牢牢护住。   她突然就松了一口气。   然后飞快往下方黑暗中掉落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尼尔是一只暴力牧师√   留言突然增多!惊!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和鼓励=3=   有问女主性格能力的,哎这是成长流嘛成长流,主打的是成长与冒险(以及某只霸王花暴脾气精灵)。   到底强不强,这个问题嘛,我觉得她后期还是挺强的,但我就不喜欢那种一个人秒天秒地酷炫狂霸拽的style,写不来写不来,谢谢我们不约这个类型。   何况强大更多是指心灵。别说她了,大家都还有的学呢。   当然如果要硬写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   试举一例:   林溪掐指一算,淡淡一笑:天凉了,这个世界应该被毁灭了。   众人一惊!这救世主,名为救世,做事怎的竟恐怖如斯!   林溪负手看向远方,悠悠一叹:痴儿,不破不立,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众人细细一想,若有所悟,心悦诚服,当即佩服得五体投体。   林溪叹息一声:唉,高处不胜寒哪……   *   怎么样,喜欢吗【斜眼笑   ******   感谢并超大啾咪!   游离天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08 22:26:21   趵均均均均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09 08:12:10 第26章 遭遇   林溪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周围是一片灰雾蒙蒙的空间。上下四方,全是灰蒙蒙的。她正站在原地,低头看见自己的手掌,发现自己身上有光。   “有人吗?”她试探着说了一句,声音像颗被扔出去的苹果,半途上就有气无力地掉下去。林溪将几个队员的名字挨着叫了一遍,却没有一个得到回应。   一直站在原地不是个办法,她心一横,往前走去。   四周灰雾弥漫,幽幽的,什么也看不清;有好几次,身边突然传来一声尖叫,但猛跑出去几步再战战兢兢回头时,又分明什么也没有。除了尖叫,更多时候是呓语,时远时近,似哭似笑,一会儿低沉一会儿尖利。   余光也总是猛一下瞧见蹿过的黑影。   林溪的心脏一直处于疯狂跳动里,害她呼吸也必须加快频率。她竭力想要更镇定一些,但她当了十八年普通人——还是个比普通人更怕鬼的普通人,之前在众人包围下她还能找到些安全感,现在单独被扔到这种环境里,她只感觉到肾上腺素在以超高速不断分泌。   没有在黑暗中独处过的人,很难切实体会到安全感的重要性。只有亲自体会过,才能明白为什么人类被关在无光无声的黑暗里,过了几天就能发疯。   林溪手指掐着掌心,苦中作乐地想:看来耳边这些尖叫和呓语还有点用,至少能提提神?   通讯设备无法使用,甚至连地图都调不出来。林溪不知道时间,只有一直往前。   可能过了很久,也可能只有短短片刻,她突然踢到了什么东西。   是个怀表。   被她踢得远了点,她追了几步,蹲下来将怀表捡起,翻来覆去看了看。这是她在这儿遇到的第一样有实体的东西,这让林溪觉得精神一振,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是一个精致却普通的怀表,用得很旧,表面黄铜色的雕花也锈成黑色,看着是怀表中的老年人了。这种怀表一般会夹一副小小的人像,这一只也不例外。打开表盖,指针俨然停在不知道多少年前的某一时刻,嵌的那副人像却穿透时光,勉强还能看清。   是一张两人合影的头像。男人红发棕眼,笑得很灿烂;旁边的女子脸蛋小巧,笑容温顺羞涩,姜黄色的卷发优雅地垂落在双肩。   “这个制服的领口……”林溪有些惊讶,“特殊组的制服?”   特殊组的服装都是黑色,衣领处再别一个特殊的银色徽章,非常好认。照片里的这名男生穿的正是这样的衣服。   拿回去给伊瑟看看比较好。林溪手里握着怀表,正打算站起,动作突然一滞。   滴答——滴答——   林溪低着头。她手里的怀表还没合上,指针的一面朝上,表盘的玻璃隐约映出上方影像。一滴黏稠的液体,好像蜘蛛拉丝样垂落下来,就蹭着她手掌落下来。然后,又一滴。   表盘的倒影中,赫然是一张干尸的脸庞,大张的嘴就在她头顶上!   林溪微微伸出一只脚,深吸一口气,在上面那只怪物咬下来时,她连滚带爬地扑出去,拔腿就跑!   身后响起密密的踏步声,显然那怪物追过来了!林溪回头一看,只见那怪物躯体是人形,周身却长满了形状不一的肢体,里面有手有脚,现在正匍匐在地,飞快挪动那堆奇形怪状的肢体,好像一只大蜘蛛样追赶着她!   林溪一吓,跑得更快,一手拔出腰间的枪,张口想念咒语,再回头是却发现那怪物已经近在咫尺!   砰!   她给怪物扑倒在地,腿上反应比大脑快,狠命一脚踢出去,死死抵着怪物腹部不让他靠近。怪物的头颅是人形的,只剩一层枯木样的皮贴在骨头上,眼眶暴睁,棕色的眼珠子被瞪得几乎要掉在林溪脸上!   林溪拼命挣扎,但怪物力气奇大,眼睁睁看着就要一口咬过来。现在念咒语来不及,只能挑个短的!她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量,奋力一抽手,转眼枪口抵在怪物脑门上,扣着扳机吼出来:   “——集光为明!”   光系基础咒语,光球术。根据书上的说法,这是一个仅有照明作用的法术,高明的光法师可以令光球带上一些驱逐暗影的功能,但远远比不上秩序之光这类专门抵抗暗影的咒语。林溪其实还会水球术、木刺术、火球术等基础术法,但她眼里的怪物一脑门儿的黑气缭绕,绷紧的大脑下意识就念了个光球术的咒语出来。   光球术只能照明,是诸多基础元素法术中最弱的一种。   然而,从银紫色的枪口处,一大团光亮赫然爆发!   “嗷——”   怪物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急忙仰头,可那大团光球咬死了追上去,居然直接融进了怪物的头颅里去!   它往后倒,林溪一只手被它攥着,身形控制不住地也往前扑。眼看就要一头撞到怪物怀里,林溪咬紧了牙,打算再丢个光球术出来——   眼前忽然一亮。   突然失去牵扯,林溪踉跄几步,再抬头时,面前居然换了个场景,而且是她非常熟悉的场景。   是学院。   眼前这片沐浴在灿烂阳光里的人工草场,不就是东岛上的露天体育场吗?   林溪满脑子还是刚才的危在旦夕,警惕地扭头去找敌人,但眼前一派风和日丽,根本没有怪物的半点影子,甚至连刚刚怪物的痛叫声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柔风穿过草场的些许响动。   ……是法术的作用吗?她站在原地喘气,茫然地环顾周围。类似的知识不在这学期的课程范围内,她只在被伊瑟摁着补习的时候,自己读过和幻术相关的资料。这种突兀的场景转换,要么是非常厉害的空间法术,要么是梦境被人操纵,要么就是幻术。   会是哪一种?   当啷、当啷、当当当……   刚才还空无一人的人工草场上,突然传出击剑声;两名学生正在林溪不远处交手。他们一个黑衣红发,一个深红色的制服,顶一头乱糟糟的姜黄色头发。   他们对林溪视若无睹。显然是切磋性质的比斗很快结束,两个少年相互一击掌,很有默契地哈哈大笑出来。   红发少年说:“第101次平手!”   黄头发的少年“嘿”了一声:“是我让着你的!”   “你就吹吧,瑞克。”   两人又大笑起来。   林溪站在旁边,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但那两个少年站在阳光里,笑容也像阳光一样灿烂,半点没有改变。这下,她不得不接受事实:那个战斗组制服、姜黄色短发的少年,就是学生时代的瑞克。   难怪她刚刚觉得那头头发很眼熟。   至于那个红发少年……林溪从口袋里摸出怀表,对着照片又看了看,确定是同一个人。   厌恶憎恨特殊组到极点的那·个·瑞克,居然和一个特殊组的学生……关系很好的样子?林溪讷讷不能言,惊讶又困惑,不知道看到的情景到底是假的,还是真的曾经发生过。   但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握紧枪柄,在警惕中等待新的变化到来。   两名少年倒在草坪上晒太阳,两个“大”字型,头碰头地看天空。   “埃尔纳,”瑞克说,“你跟卡嘉怎么回事?”   红发少年一下被口水呛住,咳个不停,很心虚地试图掩饰:“你说什么?”   “卡嘉,我妹妹。”瑞克鄙视道,“敢做不敢当,算个男人吗?”   埃尔纳撑着坐起来,挠挠头,半晌才犹豫道:“你不介意?”   “我介意什么?我最信得过的兄弟和我最疼爱的妹妹在一起,我高兴还来不及。卡嘉交给你,我很放心。”瑞克大笑几声,爽朗道。   “可……瑞克,你知道别人都是怎么看我们特殊组的,也知道我的状况。你愿意把我当兄弟,这份情谊我一直记在心里。”埃尔纳斟酌道,“我很喜欢卡嘉,但是我也告诉她,跟我在一起对她来说太危险了,而我不希望让她陷入危险……”   “我相信你!”瑞克豪气万千地一挥手,“何况,就算万一真的有什么事发生,有暗银之阵在,你们根本不会对别人产生威胁。老实说,我早就看不惯那套规矩了,凭什么特殊组的学生连碰一下别人都不行?这就是歧视,太恶心了。”   “像你这么想的只是少数。对大多数人来说,安全感才是最重要的。”   “那为了保持这种安全感,就要一直采取这些多余的隔离措施吗?我才不信那一套。”瑞克斩钉截铁道,“就像克兰莫一样,贱民永远是贱民,贵族永远是贵族?少来了!我是贱民的儿子,卡嘉是贱民的女儿,可我们现在凭自己的努力来到了无形学院,今后也会作为骄傲的战士,堂堂正正活下去!”   四周的景象渐渐变得朦胧起来,阳光模糊成金色的光晕,绿色的草场、砖红色的跑道、四周大理石般洁白的露台,所有这些颜色和轮廓渐渐交融,仿佛镜头里被虚化的背景。而焦点只在两个少年身上,连他们笑起来时头发的抖动都清晰如工笔描画。   “——如果没有人愿意第一个改变的话,那改变就永远不会到来!我想要打破大家对特殊组的偏见,就像我之前也打破了克兰莫对贱民的偏见一样!”   这幅镜头的焦点中,那只头发乱蓬蓬的狮人笑得没有半分阴影,只有一片风发意气。   红发的埃尔纳看着他,也跟着笑起来。   ******   时间回到爆炸刚刚发生时。   火光轰然,矿层石壁转眼成了无数碎块,狠狠砸落下来。伊瑟抬眼就看到林溪那头地面碎裂,瞳孔一缩就要冲过去,没想到千钧一发之际,黑暗中陡然横过来一把宽剑,“当啷”一声被他架住。就是错了这一秒,林溪已经消失在黑暗森森的地缝中,连莫忘和两头狮子也一起消失不见。   “罗德·莱奥!!!!”伊瑟暴怒。   他还想跟着跳下去,但就在这时,一块巨石重重砸在他面前,继而大大小小的碎石流星般坠落。他不得不接连后跳,跟尼尔、苏慎之一起退出垮塌范围。   符咒光华流转,前方火光伴随气浪,引发了一场连环爆/炸;蛛网般四通八达的通道纷纷垮塌。好不容易一切平息时,他们已经退到一片未被清理过的空间,灯光只能照亮极为有限的地方。   在这一点点微光里,伊瑟的神情异常冷厉,眼里还翻涌着压抑不住的焦躁之情。他盯着事故发生的方向,周身隐隐掀起风雪的虚影。   “是我的错。”尼尔一顿手杖,杖顶冒出一团光亮,和林溪的法术有些相似,但更加洁白,带一点缥缈的神圣意味。   “我去把他们找回来!”   他说着就要往回走,被伊瑟呵斥回来。   “路全塌了,过去也是浪费时间。”伊瑟微微闭上眼,周身的风雪虚影渐渐平息,“现在我们只能往前走。林溪……”   他握紧手里的剑,眼里如暴风雨来临时的海面,一片怒浪滔滔的暗蓝。   下一刻,他猛一转身。   “走!”   作者有话要说:有小天使指出,昨天的秒天秒地是东方玄幻,画风不对。   在下深以为然。   那么来个西幻版本:   *   救世主加冕后,便获得了神格,从此高踞神山王座之上,对抗世间邪恶的力量。   时间,来到了光明与邪恶决战的那一天。   只见救世主站了起来,那无上的容光让天与地全都失色。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黑暗的君主。   “神说,让你去死。”   于是,黑暗死去。   这个世界得到了救赎。   吟游诗人将救世主的事迹到处传唱,这就是着名的《玛丽酥之歌》   完。   *   沉思。   果然装逼还是东方强【恍然大悟   ******   感谢并mua!:   游离天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10 10:32:33 第27章 狮人   “林溪。”   “林溪。”   “林溪。”   ……   念经一样毫无起伏的语调不断重复她的名字,这单调的声音和四周灰雾沉沉的景象混合着,无端多出三分诡异。   林溪真正醒了过来。   她看到的第一样东西,是朦胧光线里一张吊着猩红长舌头的死人脸,和一双死寂的黑眼睛。看她醒来,还冲她阴森森地一笑。   林溪:……   她发现自己正被莫忘的养的一只吊死鬼抱在怀里,含情脉脉地望着。   “你昏迷了大概10分钟。”莫忘在旁边坐着,头上探照灯的光芒只晕开很小一片。   他说出这句话时,前面的争吵声戛然而止。一个人大步走过来,在林溪身边蹲下,探照灯照出一张笑得豪爽又不乏亲切的面孔。   “林小姐没事就好。刚才爆/炸事故发生得太突然,我们四个人掉进了矿井的底层。”说到这里,罗德重重叹了口气,“只要光法师醒过来,这片困住我们的污染就不成问题了。”   他话说得忧虑又欣慰,还显示了对光法师的重视、尊敬。换一个年轻人来,大概就会飘飘然地拍胸脯说接下来看我的了。   但林溪只是腼腆地低下头,轻声说:“对不起,我头还有点疼,而且刚刚好像法术使用过度……”   莫忘眉尖一动,但没说什么,只“哦”了一声:“那让二崽背你走,刚好休息一下。”   二崽就是现在温柔抱着林溪的吊死鬼。   狮人显然一愣,神情立即沉重不少。   他身后传来一声不耐烦的鼻孔出气。   “所以我就说直接往前走就行!这家伙再怎么样,也就是个一年级的小鬼头。”黑暗中响起瑞克的声音,还有一下宽剑敲击墙壁的撞击,“你们一个个的都指望这种小姑娘,不觉得丢了战士的脸吗!”   莫忘语气平平接了一句:“我不是战士,是尸语者。”   “特殊组的一年级给我闭嘴。”瑞克粗暴地吼了一句,“这里只有一条路,不往前走还能往上去撞石头堆?罗德,你比我强,还是你来开路!”   “真难得听你承认这一点啊,兄弟。”   罗德毫不在意地哈哈一笑,跟林溪他们说狮人就是这种有话直说的脾气。瑞克退到第二位上,微微泛绿的眼里一派肃穆之意,和口中的粗暴不耐截然不同。   一行四人往前走。   林溪给了其他三人一人一个光球,说这样多少能有点用,起码可以防止被暗影侵蚀。瑞克把光球顶在头上,罗德则揣在怀里,莫忘放在背后的兜帽中。林溪趴在二崽背上,一直盯着前面两只狮人看,唇角抿得紧紧的。   莫忘看了她一眼,眼中的一点疑惑全部隐没在黑暗中。   光球散发着微微的亮光,乍一看去没有灯光柔和,却无声无息驱散了几人周围缠绕不去的黑暗;那些暗影在近处徘徊缭绕,就像什么不怀好意、蠢蠢欲动的恶灵。光芒一晃一晃,不时在地面、墙壁一晃而过,于是也就有大片血迹、断肢残臂,还有残缺不全的亡者面容一闪而逝。看不见的地方,时不时还有窸窣的声音,令人怀疑是不是又有尸变。   空气中已经全是腐烂的臭味,快要钻进肺腑里。   “刚才那些尸体为什么会攻击我们呢?”   人类少女的声音在这一小片有光亮的地方浮动,被四周凄惨可怖的情形一压,怯生生像一只刚被赶出巢的幼鸟。   罗德往前走,没回头,只从喉咙里冒出一声笑:“被污染的东西是无法用常理来揣测的。”   “但是刚才那些尸体……排得太整齐了。就没有其他原因吗?”   “我们对暗影的研究还不够全面。”   林溪安静了一会儿。   “人……所有生物死后,会有灵魂吗?”她问。   这个问题让瑞克的脚步顿了一下。   “这可不是学院里风平浪静的课堂,小鬼。”他冷冰冰地说,“与其浪费精力说话,不如积蓄几个法术出来。”   “莱奥老师看不上特殊组的话,就不劳费心了。”   瑞克嘿嘿冷笑,听着很恼火。   莫忘又看了林溪一眼,这回疑惑的眼神直接和后者对上。林溪指了指二崽,又指了指前方,微微摇头。   莫忘的眼神更奇怪了。但面无表情是他的专长,因而他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改变,只平静地开口:“在我们的家乡,都相信人是有灵魂存在的,不然也就没有‘尸语者’这个职业了。”   “所有生物都有灵魂。”不同于林溪的怯弱,莫忘的声音和黑暗融合得很好,宛如这黑暗泛出的涟漪,一圈圈不动声色地荡漾出去,“但是在死后,大部分灵魂都会消失,只有少数意志力顽强的灵魂还会继续待在躯体中。”   “灵魂也是一种能量,而能量是守恒的。生灵凭借自然中的资源而生存,死后躯体和灵魂也要回归天地间的能量循环。”他经过一具眼睛还瞪得大大的尸体,伸手将对方的双眼合上,动作平缓自然,“即便是那些以意志力留下的灵魂,最终也仍旧要回归来处。对天地来说,也仍旧只是时间中的一瞬而已。”   平淡无波的声音下藏着点淡淡的温柔。在提到这些的时候,莫家兄弟总是显得很温和,很像对着世界上的美好惊叹又爱惜的小孩子。   黑暗中一时只有脚步声。随着时间的流逝,空间也越来越广阔,这时林溪才知道,原来黑暗也有厚度,越广阔的地方黑暗就越浓。   前方突然响起一阵偷笑,由忍耐到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但是,人类的想法和我们兽人果然不一样啊!”罗德高大的声影完全消失在黑暗里,连他头顶的探照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只有他放在怀里的光球,一闪一闪,一晃一晃。   “我们不相信能量循环那一套!我们只相信,得到手的才是最重要的!既然能量有限,那就要去掠夺才能活下来!如果亡者真的有灵魂,与其让那些能量消散,还不如留下来给生者使用。最差,还可以当个安慰嘛。”   林溪一直盯着他。在她的视野中,那颗一闪一闪的光球上,有丝绵般絮絮的暗色不断增加、缠绕。   “瑞克,兄弟,你应该也这么想才对。和其他地方比起来,和无形学院比起来,兽人草原的生存环境实在太恶劣了。”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要不是资源实在有限,谁愿意奴役同胞?你母亲也不用因为家里欠债被卖成贱民,最后死在矿难里。还有你妹妹卡嘉,我真希望能把她的灵魂留下来陪伴你,也能抚慰生者的伤痛。”   丝丝缕缕的黑暗被光球牵扯得摇摆不定,有很少一部分悄然“蒸发”化成银屑。当这一变化开始的时候,更多暗影从狮人体内流出,沿着他的躯体攀爬,起起伏伏摇摇晃晃,不断变化形状,越来越不稳定。   灯光晃过他身上。只见狮人的脖颈,忽然一小片一小片地,接连鼓起了古怪的小包。   瑞克目光一凝,怒气即将溃堤的脸浮出一种深刻的警惕;他悄然抓住剑柄,一手试图将身后的两名学生拦下。   林溪轻轻推了推他的肩。   “这条路真长啊。”她说,“要不然,我还是再用一次真实之焰吧。”   “不用着急,马上就到了。”罗德的声音开始变得古怪。就像他暴露在外的皮肤一样,原本粗豪的声音也起伏不定,一会儿低沉一会儿尖利,还隐约有一串刺耳的杂音,像电视没信号的声音。   脚步声越来越重。黑暗也越来越重。   突然,脚步声消失了。   “你们……怎么不走了?”   彻底扭曲了的声音在四面八方回荡。瑞克神色越发凝重。他试着用灯光跟随罗德的身影……还好,对方依旧在前方,深蓝色的罩袍垂下,一鼓一鼓,宛如有什么东西即将钻出。在灯光中心,狮人盯着他——用一双纯黑的、没有眼白的眼睛。   瑞克横起了巨剑——一个防御的姿态。   ——比黑暗更深处,比远方更遥远……   罗德站在前方,大声说:“你们快过来!”   ……破除迷障,指向混乱之源泉……   “——真实之焰!”   透明的、像火焰一样燃烧的光龙倏然穿过狮人的身形!不仅如此,光焰盘旋而上,轰然冲向天顶。顷刻间,四周粘稠的黑暗全数化开,露出了这里的真实面貌。   一个圆柱型的巨大空间,往上仿佛能一直通往地面。四周石壁上覆盖着大片裸/露的明石原矿,正泛着蒙蒙的蓝。   “莫忘快!”   娃娃脸少年相当沉稳。早在光焰一往无前时,他就已经拿出一颗泛绿的铜哨用力一吹;周围立刻响起一阵窸窣声。刚才被他安抚过的那些尸体,早已悄悄攀上石壁,此刻迅速将灯光往上方一嵌。   灯座内部的支架自动伸出,牢牢吃进明石矿里。明石本来就是能源矿,立即就有能量流入探照灯电路,化为耀眼的白光。   特殊组的大多数人都会空间法术,但在污染严重的区域,为了维持空间稳定,空间法术禁止使用,因此各人才用背包来装物资。但莫家兄弟是例外。尸语者能和所驱驰的尸体共享一部分空间,而尸体打开空间时引发的波动要小得多,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刚才莫忘一路走来,已经悄悄挑好能使用的尸体,就是为了现在能将放在空间中的大型探照灯安装上去。这种灯光线明亮、便于安装,只要有能源供给就能保持光照稳定,而791号矿区正是最大的能量矿。   光焰撕裂暗影,九盏大灯亮起光芒,将这片空间照得明如白昼。   “好了。”莫忘说。   林溪从二崽背上跳下来。尸语者可以临时炼制和驱驰亡者,但前提是有一具已经炼制好的尸体作为领袖,所以刚刚林溪睁眼看到二崽,第一反应就是要把二崽留下来。   莫忘一边指挥临时征用的尸体在四周待命,一边面无表情地对林溪说:“以后尽量不要用那种语气说话吧,听得耳朵疼。”   他值的是刚刚林溪的怯弱语气。   林溪默了一下:“我以为……男生还挺喜欢这种娇滴滴的感觉的?”   “可你那不是娇滴滴,”莫忘说,“你那是半死不活。”   林溪:……   “我明明是很认真在模仿……”她嘀咕道,“果然我就不行吗?”   罗德站在前方。在光线充足的环境里,他身上的怪异再也掩盖不住:不断有什么东西在他皮肤下方凸起,左一下右一下,就像他体内有某种生物挣扎着想要出来一般。但他自己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还在冲林溪等人僵硬地笑。   “过来啊,”他说,“就差一点了。快过来。”   他的声音已经和最开始完全不同。当他开口时,好像有很多个高低不齐、粗细不一的声音混在一起,齐刷刷地开口,异常僵硬怪异。   此刻,众人脚下的地面完全是透明的明石矿石,而罗德的脚下还画了一大片黑色的法阵;他站在法阵里,对几人微微摇动双手,不断让他们过去。   “果然是这样吗。”   刹那间,瑞克的脸色灰败下去,眼中有某种挣扎的、执拗的光芒也在一瞬间消失。   “罗德·莱奥,已经被污染了。”他艰难地吐出这个事实。   片刻沉寂后,罗德长长“哦”了一声,低头看着自己已经开始溃烂的双手,恍然说:“原来我已经暴露了。”   他拿出口袋里的光球,仔细看了看,扔到一边。光球还没落地,就在半空中破碎成发黑的细屑,融进罗德脚下黑色的法阵里。   林溪心中一紧。   罗德抓了抓自己的脖子,扯下一大块皮肉,随意丢进法阵中。当那块鲜血淋漓的肉落进法阵的时候,地面竟猛地一跳。   怦怦——   就像心脏的跳动声。   “发现了也没关系。”罗德又从脸上抓下一把腐肉扔掉,嗓子里同时发出无数不同的声音,“既然你们不愿意走过来,那我就把你们抓过来吧。”   瑞克手握宽剑,用力一劈;一道风刃破空而出,马上就要砍在罗德身上,一道黑影突然跳出来,转眼将风刃抹平。   他额头沁出一点冷汗。   “特殊组的。”   “我知道了。”林溪立刻点头,“我马上准备高级法术的吟唱……”   “你们快走。”   “……哈?”   “跑!!”狮人一声暴喝,“这家伙由我来解决,女人和小孩一边待着去!!!”   作者有话要说:瑞克·性别歧视·年龄歧视·歧视少数派·顽固不化·莱奥√ 第28章 危机   瑞克没有听到回答。   可能是真的没有人回答,也可能是因为他全神贯注于自己将要说出的话,而忽略了其他声音。   “罗德·莱奥,”他看着前方那名已经成为半具骷髅的狮人,缓缓地、深深地吐吸了一口气,“我要问你,那个可怜的孩子是不是你杀的。”   罗德仍然在剥落自己的血肉,喂养他脚下黑气如水沸腾的法阵。皮消肉融后,所露出的是发黑的骨头;慢慢地,法阵将粘稠的黑雾送上他的躯体,纠缠成长为新的肌体。   黑色与腐肉并存的狮人缓缓搜寻了一圈四周,叹了一口气:“好饿啊。”   然后他对瑞克咧开嘴。   “你问的,是哪一个?”   他嘴唇一动不动,喉咙里却仍然发出千百人的声音。   “不过,是哪一个都不重要。因为,哪一个都是我杀的。”他的嘴更加咧开,将唯一雪亮的獠牙全部暴露在外,“罗尔,或者你妹妹卡嘉。”   瑞克一动不动,胸腹间却滚出一声压抑的哀嚎。   “卡嘉,卡嘉……”他念着这个名字。   熟悉的、却久久没有再提起过的名字。   “原来是这样。”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哑声说,“我真后悔,直到今天……才发现真相。”   “令人意外。我以为你会吃惊才对,兄弟。”   “我也以为自己会吃惊。但也许早在我决定参与这次任务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   “真是沉稳啊,兄弟。沉稳永远是值得称赞的品格。如果当初的你就能做到这一点,也就不会有卡嘉的死亡。”   罗德张开肢体。现在他彻底舍去了狮人的外形;站在法阵中央的,是一团漆黑的、黏土一样的怪物。黑色的肌体不断流动、颤抖,不成形状,整张脸只能分辨出两只发散着绿光的眼睛。   “是你的愚蠢导致了这一切啊,兄弟!”罗德大声嘲笑,四周的暗影随着他的声音也开始震荡不休,“但我要感谢你,否则我无法得到现在这样强大的力量!”   “你们都是一群蠢货!看看我,看看这暗影!弱者才会恐惧这力量,而强者只会主动追求力量!”   “现在……”   罗德的笑声突然中断,与此同时,从法阵中也凝聚出无数黑色的尖刃,直指瑞克。   “……兄弟,你就和那些画地为牢的特殊组一起,成为我的养料吧。”他阴森森地说。   瑞克保持沉默。他双手握剑,双膝微弯,重心下沉;最基础的准备动作,每个无形学院的学生都会学习的第一堂基础课。   这一瞬间,他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情。   很多年前,当他还是克兰莫城外一个贱民之子的时候,他对母亲和妹妹发誓,说会像个真正的男子汉一样,用生命保护她们,会让她们过上好日子。然后,母亲死了。那之后,他忍耐着屈辱,接受了莱奥家施舍一样的“栽培”,想尽办法通过了无形学院的考试,又让妹妹也进了学校。他厌恶“莱奥”这个姓氏,却把它写在了自己的名字之后,于是从此跟它捆绑在一起,将自己的荣耀归属为莱奥的荣耀。他只希望妹妹活得无忧无虑,一切和生存相关的狰狞考量都由他承担。   然后,妹妹也死了。两年前,她笑着跟他说,埃尔纳会带她去完成一个低级任务,就在克兰莫,她想带他看看一望无际的草原和笼罩四野的蓝天。结果几天后,他只得到一个死亡通知,说她死了,埃尔纳也死了。就是埃尔纳的失控杀死了他们两个人。他发了三天三夜的疯,吼叫和厮打,骂暗银之阵是骗子,骂埃尔纳,骂自己,骂一切可以骂的,侮辱一切可以侮辱的。   卡嘉死后,他终止了了和莱奥家族的利益协议,因为他再也没有什么想要得到的东西。他放弃了巡逻者里的职位,放弃了在克兰莫谋求一个远远超出贱民之子所能想象的地位,留在学校里当了一个普通的老师。但他终究成长于兽人草原,那个重视等级重视血缘重视家族的地方,从那里走出来的兽人拥有天然的隐形联盟,他们互相帮助也互相支持,所以他并没有彻底拒绝与莱奥家族往来,尤其他们还同为巡逻者。   一个月前,他收到一封盖着莱奥家族火漆印的信,附一根精致的缎带。缎带有些旧了,绣着刀斧徽章,代表了对湮没在过去的战神的崇拜。草原上的人们经常将它系在手臂上,在月亮升起时唱歌、跳舞和祈祷。过去他们祈求战神庇佑部族的胜利,现在他们祈祷生活如常。   信里说,这是他那位父亲的遗物,曾被祭司祝福过,拥有驱逐暗影的能力。他父亲在遗嘱里说把这个留给他。瑞克觉得他很可笑,但还是留下了缎带。他是草原人,他也信仰着这根缎带所代表的信仰。   死去的罗尔也是草原人。罗尔受伤后的一天夜里,他看见那孩子正对着月亮虔诚祷告。一时心血来潮,他就把那根缎带送给了罗尔。他还记得那孩子很高兴,立即就将那根缎带系在手臂上。那种发自内心的感激和憧憬,令他觉得,其实当一个老师真的也是不错的选择。如果卡嘉知道了,她应该也会高兴的。   然后,罗尔死了。   瑞克在无形学院待了四年,但这四年的时光,却好像比他过去二十年都更漫长。   “是我的愚蠢导致了罗尔的死亡。”他说,“但是,杀死他们的罪人是你,罗德。”   “所以,我会杀了你。”   咔咔——   骨骼生长的声音。   这片灯光如昼的地底,突然多出了一道泛着金光的风柱。以瑞克为中心,这道风柱转眼扩张成一道呼啸的风墙,怒号着推向前方!   罗德发出了一个代表惊讶的疑问词。   那道金光缠绕的风柱横扫前行,将蠢蠢欲动的黑暗逼散了不少。一瞬间,似乎连空气都清新不少。   紧随风墙而上的是剑刃,剑刃背后是躯体暴涨一倍的狮人战士!   兽人的狂化会带来翻倍的力量,也会将剑具上附着的法术威力发挥到最大。   巨剑生风,重重劈下。   本来就被吹得摇动不止的暗影,被这蕴满风雷的一剑更开出一片空隙,宛如被硬生生分开一道白线的河海。   擦擦擦——   四周的明石原矿发出难以承受的破裂声。   刹那间,黑暗摇摇欲坠,显得无比脆弱,好像那把发出风雷之音的巨剑再进一步,就能将一切污秽全部扫除。   第一剑,瑞克就用尽了全力。他这样的战士都有一种直觉,知道什么时候必须拼尽全力。   层层黑雾笼罩如纱,一点点减缓这一击的威力。狂化的战士脸现怒容,大喊一声,将全身力气都压在这一剑上。   雷光更亮,风声更盛;巨剑在这声怒吼中愤而劈碎一切暗色。那些被砍碎的黑暗纷飞成屑,向两边散去。   向瑞克的背后散去。   “你的力量果然比我强。”   那个古怪的、像千百个人用同一个语调开口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带着同样古怪的笑意。   “比过去的罗德·莱奥强。”   “而不是现在。”   阴森森的绿眼睛在罗德头顶浮出。   “成为我的养料吧,兄弟。”   充满恶意的黑雾倏然收紧,眼看就要把瑞克吞噬殆尽。   “……秩序之光!”   轰——!   一道强光如同天外飞来的流星,直接将半空中凝聚的罗德重重撞飞出去!与此同时,几具缺胳膊断腿的尸体也把瑞克撞出法阵的范围。   从瑞克发起攻击,到罗德反制,再到现在两头撞飞,这一切都发生在20秒之内。瑞克一落地就翻身而去,正好看见罗德像一滩烂泥一样被强光拍在石壁上,周身冒出“嗤嗤”的声音。另外从洞外还涌进来一大堆残缺的尸骨,一具叠一具地堆成小山,瞬间将“烂泥”淹没。   “秩序之光好像比真实之焰有用?”   “还有离开了法阵的原因。地面上那个法阵似乎可以供给他暗影的力量。”   这一次,熟悉的声音是从上方传来的。一女一男,都很年轻。   瑞克往上一看,就看到莫忘正蹲在某处石壁凸起的地方,操纵尸体攻击罗德,而林溪正使用飞行术,像绵羊散步一样小心又缓慢地在半空飞来飞去,画出的轨道好像是一个图案。   “瑞克老师!下面那个硬茬子交给你再多拖一会儿!”她挥挥手,又想了想,“还有,你要记得,刚刚救你的是……”   她指指自己。   “女人。”   再指指自己,又指指莫忘。   “小孩。”   “歧视性言论是违规的。所以,”林溪一边飞,一边很认真地对瑞克说,“回去之后,老师记得再和我们道一次歉。”   ******   嗒。嗒。嗒。   尼尔横握手杖,缓缓敲击石壁,站在岔路口闭目感知,然后指向其中一个方向。   “这边。”   几人又奔跑起来。   牧师也能探测暗影的浓淡,找出正确的方向,以前的任务里担任引路者的就是尼尔。过去伊瑟从没觉得牧师探测速度慢,现在他才知道,心急如焚的时候多一秒都是煎熬。   精灵轻盈的步伐列于最前方,飘忽得几乎像鬼魅幽灵。借着一点灯光,他后面的两个队员只看见他银发起伏像不会平息的海浪,又像冰棱一样刺进前方厚重的黑暗。   尼尔没说话,苏慎之也没说话。但他们都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队长从没有过这么焦躁的状态。   “等一下。”   伊瑟突然停下来,尖尖的耳朵微微动了几下。   “有震动……退!”   轰隆隆——!   他们前方洞顶突然垮塌!伊瑟几乎要以为同样的事故会再发生一次,霎时眼里生出几分戾气,隐约似有某种属于黑暗的东西在他眼底游动。   破碎的原石截面反射出明石的点点光辉。在这堆烟尘尚未平息的碎石堆里,一道庞大的身影缓缓站起,几乎堵满了前方通道。   “吼——”   一声咆哮。   伊瑟却一愣,眼底盘旋的某些情绪迅速散去。   “……孟老师?”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晚了一点!!明天争取准时六点TUT 第29章 汇合   灯光晃过一大片蒙灰的绒毛,定格在对方同样灰扑扑的脸上时,伊瑟又迎来了一声吼叫。   的确就是熊猫孟蓝。   他完全是兽形,两腿直立,双爪大张,低吼着,仿佛随时可能扑上来,身躯上每一处圆润的线条都被绷成凶恶的直线。   但他迟迟没有真的扑上来。   “被暗影侵蚀了,现在是暗银之阵在束缚老师。”尼尔脸色发沉。他上前两步,挥了挥手杖,分出一缕柔光试探着飘向孟蓝。   牧师的安抚之光,可以驱除少量污染。   那道光芒晃悠悠,尽可能温柔地飘向熊猫,却在快触到对方脸颊时被却被一爪打散!不仅如此,这道安抚性质的白光还激发了兽类的凶性,霎时黑暗里的巨兽毛皮竖起,身形陡然膨大不少,大吼一声就往几人扑来!   “嗷——”   精灵一直拧着眉毛,神情十分严肃。在熊猫刚要冲过来时,他不退反进,一蹬地面就撞向对方怀里,身体一矮一折,眨眼就绕到熊猫背后,彷如一片随风势而动的叶子,身姿灵敏优美到极点。当这片轻盈的“叶子”飘到熊猫背后时,他就闪电般出手,一抓一劈,膝盖再用力一顶;看似纤细修长的肢体迸发出强大的力量,顿时将熊猫死死摁在地上!   巨兽重重落地,愤怒地挣扎和嚎叫,但紧接着一圈泛着清莹蓝光的符咒笼罩在他头部上方。清心安神的东方法术洗涤下,孟蓝渐渐半阖上眼睛,凶恶的神情变得懵然,最后温驯地伏在地面上。   伊瑟略略松开手。硬而厚的熊猫毛从他指缝里顽强地钻出来;在毛皮深处,隐隐有银色的纹路在闪光。   尼尔将手放在孟蓝额头上,感知着他体内的状况。“暗银之阵束缚的是我们体内的污染,防止失控,但对外来的暗影侵蚀抵抗力有限。”他手下一层薄薄的光,试着加强的时候又令熊猫皱起表情,他只能放弃尝试,“现在孟老师体内的外来暗影与暗银之阵之间达成了平衡。我本来想驱逐一些暗影,这样就能让暗银之阵发挥作用,但这样反而引起了暗影的强烈抵抗……如果有光法师在的话,也许可以成功。”   “那就只能等找到那家伙再说了。”伊瑟声音里透出一丝烦躁。他从包里抽出一支稳定药剂,慢慢喂进熊猫口中,动作非常轻柔。孟蓝还活着,这件事让他松了一口气,尽管状况不佳,但只要还活着,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尼尔,慎之,你们两人带着孟老师尽快出去,联系学院派遣救护人员。”伊瑟很快做了决定,“林溪那边我会……”   一点光芒吸引了他的注意,也打断了他的话语。那是从他头发里忽然亮起的一团光球,此时仿佛受到什么东西的吸引,飞了出来,萤火虫一般在空中飞了一圈,盈盈地落在熊猫脸颊上。   这是……   尼尔“咦”了一声,上扬的语调显示他发现了什么。当那团光球融化在熊猫脸上时,尼尔手下的光芒也同时亮起来;几秒后,熊猫身上本来微弱的暗银色纹路忽然大亮。   “啊——啊嚏!!!”   熊猫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一团灰扑扑的鼻息直接喷在尼尔身上,让金发的牧师浑身一僵。   “孟老师?”精灵依旧谨慎地抓着熊猫的肩,但眉目间的凝重已经消散了一些,“你认得出我们是谁吗?”   熊猫睁开眼睛,举起熊爪揉了揉眼睛,黑溜溜的眼睛折射出灯光的点,还有精灵的倒影。   “伊瑟?”   圆眼睛再转向旁边。   “尼尔?慎之?”   其他几人终于松了口气。   伊瑟放了手,正打算扶他起来,结果只听熊猫喃喃了一句“我怎么这么脏”,然后忽然就站四肢着地地站起来,使劲抖了抖浑身的毛,把一大堆灰尘全给抖在了另外三人身上。   “这样就舒服了!”孟蓝满意地点点头。   其他人:……   “孟老师,你是熊猫,不是狗。”伊瑟脸颊抽搐一下,又听旁边接连响起两声打喷嚏的声音,更加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些事之后再说。我现在要赶去变异源头,林溪和莫忘他们应该也被带到了那一边。罗德·莱奥有问题。孟老师,你……”   孟蓝知道他的担忧,摇摇头:“我跟你们一起去。我知道路。”   他又抖了抖身上的毛,突然身形一缩,就变成了一只仅有成人手掌大小的袖珍熊猫。他往前跑了两步,扒上伊瑟的裤腿,像爬树一样敏捷地爬到他的口袋里,端端正正坐好,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竖着两只圆圆的耳朵。   “快走,”孟蓝圆润的脸上一派严肃,“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无需再分神辨别道路,一行人奔跑起来快如清风。被震动的气流里散开几句低声的询问。   “……我看见埃尔纳那孩子了……”   ******   林溪还在天上努力飞。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但飞行的速度还是像吃撑了后慢悠悠散步的绵羊。这并非因为她恐高,或者飞行技术不佳,而是因为她正在描绘一个巨大而复杂的法阵。   这本来就是她的任务。矿区受污染的面积很广,要全部净化的话必须使用完整版的高级法术,也就是先绘制一个巨大而精细的法阵,将变异源头围拢过后,再吟唱法术咒语。   这片圆柱形的空间被灯光照得纤毫毕现,但在林溪的视野中,这里仍然充斥着浓郁的黑雾。暗影如涂满黏液的巨型爬虫,在这里阴测测地攀爬、缭绕。不知道是暗影的缘故还是地底逼仄的缘故,她口鼻间尽是让人不舒服的腐烂味。   全身心投入在法阵的绘制中,林溪渐渐觉得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这次任务来得突然,她现在是第一次尝试使用高级法术,也是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精神力在缓慢流失,一点点变成周身交织闪烁的弧线。   “林溪,你那边好了吗?”莫忘问。   “还差三分之一。”   “应该能撑到。”莫忘说着,往边上一跳,躲开一块砸过来的碎石。他居高临下,观察着两头狮人交战的情形,指挥尸体见缝插针地阻断罗德的行动。二崽守在洞口,和其他几具尸仆一起,大量唤醒矿区中沉睡的尸体。这些尸体生前只是平凡的矿工,几乎没有战斗力可言,但凭借尸海战术,也总能打断暗影法阵对罗德的力量供给。   一旦无法取得足够的补给,瑞克手中镶嵌了古代光系宝石的宽剑就显示出了威力。他外形粗莽,但动作非常敏捷,不断削去罗德周身的暗影;在仇恨的支撑下,他如同感觉不到疲倦,狂风暴雨般劈砍敌人,连受伤都无法减缓他的速度。   林溪继续专心致志地绘制法阵,甚至比刚才更专心。   外界的干扰慢慢离她远去。   再折返十次。   重叠。   连结。   强行记下来的精灵语,按照上古的写法镶嵌进去。   十。九。八。七。六。五……   下方的罗德抬起头。忽然之间,在那张已经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脸上,绽放了一个难以被看见的笑容。   欣喜至极的笑容。   莫忘看不见,瑞克看不见,但他们看出了罗德突如其来的反常。   他不再躲避瑞克的攻击,也无视了作为路障的尸体。他朝黑暗法阵的中心走去,被瑞克一刀劈成两半,被尸体扯烂软泥一样的躯体,但那些散碎的黑泥依旧不断往法阵中心聚拢。   “终于等到了……”   千百个不同的声音,汇集成同一个语调,从空洞里生出无限的狂热和狂喜。   黑暗法阵四周忽然竖起一圈光壁,乍然弹开了所有攻击!瑞克的风刃被生生弹回,反而劈碎了莫忘召集的尸海!   罗德的躯体在法阵中央汇聚成型。他展开身躯,喃喃地念诵一段咒语。   “……重临世间吧,被玷污的亡者的骨骸。”   法阵中的暗影如水沸腾。   从罗德的身边,一道暗红色的棺木从地底缓缓升出。当它彻底出现后,暗红的棺壁像血一样融化,重重砸回地面,激起一片青烟。   出现在法阵中的,是一个宛如用无数尸体的碎片拼接而成的怪物。他身上长满不同的肢体,蜘蛛一样匍匐在地上,干瘪的头颅上覆盖了一片枯草般黯淡的红发,眼眶里一对眼珠不断乱颤。   在他出现的一刹那,这片地底空间里的空气仿佛突然凝固。一种面对极度危险时才有的战栗感,猛然令狮人战士流下冷汗,头皮几乎要炸开。   不光是对危险的预警。   还有一种不安至极的预感。   “不和老朋友打个招呼吗,兄弟?”罗德转动着发绿的眼睛,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或者,和你们可爱的光法师说一声再见吧,因为……”   黑暗法阵忽然光芒大亮。刚才的光壁已经足够强盛,但此刻,那片发黑的光芒猛然往上增长,好像被无形的手掌拽住拔高,转眼就把上方的林溪,连同她刚刚完成的法阵一起吞了进去!   “——林溪!”   罗德一阵大笑。   “放弃吧!陈旧的力量终会臣服于新生的强大!”他眼神迷醉地看着上方,“看啊兄弟,那就是唯一正确的方向。”   “是光与暗转化的时刻。”   “你们的光法师,你们的救世主,即将成为我们最强大的力量。”   “就像埃尔纳一样。”   唰啦——   黑暗中,忽然亮起一线白光。   一道饱含冰雪气息的风,生生将黑色的光柱冻结了一刹那。   下一刻,一声巨响。   “喂。”   罗德从法阵中心被重重击飞,又被寒冰冻结在石壁上,只剩头往上的部分露在外面,一只眼睛却也被一道纤细的剑身洞穿。他震惊于此刻的状况,更震惊于自己竟然还能感受到被冰冻和被刺伤的剧痛。瞪大眼睛,看见的却是那个始终令他感到恐惧的人。   精灵眼里杀气四溢,周身风雪缭绕。   “把我家菜鸟放出来。”   伊瑟冷冷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摸下巴,我jiao着伊瑟还是很帅的,真的   矿区任务快结束了。   以及我的毕生梦想是抱一抱小时候的萌兰,然而已经没有机会了……哭泣   再次吸一口熊猫并啾啾你们! 第30章 变异之源   被来自北境的极寒冰雪冻住,是很痛的。   被利刃刺穿右眼,也是很痛的。   但深陷于双重的疼痛中,罗德却反而想笑。   欣喜若狂的笑。   愤怒来源于无可奈何。所以面前的执法者队长越愤怒,就越说明他的无能为力。   越说明,黑暗法阵中所进行的仪式必将成功。   他即将得到前所未有的强大的力量。   罗德真心实意地想要笑,甚至快要遗忘心中战栗的恐惧。   放弃了巡逻者的身份,放弃了家族,甚至舍弃了正常的躯体,他所苦苦追寻的不正是现在困住他的这份力量吗!   他想笑,也就真的大笑出声。重叠的声音在四面八方回荡,高低不一的大笑声比草原夜晚的风更加空洞,也让银发的执法者神情更加冷酷。他眼里的蓝色冻成最冰冷的霜雪,将重重严寒压进罗德黑泥一样的躯体,仿佛能把他那黑色的灵魂也一起冻结。   这份连暗影也能冻结的力量,果然远远超过瑞克那样的战士,更远远超过曾经的自己。如此强大的力量,如果没有暗银之阵的束缚,又会蓬勃到什么地步?光是想象,就让他激动得浑身发抖。   没有人知道,他曾经非常、非常畏惧伊瑟·威尔曼的力量。   同时,也非常、非常憧憬。   很久以前,当他还是那个普通的罗德·莱奥的时候,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尽管“莱奥”只是一个很小的贵族姓氏,但他五岁就能挥动镶嵌了火系法术的大剑,打败十几个少年战士,被克兰莫的大贵族夸奖。   他深信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草原上的最强者。   后来他知道了瑞克的存在。一个堂叔的私生子,却比他更有天赋。   罗德感到嫉妒。但是,瑞克的蠢笨很快打消了他的嫉妒,甚至让他觉得可笑:一个空有武力的贱民之子,注定是他的垫脚石。   当时他已经进入无形学院,每年都是战士组的第一名。他正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天才横溢,未来也必将如他所想的那样成为最强者。不光是草原上的最强,更是整个里世界的最强。   他听过特殊组的名号,也听过那个执法者队长的名号,但他依旧自信。   直到在某一次任务中,他的小队全部覆灭,剩下他一个人还在勉强挣扎。   他永远不会忘记,在那种绝望的时候,就是那名银发的执法者从天而降。   只有一剑,就让那个杀了他所有队友也快要杀了他的怪物灰飞烟灭。   只有一剑。   就像现在这样。   事后罗德才知道,对威尔曼而言,他只是路过当地,接到求援信号,顺手救了他。   顺手一剑。   从此成了悬在罗德头顶的山岳。   他终于明白什么叫真正的力量,也终于明白里世界中对执法者的恐惧从何而来。他所成长的莱奥家族到底只是一个浅薄的小贵族,对真实的恐惧一无所知,因此才会养成自高自大的狭隘格局。   罗德不一样。他只觉得豁然开朗。   当他知道执法者的力量源自暗影污染时,他更是恍然大悟。他同样恐惧,那是生物面对危险时的本能反应,但他更加不屑于那些止步于恐惧的庸人!   如果暗影污染能带来如此强大的力量,那么只说明一点:能和暗影共生共存的生灵,才是最高等的生灵!   他甚至不屑于特殊组和执法者。分明拥有超凡的实力,却甘于被暗银之阵束缚,被学院驱驰差遣,还要忍受普通人愚蠢的流言。   很快,他就知道,原来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有这样的想法。   有类似想法的人还有很多。   也不是每个受暗影污染的人,都愿意像特殊组那样,活得像被驯化的狗。   站在全新的高度,他再回头去看瑞克,只觉得从前的自己非常好笑。瑞克算什么,他妹妹算什么,甚至整个草原……不错,如果他能得到威尔曼那样的力量,他就可以成为草原的无冕之王!再以草原为根基,将地盘扩张到其他更加富饶的地方!   这就是高度。这就是眼界。这就是格局。   令他心醉神迷的未来。   那个人说,既然特殊组的人不会使用自己的力量,那何必浪费,想办法夺取过来吧。   罗德非常赞同。   正好瑞克兄妹都很亲近一个特殊组的学生。   作为克兰莫的巡逻者负责人,罗德稍微安排一下,就顺利让那个红发的执法者带着卡嘉来了草原。   在那个人的帮助下,罗德顺利地捉住了他们,并认真做了实验,观察如何将污染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那个过程应该很痛,也是他不够谨慎,让卡嘉在某一次实验后再也没醒过来。那名执法者受了刺激,主动失控,想和他同归于尽。   当然是没有成功的。   那个人问他,卡嘉也算他的血亲,他做这些事会不会有愧疚感。罗德很奇怪强如那个人会问这样的问题,后来一想,觉得对方应该是担心他会不会临阵动摇,导致功亏一篑。   实在多虑。   贱民之子,和他这样的贵族怎么会一样?   何况草原上有一句古谚,通往王座的道路由尸骸铺就。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罗德对自己感到非常满意。   秉着不能浪费的精神,他好好把那两人的遗骸利用起来,加上其他的材料,制造出一个强力的工具。让它潜藏在矿区深处,把矿工当食物,不断壮大,再加上法阵的力量,终于成功让暗影开始变异。   变异的暗影被注入他的身体,他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力量。   但这只是个开始。   前段时间他送给瑞克的缎带,只是可有可无的一步。从草原出去的兽人都很团结,出去之后还很容易患上所谓的思乡病,在家时都不一定会遵照习俗,绑上缎带对着月光祈祷,在外面反而重视起这些仪式来,好像不借这些形式就找不到安全感。   不过,这也方便了他。   不论是瑞克自己用,还是给别人用,只要学院里有人死于暗影污染,所有人就会自发怀疑上特殊组。   流言和排斥会打碎特殊组与普通人之间脆弱的平衡,也能一步步将他们推向自己这边。   这是长远的计划,罗德并不着急。   这一回的大面积污染,他们的目标在光法师。如果真的像那个人所说的一样,是佩雷尔乌斯找来的所谓“救世主”……那也要成为他们手里的救世主。   为开辟一个新世界而将暗影散步到全世界的救世主。   一个比埃尔纳好用太多的工具。   他的王者之路的第一步。   罗德非常满意。   这么满意,怎么能不想欣喜地笑一笑呢?   他忍耐着冰冻和剑刺的痛苦。   他享受着冰冻和剑刺的痛苦。   他很仔细地看了威尔曼的表情,又很仔细地看了瑞克的表情。   愤怒与痛苦,实在是成功最好的点缀。   突然之间,罗德很想将一些事告诉他们,告诉这两个曾先后成为他前进的障碍的人。他想告诉瑞克,当年埃尔纳和卡嘉在实验台上曾有过怎样的挣扎和哀嚎、痛苦和绝望;告诉威尔曼,这些也是他那个小光法师正在经历的。   他会很欣赏他们的表情的。   “转化仪式一旦开始就不会停止。”罗德感觉贯穿眼球的疼痛倏然加剧,那份疼痛差一点让他也要维持不住笑容,“这么生气的话,不如去陪伴她吧!就像当年陪伴卡嘉的埃尔纳一样。瑞克,你想知道那两个人临死前的情形吗……”   “啰嗦。”   他听见执法者队长一声冷笑。   随后,铺天盖地的寒冰将他彻底冻结。一秒后,所有坚冰陡然转化成无数尖锐的冰棱,犬牙交错地狠狠往里一咬!   之前无论如何也打不烂、撕不碎的暗影之躯,瞬间化为无数轻飘飘的碎屑。   罗德猛然瞪大了眼睛!   怎么可能!那个人明明说过,他转化过后……是绝对不会……   意识消散的前一秒,他终于明白过来。   被骗了。   当年那个一剑斩杀敌人的威尔曼……现在,也依旧能一剑就杀死他……   可是他还有话没有说完啊!他的雄心壮志,他为之得意的事迹,他的……!   属于罗德·莱奥的意志,就这么轻易地在不甘之中烟消云散。   但他的话并非完全对伊瑟没有影响。   精灵抽回银剑,抬头看着上方密不透光的黑色光柱,神色十分阴沉。   尼尔尝试破除黑色法阵,但光壁上摇曳的幽光证明其中的仪式正在进行,甚至没有一刻被打扰。的确,既然伊瑟的冰雪也无法冻结法阵,那么牧师的能力也很难起什么作用。   从没见过的法阵……   他对伊瑟摇摇头。在触及那双冰冷的眼睛时,尼尔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见到了黑色的惊涛巨浪,从灵魂深处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他从没见过老大这种神情……突然之间,尼尔真正知道了里面那个光法师在精灵心中有怎样的分量。   为什么?他心中浮出这个疑问,如一片羽毛落在湖面,分量不重,却扩散出无法停歇的涟漪。   六角形的雪花飘飞在光柱旁。风雪越来越厚,却最多只能让黑色染上一层薄霜。霜雪转瞬消失,黑暗幽幽依旧。   “看来只能把整个法阵搬回去了。”伊瑟说。   其余人猛一下都扭头看他,只看到执法者队长漠然的眼神。几场战斗下来,众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狼狈,只有他浑身一尘不染,精灵才有的优美至极的面容干净如雪,也冰冷如雪。   巴掌大小的熊猫扒着他的口袋,看看精灵,再看看其他人。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伊瑟?这么大的体积,用空间法术的话,很可能会让整个矿区都塌陷。”孟蓝有些发愁,因为变小的缘故,声音有些奶声奶气,反而把话语背后的凝重之意冲淡了一些。   “没有别的办法了。”   精灵手掌一翻,银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几缕凭空生出的风。   “何况,埃尔纳的遗体也在里面。”他淡淡道,“我不会丢下我的组员。”   其他人都沉默了。这里的人都认识埃尔纳,如果可以,他们都希望能将他带回学院,带回特殊组。   风雪更加肆虐起来。在越来越盛的雪花飞舞里,空间隐隐开始震荡。   就在这时。   咔咔咔——   所有人都听到了清脆的破裂声。   一缕柔和的白光从法阵中泄出。很快地,两缕、三缕……   整个黑色的光柱忽然如镜面碎裂,洁白的光水银泻地般倾倒出来。柔光遍洒,穿透风雪也穿透黑暗;分明并不过分明亮的光线,却将顶上探照灯的强光也一同遮盖过去。   半空中,两座图案不同却各自复杂的法阵上下重叠,分别旋转不止。上面的一座柔和明亮,显然就是光源所在,而下面一座半黑半白,其中的黑色部分正不断减退,直到完全变成相同的洁白。   柔光映着雪色,令这场地底的风雪蒙上一层神圣的光晕。一时间,这里仿佛并非暗影最浓郁的地下深处,而是北境那片住着精灵的银白国度。   这片美丽而纯洁的景象中,一个眼熟的身影躺在法阵边缘,四仰八叉全无形象。只见她艰难地翻了个身,冒出一颗头看下方场景,很惊奇地“咦”了一声,一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啊嚏——好、好冷!为什么突然下雪了?”   林溪刚唱完法术,正是累成一条生无可恋的咸鱼的时候,就突然被抛进一场暴风雪里,虽然身上的制服有一定御寒能力,但严寒刺骨,她还是被冻得一个哆嗦。   她再一眨眼,就看到底下站了一排她的队友,中间那个满面寒霜,正和她大眼瞪小眼的……   “伊瑟?”   精灵眼中的冰色一寸寸融去,直到化为往昔澄澈如镜的海蓝。四周风雪乍停,雪花纷纷而落;因为寒冷散尽,刚才还肃杀的风刀雪刃,现在却只像一个美丽的幻境。   他眉毛一扬,似笑非笑时就又回到人们最熟悉的样子,生人看着不好惹,组员们却只会觉得可靠。   而不是刚才那种隐约散发着恐怖气息的陌生人。   “趴在那儿发什么呆?快点下来,菜鸟。”   作者有话要说:英雄救美真是老套的梗呢!可是还是打动了罗德的芳心!所以老套怕什么,有用就行【喂   菜鸟自救成功√   “论菜鸟也要自立自强”   明天请假,后天更新=3= 第31章 结束   “报告队长,我也很想下来,可是暂时没力气,飞不动。”林溪举手示意。   “啧,跳下来……”我接住你。   伊瑟本来都伸出双臂打算接人了,目光却在林溪身旁一凝。他口袋里的熊猫也看见了同样的景象,失声道:“埃尔纳!”   一道阴影出现在林溪背后。那颗干瘪凹陷的红发头颅,正属于曾经的执法者埃尔纳。他距离林溪很近,面容落在阴影里,只要一低头就能把那个还神情迷糊的菜鸟当甜点吃掉。   夹着雪花的风在精灵身边一拂。他乘风而起,转瞬就出现在林溪面前,一把将她拉了过来。   精灵本就是轻盈敏捷的生物,伊瑟又是精灵中的佼佼者,身上的黑袍掠出一片带着银光的虚影;林溪眼前一花,整个人已经撞到精灵怀里。   然而她反应慢了一拍,却不代表身后的“埃尔纳”也会反应慢一拍。他挥动身侧数十只不同长短粗细的手臂,有一瞬间想去捉林溪飘起的衣摆,却又马上改了主意。等伊瑟已经带着林溪落地,他才也从法阵上一跃而下。   由不同尸骸拼凑出的亡者,静静地和生前的同伴对视。   林溪捂着被撞疼的鼻子,来不及想为什么这种痛感很熟悉、好像曾经发生过不止一次,就赶快揪住伊瑟的衣领,连声说:“自己人自己人大王不要动手啊!!”   “埃尔纳……”   众人心情复杂。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瑞克喃喃问道。   对方轻轻转动眼珠,一一看过这里每一个人,最后目光定格在瑞克身上。血丝尽显的眼球从干瘪的眼眶里狠狠突出来,凝固不动时完全是来自地狱恶灵的瞪视,盯得人心中发凉。   林溪犹豫一下,咽下无谓的叹气,尽量平静地说:“这不是埃尔纳……”   “……是卡嘉。”   “什么?”   “怎么可能?”   “这明明是埃尔纳的……”   一群人里,只有精灵神情不变,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名形容可怖的亡者,眼中流露些许伤感之色。   亡者僵硬地开合了几下嘴唇,眼角忽然多了一点泪滴。   “……哥哥。”   它用干涩刺耳的声音这么称呼道。   当啷——   瑞克再也握不住剑。他踉踉跄跄地冲上去,抓住亡者的肩,瞪大眼睛去看这张枯萎的面容。   “卡嘉?卡嘉?怎么会是卡嘉?”   孟蓝从伊瑟口袋里翻出去,飞快地爬到瑞克头上,跟着仔细看了看亡者的脸,又仔细察看对方身上各处被缝合的地方。其余人也用各自的方法谨慎确认,慢慢也反应过来。   莫忘说:“里面只有一个灵魂。黄色长发的女孩子在哭。那就是你的妹妹吗,瑞克老师。”   “林溪,怎么回事?”伊瑟问。   “那要从之前爆/炸事故的时候说起。当时……”   两年前,卡嘉被罗德的实验折磨死去,埃尔纳疯狂地想和敌人同归于尽。他的生命和灵魂都在失控危机中消散殆尽,残余的躯体却被用来缝合成为杀伤力巨大的怪物。但罗德他们没想到的是,卡嘉虽然死了,灵魂却还在,眷恋着恋人的残躯不肯离去。暗影能污染灵魂,卡嘉无力抵挡,很快被怪物同化,但依旧有一点自我意识在苦苦挣扎。   埃尔纳生前的能力是操纵梦境。卡嘉栖息在恋人的头颅中,无意识地也能使用这一力量,而罗德却以为这是怪物继承了埃尔纳的力量。原本他计划让怪物在梦境中污染光法师的灵魂,这样一来之后的转化仪式就会更加顺利,没想到林溪在梦境中居然也能使用光法师的力量,反而唤醒了卡嘉的记忆。   她看见了瑞克,却无力再沟通其他人的梦境,于是把当年的事情告诉林溪,希望她能驱逐这里盘旋的暗影,也让埃尔纳和她真正得到死亡的平静,不要再在无意识中伤害无辜的人。   埃尔纳的残躯被封在矿区深处的地底,成为暗影变异的源头,也成为罗德计划中污染并转化光法师的重要工具。如果要消灭它,就必须先让罗德将它召唤出来,而且要让林溪有时间吟唱法术驱逐它身上的污染。   而就像过去林溪曾问过的那样,如果她想要净化一个被污染的灵魂,最终的结果……只是让那个灵魂也随着污染而消散。   在真正的死亡来临前,卡嘉想最后再见一面兄长。   这才有了罗德自以为成功的“转化仪式”,以及现在面对哥哥,连流泪都艰难的亡者。   “我……很高兴……能再见一面哥哥……”   “不要……不要再为我难过了……”   “也不要……再恨埃尔纳……”   “这真的不是……他的错……”   “是我……拖累了他……”   “如果不是我……”   “哥哥……对不起……”   “从小到大……都是哥哥在照顾我……可是我已经没有办法……回报哥哥了……”   亡者的躯体渐渐化为银色的光点。一道半透明的虚影从那具残骸中剥离;长发圆脸,容颜容颜清秀,温柔的眼眸满含泪水,凝视着失声痛哭的兄长。   纤细温柔的卡嘉,和她形貌粗犷的哥哥长得一点都不像,除了发色和眼睛,都令人想起初秋时散发着阳光气息的草原。   “是我没有照顾好你,卡嘉,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才对……”   流着泪,少女却似乎笑了一下。   “就算是兄妹,终究也要独自走上属于自己的道路……”   “哥哥……我并不后悔……”   “只是希望哥哥……好好活下去……”   “像小时候哥哥说的那样……为了不再有歧视和偏见……而努力……”   “我也……”   她看向林溪,在彻底消失之前,对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也已经……做到了自己可以做的事情吧……”   “谢谢……”   “——卡嘉!!”   埃尔纳的躯体与少女的最后的笑脸一起,彻底消失;一道耀眼的光芒向四周放射而出,连结上方悬浮的两座法阵,生成水一样的光波,向四周无声无息地漫延出去。那些还顽固藏身于矿石中的暗影、那些更深处的幽暗,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在这片不可违逆也不可阻挡的光芒中被一一涤尽,化作无数齑粉,如受到无名的力量吸引一般,朝着上方缓缓升起。   “通讯恢复了。”苏慎之说。他温和寡言,但一直保持着冷静与警惕,身边的符咒始终悬浮,随时可以对异动做出反应。   “就是说污染已经消除了吧……我们的任务完成了?”尼尔打了个响指,用侦测法术简单探测了一下周围的情况,“没有污染。还说把埃尔纳带回去……”   他不由叹了口气。   柔光如水波层层推开,渐渐归于无有。这时,在之前卡嘉所在的地方,有一样金色的东西浮在半空,散发出一圈彩色的淡淡光晕,看上去像什么东西的残片。   “这是……”   瑞克以为是卡嘉的遗物,不由伸手接了过来。一入手他就知道不对,因为上面雕刻着陌生的文字,看一眼居然让他双目感到刺痛。不仅如此,残片被他握住的地方开始发热,这块东西本身也产生了一种斥力,想要脱离他的掌握。   一松手,残片就迫不及待地飞出去,停在了林溪面前。瑞克看见那名年轻的光法师惊讶地看了看他,又在精灵执法者点头后抓住残片。   瑞克站在原地,嘴角咧了咧。这一幕让他想起了过去,他在克兰莫那个漏雨的家里,抓着铁锅当武器,威吓周围的小混混,背后就是熟睡的妹妹;或者是后来的妹妹和埃尔纳。其实埃尔纳总是把卡嘉保护得很好,他早该想到这一点的。   这之间相隔也只有几年,现在他站在这幽深的地底,回忆起来,却觉得像很久以前的事。   亲人和朋友都不在了,现在连仇恨也都没了。瑞克心中一片空茫,忽然不知道未来自己还能做什么。   ——像哥哥小时候说过的那样,为了消除歧视和偏见……   他看了看周围。在光系法术洗去暗影后,那名特殊组的尸语者也解除了对尸体的控制。所有曾经是矿工的尸骨散碎在地,灰白的骨头上几片褴褛的布料。这就是他家乡的贱民,无论如何辛苦工作也得不到相应的回报。   “我还是无法原谅埃尔纳。”瑞克突然说。   人们的目光一下集中到他身上。精灵队长也微微挑眉,但并未发火,甚至那平静的目光可说是怜悯的。   “如果不是因为和他在一起,卡嘉不会死。知道真相前我这么认为,而现在,我还是这么认为。”狮人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剑,从剑身的反光里凝视着自己的脸,“她是因为埃尔纳才死的。同样……也是因为她是我的妹妹,她才会死。还有罗尔,他什么都没做错,只是被我的愚蠢卷进了死亡。”   “我没有资格谴责你们,但我依旧不能原谅……埃尔纳,或者我自己,我都不能原谅。”狮人抹了把脸,神色变得很淡,“所以我不打算回学院了。”   “我要留在克兰莫,当一个老师,专门教导贱民的孩子。我现在不知道别人对你们特殊组的看法是不是偏见,但我知道没有人该生下来就是贱民,就该被奴役、被侮辱、被伤害。也没有人天生就该比其他人高出一头,自高自大,随意就能夺去他人的生命。”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兽人,所以我就做一个普通的兽人能做的事情,不再管那些对和错。”   瑞克不顾肩上刚才还流血的伤口,一把将巨剑抗在肩上,就像他在学院教导小鬼们时会做的那样。   “总有一天,草原上不会再有所谓的‘贱民’。那一天可能很遥远,但到达那一天的路程,可以从我这里开始。”   “上去后,就该说再见了。”   是伊瑟先笑了一声,语气微妙地平衡在讽刺和赞赏之间。   “自说自话是莱奥家的特色吗?要走要留都随便你,不过先回去向弗里格曼先生说明情况。任务汇报太麻烦,我才懒得帮忙。”他随手戳了戳林溪的脑门,“还是说,菜鸟,你要来当冤大头?”   林溪想了想自己那摞成小山的待写作业,赶快拼命摇头。   “瑞克老师!”她突然想起来什么,提醒对方,“还有记得你欠我和莫忘的道歉!”   狮人铜铃大的眼睛瞪着她,突然一龇牙,寒光闪闪的獠牙就冲她亮了亮。   林溪:……?   莫忘语气平平地翻译:“他表示自己绝对不会道歉。”   林溪懂了,也瞪大眼睛,据理力争:“出尔反尔是不好的!”   瑞克再一龇牙。   莫忘:“不自由,毋宁死。”   林溪皱眉:“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不,我觉得比较奇怪的是你们三个为什么沟通如此顺畅。”尼尔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习惯就好。”伊瑟摆出一副见惯不惊的样子,镇定地拍着林溪的头(“伊瑟这是我的头不是皮球!”)。   “所以老大你到底习惯了些什么……”   喀啦啦。   几粒石子滚落下来。接着,地底开始微微摇晃。更多砂石跌落下来,震动也越来越剧烈。   “看来,刚刚的战斗还是影响到了地底结构的稳定……不,被暗影侵蚀应该才是主要原因。”熊猫抬起头,摸了摸自己的圆耳朵,然后“蹭蹭蹭”爬到伊瑟身上,想了一秒过后,又换到林溪的怀里。   林溪受宠若惊,立即端正神色,兢兢业业圈着熊猫,还柔声问孟蓝要抱得更紧一点还是更松一点。   “随意就好,随意。”孟蓝伸出一只爪子,笑眯眯地拍拍林溪的手臂,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变回了小毛团,就又喜欢被人抱了。嗯,我想起了当年照顾我的饲养员,真想念她,嗯。”   熊猫的叫声就是“嗯嗯嗯”的像小孩子,加上这么黑白的、毛茸茸的一团,实在可爱得让人心都要化了。   林溪轻轻摸摸熊猫头,知道自己难过的心情被对方看出来了,现在正安慰自己。   梦境里她看了卡嘉和埃尔纳受折磨的全过程,实在太凄惨……但不能说出来。其他人和那两人渊源更深,这么说出来会让他们更悲痛吧。   “谢谢。”她轻声说。   “不客气,不客气。”熊猫蹭蹭她的手掌,大模大样挥挥爪子,“同学们,还有瑞克,现在我们就离开吧。通讯恢复了的话,就用那个好了。”   那个?   伊瑟了然地一点头:“知道了。杰伊,你在吗?”   杰伊是机械族人,没有实体,平时都住在网络里,非常擅长操纵电子和机械类设备。开学时林溪就乘坐过他驾驶的车辆,这一回来克兰莫的那辆黑色飞梭也是杰伊驾驶的。   ……嗯?飞梭?   林溪一颗小心脏顿时怦怦直跳。   ——准备就位,出发。   黑色流体在众人脚下汇聚,转眼形成一辆狭长的飞梭,漆黑无光,仿佛隐藏在暗夜中随时能给予敌人致命一击的刺客。   地下震动越来越激烈。天顶四裂,漏下些许微弱的星月光辉;四周探照灯被落石砸了个粉碎。黑暗之中,飞梭前方倏然亮起一盏明灯,引擎悄然启动,朝着头顶那一线星光直飞而去!   一骑绝尘。   尖叫也绝尘。   巨大的地下矿洞不断塌陷,最终彻底倾颓。无穷无尽的草原上,大片烟尘如巨兽吐息,缓缓向四周奔涌散去;天边发白的地平线上,已然露出一丝红如鲜血的霞光。   ******   在791号矿区彻底陷落前。   在罗德·莱奥死去的地方,一道朦胧的身影浮现出来。他抬头望着飞梭远去的地方,颇为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蠢货啊,罗德·莱奥。虽说得到了宝贵的数据,可是没想到被他们得到了‘那个东西’。”他自言自语道,“怪不得一个平庸的女性兽人却能保住灵魂……我也有些失算。”   “不过,实验的数据拿到了,救世主也见到了。还有伊瑟·威尔曼,高贵的血脉却被引导成为这幅对现状甘之如饴的平庸模样,对我来说究竟是该欣慰还是该失望?”   “算了,反正草原这里的暗影已经收集完毕。”   朦胧的影子渐渐淡去,如青烟融入风里。   “真是一群傻孩子。这个世界上的暗影,是不可能被消除的。”   “救世主?可笑又愚蠢的期待。”   “我们的事业,才能真正挽救这个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瑞克拒绝被你说服并朝你亮出了獠牙#   #你因为恐高而情不自禁勒紧了怀里的熊猫#   熊猫:嗯嗯嗯嗯嗯嗯><   *   关于罗德的芳心,嗯难道不是吗?你们看,他本来是一个前途大好的青年,妥妥社会精英。某一天任务中陷入绝境,千钧一发之际被一只闪闪发亮的精灵救了,从此改变了人生信念,走上了另一条道路,甚至为之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告诉我,这难道不是伟大的爱情吗????   这就是我的七夕献礼了【不   七夕快乐呀盆友们~   还有一章收尾,然后就是第二卷了!表世界日常有,学院日常有~   =3= 第32章 余音   “结果?是这样的,我们觉得弗里格曼先生说得很有道理,没有证据证明是那孩子……反悔?话不是这么说的,这叫修正以前的失误。何况,不是已经找到凶手了吗,还有证人,对,那两个莱奥……”   “呵呵呵,校董会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呵呵呵,我对这个结果没有意见……”   “之前我就不太赞同你的提议,匆忙处死会让特殊组对我们寒心……”   “我当然还是站在你这边的,但这毕竟只是一件小事,不值得和佩雷尔乌斯直接对上……”   “抗议?当然,我永远支持你,亲爱的西蒙……我?我真的很想帮助你,但最近实在很忙,腾不出手……”   西蒙尼·格罗索狠狠挂了电话。他转过身,紧盯着那名红发的校长,灰眼睛阴郁凶狠得像一条鬣狗。   佩雷尔乌斯正待在他的办公室里,拿着镶金边的单片眼镜,仔细看一卷泛黄的地图。陈旧的图纸边角翘起,图案色彩黯淡,到处涂满灰色的杂乱线条;这些线条不断扭曲移动,时而遮蔽海洋,时而覆盖大陆。   他正在看地图的某一角。那是一块小小的暗绿色,只占据全图很少的一角;几点不同形状的黑色点缀在暗绿上,代表不同的矿产。   佩雷尔乌斯背对着格罗索,专心致志地看着那块暗绿色图例,最后微微一笑。他拔下一根火红的头发;那鲜艳的发丝在他指间忽然变得笔直,在接触到地图时,它就开始燃烧。   那是世界上最艳丽的火,金红璀璨;再也不会有第二种火焰,像它一样,如同汇集了古往今来所有最旺盛、最蓬勃的生命力,才能烧出如此艳丽的色彩。   佩雷尔乌斯——在龙语里,这是“深渊中燃烧的最初与最后之火”的意思。   然后,他才问:“西蒙尼,你们商量得如何?”   依旧背对他,语气悠闲愉快。   该死的悠闲愉快。格罗索扭曲着脸,却从嘴里发出一阵笑。   “这一次你赢了,佩雷尔乌斯。我们走着瞧。”   格罗索离开时,正遇上来给校长汇报情况的执法者队长和光法师;他抬高下巴,端正目光,相当不屑地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佩雷尔乌斯回过身,照例用一个春风般和善的笑容问候了林溪和伊瑟。   他背后那卷泛黄的地图已经不见了踪影。   “欢迎回来,孩子们。我听说任务非常顺利,你们做得很好。”佩雷尔乌斯的嘴角和他唇上的两撇小胡子一同上翘,“现在感觉还好吗?”   林溪也跟着微微一笑,虚弱却平静地回答:“谢谢您的关心,弗里格曼先生。吐过了,还好。”   佩雷尔乌斯:……   伊瑟用一声轻咳把笑声掩饰过去,简要说了说任务情况。任务全程其实都记录在便携设备中,录音录像都有保存,他作为队长,只需要阐明重要部分,再回答一些问题就可以。   校长不时点头,最后目光投向林溪。   “那枚残片能给我看一看吗,琳赛?唔,你介意我使用这个昵称吗?”   “当然不。”林溪面对长辈还有些拘谨,笑容带点腼腆,“嗯,只是那个东西现在的情况有点奇怪……”   她摊开左手。过了一会儿,一枚金色的残片才磨磨蹭蹭地浮现出来,只停在她手掌上,盈出一层光晕。   佩雷尔乌斯凝视着那枚残片,有些惊奇地“噢”了一声,弯下腰,三只手指捏住那枚残片。而后,就像摘果子时会用的那一下劲一样,他向外一扯,就把残片“摘”了下来。   “弗里格曼先生,这东西有危险吗?”   伊瑟的问题来得有些迫不及待,佩雷尔乌斯听出来了。他看了一眼精灵,目光中有几分慈爱,说:“没有。如果我没想错的话,这正是我一直以来寻找的那一样东西。”   两个年轻人都有些迷惑。这年轻的迷惑让校长唇上的小胡子更愉快地撇了起来。   “神谕的碎片,我亲爱的孩子们。”他将碎片还给林溪,还拍拍她的肩,“看过上面的文字了吗?写的什么?”   神谕碎片飞快回到林溪手掌中,这才乖顺地一动不动。   “‘在光与暗交汇之处’……这一片上只有这一句。所以,真的还有其他碎片?”林溪问。   校长恍然地点点头:“原来写的是这个意思。我认出了‘光’和‘暗’,但诸神的文字早就失落在万年前,即便是我也只认得最着名的一些字词。”   林溪这才后知后觉,去看伊瑟,见他也摇摇头,表示看不懂碎片上的文字。   “我看着就是中文……”她有点紧张了,即刻脑补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故事,“难道说,事有反常必为妖,这莫非是个阴谋?”   她的反应好像让校长觉得很有趣,因而笑起来,还又拍了拍她的肩。   “诸神的文字是无法造假的。”他说,“神谕对你感到亲切,这恰好更说明你是预言中的救世主。根据预言,找到救世主之后,具体的方法就会不请自来。看来,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情非常明确,就是将神谕的碎片收集完整。如果我没猜错,当你能完整地念出神谕里的内容时,这个世界的危机,也就终于能得到解决了。”   三言两语勾勒出的未来,听上去实在太顺利也太轻松了,反而毫无真实感。林溪心里这么想,脸上就露出点迟疑。   校长看出来了,含笑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意。“事实上这并不简单。”他来回踱了几步,高大的身材移来动去,透出十分的灵敏,“伊瑟,你是队长,对于这次任务你有什么看法?觉得轻而易举吗?”   精灵瞥了一眼林溪,看她也睁着眼睛看自己,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我觉得你肯定会说是!   他手上有点痒痒的,很想戳戳这家伙的脑袋,看能不能把她戳得稍微再稳重一些,别总把想法摆在脸上,跟小孩子一样;但碍于这是在校长面前,他只能自己揉揉额心,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回答:“假如没有光法师在,我们无法彻底消灭那座奇怪的黑暗法阵。罗德·莱奥可以借由法阵重生,埃尔纳和卡嘉也无法得到安宁。这样一来,矿区的污染总有一天会扩展至整个草原,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正是如此。”佩雷尔乌斯赞同地颔首,“所以我说,这一次任务你们完成得很好。接下来的事情我会处理。现在,你们可以去接莫失出来了。”   两名年轻人的眼睛都亮起来。精灵固然表现更沉稳,但在校长面前,他的情绪依旧清澈如水,与孩提时代一样,一眼就能看到底。林溪更是笑得真心,连眼睛都轻轻弯起来。   对佩雷尔乌斯而言,精灵和人类都还是很小的小孩子。看见这样的年轻人,不免令他也感叹,觉得年轻真是一件非常不错的事。   光法师弯着眼睛笑,有些急不可耐地想离开,但很快,她又若有所思起来。   “校长,我能问一下克兰莫那边会怎么处理吗?”她问,“这次的凶手是罗德·莱奥,但他是学院的人。而且,委托说希望能让791号矿区恢复原状,可我听说矿区已经毁了。那会不会……”   佩雷尔乌斯凝视着她,暗金色的右眼里闪烁着一缕真实的惊讶之情。   “你怎么想?”他反问。   “克兰莫……不会反过来要求学院赔偿吗?”她又思考了一下,接着说,“我觉得罗德应该还有同伙。我问过瑞克老师,他说埃尔纳比他强,仅凭罗德一个人,不太可能一直困住埃尔纳和卡嘉。而且那么大一个矿区,一直在发生工人神秘失踪的事件,却没有人调查和干涉……就算说是贱民的生命无所谓,可再怎么说,劳动力的数量也应该有限,不可能无限地损失下去。一直出现无谓的消耗,为什么克兰莫却毫无反应?”   “只是我也没有证据说还有其他人是凶手。那这种情况下,是不是罗德会承担全部责任?这样一来,学院能够完全置身事外吗?”   “我觉得校长肯定还知道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林溪说。   片刻的凝视后,佩雷尔乌斯摸了摸自己唇上的小胡子,感慨地摇摇头:“伊瑟,这孩子明明比你告诉我的聪明多了。”   林溪:……   “伊瑟!原来你在背后说我笨的吗???”   精灵顿时一阵干咳,很有点心虚地移开目光。“这算背后说吗?”他嘴硬道,“明明当面我也是这么说的。”   “……那你很棒棒哦。”   年轻人的斗嘴让校长再次微笑。在他暗金色的眼里,有什么格外深邃的东西在旋转,仿佛跨越了时间,能一直看到过去和未来。   “这件事本来打算过段时间再告诉你们。你说得很对,罗德·莱奥只是一把放在台面上的刀,还是一把粗制滥造的刀。”佩雷尔乌斯说,“这件事始于克兰莫元老会的内斗。”   “兽人草原的支柱产业是矿藏开采和出口,而这一块的主要利润都被元老会各自瓜分。791号矿区是草原的核心矿产,由十二元老各自持股,执政官也占一部分。”   “第一大股东的元老对外投资失败,为了弥补,他试图吃掉执政官手里的股份,并且把他的位置也换成自己人。罗德和他背后的组织看中这一点,主动提出合作。”   “在那名元老的支持下,矿区的异动被掩盖下来。为了支持罗德他们的实验,元老加大了矿工的招收数量,用生灵的血肉孕养出了暗影污染源。”   “他们的打算是,利用罗德一方的力量,制造危机逼迫执政官辞职,接下来由自己出面终结危机,以此为筹码从其他元老那里换来更多利益。”   “当然,那名元老是被罗德欺骗了。暗影变异出乎他的预料,危机走向不可控的局面;执政官察觉到了这场阴谋,顺势装作一无所知,借执法者的力量平息了这场灾难。而执政官本人,可以继续以一个讨巧的庸人形象待在现在的位置上。毕竟,太有能力的执政官无法让元老会放心。”   “再过几天,克兰莫的元老会将迎来临时换届,第一大元老的名额会被其他姓氏代替。这场斗争,暂时也就到此为止了。”   “而学院……我们从不过分干涉其他地区。”校长的微笑是一种老派绅士特有的自矜,又有几分额外的意味深长,“只不过,白妖精的商会一直想要进入草原,参与矿产开发。此前他们一直受限于元老会的禁止令,但这一次,元老会表示,他们乐意尝试与外界的商人多多接触。”   “盟友的强大就是学院的强大;这是我们保持超然地位的重要原因。”   “至于罗德的同伙,也就是他背后的组织……我想,那是一个曾失落在历史长河中的古老组织。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它的名字了。它叫……”   “‘三一会’。”   ******   “所以归根结底,一切都是为了利益。”   林溪一脸深沉,背着双手,学着校长,在原地来回踱步。   “正所谓,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她语气沧桑,“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哎哟!”   一颗葡萄从她头顶跳下去,骨碌碌滚去了一边。   这一次不是伊瑟。   “啊抱歉,手滑手滑!”尼尔盘腿坐在一面很大的显示屏前,一边打游戏一边吃葡萄,笑眯眯地回过头,“吃葡萄吗?”   “不吃,谢谢。”   林溪把葡萄捡起来扔掉,转头又被精灵拍了拍脑袋。她发现这只精灵好像越来越热衷于折腾她的头了。   “说得你好像真听懂了一样。”伊瑟没好气道。   “听懂了一部分嘛……反正核心思想领会到了。”林溪说着,叹了口气,“不过,虽然能理解,但一想到到底有多少人死在他们的斗争里……”   伊瑟再拍拍她的头:“你是光法师,不是玛利亚。”   不可能解决所有问题,不可能挽救所有苦难。没有谁能做到这一点,再强大的人也不行。   有生灵的地方就有欲望,有欲望的地方就有争斗;争斗永远带来牺牲,被践踏的生命永远都会存在。表世界也好,里世界也好,哪里都一样。   “是啊,我知道。我能做到的事的只有一点点。有时我会想,保持同情与怜悯,继而感受到自己的无能为力,这是一种软弱的体现吗?”林溪顿了顿,自己回答自己,“不过,就算真的是软弱,那就让我继续软弱下去好了。”   “同理心是帮助他人的根本原因。理解和同情别人的不幸,才会希望自己能做一点什么事,去减少类似的不幸。”她笑起来,“一直保持这种软弱的话,也许我可以做到比‘本该去做的’更多一点事吧。我想,那样也很好。”   “……真是想太多。人类是这么多愁善感的生物吗?”   “说不定就是这样的。精灵不是吗?”   “当然不是。”伊瑟按着她的头,垂眸看她,忽然也笑了笑,“应该不是吧。”   “那到底是还是不是?”   “我又没问过别的精灵,我怎么知道。”   “嗯……对了,伊瑟。你说,瑞克老师要留在克兰莫,除了他说的原因之外,是不是也有想追查幕后黑手的原因?”   “谁知道。也许吧。”   “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再见……”   “想那么多干嘛。”伊瑟说,“该吃饭了。”   这时,一只黑白毛皮的生物从厨房那边探出头,圆乎乎的脸上一个圆乎乎的笑。他围着围裙,戴一顶厨师帽,手中挥着一个锅铲。   “做好了,做好了!可以来吃火锅了。”他笑呵呵地说,“庆祝任务圆满完成的宴席,可以开始了!”   红油和香料炒制出的香味飘满0号楼的厨房。刚还打游戏打得很欢快的羽族牧师欢呼一声,跳起来第一个冲到餐桌边,很熟练地给自己兑了一个香油碟,喜滋滋地等着上菜。   一直坐在椅子上看书的苏慎之抬起头,温和俊秀的面容浮现出一个微笑。   给主厨熊猫打下手的海妖少女端出一盆鸳鸯锅,辣椒沸腾的一半和她清冷的深蓝色长发形成鲜明对照。   莫失莫忘从门外跑进来,欢呼着“吃火锅吃火锅”,一路冲进厨房,飞快地把一样样菜品拿了出来。   精灵走了两步,回头发现林溪还站在原地,脸上表情有些愣愣的。   “发什么呆?”   “没,我只是突然觉得……”   觉得……这就是理想中的家的样子。   她揉了一下眼睛,放下手时已经是一张无忧无虑的笑脸。   “我觉得,秋冬季节好像真的很适合吃火锅!”   精灵挑了挑眉。他看着她跑到餐桌边,拿起一杯苹果汁,又挑出一杯牛奶递给他。那种开开心心笑着的模样,也许是真的什么都不懂,也许只是什么都不说。   不知不觉中,他的神情柔和下去,带点同样不打算说明的笑意。   窗外秋夜澄澈,银河迢迢,繁星烁烁。餐厅里灯光融着辛香,又碰出一片玻璃杯的脆响。   “——干杯!”   作者有话要说:有一种第一季结束我可以休息半年再更的错觉……   总之,此处应有片尾曲!那么推荐Air Supply的《Making love out of nothing at all》,词唱曲俱佳,还很适合拿来练英语听力XD 第33章 寒假(1)   “林鹤轩,记得做值日!”   林鹤轩答应了一声,头还埋在抽屉里的漫画书里。   从夏秋到冬季,没有晚自习的周五傍晚越来越暗;一点冷冷的夕阳余晖悬在对面,在两栋高楼之间,从干净的操场上一寸寸褪去。   教室里渐渐空了,走廊上最后一点脚步声也越来越远。这时,林鹤轩才依依不舍地收好漫画书,敷衍地扫了几下地,挪了挪桌子,把值日黑板上的名字换成新的。   高一大半学期下来,资料已经堆了不少,从桌面到抽屉都满满当当,连地面都不能幸免。林鹤轩把还没写完的作业塞进书包,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拿上那本新买的漫画。   一方面,是高中后林父林母的要求严格起来,不准他总看漫画。另一方面……   他关了教室门,趴在走廊边缘,探头往校门的方向看。天色比刚才又暗了些,校园彻底蒙上一层幽暗的雾蓝;叶子落光的梧桐树嶙峋地站在那儿,像个凶恶的守卫,把后面亮着霓虹灯的花花世界和安静的校园彻底隔开。   没看到人。   林鹤轩松了口气,单肩背着包,小跑着下了楼,又不停止地往外跑。公交车站离学校很近,只要上了车,今天就顺利结束了。   书包里只有两根笔,在跑起来的时候一下下相互碰撞,平时单调的声音在现在冲刺的时候却加剧了紧张的氛围。   顺利地出了校园,接下来左拐,穿过那条种满银杏的小街,就是公交车站了!   他的嘴角刚刚出现笑容的影子,脚下就突然绊到了什么;所有冲势瞬间变成摔倒的加成。   林鹤轩重重摔了个大马趴,差点一头撞到银杏树干上。   嘴里吃进去一堆灰尘,手肘和膝盖也很痛。他惊慌地想爬起来,肩上书包却突然被人拉走,还顺便推了他一把。   “还给我!”   小街清净,灯光远在枝头上。三个外校少年围着他,其中一个倒提着他的书包,把东西“稀里哗啦”全倒出来,瞬间发出不满的嘘声。   “上次不是让你把漫画带上吗。”为首的少年一脚踩上练习册,蹲下来揪住林鹤轩的衣领,布满青春痘的脸对准他,眼神凶狠,“你小子不听话了是吧?”   “没,没有,我是忘、忘记了……”林鹤轩结结巴巴地说,后背全给冷汗湿透了。   青春痘“嘿”了一声,似笑非笑,掏出手机。   “行吧。”他调出支付宝收款码,屏幕快要戳到林鹤轩眼睛上,“转我500,这次不跟你计较。”   “500?!”林鹤轩看着几人写满戾气的脸,刚才提高一些的音量立刻低落回去,“我没有那么多零花钱……”   三人一阵哄笑。   “名校天尚的学生没钱?”   “你不都买正版漫画吗?”   “没钱就去偷啊,你那些同学随便什么东西卖了都有500吧。”   “可、可是……”   另一个人突然把手里的篮球砸在林鹤轩头上,而且因为他吃痛的样子笑起来。   “名校生也不过这样嘛。我打你了,你能怎么样?”   林鹤轩抱着头,眼泪不争气地冒了出来。有没有人经过,有没有人能救他,谁都好,说一句报警了都好,快让这几个家伙消失吧……   “那边的不良少年,我已经报警了。在警察到达之前,你们还有十秒钟可以撤离。十,九……”   这句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三人惊慌了一下,也让林鹤轩一下抬起头,心中猛地生出点希冀。   “……姐姐?!”   他吃惊地张大嘴。   不远处的路灯光线里,站着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她正瞪着青春痘几人,脸色相当难看。   林鹤轩又哭了。他边哭,边连滚带爬地想往姐姐那边跑,却被青春痘抓着后领,一脚踢在他膝盖弯上,让他“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报警又怎么样?警察来得了这么快吗?”他叫嚣道,“你是这小子的姐姐?刚好,他没钱,你来给也一样。”   一听这句话,林鹤轩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大吼:“姐,快给他钱!”   给了钱自己就没事了!这一瞬间,他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   “放了我,你们找我姐,我姐有钱!”他慌乱地说,“我姐去国外留学的,她肯定有钱!”   太好了,来的是林溪,她什么都会让他、帮他,这一次不用再挨揍了!   青春痘三人的神色一下就变了,脸上浮现出明明白白的嫉妒,和从自卑里生出的自负。   “留学生啊。”他们相互看看,使个眼色,“行啊,拿2000块来,把你弟弟还你。”   2000?!林鹤轩傻了。奖学金这事是林母说的,具体数字不清楚,但在他想来,就凭林溪,手里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钱?连他都没那么多!   完了……   他看着姐姐,涕泪横流。   林溪也看着他,微微叹了口气,呼出一口袅袅白气,飞散在昏黄的路灯光晕里。   “行啊,我给你。”她拿出手机,语气很平淡,“支付宝还是微信?”   几个少年都吓了一跳。真这么有钱啊?青春痘后悔了,觉得自己要太少。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力啊!   “给我5000……不,6000!”他说。   “行。”林溪的语气还是很平淡,“把我弟带过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他是“货”吗……林鹤轩又想哭了。   青春痘打量她几眼,“嘿”了一声:“小子,你姐比你硬气多了。你这种怂包,来我们道上混的话,早死了。”   他显然是电视剧看多了,顶着一头黄毛充江湖老大,却反而显得幼稚。但林鹤轩不觉得;他被吓得缩起脖子,不敢说话,只盼着林溪快点给了钱,好让他离这几个混混远远的。   青春痘推搡着他,来到林溪面前。   “扫支付宝……唔呃!”   刹那之间,林溪一把扯过自家怂包弟弟,飞起一脚踢在青春痘肚子上,把他踹得连退三步,然后拉起林鹤轩就跑。她跑的方向是公交站,也就是要面对另外两个混混跑过去。其中一个反应快点的,冲过来想拦,被林溪用刚刚顺手拿的一本超厚练习册砸在脸上。   林鹤轩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被他姐一拽,趔趄着往前一扑,差点没再摔一回。一颗篮球擦着他耳朵砸在地上,又重新弹起。立刻,他姐冲上去,抱起篮球回身一扔,就把一个混混砸得仰面摔倒,正好拿追过来的青春痘当了肉垫,两个人一起跌在地上。   看着地上摔成一团的不良少年团伙,林鹤轩目瞪口呆。   这……这是他姐干的?是林溪做的?   他一点点扭头去看他姐。夜色中,她看上去和以前一模一样,但好像又有哪里发生了变化。   以前……林溪有过这么镇定的表情吗?   林鹤轩呆呆地站在原地,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   “走吧。”林溪说。   语气依旧平淡。   “臭婊/子……”青春痘捂着肚子站起来,平凡的面容在愤怒和恨意里扭曲成狰狞的样子,“去死吧!!”   他掏出一把折叠水果刀就冲上来。   “张成别冲动!!!”   刀子一出,所有人都慌了,包括他的同伙在内。   意识常常比身体反应来得快,尤其是在危急时刻。很多人都会遇上某种时刻,感到时光流速减缓,大脑预知到了即将发生的危险,可身体依旧被缓慢凝滞的时光拖累,无法给出及时的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危险发生。就像现在,林鹤轩只来得张大嘴,望着那把裹挟着水果刀的身体撞过来,脑子里蹦出两个字:完了……   其实,这幅景象只是林小弟惊恐之下的自我欺骗。未经系统锻炼的普通人,拿刀冲刺的速度不快,客观描述起来,更接近“跌跌撞撞”这么个状态。   因而,林溪拉着林小弟,轻松地躲过了第一刀。   但在林小弟眼中,就成了他姐动若脱兔,敏捷地跳到一边,还带着他一起。   在惯性作用下,青春痘冲出去几步,红着眼睛一回头,竟然还要举刀再来!   然后,林小弟眼睁睁看着,他姐拿出了一把枪。   一把枪。   枪。   黑洞洞的枪口,散发着比冬夜冷风更加寒冷的气息。   霎时,一切动作都平静了。林小弟傻傻地看着这把纯黑的手/枪,慢慢顺着这平举的手臂,看向那张熟悉的脸。   熟悉的……还是陌生的?   假的吧?他想。   “假……假的吧!”青春痘还在强撑,声音却颤抖不已,“这可是C、C国……怎么可能会有……对,没错,这又不是A国!有本事你就开枪啊!”   他重新鼓起信心,亮出手里的刀。   林小弟听见他姐“嗯”了一声。   “你要试试吗?”她问,“也可以。”   她扣下扳机。   一声闷响。林小弟听说过,很多消音/器也不能完全让枪响消失,多少会有点残余……就是现在这样?   青春痘还保持着刚刚自鸣得意的笑脸。   然后一头栽倒在地。   “啊!!!!!”   其余两人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然后在枪口调转对准他们时,突然消音,像被卡住脖子的公鸡。   “不准再找我弟的麻烦,不然毙了你们。”林溪说。   她的语气不再和之前一样平淡,而多了一些认真的色彩,就像那些说“你们再骂我我就去和老师告状”的小姑娘一样认真。   两人痛哭流涕,点头如捣蒜,还不敢哭出声音,最后是捂着嘴跑掉了。   林小弟大脑已经空白很久了。他姐杀人了杀人了怎么办怎么办……   “姐,他真的……真的死了吗……”他梦游一样地呓语。   “怎么可能?”林溪已经在帮他把地上散落的书册收起来,闻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那只是玩具枪。”   其实是法术增幅器。研究所的新品,纯黑的特殊组专用款。   “啊?可他明明……”   “咳……心理压力太大,自己把自己吓晕了吧。”其实是基础的沉眠咒,过一会儿就醒了。林溪心虚地连咳了好几声,将林小弟的书包扔过去。   “接着。”   啪。   书包掉到了地上,还砸痛了林小弟的脚。他被砸得回了神,赶紧抱起书包,又跑到地上趴着的青春痘边上,小心翼翼探了探他的鼻息。   “真的还活着……”他张着嘴,突然哭起来,“太好了,真的、真的还活着,呜呜呜啊啊啊啊啊……”   他哭得厉害,林溪等了一会儿,没等来个停,就叹了口气,过去把他牵起来,往公交车站走去。   这条栽满银杏的小路实在窄,冬天晚上又暗又不好看,就少有人往来。方便了不良团伙欺负弱小,也方便了兔子一急之下反咬一口。   总之就是做坏事的绝佳之所。   现在她要带着连咬人都不会的兔子弟弟离开这个绝佳之所了。   “林鹤轩,你以前和我吵架的时候明明很厉害,怎么在外面这么怂?”林溪递了包纸过去。   林小弟使劲擤了把鼻涕,用畏惧的目光看了他姐一眼。   林溪忙着看路,没接收到。   “姐……”   “嗯?”   “你……你是不是被外星人掉包了……”   “啊?”   林小弟使劲咽了下口水。   “那种,那种场面……你不害怕吗?”不管是一开始混混的威胁,还是后面拿刀,还有拿玩具枪吓唬对方,无论哪一样都很可怕啊!   原来自己真的遇到这些事时,那种被无助和绝望淹没的感觉,这么可怕……   这一刻,在林小弟那塞满了漫画和网络小说的脑袋里,突然浮出一个童话色彩的幻想:他的姐姐含着泪,对他温柔一笑,说,我很害怕,可是一想到我要保护弟弟,我再怎么害怕也要冲上去啊。   他差点被自己感动得再次泪流满面。   然而,想象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甚至,他姐还打了个呵欠。   “没什么好怕的嘛。”她不甚在意道,“经历过更严重的事情,就不会觉得可怕了。”   “更严重的事……”   是在学校遇到的吗?林小弟张张嘴,突然愣住了。他发现自己似乎从没想过要主动联系远离家乡的姐姐,问问她过得如何,又有什么样的经历。   “是啊,严重很多。”林溪深深地呼出一口白气。   白雾氤氲中,她的眼神显得无比深沉。   “你知道那是怎样一种痛苦的感觉吗?”她沉痛地说,“那种感觉……”   林小弟呆呆地重复:“那种感觉……”   究竟有多么可怕……原来在国外,姐姐遭受了这样难以言喻的痛苦吗?   “天天被拖去蹦极的感觉,是多么痛苦啊!”林溪伤心欲绝。   还美其名曰“克服失重恐惧计划升级版”,真的要死了!   林鹤轩:……   作者有话要说:卷二啦~ 第34章 寒假(2)   “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今天。爸妈让我来接你。”   “哦……你们学校放假这么早啊。”   “嗯,国外的学校假期不太一样,寒假在12月,时间也不长。”   “那……你很快就要回学校了吗?”   “下周日回去。”   林小弟吃了一惊:“这么早?”   林溪笑笑:“是啊,暑假会长一点。妈妈本来说让我去打工,听说时间这么短,就算了。”   林小弟讷讷“哦”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车里人不多,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头靠在玻璃上往外看。五光十色的夜景不断滑过,但隔了一重窗户,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显得很冷清。   妈妈让姐姐去打工吗……他怔怔地想着这件事,心情很复杂,然而再具体想一想,却又说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感受。他只能又默默重复一遍:妈妈想让姐姐去打工。   天尚私立高中在市区边缘,占地广、校园漂亮,唯一的缺点就是偏僻了一些,但林小弟的同学们都非富即贵,或者又富又贵,出入豪车随行,有些还是专门的司机。他升入高中后一直沉浸在精致华美的氛围中,渐渐对别人的家境十分羡慕,想尽办法从父母那里要多的零花钱,买日本漫画和文具,也抱怨过为什么自己只能坐公交车回家。   但是,“打工”这件事离他很遥远。初中毕业时,也就是几个月前的暑假,他有个同学约他去商业街发传单赚钱,但林母一听就不高兴了,说他这么小,干嘛去吃那个苦,而且家里又不缺钱。   可现在她让姐姐去打工。   公交车到站刹车,停得急了点,林小弟一头磕在玻璃上。他揉着脑袋,悄悄去看他姐,发现林溪安稳地坐在座位上,正专心刷着手机,脸上还带点笑。   刚刚太慌乱,仓促中林小弟只认出了这是自己的姐姐,现在他却更多注意到,她的样子和过去真的不一样。手机是最新款的iPhone,围着红格子围巾,穿深灰色绒大衣,露出一点深红色的裙摆,黑色的高筒靴贴合出纤细的小腿线条。   她好像比以前瘦了很多,五官轮廓都明晰不少。茶色的长发披散着,微卷的发梢垂在脸旁。林小弟惊讶地发现,原来姐姐挺漂亮的,高鼻大眼,睫毛很长,下颔清晰,脸颊白净,是那种高冷的漂亮。   “怎么了?”   姐姐一个眼风扫过来,林小弟不期然回忆起刚才银杏树下惨遭屠戮的青春痘三人,顿时往后缩了缩,摇头:“没事。”   她就继续刷手机去了。   林小弟后知后觉想起来一件事。   他想起来,其实他跟姐姐的关系一直都很一般,连各自的房间都不在同一层。他的卧室在二楼,父母在三楼,姐姐一个人在靠门的一楼。   “姐,”他没话找话,“你刚才好厉害啊。你在学校学了格斗吗?”   “差不多吧。”   又没话了。其实他还有挺多事情想问,比如她的学校具体叫什么,在A国的哪里,他可不可以也申请去留学,还有她不用管妈妈说了什么,不用去打工也可以。   但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回家的时候,林母刚做好饭,林父在看财经新闻。靠门那间属于姐姐的卧室房门紧闭,门口放着一只崭新的20寸铝合金行李箱,样子很像班里富二代喜欢用的一个德国牌子,他记得单价六七千。   他正想问他姐这个箱子的事,下一秒却听见林母的惊叫,说他怎么搞得这么狼狈,是不是被人欺负了。一通让人晕头转向的关心砸下来还没完,她转头又去问林溪,说不是让她去接弟弟吗,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一直都是这样,一旦他有哪里不对,母亲就会去姐姐身上找原因。林小弟本来是很习惯这一点的,甚至还常常利用这一点来让姐姐给他闯的祸背锅。但今天他浑身不自在,不仅心虚得厉害,隐约还有种不想让姐姐看低他的心情,慌忙和林母解释。   “……所以要不是有姐姐,那三个人肯定不会放过我。”他心有余悸道。   林母愣了一下,讪讪起来:“是这样的哦……哎呀小溪你也真是,就那么冲上去,万一受了伤怎么办。哎糟糕了,得罪了那种小流氓,会不会被报复?小溪在国外没关系,小轩天天上下学都要经过那里的呀。”   她又担忧起来。说来,林母年轻时是个美人,现在人到中年,虽然被岁月和生活磋磨出了皱纹,却还留着温婉秀雅的轮廓。她喜欢穿旗袍和真丝连衣裙,穿不了多贵的,但普通的棉麻质地也自有一番清爽,抚颊皱眉时依旧动人。   林父按着她的肩,宽慰她几句,夸了夸林溪勇敢,又说和学校老师说一声,再让林小弟多交点朋友,锻炼下身体,别再被欺负。他是个没什么脾气的老实人,在家里常常是和稀泥、打圆场的那一个;能力平平,长相也平平,所幸一管好鼻子,还能衬出几分精神气。   林小弟长得像林母,按理也是个小帅哥,只不过不爱打扮,又耸肩驼背,放在人群里就平平无奇,还带点猥琐。   至于林溪,除了鼻子和林父如出一辙,其余地方都不像父母。据说她长得像奶奶,还不是普通的像,而几乎是一模一样。   吃饭时,桌子上照例摆的都是林小弟喜欢的菜,话题的中心也是围绕着林小弟。偶尔几句说到林溪,问她交没交男朋友,学校奖学金多不多。说着说着,林母突然问:“小溪,你看让小轩也申请你们学校怎么样?学校又好,又不花钱,还倒给钱,留学国外还能长见识呢!”   这话也说中了林小弟的心思。他刚刚就在想了,他姐只去念了几个月的书,回来就变得这么厉害,那一定是相当好的学校。他同学里有很多都打算出国,他早就隐约有这个念头,只不过今天亲眼目睹姐姐的变化,让这个念头变得格外强烈起来。   他姐喝汤的动作一顿,慢慢放下碗。   “私立学校挺难的,每年招人特别少,而且很贵……”   “你不就去了吗。怎么你都可以,小轩就不行吗?他上的高中可比你好呢!”林母一听这话,立刻将筷子重重一搁,柳眉微蹙,“问都不帮忙问一下,你怎么做姐姐的?自己好了,就不肯帮弟弟了是吧?你……”   “妈。”   他姐也放了碗,眼睛直视着林母。她过去不常有这样的举动,更没有这种平和却坚决的眼神。   “很久之前我就想问了,”她说,“我真的是你亲生的女儿吗?”   这话让林父林母都勃然变色。林小弟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个老好人形象的父亲也拍桌子发火,说他姐太不尊重长辈,没点女孩子该有的礼貌。他傻乎乎地坐在桌边,被父母的疾言厉色吓了一大跳,手里挟的糖醋小排都掉饭桌上了。   “女孩子又怎么样?林鹤轩就很有礼貌了吗?”他姐瞥了他一眼,唇角往下抿了抿,“况且,为什么林鹤轩的高中比我好太多,爸妈你们不都很清楚吗?”   林小弟是被父母花钱塞进天尚的。不光如此,他周末大大小小补习班从没断过。小时候林小弟羡慕他姐不用补习,后来则是在出门的时候,刻意忽视了身后姐姐复杂的眼神。   饭桌上气氛一滞,出现一种针扎似的沉默。林小弟坐在凳子上扭了几扭,闷闷道:“爸妈别说了。”   这句息事宁人的话反而让林母又激动起来。   “你看你弟弟多懂事!你是当姐姐的,多为弟弟考虑一下怎么了,还没让你真的出钱出力呢!你看看你现在,用的好手机、穿的好大衣了哦,就可以看不起家里人了哦!亲戚间问一句都不过分的,你怎么对亲弟弟这么吝啬的呀……”   “好了妈!”林小弟烦躁地提高音量,“我会靠自己出去!大不了先考国内的大学,研究生再出去也一样。”   “好了,都别说了。”林父叹气道,“清韵啊,学校招不招生,小溪说了也不算。当时她老师不也说了,那家学校全球招生都少,是小溪赶巧了。这路复制不了,你要真想让小轩出去念书,我们就再去留学机构咨询一下。”   父母渐渐开始讨论林鹤轩的未来了。作为话题当事人,林小弟却还是如坐针毡。他不断偷瞄他姐,却看到他姐垂着眼帘,安安静静剥面前一盘河虾,眼尾和眉尖都挑出一点锐利的弧线,冷冷的,却也是好看的。   她剥完一只虾吃掉,擦擦手,端着碗去了厨房。林小弟脑子一热,三两口扒完饭,也跟着跑去厨房。哗哗的水流声中,他姐正在洗碗,看他过来,自然而然地把他那副碗筷也接过去,一起洗了。   林小弟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想解释自己不是过来让她洗碗的,可她已经快洗完了。   “姐……”   “嗯?”   你是不是讨厌我?这句话憋了半天,最后还是被林小弟咽了回去。   “……没什么。”   林溪点点头:“那我走了。”   “啊?”   但她已经回到客厅,拿上她的旅行箱,对同样吃惊的父母说:“我明天回学校,就不住家里了。”   谁家孩子在晚上七八点说她要去外面住,大概都会引来父母的愤怒,如果偏偏这又发生在一次家庭纠纷过后,父母更会认为这是孩子在赌气,而且是在拿自己的人身安全威胁父母。   林父林母也不例外。   “林溪!你从哪里学的这么任性?父母说你,也是为了你好,你听不进去就算了,大晚上的你还想跑哪儿去?”   “小溪!我和你妈妈也没说你什么,你怎么还没有以前懂事?小时候你是多乖的女孩子啊!”   只有林小弟一声没吭。他站在父母身后,望着姐姐神色淡淡的脸,比激动得面红耳赤的父母更早地认清了一件事:他的姐姐是认真想离开这个家,而且没人劝得住她。   “我去住同学家。”她说,“到了后我会发微信,请不用担心。”   “不准去给别人添麻烦,给我回来……”   啪嗒。门已经关上了。这一声闷响也掐断了林母的未尽之言,让她的尾音飘散在微温的饭菜香气里,仿佛拖出了一条滑稽的弧线。   林母怔怔地看着大门,突然站起来跑过去,拉开门往外看。   “小溪!”   但哪里还有她的身影?冬夜的街道上,只有几棵枝干光秃的槐树,寂寞地切在冷风当中。   林母扶着门框,忽然哭了起来。   既然会伤心,刚刚为什么又要说那些话呢?可是,父母也是为了他,才会那么说的。林小弟心里很不是滋味,也很茫然。   所谓的“家人”……真是一团乱啊。   ******   “真是一团乱的关系。”   “有时我甚至会想,要是他们是那种所谓的‘极品’就好了。你知道,就是网上流传的那种,很奇葩很坏,一点都不好的亲人。那我就可以趾高气扬地在他们面前走来走去,把自己放在高高的道德制高点上,对他们进行道德审判,说他们这里不对那里不好,然后毫无心理负担地彻底离开他们,再也不要往来。”   “但偏偏又不是。我回家前给我妈打过电话,她还是很高兴的,我说我有给他们买小礼物,她还说我不该乱花钱,有多的奖学金就自己留着,买点喜欢的东西。”   “还有今天吃晚饭。桌子上的菜,为什么不能都是林鹤轩喜欢的呢?大部分都是给他做的,可偏偏,我面前那盘河虾是给我的。林鹤轩不喜欢吃虾,如果不是我在,他们不会做虾的。”   “但是每次,当我觉得一切都还不错的时候,他们又真的会让我很伤心。反复提醒我,我永远是不被选择的那一个,我永远是被要求替弟弟考虑的那一个。”   “可是他们也的确把我养大了。并不是那种传说中的,要求姐姐成为‘扶弟魔’,把女儿当成补贴儿子的工具……也不是这样的。他们只是、就只是……就只是把他们有的大部分东西给了林鹤轩而已。”   “我还能说什么?那也不是我的东西。他们爱给谁就给谁,给多给少都是他们的自由。我就是觉得、觉得……”   “他们为什么不能纯粹一点?要么全都好,要么全不好,那我就能选择很爱他们或者很不爱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好坏都交缠在一起……偏偏就是因为有好有坏,才会更难过啊。无法完全谅解,也无法完全摒弃……如果是朋友,可以选择绝交,可是亲人之间的账该怎么算?”   “血缘真的是一种很暴力的关系啊……”   某处据说是学院合作方名下的酒店里,林溪抱膝坐在飘窗边,看夜空中被城市灯光染红的云层。大体上,她的情绪是平静的,但时不时断续的句子和间或的抽泣,又揭露出平静下被压抑的难过。   “谁让你自己非要在放假的时候回家……不过没办法,你就是这种随时都心怀期待的、天真的傻瓜。”   精灵站在一旁,一副不出所料并且不以为然的模样,声音却低柔和缓。他摸了摸林溪的头,看她还是恹恹的,干脆加大力度把她头发揉得乱七八糟。   “我又不是狗。”林溪闷闷地说。   然而,此时此刻,身处的环境也好,头顶的温度和力度也好,感觉都异常温暖。她抬头看精灵,看他银发上折射出的暖光,还有低头时眼中的海蓝,以及血色淡薄却弯出弧度的嘴唇。   真奇怪,就在几个月前,她还会被这只美丽到极点也冷厉到极点的精灵吓得快要哭出来,为什么现在只觉得他真的很可靠?   “伊瑟,我能抱你一下吗?”   被她这么郑重其事地看着,精灵眼睫一动,一种不自在的表情转瞬即逝。   “咳,看在你快哭出来的份上……”   话音未落,多愁善感的人类就紧紧抱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衣服里,很快开始一抽一抽地哭。   “这不是把眼泪鼻涕都蹭我衣服上了吗。”   精灵看似头痛地叹了口气,手掌却很轻柔地抚摸人类的后脑勺。   “呜呜呜伊瑟你真的好有妈妈的感觉呜呜呜……”   伊瑟:……   精灵的笑容僵在脸上,而且很快转化为磨牙的愤愤。他泄愤似地使劲揉人类的头,但人类跟小狗一样拱在他怀里,还“呜呜”的,比任何一个时候都乖巧。   ……真的拿她没办法。   “喂林溪,”他顿了顿,轻咳一声,“你想去游乐园吗?”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终于写到了~这一章我居然卡了半天,擦汗   唔,我不想写一个标签化的、刻板印象的所谓“极品家庭”,这种在网上一搜一大把。斗极品什么的并不感兴趣,反而我更喜欢探究一些细微的东西。   家庭关系常常是非常纠结的。我想表达的是,再好的家庭也会有自己的矛盾与怨恨,再不好的家庭,其实多少也会有真心真意。具体的观点就是后半段林溪说的那一些。不同的人看,也许会得出不同的对错判断,具体如何当然还是小天使们自己品评啦。   唔,稍微剧透一点的话,林妈妈的态度……其实不光是因为重男轻女。   不管啦,接下来是游乐园约会【伪】情节XD 第35章 寒假(3)   S市,魔都,无数人心中纸醉金迷之地。这里背靠江南,邻海而望,无数资本堆出的高楼沿海沿江点亮灯光,映照出川流不息的人群与车龙。   清晨八点,魔都东郊。冬日朝阳穿透薄薄的寒雾,游乐园门口已经排起长龙。最早到达的游客已经通过安检,按照过往经验,人们理当兴奋地朝前冲,但今天情况有些微妙的不同。   先进园的很多人,恋恋不舍地回头看;还没排到的人,踮脚朝前看。   林溪拿手捂着嘴,踮脚小声说:“我觉得我们太高调了。”   “怎么高调了?”精灵正刷手机,腾出一只手揉揉她头。   “你长得就太高调了。”   伊瑟瞟她一眼,使劲把她头发揉了个乱七八糟。林溪习惯性地抗议,习惯性地抗议失败,再习惯性地拿出一把小梳子把长发梳好。   “发你了。”精灵按下确认键,“就按这个顺序找。”   林溪点开学院的“千里传音”,看着上面标好路线的乐园AR地图,颇为惆怅地叹了口气,一个没注意,还嘀咕出声:“果然是为了任务啊。”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伊瑟奇怪地反问。   “没什么,没什么。”林溪打个哈哈,拒绝回忆自己昨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忐忑不安,早上还特意敷了个面膜洗了个头的蠢事。结果她这边紧张半天,出门时伊瑟才说是接了个私活,要帮人在乐园里找丢失的宠物。因为是里世界的生物,危险系数较高,伊瑟就顺手接了。   假期里,学院允许学生们接受雇佣,以赚取零花钱。   “但有点意外嘛。原来伊瑟还会做这种普通的任务。”林溪说。   “普通?”精灵挑起一边暗银色的眉毛,施施然道,“那等会儿找到那家伙的话,就由林溪小姐一个人去捉住它,以完成这个普通的任务好了。”   “不了不了,您请您请。”林溪立即摇头,乖巧微笑,心想根据情报,那只宠物能变色隐形,还能喷吐毒液,一甩尾巴能打断水泥电线杆,她一个人上是要去送盘小菜吗?   “只是在我的想象里,你好像应该更……”她努力搜索了一下语言库,力图找出最合适的形容,“更雷厉风行、苦大仇深一点!对,就是那种,‘不要拿这种鸡毛蒜皮的事烦本大爷,本大爷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要掀起腥风血雨、洪水滔天’——唔唔!”   精灵眼角微抽,嘴角强行保持上扬的弧度,修长的手指捏住人类的脸颊就往外扯,直到她苦着脸认错投降,才松开手,却又弹一下她额头。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满意地点点头   “你中文真的很溜呢,好棒棒哦。”   林溪说完这句,生怕惨事重演,赶紧一溜烟冲向安检处,把包递给工作人员检查。她没看到的是,精灵在后面摸摸鼻子,神情柔和,却也有点困惑。   嗡嗡。手机振动,屏幕亮起,跳出几个私聊。伊瑟扫了一眼还在眼巴巴等着检包的林溪,在等待的间隙挑了一个人的信息回复。   【尼尔:老大居然接了和暗影无关的任务!】   【尼尔:老大你是不是被人盗号了!】   【尼尔:还是说老大你突然陷入了财政危机!】   【尼尔:但是这种D级任务也没多少钱啊!】   【尼尔:果然老大还是被盗号了!】   【伊瑟:刚好有空。】   【尼尔:……果然是被盗号了!】   伊瑟盯着屏幕,仿佛能看到后辈大惊失色的模样,心里有点尴尬。刚才林溪说的虽然很夸张,但……差不多是事实。他从来不做和暗影无关的工作,宁可提剑在最前线和敌人拼杀,也懒得管和平世界的没事找事。   前天晚上他看林溪哭成那个样子,莫名就觉得生气,还有点慌乱。他相当不擅长安慰人,对眼泪这种东西也敬而远之,然而林溪是他有责任保护的人,她要哭,他就只能瞪眼看着。结果张口问出一句她想不想去游乐园,事后他才觉得有些别扭,就随便找了个和附近乐园相关的任务接了。   这种普通任务记录都是公开可查询的,尼尔他们能看到很正常。但是……有这么值得大惊小怪吗?   还没等精灵琢磨清楚,那边的人类就背着包“啪嗒、啪嗒”跑过来,在他面前站定,鼻头被寒风吹得有点红,脸上却笑意盛开,眼里有种全无防备的天真和全心全意的信赖。   精灵心里像有个小小的气泡,猛地升起又破裂,开出一朵小小的响。他说不清,只觉得心情瞬间变得很好,连刚才的疑惑和别扭都一起抛在脑后不再想,只把人类的红格子围巾给她又拢了拢,围得更严实些。   林溪登时一脸感动:“伊瑟你真的……”   伊瑟眼神降温十度:“再敢说像你父母就砍了你。”   林溪装傻地“嘿嘿”两声,努力忽略掉心里那丝羞涩和雀跃,装模作样地看手机:“嗯,任务目标是一种叫‘尤罗’的水晶蜥蜴,喜欢待在热闹的地方,所以我们要从最热闹的地方开始找。第一站是‘飞越极限’……呃,是本乐园排名第一的惊悚项目,超刺激的失重体验?”   精灵眨了一下海蓝色的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面前人类恍然大悟:“原来不止是任务,还包括假期训练啊!”   难怪伊瑟会提议来游乐园!不愧是执法者队长,假期都这么兢兢业业,果然只有无时不刻都严格要求自己,保持超强的自制力,才能成为业内尖子、行业精英,这一条定律真是哪里都通用啊!而她,明明也承诺了会为清除暗影、早日找到解决特殊组污染问题的方法,却分心风花雪月、想些有的没的,实在是太小家子气、太扭扭捏捏了!   林溪握拳:“虽然天天蹦极也没能够拯救我的恐高症,但这种有需要的时候,我还是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   说完,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前走了。   精灵难得出现了呆滞的神情,在原地站了好几秒,才如梦初醒,大步追过去。理智告诉他应该夸奖她有觉悟,然而实际上他颇有点心塞,还因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塞而更心塞,最后只能独自郁闷。   “飞跃极限”是新开的U型过山车,采用的电磁推进力能迅速将列车发射出去,在顶点的扭转轨道上产生一段滞空时间,而后迅速回落,再被推向另一端轨道。林溪远远就看见了那条色彩鲜艳的橘红色U型轨,最早一批游客已经英勇地登上了列车,此刻正好悬在轨道顶点;当一群人山呼海啸般回落下去时,风中飘来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尖声惊叫。   林溪的小心脏就跳了跳。越走近,尖叫声越猛烈,她的小心脏就更加狂跳。虽然入学以后她总是没事就被拎去天上飞一圈,还面向深不见底的深渊蹦过极,但以毒攻毒这种事嘛,向来存在两种可能性:第一,千锤百炼成了见惯不惊;第二,反复刺激加重病情。   林溪本以为自己应该是前者,但现在仰着脖子看天,“咕咚”咽下口水,深觉自己实乃后者。刚才的豪言壮语,实在放得太早了!   蜥蜴尤罗擅长变色,要用软件扫描是最快的确认方法。林溪拿出手机,对着高可入云的U型轨仔仔细细扫了一圈;色彩缤纷的乐园景象化为手机屏幕中的热能分布图,继而自动放大某一部分细节图,闪烁提示——找到任务目标。   “这么快?”林溪一愣,没想到自己和伊瑟运气这么好,一来就找到了尤罗,“但是这个位置……这不是轨道顶点吗?”   她重又抬头,仰得脖子发酸,直直看着右边最高处那段扭曲如麻花的轨道。尤罗就趴在最高处。   “呃,我们应该怎么捉?叫工作人员配合一下,停止运营,我们再爬上去?”林溪犹存一丝期望。   “不用那么麻烦。”精灵跃跃欲试道,“等顶点滞空的时候,我就跳上去捉住它。”   这时,正好又一波尖叫声由远而近、如约而至。列车呼啸,几成虚影,乘客们的脸孔在惊鸿一瞥中狰狞如恶鬼。   林溪深吸一口气,双手合十,虔诚道:“阿门。”   “阿什么门,快走了。”   有一句话叫作,望山跑死马。这充分说明,一件看起来很简单的事,真到身体力行时才会觉出其中艰难之处。而假如一件事看起来就十分艰难,那么实践起来必定难上加难。比如这U型过山车,在边上旁观时已经觉得头晕目眩,那当亲自坐在列车上、含泪看安全锁落下、望着那如要登天而去的轨道时……   “看来,今日这‘飞跃极限’就是我的葬身之处。”林溪悲痛道,“别了,可爱的花花世界。别了,坐在我身边的霸王花精灵……呜呜!”   伊瑟抽手就是一个脑瓜崩,随即被边上的工作人员劝阻他请勿擅自挣脱安全装置。望着年轻的工作人员那惊艳的目光和脸上娇羞的红晕,林溪心中更加沉重:又一个被霸王花外貌欺骗的无知少……呃,少男?   精灵的美貌果然是男女通吃吗!   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伊瑟脸上,还伴随着不间断的轻微抽气声和拍照的“咔擦”声。那些储存在手机里的照片,不久后就会被机械族悄然处理掉,不会让他们的样子真的出现在网络世界。   完全无视其他人,伊瑟只低声提醒她:“记得用你新学的时凝术。快到顶点的时候,维持十秒钟就可以。”   “我尽量……”   “不是尽量,是必须。”伊瑟威胁道,“敢忘记的话,回去就把蹦极高度增加100米。”   “Yes Sir保证完成任务!!!”   “气势不错。”伊瑟满意了。   他眼里全是笑意,看着前方轨道的眼睛亮闪闪的,满是跃跃欲试。别看这只精灵总是要么冷冰冰、要么凶巴巴,但相处几个月,林溪已经确定,他的确是个极限运动爱好者,每次带她去蹦极的时候,他自己玩得最开心。骑龙也是,坐飞梭的时候也是,用他的光轮摩托载着她飞天窜地的时候更是。每次这种时候他都是眼睛亮亮的,脸上带笑,跟面对心爱玩具的小孩子没什么两样。   林溪收回目光,嘴唇不觉抿出个弧度。她想,原来冬天的风这么冷,吹得她耳朵都有点发热。   ——勇敢的飞行员们,你们的征程即将开始。五、四、三、二、一……出发!   推力陡然袭来,将狭长的无缝曲轨和背后莹蓝的天空整个推向面前。上升时的感受其实不算可怕,心理压力源自越来越接近的制高点,和大脑对急速失重的回忆。   首先到达的是左侧,也就是说,要退到背后的制高点时,才能使用时凝术。列车轰鸣,沿着扭曲的轨道蜿蜒而上;前后已经有人尖叫出声,林溪死死抓着安全枕,心脏猛跳,祈祷自己一会儿务必要记得把咒语念完。   滞空的一刹那,她进行了一番冷静的思考,决定先长啸一声发泄一下,但她堪堪张口,就听见一阵清朗的笑声。   在寒天和轨道交汇的顶点,她灌了满嘴冷风,艰难地扭过头。目之所及,是一片比天空更澄明的蓝色,明丽纯澈,又像海映长天。银发如云似月,耳尖处染一缕金阳。   精灵看着她,毫不掩饰的笑容干净明朗。她尚未念动凝时术的咒语,然而时光仍旧放缓,她一直看进他眼底,看到他在笑她的弱小笨拙,却是以格外的包容与柔和做了基调。   心脏猛烈的跳动,是因为恐高,还是也掺杂了别的什么?这一刻她不太想去思索这个问题,也许就算她想破头也不敢想出个答案;她心底一动,只想在此时回以一个同样的微笑。   但列车已经冲向地面,如流星坠落。   失重感还是让她觉得眩晕,可这一次,她好像终于没那么害怕了。   列车如吃痛的猛兽翻滚扑爬,携着一串晕头转脑的驭兽人冲向了另一个顶点。林溪已经开始默念咒语。   ——隐没于过去,消散于未来,初始的纺线握于冥冥之手,一振为羽、二振在天、三振溯回上下之弦,将流光固于此刻、刹那结为永恒……   “时凝。”   不多一秒,也不少一秒;猛兽定格在顶点,兴奋和恐惧凝固在人们脸上。   时凝术是林溪得到神谕碎片后,突然领悟到的法术。时间——神的领域,在人类手中施展出来,延长十秒也堪称神迹。   伊瑟吹了声口哨,一把掀起安全锁,单手抓住轨道一翻,轻盈似羽,飘然落在顶点。林溪抬头望着他,看他蹲下身,风衣后摆在风中翻飞如黑色火焰,银发却又凛然炫目如战旗。   “搞定……嗯?”   风中传来一个疑惑的尾音。很快,黑衣的执法者落回原位,对林溪点点头。   咒术解除,世界重归一片急速旋转,所有色彩被搅拌成模糊的一片,像夏天榨果汁的搅拌机。   重新踏上地面时,林溪总算长舒一口气,充满期待地看向伊瑟:“搞定了?”   精灵挠挠脸颊,干笑一声:“被它跑了。”   “啊?”林溪惊呆,继而不信,“可你是伊瑟·威尔曼啊!”   执法者的队长!任务无一败绩!令里世界闻风丧胆的霸王花精灵啊!   “咳……尤罗习性特殊,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待满一小时。时间一到,它就会瞬移去别的地方。但瞬移距离不会超过500米,我当然马上就能找出来。”伊瑟说。   林溪将信将疑,调出AR地图看路线。   “那,下一个探索地点是……超时空飞车?我怎么觉得,听名字就不太妙。”她喃喃道,“伊瑟,你刚刚真的不是故意失手吗?你真的不是为了去玩下一个项目吗?”   精灵神色一滞,扭过头:“没有,你想多了。”   “你的表情太可疑了!”   “说了你想太多。走了走了,一会儿请你吃午饭。”伊瑟干脆一把箍住她脖子,拐着她就往前走,“冰淇淋要不要?”   “……要!”   作者有话要说:撒糖时刻XD   通知一下,开学回校,即将长途跋涉,因此下一更在周五~么么你们 第36章 寒假(4)   林鹤轩耷拉着眉眼,脚步放慢,渐渐就落在了同学后面。但这也无所谓,他知道他们总是走走停停,过几分钟就要自拍一次,尤其是中间那座从乐园各个角度都能看到的城堡,女孩子们恨不得将自己的倩影和它融在一起,幻化成童话中的公主模样。   两男两女,看,连数量都配好了,可惜没他的位置。   “哎林鹤轩,你怎么这么慢呐,来一起拍张合照啊!”   方诗羽回眸一笑,乌黑柔顺的长发,精致小巧的脸庞甜美可人,JK风格的短裙下一双纤细修长的腿,完全是漫画中走出的美少女。   “来了来了!”   林鹤轩精神一振,快步跑过去。四个同学已经站好,方诗羽站在边上,脸上一直挂着甜甜的微笑,化成一片羽毛,在他心上轻轻挠过。他心里一跳,踩着棉花一样想往她旁边站,这时另一头的班草兼富二代却突然插过来,牢牢钉在了方诗羽旁边。   “让女孩子站中间吧。”班草微微一笑,白净俊秀的脸庞和笔挺如小白杨的身姿,一秒钟就把耸肩驼背的林鹤轩打倒在地,而且是按在地上摩擦。   “……也对也对。”   刚才挺起胸膛不到10秒的林鹤轩,立即又低下头,拿干笑掩盖住尴尬。   临时充任摄影师一职的,是方诗羽的堂兄,现在正拿着一台佳能牌的单反,熟练地调试焦距。他穿一身英伦风的长大衣和白色毛衣,围经典格纹围巾,略长的刘海搭在额头上,眉目清俊温和,又透出点矜贵优雅。站在一旁的是他女友,纤细清纯,柔声细语,笑时唇边一点梨涡。   “准备好了吗,都闭上眼,三、二、一——睁。”摄影师含笑按下快门,“好了,都是一群帅哥美女。”   方诗羽笑着看了班草一眼,小跑去堂兄身边看照片。“哥你好奇怪哦,别人都是喊‘一二三笑’,你却让我们先闭眼再睁。”她娇嗔一句,“徐姐姐,你说我哥是不是很奇怪?”   “我可不敢评价他,嘉珩有自己独门的摄影技巧。”徐芷沅笑得温软,小鸟依人地挽上男友手臂。   方诗羽看她一眼,依旧微笑,没再说话,走回班草身边,小声商量接下来该去哪个项目玩。   “这我知道!”另一名女生活泼地举起手,笑颜同样明媚如花,“这样拍照的话,就不会出现有人闭眼的情况了。方学长,是不是?”   方嘉珩唇边弧度不减,略一点头,手臂任由女友靠着,亲密无间时,眉目里却逸出一丝漫不经心。   林鹤轩站在一旁,看着这几个俊男美女谈笑风生,只有他自己像个局外人。胸中仿佛有个气球,在今天刚和方诗羽出门时,那只气球不断膨胀,在他身体里陶醉地飞来飞去,但现在,那只自作多情的气球越来越瘪下去,马上就要回到蔫巴巴、有气无力的状态。或者,他觉得自己像庆功宴上被用过后丢掉的气球,默默地爆成两三片塑胶块,躺在地上,人们在旁边走来走去,还成双成对地翩翩起舞,可没有一个人会挪出一眼看他。   回想起来,当方诗羽问他圣诞节要不要一起来游乐园玩的时候,他到底为什么会误会成这是两个人的约会?方诗羽是直升进入天尚高中部的,早在初中时就是众人追捧的对象,而她在刚成为高中生一个月整的时候,就被投票为校花第一。家境优越、姿容出众、多才多艺、性格甜美……集合了这些代名词的方诗羽,就是女神的代名词。他林鹤轩只不过是众多暗恋女神的小屌丝一枚。   哦不对,别的暗恋者是班草高富帅,真正的屌丝只有他一个人。今天来乐园的五个人,包括方诗羽在内的四个人都是重点班的同班同学,只有他一个是依靠与女神同在绘画社团的“裙带关系”,才厚着脸皮当了跟班。   游乐园一日票接近400块,他省了半个月的零花钱,还找父母预支了一部分,在网上买了两张票,心想到时候给方诗羽一个惊喜。怀揣这份期待,他告诉父母自己要来S市听一个讲座,坐昨晚的高铁到了这座繁华之都,在快捷酒店里做了个美梦,直到今早在地铁站看见其他人,他的女神还笑吟吟地告诉他,他堂兄带着女友回国度假,临时起意来看一看新开的乐园,决定给他们所有人的门票买单。   路上,林鹤轩缩在一边,想悄悄把票退了,结果乐园官方APP购买的票不能退。他呆了半天,等班草拍一下他肩、问他在干嘛,他才慌慌张张退出界面,但他怀疑对方已经看到了,因为班草笑着说了一句,别想太多了林同学。   人家方堂兄临时想来玩,就可以承包所有人的费用……而其他人接受得大大方方,也是因为换他们任何一个人,也可以轻易负担这笔支出。只有他才是格格不入、位置尴尬的那一个。   林鹤轩看着那一行人,一眼看去全是奢侈品品牌,尤其中间的方堂兄,国外名校的留学生,行止谈吐自成风度,连班草也比不上。   说起来,方堂兄毕业的高中是老牌重点市三中,而不是天尚。真巧,他姐也是那里毕业的,还跟方堂兄、徐学姐一届,说不定还认识。   “……差不多也该吃午饭了。攻略说‘海盗乐园’旁边有一家不错的餐厅,手工冰淇淋值得一尝。”徐芷沅看着手机,细声细气地提议,还特别问了方诗羽一句,“我记得诗羽喜欢吃冰淇淋呢。”   “我没关系。国内的手工冰淇淋,比意大利本地的Gelato还是差太多了。吃不吃都无所谓。”方诗羽拂了拂鬓发,灿烂的笑容下是几分挑衅和不屑,“不过这里也找不到更好的啦,也只能将就。是不是,哥?”   徐芷沅直视着她,笑容不变,眼眸沉静。她容貌不如方诗羽精致甜美,淡然自若的气质却不是年轻的女孩儿能比的。   “走吧,我请客。”方嘉珩揽住女友的肩,“芷沅真体贴。”   方诗羽的笑脸有些失色,看向一旁,轻轻撇了撇嘴。她跟着大部队走了几步,余光看到林鹤轩磨磨蹭蹭跟在后面,耸肩驼背、眼眉耷拉,怂怂地裹在黑色羽绒服里,七分的外表也掉到了三分。她心中莫名冒火,张口扔了一句:“林鹤轩,你怎么还拖拖拉拉的!”   “啊?来、来了!”   林鹤轩压根没看懂刚刚隐约的火药味,看方诗羽皱眉不快,还以为自己哪里惹她不高兴了,忙慌慌张张跟上来。   一时间,其余人都回头看他,把他看得更慌张,仿佛心中所有的纠结自卑都暴露无遗。他拿出手机装作刷微博,去偷看方诗羽,却只得到一个后脑勺。   方嘉珩也多看了他两眼。   林鹤轩吊在最后,一直埋着头,等到了餐厅门口,他才后知后觉发现,是方嘉珩一直拉着门,很有绅士风度地等他们一一进去。看到他的时候,他笑了笑,对他点点头。   “林鹤轩同学,是吧?”   “呃?对。方堂……方学长好!”林鹤轩没料到他会跟自己说话,一时受宠若惊。方堂兄浑身上下写满了“大少爷”三个字,笑容看似谦和,目光却带着淡淡的傲气。   方堂兄定定看了他两秒,似有探究之意。   “你是林溪的弟弟吧?”他突然说,“难怪我觉得你名字耳熟。”   还真认识他姐啊?   “我们初中开始就是同学。”方堂兄一笑,颇为些怀念,“她近况如何?虽然在同一个国家,却没听过她的消息。QQ和微信都没见她发状态,微博也没……”   “嘉珩。”   徐芷沅走过来,纤细身姿如弱柳扶风。她目光也如风,轻轻在林鹤轩脸上一拂,唇边笑涡隐现。“你们说什么呢?”她柔声问,“对了,这是林溪的弟弟吧?我听你姐姐说起过你。”   “哦,哦,我姐啊……”林鹤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人家问啥他说啥,“她过得挺好的吧。”   想到前天他姐决绝而去,他心中一黯,也说不出更多事来。   “那就好。”徐芷沅倚在男友肩上,笑意盈盈,“好啦,再不进去,诗羽他们就等急了。”   对话结束得顺理成章。   餐厅装修成海盗主题,墙上挂着渔网和做成烛台模样的灯光。冬日寒冷,露台的窗户被关上,望出去是一片黑暗。这里恰好和水上漂流相邻,如果是夏天,人们会在露台上摆上菜肴,点上几盏灯光,伴着隐隐水流激荡之声,仿佛真来到了中世纪的海岸,正准备在船上举行烛光晚餐。   众人点了餐,坐下来时,方诗羽突然说想喝可乐。林鹤轩想也没想,立刻站起来说去买。他乐滋滋地跑出去,一行人看着他的背影,纷纷笑了,另一个女生跟方诗羽窃窃私语,两人时不时发出一阵笑声,隐约还飘出一句“凤凰男”。   方嘉珩看着堂妹,也笑着摇摇头。   幽昧浮光里,只有徐芷沅不仅没笑,盈盈的眉眼还敛了起来,目光变得冰冷。但她看了身边男友一眼,眉头微微一皱又很快展开,而且在他看过来时,奉上一个温柔的微笑。   突然,众人都觉得喧闹的餐厅安静不少。   方诗羽在垂眸看手机,抬头比人慢了一拍。她听见身边同学低低的惊叹,不明所以地跟着望去,刹那间也怔住了。   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他夺目的银色长发,而后所有心神就被那张优美出尘的面孔俘获。十二月是冬季,他却只穿了风衣,颈上敷衍地绕一圈黑白格子的薄围巾,看着未免单薄,但也恰恰是这袭挺括利落的制服才衬出他的修长挺拔。他对周围的注视似乎有所不耐,眉头微皱,但步伐全无犹豫,径直走到临窗的一桌坐下,刚好和方诗羽他们隔了一张桌子。   他看这边一眼。方诗羽握着手机,心跳不断加快;怔忪间,她脑海中翻来覆去的只有一句:他的眼睛……蓝得真好看啊。   “诗羽,看,大帅哥啊我的天,明星都没有他好看吧!你说我偷偷拍一张他会不会发现……哎,诗羽?”   方诗羽站起身,目光前所未有的晶亮:“外国人呢!去试试看我的口语练得如何了吧。”   甜美的声音,自信满满。   方嘉珩脸色一变:“诗羽回来……”   但方诗羽已经雀跃而去,并在那张双人座位的另一端坐下,朝对方露出大方又热情的笑容。   “Hi!”她轻快道。   ******   真是不巧,餐厅的可乐恰恰售罄。根据服务生的建议,林鹤轩又屁颠屁颠跑到外面的餐饮站,先挑了一大瓶可乐,想想再换成七瓶普通装,还特意挑了无糖的健怡可乐。他记得方诗羽只喝无糖的。   抱着可乐一转身,差点和人撞上。   “对不起……姐?!”   林小弟张大嘴。   “林鹤轩?”   林溪手捧两包利乐装高钙牛奶,惊讶地看着他:“你居然逃课?”   “没啊,我们天尚圣诞放假。”林小弟呆呆道,“姐,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说回学校了吗?”   “……快回了。”林溪沉默一瞬,“你跟同学来玩,爸妈知道吗?算了,不用回答这个问题。可乐拿过来,我一起结账吧。”   “那个,不用了姐……”   “可乐而已。”林溪对收银员匆匆一笑,又打量弟弟两眼,拍拍他肩胛骨,“林鹤轩,背挺直。”   “哦哦!”   他姐眼睛一眯,就令林小弟回忆起那一夜她面对小混混的英勇身姿,不由心中一凛,立即抬头挺胸收腹,生生拿出了军训的劲。   拎着可乐,林小弟跟在他姐身后,发现他们的目标似乎是同一个。   “姐,”他鼓起勇气搭话,“你也去海盗餐厅啊?嘿嘿,好巧,我跟同学也在那儿。”   林溪回头,看记忆中向来嚣张跋扈的熊孩子林鹤轩,现在已经长得比她高半个头,清秀的面容还带着稚气,却没了过去的蛮横,反而有些怯怯的。   她心中一软。   “好啦,”她无奈地笑起来,“我们一起过去吧。”   林小弟顿时精神大振,猛一点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居然又写出一章~开心   下次更新真在周五啦哈哈哈   接下来怕是有好戏看了【摸下巴 第37章 寒假(5)   美貌是无敌的吗?教科书式的标准回答:不,心灵美才是最重要的。   但对真正拥有美貌的人而言,这个世界即便不是畅通无阻,至少也要友善得多。   从方诗羽记事开始,她就没有遇到过任何挫折。   任何。   唯一会遇到的,不过就是一些小孩子闹脾气般的不高兴,比如最近她就不高兴堂兄找了个门不当户不对还不够美的女友,还一谈就是好多年。   但那终究是别人的事,如白璧上的灰尘,吹一吹也就过了。对真正切身相关的事物,方诗羽从未受挫。   “Hi,may I…”   俊美出尘的男人长眉微拧,漠然道:“走开。”   字正腔圆的中文。   冷得能掉冰渣的声音。   瞟一眼就移开的目光,嫌弃得好像多看一秒会伤眼睛。   方诗羽笑意犹在,却是僵在脸上。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为什么?嗯,也许是东西方审美差异……不,更可能是文化背景问题。他肯定不是A国人,或许他来自北欧,习惯内敛孤冷。没错,就是这样。   方诗羽再度展露笑颜,这一回,她笑得更加友善、更加阳光。一个亲切活泼的美少女真的会被拒绝吗?即便有,那一定是因为那个美少女还不够美。而她,绝不在此列。   “你中文说得真好!”她眉眼微弯,单手撑着脸,正是对着镜子练习过无数次的最美微笑,“请原谅,先生,但我一直很向往远方的风景。愿意聊聊你去过的地方吗?作为交换,我也会告诉你S市本地人才知道的好玩的地方哦。”   她真的很有信心。换了任何一个人,如果经常和父母出国旅游,初中开始每个暑期都去欧美交流,ins上互动的全是外国友人,手机系统语言永远是英文,遇到的所有人不分中外老少全都对其夸赞有加、言笑晏晏……换了谁,都会信心满满。   最起码,不会觉得交换联系方式这种门槛级别的交流,竟然会失败。   然而她失败了。   不光是“交换联系方式”这件事的失败。   甚至于,对方连话都懒得和她多说一句……不,一个字。   男人“啧”了一声,那双澄净如海、孤冷似雪的蓝眼睛往她身上轻轻一掠,却没有倒映出任何与她相关她的事物。   他直接站起身,走向另一张空桌。   没有回应。没有嘲笑。没有讥讽。更遑论感兴趣、亲切、好感……   什么都没有。   只有彻头彻尾的无视。   少女柔软甜美的笑靥寸寸失色。她坐在窗边,面对已经空无人影的座椅,一时间只觉得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而且全是肆无忌惮的幸灾乐祸。   前所未有的羞愤刹那将她淹没。她双颊通红,想哭,空白的大脑却还剩最后一点自尊与骄傲,命令她决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出来。   方诗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座位上的。她好像还勉强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哎呀练习口语的打算落空了。于是一桌子的人纷纷出言支援,女伴更是说:“长得好不如有教养呀。诗羽别难过,那种没礼貌的家伙肯定出身不好,金玉其外,在社会上肯定会被教做人的。”   看她忍着泪水强颜欢笑,方嘉珩脸上现出怒色。他放在桌面上的手紧握成拳,扭头怒视那个男人,却正碰上对方的目光。   灯光蒙昧,他眼中一抹浅淡的不屑与嘲弄,却如一盆冰水泼在他脸上,倏然冻结了那簇愤怒的火苗。   有一样事实,是方嘉珩不想承认的。   ——他害怕这个男人。   女友轻轻握住他的手。   方嘉珩顺理成章地看向女友,中止了刚才短暂的对视。女友温柔地望着他,神情中满是倾慕和崇拜,明如水晶,一眼即知。   “嘉珩,那种人不值得你去理。”徐芷沅说。   方嘉珩就笑了。他回握住女友的纤手,自矜地略一点头。   又是那个谦和的、骄傲的、自信的大少爷,含着金勺出生的贵公子。   “嗯,我只是有些担心林溪。”他换了忧虑的神色,一口气叹得真心实意,“那回就知道这个人脾气暴虐。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跟这人在一起。毕竟是同学一场,早知道,当时还是该问清楚。刚才我问林学弟,他支支吾吾的,我一看就知道他姐姐肯定过得不好,才让他说不出来话。”   “自己选的路,好不好都要自己来承受,不是吗。”徐芷沅抿唇而笑,轻言慢语,隐含深意,“嘉珩,你是不是还有点喜欢她呀?我要吃醋了。”   方嘉珩顿时尴尬:“怎么可能!不是说了吗,同学一场……”   “哥,你们在说什么?”   方诗羽刚缓过劲,就听到这么几句语焉不详却又意有所指的对话,不由露出狐疑之色。   “哥你认识那个人?而且……关系不太好?”她迟疑一刻,眸中亮起光芒。难怪!她恍然大悟,原来那个人是和堂兄有过节,所以态度才那么恶劣,而不是真的看不起她。这么一想,她心中翻来滚去的羞愤和不甘忽而平息,反倒生出点不服气:她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   “别理他,不是什么好人。”方嘉珩压低声音。   不是好人?方诗羽想起他的眼睛,冰雪一样寒冷,却也冰雪一样清澈。她微微转动视线,看见那人的小半张侧脸,冷漠得出奇,却并非那种为了掩饰自卑而装出的冰冷,反而如阳光照耀的雪山之巅,清冽坦然,洁净生光。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可我喜欢他,她在心中对自己说,我不会轻易放弃。   她定定地望着那边,目光渐渐染上一丝留恋不舍。   该怎么办呢?   “可乐来了!!”   一声兴高采烈的喊声打断了方诗羽的思绪。她不悦地抬起头,看见那个凤凰男林鹤轩举着一塑料袋可乐,头发乱糟糟,衣服搭配也乱糟糟。她突然感到不可思议:怎么先前没发现这人这么差劲?比不上班草,比不上她堂兄,和那个人……更是完全无法相比!   再想想这人似乎喜欢自己……   一时间,方诗羽恶心得连他买回来的可乐都不想碰了。   “我买的健怡可乐,无糖的!”林鹤轩没发觉女神的不快,看自己故作雀跃的表演无人响应,尴尬地笑了两声,过来殷勤地将饮料分发给每个人。   “方诗羽,给……”   “谢谢,不过我暂时不想喝。”方诗羽忍住心中厌恶,客客气气地说,“不然你喝两罐吧。”   “啊?这么说,其实我也不太爱喝可乐。”   “我是咖啡党。”   “我更喜欢红茶,矿泉水也行。”   桌边几人也纷纷笑着,将白底红字的饮料罐推回去,连方堂兄和徐学姐也不例外。林鹤轩愣在原地,低头看面前摆了一堆的可乐,低低“哦”了一声,把它们一一放回塑料袋,拎在手上。他嘟哝了一句“没关系”,然而并没有一句“对不起”等他去原谅。这时侍者将香气浓郁的菜品一一端上,众人欢声笑语起来;方堂兄将牛排细致地切成小块方便分食,方诗羽的同学笑说方学长真体贴。   “一会儿再喝吧。”方堂兄对他笑了笑,“先坐。”   果然体贴。   一会儿啊……林鹤轩低头无言,任沉沉的塑料袋在手上勒出红痕。他有一种直觉,这个“一会儿”大概永远不会到来。   他突然不想坐在他们旁边了。   林鹤轩回头,想找他姐,这才发现他姐没跟过来,而是去往了不远处的另一张餐桌。那里还坐了个银色长发的外国人,正从他姐手里接过牛奶,又把面前的冰淇淋推给她。他们穿的服装显然是同款,黑底绣银色暗纹,外套有撒开的过膝下摆,连围巾都是同款,他姐是红白格纹,那个男人是黑白格纹。   ……情侣装?他姐有男朋友了???   银色高马尾,蓝眼睛白皮肤……外国人?长得……好吧,长得像漫画里的男主角,又有点像魔戒里的精灵。哼哼,小白脸,多大的人了还要喝牛奶……哇看过来了,表情好凶!好可怕!   林鹤轩一抖,而后看见他姐也往他这边看了一眼,和他招了招手,又笑着和那个男人说了句什么,似乎是“那是我弟弟”什么的,反正让那个男人收回目光。他姐端起冰淇淋纸杯舀了一勺含进嘴里,立刻笑起来;男人叼着牛奶吸管,刚刚还冷酷得要死的人,现在看着他姐,居然也微微笑起来。   即便同为男人,林鹤轩也不得不沮丧地承认,那家伙笑起来时冰雪融春、天地失色,实在俊美得过分,秒杀了周围所有男同胞。不,说不定女同胞也被秒杀了。   不过反正他也被秒杀惯了。林小弟晃晃脑袋,回头看见同学也都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包括贵公子一样的方堂兄也满面复杂,可能是在哀悼自己的被秒杀吧。   小公主方诗羽也睁大一双翦水秋瞳,看看那边,又看着林鹤轩,狠狠皱起眉。   “你们认识?”她问。   “啊?”没察觉到小公主语气中的不善,林鹤轩还傻傻地为了她和自己说话而高兴,就挠挠后脑勺,“那是我姐。方学长和徐学姐应该认识吧。”   “你姐?!”   同龄人都惊呼一声,看他的神色各自微妙起来。   方诗羽脸色变了变:“那,她和那个人是什么关系?”   “呃,我也没见过……应该是男朋友吧?”   方诗羽更是瞪大眼睛。如果那个人的女友也像他本人一样出众,那她无话可说,可就那么一个人……!还是凤凰男的姐姐,那岂不就是凤凰女?   她暗暗深呼吸,脸上露出甜美的笑容:“既然这样,那我们去打个招呼吧。”   说罢,站起身。   林小弟抬头看她,还没搞清楚这是怎么了,就见方堂兄也站起身,沉声说:“是该去打个招呼。”   他只好也跟着站起来,满心茫然。无意中,他瞥到徐学姐的神情,却只见温婉柔和的学姐面无表情,眼神尖利得让人畏怯。   “林溪……”   林溪正在沉思下一勺是挖草莓味还是巧克力味,亦或者是香草味,就听斜上方落下来一句呼唤,声音有些耳熟。她抬头,先看见的是对面的伊瑟,见他脸现寒霜,冷笑一声说:“又是你们。三番两次找上门来,是和平日子过不惯,想领教一下挑衅的后果?真麻烦,想死的话,自己找个高楼往下跳就行。”   精灵照面就是一顿凶,这情景可是第一次见。虽然是只霸王花精灵,但其实他挺有礼貌的,不会轻易斥责没过节的人。林溪不由多看了他一秒,才把头仰得更高,看见了来人的模样。   她眨眨眼,先看贵公子,再看小公主,最后看见落在最后的林小弟。   “林鹤轩,你有事吗?”她问。   直接无视了方家兄妹。   方嘉珩一张俊秀温润的脸顿时黑如锅底。他脸上挂不住,反而更让方诗羽心中安稳,她觉得果不其然,就是堂兄得罪了人,才会让她也被迁怒。   “林学姐你好,我是林鹤轩的同学,过来打个招呼。”她拿出礼仪课上反复训练过的仪态风度,矜持地说,“这位伊瑟先生,或许你和我哥哥之间有点误会……”   “谁允许你叫我名字?”伊瑟不耐地打断她,“废话少说。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马上消失在我面前。”   方诗羽毕竟年少,顿时羞窘得说不出话。林鹤轩虽然不明所以,却不忍看女神受委屈,立即鼓起勇气:“姐夫你说得太过分了,姐你也别光看着啊!”   “咳咳咳咳——”   林溪一口冰淇淋呛进喉咙,捂嘴咳得不行。她急着想说话,但咳嗽半天止不住,还换来伊瑟睥睨的一眼,给她倒杯水放在手边,轻声嫌弃:“你还能更笨一点吗。”   说是这样说,可他面对林溪时语气和缓、音色悦耳,眼里冰雪的寒冷也瞬间成了晴空下的海面,没有半点不快,反而微含笑意。   林溪和他相处惯了,没觉得哪里不对,可这幕场景落在别人眼里,更加深了他们心中的固有念头。   “林溪,你居然真的和这种人在一起?”方嘉珩忍不住了,痛心之下冲动失言,“我和芷沅当初的事,就伤你这么深吗?你一定要自暴自弃?”   伊瑟神情骤冷,眸中厉色闪过。   过去多年,他大部分时间在里世界的黑暗中行走,不常来到人类的世界,但也并非没有遇到过类似挑衅。   那时,他往往懒得和他们计较,抽身离去就好。危急时刻潜伏,忧虑总在同伴和世界身上;他要考虑的事情有很多,相较之下,人类的心思算什么?   谁会跟蜉蝣比拼寿命?谁会跟夏虫谈论阅历?蚍蜉对准八千年的椿树上踹一脚,狠狠说我要把你拔起来,椿树会勃然大怒还是一笑了之?   但现在,执法者队长真正沉下脸,感受着愤怒寸寸燃起,还带着一股莫名的烦躁。   对了,他怎么忘了……这个卑弱的男性人类,似乎还是林溪当初喜欢过的人嘛。   他森冷的脸色却让方诗羽心中一喜。   “咦,林学姐和哥哥……”她微微提高声音,余光瞥见徐芷沅的身影,唇角更是一挑,“哥哥,原来你们之间的误会就是因为林学姐吗?”   方嘉珩正是心烦意乱,没听出她的话外之意,随口说:“算是吧。”   林小弟已经被这接踵而来的八卦消息震得钉在原地,什么反应都给不出来。   “林溪……”   “你给我闭嘴。”   这干脆的一句话顿时让方嘉珩一噎。无他,只因这句话竟然是从他记忆里温和忍让的林溪口中说出的。   他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方诗羽看哥哥一眼,婉转接话:“抱歉,是我说错话了,林学姐你别生哥哥的气……”   “你也闭嘴。”林溪手握冰淇淋勺,一指面前三人,“顺便,还有你,林鹤轩你也不准说话。”   “我什么都没说啊姐!”林小弟很委屈。   林溪才不理他。   冰淇淋勺先指着方嘉珩。   “方嘉珩,除了同学关系之外我们还有什么关系?自作多情你也找准对象,谁耐烦听你瞎说?不好意思,实话说我都快忘了你长什么样了。”   再指方诗羽。   “这位方……方小妹吧,大人之间的事你别管。”   最后林小弟。   “林鹤轩……”林溪想了想,觉得自己和弟弟之间实在没什么话要讲,“这样吧,你要是没考上一本,提头来见。”   林小弟:???   提头来见是什么鬼?还有为什么要加一个“这样吧”?他到底做了什么?   林溪又说:“把你手上可乐给我。”   林小弟糊里糊涂地递过去。   林溪往袋子里瞥一眼,宣布:“没收。”   林小弟:……   他面露苦色,心中却着实松了一口气。那袋可乐仿佛就是一堆证据,不动声色地嘲笑他是如何自作多情。   这时,几人背后传来几声忍耐的笑声。方嘉珩回头一看,某种浮出不快。   “芷沅,你笑什么?”   “抱歉,一不小心就笑出来了。”   徐芷沅还是那么笑意盈盈、轻声细语。她慢悠悠地看了林溪一眼,似笑似叹:“脾气变得很大啊,林溪。男朋友脾气太过暴躁,所以被影响了吗?”   “不劳费心。”林溪撇嘴,都忘了去反驳“男朋友”这一称呼了。   “真跟你说不通。嘉珩,别理他们了。”徐芷沅拉一拉男友手臂,“回去吧,诗羽的同学们都看着呢。”   刚刚一番往来,这里已然变成关注焦点。方嘉珩正觉得下不来台,女友这么一说,他就顺势点点头,叫方诗羽一起走。   方诗羽犹自不甘,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郁郁地跟着堂兄往回走。   林鹤轩在两头之间张望一下,很快下定决心,扔下一句“我就不当电灯泡了”,然后飞快追他女神去,留下他姐在背后又差点呛住。   “咳咳咳……”林溪放下水杯,忙不迭地解释,“童言无忌!”   伊瑟“嗤”一声笑出来,精致的下巴往那头一扬:“还算‘童’?”   林溪捂脸:“不好意思他们误会了!那个,我等会儿跟林鹤轩解释!”   手机振动两下。   【林鹤轩:姐你别跟爸妈说我来乐园!我也不会告诉他们你有男朋友的!说定了!】   “他不是我男朋友”——这句话很简单,但奇怪地,她就是打不出来。犹豫半晌,林溪还是回了一句“知道了”,然后做贼心虚地瞄一眼精灵,不想和他目光撞个正着。   “不用解释。”他说。   一句话撞得林溪心中一跳。   “啊?”   伊瑟清清嗓子,略偏开目光:“那群蠢货啰啰嗦嗦,少和他们打交道。蠢是会传染的。”   林溪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哦”了一声,心中略有失望,却不敢细想这失望从何而来,就专心低头吃饭。   精灵喝完一包牛奶,再开一包。他叼着吸管,有一搭没一搭喝着,吃饭也漫不经心,并不觉得这家推荐餐厅的饭菜多么可口。   “刚才比上回进步多了。比上回我接你去学院的路上那次。”他突然说,“的确是变厉害了啊,救世主小姐。”   林溪小心地抬起一丝视线。暧昧灯光里,他唇畔笑意清晰可见,蓝眼睛一如既往,漂亮得不可思议。   “咳,过奖过奖。”她也微微笑起来,“毕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哦?”精灵颇感兴趣似地扬眉,“我是朱还是赤?”   林溪一脸严肃:“是猪。”   啪。   脑袋又被敲一下。   “是你问的嘛!”   “别以为我不知道多音字这回事。”   林溪冲他做个鬼脸,一低头自己也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爆字数了……><   不过这样就可以当作补偿昨天的更新了对不对XD   哇上回的地雷忘记感谢了,我太蠢了,嘤嘤倒地   感谢:   童泯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21 02:01:40   是白钏啊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24 14:38:35 第38章 寒假(完)   出了餐厅,又是寒风扑面。伊瑟似乎觉得热,把围巾解了下来。今早出门前,他本来不想戴围巾,林溪觉得他本来就穿得太少,围个围巾做做样子,谁知道车站那儿遇到个外国络腮胡大哥,身穿背心和短裤,手里拿张报纸读得津津有味,伫立北风中岿然不动,实在叫林溪汗颜,深觉是自己想象力太匮乏。当时伊瑟嘲笑般地睨了她一眼,却也没说不要围巾。   “我带了包,我来背吧。”   她秉着将功赎罪的心态,做狗腿状,把那条黑白格子的围巾塞进包里。想想自己也挺热,就把两条围巾一起塞进包里。这样一来,加上雨伞和一些零碎的东西,她的双肩包变得鼓鼓囊囊,背在身上像背了个气球。   学院的制服刻满法阵,还附赠一定的温度调节功能。但林溪挺喜欢四季分明地穿衣服,就像应急吃蔬果一样,有种宁静庄重的仪式感。   “上午我们应该把所有惊险项目都玩过了,‘飞跃极限’、‘超时空飞车’、‘丛林冒险’、‘摇摆风车’……没了。”林溪仔细看看地图,长舒一口气,“接下来只剩温和可爱的项目了!旋转木马和城堡那里人也很多,我们要不要先去那里?”   “嗯,其实仔细想想,尤罗也可能重复出现在一个地方——”伊瑟沉吟道。   林溪:……!!!   看她满脸紧张,精灵绷不住了,“哈”地笑出来,边笑边拍她头:“开玩笑的!你都练了多久的失重训练了,怎么还是这么怂。”   “大概是本能吧,可我真的尽力了。”林溪嘀咕着,感觉头发又被薅得乱七八糟,就斜眼表达自己的不满,结果看见他闪亮轻盈的银发垂在脑后,另有两绺耳发滑落,没有一丝凌乱。   她突然也有点蠢蠢欲动。   想想看,她的脑袋都被他当个溜溜球,没事就揉来搓去了,还不准她也摸摸看吗?林溪这么一琢磨,就大着胆子伸出手,飞快碰了碰精灵的耳发。   她自以为动作很快,但她的敏捷都是在这几个月里被伊瑟训练出来的;精灵本就远比人类灵巧,更何况是一只天资出众又身经百战的精灵战士。   因此,她指尖才堪堪感觉到那一抹柔顺丝滑,手腕就被精灵抓住了。   两人都是一怔。   林溪一窘,想抽出手腕,却没抽出来。精灵手心微温,常年握剑故而附了一层薄茧,有些粗粝,但并不觉得难受;修长的手指合拢后,还很有盈余,显得她手腕很细似的。教材上说精灵是纤细修长的种族,但那也看参照对象,和人类比较起来,他骨架修长,却绝对和“细弱”无缘。毕竟是战士。   真奇怪。之前她被精灵拎着苦训,身体接触无法避免,但似乎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让空气也静默下来,还带了些惶惑。   “啊哈哈,我就想摸一下,不要那么小气嘛……”林溪竭力平静,故作大方地一笑,“这叫以眼还眼,以头还头。”   “……胡说八道的功力也增加了。”伊瑟也笑笑,松开她的手,看她小心翼翼地握住自己的头发,心满意足地弯起眼睛。   “原来这么容易!早知道我就早点说了!”林溪十分感动,摸了又摸。   伊瑟扬手一个栗子:“得寸进尺就砍了你。”   这句“砍了你”说得简直毫无气势,甚至还带着笑音。   城堡是真的城堡,童话式的粉墙蓝顶,还提供内部参观。林溪自认是个成年人,可少女心还是被勾动,津津有味地拉着伊瑟在里面转了一圈,还试图以“寻找尤罗”当掩饰,可那兴奋的表情完全出卖了她。   一楼是礼品商店,卖着土豪才会买的水晶制品,镇店宝物水晶城堡模型,挂出180万元整不二价。林溪跟着众游客一起感叹不已,但也承认城堡的做工确实非常精致。   “挺一般嘛,也没什么用。”伊瑟用他钢铁直男的目光打量一会儿,再配合精灵挑剔的审美,勉勉强强地说,“不过你喜欢的话,就买好了。”   林溪一惊:“我没钱啊大哥!不对,有钱也舍不得这么花啊大哥!”   “很贵吗?”黑衣执法者面露疑惑,再看了一眼标价牌,“那我买给你。”   “……不用了不用了,谢谢土豪爸爸!”   顶着周围人惊讶的目光(“快来人这里有人装逼!”),林溪红着脸把他拉走,心却开心得砰砰跳,任她怎么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要自作多情、这只精灵就是单纯的土豪,她还是克制不住脸上的笑意,最后只能低头笑。   S市这座乐园建在东郊,当初合作项目谈成后,政府特地开辟了一大块地方给园方,这才有了寸土寸金之地的梦幻乐园。为了找尤罗,林溪和伊瑟来来回回跑,中间有几次远远看见了,却都刚好撞上那一小时瞬移的时间点。   “呼……多亏了开学以来的锻炼,不然我现在肯定废了。”林溪坐在长椅上,喝了一大口可乐,深沉道,“那么首先,我要感谢学院对我的栽培,尤其要感谢一直以来充任老师兼护卫一职的伊瑟·威尔曼先生。虽然他一直很凶,还打坏过我家的门,天天拖着我完成地狱级别的练习,更时不时都对我发起精神攻击和摸头攻击……但是我知道,他是个好人!”   话音刚落,脑袋上不出意料地再度迎来摸头攻击。   不过下午五点,已是黄昏天色。冬季昼短,寒风不止,满园植物再是特意挑的常绿种类,也免不了萧瑟情态。夕阳无限好的场景常是勾起回忆、叫人觉得无端凄凉,但此刻林溪看着前方游人熙攘,城堡沐浴在夕霞中,只觉得辉煌绚丽、热闹非常,半分没觉得凄苦。   “都这个时间了啊……接下来,热闹的地方只剩一个了吧?”她问。   “是啊,晚上的烟火表演。”   伊瑟神态悠然,好像一点不为一整天都没完成任务而忧心。他也拿着一罐可乐,倚在弯曲的雕花铁栏杆上,抬头看着天空。染了霞光的天色尽数落在他眼里,那抹清冷的蓝也映出暖意;他在看风景,自己却也是别人眼里的风景。   “啊——一定要抓住尤罗啊!要不然的话,执法者队长威名何在,学院的招牌也要砸了啊!”林溪双手撑在椅子上,也跟着去看空中镶金的流云,任冷风路过面颊。   “急什么,当然能抓住。”伊瑟说,“去前面等吧,晚了就没位置了。”   的确已经有很多游人聚在城堡前,期待几个小时后的烟火盛宴。工作人员开始拿着长长的绳子分割观看区,焦急地嘱咐说前面的游客一定要坐下观看表演。   他们沿着主道往前走。路上到处都是色彩饱满的奇妙绘画,花朵造型的路灯亮起光芒,照亮修剪齐整的绿墙。喷泉水流清澈,簇拥着中间美人鱼模样的雕塑,林溪猜那是《海的女儿》。   塑料袋里的健怡可乐还剩5罐,随着她的步伐晃来晃去,不时相互碰撞。   “林溪。”   “嗯嗯?”   “你拿这堆可乐干嘛?”   “这个啊……”   林溪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虽然可能是我想多了,但我当时觉得林鹤轩需要一个能把这些可乐接过去的人。”   “他过去有一会儿了,结果可乐还是装得好好的,所以我觉得可能是没发出去吧。小时候我也有过差不多的经历。小学四年级,有个女生请我去参加她的生日派对。我提前大概一周吧,买好了礼物,就那种30多块的绒毛熊,包装起来顶上栓一朵塑料拉花。因为那只熊,我还被我妈骂了一顿,说爱慕虚荣才给同学买那么贵的礼物。”   “周五下午三点钟放学。那只熊在我座位上放了大半天,就等着放学后给她,接着就是开开心心的玩耍了嘛。结果放学的时候人太多,我出了校门没看见他们,又走回去,在另一条路上找到了她,还有其他要去玩的同学。我跑过去,把熊给她说生日快乐,我记得当时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然后,她很尴尬地看着我,说不好意思啊忘记还邀请了我,现在人数已经够了,不能再多了,下次再请,礼物也不用给了。我说没事,熊是给你买的,你还是收下吧,但她说不要不要。我抱着熊回去,当然又被我妈说了一顿啦。”   “哎呀怎么说出来感觉这么无聊?”林溪揪一绺头发在手上绕啊绕,讪讪地笑笑,“说了这么多,其实我只是想,那时候她要是能收下那只熊就好了。随便谁都好,把那只熊接过去,让我的礼物能送出去。这样就算我早早回家,也是昂首挺胸,可以跟我妈妈说我觉得好好学习比较重要,就不去了,但礼物她很喜欢,我果然没买错。但……”   连礼物也送不出去,不就太可怜了吗。   “啊哈哈哈哈果然很无聊吧?跟拯救世界啦生离死别啦完全不能比,所以我现在也不会再纠结这种小事……嗯我会努力履行自己的责任的!”   她感觉到一种晾晒内心而生出的窘迫、局促,越发不好意思,就扭头看另一边的暮色与人潮,尽量让语气显得开朗一些。   “只不过我还是比较能体会送不出东西的感受啦。”她小声说。   精灵的手落到她头顶上,轻轻拍了拍,力道很轻,很接近温柔。   “我这是被安慰了吗,谢谢……嗷!”   感谢的话都没说完,他就又乱揉一气,像捉弄小狗一样,仗着身高优势把她头发弄得乱七八糟。   “呜哇原来是摸头攻击吗!”   林溪试图瞪他,却又被他似笑非笑地拍了拍头。然后伊瑟从她手上拿过那袋可乐,理所当然地拎在自己手中。   这是……要帮她拎,还是用行动宣布所有权变动?林溪用眼神表达自己的疑惑,却只看到精灵优美的侧脸,而且目不斜视。   “后来那只熊呢?”伊瑟问。   “啊?唔,我有点忘记了。好像是被林鹤轩拿去了吧,不久就破了,被我妈缝了两针,送给不知道谁了。”林溪仔细回忆了一下,不由生出几分怅然。   天色越来越暗,只有最后一丝昼光朦朦地笼罩着地面。她天生发色偏浅,还带点卷卷的发梢,头发随便披着也好看,被揉得凌乱一些,居然也有种随意慵懒的好看。在微蓝的暮色里,她茶色的头发和眼睛暗了许多,更接近黑色;当她像现在一样想要微笑,眼里却带点迷茫的时候,忽然就显得有些冷清和孤单。   伊瑟想起今天早上,她从安检口跑过来对他笑,眼中只有朝霞明丽的光。他觉得那样的表情更合适她。   “下次……”   “嗯?”   林溪等着他把话说完。   但精灵忽然不想说了。到时候再说吧,他想,不就一只熊吗,送起来有那么困难吗。   下次送她一只熊不就好了。   距离烟花表演还有好一会儿,但最前排的位置已经有了很多人。为了不走散,林溪只能抓住伊瑟的手臂,看他凭借高冷光环一路披荆斩棘,轻易到达了最前方。   一根绳子拦住前路,表示危险区域禁止进入。林溪踮脚估计了一下到城堡的距离,觉得还是有些远。   “也不知道尤罗到底在不在这里。”她说。   “就算现在不在,等放烟花的时候,尤罗一定会出现。”伊瑟说得很笃定,“水晶蜥蜴会挑最热闹的地方待着。”   “对了林溪,你的时凝术最多能停滞多久?”   “具体的数据还要等全面评测……只是你一个人自由行动的话,不动用强力的战技和法术,应该能维持一分钟。”   “够了。”伊瑟点头,又看似不经意地加一句,“要不是需要防止引起表世界骚乱,这种D级任务根本不需要用到时间类法术。”   “是啊是啊,明明你一个人可以很快搞定的。”林溪有些哀怨,“可你不是要把惊险项目都玩一次嘛!”   精灵的唇角翘到一半,定住了。   “咳……你不高兴?”他装成无所谓的样子,“确实之前答应过,假期这几天可以不用训练……”   “没有啊!”林溪急了。   反驳得有点激动,两人又都愣了一下。而且林溪忽然发现,此刻他们已然站定,她不必再拉着伊瑟的手臂不放。但手指动了动,终究没舍得放开,于是就假装她忘记了这回事,继续轻轻挽着他。   “呃,那个,我是说……”她听见自己过快的心跳,连声音里都染了一些颤抖,“我今天一整天都很高兴。不对,从最开始你问我想不想来游乐园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开心。虽然失重还是很可怕……但是,害怕也可以和开心共存的嘛!”   半晌,她听见精灵轻咳了一声,然后又轻咳了一声。   “那就好。”   他急急转过头,只看着城堡顶端和更高处的天幕,银发掩映的尖耳朵动了动,又动了动。   “不过,放松的时间也就这几天,回去之后好好训练,万一遇到落地战斗的情况,你这失重下来晕头转向的样子该怎么办,就算有我保护你……”   细碎的笑声,让他慢慢停下了连珠炮一样的训话。严厉的执法者队长看向身旁的人类,见她捂着嘴,辛苦地忍笑。   “笑什么笑。”他瞪眼,却底气不足。   “没有没有,我是觉得你说得特别对!”林溪一本正经敬了个礼,“Yes Sir保证屡败屡战再接再厉!”   “油嘴滑舌。”精灵看向一边,“今天就算了,放你一马。”   寒风中无事可做的等待总是格外漫长,但对林溪来说,她只觉得时光如走马,倏然即逝,转眼竟然已经夜色笼罩,城堡表面开始亮起灯光。与此同时,游人也发出一阵欢呼。   她举起手机开始扫描。热能分布图在烟火表演中难以适用,但尤罗的数据已经被记录下来,只要出现就绝对不会错过。   灯光伴随音乐,变幻出各种银幕上有过的经典场景;烟花飞到天空,先是细细的银色飞花,很快飞花汇为瀑流,紧接着绚烂如大丽花和非洲菊的金红焰火在夜幕中绽放。   热闹与华美中,手机忽然“滴滴”两声,放大某处局部图。在城堡最高处,那尖尖的蓝顶上,尤罗盘旋在那里,昂头也在看着焰火。   “伊瑟!”   “看到了。”精灵后退半步,身体微沉,“我数三秒。三,二……”   城堡后方两侧忽然喷出巨焰熊熊。火光冲天,连绵如屏,顷刻将四方照亮如白昼;灼热炙烤着空气,将不属于冬日的热浪推往四面八方,惹来众人一阵惊叹。   炽热让林溪呆了一瞬,正想问伊瑟要不要等火焰表演过去,然而她只看见精灵脸上笑意流露,眼里映出橙红焰色,像是遇到好玩事物时的喜悦和期待。   “……一!”   他已经冲了出去。   ——隐没于过去,消散于未来,初始的纺线握于冥冥之手,一振为羽、二振在天、三振溯回上下之弦,将流光固于此刻、刹那结为永恒!   时间倏然凝固,连同那挥舞的火焰一起。天空、城堡和水面,到处都是一片灼灼之色;温度也凝固在温热里,隐隐有一丝烫意。瑰丽又奇特的一幕,凝固不动时宛如静默的镜头,所记录的是千年前的火烧罗马,那时同样是火光冲天,烧了整夜,将繁华焚烬,却又烧成永恒的图画。   想象中的永恒。   精灵沿着垂直的墙壁向上奔跑,只在斜面和窗台上借力跳跃,转眼跃至尖顶之上。相较整个城堡而言,他的身影显得很小,如果再加上整片燃烧的水和天,他看起来就更加渺小。但林溪在热浪中拼命睁眼,去捕捉他轻灵的身姿,只觉得他一举一动都纵情如风、恣意无比。   她想起曾在书上看过的文章,作者说精灵是自然的生物。   如乘风起,随心而动,令人想到山间月、林中瀑。如果没有意外,他可以保持这样美丽灵动的姿态,上百年、上千年,直到沧海桑田。   尤罗发现不对,张嘴喷吐出细细的毒液,却被精灵轻易闪过。他绕到蜥蜴背后,一脚踩住那条据说能折断电线杆的尾巴,手里拿个笼子,轻巧地将蜥蜴兜了进去,再迅速封好。   他拎着笼子,朝林溪晃了晃,得意之情昭昭可见。他脚下是整座城堡,身后是一片橙色的天空。   再一晃,他已将装着尤罗的笼子扔进空间,双手空空,一跃而下。   背对一切华美绚丽,他朝她走来,笑意飞扬。   “看,我就说很简单吧。”他说。   时凝术撤去,时光重新开始流淌。灼灼火焰隐于黑暗,夜幕中重新点亮细巧的烟花。   “林溪,你发什么呆?”伊瑟拿了罐可乐,往人类脸颊上一贴,像小孩子恶作剧一样。   “啊?我就是觉得……”林溪回过神,揉着脸颊,垂眸一瞬,抬头对他灿烂一笑,“伊瑟你真的超帅!烟花也很好看!”   精灵顿时一阵轻咳,耳朵尖动了又动:“嗯,你知道就行。”   他努力绷住神情,不要显得太得意。   “看完烟火就该回去了。”他说。   烟火、灯光,绮丽的色彩不断变幻,重叠流过人们仰望的面容。   “伊瑟,我在想……”   “嗯。”   “你是不是想让我看烟火秀,才故意等到现在的?”   精灵正喝可乐,差点把自己呛住。   “反正来都来了。人类的烟火还不错,我也不介意看看。那种低级任务,也不用太认真。”他镇定地回答。   “哦,这样啊。”林溪笑了,抬头看着又一串银色瀑流自空中流下,“那就好。”   “‘那就好’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追根究底的呀。”林溪又笑,“就是说,幸好不是特意为了我才等到现在。不然的话,我不就太给你添麻烦了吗。”   伊瑟一怔,忽然觉得喝进去的可乐有点不是滋味。果然,这种碳酸饮料还是不对他的胃口。   “说得就像你给我添的麻烦还不够多一样。”他哼了一声。   “那能少添点就少添点嘛。不过……”   最后一幕焰火,人类却调转目光,在光影中对他微笑。   “能遇到你,我觉得很幸运。”她真挚而温柔地说,“我很开心。谢谢你,伊瑟。”   精灵彻底愣住。   片刻后,他一言不发地扭过头,用手里的饮料罐贴上了自己的耳朵。   “伊瑟?”   “可乐太甜了,”他没头没脑地说,“而且不够冰。”   “哎?冬天你要喝冰的吗?”   当然不是!只不过……他恼怒地想,耳朵莫名其妙这么烫,他也很郁闷!   肯定是空气被焰火蒸得太热了的缘故!   最后一朵烟花散尽,代表一天的彻底终结。人潮开始向外流动;熙攘之中,精灵忽然揽住人类的肩,将她带到怀里。   “别走散了。”他觉得自己的举动理直气壮、有根有据,却莫名有些不敢看她。   同时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幸好不是左边。   人群喧哗中,精灵没有错过那一声低低的“嗯”。温热的呼吸贴在他右侧怀里,竟然比刚才的火焰还让他觉得灼烫。   一天的时光真的很短暂。不过,今后她也会像这样一样,寸步不离地走在他身边吧。因为……   因为,这就是他的责任。精灵笃定地想,一定就是这样。   ******   烟火灯光秀尚未结束,方诗羽就说要回去了。她家在S市有房子,其他几人也是,总之都和林鹤轩这样住快捷酒店的小□□丝不一样。   林鹤轩挺想看烟火表演的,主要是他觉得不看的话可惜了票价。但他也知道没人会支持自己,就一声不吭地跟着离开了。   姐姐和她男朋友肯定会看的吧……他有些羡慕地想。   几天后,林鹤轩在绘画社团多待了一会儿,临到夜幕将至,才发现,小公主竟然站在活动室门口,满脸写着“有心事”。   “方诗羽?”他东张西望,“你在等别人?可我是最后一个了……”   方诗羽一抬头,脸上的纠结化为坚定。   她说:“我不服气。”   “啊?”林鹤轩一脸懵逼。   “我喜欢你姐姐的男朋友,但是那个男人眼里只有你姐姐。”   方诗羽坦率的话语像一枚炸/弹,瞬间把林鹤轩炸得目瞪口呆。   方诗羽没管他的呆滞,顾自说:“后来我盘问了我哥,他总算承认,学生时代喜欢过你姐姐。”   “啊?!”林鹤轩再次懵逼。   “但你姐姐一直没接受我哥……不管他了。”方诗羽秀眉微蹙,“我不明白,林学姐的魅力究竟在哪里?”   可能是空手打倒三个小混混吧……林鹤轩恍恍惚惚。   “可是,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认识姐夫啊。”他艰难地说,又忙不迭加一句,“当然,认识也不行!那毕竟是我姐和我姐夫!”   “你在想什么呢。”方诗羽更是皱眉,“我说的‘喜欢’是对‘美’会有的天然欣赏。我承认,那个人的外貌很具有吸引力,我想认识他、和他说话,但我不明白,就算和哥哥不合,可在我表达出善意的时候,他为什么毫不领情?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   林鹤轩觉得,小公主不愧是小公主,他有点不太能跟上这个思路。   “我觉得你挺好的。”他小心翼翼地说,“而且,那个,这话你问我,我也回答不出来啊。姐姐和姐夫都在国外,你也说了,你不认识他们……”   “我知道,但不是还有你吗。”   “啊???”   方诗羽用格外认真也格外挑剔的目光将他从头打量到尾,又从尾打量到头,嘴角轻轻一撇。林鹤轩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被心目中的女神如此专注地注视着,所感受到的并非欣喜若狂,而是脊背一凉。   “我要从你身上找出林学姐的魅力所在。”她眼里宛如有不屈的火苗摇曳不止,“所以,林鹤轩,现在开始,改造自我吧!”   林小弟:???   “等你成为全校第一名,而且被30个女生告白过的时候……”方诗羽眼神一凝,甜美的面孔竟然生生做出了慨然赴死的气势,“我就当你女朋友!”   林小弟:=皿=   “怎么样,来不来?”   “……你都这么说了,”他张着嘴,恍惚道,“那当然来啊。”   女神的垂青,不来是傻瓜啊!他本来是全无机会,现在好歹是有了点渺茫的希望了啊!   有钱人的思维,果然跟他不一样啊!!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大概率没时间更新,丰厚字数献上当双更,这样寒假的剧情就完毕了【鞠躬   那么播报一下最近的进度。   诚如小天使们所言,主角组已经互有动心,然而依旧凭借实力继续单身。除了因为精灵不开窍以外,更主要的是种族差距。除此之外,精灵心中还有别的隐忧,容我卖个关子当当当~   所以,他们双方都处于一个【不敢察觉】的状态。   不过这一对就是挑不挑明都很甜,反正一直在一起,也没人插得进来XD   接着是方诗羽同学,这孩子是个小公主,还被流行言论影响,满脑子“门当户对”“凤凰男”,这个实在是现在很多年轻人的通病啊【远目   但是,被富养出来的孩子是有自己优点滴。   详情请见穿插播报的《野猪大改造·林小弟版》,当然笔墨不会太多~   下一章回学校了~   ******   感谢=3=   是白钏啊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24 22:23:56   游离天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25 00:34:12 第39章 新学期   草原上,阴风惨惨。枯黄的草尖瑟缩在断壁残垣旁,簌簌颤抖,如绝望的喑哑。   天空云层低垂,一只敌对的鹰隼盘旋不去,仿佛随时会发起攻击。   残破的神庙旁,在转角阴影处,林溪呆呆地跪坐在地,浑身不断颤抖。   鲜血,浸透了她的衣服。   却不是她的鲜血。   精灵半躺在她怀里,记忆中轻盈柔顺的银发,此刻已然被/干涸的血液黏成一团凌乱的线条。他曾经白皙干净的脸颊也满是血污,胸口和腹部都被贯穿;血液汩汩不断,带走他的生命。   他还存了最后一丝力气,竭力睁眼看她,用微弱的声音说:“快跑……不要待在……会被发现的……”   不仅是他。   四周尸体横斜,有些属于敌人,而其他那些……   眉心一个血洞的尼尔。   万箭穿心而死无全尸的苏慎之。   死在无数野兽撕咬下的莫失莫忘。   刚才还在说“林溪快走”的艾莲娜,此刻也已然陈尸门外,被斩下的头颅面朝门内,死不瞑目。   怎么会这样……这是梦吗……没错,一定是梦……   “快……”伊瑟艰难地抬起手,颤抖着去推林溪,“快走……我们只有你了……”   所有悲痛和惊恐,此时只能化为一声忍耐的呜咽。她狠狠抹去泪水,深深知道,被队友们保护而活到现在的自己,绝不能崩溃。   她一定……要背负着所有人的生命,活下去!   “我、我知道了……”她哽咽着,逼迫自己放下奄奄一息的伊瑟,转身朝外奔去。   精灵躺在她身后,慢慢阖上眼睛,唇边却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林溪堪堪跑出神庙,正顺着破碎的建筑遗址,艰难地向山上跋涉,此时,她忽然听到身后一声破空尖啸,紧接着就是气浪掀起,将她也撞得一个趔趄。然而她顾不上膝盖的疼痛,猛然回头,只看见同伴们的葬身之处此刻已被夷为平地!   她瞪大眼睛。   一道壮硕的身影站在高地,单肩扛着巨大的钢炮,嚣张地大笑:“哈哈哈哈哈,就让你们尝尝全军覆没的滋味!”   脑子里那根始终紧绷的弦,此刻——终于断了。   一瞬间,林溪忘记了恐惧,更忘记了她曾答应过伊瑟什么。悲痛和愤怒充斥了她的内心,让她举起最后的武器,瞄准那个罪魁祸首。   “我跟你拼了——!!!”   她悲愤地扣下扳机。这一刻,她看见魔法子/弹的轨迹,那呼啸而去的光束带着强大的破坏力,作为她愤怒的具现化,带着穿透任何障碍的决心,朝男人邪恶的笑脸上扑过去——   砰!   血花绽放。   却是在她的额前。   为……什么……   伊瑟,对不起……辜负了你们……   她的眼前,一片黑暗。   ……   ——[孟蓝]使用“镜反之术”,[林溪]的攻击被反弹。   ——[林溪]被[林溪]的“QBZ99”一枪爆头,淘汰出局。   ——游戏结束,下次继续。   “话说,QBZ99是什么鬼,还有这个‘300人抢夺生存物资直到最后一队胜出的杀戮游戏’的设定,真的不是抄袭吃鸡吗?开学的录取通知书已经是乡村风HP了,结果现在还要来个西幻风吃鸡吗?”   林溪取下头盔,双目无神地看着屏幕,碎碎念个不停。   “授权费呢?有给授权费吗?不过话说回来,只拿了游戏规则好像不能判定为抄袭,枪支也可以说是现实中存在。对了,企鹅爸爸自己的王者不就是从别人那儿东拿一个人物西拿一个人物吗,果然天下游戏一大抄……”   啪!   她捂着脑袋,哀怨抬头,不出意外地看见精灵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他居高临下地瞪着她,海蓝色的眼睛即将燃烧成火焰海。   “都说了这么多话来转移注意力,果然还是不行吗……”她沉重地叹了口气。   “谁让你磨磨蹭蹭半天啊。”伊瑟咬牙,揪了一下林溪的脸颊泄愤,“一直让你跑,冲到山顶,引爆我们先前埋好的炸/药,还怕孟老师死不了吗?谁让你冲动开枪的?”   林溪捂着脸颊,更哀怨了:“所以说,全息游戏入戏太深,一不小心就忘了是在打游戏啊……”   与之形成对照的,是孟蓝的欢呼。他摘下头盔,一张清秀文弱、天生含笑的面容,此时呈现的是欢乐的大笑。他和旁边的苏慎之、莫家兄弟依次击了个掌,叉腰得意笑:“老师帮你们报仇了哈哈哈哈!”   没错,在这一局游戏中,队伍是这么划分的:   小队1:伊瑟,林溪,艾莲娜,尼尔。   小队2:孟蓝,苏慎之,莫失,莫忘。   《诸神之战:入口争夺》是最近推出的全息网游,规则嘛基本照搬“吃鸡”,总之就是300人在战场上搜寻物资,自相残杀,直到只剩一组时方为优胜。战场上会有一圈“暗影”,并不断向内部扩散,被污染的人有一定几率死亡,也有一定几率变成敌人,见人就砍,外表恐怖程度堪比生化危机。   游戏中,玩家无法使用现实中的力量,而必须选择系统提供的职业,并寻找相应装备和技能书。总体来说,是一个不论现实中有多弱,在游戏里理论上都可能获得胜利的设定。   不仅如此,游戏中的“暗影”数据也都是真实的,各种技能和装备也真实存在,完全可以成为一项教学项目:新手学习基础知识,老手学习其他职业,将来在实际战斗中也能提前做好应对。   开发者:无形学院研究开发部。   很快,《诸神之战》就在里世界掀起了热潮。   0号楼的某一公共自习室里,装满书的书架被推开,留出中间的桌椅,整整齐齐八台电脑,分成两列相对放着,每一台都连接一个崭新的头盔。通过这些装备,就能体验身临其境的残杀快感……不,是游戏体验。   “输掉了啊。”尼尔盘腿坐在地上,揉着自己凌乱的金色短发,心痛道,“亏我还千方百计干掉了慎之!”   苏慎之手中悬浮着一张卡牌,正闭目用精神力往其中记录这次对战的信息,闻言微微一笑,淡淡道:“是同归于尽。”   莫失和莫忘和孟蓝站在一起,分别牵起他一只手,有节奏地往上一下下地举。   “赢了!”   “赢了!”   “干掉海妖!”   “干掉老大!”   “干掉光法师!”   “世界是我们的!”   “称霸全世界!”   伊瑟眼角一抽,杀气腾腾的目光送过去:“你们别太得意了。再来一局,绝对干掉你们,一个不剩!听到没,林溪,下一局……”   他再一回头,发现林溪已经拿着一把小梳子,在帮艾莲娜梳头发。海妖丰盈的长发如海藻微卷,被头盔和椅背折腾得有点打结。她脊背笔直地坐在椅子上,乖乖让人类梳理长发。   “艾莲娜的头发好漂亮啊。”   “真的吗?第一次有人这么说。”   “真的啊!颜色和造型都超美!”   “谢谢,我很开心……作为报答,我给你唱一首歌吧。”   这两人不光是已经完全忘记战败的耻辱,根本是连游戏氛围都没了啊!   林溪给大美人室友梳完头发,心满意足地收好梳子,结果一侧头,就看见精灵黑如锅底的脸色。   “林溪——你的胜负心呢!”他森然道。   “在呢在呢!”林溪赶紧跳起来立正站好,表明心迹,“我已经深刻反思过了,下一次绝对当断则断、冷血无情、贪生怕死、辣手摧花……”   气得伊瑟一把箍住她的脖子,照着她头发就是一顿乱揉。   噗嗤。   林溪听到笑声。她顶着精灵的暴风摧折,艰难睁眼,正看见尼尔的笑脸。金发的羽族牧师看起来年纪和她差不多,皮肤很白、五官柔和,轮廓不是特别深邃,介于东西方之间,尖尖的下巴显出一分单薄。   他勾唇弯眼,碧绿的眼里却殊无笑意。   林溪眨了下眼,移开目光。   好不容易,精灵中止了他幼稚的发泄怒火行为,放开了林溪,抬头一看,发现孟蓝等人正看着他,满脸诡异的笑意。那若有所思的目光看得精灵莫名心虚,差点后退半步做出防御姿态。   “你们看什么?”他有些不自在地问。   “没什么。”大家异口同声道。   艾莲娜看着林溪头发凌乱的样子,不忍地把她拉过来,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又对伊瑟说:“学长也有责任。要不是因为学长坚持不肯选择皮肤外观,只肯用本来的样子参加战斗,也不会导致所有人都联合起来围攻学长,结果让我们小队倒在车轮战里。”   “咳咳,这是我的问题。不过我没想到普通人的身体那么不好用……”   系统模拟的身体数据都是取的平均值。   尼尔笑眯眯地凑过来:“不不,关键其实是,老大觉得皮肤外观不好看吧?书上说精灵的审美观非常挑剔,只要有条件就会选择最漂亮的东西。”   他若有若无地瞟了林溪一眼。后者抬头望天,装迟钝。   “那我觉得小溪是最漂亮的东西。”艾莲娜突然说。   尼尔的笑脸僵了一下:“啊?”   他去看精灵,却发现精灵也抬头望天,装傻的样子和他身边的人类如出一辙。   莫失莫忘在他背后发出了面无表情的诡异笑声。   “尼尔你忘了吗。”   “艾莲娜是海妖。”   “海妖对喜欢的东西。”   “非常执着。”   “在海妖眼里。”   “最好的东西就是喜欢的东西。”   “艾莲娜很喜欢林溪。”   “老大你要注意点。”   “跟我有什么……!”精灵猝不及防,耳朵尖都红了。他下意识去看身边的人类,却看见她正笑着和海妖说话,似乎没发觉有什么不对。   他松了口气,又莫名有些失落。   “好了,游戏时间到此结束。”伊瑟抱起手臂,宣布,“我跟林溪下午还有事,你们也自己去忙吧。孟老师,我们先走了。”   “去吧去吧。”孟蓝摸出一包竹笋,慢悠悠地啃着,“不过,你们是去约会吗?”   “孟老师!”精灵的尖耳朵彻底红了,他自己把这归因于恼怒,以及刚才战败的耻辱犹存。   “那你们单独去做什么?”   “是这家伙的武器啊。”伊瑟按住人类的头,无奈道,“弗里格曼先生说她差不多可以使用定制武器了,就在研发部定了一把。现在,我带她去拿货。”   他们目送精灵和人类走出房间,直到房门关闭。   “嘿嘿,既然老大走了,那再来一局吧!孟老师,你千万别告发我!”金发羽族举高双手,活泼地提议,“我们组6人队如何?”   大家没有异议。   艾莲娜走到尼尔身边的位置坐下,拿起头盔。在戴上之前,海妖少女用迷离如雾的眼睛注视着羽族,轻声说:“离林溪远一点。”   清清冷冷的声音,如一丝细细的冰水,凉得彻底。   金发少年笑容不变:“咦,这个话我听不太懂。”   “你不喜欢她,这件事我管不了。”海妖的目光如深不见底的幽蓝海水,充满神秘的诱惑力,却也是危险至极的诱惑力,“但是,如果你会伤害她,我就杀掉你。”   “说到做到。”   尼尔的微笑留在唇边,却消失在眼中。一抹阴暗的情绪悄然出现,覆盖了他眼底原本的清澈之感。   “海妖果然是对感情忠诚至极的生物。”他嘲讽道。   “堕天使都是你这样口蜜腹剑、自私凉薄的吗。”艾莲娜回得平静。   两张面无表情的脸对视片刻。忽然,金发少年再度灿烂地笑起来。   “下一局单挑吧!”他轻快地说。   “随时奉陪。”艾莲娜冷冷扔下一句,典雅秀美的面容随即隐没在头盔下。   ——各位雇佣兵请准备,战斗即将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捉个虫。   □□涸……本来是个正直的被动态的,这么一敏感词屏蔽反而很奇怪了啊!!!!!   匆匆写完><   周一真没了,瘫   新的一周该学习的学习,该上班的上班了~加油么么哒!   ******   感谢:   空心糯米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25 16:05:48 第40章 嘉德丽雅   “欢迎~欢迎~”   研发部占据了学院北部一整个单独的浮岛,是围成弧状的黑色连体建筑,风格极简、转角线条圆润。自动感应门打开后,两只光球出人意料地飞了出来,一白一粉,一前一后。   两只白妖精,白色的是曾为林溪引路、给予过她“白妖精祝福”的咕啾。粉色的是负责特殊组服装定制并提供其他商品的叮当,也是咕啾的姑妈。   “琳赛!!!”咕啾冲过来,蹭着林溪的脸颊撒娇,“琳赛,姑妈骂我!”   粉色光球气得来追她,却被她左躲右闪,两只白妖精围着林溪的脑袋展开了躲猫猫比赛。   “发生什么事了?”林溪失笑,伸手捧住咕啾。白色的茸茸光球在她掌中化为一个白金色双马尾的小姑娘,扇动两对透明的翅膀,冲叮当做鬼脸。   叮当也化为粉色长裙的中年妇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坐上伊瑟的肩。“这孩子无论如何都要来研发部,说想看看琳赛的新武器。”她抱怨道,“不让她来,居然偷偷藏在货品箱里跟过来!万一走火了怎么办,我可怜的哥哥只有她这么一个孩子!”   “一共有七层防御呢!我躲在第一层防御圈里,很安全的。”咕啾不服气,“琳赛,你说是不是?”   林溪用一根手指捋了一下小姑娘的头顶,换来一个圆乎乎的笑脸。“小心些比较好吧?”她不觉放柔了声音,“不过,原来武器是叮当在负责吗?”   “我只负责最后一道外观的工序,还有一些法阵的绘制,最终还要再送回研发部设定权限。特殊组的武器都是这样的流程。”叮当已经恢复了优雅和蔼的形象,又瞪了侄女一眼,却又自己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好吧,她说有事要告诉你,亲爱的琳赛。”   咕啾快乐地点点头:“我想告诉琳赛,上次你托给我的5万美元,已经放进我们商会的基金里了,今后会用来支付草原矿工的福利。你是想每个月听一次报告还是每个季度听一次?”   “嗯我不太懂投资的事……那就每个季度吧。”   “遵命~”   “基金?”伊瑟不知道这件事,有些吃惊。   咕啾顿时笑得更开心:“精灵不知道这件事!看来琳赛更喜欢我……哎呀,好凶好凶!”   “咕啾,注意礼仪。”叮当瞪她,转头又是矜持的微笑,“是的。多亏了执法者和学院,我们白妖精商会成功进驻兽人草原,分享了一定的矿产开发权益。奴隶制这种落后的东西,一点不利于激发工人的积极性,因此商会采取雇用制度,另设基金作为工人生存与福利的保障。琳赛阁下知道这件事后,立即也表达出参加的意愿。我们商会绝不会辜负阁下的信任,敬请放心,并再次感谢阁下的善良与慷慨。”   她用上了尊称,说得林溪脸红了:“没有没有,我知道自己这点钱不算什么,况且只是出钱而已,具体的工作我也不会。真正能帮到他们的是白妖精商会。”   叮当拂了拂深金色的卷发,微笑更柔和了一些:“投资人才是最重要的。实不相瞒,近来商会在筹备另一专项基金,用于资助贫困儿童的生活和教育,最近草原上有一名很活跃的教师,正免费教导孩子们战术,也跟我们有联络。我们还需要更多老师和物资,所以……”   “好啊好啊。”林溪点完头,才发现自己答应得太快,“呃不过,我最近没什么钱……等下次……”   “下次什么?”伊瑟终于发话了,斜睨着林溪,表情似笑非笑、似恼非恼,“难怪上次的任务明明酬金不错,就算还了学院钱,也不该连个水晶城堡都买不起……”   “180万软妹币是真的买不起好吗!!”   精灵无视了她:“结果你是把钱全捐出去了?”   “也不是,还是留了5000的,我也没什么大的开支,不如留给有需要的人。出钱不出力的好事耶,哪里去找嘛。”林溪心虚低头,小声说,“还有那个不是捐,是投资……”   “十年都收不回来的投资和捐有什么区别。”   话虽如此,他的语气听上去却不像多么生气。林溪抬头瞄他,竟然觉得那神情无奈却也柔和,眼里甚至漾了点惊奇的笑意,像海面上的点点粼光。   咕啾看看他们俩,真的为林溪担心起来:“琳赛,原来你没有征得监护人的同意吗?呀,伊瑟你不要生气,琳赛也是好意……”   叮当飞过来将她牵走,也打断了她的愁语。   “好啦你这个小捣蛋鬼,别胡说八道。”她笑眯眯地、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精灵,“伊瑟可不是你心爱的光法师的监护人,是不是,伊瑟?”   “本来就不是。”精灵对上白妖精的目光,突然别扭起来。怎么回事?周围的人怎么一个个都变得这么奇怪,还奇怪出了相似的感觉?精灵在心里嘟哝,耳朵却又隐隐烧起来,还伴随着一丝从未有过的愉悦。   这可真是太奇怪了,他想。   “那两个基金也算我一份。”他说,“具体的我晚上联络你。”   “那真是太好了。”叮当含笑的目光在精灵与人类之间逡巡,“嗯,两位真的非常合拍,非常。”   这下林溪也觉得脸上发烫了。   他们维持着这样像略微烫口的热水一样的气氛,沉默无言地走进研发部。经过重重金属门,刷了七次卡,才来到其中一个武器库。研发部的人们普遍对特殊组很友善,可能是对理论家对实干家所抱有的天然欣赏之情——谁让每次他们研发的最激进的产品都是特殊组率先使用呢?   “……听说是真正的神谕碎片,我们都很期待能仔细研究一番,结果校长先生拒绝了这个请求,说神谕不愿意离开林溪小姐。真奇怪,时隔这么多年,难道一枚碎片还成长出了自我意识吗……”   研发部特殊武器开发组的组长是个话唠,沉浸式的念叨将先前那沉默而带着温度的古怪氛围驱散了。林溪渐渐恢复了正常,好奇道:“所以做出来了什么东西?”   “这个嘛,嘿嘿嘿……”   组长推了推黑框眼镜,顶着泡面头,发出了一阵堪称猥琐的笑声。他在墙面输了三次不同的密码,而后一声精密的机械“咔哒”声,墙面向两边退去。   “看,这就是我们的心血大宝贝!”组长骄傲地挺起干瘦的胸膛。   “一把……弓?”   墙后是储物柜,中间悬浮着一把大约20厘米长的金色小弓。没有弦,也没有箭。   组长以一种怜爱又自豪的目光望着小弓:“这是以上古某位精灵王的武器作为蓝本,采取了精灵一族的铸造秘术,结合现代科技和法术,所研制出来的武器——嘉德丽雅!”   银色的无缝墙面,中间凹下去的保密柜呈现出冷凝的黑色,中间悬浮的金色无弦弓弯出一个极为优雅的弧线,侧对着来人,宛如美人敛眉垂目时的沉静姿态。林溪凝视着嘉德丽雅,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它——她是活的。   “我们使用了月光晶石的晶髓,在传说里,这是由上古生命女神安格丽菲的眼泪凝结而成。不过,我想那也只是浪漫的传说而已。”组长伸出手,似乎想抚摸一下弓臂,最后却笑着摇头。   “权限已经设定好,只能由使用者亲手开启它。”他退后一步,做了个手势,“欢迎嘉德丽雅成为你的伙伴吧,林溪小姐。”   金色的小弓安静地注视着她——被注视着,这就是林溪现在的感觉。但并不诡异,反而有一种亲切安宁之感,从嘉德丽雅身上传达过来。   她上前一步,试着伸手握住了那一抹温厚的金色。   前三秒,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随后林溪脑内响起一阵无机质的女声:权限验证……数据验证……验证通过。嘉德丽雅唤醒。   唰——   她手中的小弓忽然漫起一阵淡淡金光。瞬息间,原本袖珍的嘉德丽雅就变成了一架真正的长弓!它身上雕刻着细腻的纹路,一侧刻有陌生的文字;光晕内敛,触手轻盈,还流转着淡淡的光华。一点淡淡的温度从林溪握住的地方传来;林溪明显感觉到,体内的神谕碎片和嘉德丽雅产生了共鸣,并建立了一种神秘的联系。   组长的目光已变成一种痴迷:“很美的孩子,对不对?上面刻有上古精灵文,现在已经失传了。无意冒犯,不过威尔曼先生,我必须说嘉德丽雅比您的维利耶尔美得更加动人。”   维利耶尔就是伊瑟的佩剑。   听他这么说,精灵只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同样欣赏地望着嘉德丽雅:“的确非常美。”   林溪来回瞅了瞅这两个艺术品味高超、隐隐有点惺惺相惜的家伙,还是决定诚实地表达自己的感受。   “呃,虽然我也觉得很漂亮,但该怎么用?射箭吗?”林溪摸了摸弓臂,又在本该是弓弦的地方比了比,“我总觉得比起冷兵器,还是枪/支弹/药更快。”   “嘉德丽雅能免去法术吟唱。理论上,如果您的法力足够,而且与嘉德丽雅的同步率够高,那么即便高阶法术也无需吟唱就能使用。”组长露出骄傲又矜持的微笑,“除此之外,一阶状态防御增幅15%,二阶状态攻击增幅20%、法术效果增强10%,三阶状态防御、攻击、法术效果全面增强50%。至于终极形态……”   他又推了推眼镜,爱怜道:“这孩子太强了,我们的人无法测试终极状态的嘉德丽雅有何能力。如果今后林溪小姐发挥出了嘉德丽雅最强的力量,希望能和我们分享个人终端记录的数据。”   “一阶?二阶?”林溪茫然,“那是什么?”   “您不知道吗?”组长顿感意外,“特殊组的武器都是在我们这里定制的,每一把都有三种形态,能发挥出的力量依次增强。但嘉德丽雅,还有威尔曼先生的维利耶尔,是唯二具备第四种形态的超级武器,所以我们也把第四形态称为终极形态。”   林溪眨眨眼,继续发挥诚实的优点:“有点中二。”   伊瑟突然不满起来,哼哼:“哪里中二了?起码没起个名字叫光剑。”   组长微笑提示:“这个名字是威尔曼先生提议的。”   林溪:……   “好吧我忘了你还有个喜欢看人类幻想作品的中二设定……嗷呜!”   精灵施施然收回手,用眼神表示“活该”,唇边却一缕笑意。林溪揉着额头,有点迟钝地发现,他下手似乎比以前要轻一些,几近于蜻蜓点水的力道,与其说是一个脑瓜崩,不如说是一个轻柔的抚触更合适。   “另外,非战斗状态中,嘉德丽雅可以被收进体内。具体的步骤,就由威尔曼先生来负责好了。”组长拿出工作卡,在另一面墙上刷了一下。   墙壁滑开,一间空旷的灰色房间出现在面前。   “试验武器性能请在试验场进行,如果有需要可以给我打电话。再见,两位。”   站在空旷的试验场里,林溪左右张望一下,没见到什么可以使用的器材。接着,就见伊瑟走到她对面。   一道缠绕着霜雪的银光闪过后,维利耶尔以细剑的形态出现在他手中。   望着精灵跃跃欲试的、隐约带点好战气息的笑容,林溪握着长弓,突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那个那个,”她咽了下口水,“我还不会用呢!”   “最好的教学就是实战。压力之下,没有什么学不会的。”精灵平举剑身,笑容越发不怀好意起来,“比如你的失重训练,不就这么进行的吗。”   “——以冰霜之名,刺!”   几道寒光闪闪的冰棱飞速袭来!   “——等等啊大哥有事好商量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也依旧是精灵凭实力单身的一天呢【拇指   精灵当前属性揭露:   暴娇√   嘴硬心软√   热爱极限运动√   感情超迟钝√【也就是母胎单身   容易玩疯√   很喜欢你但是不知道怎么表达所以还是继续玩吧√   喜欢你就是欺负你的幼稚园级别√   我可以欺负但是别人不能欺负的双标党√   总结:实力单身选手,就是这么自信   ******   感谢:   あらし?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28 08:44:28   么么么! 第41章 选择   “——冰霜。”   林溪就地一滚,险险躲过一道冰刺;寒气从她鼻尖擦过,掠出一丝危险的气息。她来不及细想,再往旁边一扑,果然从她刚才站立的地方,一堆冰雹砸了下来。   冰球“滴溜溜”滚到她脚边。瞪着那堆被砸出来的浅浅印记,林溪倒抽一口气,悲痛地看向那头的黑衣执法者:“大爷你玩真的啊!”   伊瑟脚下已然砌出一座晶莹剔透、冷光闪烁的迷你冰雪城堡。此时他脚踏冰墙、手执细剑,威风凛凛地站在高处,恍如战场上统领千军万马与百万强敌对峙的将军。   虽然现在没有百万强敌,只有一枚相对他而言十分柔弱的人类少女,他依旧气势十足,毫不畏惧背负上杀鸡用牛刀的耻辱。   “反应不错,上学期的特训没有白做。但是——还不够。”精灵剑指人类,拂动的银色发丝后,是一张降维打击、欺负小号的邪恶笑脸,“再不唤醒嘉德丽雅的话,大概真的会受伤吧?”   说话间,林溪又是连滚带爬地躲过一波攻击。被猫戏老鼠一样打击了几个来回,她的好胜心也“蹭蹭蹭”冒了出来,但几次开口吟唱法术,都立即被五感敏锐又经验丰富的精灵挥剑打断。寒风霜雪从他周身源源不断冒出,被维利耶尔指挥着发起攻击。   “火球……呜哇!”   逼急了,林溪想用吟唱短暂的基础火系法术,却同样被一排冰刺打断。她往后跳了好几下,最后狼狈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和面前整整齐齐扎了一排的冰刺大眼瞪小眼。   伊瑟一挥维利耶尔,发出一声飒然响声。“吟唱法术是行不通的,你死了这条心比较好。”他优哉游哉,湛蓝眼眸里一点火一样的光,“不用出嘉德丽雅的话,这场‘训练’也不会停止——冰霜!”   话是这么说,可没人告诉她该怎么用啊!林溪一边跑,一边用出最熟练的几个基础法术。泥土壁障拔地而起,却在凶猛的冰锥面前显得不堪一击。松散的土墙转眼化为一团散沙,纷纷洒在她脚边。   “冰霜。”   光法师小姐再度现场表演一个驴打滚,成功躲过雪刃,双手抱头趴在地上,鼻尖差1厘米吻上墙壁。她一抬头,发现晶莹透薄的雪刀深深嵌入柔软的墙体内,在离她脑袋很近的地方冷冷地闪光。   “……这个差一点就要把我的脑袋削成两瓣了吧!!!”林溪悲愤回头,却又看到一个大雪球直直往她脸上砸过来。   一道土墙将来势汹汹的雪球阻挡了一瞬,林溪趁机再来个侧滚翻,边喘气边努力思考对策。   嘉德丽雅……嘉德丽雅……对了,说起来有一点很奇怪,之前伊瑟用剑的时候,很少会说出法术的名字,他似乎说过他能免吟唱使用所有冰系基础法术,况且维利耶尔本身也能指挥风雪。   那他现在为什么要不断念出“冰霜”这个词组?   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林溪的脑海。她出神一秒,结果跑步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中途还因为扭身避开一道从天而降的冰锥,不小心把脚踝给扭了。不光如此,身后一道本来能躲过去的冰棱也从她手腕处擦过去,划出一道血口。   “嘶——”她狼狈地坐在地上,喘着气,吮了一下手上的伤口。伤口虽痛,但也就在这一瞬间,林溪感觉体内的神谕碎片跳动了一下,手中嘉德丽雅也在发热。   她突然若有所悟,眼睛亮起来。   但她没注意到的是,在她受伤的刹那,风雪乍停。精灵脸色一变,先是意外,随后是懊恼,最后又渐渐化为怔忪。   “林……”他犹豫着张口。   “我知道了!”   林溪却猛一抬头,兴奋地看向精灵,扶着墙壁站起来,左手持弓、右手虚虚搭在本应有弓弦的地方。她略一闭眼,感到一道奇妙的热意在体内流动,最后汇于金色长弓所在。   “我终于想明白了,从一开始伊瑟你就在给我提示吧。法术吟唱,本质就是在用语言调动元素,是施法者按照约定的方式与自然之力沟通。所以才说,语言是有魔力的。”她说,“嘉德丽雅可以免去法术吟唱,但是,前提是我要说出‘命令’……”   “嘉德丽雅·一阶开放!”   弓身有彩光如流水倾下,一道光束凝成的弓弦出现在林溪指间,紧接着又是一道金红色的光箭搭上弓弦;箭尖前指,略微下沉。   而后,一剑离弦。   光箭飞出,化为一片薄纱般轻盈的暖风,覆盖积雪的地面;冰雪化在茸茸的气流中,又蒸发向上,将寒凉的空气转换为带着潮意的暖流,像第一场暖风过境时的亚热带春天。   流光溢彩的嘉德丽雅在林溪手中缩小,直到消失在她掌中;每一次心跳时,她都能感觉到它的共鸣。有点像怀里踹了只小奶狗,她想。   “我知道怎么使用嘉德丽雅了!”   她在春风般的气流里小小欢呼一声,连自己受伤的事都忘了,于是下一步“滋溜”踩在冰雪化出的积水里,还偏巧是受伤的左脚。   “嗷!”   脚踝一痛,眼前一花,眼看就要摔个大马趴。   至少保住脸!林溪两臂交叉,悲壮地做出抉择。   但痛感并未如期而至,反倒是一种熟悉的温度将她及时搂住;一点淡淡的、清爽的气息在鼻尖缭绕,有些像松木,再仔细品的时候,又没有了。   精灵接住了她,免去了她再摔一跤的悲惨命运。   “谢谢……咦咦咦?”   对方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将她打横抱起。林溪双脚悬空,还不习惯地蹬了蹬腿,而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公主抱???   “伊瑟?”   “笨蛋……这样都能摔跤。”伊瑟沉默了一秒,似乎苦笑一下,喃喃道,“笨蛋。”   “我都学会了,为什么还是这个评价啦。好吧可能是领悟得有点慢……”林溪顿时有点郁闷。   精灵步伐停了停,言简意赅:“不是说你。”   “啊?”   不是说她,可这里不就只有……嗯?难道在说他自己?   林溪惊讶地望着精灵,但他平视前方,只留给她一张表情严肃的侧脸,从下往上看的那种。她茫然地想了一下,没想出原因,倒是发现他真是360°无死角的好看。这个角度看人,美人也容易暴露缺陷,可对精灵,无论仔仔细细看多久,最后都只能承认他的确每一分线条都精致得恰到好处,没有一分缺失也没有一丝冗余,干净白皙得像艺术名家的雕塑。   “我,”他垂眸看她,眼中蓝色暗着,说话时竟然有点犹豫,“角度、速度、轨迹我都是计算好了,应该不会真的让你受伤。我没想到……”   甚至有一些期期艾艾。   跟刚才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的样子截然不同。   可问题是,他什么时候有在训练中放过水吗?她之前也天天被拎着地狱训练,磕伤碰伤摔伤划伤……家常便饭!反正一瓶药剂就好了的事。他秉持的难道不一直是……一直是类似“平时多流泪战时不流血”的铁血理念吗?   林溪更加惊讶地看着他。可能惊讶太过,微微张嘴的模样有点傻乎乎的。   看得伊瑟也不自在起来。他似乎总算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脸上也流露出一抹惊讶乃至愣怔。   “……啧,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他咕哝一句,有点烦躁地别过头。   但还是抱着她,没松手。   “那个,伊瑟,你是不是在介意自己刚才的失误?”林溪抓着头发在手里绕啊绕,终于帮他绕出了个看着挺靠谱的理由,立即安慰他,“没事嘛,刚才是我自己失误,跟你没关系。人又不是机器,哪可能百分百预料准确……嗯,精灵也不是机器。而且,虽说你的方法粗鲁了一点、独/裁了一点、高压了一点、暴力了一点……从结果来看,还是很有效的!看,我不就真的学会了吗!”   她每说一个形容词,精灵的脸色就古怪一分,等她一脸认真地比了个大拇指时,他终于苦笑起来。   苦笑,又忍不住叹息一声。   “没错,我一直这么认为。”他说得很坦率,面色却带着一分犹疑,“但林溪,你有没有想过……”   “嗯?”林溪不明所以,还催他,“你说呀。”   “我说过我是你的护卫吧?”伊瑟淡淡道,“‘护卫’的含义你应该清楚。你是预言中的救世主,这一点无人能否认。即便你什么都不做,我也会保护你。而且……”   “我是会用生命保护你,无论如何。”   饶是知道他并非那个意思,林溪还是克制不住脸红了。她立刻捂住脸不看精灵,强撑心虚:“朕知道了!爱卿继续吧!”   “你真的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伊瑟莫名有些焦躁起来,语速快了不少,“你是人类,又错过了最佳训练年龄,很难达到我们的体能水准,更不用说武技水平。很少有法师擅长近战,你完全可以只练习法术,不用这么辛苦,还要靠药剂来维持精神和体力。”   “更何况,你是个女孩子……”   “女孩子怎么了?”林溪慢吞吞地问。   “一般都会认为,女孩子应该被好好保护起来吧。”他再度叹了口气,“我之前并未问过你的意愿。但现在,林溪,你可以选择。”   “继续像之前一样辛苦训练,忍受疲劳,还会时不时受伤?还是选择你擅长的法术,其余都交给我来处理?”伊瑟问,“如果是后者,今天开始我不会再逼你训练。”   他凝望着怀中的人类,眼里竟有犹豫的情绪徘徊不去,因而便牵连出几许惆怅,又因这点莫名的惆怅,而显出一些属于平凡人的温柔。伊瑟自己也没察觉,在这一刻,他竟然有些希望她会选择第二个选项,从此就像现在一样,温顺地将头靠在他胸前,不需要再逼迫自己,只是因为他担心有朝一日她也许不得不独自去应对外界风雨。   她怔怔地看着他,而后轻轻咬了咬嘴唇。这个表情很柔弱,有一瞬间伊瑟以为她会做出他所想的那个选项,但她只是忽然伸手,探上他额头。   “伊瑟,”林溪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发烧了?”   伊瑟:……   “啊哈哈哈好像没有哦,好了好了你不要生气嘛,我知道你是好意,不过……”人类少女缩回手,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唔,我又不是被你逼着才努力训练的。呃虽然一开始确实是啦……”   她摇摇手,示意不要在意这么多。   “但我早就接受现实了。不管是来到无形学院,还是被分到特殊组,还是作为很中二的救世主而努力,虽然都不是我主动选择的,但作为未来的道路,我觉得也不错。”她笑笑,“我说过的吧,我想试着解决大家被暗影污染的问题。就算不行,我也还是想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女孩子应该被保护——这是哪里来的陈旧过时的观点啦!我只知道,所谓‘妇女能顶半边天’,不论男女,都会有自己的梦想,会想要为自己、为珍惜的人做到一些事。如果更有能力,还希望去帮助一些不幸的人,为了……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自以为是,但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努力让这个社会更公平、更美好一些。”   “想成为更强大的人。想成为更好的人。想要让自己过上开心的生活。想要让别人过上开心的生活。”她思考着,手指点着自己的下巴,“这些愿望应该是人类……呃对不起,现在该说,应该是所有拥有感情的生灵所共同希冀的吧?不论男女,应该都有这样的愿望吧?”   “为了实现这样的愿望,而付出努力,无论再怎么辛苦也希望自己走在接近愿望的、正确的道路上。”她有点疑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我想,‘男女平等’的意思,并不仅指女性应该拥有同等的权利和自由,同时意味着,女性也可以依靠自己的能力去获取自己想要的一切。也就是说,女性既不该天生低人一等,也不需要拥有特权。”   “我想要凭借自己的努力和大家并肩而行,而不是放弃努力,总依赖别人给我遮风挡雨。”林溪说着说着,害羞起来,捂了捂脸颊,“啊虽然我知道自己还是太菜了,经常需要伊瑟保护,但我觉得这是非战之罪,只能说我还会继续努力的……哎?”   ……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感觉眼前一暗,额头上就传来一阵温润的、微凉的触感。脸颊被蹭得有点痒痒的——是他的头发。   精灵低头亲吻她的额心。很轻,却停驻了很久,如一只蝴蝶落下,又像一缕月光降临。   大脑一片空白,心脏跳得仿佛不是自己的。她有些惊慌,却又像陷入云里,飘飘忽忽不知身在何处。唯一将她和世界联系起来的,只有额上那一点温润,还伴随他轻柔的呼吸。   “……我知道了。”他说。   那是一个很近的、温柔至极的微笑,如涟漪一般,荡漾在他眼中那片清澈又瑰丽的海面上,经久不散。   作者有话要说:码好了突然想今天更。   下一更周四或者周五。   想了想自己该说什么。   还是“哎嘿嘿嘿嘿嘿”就够了吧。   嘿嘿嘿……【太猥琐了!   咳咳,总之!   ……虽然距离正式在一起仿佛还有很久但是总算前进一大步了!   * 第42章 心思   “……变形术并非一种技能,而源自一种天赋。只有拥有两种以上形态的种族才有机会精进他们的变形术,比如……谁来举个例子?林溪,林溪?”   “啊……在!”   林溪托着脸,心不在焉地看窗外,被同桌的海妖推了一下才猛然醒神,茫然地看向台上的孟老师。   孟老师和周围的同学也看着她。教室一片寂静,阳光的影子爬了一半课桌,蓝花楹的枝叶在地上摇曳。艾莲娜悄悄把笔记本推过来一半,上面记着刚刚老师问的问题。   林溪赶快清清嗓子:“嗯,兽人族类,一部分混血的人类和妖精,机械族也有几率掌握……还有海妖,不过他们往往更喜欢人身。”   身边的海妖少女立即点头,一笔一划在纸上写:因为鱼的样子太丑了。   “很好,很好。”孟蓝点了两次头,“再回答一下这个问题:既然并非每个人都能学会变形术,我们上这门课的意义在哪里?”   “为了分辨哪些动物可能是敌人伪装的。”林溪的回答流畅不少,“不同种族的变形术有不同的特点,只有事先熟悉他们各自的特征,才能防止在敌对时被蒙蔽甚至被窃取信息。”   “说得没错。所以关键是记忆和观察,越熟练越能提高分辨力。要做到这一点必须依靠大量练习……”   孟蓝继续讲课。   林溪松了口气,迫使自己集中精神,将刚才的要点敲进电脑。   下课后,她把东西收好,准备去下一节课的教室。艾莲娜和她课表一模一样,站在旁边等她,低头用脚尖去勾勒枝叶的光影。   “小溪,你最近总是发呆。”她轻声说,“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哎……这么明显吗?”   “已经一个多月了。”   她们并肩往外走。走廊一侧是淡红色的墙体,呈弧形排布着小教室,另一侧是中空的天井,有阳光落在栏杆上,底层绿植颤颤地摇动。   春寒料峭的三月,阳光都仿佛偏冷色一些。   林溪又有点走神,喃喃道:“已经一个多月了哦……”   原来距离那件事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   “跟学长有关吗?”   “嘘嘘嘘嘘——!!”林溪大惊,做贼心虚地四处观望一圈,没发现有人,这才松口气,“那个……差不多吧。”   海妖停下脚步。她正好停在上楼转角处,深蓝色的眼眸眨也不眨地看着林溪。同样是蓝眼睛,但艾莲娜的眸色更深,蒙着一层雾色,令人想起夜月下的深海,仿佛随时会有一艘三桅帆船驶入迷雾之中——就是这样神秘的感觉。   “你不想告诉我吗?”她有些失落,又有些委屈,“我一直在等你告诉我,但是不是我不该这么期待?”   美人的失望顿时让林溪良心一痛。   “啊?不是不是当然不是。”她连忙摇头,“主要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又做贼一样瞄了瞄四周,这才靠近艾莲娜耳边,悄声嘀咕半天。她本以为对方会大吃一惊——就像她自己一样——然而她说完后,海妖少女神色不变,十分淡然。   “这没什么。”艾莲娜相当淡定且笃定地说,“我早就说了,你们之间是伟大的爱情。”   林溪瞬间扶额:“不,我觉得不是这样的……”   “但无论之前是不是,这样一来也算表白了吧?”艾莲娜说。   “问题就在这里。”林溪纠结道,“那之后他和之前表现得完全没有什么不同啊,就像那天是我做梦一样。后来我还去查了资料,结果发现,有些精灵会用问颊礼相互问候、表达关心,是很正常的礼节,所以我想,应该是文化差异导致我想多了吧。”   俗称:自作多情。   “学长亲的是额头……”   “呜呜呜艾莲娜小声一点啦。”林溪沮丧道,“额头或者脸颊不是差不多嘛,我觉得肯定是我想多了,他完全没那个意思。”   “但……”那可是威尔曼学长啊。他从来不是喜欢肢体接触的人,连对特殊组组员都很少有亲密的接触。就算真的有精灵将吻额头当作普通礼节,学长也是绝对不会遵从的那只桀骜不驯的精灵。   艾莲娜本想这么说,可她张张口,又将话语咽了回去。   她抿起唇,眼里多了一丝微妙的情绪。   “说得也对,可能真是这样。”她慢慢说。   “是吧……”   林溪叹气,挽着海妖少女的手臂,将额头搭上她的肩。艾莲娜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那小溪,你喜欢学长吗?”   声音很轻,像吹出一片羽毛。   艾莲娜觉得,林溪对感情的事情好像总是带了点小心翼翼,有些犹豫,有些纠结。一个多月过去了,她都只敢自己在心中琢磨,连问一句都不敢。   但她没想到,人类的回答快得出乎意料。   “喜欢啊。”   也坦率得出乎意料。   刚才长吁短叹、犹豫不决的人类少女,此刻竟露出一个略带羞涩,却明朗又笃定的微笑:“他那样的存在,跟他一直待在一起,没有人会不喜欢他的呀。”   声音柔和温暖,如这初春的阳光。   艾莲娜怔住了:“那……”   “我的喜欢不重要。我只是想知道,他是不是喜欢我而已。”林溪笑道,“他不喜欢我,真是太好了。”   为什么……   “为什么?”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比刚才更轻,恍惚地飘散在冷风里。   “因为……”   人类不好意思地笑着,带笑的嘴唇不断开启,却有种异常平静的感觉。   艾莲娜站在那里,怔了很久。   ******   “……精灵是最为有名的长生种之一。这个历史悠久的种族灵巧、轻盈、美丽并且长寿,在诸神时代备受生命女神安格丽菲的宠爱。按照现在通用的纪年法,精灵的平均寿命被估计为3832.73岁,已知的最为长寿的精灵寿命达到了7000岁……”   “……诸神时代末期,大部分精灵遵循安格丽菲的指示,成为继龙族后第二个离开这个世界,去往星空彼端的种族。剩下的一部分精灵惧怕暗影,选择封闭居住领域,与世隔绝。只有北境的冰霜精灵坚持不肯离去,在与暗影对抗上千年后,北境王国不幸在89年前覆灭……”   “……精灵是自然的生物。他们的情感波动较为平和,很少过于愤慨或过度悲哀——除了在对待伴侣的时候。这些美丽的生物对待伴侣极为忠诚,并且痴情不已……”   “……一名精灵只会拥有一名伴侣。如果不幸对方去世,被留下的精灵会陷入极度的痛苦和悲伤。根据记载,甚至有精灵无法忍受绝望的折磨,而违背安格丽菲的教导,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们会听到这样一种说法:只有暗影和悲伤能杀死一名精灵……”   “……今天的种族各论就上到这里。本周的任务是,提交一篇和长生种相关的论文,不少于8000字、不少于10项引用文献,于下周一凌晨之前发送到助教的邮箱。”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时间是16:20。从窗户望出去,所见到的是天边堆叠的白云,宛如山脉的幻影,已经染了一丝柔和的夕色。   “8000字啊啊啊啊——”   教室中人走空了之后,林溪全无形象地瘫在座椅上,伸直双腿乱蹬,哀嚎不止:“这周有三篇论文!全都要5000字以上!要死人了啊啊啊啊!”   悲痛欲绝的声音晃悠悠飘荡在空旷的小教室里。   “艾莲娜——”她把头搁在桌子上,侧脸可怜巴巴看着室友,“我们在这儿写一会儿作业再去吃饭吧?”   “好。”   艾莲娜本来已经合上了电脑,闻言又将其打开。   林溪蹭过去抱住她:“艾莲娜最好了。”   海妖笑了笑:“学长今天不来接你吗?”   “跟他说一声五点半餐厅见好了。”林溪很自然地接道。她拿出手机,飞快把消息发出去。   艾莲娜垂下眼帘,怔怔的,神情有些郁结。她打开一份新文档,心不在焉地敲了几下键盘,最后指尖停在键盘上,正好一缕暮光也停在她指间,给她苍白近乎透明的肌肤镀上一点暖金色泽。   她盯着自己的手。饱满的指甲盖、纤长的手指、润泽白皙的肤色。海妖的人类姿态总是很美的,她一直知道这一点。   海妖是一种非常迷恋人类的生物。   “小溪,你知道吗,”她忽然开口,“海妖是会吃人的。”   林溪已经开始看论文,边看边勾画,闻言头都没抬:“知道啊。种族各论那本书我看完了。”   “你不害怕吗?”   “为什么要害怕,艾莲娜你不是吃素很久了吗。对你来说,我是个荤菜吧……”林溪托着下巴,不确定地反问,“我应该是个荤菜吧?”   “你不是菜。”艾莲娜微微提高了声音,秀美的眉毛也蹙起来,有些生气。   “总之就是不用害怕的意思嘛!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林溪换上一副笑嘻嘻的神情,“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海妖定定看着她,迟疑着,连指尖都紧张地蜷缩起来,“我其实……我真的很喜欢……”   “都下课了,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   窗边冒出一个笑眯眯的金色脑袋,尖尖的下巴带着几分单薄的少年气。他扇动黑色的羽翼,遮蔽了一整扇窗户,将傍晚温馨的天空挡在身后。   艾莲娜的神情瞬间变得冰冷:“尼尔,你来做什么?”   “不要这么冷漠嘛。”羽族少年的笑容中带着几分不以为然的神气。他将窗户彻底推开,灵巧地飞进来,落地时收好羽翼。   “既然有空,我们不如来一局游戏?”他扬了扬手里的皮革手袋,“我借了三个头盔。”   林溪一口回绝:“我要写作业。”   “来嘛~”尼尔笑眯眯的想凑过来,被海妖少女伸手挡住。   双方视线相接,激出一点无形的火花。最后是羽族先移开视线,却笑得更加灿烂。   “昨天《诸神之战》更新了玩法,加入了自由对战模式。反正早晚老大也会让我们用这个模式训练的,现在就来试试嘛。”尼尔拿起一顶头盔,在指尖轻巧地旋转,“为了表示谦让,就让两位小姐一组,二比一怎么样?还是说……”   他满脸带笑,碧眼中却一片幽凉。   “还是说,小姐们不敢呢?”他故作苦恼地皱眉,“这种暴力的游戏,果然还是不习惯吧?不过我们的世界就是这样啊,充满了暴力和血腥。”   他说着“小姐们”,眼睛却只看着林溪一个人。   艾莲娜倏然站起,怒道:“我们单挑。”   “这个嘛……”   “没办法,你都这样说了,那就玩吧。”林溪合上电脑,拉了拉艾莲娜的手,轻松道,“不就玩个游戏嘛,不要这么严肃。”   尼尔眯了眯眼睛,也笑:“是啊,不就玩个游戏嘛。”   “对了对了,对战模式里可以模拟现实数据,就是说我们完全可以用自己的力量战斗,又不用担心受伤。好玩吧?”他笑得开心,“还有痛感调整机制。你们喜欢30%还是50%?”   艾莲娜大怒:“尼尔!”   却听林溪说:“啊,不用那么麻烦吧?”   她也站起来,说得很平静:“百分百不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友情提示:木有百合线~   感谢:   时茗卿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30 11:21:22   比个心心=3= 第43章 担忧之事   ——您已选择[对战模式]。   ——您已选择胜利条件[全队存活]   ——随机地图[墓园鬼影]。   ——准备时间5分钟,倒计时开始。   泛蓝的光幕罩在四周。这是游戏开始前的准备区域,身处其中时,交战双方无法看见彼此,也无法发起攻击。如果有队友,可以在此期间制定战术——只要有足够的默契和指挥能力。   透明的光幕后,能看见墓园倾倒散乱的墓碑、十字架,还有天空中低垂的黑云。很多本应埋葬棺木的地方泥土翻起,中间插着一些连着腐肉的骨骼;不时有黑影一闪而逝。   林溪抿着嘴,仔细观察外面的情况,苍白的面孔没有一丝血色。   “艾莲娜,待会儿我们这样……”   她低声说了几句,还挂着微笑,呼吸却短而急。   “你不要逞强。”艾莲娜握着装有灵能子/弹的突击步/枪,清清冷冷的眼眸此时盛满担忧,“就算是系统模拟,但百分百的痛觉同步也会对大脑造成非常沉重的负担。更何况……”   林溪揉了把脸,疲惫地笑着:“何况我还死了3回,次次死的花样都不同,唯一的共同点是死得挺快。哈,我说不定也能申请一下吉尼斯世界纪录。”   “你哪来的心情开玩笑?那可是百分百死亡的痛苦!”海妖少女忍无可忍,情绪有些失控,“为什么要把胜利条件设为‘全队生存’?选择普通的‘消灭敌方’不行吗?我可以杀掉他的,我可以啊!”   “那没有意义。”林溪又揉了把脸,对友人笑笑,“之前艾莲娜和尼尔已经单挑过很多次了吧?我上次不小心看到了你的战绩历史。对他来说,和你之间的胜负没有意义,因为他讨厌的是我,所以总会有现在这种情况。”   “小溪……”   “总要把问题解决掉。我家乡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况且我对他为什么会讨厌我,多少也有点明白。”   艾莲娜一怔。   但林溪端好手里的手/枪,轻声说:“开始了。”   ——对战开始。   光幕消失,属于墓园的黑暗与幽凉全然将人吞噬进去。四周是灰黑色的墙壁,围出的空间属于停灵室,窗子很高、玻璃破碎,中间放着几具厚重的棺木,其中一具的棺盖移开半边。   两个人背靠背,一个防守门外,一个防守室内的棺木。   林溪神色凝重。   “墓园鬼影”是这次游戏更新加入的一张新地图,不仅需要和敌人战斗,还要戒备来自鬼魅和僵尸的攻击。中间的墓园石碑遍地,还会有枯爪冷不丁伸出来抓住人的脚踝,不仅妨碍行动,还会造成掉血伤害和暗影污染(当然是系统模拟出来的)。   这可能是怕鬼的林溪最苦手的一张图,前面有一次她就是栽在这里的。说实话,被僵尸咬住脖子死掉真是相当糟糕的体验。   咔哒哒——   棺木中传出一阵响动,接着一只枯瘦的手抓住边沿。   林溪抬枪对准那具棺材,与此同时,一层朦胧的光浮现在她眼中。她神色一凝,不动声色旋动弹匣,忽然抬高枪口、往上方开了一枪!   一张金属网倏然张开,将棺木罩了进去。   “走!”   两人飞快地跑出停灵室!   砰——啪!   背后棺木连同金属网一并炸开,金发羽族在半空张开漆黑的羽翼,手中横握棕色的木杖。“这次的开局不错嘛,可惜差了一点点。”他笑道,“反应变快了啊光法师,真难得你死了这么多回还能进步。作为人类而言,的确还算不错。”   说话间,他本人已如离弦之箭,刹那向林溪跑开的方向飞出。墓园上空的黑雾一阵摇动,从中飞出一群叫声凄厉的骨鸟,纷纷向他发起攻击。   “碍事。”   尼尔笑容不变,扬起手杖,狠狠击飞一只骨鸟。两只、三只……这群怪鸟在羽族面前溃不成军,连毒液都没能用出,便尽数化为一堆碎渣。   砰——   一座墓碑在他杖下被击得粉碎。   “找到了……哎,是艾莲娜啊。”   尼尔脸上闪过一抹惊讶,却依旧笑着,挥开了一道狠狠扎来的水箭。海妖少女长发高束、容色冰冷,双手间凝出一团水球,而后推向尼尔。水球飞离她纤细的手掌,立即变形为一面水墙,眼看就要穿过尼尔的身体!   他的身影却瞬间消失,只留下一团漆黑的羽毛。水墙经过,羽毛倏然冒出一阵轻烟,伴随令人牙酸的“滋滋”声,直接在半空被腐蚀成几滴黄色的黏液。   “好险好险,要是被海妖皇女的‘术’击中,只怕我的下场也跟我可怜的羽毛一个样吧。”   尼尔本人出现在艾莲娜身后,一边在她耳侧微笑低语,一边以手为爪,狠狠刺入海妖的心脏。   然而“哗啦”一声,蓝发少女的身影化为一滩清水。尼尔的笑容淡去些许;他看着自己被腐蚀得血肉模糊的手掌:“原来是替身。”   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这只纤细的、完美的少女手掌,冰凉得可怕。   “如果不想全身的血液都变成酸液的话,就别动。”海妖说,“到此为止了。今后不许你再找小溪的麻烦。”   少年碧绿的眼珠往后方一瞄,唇角依然勾着:“什么意思?这只是个游戏嘛。”   “别装了。”艾莲娜冷冷道,“你以为你凭什么能这么欺负小溪?游戏中她用不了时凝术,也无法使用嘉德丽雅,否则你凭什么这么嚣张?”   “那我也用不了我的武器和秘术啊。真是的,果然不能对游戏寄予太高的期待。”尼尔仿佛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肩上的血肉也在被腐蚀,只孩子气地笑着,“我也想在现实中和她对上试试,可没有机会,只能在游戏里过把瘾嘛。”   艾莲娜不理他,只坚持说:“不准再接近小溪,否则我真的会杀了你。”   尼尔的笑容消失了   “切——一个两个都这样。先是老大,然后是你和莫失莫忘。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们到底是和谁一起长大的?我们一起在特殊组待了十多年,最后还比不上一个相处了几个月的人类?”他讥诮道,“就算是光法师,不过也就是个人类罢了。还是说,你们真的以为凭借区区一个光法师,就能解决绵延几千年的暗影危机?拜托了,艾莲娜,她甚至离开了武器和秘术,就脆弱到和你联手也打不过我的程度。”   几秒钟的沉默过后,艾莲娜忽然冷笑了一声。她不常有这样的表现;大部分时候,她都是清冷而优雅的。甚至于,熟悉的人都知道,她性格其实很温和,很少和谁发生冲突。   “你是白痴吗。”她毫不客气地说,“我喜欢小溪,和她强或者弱都没有关系。莫失莫忘也是这样。还有学长,他也是这样。”   艾莲娜说:“尼尔,你只是在嫉妒。”   尼尔顿时一声嗤笑。   “喜欢?嫉妒?你以为全世界的种族都跟你们一样,除了强烈又可悲的感情之外,就什么都想不到了吗?不过也难怪,你毕竟是海妖。”他眼中一片冰冷,“恰恰是因为这样……艾莲娜,我才不希望你们在人类身上投入太多感情。”   “人类是种感情多变的生物。她能喜爱你们多久?她见过你丑陋的原型吗?”   “就算她是那个万中无一的好人——那就更危险了。只有几十年寿命的种族,她能和你们在一起多久?在一起的时候有多开心,等她死了之后就会越悲痛。”   “艾莲娜,你能走得出来吗?还有学长,他是精灵,能杀死精灵的只有暗影与悲伤。”   艾莲娜冷冷道:“借口。你自己不也和苏慎之关系很好吗,他也是人类。”   “不不,我不一样。”尼尔忽然狡猾地笑了,“我可是堕天使;自私凉薄是我们的本性,就像你们海妖的本性是激烈的感情一样。就算所有人都离我而去,我也不会有什么感觉。别忘了……”   “我可是亲手杀死了父母和兄弟姐妹,并因此堕天的羽族。”   “那关我什么事。”艾莲娜神色漠然,“既然你坚持,那就做好被我杀死的准备吧。你出局了,尼尔……”   同她冷漠的声音相反的,是掌下陡然暴烈起来的酸液;那些液体滚着小气泡,争先恐后侵入羽族的身躯,发出恐怖的“滋滋”声。骨肉像蜡油一样坍塌下去,鲜血被吞噬成奇怪的颜色。   然而,金发的羽族回过头,对她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他碧绿的眼珠忽然变成妖异的血红色。   继而,被她辖制住的“尼尔”竟变成了一具面容枯槁的僵尸!   艾莲娜心中一震!她猛然后退,但掌下的僵尸却像被她黏住一样,也豁然同她一起后跳,甚至转身牢牢抓住了她的肩!   “唔——!”她痛得一声闷哼,被僵尸抓住的地方瞬间变成紫黑一片。   上空传来羽族的笑声。   “所谓不关你的事,也包含着你并不了解我的意思啊,艾莲娜。你轻敌了。”尼尔居高临下地看着海妖,“否则你不会忘记,作为堕天使,我最擅长煽动与欺骗。”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拖延时间吗?真巧,我也是。”他猩红的眼眸流转着戏谑之意,底色却极为冷酷,“连喜欢使用替身这一点都一样,说不定,其实我们意外地很搭啊。”   他停在半空的身躯渐渐化为无数羽毛。在彻底消失前,少年竖起一根手指,有几分顽皮地笑道:“猜猜看,在你废话的这段时间内,可爱的光法师究竟如何了呢?”   艾莲娜神色剧变,愤怒地抬头,秀美典雅的面容布满青色的鳞片,竟隐约显出几分狰狞。   然而更多僵尸在地底爬出,往她身上扑去。   羽族的身形也彻底消失了。   ******   “可爱的光法师”正一点也不可爱地逃跑。斜里探出一颗狰狞的骷髅头,她吓得“哇”了一声,赶紧抬枪爆头,然后麻溜地继续跑。   倒不是说她在短短几个月内就彻底克服了对鬼怪的害怕,而是她身后还有一大堆奇形怪状的生物在追她,见多了也有点麻木。从这个角度来说,她的鬼怪恐惧症好像比恐高症要好治疗得多。   尼尔盘腿坐在哥特式的教堂屋顶,优哉游哉地操纵着下面的大群尸骸。   堕天使的天赋之一:煽动。在一定时间内,他们可以召唤邪恶的不死生物作为眷者,命令其攻击敌人。限制是在召唤期间,堕天使无法使用其他技能。   “省点力气吧。”他笑道,“哪怕经过了老大的训练,人类终究是人类。你的体能已经快到极限了。再不投降的话,又会被僵尸吃掉哦。”   回答他的是一梭子“突突突”。林溪端着她刚刚在墓园里搜索到的冲锋/枪,毫不客气地朝堕天使扫了一发,又回身往鬼怪群里扫,直到子/弹打光。趁这个机会,她找了个掩体蹲下,迅速换一袋灵能子/弹。   “哇你还能更不要脸一点吗?”林溪猛喝了两大口体能药剂,和屋顶呛声,“你活了多少年,又有多少年战斗经验?我才是个不到20岁的美少女好吗!”   理直气壮得让尼尔神色微妙。   “哈……说得就像我欺负小号一样。”他干笑一声,“痛感百分百可不是我要求的。”   “恭喜你道出了自己行为的本质。更何况,我是个主辅助的法师。和法师拼战力,你的脸呢?”林溪跳上墓碑,握着手/枪形状的法术增幅器,干脆利落地往又一波僵尸里丢了个中级光法术,同时狠狠踢开泥土里冒出来的腐烂脑袋。   “痛感那回事啊……我也不想。不过我觉得,一劳永逸吧。”她呼了口气,擦掉下巴上汇集的汗水,“这次30%,下回50%,总有一天会到100%的。输掉之后,熊孩子会不断找借口再开一局。顺便,这是我小时候和我弟吵架得到的宝贵经验。”   她说得非常认真。   尼尔嗤笑:“真有趣,输了三次的明明是你。这样还敢放大话,人类真是夸夸其谈的生物。”   “我会输给你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尼尔一愣,眯眼看着下方的光法师;她眼神认真依旧,也平静依旧。   “特殊组的人都是战斗精英,而你又是精英中的精英。要说武力值,我连艾莲娜都打不过,何况你还是她的学长。”林溪用了一个灵能防护罩,然后开始给自己缠绷带,“我倒不是妄自菲薄,不过你要真能被我这样特训了几个月的人轻易打败,我反而要怀疑你过去的任务清单是不是造假了。”   “什么意思?”尼尔脸色一沉。他忽然感到,到目前为止虽然都是他占据优势,但对方这种不以为然的态度,却才像把握住了胜负的关键——游戏以外的胜负关键。   就凭她?这个满身狼狈、气喘吁吁的人类小姑娘,除了用几个光法术之外一无是处,还总带着天真无辜的眼神和表情,让他想起很久以前被他抛弃的那群令人作呕的同族。   那种义正言辞的样子尤其像。令他作呕。   “你不觉得自己很幼稚吗?”   她果然义正言辞。   “只会在游戏里寻求胜负很无聊啊。就算你永远是赢家又怎么样?证明我武力不如你,又怎么样?在真实的生活中,你到底能改变什么呢?”   尼尔站起来,背后漆黑的羽翼展开,同四周阴郁森冷的氛围完美契合,甚至如鱼得水。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不笑了,尖尖的下巴扬起,阴郁又单薄。   四周的不死生物忽然倒地,不再攻击。尼尔停止了自己的能力。   “按照正常的步骤,我们应该先谈谈,尝试用语言化干戈为玉帛——但我觉得不太可能。”林溪煞有介事,“所以,还是反杀吧。”   如同听到什么宇宙级别的笑话一样,尼尔在呆了两秒后,哈哈大笑起来。   “开什么玩笑……!”   突然之间,一股沛然巨力莫名降临,将刚刚掀动羽翼的堕天使狠狠掼在地上。他吃了一惊,但在无数战斗中千锤百炼出的反射神经起了作用,令他及时收起羽翼,落地时只受了些轻伤。   但随即他发现,自己的动作竟然变得十分艰难。   尼尔震惊地低头,发现地面竟然亮起一层朦胧的微光;光线纵横交错,连结成一个巨大的法阵,而他正好在法阵中心!   “你什么时候……对了,原来刚才你跑的路线就是在绘制法阵!”   他勉强站起来,盯着法阵边缘的光法师。大型法阵的绘制与发动极为费力,何况她还省略了吟唱。此刻,林溪也半跪在地,随便拽了根白骨,握在手里当支撑。   一时间,两个人都气喘吁吁。   尼尔于是又露出微笑:“原来如此。你们一开始打的就是消耗战的主意吧。分开逃跑,尽可能让我用出更多的法术,暗地里用法阵困住我。”   林溪不好意思地笑了:“过奖过奖。暴力牧师就是暴力牧师,真难打啊。”   “可惜你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尼尔拄着手杖,勉力站起来,眼中红光闪烁,“真遗憾,你的光法术确实对被暗影污染的生物很有效,但对那些纯粹只是堕落的邪恶生物……”   泥土中一阵窸窣之声;惨白的骨头露了出来。   然后,金发少年的笑容僵在脸上。   因为他召唤的生物再无动静。   也因为他感到体内传来一阵被火焰灼烧的痛苦。   痛得他弯下腰,重新跪倒在地。   “尼尔,你好像还没搞清楚状况。我唯一要对付的‘被暗影污染的生物’,就是你啊。”   “怎么可能!!”   他眉心一跳,像被戳中什么痛点,突然怒吼出声:“像我这种灵魂被污染的东西,就算我把自己剖成两半,也不可能被净化!只要我不敞开灵魂,你根本不能用你那三流的光法术伤害我!”   林溪苦恼地抓抓头发:“被评价成‘三流’也太过分了。算了,我反正尽力了。”   “不过你好像又误会了。”她一本正经道,“说你被污染,是因为一开始艾莲娜用的酸液里,就包含了从墓园中提取的暗影成分啊。你是用羽毛来制造替身,使用完毕后,羽毛会回到你身上吧?”   尼尔“哼”了一声。他好像也懒得再装笑脸,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我的失误。随你怎么样吧。”   “呃,也用不着生气吧。”林溪出言安慰,“你的做法也能理解啊。要是每次用了羽毛就不要了,那你很快就会变成一只光秃秃的肉翼堕天使,是挺不好看的。”   尼尔:……   “要杀就快点!”他暴躁道。   “来了来了。”   林溪小步挪过去,将枪口对准他的眉心。想了想,她又放下枪。   “其实我还有几句话想说……”   尼尔:==   “呼,你总算安静下来了。果然成王败寇的要义就在于,胜利者才能掌握话语权。”   尼尔继续暴躁:“你要啰嗦到什么时候!”   “哇你生起气来还跟伊瑟有点像……咳咳咳,说正题吧。其实,我大概能猜到你为什么讨厌我。”   尼尔冷笑:“显而易见。短寿的人类就自动离我们长生种远一点!老大他出于责任感不得不照顾你,要是你自作多情可就麻烦了。艾莲娜也是,她以为我在做什么?就海妖那种把情感视为全世界的生物,今后几百年有她发疯的!”   “不止是这个原因吧。”   林溪的语气相当平静。   “抱歉可能侵犯了你的隐私……不过上学期我就感觉到,你的情绪不太对。所以我找人问了一下,又查了点资料,结果知道了你小时候的一点事。”   “羽族是对‘光明’异常执着的种族。如果说感情是海妖的全世界,那光明与纯洁就是羽族的全世界。所以,对待那些不幸被暗影污染的同族,他们往往会采取火刑……”   “——闭嘴!!”   与其说是怒吼,不如说是悲鸣。   “抱歉抱歉……啊数据时代真的随便搜搜就出来了,我也挺意外的。”林溪苦恼地叹气,“所以我想问,你就这么介意我待在特殊组吗?只有被暗影污染的人才能和你们是同类,我这样的普通人就一定不行吗?”   在排挤的背后,常常隐藏着这样的心理:TA和我们不一样,根本不可能理解我们,更不可能真正融入我们。   大概就像一群德国黑背中混入了一只萨摩耶一样……让其中一只黑背非常不能接受吧。   尼尔盯着她,眸中鲜红如两汪凝血。   “是啊,我就是这么认为的。”他蓦地冷笑,“像你们这样待在光明中的人,无论再重复多少遍‘我一定不会抛弃你’,都只不过是在说漂亮话而已。当你们真正明白,像我们这样的人究竟会被黑暗扭曲成什么样之后,你们就会立刻丢掉曾经说过的话,甚至恨不得我们消失在世界上,不要污染你们光明又可爱的世界。”   “意思就是,不管我现在和你说什么,你都会觉得是漂亮话嘛。”   “那是当然。”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林溪点点头,还感叹一句,“幸好我喜欢的不是你。要不然,这难度也太高了吧。”   “啊对了。”尼尔忽然勾起唇角,直直看着她,“要让我相信你也可以。现在你发誓,今后会远离老大,就算他亲口说喜欢你,你也必须回绝,绝对不会用自己短寿的感情去阻碍他。”   “咦,就这个?”   “觉得很简单吗?那就发誓吧。”   “好啊。”林溪认认真真道,“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像你说的一样去做。”   尼尔的表情瞬间开裂。   “拜托,你以为自己是三流言情剧里的恶婆婆吗?”林溪翻了个白眼,“如果伊瑟真的和我告白——哇好害羞——我肯定会高高兴兴地答应下来啊!”   她说:“精灵是个痴情得过分的种族。如果我能选择,我也希望他不要喜欢上我这样短寿的人类。但是,他的感情是他自己的事,别的什么家伙都没办法干涉。”   “要是他真的不幸喜欢上我……”   人类少女露出一丝淡淡的、憧憬的,又有些悲伤的笑容。   “我当然是会竭尽所有回报他的感情啊。”她笑道,“每一天都想让他觉得开心愉快,绝对不想让他伤心。”   “……起码,在我有生之年,绝对不会让他伤心。”   “如果他真的喜欢我的话。”   金发少年听得有些怔怔的。他嘴唇嗫嚅了一下,却终究什么都没说,甚至又轻轻“哼”了一声,很不屑的样子。   “啊哈哈哈一不小心说得有点多呢,就当是用我的隐私和你交换吧。”林溪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重新举起枪,笑眯眯道,“好啦,事情到此为止。以后要是你再找我和艾莲娜的麻烦,我就告诉伊瑟说你虐待我!”   “……太无耻了!”   “唯无耻者得永生。好了再见吧朋友~”   砰。   ——[林溪]使用[P92]将[尼尔]一枪爆头。   ——[林溪]与[艾莲娜]取得胜利。   ——游戏结束。   ******   空荡荡的教室里,夕阳斜照如火烧。   林溪软软地趴在课桌上,脸颊通红,额头滚烫。   “好像有点发烧了……”她萎靡道。   死了三次,第四局又有点消耗过度,加上她平时训练和课业也很辛苦,一退游戏才发现自己居然就这么病了。   艾莲娜探了探她的额头,脸上出现一抹担忧,并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旁边发呆的羽族。这一眼倒是把尼尔瞪得回了神。   “才不关我的事,是她自己逞强。”他嘴硬,声音却发虚,犹豫一下说,“那……我送她去校医院好了。”   “不要你管!”艾莲娜气得脸颊浮出一丝红晕,“你快点走开!”   “没事啦没事,发烧而已,喝瓶药就好了。说起来,几点了?”林溪慢腾腾拿出手机,惊得一下坐直身体,“5:40了!天啦迟到会不会被骂?艾莲娜我们快走!”   看着海妖少女充满戒备和敌意的眼神,尼尔耸耸肩,知道她绝对不会让自己再接近小光法师,于是抱起三个头盔,往门外走去。   一出门,他就愣住了。   黑衣银发的精灵背倚廊柱,双手抱臂,正闭目养神。听到声音,他抬起眼眸,露出一线冰冷的湛蓝。   而后,他又隐忍地闭了闭眼。   “尼尔,”他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没有下一次。”   说完,伊瑟大步走进教室,将羽族抛在身后。   “哇艾莲娜我好像烧出幻觉了,居然看见伊瑟了呢……呜呜呜疼疼疼,你为什么一来就戳我?”   “戳的就是你这个笨蛋!再逞强就砍了你!”   “呜呜你好凶。”   “……再凶有什么用!几个小时没看住,你就能让自己生病,我看应该打你一顿!”   “呜呜呜不开心。”   “……好了别撒娇了。”   “呜呜呜。”   “……喂。”   “呜呜呜。”   “别假哭了……真是的。来,我带你去校医院,先喝了药再去吃饭。”   “嗯……哎呀我不要被抱着过去啦!好丢脸!”   “你这个菜鸟什么时候学会照顾自己,就不用再丢脸了。”   尼尔听着身后传来的对话,摇了摇头。他抬头看着天井上方,那片天空已经不见了夕霞,而转为澄澈的深蓝色   他想:我真的很讨厌漂亮话啊。   因为就算明知道可能是假的,明知道现在许下的承诺也许明天就会被打碎,却还是会忍不住想要相信,想要对自己说,也许这一次是真的。   走着瞧吧。   说到底,人类那短短的几十年生命……忍耐着观察一下结果,也不算太不能接受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今明两天更新二合一√   通知一件事~因为在下要考试、实习并且准备毕业论文,之后就没办法日更啦~   唔,反正也是小冷文,应该不存在对不起读者吧【瑟瑟发抖   之后大概会维持一周三四更这样的频率。   这周四前还有一更~么么啾 第44章 海洋传说   ——啦啦啦……啦啦啦……   ——琳赛……你喜欢这首歌吗……   ——对不起……   ——再也没有办法了……   ——如果……   ——原谅……   ——对不起……   又是这个……梦里的声音和歌曲。   白昼的光线隐约落在眼帘上,林溪困乏地翻了个身,将脸埋在枕头里。干净的布料香气淡淡地沁过来,她迷迷糊糊地想起,这种曾一度被传为“阳光的气息”的味道,实际是螨虫被烤焦的标志。   “小溪起床了,都10点了。”   林溪又翻了个身,面向阳台那一面,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艾莲娜站在窗边,将绣花镶蕾丝边的窗帘拉开一道缝隙,让阳光透进来。她手中拿着一本书。   上面写的好像是……唔,看不清楚。   “这么晚了吗……可还是困。”她打了个呵欠,用棉被遮住头,萎靡不振,“一周仅有一天的休息日,要珍惜……”   睡懒觉的时候,卧室会散发出和平时截然不同的气质。一定要描述的话,就是“这个神秘的空间有一种神秘的不可抗力在推动我再次进入梦乡”。林溪抱着柔软温暖的被子,同样无法抵抗地追寻梦境而去。   耳边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接着是翻书的窸窣声。   艾莲娜开始讲故事。   “在蓝色大海的深处,伫立着一座金碧辉煌的海妖宫殿。海皇有10个女儿,她们一个比一个美丽。最小的女儿最美丽,也最被大家所喜爱。她们有着动听的歌喉与曼妙的身姿,无忧无虑地生活在海底……”   林溪再度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不是人鱼吗?”   “不,是海妖。”艾莲娜声音清冷柔美,语气坚定异常。   林溪从善如流:“好的,是海妖。”   “……15岁的时候,海皇的小女儿被允许去海面看一看海洋以外的世界。她激动地在海面游荡,对暴风雨中的闪电也痴迷不已。这时,她看见了一艘人类的船只,上面正在举办奢华的舞会,一个英俊的男性人类笑着和美丽的女人跳舞……”   “……男人落入水面,不停地向海底沉去。小海妖游过去,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吃掉他,但这是她见到的第一个人类,最终她还是将他托出水面,并一路游到海边,将他推到潮水够不到的地方……”   “……男人以为是神明救了自己,而对小海妖一无所知。小海妖很难过,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其实爱上了人类;但她也知道自己作为鱼的姿态只会将人类吓坏。于是她回到海底,找到了一种让她可以拥有人身的灵药,但代价是她会失去自己的声音和尾巴……”   “……起初,她的亲人以为她是将那个人类当作了猎物,才不惜一切也要去往岸上。当他们发现,她只是每天陪在那个男人身边,还忍着疼痛为他起舞的时候,他们异常震怒……”   “……‘你知道如果得不到他的爱,你就会变成海上的泡沫吗?’她的姐姐们这么质问她,并扔给她一把尖刀,让她在男人结婚前的夜晚杀掉他,这是唯一可以挽回她生命的方法……”   “……月光将海面照得银光闪闪。静谧的夜晚,小海妖握着尖刀,站在新郎的窗外。她一直望着新郎的面容,直到她听见他在梦中也反复念出新娘的名字。小海妖知道,从头到尾他爱的都不是自己,于是她扔掉了尖刀……”   “……然后把新郎和新娘都吃掉了。”   清冷的声音幽幽飘散在光线昏暗的室内。   几秒过后,林溪“噌”一下坐起来,眼神呆滞地望着前方,然后一点点转向室友的方向。   “吃掉了?”   蓝发少女合上书本,下巴优雅地略略一点:“吃掉了。”   林溪缓缓眨了一下眼睛,机械地转动眼珠。那本故事书的封皮上用花体写着标题:《蓝色大海的血腥传说》。   “有一首歌我认为非常合适,想唱给你听,让故事有一个完美的终结。”艾莲娜有些羞涩地说。   她拂了拂鬓发,站起身,端端正正站好,调整了一下呼吸。室内音箱打开,开始播放前奏。   “你尝过的那些甜头,都是寂寞的果实~”   “那是活生生从心头里割下的我~”   “一块肉像一个赠品,从来都不假思索~”   “你锐利我就腥风血雨洋洋洒洒当个写手~”   林溪:=皿=   等等话说这首歌本来是这个意思吗?用到这里好像有哪里不对?不不不是肯定不对吧???   “……越血流越手酸心越空肉越痛~”   “千刀万剐的感情才生动……”   唱完后,室内迎来长久的沉默。   “哈哈、哈哈……”林溪干笑两声,鼓掌,“唱得好!好听!完美!贴切!”   吓得她困意全飞。   海妖少女淡淡地笑了笑,在她床边坐下,望着窗帘中那唯一一缕阳光。“海妖的感情强烈又执着,得不到的就会想要吃掉。”她轻声说,“是啊,海妖就是这样的生物。还有其他一些传说,比如《荷马史诗》里的奥德修斯坐船经过塞壬居住的岛屿时,他将自己捆在船上,去倾听海妖迷惑人心的歌喉。当他听见歌声的时候他会意乱神迷,发疯一样想去海妖所在的岛上,但当船只驶出歌声能传达的距离,他就恢复了正常。但其中一名海妖已经爱上了他,并因为无法得到的爱情而跳海自尽。”   “海妖不是生活在海中吗?”   “所以只是传说呀。”她说,“但按照我们的性格,更可能追上去想方设法将得不到的男人吃掉吧。”   “嗯……是这样吗?”   艾莲娜回过头,雾海一样的眼眸注视着她。   林溪对她笑了笑,又有些困惑地说:“只是我觉得……如果是艾莲娜的话,应该不会吃掉对方吧?因为你吃素嘛。”   “……嗯,吃素。”   她垂下眼睫,轻轻地笑起来。   “但是,很久以前是吃过的哦。”她低低地说。   ******   “又有S级任务?而且委托人指名我和艾莲娜?还提出要先见我一面?”   林溪指着自己的鼻尖,诧异不已。   “是什么人啊?”   “新的海妖皇兰德斯·雷纳克。他是幻月海域新的统治者,也是艾莲娜的哥哥。”伊瑟说。   “耶?就是说艾莲娜是真的公主?好厉害的感觉。”   他们走在熟悉的走廊中。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手工地毯,两侧陈列着厚重的实木门,都泛着油亮的光泽。推开校长办公室的大门,入口处那副《雾海上的漫游者》上,人物的背影又成了校长佩雷尔乌斯·弗里格曼本人,还穿着夏威夷风情的花衬衫和短裤,背着一套潜水装备。   注意到她的目光,伊瑟也看了一眼,嘴角微抽:“弗里格曼先生的品味还是这么特别。”   “有吗?我觉得还挺好看的耶,很有个性很酷。”林溪说。   “……你的品味也很特别。”伊瑟拍拍她头,无奈道。   林溪想,那喜欢霸王花精灵算不算品味特别呢?喜欢精灵应该是品味优雅,喜欢霸王花可能有点奇怪,所以这么算一算就是正负相抵了吧?想着想着她就偷笑起来,心情一下变得很好。   精灵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手又有点痒了,但他们已经走出那条不太长的走廊,进入了校长的视野范围。天顶上悬挂的太阳系模型已经转到了春夏时的位置,另外还有一只硕大的红色海星趴在三桅帆船模型上。   佩雷尔乌斯那头耀眼的、火一样的头发被办公桌前的人挡住了,那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白色的军装上披挂着金色的绶带,肩上有勋章闪闪发亮。他有一头弧度巧妙的深蓝色短发,显示出一种经过打理的整洁、精神,此刻他微微侧身,看向他们。   从五官而言,他和艾莲娜有几分相似,但更有棱角,眼神和气质也都更冷酷,而且别有一种掌权者的威严和轻微的不屑。   无需介绍,林溪就知道这就是海皇兰德斯·雷纳克。出于好奇,她多看了他一眼,结果发现对方的目光也定在她身上。   然后,兰德斯竟然露出一个微笑——依旧是冷酷的、带着轻微的不屑,但那的确算得上一个微笑,甚至令人感觉他似乎挺满意。   “这一定就是林溪小姐了。唯一的光法师,新晋的执法者精英,还如此年轻美貌。”   他直接无视了伊瑟,只上前一步,朝林溪微微欠一欠身,伸出右手。   “尊敬的林溪小姐,您是否愿意成为我的皇后,与我共享海皇的权柄?”他彬彬有礼地说。   林溪:……???   噌啷——   一柄雪花缭绕的细剑划出锋锐的银芒,凛然指向海皇那高傲的微笑。   是伊瑟的武器,维利耶尔。   精灵微微眯着眼睛——当他真正怒气上升时就会做出这个表情,唇角拧出一点冷冰冰的笑,眉宇间的敌意比剑身上的雪花更为冷冽。   “奉劝阁下别打那些乱七八糟的主意。”他语意森然,“敢动这只菜鸟的话,我就让你的幻月海域全部成为冰雕。”   兰德斯眼神淡然,眉梢的高傲纹丝不动:“我并不认为阁下有这样的力量。”   “哦,那你要试试看吗?”伊瑟更加冷笑起来。   “事实上我认为我是在征询林溪小姐的意见,”海皇不以为然,“我是在请求林溪小姐成为我的皇后,也就是幻月海域的新主人。”   林溪见缝插针,立即举手表明心迹:“不了不了,谢谢谢谢。”   海皇微微皱眉,而伊瑟的眉眼显然放松不少,甚为嘉许地看了她一眼,唇边笑意倏然温和起来。   始终稳坐办公桌后的佩雷尔乌斯微笑着插话:“我记得海皇陛下已经有一位皇后了。没记错的话……尤尔琴娜·拉蒙克里夫?昵称是尤莉,将军的女儿,英姿飒爽。我还参加过你们的结婚大典,那真是海中百年难见的盛大庆典。”   兰德斯眉心跳了跳。这是个非常细微的表情,几乎没有人注意到。   “尤莉已经不是皇后了。”他维持着高傲的微笑,再次看向林溪,“林溪小姐,我能够理解你的拒绝,毕竟我们对彼此还不够熟悉。但我相信你会成为一名优秀的皇后……”   “兰德斯,你敢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冻成海妖冰雕。”伊瑟打断他,“再警告你一遍——不准打我家菜鸟的主意。”   海皇抱起双臂;这个动作让他看上去更加高傲了。   “有意思。看你这幅火冒三丈、急得跳脚的模样,伊瑟,该不会你也想霸占光法师吧?”兰德斯毫不客气地讥讽,“别忘了,就算你是冰霜精灵王的继承人,在北境王国覆灭后,你也失去了得到王者权柄的机会。你要拿什么来换取林溪小姐的芳心,凭你的威胁吗?”   艾莲娜的哥哥出乎意料地会讥讽人啊,林溪悄悄咋舌。不过有两点他都说错了。第一点,伊瑟并没有追求她的意思。第二点,他根本不用拿什么来换她的芳心——自己说自己“芳心”好奇怪哦——因为她已经给出去了嘛。这么想想,她觉得挺失落但又挺开心的。   “满脑子权势和阴谋的家伙,才会觉得别人也是这样。”伊瑟冷哼。   他说得十足高傲,半分不逊于海皇,但继而他又悄悄看了身边的人类一眼,眼中压了一丝莫名的忐忑和不确定。   林溪并未看出来这一点情绪,只是既然他看过来,她就对他粲然一笑,连眼睛也微微弯起来。这样的笑容往往具有特别的感染力,会让看的人也跟着心情好起来。   她笑眯眯地说:“谢谢您的夸奖,不过我当不来皇后,也没什么兴趣。跳过这个话题,让我们谈谈您的委托吧,海皇陛下。”   “那真是十分遗憾。不过,在接下来的相处中,假如林溪小姐改变了主意,那么我的求婚依旧有效。”   兰德斯挑衅地看了伊瑟一眼。   这时,佩雷尔乌斯叩了叩桌面,说:“兰德斯,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们,你曾经的皇后尤莉究竟出了什么事呢?你的委托也和这件事有关吧。”   此言一出,海皇的表情倏然淡漠下去。   “海之皇后尤尔琴娜·拉蒙克里夫已经不复存在。现在那所宫殿里,只有一个被暗影污染而且居心叵测的怪物。”他平静地说,“我的委托很简单,请光法师消除暗影,并杀死那只怪物。”   作者有话要说:走换地图咯~   感谢:   时茗卿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31 17:56:09   苜朵扔了1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8-09-02 18:08:08 第45章 幻月海域   “为什么我也要来啊……”   尼尔瘫坐在躺椅上,双目无神地看着天空中艳丽的晚霞,恹恹地抱怨。“我讨厌水,”他从身旁的侍者那里拿了一杯香槟,没精打采地抱怨,“翅膀会湿的。”   羽族就不该接近大海。   他是这艘豪华游艇上唯一表现得生无可恋的人。他的队友都在下面一层的甲板上看海景,还拿出手机捕捉海上落日的美妙。林溪说了句什么,惹得精灵又没好气敲敲她的头,她也不生气,抬起脸笑,眼睛和脸颊都被夕阳晕出一片绯红。伊瑟就又给她揉揉刚刚被敲的地方,侧脸柔和得仿佛换了个精灵。   艾莲娜在林溪左边,趴在栏杆上看游船边缘掀起的白色浪花,时不时警惕地看一眼几步之外的海皇,并在每次他试图和光法师搭话的时候,立刻打断他。她一手挽着林溪的手臂,浑身的气势简直是在宣告她会死守防线,宁可死都不让海皇接近友人。   和艾莲娜的紧张相比,海皇的姿态倒是悠闲多了。他手里端着一杯葡萄酒,慢条斯理地晃一晃,又朝晚霞举一举,看那如血的霞光将挂在杯壁上的酒液也照得剔透似血,而后才优雅地抿了一口。   甲板上的乐团开始演奏一支小夜曲。   幻月海域是半封闭的区域,是里世界海族的聚居地,目前的统治者是海妖。要抵达那里,必须从表世界出发,在月光照亮海面时,才能开启真正的道路。   “周围已经没有人类的船只了。”艾莲娜忽然说,“兰德斯,你可以打开真正的通道了。”   “你应该叫我‘哥哥’。”海皇淡淡地瞟她一眼,“时间还没到。”   “时间……等等,你的权杖呢?”艾莲娜皱眉,“只要有海皇的权杖,任何时候都能沟通幻月海域。你为什么也要等待夜晚的降临?”   海皇望着天边凄艳的残阳,慢慢将杯中的红酒液饮尽。深宝石红的酒液沾在他的唇上,一瞬间像真正的鲜血。   “在尤莉那里。”他说,“这就是为什么她必须死。”   “——她吞掉了权杖。”   “尤莉必须死,而权杖必须完好无损。”   兰德斯回过头,唇边又出现那种浅淡却高傲的微笑;那双和艾莲娜颜色相同的眼睛里,却只有一片深不可测的冷酷。   “执法者们,我很相信你们。”他对他们举了举空杯,漫不经心道,“另外,这里也是绝佳的落日观景点,希望林溪小姐会喜欢。假如你愿意成为新的海后,那么每天都可以……”   “想得美。”   艾莲娜和伊瑟异口同声,坚定不移。   “在这一点上,你们真的很默契啊。”上层甲板瘫着的尼尔,不知何时也已经挪到栏杆边缘,拖着腮帮子有气无力道:“不过,劳驾,有晕船药吗?我觉得我需要抢救一下……呕……”   海皇示意侍者去拿药,并给自己换了一杯红酒。   “执法者居然会晕船,这不得不让人怀疑贵院精英的实力。”他不冷不热道,“当然,林溪小姐除外。”   尼尔撑着给他翻了个白眼,心想那你是没看见她恐高和晕机的样子,不然恐怕会怀疑人生。同样是海妖,和这装腔作势的海皇比起来,那个冷冰冰又偏执成狂的艾莲娜居然都可爱多了。   这一天夜里,一弯弦月光辉湛湛,将波浪起伏的海面照得清莹一片。海皇面朝月光,绶带和勋章金光闪闪,制服雪白、一尘不染。   乐团开始奏乐。   海面上回荡起弦乐的交响,渐渐有歌声加入。那是个低沉醇厚的声音,歌词表述的是海中关于起源的传说;很难说这声音是“动听”的,但绝对是威严的。   是兰德斯的歌声。   随着音乐的传播,海的波浪也开始摇荡。银色的清辉如被唤醒生命,忽然朝游艇涌来;银光聚集在他们四周,如果从上空远远俯视,会发现那仿佛一个满月的倒影。   一个漩涡从“满月”的中心生出,不断扩散,并最终吞噬了游艇的踪迹。   整个船好像在往海底飞快坠落,但奇妙的是,身处其中的人并未感受到任何不适。林溪抬头望去,只见四周海水飞快往上攀升,无数海藻和鱼类隔了透明的海水望着他们,好像透明的琥珀。   光线也在抽离。   在最黯淡的那一刻,船底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整个船也跟着微微一晃,仿佛撞上了什么东西。林溪脚下歪了歪,立即被一只手臂揽住,并往自己身边带了带。下一刻光线回归,她慢了一拍,就感觉精灵若无其事地放了手,表情平静异常。   “欢迎来到幻月海域。”   海皇站在船首,向他们张开双臂。他的身后是无限广阔的海底世界,海水清澈透明到了虚幻的地步,充斥着柔和的光线。到处都是游鱼、海星,地面铺满细白的沙粒,鲜艳的海星趴在同样鲜艳的珊瑚礁上,一群赤月水母从礁石的阴影中游过。   许多和传说中的美人鱼一模一样的生物在这里嬉戏,还会抓来一只水母相互丢来丢去。   但这片热闹的景象在海皇出现的一刹那陡然静止。然后他们纷纷沉到比船更低的位置,向海皇行礼。   海皇君临,海中万物皆须臣服。   兰德斯的微笑更深了一些。   “欢迎来到我的国度。”他说。   海皇深蓝色的头发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顶黄金冠冕,树状的冠顶精雕细琢,无数细碎的钻石簇拥着中间一颗硕大的红宝石,熠熠生辉。他也像四周的同族一样,化为半人半鱼的形象,上身妆点着奢华的珠宝,鱼尾上的每一片鳞片都像宝石一样光彩夺目。   水流自由自在地穿过船只的每一处空隙,林溪甚至能感受到海水的柔软和冰凉,但她依然能像在陆地上一样自由呼吸,动作间也并未感受到水的阻力。   “这就是海皇的权柄。”艾莲娜低声说。她看着前方的海皇,眼神复杂,隐隐有些厌憎、有些畏惧,又有些迷惘。   “……这就是海妖之皇。”她说。   前方伫立着一座宫殿,无数柔软的绡纱随波舞动,还缀着无数彩色的贝壳。船往前驶去,一路到处都能看到堆积的黄金和珠宝,还有那些柔软美丽的海妖,好奇地跟在他们身边,有一只靠得太近,被海皇身边的侍者斥退,那个女孩子就抱着一只海龟作挡箭牌,笑嘻嘻地冲林溪招手。   是人类呀——男男女女的海妖们絮絮低语,相互传递着这一信息。越来越多的海妖朝他们涌来,有的还笑着抛媚眼。   然后他们看见了艾莲娜,又相互低低说起话来。   ——是公主……   ——被污染的公主……   ——艾莲娜公主回来了……   ——她和人类站得好近……   ——那是她的伴侣吗?   ——真嫉妒呀……   ——要是能吃掉就好了……   ——想吃……   ——人类漂亮的头骨可以摆在卧室里做装饰……   突然掀起的急流汇成锋利的水箭,猛一下扎向那些成群结队的海妖们。那些妖媚的生物惊呼一声,四散开去。   艾莲娜保持着人身,海水般的眼睛含着火一样激烈的怒意。   “你们想被我吃掉吗。”她用力甩出又一股急流,“滚开!”   一直停在船头、昂首望着宫殿方向的海皇扭过头,意味不明地看着她:“艾莲娜,你也想和兄长抢夺光法师吗?”   在海皇面无表情的注视下,刚刚还威风凛凛的艾莲娜忽然瑟缩了一下。但她依旧倔强地站在林溪前面,寸步不让地说:“我不会让你抢走小溪,我会守护好她的!”   兰德斯脸色阴沉下来:“那么,你就准备好面对海皇的怒火吧。”   从入水开始就瘫在一边的尼尔,挣扎着站起来,拍动翅膀落在他们身边。“我说你们两个,不要光顾着给自己加戏行不行。”他依旧有气无力,却努力想说出义愤填膺的气势,“可爱的小光法师明明是我们老大的,什么时候有你们的份了。是不是,老大……嗯,人呢?”   他们这才发现林溪和伊瑟已经跑去另一边船舷了,林溪还拿着手机兴致勃勃拍照。   “哇可以在海底用手机,太厉害了,我要发个朋友圈!”   “别人只会以为是技术合成吧。”   “嘿嘿,可是我开心嘛。”   “……笨蛋总是有笨蛋的乐趣。”   “伊瑟你看那只海妖真好看!”   “没看出来。”   “那只也好看!”   “不觉得。”   “嗯,你一定要这么说的话……的确他们都没有你好看就是了。”   “我什么时候在计较这个了?”   “那你一直说不好看嘛。”   “行行行,都好看。”   “伊瑟。”   “又看到什么了?”   “求合照。”   银发的精灵好像对这个要求很无语,但林溪就笑眯眯地看着他,于是他的表情变成带点笑的无奈,拿出自己的手机,把她揽过来就抬手“咔擦”了一张。看起来不情愿,这行云流水的动作,可一点无奈都没有。反而林溪睁大眼睛“咦”了一声,说我是拜托你帮我和那边的海妖合照呀。   精灵的耳朵尖红了红,扭头不理她了。   尼尔默默围观了半天,揉了揉自己的金发,十分感慨:“不行了,老大已经完全沦陷了。你们俩别争了,根本完全没有机会嘛。”   没想到此言一出,两只海妖齐刷刷扭头盯向他,两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眸里都有火焰熊熊燃烧。   艾莲娜:“我是不会放弃的。”   兰德斯:“那我就先吃掉他。”   羽族被盯得汗毛倒竖,干笑道:“你们跟我说,我也没有办法啊……”   两只海妖又一起“哼”了一声,继续一脸严肃地对视去了。   尼尔看看左边这对兄妹,再看看右边那对不是情侣胜似情侣的队友,作为一名夹杂在冰火两重天中的无辜堕天使,他只能仰天长叹,继而发现他看不到天,只看得到无边无际的海水和大片鱼群。   他忧伤地拍着翅膀,对边上的侍者说:“waitor,再来一颗晕船药,配最好的香槟!”   作者有话要说:尼尔:我心里苦哇! 第46章 尤尔琴娜   海皇的宫殿由好几栋建筑和一大一小两个花园组成。主楼内部很像十八世纪英国小说中的乡间别墅,有无数多的房间,站在走廊这头一眼望去,会觉得这里过于空旷也过于安静了。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挂了一幅画像,画框中的人物大多面容严肃或者忧郁,穿着在现代看来过于戏剧性的夸张服饰。   “有一些是我的祖先,有一些是祖先们的爱人,有人类也有海妖。”   海皇亲自给他们引路,见林溪在注意那些画像,便简单地给她解释了两句。   “都是当时技艺高超的画师留下的作品,如果林溪小姐愿意,也可以在这里留下一幅。”他微笑道。   伊瑟立即冷脸:“然后给阁下当皇后吗?免了。”   兰德斯讽刺地看了他一眼:“冰霜精灵的优雅真是已经彻底失落在历史中了。”   精灵并不动气,只是略一扬眉以示不屑。与海皇的说法相反,他在大多数时候都能表现出足够的克制,举手投足也轻灵矫健,自然显得优雅而有风度,只有在人类光法师面前他才常常放松得过分,有时甚至会像个幼稚的中学生。   开始的一段路还能看见海妖的侍者,但在穿越几重拱门后,便再也看不见其余人的身影,只有灯火微微地亮着,令气氛比刚刚更加阴森了。   他们来到了主楼最里面的一个房间。同刚才所有见过的雕花实木门不同,这是一扇石门,不如别的门高大,却洁白莹润,宛若白玉雕成。上面刻了一串藤萝花和一把麦穗,还有一只瞳孔呈闪电状的眼睛。   “花和麦穗……这是生命女神安格丽菲的象征。”尼尔是羽族,对诸神相关的东西要格外敏锐一些,一见到这扇门就怔了一下,继而若有所思,“‘风暴之眼’象征着海神塞利昂。在神话史中,海族是海神塞利昂创造出来的生命,但最初的那批生灵继承了海神好战残酷的特性,却缺乏繁衍的情感和能力,于是塞利昂请生命女神帮忙,用一滴神血化为灵性源泉,放在海底最深处。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个传说,难道这扇门背后就是那座源泉?”   海皇站在门前,沉默了片刻。他此时又是完整的人形,金色的肩章在雪白的制服上反光,让他的沉默也格外显眼起来。   “连这种古老的秘史都知道,看来我的确不该小看学院的实力。”他说。   “如你所言,门后就是源泉入口,是亿万海族能在这里繁衍生息的关键。”他握住门把手,侧脸陷在隐隐中,只有声音淡淡地浮在四周,“尤莉被污染后又吞了权柄,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力量,甚至还想污染源泉。一旦她成功,整个幻月海域都会沦为暗影肆虐之地。”   伊瑟的表情立刻凝重起来。幻月海域是里世界极其重要的组成部分,面积广阔、资源丰饶,也是对抗暗影的重要战力,如果这里真的被污染,后果就不堪设想。   “这件事发生了多久?”他眉峰聚拢,眼神锐利,“尤尔琴娜已经污染源泉了?”   “还没有,因为她尚未彻底切断权杖和我之间的联系,反而因此被我困住。但再拖下去,她迟早能成功。”兰德斯拧开把手,“具体的状况,还是请诸位执法者自己看吧。”   刻着两位神只的象征符号的门,打开了。   这是个半明半暗的房间。明亮的那一半,光线来自左侧的一汪清泉,那里不停有新鲜的泉水“咕嘟嘟”冒出来,水面折射着彩色的微光;暗的那一半……   林溪眯了眯眼睛,才敢确定那其实是大片漫延的暗影。它们盘踞在房间里,形成浓郁的黑暗,将光线阻隔在外,甚至不断蠕动着试图往清泉那一侧侵入,但每当这时,就会响起一声轻微的锁链“哗啦”声。   这声音来自黑暗中某一处。   那里有一只女性海妖。她人身鱼尾,但鱼尾的那部分彻底成了无光的黑色,而且形状就像海鳗一样狭长软腻,弯弯曲曲地盘旋在地上,模样十分丑陋;人身的那部分尚还保留了海妖的美貌,但当她抬起头时,就露出一双纯黑的、竖瞳暗黄的眼睛,叫人不寒而栗。   一根铁链缩在她的脖颈上,绷得紧紧的,禁止她再往清泉的方向靠近。   “兰德斯,我说过你是杀不了我的。要想让我收手,就答应我的条件。”   出乎意料,她的声音和表情很平静,也很清醒,和她阴森凶戾的外表并不相符。她转动那对可怕的眼珠,焦距对准其余人,轻轻“唔”了一声。   “原来如此,你带了帮手,想必很有信心了……啊执法者,我听说过你们。”她点点头,“艾莲娜,好久不见。如果是你说要杀死我,倒是有很充分的理由,我也没什么意见。不过既然你没有向兰德斯动手,想必就不是为复仇而来了。”   这话有点怪怪的,像是在暗示她自己和海皇曾做过什么对不起艾莲娜的事。踏进宫殿后,艾莲娜一直紧紧握着林溪的手臂,而现在林溪感觉到她握得更紧了。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她本就白皙的脸颊更加白过了头,嘴唇抿得紧紧的,眼中像是酝酿着什么激烈的情绪,呼吸也急促起来。   林溪抓住她的手,只觉得一片冰凉。   艾莲娜浑身一颤,仿佛猛然回神,神色渐渐平缓下来。她垂下眼帘,不再多看尤莉,轻声问:“小溪,你看见什么了吗?”   他们都知道光法师能看见暗影的具体形态和状况。   “浓度很高的暗影……”林溪迟疑了一下,“还有,我想我看见了半根权杖?顶端有一颗发光的蓝宝石,黄金雕花杖身。”   “半根?”兰德斯顿时皱眉。   尤莉立刻紧紧盯住她:“光法师?我听说过。不过,你请谁来都没用,兰德斯,你如果想拿回权杖并且保住你的皇位,最好按我说的来做。”   海皇没理她,用征询的目光看着林溪。   林溪想了想:“海皇陛下的权杖是不是能和灵魂建立联系?如果是这样的话,贸然使用法术可能可以净……驱逐暗影,但权杖可能会被一起粉碎,至少受损。”   “居然会这样?”兰德斯微微皱眉。   尤莉倒是放松一些,竖起来的黑色尾巴也重新盘踞起来。   “你有什么要求?”伊瑟直接问。   曾经的海后打量了他几眼,像在评估他的实力。“冰霜的精灵么,告诉你也没什么。”她双手交叠在身前,姿态还保留着过去的优雅,“我的条件很简单,只有兰德斯这个废物才以为能骗过我。我要珞珈死亡的真相。”   “珞珈?”   海皇冷笑:“别理这个疯女人。珞珈是自杀的,谁都知道这一点,只是你不肯接受现实,才把自己搞得乱七八糟,现在还要让所有海族给你陪葬!”   “她不是会自杀的人!”尤莉勃然大怒,脸上倏然迸出漆黑的鳞片和跳动的青筋,模样十分狰狞,“你找不到凶手,我就自己来!你们都陪她下地狱去吧!”   “她被男人三番两次抛弃,天天闹自杀,最后关在房间里把匕首送进胸膛!这件丑事都快传出皇宫了!真相就是这样,被臣民知道我们雷纳克家族出了这么个懦弱的家伙,我有什么好处?”   “滚!”   “好了夫妻吵架到此为止——”尼尔拄着自己的棕色手杖,维持着下海以来一贯的有气无力,“你们海妖未免太过热爱自说自话了。能不能先给我们这些一头雾水的、晕船晕到现在的可怜人讲一讲,珞珈是谁?”   艾莲娜冷冷接话:“不,晕船的只有你。”   “不要卖队友啊!”   海皇深呼吸一次,压下怒火,恢复了掌权者的不动声色。“珞珈是我和艾莲娜的妹妹,但她出生的时候,艾莲娜已经离开幻月海域了。”他说,“所以,珞珈是作为唯一的公主长大的……”   统治幻月海域上千年的皇族雷纳克,到这一代有三个孩子:兰德斯,艾莲娜,珞珈。珞珈是最小的孩子,出生还不到50年,对平均寿命700年的海妖来说,只不过是个刚成年不久的孩子。但她完美地继承了所有海妖该有的特质:美丽而残暴,任性又固执,喜好奢华却也喜新厌旧。大约十年前,她跑去表世界的海面玩耍,并掀起了一场暴风雨。她经常玩这种游戏,并不在意有多少无辜的人类和海洋生物会因此遭遇不幸;她只需要注意别被巡逻者和执法者逮到就好。   那那一次,不知怎么的,她救了一个男人,而且对他一见钟情,甚至给予了他一部分海妖之血,让他能延长寿命、延缓衰老。为了那个男人,她甚至伪装成人类,跑到那个人类富豪身边争风吃醋,还因此伤害了许多人类女性。然而她虽然美,对方却也是个花花公子,对她不过玩玩。三番两次被抛弃后,珞珈回到海底自杀了。   兰德斯说着说着,自己也叹了口气:“就是这样……”   “放屁!才不是!”尤莉说。   海皇额角青筋猛跳了两跳,咬牙切齿道:“尤莉,你最好还是注意点自己的形象……”   “我命都不要了,还要什么形象?”尤莉冷笑,“执法者,你们听着,珞珈是……”   作为这一代最小的海妖,小公主珞珈是个漂亮、聪明的海妖,虽然有些任性,但都在可接受的范围内。她天性比一般海妖要柔弱一些,所以召唤出来的暴风雨并没有什么大的力量,只不过为了好玩。那个人类男性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的异族,又会说花言巧语,珞珈就被他迷惑了。她死心塌地跟在那个男人身边,拒绝了来寻找她的尤莉,无论那个男人如何践踏她海之公主的尊严,她都痴心不改,最后终于灰心丧气,跟着尤莉回了家。   虽然刚开始曾想不开,但最后一次谈话时,珞珈已经跟尤莉保证,会尝试振作起来。然而几天后,她就被宣布死亡,胸口插着那把人类送她的匕首。   “肯定是那个男人杀了她!”   这回换兰德斯冷笑:“被害妄想症!那是个人类,怎么可能深入海底!更何况这是幻月海域的皇宫,不是谁都能进来的!”   尤莉愤怒地一甩尾,布满黑鳞的面容阴沉扭曲:“我不管你的这些辩驳!珞珈肯定不是自杀,那么,找不到凶手的话,你就等着失去海皇权杖吧!”   “是吗?你以为我会乖乖被你威胁?”   因为震怒,海皇身边有电光流窜;在他身后,隐隐有一只巨大的眼睛的虚影,正和海神塞利昂的“风暴之眼”一模一样。作为曾经海神的眷族,海皇不仅能号令海族、掀起风浪,也能驾驭雷电之力。   “即便不要权杖,我也是海皇!”兰德斯的声音冷酷而威严,“为了你所犯下的罪行,做好承担后果的心理准备吧——尤尔琴娜·拉蒙克里夫!”   “等等!”   头戴冠冕的海皇淡淡一眼瞥来,目光深不可测。   艾莲娜微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但立即抬起下巴,用同样冷淡的神情回应:“那就先试着将凶手找出来吧。”   兰德斯的嘴角有一个阴沉的下撇:“你竟然相信这个疯女人的话?艾莲娜,你别忘了,当年的事她也……”   伊瑟抬手阻隔了他的视线,同时,林溪轻轻抱了抱艾莲娜,安慰地拍拍她的背。   “请阁下注意,既然这是给我们执法者的任务,那么具体情况会由我们自行判断并作出决定。”伊瑟说,“我们会重新调查珞珈·雷纳克的死亡事件,请两位稍安勿躁。”   这种冷淡疏离又不失礼貌的辞令,执法者队长可是相当擅长。   “我为什么要听你们的安排?”海皇不快道。   林溪眨眨眼,一本正经地回答:“因为,就算不要权杖了,不也需要我的法术才能驱逐暗影吗?”   面对兰德斯愈发不悦的面容,林溪反倒笑眯眯了。   “所以说,”她竖起一根手指,煞有介事道,“这是卖方市场而不是买方市场嘛,尊敬的海皇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好想跳过剧情……只写恋爱啊…… 第47章 吃鸡   “那个人类男性叫什么?当时珞珈不肯让我知道,甚至刻意阻止我追问,我为了带回她,也就放弃详查了。我只听过一次,是别人在叫他,我记得他叫……好像是叫……Jiang Qi!”   Jiang Qi的读音,富豪,十年前开始老得很慢,纵情声色的花花公子……在大数据时代,所有这些加起来,很容易就可以筛选出可能的对象。   筛选结果要等待学院那边检测完成后的反馈,大约要等三个小时。这段时间里,执法者们打算先搜集更多关于珞珈的信息。但尤莉是个不稳定因素,林溪必须留下来防止意外发生,而伊瑟当然也不会离开她身边。   所以,艾莲娜和尼尔就要去宫殿外查探。海皇本想留在源泉旁,但尤莉甩了一句“滚,我看到你就容易失控”后,他也怒气冲冲地走了。   珞珈死在自己的卧房,尼尔他们要穿过宫殿花园、走到另一栋楼房才能到达。花园里种着各种各样的珊瑚和水草,还放着各色石头、贝类,以及显然来自人类沉船的珠宝、餐具、雕像的碎片,五颜六色地堆在一起,居然并不显得凌乱,反而觉得奇妙而热闹。   这可能也是因为周围真的很热闹。很多海妖三三两两躲在一旁,好奇地观察他们,不停地窃窃私语。尼尔还听到一句“鸟类居然能在水里行走”,自觉被称为“鸟类”而受辱,他就突然一抖翅膀,让无数黑色的羽毛化为利刃,往四面八方急射过去,惊得一群海妖“哎呀”着缩到礁石缝隙里,只剩长长的头发或者薄纱一样的尾鳍飘飘。   “你是小孩子吗。”艾莲娜淡淡地说。   “这么说真过分,好歹我也是你学长嘛。”尼尔回答得泰然自若,一对漆黑羽翼在背后“唰”一下收拢。因为是在水里,这声音听上去都不如在岸上那么利落。   “我讨厌水,”他宣布,“还有这群聒噪的海妖。”   艾莲娜没理他,只加快了步伐。   “唉唉,老大和他的小光法师在一起过甜甜蜜蜜的二人世界,我就要在一群海妖的包围下跑来跑去打听消息,小弟的命真是太苦了。”   “那里还有尤尔琴娜在,才不是二人世界。”艾莲娜不禁反驳,“还有,学长也并没有明确说过喜欢小溪。”   “这么紧张?”金发少年笑嘻嘻的,眉毛稍稍一挑,又露出几分意味深长,“你真的喜欢林溪,想让她成为伴侣?”   艾莲娜嘴唇一抿,垂下眼帘。   “别害怕承认嘛,海妖不就是这么一种生物么——只会对自己在乎的事物表露执着。男性海妖贪恋权势,会为了得到权力的桂冠而杀出一条血腥道路。”尼尔漫不经心地踢开一块紫色的石头,“女性海妖则追求爱情,为了得到伴侣,可以做出极度冷酷而疯狂的事,就像尤尔琴娜对珞珈,她是喜欢你的那个小妹妹吧?”   “没有家人,没有朋友;除了想要的东西之外什么都看不见。海妖就是这种生物嘛,就像我们堕天使就是凉薄自私一样。”他说,“上次——就是打游戏那次,在我进去之前,你想和小光法师告白?”   “……或许吧。”艾莲娜一直垂着眼,眼中的光黯淡下去也没人发现,“尤莉和珞珈的事我不清楚,珞珈出生的时候我已经在学院了。”   “什么叫‘或许’,好吧,不愿意说就算了。”尼尔耸耸肩,不甚在意,“那么,那两位拽上天的海皇海后曾对你做了什么?”   艾莲娜顿时敏感地看了他一眼,秀美的眉毛微微蹙起:“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抱歉啦,不过我可不是为了八卦。”羽族少年举起双手,装模作样投降,“只不过这也算和我们要查的事情相关联吧,万一有什么线索隐藏在往事中,我可不想因为照顾队友的情绪就简单放过。”   他说:“毕竟我们既不是朋友也没有其他什么关系,只不过是普通的队友而已。”   少年含着笑,碧绿的眼眸却一片幽凉,呈现出一片浑浊无光的平静。她盯着他,眼中一汪深蓝隐有情绪沸腾,最后却也归于寂静,变成跟他相似的、死水一样的平稳无波。   谈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东楼。珞珈的房间在三楼,临着花园,抬头就能看到被紧紧拉起来的深红色天鹅绒窗帘和金色的帷幔。得到海皇吩咐的侍女取来钥匙,为他们引路并打开房间,然后守在门外。   直到房门关上,艾莲娜看着地上仅剩的那瘫暗色的血迹,才给出了回答。   “说得也对。但要让你失望了,因为那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也跟珞珈无关。”她淡淡道,“兰德斯和尤莉从小就在一起玩。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我也在一场海难中救了一个人类。”   “后来呢?”   “后来……”   艾莲娜顿了顿。   “后来,他被我吃掉了。”   ******   “那孩子喜欢你。”   在这间半明半暗的房屋只剩三个人的时候,尤莉这么对林溪说。这时林溪正研究地面那块地方可以坐一下,毕竟这里看上去到处都黑黢黢的,最后她决定坐在明亮的那一边。   “我也很喜欢艾莲娜啊。”她头也不抬,径自挑了块干净的地砖坐下。伊瑟坐在她旁边,一腿屈起,伸直的那条腿踢进黑暗,鞋筒上的暗银花纹光华暗转。这么看来,他的腿更长了,林溪瞅瞅自己的腿,暗暗估计了一下比例,于是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尤莉在黑暗中窥视他们,黄色的瞳孔一张一缩,发出一种慑人的亮光。“你不明白海妖的‘喜欢’是什么意思,”她一针见血地说,“艾莲娜把你当伴侣。”   噗——   林溪被口水呛住,咳了半天。   “我觉得你误会了。我们是很好的朋友,用我家的话讲就是闺蜜。”   “不,海妖的感情只有一种。她喜欢你,就像我喜欢珞珈一样。”   “呃等等……你说你喜欢珞珈?可是你嫁给了珞珈的哥哥?珞珈喜欢的是一个人类男性?”林溪扶额,“这关系有点复杂。”   “我很吃惊,看得出来兰德斯也是。我们都没想到艾莲娜还会喜欢上第二个人。”尤莉仿佛来了谈性,往光明的这一边游动了一下,牵得脖子上的锁链“哗啦”作响。她扫兴地撇撇嘴,盘坐在原地不动了。   “第二个人?”   尤莉笑了一下。她的情绪平静下来后,脸上的黑鳞和青筋也都消失了。或许是因为代代生活在海底,这些海妖的皮肤都呈现出冷冷的白色,只要有一些光线就会非常显眼。尤莉也是如此。她有一头墨绿色的长卷发,慵懒地披散着,和她英气勃勃的五官形成对照;浓密的眉毛和挺直的鼻梁,略高的颧骨和折角清晰的下颔愈发显得她成熟、利落而且别具风情。想必在她的眼睛还很正常时,她一定是个大美人。   “好无聊啊,陪我打游戏吧。”她忽然说,“陪我打游戏我就告诉你们。”   “这话题跳得有点快。”林溪吐槽,“好吧,什么游戏?”   “吃鸡玩吗?”   几分钟过后,三个手机屏幕各自散发出荧光。虚拟的士兵背着物资,在高空中淡定如风,径直飞往目的地,没有一丝惊慌。   “海后陛下……”   “尤莉。”   “呃,尤莉……你一个人待着这儿的时候,难道没事就打游戏?”   “是啊。但只有我一个人,野队没配合,单人局太无聊。这次总算有人陪我打游戏了。”尤莉满足地叹息,“要知道我可是将军的女儿啊。小时候我也陪父亲上过战场,和胆敢挑衅我们的种族厮杀。我至今记得呼唤水箭穿透敌人胸膛的感觉,可惜兰德斯成为海皇后,再也没有需要海皇和海后出战的机会。只有在游戏里我才能找回一点当年叱咤风云的记忆。”   伊瑟不带感情地提醒了一句:“海族都好战。”   林溪的士兵小人跟着尤莉的士兵小人跳伞,最终精确地落在两栋房屋之间。她操纵着人物跑进房屋,迅速捡起头盔、衣服、背包,还有最重要的枪,然后就迅速跑到代表伊瑟的小人身边,警惕地东张西望,生怕转角冒出个人来对自己开/枪,那就落地成盒要说GG了。   作为菜鸟萌新,要想在游戏中取得胜利,就要学会苟,“苟且偷生”的“苟”。这个道理也许在现实生活中也适用。   “那是60多年前的事,当时我们都还很小,兰德斯也才成年不久,你知道海妖50岁成年吧……有把98K你们谁要,我喜欢近战钢枪,不喜欢用狙。”   “艾莲娜一直是个有点与众不同的小海妖,跟我们不一样。她不喜欢战争,也不喜欢说话,虽然天赋很好,但在打架的时候她往往独自游到一边待着……哎楼上有人,我看到了,等下我打死他……好了,缩圈了,开车走吧。”   “我不喜欢她那样温吞的个性,兰德斯也是,只不过他的不喜欢更多源于一种家长式的失望,就像他后来不喜欢珞珈,是因为她天赋平平、不够强大。我和兰德斯是玩伴,小时候我们常常扮演欺负艾莲娜的角色……背后有人开/枪!别走神,弱肉强食对我们海妖来说是很正常的。”   “谁捡□□了,扔一个,等起烟再跑……好了,走。我刚说到哪儿了?哦对,我们不喜欢她。但她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小可怜,亲爱的光法师,那孩子会反击,所以我们总是各有胜负。当然,因为我和兰德斯二打一,我们总是赢得比较多。”   “那件事发生的时候,艾莲娜大概20岁,还是个小海妖宝宝,也无法长时间维持人形。对了,难怪她会答应我,应该是觉得珞珈的事和她自己有点像吧……你们谁还有急救包?分我一个……哎前面有个空投!干掉那波抢物资的,AWM只能属于我们!”   “她去了表世界的海域,认识了一个人类,也许也是从暴风雨中救了他吧,谁知道呢,海妖中爱上人类的那些故事里,开头常常是从茫茫大海里捞起一个狼狈又足够漂亮到让海妖一见钟情的人类,海神才知道他们为什么可以对口粮一见钟情。总之,艾莲娜认识了一个男人,然后跟他去了岸上。”   “又缩圈了,还剩12个人,找个高地架起AWM干掉他们!嗯……对,去了岸上,然后海底很久没看见她,我们才意识到她不见了。”   “几年后她回到海底,闷闷不乐。没错,那个人结婚了,就像传说故事里总会发生的那样,男人感激她也称赞她的美丽,但最终他还是会被另一个温柔美丽、门当户对,最重要的是同一个种族的女人所吸引,心甘情愿和她结婚,甚至转过头来要求被他放弃的那一个祝福他的婚姻。”   “兰德斯震怒非常,就连后来珞珈遭遇了那些事情都没能让他愤怒到那个地步。他问艾莲娜有没有吃掉那个男人和他的新娘,就像故事里我们的祖先所做的那样。艾莲娜说没有,她不想吃掉他们。兰德斯就更生气了。”   “兰德斯·雷纳克有个特点,就是当他的怒火燃烧到一定程度,他反而会表现得内敛而冷静,甚至你会觉得他已经忘掉这件事了,但其实没有。不过这个特点,我们也是那以后才知道的,毕竟如果当时就知道,艾莲娜就不会只顾着一个人缩在角落里消沉,而忽略了她那心高气傲、好胜好战的兄长在打什么主意。”   “不久后,兰德斯举办了一次晚宴,虽然他当时还不是海皇,但也掌握了一定权势,能够请来很多同龄的贵族,还有平民中的佼佼者。因为宴会十分隆重,所以艾莲娜也不得不参加。那次他们准备了很多烤肉,兰德斯还不停让侍女给艾莲娜送去最新烤好的部分。”   “晚宴后是舞会,总之这类盛宴要持续到后半夜才会结束,那时不管你晚宴吃了什么,都在不停的跳舞和闲聊中消耗得差不多了。直到这一切都结束,兰德斯才告诉她,之前给她送去的就是那两个人类身上最精华的部分。没错,就是被艾莲娜喜爱的那个人类男性,还有他新婚的妻子。”   “再然后,艾莲娜就离家出走了。下一次我们听到她的消息时,她已经不知道为什么被污染,还成为了无形学院的学生……哟赢了,这把不错。”   屏幕上的士兵一枪崩掉最后一个人,威风凛凛地将突击步/枪抗在肩上。一行大字喜气洋洋地跳出来:WINNER WINNER CHICKEN DINNER!   据说这句话源自多年前的拉斯维加斯,赢一把最低能赚2美元,而一份鸡肉饭需要1.75刀,所以赢一把就能吃上一顿香喷喷的晚餐,具有十足的吸引力。但现在林溪盯着这句话,脑子里冒出带热气的、油滋滋的烤肉画面,却只觉得很想吐。   坐在地上很不舒服,所以在游戏过程中,她不知不觉把伊瑟当成了支撑体,靠在他身上玩手机。如果不是听了这样一段故事,她本该发觉这一点,并因此而害羞脸红。   但现在她只是深呼吸几次,抬起头,看着那头的尤莉,认真地说:“你们真变态。”   作者有话要说:猎奇的故事不能代表作者的品位,作者是一个品位高尚而且优雅的人【正色   吃鸡真好玩,大家都来吃鸡嘛!   艾莲娜小姐姐的悲催故事√   不过细节有点问题…… 第48章 评价   “变态?你们人类是这么看待的吗?但对海妖而言,这才是最深的爱意。”   尤莉凝视着林溪,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酷。在这一刻,她的神态奇妙地与兰德斯重叠了。   “当初我看着兰德斯将那一盘盘烤肉送到艾莲娜面前,正如后来我一口一口吃下了珞珈的尸体。”   “……你吃掉了珞珈的尸体?”   “我说过了,这才是最深刻的爱意。”   林溪觉得怪怪的,仿佛有哪里不对劲,但那灵光只是一闪而逝,她皱眉想了又想,一时间无法再度捕捉到那丝模糊的意识。   “如果能问问珞珈的灵魂……”   “海妖死后,灵魂就会化作海上的泡沫,彻底回归大海的怀抱。”尤莉低头看着手机,那一闪闪的荧光将她面无表情的脸映得一片死寂,“唯一能留下的、唯一真实的东西,只有血肉。”   嗡嗡。   伊瑟接了电话。   “喂,尼尔……珞珈的尸体?”他扫了一眼对面的海妖,银白的眉毛不易察觉地皱了皱,“对,尤尔琴娜承认她吃掉了。”   ——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我试着召唤遗骸,结果没找到珞珈,反而出来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对了老大,我和艾莲娜问了一些珞珈的事……   周围的海族都说,珞珈公主的确是自杀。她从人类世界回来的时候情绪非常不稳定,一会儿哭哭啼啼一会儿愤怒狂暴,好几只海龟和海星都被控制不住脾气的珞珈狠狠甩了一尾巴。接着,公主就开始闹自杀。   她拿着一把据说是那个人类送她的匕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也不准人进去,唯一能传出来的就是哭声。海皇硬闯过几次,暴躁地说要把人类抓过来吃了,结果珞珈扬言他要敢这么做,她就立刻自杀。   只有海后尤莉能隔着房门和她说几句话。珞珈唯一比较安静的时候,就是在和尤莉说话的时候。   但即便如此,没多久,珞珈还是将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总之就是个没脑子的任性小公主啦。虽然都是海妖,但珞珈确实天赋不好,只有脾气没有力量,外强中干,和海皇海后完全是两个样子。   “我知道了。就是说,她会自杀并不出奇。”伊瑟又扫了一眼尤莉,不意外地发现她正神情狠厉地盯着他。   他挂了电话,问:“最后一次见珞珈的时候,你们说了什么?”   会这么问,就表明他认为“自杀”的结论还存疑,而这一点让尤莉的面色舒缓了一些。   “珞珈的确有过自杀的想法。但是她……不是那种能对自己很狠的类型。我了解她。一开始我就觉得,她只是单纯地闹一闹而已。”   沉默片刻后,尤莉的语调带上回忆的缓慢和朦胧。她看着精灵和人类,异化的眼睛却恍惚如注视着回忆中的某一幕。   “她是真的伤心,但一个决心去死的海妖不会像她那样叫嚷;那简直是幼童在声嘶力竭地大哭,意思是‘我伤心得要死了你们快来安慰我’。她从小就那样,会为了得不到的东西大动肝火,但没几天就忘了那回事,又去喜欢其他东西了。”   “这次她的确比以前很多次都更伤心,但最后一次我们隔着房门说话的时候,她已经平静下来了。我和她说,不管是海底还是人类世界,哪儿还没有好看又体贴的男性呢。只要她乖乖的,我就带她去买新的珠宝首饰,还有她喜欢的别的东西。她哭了一会儿,最后说她想通了,会让这件事过去的。”   尤莉凄然一笑。   “结果第二天她就死了。换成你们,你们会信吗?”   ******   “她只是不愿意相信真相而已。”海皇冷笑道,“海妖是喜新厌旧的生物,但那是对他们认定的伴侣之外的东西。尤莉一厢情愿地苦恋珞珈,当然不肯相信她会把别的什么人类当成伴侣,甚至因为求而不得而懦弱地自杀!”   “你知道尤莉喜欢珞珈?”林溪吃了一惊。   “我当然知道。我们一起长大,彼此什么事不知道?”   “可你们……”   “我们是政治联姻。我是皇位的继承人,尤莉是最显赫的贵族小姐,而且在这件事之前,她也将海后的职责履行得很好。”海皇的语气干脆到冷酷的地步,甚至他还露出一个笃定从容的微笑,“当然,那是之前的事了。林溪小姐,如果是你,一定能成为这片海域更加完美的女主人。”   喀喀喀——   海皇身边柔软温和的海水忽然冒出一道浓重的寒气,瞬间结为冰晶。海皇仍旧微笑,眼神却微微一变。   寒冰冻结了一刹那,立即重新柔软下去,温顺地环绕在海皇周身。饶是如此,几根深蓝的发丝也已经冻结碎裂,悄无声息地在水波荡漾中远去。   海皇看了一眼几步外的冰霜精灵。那个银发的执法者队长正坐在一块艳丽的珊瑚礁上,十分不快地看着他,目光中满是警告。   林溪没注意到这短暂的交锋;她正在想些什么。   “海皇陛下……”   对方立刻微笑:“叫我兰德斯就好。”   “嗯,兰德斯……”林溪心想海皇和海后的说话风格还挺像,完全没发现精灵瞪着海皇的目光已经能杀人了,“就是说,在你看来,珞珈是有可能自杀的?”   海皇的笑容收回去了一些。他正把一只巨大的蚌壳当作宝座,手边还有一颗流光溢彩、价值连城的大珍珠,但他心不在焉地摩挲着那颗珍珠,就像人类的国王摩挲椅子扶手,丝毫不在乎珍珠的价值。   他莫名看了一眼艾莲娜所在的方向。依旧保持着人形、穿着特殊组制服的海妖少女,此时坐在另一只蚌壳上,垂眸看着脚边几只游来游去的小鱼,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她选择的蚌壳异常朴素,只是海底随处可见的普通蚌壳而已。光看外表的话,她已经没有什么地方还像一只海妖了。   “我并不希望承认这一点,但很遗憾,那是有可能的。”海皇淡淡地说,“她小时候喜欢跟着我和尤莉,但我那时刚继承皇位,没时间理她,尤莉也一样。有一天她扔下一句‘我会让你们好看’后就一直没出现,到深夜的时候尤莉去找她,发现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割腕流了很多血。那以后尤莉就变得格外紧张。但我当时想,雷纳克的血脉怎么会生出这么懦弱的孩子。如果她对现状感到愤怒,她应该用与生俱来的力量,掀起暴雨和海啸,像海洋一样咆哮着毁灭让她不满的一切,而不是缩在一边怯怯地伤害自己。在这一点上,她还不如艾莲娜;她不仅没有伤害别人的勇气,甚至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林溪怪异地看着他,皱起眉毛。   “虽然我上课的时候老师反复强调要尊重文化多样性,但我还是想说,艾莲娜才不是被用来作为对比的‘还不如’,你们别老是说她怎么样怎么样行不行?就算是认识的人也别随便评价啊。”她有点反感,“你们说她没有海妖的天性,没有伤害别人的勇气,但是作为一只海妖,选择不像海妖那样生活,不也是一种勇气吗。反正我是这么觉得的,所以我们才是朋友,而且比起我来,艾莲娜要聪明能干多了。”   艾莲娜抬起头,眼中亮起一点微微的光。   海皇略有诧异,却很快宽容地笑起来,恭维道:“啊,既然林溪小姐这么说,那就是这样了。不过我想要提醒一点,温柔是人类的优点,但也总能成为单恋者的□□。”   后半句是看着艾莲娜说的。她眼睛一暗,重新低下头。   “都说了让你们不要随便下评价了……”林溪嘀咕道。她有点讨厌对方这种云淡风轻的回应,就像她一度很讨厌那些“男人应该让着女朋友,吵架的时候只要说对对对你说的都对”的说法,因为那被吹捧为风度的举止背后暗藏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和不屑,仿佛在说“你能懂什么呢”。   这样的海皇,他眼中的珞珈,真的是真实的珞珈吗?林溪在心里打了个问号。   伊瑟就从来不这样。虽然他有时不耐烦起来会敲她的头(事实上是有事没事地经常敲),但他从来不会摆出“你高兴就好”的态度,而是尽量在让她了解一切。据说精灵是不喜欢压迫的种族,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吧。   尼尔一直蹲在边上打游戏。他是个游戏迷,在这一点上跟伊瑟很有共同话题。最近他喜欢上玩《尼尔:机械纪元》,据说是觉得游戏人物不仅跟他名字一样,模样性格也跟他一样帅气。他一边操纵着人物灵敏地东跑西跳、提刀砍人,一边抽空问:“所以我们现在怎么办?尤尔琴娜摆明一副绝对不会相信自杀论的样子。还有,小光法师你就这样跑出来,把那个不稳定的海后放在源泉边上没问题吗?”   “用了一个光系结界符,大概能撑一周。”林溪说,“这样的话,就必须去问问那个Jiang Qi了吧。他说不定也知道一些事。”   说到这个人,刚好学校的分析结果就传过来了。几人打开手机,迅速浏览信息报告。   “姜祁,A国人,是某时尚品牌集团老总的孩子,父母离婚后随母姓……现年39岁,单身,典型的富N代花花公子,喜欢带上一票美女模特,在豪华游轮上和狐朋狗友鬼混。虽然醉生梦死一无所成,但年轻英俊多金多情,因此身边从不缺女朋友。”   尼尔三言两语总结了一下内容,啧啧感叹:“因为女朋友有名无名的太多了,一时间都找不到小公主在哪儿。”   一句话说得海皇脸都青了。   学院办事,绝对可靠。传回来的不仅有姜祁的相关资料,还说明近期他又要举办酒池肉林性质的海上盛宴,因而随报告传来四张邀请函,建议执法者们可以“莱赫集团”二世祖们的身份前往盛宴。   莱赫集团是学院在表世界的产业之一,主要在时尚界耕耘。林溪知道学院名下产业遍布全球,但直面这个事实还是让她感叹:学院真的好大佬啊!   万恶的资产阶级。   “我也去。”海皇说。   “不行。”伊瑟断然回绝,“考虑到表世界人类的安全,你不能参与这次行动。”   “如果和那个人类没关系,我不会对他做什么。当年幻月海域也签订了安全盟约,除非为了生存和复仇,我们不会对表世界出手。身为海皇,我也受到盟约的束缚,你大可不必担心,爱好维持秩序的冰霜精灵。”海皇有些讥讽地说。   这两人一时又凭眼神厮杀起来,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林溪低头按手机,又跑到一边去和艾莲娜、尼尔嘀咕了一会儿,然后说:“伊瑟,让兰德斯一起好了。我那张请帖给他用。”   精灵猛然一个回头,海蓝色的眼里满是惊异,甚至带上了一点点不可置信的意味。短短刹那间,他脑海中滑过了无数荒诞怪异的念头,比如莫非林溪真的被这个装腔作势的海妖的花言巧语欺骗了,对他执着的求婚动心了,还是说她突然发现自己更喜欢海妖?   伊瑟·威尔曼,如临大敌。   看他那么直直瞪着自己,林溪还以为他是生气,赶紧解释:“你听我说啊。我们刚刚查了一下,发现幻月海域也有自己产业的,叫‘海之怒’。所以如果兰德斯真想去,他也能找来邀请函,那还不如我们一起行动。”   “另外就是我突然想起来……这种宴会应该有联网的安保系统吧。尼尔说现在表世界的技术已经能完成面部智能识别了,虽然几率比较小,但我在表世界生活了那么多年,万一被检索出来身份有问题就麻烦了。我们不是要接近姜祁么。”   伊瑟的神情才缓和不少。但他仍旧颇为不悦地瞪了一眼海皇,走过来使劲揉了两把人类的头发。   “那你打算用什么身份上那艘船?”他问。   “艾莲娜的朋友吧?”林溪不确定道。   海皇立即微笑:“林溪小姐,对这种宴会来说,号称女伴会更自然。不如……”   “既然这样,那就说是我女朋友好了。”伊瑟说。   “……啊?”   精灵的手还停留在她的头发上,修长的指尖有些不为人知的僵硬,就像他此刻悄然变红的耳朵尖一样。但他还是脊背笔直地站在原地,强撑出淡然的、无所谓的模样,故作冷静:“咳,任务需要。”   林溪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却只看到他收回手,暗银色的眼睫快速眨了眨,宛如一片雪影落下,沉默地覆盖了他眼中纯澈的蓝。   ******   A国,阳光灿烂的下午,草坪上三三两两都是晒太阳的人,还有些人在大汗淋漓地玩飞盘。   她锁上门,回身对他微笑。   “那我们出发吧。”她柔声说。   一如过去任何时候的温柔体贴。   却让对方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嘉珩,怎么了?”她轻轻挽上他的手臂,侧头关切地看着他,“不舒服吗?”   “没事。”他有些狼狈地时候。   为了掩饰这种狼狈,方嘉珩开始边走路边刷手机。从大门到车库的短短距离里,他的眼睛始终没离开手机屏幕。   “你在看什么?”她问。   他敷衍地笑笑:“哈哈,诗羽在说她的‘野猪大改造’计划,好像不太顺利,惹得她很不高兴。不过她是个好强的小姑娘,多半不会放弃。就是被她选中折腾的人要吃点苦头了。”   “噢,是这样。”   徐芷沅的微笑无懈可击。   “那个,芷沅……”   在发动奔驰引擎的时候,方嘉珩终于迟疑着开口:“这次旅行过后,你是真的……”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呀。”她捂嘴轻笑,眼波柔软动人,“当然,嘉珩,我什么时候言而无信过?这是我们的分手旅行,我只希望我们有一个完美的结束——就像我们的开始一样完美。”   “那就好……我是说,我也希望有一个完美的结束。”方嘉珩明显放松不少,甚至露出一个微笑。他笑起来的时候温柔优雅,又带一些矜贵骄傲,十足十是个教养良好的贵公子。   “这次宴会的主人在时尚界很有名,如果你以后确定从事奢侈品行业,这次可以多认识一些人。”他恢复了风度,侃侃而谈,“即便不在一起了,我也祝愿你今后一切顺利。”   徐芷沅笑得更温柔。她乖巧地说:“是啊,我很高兴。谢谢你,嘉珩。”   她眼睫低垂,状似羞涩。方嘉珩看她一眼,满意地笑了。   然而此刻,那双眼睛里实际拥有的,只有一片空洞的冷寂。渐渐地,一股恨意从中流淌而出,如淬毒的利刃,闪着危险的寒光。   一个限量手工包被随意扔在汽车后座,从中露出邀请函的一角。上面印着宴会主人的花体签名:Gary Chiang   姜祁。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卷开头铺垫的部分,乃至第一卷开头铺垫的部分,都要在接下来合拢了。   这一卷快结束了。 第49章 阿波罗号   着名的加长豪华游艇“阿波罗”号再度驶出白沙环绕的海湾,缓缓切入碧波荡漾的海面,在它高贵威严的尾部留下如丝绸般迤逦的白痕。   游艇的主人Gary Chiang在这艘奢侈的海上城堡中到处巡游。身为一个N世祖,他并不像外界想象的那样整天无所事事、吃喝玩乐,至少他具有足够的社交魅力,才能奠定他在花花公子圈的明星地位。   通常他是很看重每年一次的“阿波罗”派对的,但这回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照旧对客人们露出热情的微笑,拥抱他们,和高挑美丽的模特们调情,但他的眼神说明他的心思不在这里。   “嗨Gary!”   他回过神,条件反射地笑出一口白牙,和来人拥抱。   “欢迎我们的高材生!”他热情洋溢地拍着对方的肩,对周围人介绍说,“这是我在藤校念书的表弟Lucas,他对商业很有一套。”   Lucas是他母亲那边的亲戚,中文名叫姜晟,在南洋长大,现在A国念书。姜家是南洋当地的望族,老一套华人的作风,虽然不那么喜欢半黄半白的姜祁,但既然他姓了姜,就自然会保持往来——不论是人情上的还是利益上的。   姜晟比他小17岁,但他们俩看上去竟然相差不多。甚至于姜祁作为A国长大的混血儿,要更加高大英俊、风度翩翩,十足十的上流公子派头,一照面就将藤校表弟比了下去。   “别拿我开玩笑了Gary,我这个‘高材生’还等着以后来给你打工呢。”姜晟以后打算在A国发展,对待这名本土贵族自然多有奉承,又笑着介绍身旁的同学,“Gary,这是我学弟方嘉珩,你可以叫他James。他家在国内做贸易,对你的奢侈品颇有兴趣,你知道那边电商发展势头很猛。”   姜祁打量了James·方几眼,笑容里不免多透出几分热情。小伙子在竭力维持风度,但那青涩表情后的期待和忐忑在他面前宛如透明,而这让姜祁感觉更好了。他总是能凭借年龄或阶级优势找到足够多的优越感来维持他良好的自我感觉,所以他并不介意——甚至是鼓励——表弟带来他的朋友,只要不是那种会败坏众人性质的书呆子就行。要是还有点潜在利益,那就更好了。   他对这个James印象不错。   姜祁又去看他身边的女伴。典型的亚洲男人会喜欢的长相,那种面部线条柔嫩、眼神天真的幼态模样,倒不是说有多不好看,但总是让姜祁怀疑他们是不是都有恋/童/癖。所幸,这个女孩(他实在说不出“女人”这个词)的神态倒是很大方,并不忸怩。她一头清爽的短发,穿着白纱衬衣和亚麻色短裤,系一条棕色的皮绳腰带,倒是有些高级复古的情调。   James介绍道:“这是我……女朋友。”   那明显的犹豫让姜家表兄弟交换了一个眼神,都露出会意的笑容。但女孩视若无睹,镇定地伸出手:“徐芷沅。”   姜祁抓住那只纤弱的手晃了晃。   “没有英文名?”他对中文的了解仅限于自己的名字,而女孩的名字并不好念。   方James赶紧说:“叫她Lisa吧。”   但女孩说:“我不介意被直接称为Xu。”   对上那淡定的眼神,一瞬间,姜祁对女孩的兴趣大增。他玩味地看了一眼James,发现他惊愕中带有一丝恼羞成怒,便爽朗地笑了,再次和女孩握了握手:“很高兴见到你,Xu,祝你玩得愉快。嗨James,你的女孩比你酷。”   James脸色不大好看,但总算还能保持翩翩的笑脸。他瞟着徐芷沅的侧脸,觉得她一路行来,神态越发变得和以前不同——越来越显得冷硬。他正想多说点什么,便听到一阵意外的“隆隆”声从头顶传来。同时降临的还有一股不寻常的风。   直升机的声音。   船上众人纷纷抬头,用脸去感受那架钢铁巨兽掀起的烈风。直升机在他们瞳孔中映成一只嚣张的猛兽,正颇有派头地降落在游艇的停机坪上,不可一世地俯视诸人。   “那是谁?”客人们好奇起来。   “来了!”姜祁原本有些懒洋洋的神态陡然一震。他匆匆抬起脚步,又停下来让女伴给他捋了捋刘海,这才继续往前走。他这幅急切的情态并不常见,于是客人们确定了直升机上的一定是大人物,更加心潮起伏不已。   “Gary……”一众窥探目光中,姜晟试探着开口,想知道自己有无那个荣幸可以跟着表兄去见见世面。但姜祁一口回绝了他,想想又安慰说晚宴的时候会为他们正式引荐。   “好吧,好吧。”姜晟耸肩投降,开了个玩笑,却又透出点疑虑,“不过对方的身份能透露一下吗?别告诉我是白宫来人。”   姜祁回过头,黑色碎发搭在小麦色的脸颊旁,衬得他的笑容多了几分神秘。这个年近四十却依旧像二十五六一般年轻英俊的富豪,带着些许骄傲、些许矜持,说:“没那么严重,就是莱赫集团的几个朋友而已。”   周围听到的人顿时低低惊叹,并像涟漪一样急不可耐地将这份惊叹往更远处传递出去。不多时,周围便此起彼伏一片惊叹之声,不乏有艳羡的目光。   “Wow!”姜晟也不例外。   “莱赫集团?”方James没费多少心力,就从这个短语里联想到了许多事,并为之失神片刻,“这……还真是没想到。”   莱赫集团并不神秘;没有哪个跨国巨头能够用“神秘”来形容。这个全球最大的化妆品集团旗下拥有近千个基本品牌,其中有20个能称为真正的贵妇品牌。尽管主要在化妆品和美容品领域深耕,近年来莱赫还收购了几个服饰和皮具类的小众品牌。背后彰显的购买力还在其次,市场主要惊异的还是他们所释放的进军时尚界的信号。   如果这艘船上的人能更精英一些,他们一定还会想到更多,比如莱赫手上的大批专利和作为商业秘密的配方、工艺,比如最近几大被挖角的设计师,再比如他们出神入化的品牌运营能力……但很可惜,这里大多数人都是醉生梦死的玩乐派,姜祁大概已经是他们之中最有进取心的了。   因此,他们开始谈论莱赫集团神秘的创始人。不错,真正神秘的是创始人家族。他们甚少在人前露面,至多在报纸上留下一个匆忙的剪影。据少数见过他们的人宣称,这个家族的成员一个个都美貌惊人、气质上佳,非常配得上他们的贵族头衔和悠久历史,高贵又低调,将一应事务都交给管理层来处理,但牢牢掌握着真正核心的配方。听说,他们和各国首脑都有非同一般的联系……   所谓的上流社会也有自己的鄙视链,而现在,那群正从直升机中施施然走下的人们,无疑也正处于这艘游艇的鄙视链顶端。即便是在座家中真正的精英、掌门驾临,也要笑着上前恭维。   而值得姜祁这么急切相迎、刻意炫耀的,也只有真正的莱赫家族成员了。   ——Gary这次可要得意坏了。   ——等会儿我们也试试去搭个话。   ——你说他们会喜欢最新的派对游戏吗?   方James竖起耳朵听了半天,等那群公子小姐已经开始调笑“莱赫们竟然连基本的社交需求都没有,真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中世纪的苦修士”时,他确定自己得不到更多信息,只能遗憾地叹了口气,盼望晚宴尽快到来。   余光里,他看见即将成为自己前女友的Xu正抬头看直升机落下的位置。不知怎么的,在碧海蓝天的映衬下,他突然觉得她的眼神竟和这大海一样宁静,却又在表面的宁静下蕴藏着无尽的冷峻和力量。   方嘉珩不敢再看。为了掩饰这莫名其妙、令他措手不及的畏惧,他也匆匆抬起头,去张望那装载了“上流中的上流”的直升机。   他只看见几道黑白交织的衣角,在海风中一闪即逝,如海鸥的羽翅。   ******   现在,姜祁暂时成为了“阿波罗”号上最幸运的人,因为他能在最近的距离观察传说中的莱赫家族。   他本该记清每一个细节,但他只感到精神一阵恍惚。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在休息厅里和几位客人相对而坐,面前的茶几上放着几杯葡萄酒,那香气和色泽一看就是他最爱的那款。   ……他是什么时候将他们领进来,还一副端着酒杯聊了挺久的样子?姜祁茫然地掐了自己一把,身体先于意识地重新露出热情的笑容。   他集中精神观察这几位客人。   传闻莱赫们都长得非常漂亮,对这个说法,姜祁一直只信一半。到了一定年纪就知道,人类的容貌只有一半是天生的,另一半则通过训练和保养雕琢完成。身材、仪态、皮肤状态、表情管理、贴合自己风格的穿着打扮……这些都是“美”的要素。为什么有钱人更容易显得好看,除了基因之外,也是因为他们能将更多资源投在这些方面;无论是健身还是美容,都同时需要金钱和时间。   在姜祁想来,莱赫既然出身顶级化妆品集团,要是不好看才令人啧啧称奇。   他只是没想到有人可以这么——这么——好看。   这群人都穿着黑白色调的服装,设计剪裁都是一流的,风格在商务和时尚之间,大方又不会显得呆板单调,很符合他们这个阶级该有的优雅品味。但这并非重点。关键在于他们超乎寻常的美貌。无论是金发碧眼的少年,还是深蓝发色的兄妹,都拥有一眼惊艳的容貌,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个银头发的青年。   就个人审美而言,姜祁秉承了A国男性的审美观,向来赞赏阳刚的男性气质,而对女性着迷的精致、俊美不屑一顾,哪怕他自己也略带了点类似的特质。然而直到看见这个人,他才不得不承认,真正的“美”毕竟是超越一切界限的,甚至是野蛮的:无论你是否欣赏这一类型,你都无法否认,美就存在于此。   姜祁可以挑剔说金发少年过于单薄、不够强健,蓝发青年发色太怪而且神情过于倨傲,但轮到银发青年的时候,他不免生出一种屏息之感。同样的“缺点”,在他身上也存在,比如过分精致的五官、过于冷淡的蓝眼睛、过于柔顺飘逸的长发……但他身上有种格外凛冽的力量感。那是存在于形体之外的震慑,缥缈、难于捕捉,却又的的确确将他整个人钉在那里,硬生生扎进旁人的视野,悍然宣示着他的存在。   他头一回知道,太极致的美丽几乎是恐怖的,禁不住令人想问:他真的是人类吗?   相较之下,他的女伴便令人安心多了。她诚然是个美人,还是姜祁喜欢的冷艳高挑的类型,但她的美还在正常人的范畴之内,是可以触及的、亲切的美貌。尤其是斜肩上衣露出的纤细锁骨和漂亮的手臂线条,都很有魅力。   姜祁恍然吐出一口气,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名眉目冷艳的亚裔女子,却旋即被银发青年淡淡一瞥看得心中一凛,只好用干笑掩饰过去。   姜祁不知道,他此刻的心神震撼有一部分源自刚才被催眠的恍惚。   银发青年靠坐在沙发上,姿态随意又不失优雅,说:“那么,我们就期待见到您收藏的水晶球了。”   “……什么?”姜祁一时竟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糊里糊涂地反问一句。   “刚才提到的,阁下收藏有一个具备神秘力量的水晶球,据说还是阁下前·女·友赠送的。”蓝发青年开口说,声音不无讽刺,“我妹妹说很想见一见,阁下就答应让人回去取。”   姜祁愣了几秒,忽然想起来似乎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他脑海里突然涌出了刚刚的场景,从他如何将这行人从直升机上迎下来,到他们在休息厅里相谈甚欢,以至于他兴致勃勃地提起了自己的收藏品,并答应将其中几样展示给客人们以供欣赏。   他怎么会忘了呢?   “当然,哈哈哈,算算时间,正好晚宴的时候就能拿到。”他尴尬地笑了,琢磨着自己怎么偏偏会提起前女友送的东西,因而有些心不在焉,“接下来,或许我们可以谈谈联名设计的事……”   “要是姜先生不介意,我想四处参观一下。”那名亚洲美人忽然打断他,唇边微微一笑,眉目却冷艳依旧。   “我陪你。”银发青年当即站起身,脸上同样带着一丝客气又疏离的微笑,“诸位聊得愉快。”   “我也……”   尼尔正想申请同去,却被艾莲娜暗中拉了一把。   “一会儿见。”她说。   姜祁自知在莱赫面前没有发言权,就耸耸肩,目送那两人远去。银发青年揽着女友,同她低声说了句什么,神情忽而柔和似水。   “他们感情真好,是打算结婚了吗?”他调侃道,借此活跃气氛。   其余几人对视一眼,最后尼尔一摊手,说:“多半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本周第一更√   感谢所有佛系追文的小天使=3=   以及地雷=3=   游离天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9-11 18:06:46 第50章 不知所起   “呼——”   林溪松了口气,原本绷得笔直的肩脊略略松弛下去,眉目间的冷艳也散去不少。所谓优雅精致,本质上就是时刻紧绷不放松,有时这比万米长跑还累。   “你突然要出来,是发现什么了?”   伊瑟贴在她耳边说话,嘴唇翕动时掀出的气流吹热了她的耳朵。林溪觉得自己多半脸红了,但这又是工作时间,她实在不应该多想什么,就竭力镇定道:“有点怪怪的感觉……好像是暗影。”   “看不见?”   “很淡,而且很均匀地分布在这艘游艇上。”   “姜祁身上有吗?”   “不比这里其他人更多。”林溪不自在地偏了偏头,假装被墙上的反光吸引去了心神,“咳……那个水晶球是什么?”   他们一上来就把姜祁催眠了,直接盘问和珞珈有关的情况。在不威胁对方人身的前提下,里世界的种族毕竟是有很多办法的。姜祁大多在感叹珞珈的美貌,却又抱怨她脾气坏、对别的女人太狠,其中他提到了令他印象深刻而且颇感奇怪的一点,就是无论他怎么小心,珞珈也一定能发现他和别的女人——有时还有男人——过于亲密。一听这一点,海皇立即问珞珈是否送过他什么礼物。姜祁列举了一大堆,其中就提到有一对水晶球,珞珈坚持他们一人一个,就像所有迷信定情信物的小女人一样。   “那是雷纳克传承的宝物之一,非常古老,无论相距多远都能显示对方的影像,还有记录的功能。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通讯发达,水晶球早就沦为装饰。当然现在看来,还有隐秘窥探他人的功能。”伊瑟轻微地撇了撇嘴,隐隐露出一点不屑。像他这样直来直去的精灵,实在欣赏不来这种弯弯绕绕、鬼鬼祟祟的行事风格。   林溪不禁笑了一下,才说:“如果两端都能互相窥见的话,也就是说找来姜祁持有的水晶球,就可以看到珞珈死前的情景?”   “是这样。姜祁不会用水晶球,否则他也能看到珞珈的情形。”   “我想,说不定珞珈还期待过对方会看她呢……”   “怎么可能?那只是个普通的人类而已。”伊瑟有些漫不经心,手指无意捋了捋她的头发;在发觉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他动作一僵,心虚地收回手,还有点讪讪地瞅了她一眼。   林溪却正被他无意说出的事实刺得心中一黯,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也没去管他在做什么。   伊瑟很敏感:“怎么了?”   “没什么。”她说,迟疑了一下,“只是伊瑟,你可以放开我了。”   她指的是他揽着她的动作。一旦转过心神,肩上的触感和温度瞬间就明显到让人发窘的地步。但精灵只松开了一瞬,就又虚虚地握了回来。   这是什么意思?   “出来就分开,未免太明显了。”他说得干巴巴的,而起面色镇定、目不斜视。   林溪狐疑地看着他,又看了一圈四周,不确定地问:“但本来就只是随便装一下吧?已经离得够远了,况且周围只有表世界的普通人而已。”   她着重强调了一下“普通人”这三个字,因为刚刚伊瑟才说了差不多意思的话。   怎么她突然有点不高兴,还是他自己感觉错了?精灵飞快地眨了眨眼,并在这间隙中瞥了她一眼;暗银色的长睫毛一动,好似鸥鸟轻捷地掠过海面。   “警惕是一种习惯。”他谨慎地选择了一句绝不会出错的言辞。   话虽如此,但她一点破,伊瑟也觉得……或许保持这样的姿态是有点过头(可是过什么头呢?)。于是他松了手,手臂垂在身侧,在两人中间自然而然地留出一点间隙。   林溪沉默了一会儿。在沉默中,她的目光扫过不远处的人群,接着又扫向碧蓝的大海,还有海天交接处光亮蓬松的白云。   然后她下定决心,迟疑着抬起手,小心地挽上精灵的胳膊。   人类掌心的温度比精灵高一些,他现在又穿的是单薄的黑色衬衣,长袖挽到手肘,小臂光洁的线条彷如起伏的沙丘。在初夏的海风中,肌肤相贴带来突如其来的温度,让两人都倏然怔了一秒。   “保持警惕……也要选择一个更自然的方式,对吧?”迎着精灵湛蓝的眸光,林溪鼓足勇气为自己辩白,心中却因为心虚而不停打鼓。   伊瑟像是微微睁大了眼睛。   “……嗯,对。”   他匆匆说完这两个音节,便一口气穿过了头。他是站在靠海的那一边,一转头就将整个表情淹没在阳光里,只留给内侧的林溪大半个后脑勺。闪闪发亮的银色发丝衬着尖尖的、只有她才看得见的尖耳朵上,隐隐浮起一点红色。   林溪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忽然有点什么光亮了亮。她理智上觉得她不可以多想,但心脏的跳动无法被理智所阻止。在如潮水漫来的、带着甜意的欣喜里,她忽然生出一种笑的冲动,而且是很想把脸埋在他肩上,笑到他愿意回头看她为止。   也许是她凝注在他身上的视线太灼灼了一些,伊瑟突然回头瞪了她一眼,眉毛有点凶地拧起来:“你笑什么?”   “哎?”林溪摸摸唇角,果然察觉到一点弧度,不好意思地别过目光,“没……哦,大概天气太好,就觉得很高兴吧。”   在莱赫集团专业造型师的手下,他们各自外表都和往日略有不同。林溪读大学前一心学习,对穿着打扮一窍不通,读大学后天天训练也是灰头土脸,更没心思折腾外表。她是个偏成熟大气的长相,青春期时脸上有肉,还有点林妹妹式的感伤和郁郁,更不懂打扮和仪态,就显得性格外表格格不入,很老气很黯淡。上大学后她在高强度训练里无意练得腰细腿长、身姿挺拔,明丽姣好的五官便清晰地显露出来,再配上日益舒展的神态,早已能称得上是出众的美人。   造型师眼光毒辣,又格外中意林溪这一类的样貌,就热切地给她画了个精致的妆容,又翻出黑色的斜肩修身上衣,配白色的阔腿裤,用带金属圆环的宽腰带勒出一把纤腰。   现在,船舷边亭亭玉立的便是这样一个曼妙的美人,美目流盼、眼角染醉,唇上一抹浅浅的干玫瑰色又将艳丽收敛为典雅。她就这样垂着眼帘,眉眼安静又明艳,唇边一点薄薄的笑意,像玫瑰初开时滚落了一滴露珠。   她安静多久,精灵就怔怔地看了她多久,直到她疑惑地一抬头,他才突然惊醒似地,抵唇咳嗽几声,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莫名的热意在血液中滚来滚去,烫得他几乎失去了正常的思维,他脑海中正转动着许许多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但具体的细节他一个都想不明白,就是只能这么昏头昏脑地站在原地,就是只能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就是感受到无法形容、找不到源头的熏熏然的高兴,迷茫中又带着惊慌,就是——就是——   “确实……天气很好。”他茫然地吐出一口气,近乎喃喃自语,“的确……晴朗的天气会带来良好的心情。”   ……大概就是这个原因了。   他拼命压下心头的悸动,胡乱扯了个原因关联过来,然后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一定就是这样了。   将这个理由默念了很多遍之后,伊瑟总算恢复了一个正常的精灵战士该有的冷静和专业。   “你……”   ——唉!!!   结果不远处突然传来两声重叠在一起的叹息,大失所望到夸张的地步。林溪一抬头就看到两个年轻的姑娘站在转角处,正冲他们嬉笑眨眼。她们一个黑发,一个棕发,轮廓像拉丁裔,穿着清凉的牛仔短裤,发亮的小麦色皮肤有种带着野性的漂亮。   “我们刚刚打赌你们会不会亲上去!”黑发的那个冲林溪抛了个媚眼,“瓦妮莎信誓旦旦地说这个大帅哥肯定会给你一个热烈的深吻,因为他看着就是一脸情难自禁的样子。但我说你才会是主动的一方,毕竟有时女人才是真正有勇气和力量的一方。显然我们都输了。所以,不考虑请我们喝一杯吗?”   “嘿,你什么时候学会‘情难自禁’这个说法的?这么文绉绉!”棕发姑娘大笑起来。   她们相互搂着对方,很快贴在一起肆无忌惮地亲吻起来。林溪看得有点脸红——也可能是被调侃得脸红,总之她抓着伊瑟的手臂,在谨慎又警惕地维持着高贵冷艳人设的前提下,飞快逃离了现场。   他们将游艇的每一条通道都走了一遍,能进去的房间也都进了一遍,但有些房间传出令人尴尬的响动;受益于良好的隔音材料,林溪尚未意识到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作为精灵的伊瑟神色愈发有点尴尬,脊背挺直得近乎僵硬。等他们最后重新回到甲板上时,他才放松了一些,面朝海风无声地吐了一口气。   林溪站在他身边,也面朝大海,只不过闭着眼睛。他们终究没找到暗影的源头,于是她决定先试试直接净化,毕竟对现在的她来说,一整艘游艇的范围并不太大。她嘴唇微微翕动,轻声吐出光系法术的咒语,浅棕色的眼影在她眼睑上折射出细腻的珠光。   普通人类看不见的光芒纷涌而来,温柔地朝四周漫漶而去,将那稀薄却又无处不在的灰色影子层层融开。   日轮渐落,夕晖带着橘红,同流水般的淡金光辉交融在一起。远处海面波光迷醉,近处海水又如一块光华流动的暗色宝石;整个天空和海面相互映照,令人想起印象派的画里那些流动的迷蒙色彩。   伊瑟倚在船边上,不知不觉中,视线便定在她的脸上,不再离开。如诗如画的海景中,她原本也是画中的一笔,兴许还是最重要的一笔。精灵天性欣赏自然之美,此前他也曾独自感叹过落日辉煌、长天辽阔、海洋壮美,但它们都不如此刻。   很久之前——对人类来说的“很久”,对精灵来说如同昨日——当他刚刚主动请缨、决意作为救世主的护卫而继承自己父辈的使命时,他曾试图想象过对方会是怎样的存在。当时他觉得,不管是什么种族,不管是什么性别,能成为预言中救世主的一定得坚毅强大、聪慧绝伦。他知道自己性格过于强硬——据说少有精灵如此,因此暗自琢磨过,可能他和救世主会因为彼此太强的个性而发生很多冲突,相处估计不会太愉快。但不论发生什么,他都决定严格履行自己的职责。或许当他们刚刚大吵一架之后,对方需要专心工作,那他就会板着脸守在一旁,把所有不爽都发泄在对敌的刀光里。   从来没有想过,救世主会是这样一个人类的小姑娘。他还能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心情——不是她知道的那一次,要比那更早。有一天校长弗里格曼先生突然说,救世主的人选确定了,伊瑟你想先去看看吗。然后他就去了。那是一个清晨,沉沉欲雨的阴天,她骑着一辆“吱吱”响的自行车奋力往前冲,结果半途下了雨,她转弯时车轮一滑,连人带车“哐”地摔在地上。他在暗处瞪着那个半天没爬起来的小姑娘,几乎怀疑自己是做梦,否则怎么会把这样一个柔弱的、看着还有点笨笨的小姑娘当作救世主?   他当时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想起了自己在对抗暗影中消亡的故国和父母,还有饱受污染困扰的同伴;曾抱有多高的期望,那一瞬就有了加倍的失望。他不禁迁怒于她,暗暗憋气,花了好多天时间才让自己慢慢接受这个事实。   直到现在,他不得不承认,原来这个世界上他想不到的事情有很多。一开始他没想到救世主会让他大失所望,但更没想到就是这个被他暗自迁怒的小姑娘,竟然再也没有让他失望过。放眼整个里世界,她也许不够聪明、不够强大,但终究有些事只有她能做到,而她也从来没有抱怨什么,只是咬牙默默地努力。人类天生孱弱,她不得不依靠药剂来支撑不间断的学习和训练,有一次晚上写论文的时候,她写着写着居然睡着了,身体一歪就趴在桌上,然后一点点无意识地往桌边挪。要不是他及时接住,她能把自己滚到桌子底下睡。   她的呼吸安稳地伏在他手臂上。他忽然就想,自己是不是对她太严厉了。如果说他还是自己选择要成为“救世主的护卫”的话,那她从来就没有选择。但她还是接受了这一切,而且做得……其实她做得很好。   就像现在一样,“光”的元素依恋在她身边,净化时吹起的风比春风更温柔。   印象中是谁说过?温柔也是一种力量,而且格外强大。   “伊瑟,伊瑟?你怎么在发呆?”   林溪已经睁开了眼睛,深茶色的眼睛看着他,带着淡淡的疑惑,像只傻兔子。伊瑟突然就忍不住想笑,想揪一下她的脸颊再把她被精心打理过的头发揉乱,因为他突然觉得匪夷所思:今天居然有好几个人夸她冷艳,连他自己都从差点要这么觉得了,这是怎么回事?明明看眼神就知道,她根本还是那个单纯到带了点傻气,认真起来又很倔强的女孩子。   尽管手痒痒的,但出于直觉,他还是没有付诸行动。好像一旦他这么做了——一旦他在瑰丽的夕晖中这么做了,就真的会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而那是不行的。   “暗影解决了吗?”终究,他只是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现有的算是解决了,但还是要找到源头,否则就是无用功。”她没被他敷衍过去,睁大眼睛看他,“你刚刚到底在发什么呆?”   她是个容易太过体贴别人心绪的人,从不过分追问。但现在她在精灵面前竟有点不依不饶,悄然便透露出一份不同于常人的亲昵和依恋。   他们都没发觉。   伊瑟只是更笑起来,有点无奈地说:“只是觉得,那次你摔倒的时候,还是应该把你扶起来的。”   “嗯?哪一次?”林溪疑惑地想了半天,控诉道,“拜托,我被你天天提溜着去训练场,摔倒过的次数不计其数,哪一次不是我自己手忙脚乱爬起来的啊!”   她愤愤的样子终于让精灵大笑出声。在愈发辉煌、愈发壮美的夕阳中,他笑叹着想,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真的应该将她从泥泞的地上拉起来的。那时候她一个人坐在雨里,脚踝还被割出一条口子,有一瞬间好像想哭,最后还是默默爬起来,忍痛继续骑车上学。   “对不起,”他忽然说,声音比晚霞更柔和,“以后都不会了。”   “啊?”林溪更加茫然。   但伊瑟不再多说,只是笑,眼中的海蓝色宁静如梦,全写着心满意足。   “风大,回去吧。”他轻轻揽了揽她,“晚宴要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写恋爱生龙活虎!【喂   我也很想有存稿箱给你萌钻,然而并没有【沉痛   总之今日份的糖发出来了XD 第51章 徐芷沅   “阿波罗”号每年一度的派对上,最讨人喜欢的无疑是夜晚时分。在徜徉于黑暗海面中的迷离灯光中,人人都能寻欢作乐。不过这一回,大多数人倒是心不在焉,纷纷议论着白天那件趣闻。   ——莱赫……   ——听说莱赫……   ——你看到了吗……   ——非常美,确实……   ——银色的头发会是天生的吗……   徐芷沅看着镜中的自己。白色小礼服没有一丝褶皱;栗色的头发卷出精心设计过的弧度,在她白皙的颈间润泽发亮。她仔细瞧着自己的面容,觉得唇色有些淡了,便又拧出口红膏体补了一下。Dior 999,绝不会出错的正红色,唯一的缺点是很多男人觉得艳丽的正红过于具有侵略性;他们更喜欢水润的浅粉,好像涂了粉色唇膏就是真的天真可爱一样。   方嘉珩站在门口等她,有些焦躁不安地扯了扯条纹领带。   “好了吗?”他的焦躁体现为语气中的不耐,“晚宴快开始了……你怎么用了这个颜色的口红?”   “不好看吗?”她一笑,顺从地走过去,挽起他的臂膀,“出席晚宴不应该隆重一点?”   “那是正式宴会,但这只是派对,casual一点就……算了,走吧。”   又是这种带着忍耐的冷漠。过去一年中她到底看了多少次类似的表情了?徐芷沅有点想笑。方嘉珩身在藤校,背负着方家的期许,一直很想和A国真正的上流阶级打交道。但方家虽然有钱,在国内却还排不上号,更别提A国——这里很多人还觉得他们是末等种族呢。国内国外待遇天差地别,方嘉珩一颗贵公子的心自然烦闷劳累,对女友“一无所知”的忍耐力更是直线下降。   但他也不想想,一个处处试图迎合别人、拼命把自己往别人的标准里套的人,怎么可能获得真正的尊敬?   徐芷沅想了一转,又失笑:这个问题上,她其实也没资格说他。半斤八两罢了。   他们所在的房间自然不是头等舱。周围住的都是和他们差不多的“小关系户”,东拉西扯地跑上船来,做着一步登天的梦。再往外多走走,真正的派对气氛才算出来,但相应地,关于莱赫集团的议论也更密集了,雨丝一样四处弥漫、无处不在。   方嘉珩的不安越发明显起来,笑容也越发显得勉强,却还要强做出热情洋溢的模样去和派对上的高鼻深目们打招呼。他本来是个矜持骄傲的人,现在却硬要做出阳光灿烂的样子,反而让他清俊的脸庞变得有点古怪了。   徐芷沅走得就施施然多了。一个已经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当然很能够施施然。她一边猜想着男友的不安来源,一边和自己的猜想加以对照,并因此而感到格外有趣,以至于她再次微微笑起来。   “嘉珩。”   她突然叫了他一声,依旧娇柔。   方嘉珩回头看她。五彩灯光闪烁里,他还在用力地笑,额头却已见了汗。   徐芷沅更是微笑。她扬了扬手腕,露出那串红色的手链:细小的豆子穿在一起,每一颗都半红半黑,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仪式感。   “好看吗?”她柔声问。   方嘉珩几乎要翻个白眼,但他的教养制止了他。他只是直接转过头,将她彻底晾在一边。   因而也就错过了徐芷沅的轻言细语。   “……这个叫相思豆哦,嘉珩。”   方嘉珩的如坐针毡的确源于某个毫无逻辑的联想,而更让他郁闷的是,这个联想竟然成真了。当人人期待的莱赫们被介绍进会场的时候,在陡然升温的热烈气氛中,只有他口中一阵发苦,最后唯有苦笑。   女孩儿倚在银发男人身边,眉眼在一众谈笑中愈发显得冷艳。在她雾灰色的裙边,绣有一圈繁密的手工蕾丝缠枝玫瑰,一点格外的精致将她衬得更加不凡。被她挽着的银发男人也是如此,他什么都不需要做,一张冷淡的脸就足以把他和人群拉出银河系那么远的距离。   不凡——在年轻人的派对中,这是“格格不入”的同义词,容易被看作自命不凡而被暗中嘲笑排挤。至少,以方嘉珩的经验来说是这样的。但很快他就发现,人群一个个展示给他们的都是友善至极的笑脸,顶多投以好奇的目光,而说出口的话都热络不已,近乎恭维。   游艇的主人站在他们身边,甚为自豪地同人们介绍这几名客人,并暗示其中两位是实权人物,和他们这里某些无所事事的少爷小姐完全不同。   ——哇哦,这么说最新推出的那款精华……   ——最近的秀……   ——嘿我知道个不错的海岛,假如……   林溪……方嘉珩呆站在原地,心情万分复杂。他从没想过,那个记忆中连笑也带了三分小心的、灰扑扑的女孩子,有朝一日会以这种万众瞩目的姿态站在一艘豪华私人游艇上,轻而易举就站在了他想方设法也难入其门的圈子中心。   “生活还真是……变化无常。”   身边的女友喃喃说道。她也似乎有点恍惚,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那个宛如发光的中心位置,神情远比他更复杂、更深沉。   ******   位于“发光中心”的“万众瞩目”的林小姐如果知道了故人这番复杂的心思,一定会抓着头发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她正努力平衡高跟鞋带来的不适和表面的优雅微笑,并哀叹高跟鞋实在是对女性的摧残。这种最初发明给男士作战和臭美的鞋子,到了今天已经成为女士的标配,影视和小说里还总爱设定几个性感无敌、能打会撩的大姐姐,她们身穿贴身皮衣、脚踩八厘米高跟鞋,从高高房顶一跃而下,顺势用鞋尖踢爆敌人的脑袋。   但是,不,如果真有人打算那样做,她再无敌也只会在落地的瞬间听到自己膝盖骨碎裂的声音。   林溪暗中用敬畏的目光观察着那些踩着细高跟健步如飞、谈笑风生的女士,也万分理解地看着那些满不在乎地甩掉高跟鞋、赤脚跳舞的女士,突然悟出了一个真理:人类大概就是不断给自己设置规则,又不断自己打破规则的矛盾生物。   姜祁打了个电话,说东西快送过来了,在此之前请他们好好享受派对。林溪作为“成功傍上莱赫又家境神秘的亚洲姑娘”被不断搭讪,看来人们很想弄清楚她的背景,如果没有背景,那么弄清她如何搞定一个满脸高傲的莱赫也很重要。   “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   顶着这个万能借口,林溪飞快溜出船舱,没什么义气地把伊瑟和其他人留在那儿继续和人攀谈。她绕路去了另一层的洗手间,那里没什么人,不用担心继续被人锲而不舍地追问“你是谁你从哪儿来你为什么可以和莱赫出双入对”这充满哲学意义的问题。   海风带着腥味,一下下撞在游艇表面。那些风像流动的鱼群,被船身分开又合拢,朝着更远的地方涌去,或许还会在哪里形成一场降雨。林溪脱了高跟鞋拎在手上,一直走到甲板上;远离城市的海上,星空深邃纯净,四月末的银河已经足够明亮,上半夜正是能亲眼观察它的时候。   风吹着有些冷,林溪只打算看一会儿星星就走。但甲板最末端亮着一星微弱的火光;灯光从背后往前攀爬,把对方的轮廓映得模模糊糊,像一副曝光不足的照片。   但也足够林溪认出对方的身份。   她愣了一下。   那人似乎也吃了一惊,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定定把她瞧着;来自船舱的灯光流转在两人之间,仿佛一个无言的审视。   那星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亮了格外长的一会儿,然后倏然被海风吹灭。那人突然轻笑了一声,将指间的烟扔进风里,动作毫不留恋。   “结果还是遇见了。我会待在这儿,原本就是为了避开现在的情景。”她又拿出一根烟挟在指间,漫不经心地扬了扬下巴,“来一根吗?薄荷味的。”   “不了,谢谢。”林溪礼貌地说,“我回去了。”   徐芷沅又轻轻笑一声。   “虽说不想见你,但那只是不想顺应方嘉珩的期望。他还想着什么同学情谊,觉得能在这种场合跟你聊聊过去、拉拉关系,顺势就可以搭上姜祁或者别的什么upper class的线。男人在某些方面始终幼稚愚蠢得让人心生怜爱,他这一类的男人尤其如此。是吧,林溪?”   她坐在船舷边,脊背弓着,像一只瘦弱的猫。一点烟雾渺渺散去,黑暗依旧深沉,星空也依旧纯净璀璨。   “‘一个人看着星星发呆的时候,才会突然发现,原来宇宙中还有那么多星球,相比之下自己身为人类的痛苦真是太渺小也太短暂了。’”徐芷沅深深吸了一口薄荷味的女士香烟,声音有些沙哑,“来聊会儿吧,林溪。我们也真的很久没说过话了。”   林溪本来是想直接转身走人的,但徐芷沅的话让她怔了一下。她改了主意,走过去随便挑了一把椅子,坐在离她不远也不近的地方。   “那句话有点耳熟,好像是我说过的。”   “是啊,你说的。2015年……那时我们才15岁。”徐芷沅笑,“我才不会感叹这种无聊的事,伤春悲秋的林妹妹,只有你才会这么长吁短叹。”   林溪无语:“你只想说这个?我走了。”   “生气了?你真的变了很多。以前你只会生闷气,更不知道反击。”徐芷沅沉默了一会儿,悠悠叹了一声气,“我跟方嘉珩分手了。”   “……节哀。”   想了半天,林溪只能干巴巴地吐出这么一个词。她很平静,平静到自己都觉得有点奇怪的地步;既不幸灾乐祸,也没有不甘和忧伤。更多的像是听到一件与己无关的逸闻,当事人她恰巧知道名字,如此而已。   徐芷沅又笑。她今晚总是笑,和她过去刻意作出的娇柔甜美完全不同,而是短促的一声,似嘲似讽,似笑似叹。   她说:“你肯定觉得我很活该吧。”   林溪看了她一眼,只看到她眼睛里折射出一点亮亮的光,还有头发飞舞在风中,有种无比的孤独。   “还好吧。实话说,我真的没什么感觉。”林溪诚实地说,“我已经很久没想起你们了。”   “也是。你男朋友姓莱赫嘛,看起来还很喜欢你。人就是这样的,自己过得好了,就不太会去想以前不好的事。但如果现在过得不好,从前那些事情就不得不反复想起,觉得是不是当时自己做了另一个选择,未来就会不同。但其实都一样的。”   徐芷沅掸了一下烟灰。   “林溪,你还是比我幸运。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你总是比我幸运一点。不论我再怎么努力,你永远在我前面一点的位置。”   “有吗?”   林溪看怪物一样瞪着她,心想这话从何说起,十几岁的青春里徐芷沅快要活成她的一道阴影,天天在校园里秀恩爱,还有周倩倩这样的狐朋狗友打前锋,连嘲讽都不用亲自下场,只需要坐在课桌后笑一笑,不费吹灰之力就坐稳胜利者的宝座。   “你可怜我吗?”徐芷沅突然转过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我说和方嘉珩分手,其实我是被他甩了。多可笑啊,我费心费力抓住的完美男友,兢兢业业地维护着这段关系,到头来我还是被甩了。”   “我为什么要觉得你可怜?”林溪搓搓胳膊,试图把夜风中起立敬礼的鸡皮疙瘩摁回去,没好气道,“你喜欢谁就能和谁在一起,还可以时不时欣赏一下我这个失败者可怜兮兮的表情,最后还春风得意去了A国。青春期的战争你赢得彻彻底底,我觉得我自己才比较可怜好不好?”   如果再算上她为拯救世界呕心沥血的话,她真的惨炸了耶!   她正气凛然地瞪着徐芷沅,试图用眼神充分表达出自己的鄙夷,不想片刻后徐芷沅笑起来,而且越笑越大声,最后简直是乐不可支,连手里烧了一半的烟都丢了。   “是啊,是啊,我也觉得,我才不需要别人可怜——我从来都不需要别人可怜。”因为大笑,她说得有点断断续续,“想要的东西我自己会去拿,因为我知道没有人会主动给我。我一直都是靠自己,也做到了,有什么好可怜的?”   “所以我不喜欢你,一开始就不喜欢。”她渐渐收了笑声,看着茫茫海面,声音更沙哑了几分,“因为我们很像,却又很不像。”   她们认识挺早。初三的夏天,林溪刚开始上晚自习。每天十点她会穿过学校的操场才,有一天她发现有个女生躲在操场展台背面悄悄抽烟。她第一次发现时吓了一跳,傻乎乎地盯了人家半天,而徐芷沅那个时候就很镇定,挥挥手让她走。林溪跟个小猫似地乖乖走人,没走几步被“喂”了一声,她战战兢兢回过头,看到徐芷沅坐在高高的展台边,清纯白皙的脸上一派成熟的淡然,说你别告诉别人。   那同样是一个夏天的开始。那天起,林溪时不时就能看到徐芷沅,只不过她再也没抽烟。暑假的时候她们已经变得很熟,很奇怪地,突然有了晚上一起在学校操场看星星的默契。她们相互说一些自己的事,家人和同学和成绩;女孩子总是通过这样的交流迅速成为朋友。   当时林溪觉得自己交到了一个朋友。哪怕当她说看星星会让自己觉得人类的痛苦特别渺小的时候,徐芷沅嘲笑了她,她也还是觉得她们是朋友。她说了自己对家庭的困惑,说了面对父母和弟弟时的委屈,而徐芷沅就说自己的单亲家庭,说她看到母亲终日用酒精麻痹自己,而父亲会让新的家人住别墅,却每个月只给她和母亲几百块生活费。   嘲笑了林溪的感怀后,她看着同一片星空,慢慢说:“林溪,想要什么就自己去抢,站在原地只会永远痛苦下去。”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她忽然问,林溪你知道校草方嘉珩吗,我上次看见你们说话,他是不是喜欢你。林溪满心做坏事被发现的惊慌,但徐芷沅只是笑笑不再多说。   初三很快过去了。方嘉珩终于成了徐芷沅的男朋友,而林溪也有了真正的闺蜜。   直到现在,异国的海域上,徐芷沅还是那样面对黑暗抽着烟,丢掉所有别人面前清纯乖巧可爱的伪装,自嘲地说方嘉珩甩了她。   “我在他身上花了很多心思,从最初的时候开始。他喜欢天真的、单纯的、小兔子一样善良可爱的女孩子,啊对了,就像你一样,林溪,他当初是真的喜欢你。但是啊,男生就是看脸的动物,无论多大的男人,都喜欢白白的、小小的、又软又可爱的女生。你不是这个类型的长相。”   “刚巧,我是。我那时候很穷,你是知道的,但我知道他喜欢看音乐剧。所以我天天省了晚饭钱,咬牙跟他买同场的票,然后在门口等他,再假装惊喜地说好巧。”   “他喜欢什么样,我就是什么样;方方面面,严丝合缝。就像那种提供个人定制的奢侈品,个性化的总是最合心意的。所以,他怎么会不喜欢我呢?他是一定会喜欢我。其实他喜欢的也不是我,而是一个理想中的完美女友。”   “但我能做好。真的,为了跟他在一起我什么都能做。喜欢是一部分,但还有一部分……我不想再穷了。一个女人怎么样才能一步登天,你知道吗?是嫁人。方家很有钱的。”   “也是我那时候眼界太窄。刚出国的时候还以为未来更光明,现在才知道方家爸妈一切都算好的。他在藤校,我在二流学校,但这都不重要,关键的是我那套小城市里学来的东西,在这里的上流社会行不通。我不再是他的完美女友,反而成了个什么都不懂的、拖后腿的女友,所以他对我的喜欢也就‘嘭’这么一声——”   她比划了一个炸开的手势。   “——没了呗。”   “现在看来,你没和他在一起反而是种幸运。”徐芷沅调侃她,“莱赫集团甩了方家一个银河系,你男朋友又是大帅哥,看你现在的穿着打扮就知道你过得比国内好多了。”   语气很平和。   她们的关系很奇怪,不是朋友,似乎也不是敌人,却也不是陌生人或者普通同学。刚才林溪说并不可怜她,但现在她忽然就生出了一丝真切的怜悯。   “我不知道你为他做了这么多。”林溪叹了口气,“值得吗?”   值得吗?为了一个人,几年来一直让自己活成另一个模样,到头来终究竹篮打水一场空。   对这个问题,徐芷沅很认真地想了一想。   “其实还挺值得的。”她笑道,“他买的礼物都很贵,留学也都用的方家的钱,虽然学校普通,但回国唬唬人也够了。跟着四处交际,也算涨了不少见识、学了不少东西。果然谈恋爱还是要找有钱人,这样就算分手也不亏。”   她点燃了第三根烟,就着海风和渐落的银河,让薄荷味的烟雾飘散无踪。那点火光明了又灭,她的表情模糊不清。   “我不是问这个。”林溪皱了下眉,“我是说,你喜欢他吗?你的喜欢值得你现在得到的吗?”   徐芷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那你呢?你就不怕同样的结局在你身上重演?”   “不怕。”林溪干脆道,“我们不会。”   徐芷沅笑笑,没去反驳她。她跳下船舷,扶着栏杆,伸了一个懒腰。   “真想跳下去啊。”她说,“这种时候,就应该有个人来跟我说You jump,I jump才对。”   “……我不会说的。还有,你最好找个我看不见的地方跳,不然我怕自己控制不住会救你。”   徐芷沅一边笑一边抽烟。   “风太大,你回去吧。”她哑着嗓子说,“哦对了,这个送你好了。”   她递过来一串红色的手链,刚从她手腕上褪下。珠子半红半黑,林溪觉得还挺丑的,不懂这东西怎么还能做成手链。   “你要是不想要,扔了也可以。”徐芷沅已经靠在栏杆上继续抽她的烟,目光投向遥远的海面,“再见,林溪。不过你大概不会想再见到我。”   林溪走了两步,没忍住,又回头说:“还行吧。其实你真没自己想的那么重要。既没你自己想的那么讨人喜欢,也没你自己想的那么讨人厌。我无所谓见不见你,反正你那么厉害,怎么样也能过好。”   等到甲板上重新空无一人,徐芷沅半垂着眼帘,看着指间香烟一点点燃烧殆尽。   “怎么样也能过好吗……那你还真是,高看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文话无关:   我好饿啊……好想吃梅干菜烧肉……   以及写徐芷沅不是为了水,而是她真的有用>< 第52章 嫉妒?   风将她的长发吹得贴在墙壁上。黯淡的光线里,深蓝色看着就像黑色。   艾莲娜站在转角阴影处,看着前方在船头吹风的两个人类女孩儿,自己默默退了一步,抓紧船舷。   “嫉妒了吗?”   兰德斯站在更后面的位置,也在抽烟。他抽的是雪茄,一团微暗的橘色火光稳定地氤氲在细腻发白的雪茄灰里,迷蒙的烟雾稍稍模糊了他眼中的锐意。   他面前的海浪都要比别处更温和些,更正确说来是温驯得奇异,几乎是瑟瑟发抖。表世界的海域并非他的辖区,但海洋是相通的;海皇的力量依旧能辐射至此,将海的凶暴化为宁静。   但海妖从来都更喜欢黑风暴雨、巨浪滔天。   “嫉妒的话就去把光法师抢过来。躲在角落里黯然神伤可不是海妖的作风,更不是雷纳克家的教养。”海皇深深吸了一大口雪茄,让迷人的香气在口鼻中充盈,而后又悠悠吐出,“或者我亲爱的妹妹又需要来自兄长的亲切馈赠?”   艾莲娜身体一颤,急忙说:“我没有嫉妒!”   “连承认都不敢吗。”   “我真的没有!我,我不是……”   海皇的目光让她轻轻颤抖起来。那样幽深的、看似平静的眼睛,其实随时都能将万顷碧波化作白浪滔滔,吞没一切胆敢违逆他意志的存在。   “我的两个妹妹,皇族的海妖,居然没有一个活得像个样子。我们的祖先是怎么生活的?男性踩在骨肉的尸骸上追求权势,女性为了唯一的爱情可以掐断至亲的脖颈。海妖是海神塞利昂的造物,生命女神安格丽菲只给了我们唯一的欲/望;正是为了这份欲望我们才挣扎着生存至今。”   兰德斯漫不经心地朝海面一伸手,一条飞鱼突然自己跳到了他手里;他手掌一用力,那条活蹦乱跳的鱼就被捏成血泥。当这摊生肉落回海里时,他的手掌依旧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连一丝腥味都没敢残存。   “这就是海皇的权势。每个男性海妖都想要它,但千年来胜者只有雷纳克,我的妹妹,你知道这是为什么——我们只忠于自己的欲望。”   他目光严酷如海面冰山。显露出来的只有九分之一,更多部分沉寂在海平面下方,像一只沉眠却又随时可能苏醒的巨兽。   “如果那不是唯一的光法师,我会亲手为你烹制一道美味……就像多年前那次一样。”   顷刻间,艾莲娜秀美清冷的面容显出几分狰狞。   “不准你动她。”她冷声警告,一瞬间竟忘记了害怕。   “当然,我还期待迎来一个光法师作为海后,这对巩固我的荣光有很大好处。”兰德斯悠然道。   “兰德斯,”艾莲娜握紧双手,“你赢不过学长的。”   “啊,伊瑟·威尔曼,骁勇善战的冰霜精灵,王族的血脉,的确有些棘手。但海妖什么时候会因为顾虑这些就退缩?艾莲娜,你太懦弱了。”   “你为什么不自己铲除障碍?”   海皇逼近妹妹,强迫她和自己目光相对,并满意地看到她的瞳孔因为恐惧而紧紧缩在一起。   “我可以帮你。”他轻声细语,“也是为了我自己。来,妹妹,拿上这个。”   他将一颗柔软冰凉的小球塞进艾莲娜手中。那是弹珠大小的、透明的球体,里面滚动着水银一样的液体。一见这东西,艾莲娜完全僵住了。   “幻月海域独有的弗洛鱼,每一群的首领才有的毒腺,榨干了才能得到一滴;需要几百年,才能析出一丁点的毒素,向来被用在我们最重视的‘贵宾’身上。即便是冰霜精灵,也无法承受弗洛迅猛的毒性。”   海皇摸了摸妹妹的头,仿佛每一个温柔体贴的好哥哥。   “他不会防备你们。为了你自己,像个真正的海妖吧,艾莲娜。”   ……真正的海妖?   她这样的就不是海妖吗?海妖……只能有一个样子?   还有林溪和学长……   抽完一整只雪茄,海皇慢悠悠回了船舱。途中有女人和他搭话,他也并不介意以一种相当暧昧的方式回应。繁衍也是皇者的部分职能;从神话到现实,从远古到现在,没有哪个合格的帝王不去发掘自己在生殖方面的才能。也因此,海妖皇族不会娶一个把自己当伴侣的海妖女性,那样会妨碍更多后代的产生。   血缘上的兄长消失在视野里,他所带来的茫然和不安却还留在她的心中。艾莲娜忽然想,是不是因为兰德斯自己并不在意有多少情人,所以只愤怒珞珈不够悍勇,却并不觉得是姜祁太……渣?是这么说的吧,林溪就很唏嘘地跟她说,爱上渣男实在很惨。   惨吗?就像兰德斯说的一样,海妖的女性会为了所爱之人奋不顾身,但太强烈太执着的感情往往也意味着过于自我中心,对另一方来讲说不定是种负担。   没有人类想要被吃掉。很早之前,艾莲娜就发现这一点了。   如果真的爱对方,为什么不考虑对方的意愿呢?对方不想被吃掉,那当然就……不吃啊。   不被选择的自己确实很难过……但难过就要伤害别人吗?   有一瞬间,艾莲娜想将手里那团冰凉软滑的弗洛毒液用力扔出去,让这些所谓的珍贵的幻月海域宝物彻底消失在眼前漆黑的大海中,但她手臂还未完全扬起,就迟疑着放了下来。   “来来来,真心话大冒险!”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艾莲娜稍稍吓了一跳。她这才发现自己走到了另一个舱室,里面的人们正热热闹闹地玩游戏,最中间的居然是姜祁还有尼尔。   金发的羽族少年此刻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扮演小孩,一脸纯洁天真,笑嘻嘻地东吹捧一下,西夸赞一下。他长得好看又年幼——外表才十七八岁——嘴甜,把个个人类都哄得眉开眼笑。   他正在主持人类的游戏,身边堆了一座香槟塔,泛着气泡的酒液盛在玲珑的玻璃杯里,折射出令人迷醉的灯光。   “这次抽到的是……啊哈,2号,2号是谁?是Gary,Gary Chiang,伟大的‘阿波罗’号的主人!”   浮夸而且毫无营养内容的台词引得一群喝多的人类鬼哭狼嚎、连连鼓掌。尼尔站在人群当中,拿着个空酒瓶当话筒,亮晶晶的碧眼看向艾莲娜,带着几分恶作剧式的笑意。   ——过来听。   他用口型说。   “我选大冒险!”   “Mr.Chiang选了大冒险,但是非常遗憾,上回您已经用光了大冒险的次数,所以这次只有一个选择——真心话!”   狐朋狗友们很有眼力地开始起哄,高呼“真心话真心话”。   “那么问的人是……5号!谁是5号?哎原来是我自己!我想想,问个什么好……来个温柔的问题如何?Mr.Chiang,讲一件前女友做过的令你印象最深的事!”   其他人一阵狂笑,有人吼“这个问题一点都不温柔”,还有人嘲笑说“Gary太多前女友,他得想上三天三夜才能理出个头绪来”。   姜祁撑着头,真摆出一副要凝神细思的架势,认真凝重的样子反而让别人笑得更厉害。但他好像是真的在仔细回忆,甚至因为太过仔细而有点恍惚,以至于艾莲娜走过来坐在他和尼尔之间,他都没察觉。   “莱赫小姐”的大驾光临让玩乐党们安静了一瞬,但气氛已经在太多香槟里high起来,很快大家又放松下去,还有人推过来一杯酒说请客。   有人问尼尔这是你姐姐吗,金发少年笑眯眯地点头,说是啊这是我堂姐,不近人情的冷冰冰的学霸。有人吹了声口哨。   这一切姜祁都没听到。他好像突然被回忆抓住了所有心神,在这纸醉金迷的一刻,却不合时宜地露出些许伤感之色。   “我前女友,我前女友啊……”他嘟哝道,“珞珈啊,她很漂亮的!”   他显然喝醉了,突然一拍桌子,瞪着眼睛。   “珞珈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最!脸蛋漂亮,身材好,比维密也不差……很多明星都比不上她。你们笑什么?明星我们又不是没见过,为了上镜拼命打针和整容,美是美,但习惯了也就那么回事……珞珈不一样。珞珈的美是无懈可击的。Lucas,你见过她,是不是?当时你都看傻了,哈哈。”   就像每一个喝多了开始絮絮叨叨、无视外界的人一样,姜祁开始顾自念叨和珞珈相关的事。   “我跟她认识快十年了……分分合合的。你们都不知道我们怎么认识的吧?告诉你们……我也不知道!哈哈……我那年潜水,一头撞进了涡流,还以为死定了,结果睁开眼就有个超级大美女说要跟我回家。我问她认识我吗,她说认识,那就认识呗……本来天很阴,在下雨,她说完那句话,天就晴了。”   “有一瞬间我还以为……碰上人鱼了!海的女儿,安徒生……还是格林兄弟来着?反正就是迪士尼荧幕上游来游去的那个……可珞珈还要漂亮,真的,形容不出来的漂亮。”   “她是外国人……家里好像有个小公司,反正她性格特别骄傲特别张扬,一般家里养不出那种性格……说实话,最开始我还真想过不如就她了吧,那么漂亮还痴情,跟她结婚也挺好。”   香槟塔喝空了一半,剩下一半洒在桌面和地上;上百刀一瓶的高级香槟随意泼洒,无人在意,只让本就迷离哄闹的空气更加醉醺醺,十足魔幻。没几个人在听姜祁说什么,都玩别的去了,还有人大笑,说Gary你做什么白日梦,就你这撩三拨四、众美环绕的单身汉,居然曾经想结婚?   “你们不懂……那都是后来的事了!”   “当年……我们很好的。”   姜祁胡乱一挥手,半睁着眼睛,焦距虚虚定在半空,脸上露出点傻笑;在派对上疯玩了这么久,再英俊的人,脸上也出现了油光和汗渍,还有眼角隐隐的鱼尾纹,都让这个灯光里的男人显得不再那么意气风发,也不再那么光鲜俊美。但是当这个有点蠢的笑容出现在他脸上时,他看起来忽然年轻了许多;那些油腻的东西从他身上褪去,而属于真正的年轻人的天真热情点亮了他的眼睛,让人一下恍然大悟:噢,原来当年珞珈爱上他时,他是这么一个样子。   他梦呓般地说:“当年我们很好的。”   现在大概已经没什么人记得了,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Gary Chiang是个不上不下、无比尴尬的存在。即便是富N代,A国的亚裔并不如国人想象的那么风光,混血也一样。很小的时候,他就开始被人嘲笑母亲的种族,笑他长得不一样。父母离婚后他跟着母亲,但华人圈子也觉得他血统不正,是个白人。就像所有夹在两个种族之间的混血儿一样,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在寻求身份认同,不断尝试去融进主流圈子,但最后发现隔阂永远存在。上流的永远是犹太人和WASP,亚裔天然低人一等,就像到现在主流都用“一滴血原则”来分辨黑人一样。   后来他干脆放弃去追求什么认同了;某一天开始,他发现其实这是个认钱的世界。只要他有钱、会玩,其实总能有一帮人一起胡天胡地,管他什么黑白黄五颜六色。然而就算是N世祖们的圈子里,美女们的优先选择依然是高大健壮的盎格鲁撒克逊人。他的派对永远是备选,最好的客人也总是缺席。   在姜祁已经认命的时候,珞珈简直像从天而降的天使,又像一丛突然盛开的稀世玫瑰,别人抢都抢不过来,她却顾自跳进他怀里,还开得馨香无比。   正如王尔德所言,美貌是天才的一种,而且无需证明。她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女人,也是第一个正眼都不看那些白人精英,只固执跟着他的女人。   年轻的姜祁飘飘然又惶恐,珍惜又警惕,恨不得把珞珈藏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这样她就不会被人抢走。他一度担心自己的占有欲会惹人反感,后来才发现他错了。   珞珈的占有欲才是真正可怕。   朋友们渐渐减少了和他的往来,后知后觉的姜祁才发现,珞珈背地里警告了每一个在她眼中“和Gary走得太近”的女人,甚至还有男人。她厌恶每一个靠近他三米之内的人,还给一些人寄过恐吓信,而警察冲进屋子的时候,姜祁只是一头雾水地听见珞珈在尖叫,让他们滚出去。   姜祁开始觉得她可怕起来。他从没见过谁能歇斯底里到那个地步,只因为路边卖柠檬水的小姑娘多和他说了一句话。他不得不跑去邻居家道歉,却又换来珞珈更激烈的反应,那副凶恶的表情让人心惊。   童话中的小美人鱼善良痴情,会为爱牺牲,选择在爱人的新婚之夜将匕首扔进大海,而让自己化为海上的泡沫。可如果是珞珈,她可能只会毁灭一切,连同她自己。   解释没用,吵架没用,劝说没用,什么都没用。美丽天成的珞珈也有天成的嫉妒和惊人的怒火,发作时连头发都能飞舞成美杜莎的模样。   他开始觉得很累。分过手,又受不了珞珈的眼泪,复合,再开始新一轮的折磨,再分手。就这么相互折腾了快十年。   姜祁的朋友都不长久,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他有个如此可怕的女友。他们都劝他别再和她见面,但姜祁总是能在深夜想起他们初见的时候,他从死亡的幻觉中清醒过来,触目是黑沉沉的天空,却在她笑着说“带我走”之后,一缕阳光破开雨云,照亮了远处的海面。   最终让他下定决心说永别的,是一个小女孩的死。那是合作公司的秀,他应邀去捧个场,有个新人模特,才18岁,有一半黑人血统,千里迢迢从南部移民过来,为了站上T台吃了很多苦。姜祁看到她被人排挤,有些同病相怜的同情,就说了几句话替她解围。过了几天,他在手机新闻上看到,某某公司的新人模特出了车祸,抢救无效死亡。   那一天,正好珞珈出门,目的地就在女孩出车祸附近。姜祁将这个消息告诉她,并悄悄观察她的反应。   珞珈唇边的微笑让他心底发凉。   他们分手了。其中波折不必细说,最终,那个曾像天使一样降落的女人哭着离开,再也没有出现。   “我受不了……再也受不了了。”   已经没有谁在听他这个冗长无聊的爱情故事,除了两名伪装成莱赫的执法者。艾莲娜端庄地坐在椅子上,平静地注视着姜祁。她发现他哭了。   “可是我更受不了自己……直到现在,我还是能在梦里见到她。”他喃喃地自言自语,失去焦距的眼睛盯着艾莲娜,“仔细看看……虽然头发和眼睛的颜色都不一样,但我的珞珈……她和你长得有些像。嗯,但她漂亮,她更漂亮,她最漂亮……”   他双手捂住脸,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带着悲泣之声的叹息。   “她一定是魔鬼……引诱浮士德的恶魔……满头毒蛇的美杜莎……”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她那样的人啊?”   “怎么会有她那样的人……”   尼尔托着一杯香槟,目光慢慢转向艾莲娜。他眼中的海妖少女坐姿稳重,双手安详地放在身前,眼中的灯光很像中世纪塔楼里摇曳的火光。   “大概是因为,”她轻声回答,“这就是海妖吧。”   作者有话要说:总是写着写着单章字数就过5k了,忧伤   算一算,要是拆成2500一章,那我也是个日更党啊!!   ……但是拆不开ORZ   总之,方徐两个都是人类,但方的感情无法长久。而姜祁和珞珈这一对,两边倒都是真心而且长久,但海妖的嫉妒和占有欲……大概没有人类受得了【很怀疑海妖自己能不能受得了   不过姜祁的叙述中还是有美化自己的部分啦,比如后期他因为受不了对方的控制,还是真的有很多绯闻,结果更加激怒了珞珈。   这么看看,目前为止出现的人物里……男女主仿佛是最耿直的一对ORZ   伊瑟不喜欢阴谋诡计,再怎么暴娇他本质上还是个善良真诚的精灵,林溪更不用说,傻兔子【喂   不过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么复杂,刀光剑影、各怀心思,充斥着阴谋和谎言。这就是西幻嘛~   虽然披了个轻松的皮,但还是西幻哎嘿嘿嘿~   今天也是想么么哒你们的一天! 第53章 死因   艾莲娜站在走廊边,一侧是休息厅,一侧是茶水间。她站得笔直,一动不动,只有眼睛随着友人的动作在些微地转动。   林溪在托盘上放了三个杯子,回头问:“艾莲娜,你喝什么饮料?”   她真心笑起来的时候总是有种格外真诚的感染力。   “我不喝了。”艾莲娜摇摇头,顿了顿,“小溪,你是给学长带的饮料吗?”   “嗯,是啊。他一直被迫去应酬,感觉已经很不耐烦了。他不喝酒,所以我想来拿点柠檬水吧,再加点薄荷叶好了,不过他喜不喜欢加冰?反正冰霜精灵肯定不怕冷,稍微加一块好了……”   每当说到学长的时候,她的脸上就会蒙上一层熠熠的光彩,仿佛任何和他相关的小事都会让她觉得开心甚至幸福一样。   艾莲娜动了动手掌。冰凉的、黏滑的弗洛毒液隐藏在她手里,她随时都能感觉到;那些凶猛的毒液被一层薄薄的水体包裹起来,伪装成无害的小兽,轻轻颤动着,不断蹭着她掌心,像一种无声的邀请。   她的视线落在托盘上。两杯柠檬水,一杯加冰,一杯不加;新鲜的柠檬片点缀着清新的薄荷叶,衬着淡蓝色的玻璃杯,清爽又漂亮。   弗洛毒液会潜伏整整八小时,如同冬眠,而在醒来的一瞬它们将点燃宿主的鲜血,将他焚烧殆尽。人类是善于遗忘的动物,他们会一时感伤、一时痛苦,但终究他们是会遗忘的。   就像兰德斯说的,没有人会怀疑她。   “艾莲娜,你真的不喝吗?你好像也一直没喝水。”   那杯加冰的、柠黄与鲜绿点缀的普通饮料如同具备某种神秘的魔力,将她的视线紧紧攫住。她忽然想,小溪只是个人类,无论再怎么训练,她的眼力和速度都很有限。在面对暗影的时候也许她格外强大,但在其他时候,在他们这些天生拥有力量的种族面前,她实在比新生稚儿还孱弱。   艾莲娜的手指轻轻一动。紧接着,她眼中如迷雾笼罩的深蓝色也开始微微颤抖,仿佛看见了什么极为恐惧的事物。   但林溪毫无所觉,带笑的眼神,动作轻快如山涧叮咚。   “艾莲娜?”   “不用了……”艾莲娜梦呓般地说,“真的不用了。”   “……你快去将饮料送给学长吧,小溪。”   ******   包括水晶球在内的几样藏品送过来时,姜祁已和其他狐朋狗友一起醉梦他乡,世事不知。   “东西在里面?”   负责运送的安保公司人员没看见正主,立即想拦,但尼尔打了个响指,几名训练有素的人类就满脸恍惚地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几人走进客舱。   伊瑟走在最前面,银色长发在海风中轻轻掀起,拂过冰冷的舱门边缘。   夜色已深,船外海面黑沉,星空灿烂清冷。室内暖色的灯光里,一堆珍品毫无章法地摆在桌面上。姜祁在收藏方面随心所欲,没有什么专精的领域,桌上既有奇怪的雕像,也有柔美的珠宝,还有全球限量的机械模型。   水晶球安静地躺在角落,被一团红色天鹅绒包裹着。乍一看并不起眼,走近了却能看见球体中遍布着无数细微的光点,随时变幻光泽,仿佛一个微型宇宙。   执法者们将四个黑色的仪器放置在桌面四角。启动后,仪器中放出光芒相互交织,形成一屏弯曲的、细密的光幕,将所有藏品笼罩进去。   这是研发部下发的最新一代暗影侦测装置。尽管位于表世界,但这是基本程序,哪怕走个过场也需要遵守。   滴滴——   光芒变为淡橘色,仪器也发出细细的蜂鸣。同影视剧中那种刺耳的、凄厉的警报声不同,这叫声十分轻柔,甚至给人一点迟缓的感觉,好似一只初出茅庐、缺乏经验的捕猎者,第一次遇到猎物时犹疑的低语。   “检测到暗影的存在,但浓度稀薄,危险等级最低。”伊瑟握着主显示屏,看向林溪,“怎么样?”   作为光属性的种族,伊瑟也能直接看见暗影的存在,但没有光法师的视野精准。   林溪说:“源头不在藏品上。”   她已经换上便于行动的服饰,精巧的发型也被扎成简单的马尾,只有几绺垂在脸颊旁的碎发还留存一些精致的弧度。暖黄的光线里,她伸出双手,在片刻凝神后作出一个推开的动作。   光元素汇集成无形的潮水,转眼漫过面前的舱室,将黑雾涤荡。   “这应该是……中级法术?居然不用咒语就能做到?”海皇很惊讶。   “不完整,只针对现在这片小小的区域。”林溪说,“以防万一。”   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林溪用力眨了眨眼。下午在甲板上净化暗影时她就有所察觉,现在又有。硬要形容的话,就好像她释放出去的“光”都走错了地方,没有到达暗影的真正所在。而真实的黑暗却又存在于很近的地方,像无声的窥视者,有些让人毛骨悚然。   她在发呆,直到伊瑟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   “在想什么?”   “没什么……就是感觉有点怪怪的。”   伊瑟没有仔细问,而是微微皱眉,低声说:“你也感觉到了吗。”   “嗯……接下来怎么办?”   “再看看。”   精灵轻轻眯了眯眼睛,湛蓝眸光扫过屋内诸人。侦察仪器已经被收好,尼尔正捧着水晶球问该怎么用,海皇说用姜祁的血,艾莲娜则取出一小管刚才抽好的人类鲜血,将它滴在水晶球上。   “嗤”的一声,水晶球上升腾起一阵灰白的烟雾。它们上升、扩大,最后定格成半空中形状不规则的一块。   灰蒙蒙的,什么都没有。   “珞珈设定了咒语。”艾莲娜收起人类的鲜血,“没有咒语的话,什么都看不见。”   “耶?”尼尔大感无趣地一撇嘴,抱怨道,”珞珈都死了,那不是没人知道了……”   “她喜欢的童谣。”海皇说。   兰德斯忽然往前站了一步,成为距离那片烟雾最近的人。他凝视着这片灰色的迷雾,深蓝色的眼睛也像忽然起了雾;那些属于皇者的冷酷、清晰、高傲被模糊,转变为一片混沌幽暗。   一道朦胧的虚影忽然浮在海皇背后!林溪心中一跳,后颈上的汗毛竖了起来。但当她再看过去时,海皇一切正常,仿佛刚才只是她劳累下的幻觉。   她悄悄看了一眼伊瑟,只见他神色陡然凝重起来,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几片细小的雪花缭绕在他身边。这是他随时准备召唤维利耶尔的迹象。   林溪定下心神,微微闭眼,悄然呼唤嘉德丽雅。以古代精灵王的武器为蓝本制成的长弓,在她体内轻轻颤动,带来一阵暖流。   海皇念了一首林溪从未听过的歌谣。   “拿起铁斧   在死亡之前,   嵌进爱人的头颅。   在嵌进头颅之前,先嵌入躯干,   从一数到九十九,   从永不分离的血肉中,   摘下最后的玫瑰。”   他念诵的声音非常平淡,但这种漠然和平淡反而更加烘托出词句的血腥阴森。尼尔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片口香糖,边嚼边吹泡泡,嘟哝说这有点像古代的恐怖童谣。   “就是那个拿把斧头砍了母亲四十下,又砍了父亲四十一下的那个。”他笑嘻嘻地说。   艾莲娜冷淡地说:“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吗。”   尼尔吹了个响亮的泡泡,笑眯眯的没有回答。   但棕色的手杖已经出现在他手中。   滋滋滋——   一阵仿如电流的声音流过后,灰雾变成一面“镜子”,映出过去的景象。   一个女性海妖出现在画面中。她有一头深金色的长发,一双楚楚绿眸黯淡无光。她正坐在装饰着贝壳和珊瑚的床上,手里捧着一颗水晶球,表情呆呆的。   一把匕首放在她床头。   ——珞珈!珞珈!   她没有回答。   “嘭”一声,门被粗暴地撞开。海后尤尔琴娜气势汹汹地游进来,墨绿的长发在清澈的海水中海藻般飘舞。   “你要是敢自杀,我就去杀了那个你喜欢的人类男性!”她愤怒地威胁。   珞珈抬头看了她一眼,神情颇为冷漠:“你又不知道他是谁。”   “珞珈!”尤尔琴娜像被戳到痛处,“我是因为你的哀求,当时才没有坚持追查他的身份。现在你竟然这样顶撞我?”   海洋的小公主攥紧水晶球,抿着嘴唇一言不发。片刻后,她开始默默流泪。   她一哭,海后的神色立即软下来。她开始轻声哄她,让她忘掉那个人类,承诺说带她四处游玩、买很多华服珠宝,让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在尤尔琴娜之前的叙述中,她是隔着房门和珞珈交流的,并且在她如此劝说珞珈后,对方就同意振作起来,放弃自杀的念头。   但在水晶球显示的影像中,珞珈始终没有吐出任何应承的话语。   画面中,尤尔琴娜显然焦躁起来。她阴沉地盯着那只水晶球,目光慢慢移到床头那柄匕首上面。   “珞珈,你还记得那个流传已久的故事吗。”尤尔琴娜忽然顾自说,“故事中我们的先祖站在窗外,看见她心爱的王子和另外的女人度过新婚之夜。于是,被嫉妒之火灼烧的她毫不犹豫地吃掉了他们。”   “我不会那么做的!”珞珈终于回答一句,却是透出警惕和抗拒,还有十足的愤怒,“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们全都滚开!”   “我知道你们曾对我素未谋面的姐姐做过什么!休想用同样的手段对我!”   她的怒火燃烧起来,尤尔琴娜却冷静下去,甚至露出冷酷的、充满胜利意味的微笑。   “我当然不会那么对你。”她盯着珞珈,金棕色的眼眸忽然发出一种诡异的、慑人的光芒,“因为……你会心甘情愿杀死他的。”   海后身边浮现出一圈圈诡异的涟漪。那些相互碰撞的波纹蕴藏着什么古怪的力量,即便由水晶球转映出来,看久了也会觉得有点头晕。   画面外,伊瑟不动声色地往林溪面前挡了挡,低语道:“是催眠。原来尤尔琴娜的力量和幻术相关。”   而画面中的珞珈也反应过来。她震惊而震怒,匆忙想反抗,然而正如她的兄长所言,她不过是一个天赋贫瘠的海妖,根本无法和海后的力量抗衡。   很快,她的神情一片空白,只空茫地看着尤尔琴娜。   海后柔声说:“你很恨他。”   珞珈呆呆地重复:“我很恨他。”   “你有多爱他,现在就多恨他。”   “我有多爱他,现在就多恨他。”   “你决定吃了他。”   “我决定吃了他。”   “你会把他和他的新欢吃得一干二净。”   “我会把他和他的新欢吃得一干二净。”   “然后回到海底,再也不离开。”   “然后回到海底,再也不离开。”   说完这些,在海后满意的目光中,珞珈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睡吧。”   尤尔琴娜附身吻了吻公主的额头,轻柔而充满期待地说:“等你醒来,就会重生。”   她离开了珞珈的房间,并关上房门。   水晶球滚在一旁,继续安静地记录接下来的一切。当门外所有动静消失后,房内只剩一片死寂;不知道过了多久,沉眠的公主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的双目如同被一层阴翳蒙住,时而恍惚,时而充满挣扎。   “不……不……我不要……”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有一瞬间做出想冲出去的姿势,却又立刻死死抓住自己的手臂,面容痛苦地扭曲起来。   “不要……Gary……不要吃……”   在很自己争斗的过程中,她挣扎着抓起床头的匕首,狠狠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画面陡然安静下来。   珞珈缓缓倒在卧房的地面。妆点了她长发的贝壳散落一旁,被那些在海水中晕开的血液染成红色。   她绿色的眼睛虚虚地看着上空。   “我宁愿……伤害自己……也不……”   她喃喃地说着。忽然,在这个临死的海妖唇边,出现了一缕飘忽的微笑。她仿佛在死亡中看到了什么过去的幻影,令她灰败的脸色乍然浮出玫瑰色的娇羞红晕。   “天晴了……”她叹息道,“带我……带我走……”   画面散去,珞珈的影像也消失在半空。   自刚刚画面出现开始,海皇的目光就定住了。他只看着珞珈,对身后执法者们的小动作毫无察觉。等到现在一切结束,他仍然站在那里,脊背僵硬地挺着。   然后他大笑起来,状若癫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原来……是我害死了你啊!珞珈!”   轰!   窗外突然出现暴风雨来临时的电闪雷鸣!一道巨浪狠狠拍在船身上,撞得游艇一阵摇晃。林溪脚下一歪,不由自主往旁边倒去,狼狈地跌在精灵怀中。   她顾不得许多,只抬头看去。   “海皇”周身的空间出现无数如镜片碎裂的裂缝——那是幻术解除的标志。“他”顾自笑得浑身发抖,背后的虚影再也没有掩饰地浮现而出,并作出了同样捂脸大笑的动作。   墨绿长发狂乱飞舞,被漆黑占满的眼眸冰冷狰狞。   “开玩笑吧!那个不可一世的海皇居然被海后给附身了?”尼尔怪叫一声。他站在窗边,被刚才拍打进来的海水浇湿了一半身体,湿漉漉的狼狈至极。   “幻术强到一定程度,的确能附身操纵别人……”艾莲娜喃喃道。   当尤尔琴娜的身影出现后,之前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源头的暗影立刻汹涌起来,无数黑气来势汹汹,甚至四周摇晃的海水里也蕴含着丝丝污秽之气!   “先把结界撑起来!”林溪挣扎着站稳,着急道,“她好像能运用海皇的力量,污染正不断扩大!”   “海皇”——尤尔琴娜——停下笑声,阴森森地转头盯着她。   她轻柔地说:“既然珞珈死了,你们也都没有必要活着了。”   “——跟我一起,为她殉葬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顺利的话应该能把第二卷结尾!   谢谢地雷么么么   游离天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9-18 21:55:59 第54章 战斗(1)   “结界!先把空间切割出来——”   精灵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呼啸的冰雪作为他的前驱,硬生生将海后逼出游艇的范围!他手握维利耶尔,化作黑色暴风雨中的一线银白,每一次挥斩都切开雨幕。无数被海后操控的风雨冻结成冰,转眼反过来袭向她自己!   尼尔展开漆黑的羽翼,顶着倾盆大雨飞到游艇上方。他握着一把银白色的小巧手/枪,枪口朝下,猛地扣动扳机。纯白色的半凝固液体急速射出,不断延展,在一秒之内化为宽阔至极的光幕,将游艇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   结界内部,无数细微的鳞粉纷纷洒落,让人类陷入深度沉眠。   艾莲娜站在一朵高高的巨浪上。她竭力从海皇的威严中夺得一丝自己的领域,乘在不断升高的巨浪之巅,展开双臂,开始唱一首高亢的歌曲。   在漆黑动荡的天地间,她的歌声宛如一声微弱的鸣叫。游艇四周的波浪勉强被安抚下来,令结界能暂时护住这艘小小的船只。小小的——在暴怒的海洋面前,再豪华的船只也不过是一片柔弱的落叶。   游艇被裹得像个茧,四周是天地间唯一无风无雨的所在,像一个惊涛骇浪中安然甜睡的婴儿。林溪就悬浮在这片空间,头发和衣物被风吹得凛然作响。   被滤去雨水的风扑在她身上,冷得她打了个喷嚏。   “光法师——你没事吧?”   “没事!”林溪抓住自己飞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仰头大声回答。   尼尔在更上方。为了保护人类的安全,他必须不断给结界输送力量;他手下连结着那个纯白色的避难所,自己却飞在暴风雨里,满身淌水,背后的羽毛狼狈地贴在骨架上。   他看起来像只被淋透的乌鸦。   林溪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除了海妖,其余人全都是差不多的样子。出海前他们在莱赫集团换了衣服,当时正是海皇以一种不经意的口吻建议他们将制服留在岸上;现在想来那时尤尔琴娜就打算好要让他们葬身海域。但她似乎不清楚,特殊组的暗银之阵是融在骨血里的。尽管缺少制服就无法遮风挡雨,但法阵依旧保护着他们的肌体,让他们不必担心在海洋夜雨里失温,或者被凶猛的浪头拍断骨头。   她有些苦笑起来:自己不一样啊。   她身上没有暗银之阵。没有枷锁,也没有保护。   林溪想起第一次去领取制服时,白妖精告诉她暗银之阵既是束缚也是保护——原来如此。   幸好她是个法师。光法术是她最擅长的领域,但其他法术她也能使用;所有和元素相关的法术,她用起来似乎都不存在障碍。   ——猎春者、逐日者、自黑暗诞生之日开始祈求眷顾者,以言为灵,呼唤游戏于秩序与混乱之间的火焰之灵,遵循契约、撷光揽焰……   “……火灵之契!”   中级火系法术·火灵之契,以火焰为帮手,既能作为攻击的手段,也能在天寒地冻时驱散寒意。   火焰化为一只修长的小兽,温驯地蹲在她肩上,带来融融暖意,也将风雨带来的潮湿驱散。中级法术的威力本应更大,但在海皇掀起的暴雨中,天空与海洋彻底连为一片,全都咆哮着倾倒出无尽的海水。火灵不断缩小,最后只剩一点小小的火球,还顽强地贴在林溪额心,为她抵御外界的侵蚀。   嘉德丽雅在她掌中舒展出优美的弧度,像一道凝固的金色闪电,又像古老神灵的权柄。如果这真的是神之权杖就好了,她可以抡着嘉德丽雅重重砸向尤尔琴娜的脑袋,但这只是幻想。林溪唯一能做的只是握紧这把无弦之弓,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去观察敌人的空隙。   暴风雨的中心,是海中皇者与冰霜精灵的战斗。尤尔琴娜的虚影朦胧浮在海皇身后,无数裹挟着浓重恶意的黑影四散流开,源源不断、无休无止;海水被染黑,咆哮成黑色的怒浪,一头高过一头,狠狠扑向精灵!   低垂的黑云交织着闪电与雷鸣。惊涛骇浪中,精灵纤细得可怕。他在浪涛中时隐时现,银白的长发全都湿透,紧紧贴在身上。过去这景象从未发生过;林溪所见到的精灵,永远都轻盈、优雅、洁净。她还记得他从江南的细雨里走上站台,所有水汽都被留在身后,一头银发如云似雾。   她深深呼吸,而后右手虚虚搭上嘉德丽雅。淡金色的光辉凝成一道细长的弓弦,紧接着几道金红色的猛然蹿出,如藤蔓相互缠绕,化为光焰流转的长箭。   “嘉德丽雅·一阶开放!”   乍然一声轻鸣!三股光焰绞出一线灼光,笔直驰骋而去;起先是一片浮光,在光焰疾驰的过程中,光越来越盛也越来越红艳。   首发未至,又是一箭!第二箭,第三箭……瞬息之间,她弹了九次弓弦。   漆黑的海面光芒大亮!翻涌的黑暗如碰见天敌,纷纷畏惧地往后缩去;然而光的速度无可比拟,大量黑影瞬间在光明中蒸发。   光芒笼罩之下,海面忽然平息一瞬。   操纵风浪的海皇身形竟陡然一滞!他已经化为人鱼形态,头上戴着象征皇权的冠冕,深蓝色的尾部曾经光亮晶莹,现在却呈现出驳杂的斑斑黑点。   九道光箭围成圆圈,从天而降,一头扎进犹自挣扎的海潮!而在这片光明的中心,又一蓬炫光亮起——不,那是反光!   来自海水凝结出的冰面!   漫天冰雪凭空生出,顷刻冻出一片如镜的冰面。严寒尚未罢休,还在攀升;顺着先前那些昂首怒吼的浪涛,冰霜的酷寒寸寸传递。呼吸之间,暴风雨的中心竟成了一片冰雕的世界!   连风也在这一刻停止。   冰霜的精灵踏冰而上,一剑斩向海皇——尤尔琴娜!   轰——   不是击中的声音,而是陡然冲破冰雪桎梏的海水!就在刚刚那一刹那,整片海域忽然摇晃起来;一道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瞬间将海皇和精灵都淹没其中!   霎时,海面仿佛都下降了好几米!   风暴硬生生砸在结界上!林溪被猝然袭来的强风骤雨一带,重重给掼在结界表面。缺乏法阵的保护,她只觉整个后背一痛,猛地头晕眼花、喉头一甜,险些吐出血来。   她挣扎着抬起头,还急着想去察看别人的状况,就迎面被一个急速扑来的身影抱住了。   “小溪——小溪!”   艾莲娜一改往日清冷,满脸急切地问:“快喝药!”   制服不在身边,但急救包还在,其中就有缓解伤势的药剂。林溪一口叼住好友喂来的试管,三两下咽了,才有力气说:“我没事!你们怎么样?”   艾莲娜神色稍缓,只摇摇头。暴风雨中,只有身为海妖的她依然长发飘飘、衣裙摆摆,甚至沐浴在风雨中让她看上去更加生动,如一朵舒展润泽、幽幽开放的鲜花。有她在身边,这一小片风雨便停歇下来,留出一点可供喘息的空间。   “艾莲娜!!”   尼尔落在她们身旁不远处,金发一绺一绺贴在脸上,衬得他单薄的尖下巴越发单薄。他大口喘气,一把抹去脸上的雨水,一对羽翼早已失去往日蓬松,瘦巴巴的骨架显得异常可怜。他并未察觉自己的狼狈,反正林溪看着也很狼狈;他只是瞪着海妖,碧绿的眼里一派焦急。   “艾莲娜你在耽误什么?你的歌声!光有我的结界没办法护住这艘船!!”他吼道。   但海妖没有动作,只是眨了眨眼,清丽秀美的脸庞流露出几许漠然。   “为什么一定要去救那些人类?”她抓紧林溪的手臂,冷冷地说,“海皇的威势太恐怖,我最多能保护好小溪。”   尼尔一呆:“你……”   与之相对,艾莲娜的神情益发冷硬。在雷电大作的海上风暴里,她宛如一尊冰冷无情的雕塑,每一寸都闪着奇异的冷光。   “就算再怎么说自己是‘自私凉薄’的堕天使,你也依旧是羽族,尼尔。就像我无论如何也是海妖一样。”   “海妖是只在乎重要之人的生物。这一点不还是你提醒我的吗?”   金发的羽族难得出现了呆滞混乱的神情。   “哎呀你们回去再斗嘴啦!”林溪又急又无奈,“艾莲娜我没事,你别担心,咳……好歹是无辜的人,还是顺便保护一下吧!”   “小溪……”   “我真的没事。”林溪站起来,对她笑了笑,“别逞强了,你明明很看重特殊组啊。所有的执法者……难道不是为了对0号楼的归属感,才一直努力履行自己的职责吗?就算是对尼尔这个切开黑的芝麻馅儿馒头,其实你也有把他当朋友吧。”   “喂喂喂为什么我是馒头啊!!!”   艾莲娜轻轻一抿唇:“不,海妖不是那种感情丰富的……”   “我是不清楚海妖的感情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啦,不过对我来说,艾莲娜首先是自己,然后才是海妖或者别的什么。”她握住好友的肩,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我只相信,我认识的艾莲娜是个温柔友好的姑娘,喜欢唱歌也喜欢艺术,会在吃火锅的时候主动提出帮忙,在同伴遇到困难的时候默默送上自己的心意。”   “人类啦,海妖啦,羽族或者精灵啦,随便什么吧,我们都首先是个体,然后才是群体。就算99.99%的海妖真的都冷酷无情,那也跟你没关系——因为你不是那样的。”   说到这里,林溪沉吟了一秒,扭头看向尼尔,非常诚恳地说:“不过我觉得你可能符合堕天使‘自私凉薄’的标签。”   “喂!!!”   “哈哈哈哈开玩笑的。”林溪笑眯眯,“不过别再跟艾莲娜说奇奇怪怪的话啦,不然让伊瑟揍你。”   “呵,狐假虎威的小人。”   “有用就行。”林溪淡定自若,而后面色急速一变,“所以我们快点把结界撑起来然后找一下伊瑟在哪里啊啊啊啊!!!”   “如果真的情况危机,按照你们的反应速度,我早凉了。”   一排冰晶“咔咔咔”地冻成阶梯,同样一身湿透的精灵从海里走出来,没好气地白了他们一眼。维利耶尔倒提在他手里,已经变化为宽剑的模样,雪亮剑身映着漆黑的海面,摇摆时和他脚下冰晶一起折射出剔透的光芒。   林溪奔过去,瞪大眼睛确定他没事,心中才松了口气,面上却嘻嘻一笑:“我刚刚看见你避开攻击了。一起训练了这么久,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是吗?”伊瑟挑眉表示怀疑,“真不是把我忘了?”   她想开个玩笑说你那么好看谁会忘记你,但又觉得这话不太合适,便自己咽下,改成揶揄:“伊瑟你最近是不是又刷多手机了,‘凉了’都会用了……嘶你手太凉了!”   精灵恶作剧式地将冰冷的手掌贴上她的后颈,冻得林溪忙不迭把他的爪子搬开。搬到一半,她又重新握回去,有些担心:“你没受伤吧?怎么这么凉?”   “没事,我体温本来就低。”他声音一顿,“倒是你,刚刚伤到哪儿了?”   “已经喝药啦。”林溪笑看一眼其他两人,“有艾莲娜和……在,你放心吧。”   ——喂等等为什么我的名字被省略了??我觉得我也很靠谱啊?艾莲娜,我刚刚明明比你靠谱吧?   大家非常有默契地无视了愤愤不平的羽族。伊瑟确认这里的三名成员都没事,点头“嗯”了一声,重新看向林溪。   “刚才的战斗中你看见了吗?”他问。   “看见了,也试着攻击,但距离似乎有点远,污染面积又太大,难以命中。”林溪正色回答,“如果能靠近应该可以。”   艾莲娜沉默半晌,眼眸半垂。风雨在他们周身徜徉,水汽成了雾,更给她缭绕出一层朦胧和清冷。直到这时,她才问:“看见什么?”   伊瑟瞥她一眼:“尤尔琴娜的污染核心。她吞下了海皇的权杖,并利用权杖和海皇之间尚存的联系,将自己的精神转移到了他身上,相应的她本人的污染核心也转移了过去。只要破坏核心,就能消灭她。”   “尤尔琴娜呢?”   “暂时被我冻住了。但很快她就能出来,所以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伊瑟简短地回应,“林溪,跟我来……不,不是让你用飞行术,那样你无法躲避她的攻击。过来我背你,你看准时机清除污染核心。”   “太危险了!”艾莲娜脱口而出。   “我们的生活原本就充满了危险。林溪自己选择了这条路,那么有些责任她就必须承担。”伊瑟的神情严肃了几分,眉眼也冷冽起来,“艾莲娜,你也要做好自己的工作。”   风雨急迫,时间也急迫。来不及再多说,林溪只匆匆对好友一笑,便伏上伊瑟的脊背。雪花一起,冰晶如尘,顷刻卷出一条无形的道路。执法者队长高高跳起,破开风雨,带着人类往风暴中心而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艾莲娜张了张口,却又闭上。   “其实连我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艾莲娜?”尼尔抓了抓头发,有点发愁。他还努力维持着手下的结界,此刻只能眼巴巴看着身边的同伴,希望她能赶快出一份力,至少让暴风雨离这艘船远点儿。   海妖少女看他一眼,突然露出了一种带点嫌弃的表情。   “我不太喜欢你。”她说。   “……哈???”   艾莲娜却又露出一点淡淡的微笑。   “但她说对了……我不想让你出事。特殊组的每一个人,我希望都能好好的。”她轻声说,“那么,这就是朋友吗?”   尼尔十分悲痛地看着她:“姐姐啊,我们有什么心得感慨回去再说行不行?我真的要撑不住了!”   她微微一笑。   属于海妖的歌声再度响起,将漆黑风雨渐渐推开。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尼尔:我觉得我越来越像那种搞笑动漫里的吐槽担当了,请告诉我这是我的错觉。难道我的角色定位不是“身负黑暗过去用灿烂笑容掩盖内心血泪外表天使内在恶魔的美少年”吗???   林溪:谁给你的错觉。   艾莲娜:谁给你的错觉。   伊瑟:谁给你的错觉。   很久没出场的苏慎之:六个核桃需要吗?   尼尔:(╯‵□′)╯︵┻━┻   ******   马上要中秋啦嘿嘿嘿~月饼吃了吗!目前在我心目中,鲜肉月饼第一,云腿月饼第二,甜的只能排后面了嘻嘻嘻~   对了,我改标签了!同志们看一看标签栏里的“大冒险”啊,新标签!超合适!比之前的“校园”合适多了!!好感人啊终于有能完美match的标签了!! 第55章 战斗(2)   大海黑沉沉的,一派阴沉的平静。天空中黑云凝聚不散,不时滚起几声闷雷。迷雾渐渐生出,似有若无地遮蔽了视线;一切都成了影影绰绰。   一块浮冰漂在海面。   林溪站在浮冰边缘,低头看着自己的倒影。海水变得非常奇怪,更近似于某种包含杂质的凝胶,而非清爽又粗犷的盐水;黑气在其中时聚时散,总是忽然凝结出似人非人的诡异影像。   她一直在看水面。   看的时间越长,她的神情便越凝重。   “看出什么了?”   精灵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声音却像从遥远的雪山之巅传来。   “我……”   她沉重地闭了闭眼,面上浮出淡淡的悲伤和绝望。   “……脸上好像出油了。”   伊瑟:……   “哎哎哎别勒!我活跃活跃气氛而已……好了好了我错了呜呜呜大爷饶命!”   林溪哀怨地扒住精灵的手臂,希望他高抬贵手不要再蹂/躏自己脆弱的脖子和头发。   已经过去了大约四个小时。当他们冲进狂浪之巅,本以为迎来的会是一场惊险的战斗,不想“海皇”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大海中,不见踪影。   这片空间已经被结界笼罩,而结界的力量源自校长佩雷尔乌斯·弗里格曼,即便是拥有了海皇力量的尤尔琴娜也不可能轻易挣脱。她必定还在这里,就潜伏在某一片阴影中,静静窥视着他们。   “她到底想做什么?”林溪抚了抚被弄得乱七八糟的头发,问。   “幻术。看到周围的雾气了吗,那是幻术的一部分。她也许想让我们困死在这里,也许是拖延时间,等刚才的伤势恢复后将我们一网打尽,也或许两者皆有。”   伊瑟注意到她的头顶翘了一簇呆毛起来,她自己捋了好几遍都没将那撮头发按下去,他手痒痒的,就顺应心意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让那簇呆毛翘得更加精神。   林溪毫无所觉,还傻傻地看他一眼,乖得让他想再欺负她一下。   “咳……但还有一种更糟糕的猜测,就是她准备利用这段时间彻底吃掉海皇,吸收他的力量。”精灵用一声轻咳转移了自己的心思,“不过即便是曾经的海后,要做到这一点也不容易。海皇的体内含有一丝神灵的允诺,即便在诸神陨落的现在,这丝允诺依旧拥有难以想象的力量。”   “这样吗。”林溪沉吟道,“谨慎起见,还是要快点将她找出来。”   她只穿了一件衬衣,在这茫茫海上显得格外单薄。被风吹动的领口让伊瑟皱了皱眉,问:“冷不冷?”   “嗯?还好,刚才你不就问过了么?”林溪不明所以地眨眨眼,“不过,原来冰霜精灵还能操纵温度啊,感觉好厉害。”   “稍微能调控一下。”伊瑟放了心,简短回应一句。   他表面矜持,眼神却俨然透出几分骄傲。每次被身边这只人类夸奖的时候,他都情不自禁地得意起来,这种反应和动物界某些拼命开屏的孔雀很有点相似之处。尽管他自己对此一无所知。   林溪却隐约有所察觉。她抿唇一笑,带着几分羞怯,忽然觉得别说是冷,周围的空气根本是有些发烫了。   “总之,现在先把尤尔琴娜找出来。”她收好思绪,看向阴森森的海面,“我这边已经差不多了。”   她抬起双手。   一点金色的闪光。随即是无数闪光。千万根蛛丝般的金色光线从她指尖延伸开去,相互勾连为重重叠叠的花纹,将整片海面笼罩起来。   光系高级法阵·光之囚徒,能搜寻辐射范围内的邪恶混乱之物并将其牢牢禁锢。   “呼……就算有碎片和嘉德丽雅的支撑,也花了这么久才完成。难怪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很难有它适用的余地。”她沉下心绪,集中精神,感受着身体中流动的温暖之力正与外界的法阵相互呼应。   “——光之囚徒·双重牢笼!”   万千光点同时亮起,仿佛整片星空落进海底。但这“星空”是金色的,散发出炽热的光芒;它们由点成线,由线为面,瞬间从海面升起,而在半空投影出另一座一模一样、却是全新的法阵。   这座复杂精细的法阵最大的特点就在于它能衍化出一个双生法阵。多一个法阵不仅仅意味着禁锢之力的加倍,更意味着法则的上升:一旦敌人落入牢笼,他将受到来自高一维度的打击和压制。也就是说——绝对无法逃脱!   因此,“光之囚徒”也被称为半神法阵。   哗——轰!!!   水面炸响!   一团紫黑色的阴影从海底飞射出来,并发出凄厉的叫声。在它破水而出的一刹那,无数细密的金丝缠绕过去;一层层的光晕重叠得好像一朵逆开的金色玫瑰。   难以名状的邪恶之力纠结在阴影中心,正对抗着法阵的力量。无数光丝被暗影腐蚀,但更多光丝转眼填补上去,渐渐将阴影淹没在无尽光辉里。   此时,好像再有谁来施加一点力量,便能彻底将这团邪恶压垮,但精灵手握长剑,却只是满面凛然地站在半空,屏息凝神、一动不动。雪花纷纷扬扬,在漫天光辉里越加晶莹,甚至沾染了一丝神圣的气息,将暗色涌动的天地妆点得如同仙境。   雪与光的世界里,精灵只是凝神看着海面。   咕嘟、咕嘟……   在无尽的大海中,几点泡沫破碎的声音如此细微,本不应该被察觉。   但就是这一点点细微的声音,却让精灵陡然抬起剑尖,眼看就要送出一道冰雪凝出的风刃!   如果不是有人比他更快的话。   条条金光如从天降,汇合成一道明亮的光柱,狠狠扎入泡沫吹起的地方!   轰隆隆——   巨浪陡生,雷鸣四起,一道修长的黑影冷哼一声,倏然蹿至半空!   伊瑟眼中划过一抹惊色,却来不及多想,立刻执剑迎上,将森然剑意压向敌人。   只是在这间隙,他匆匆看了那边一眼:在那块小舟一般的浮冰上,人类光法师眼睫半垂,双手握着无尽光芒。名为“嘉德丽雅”的金色长弓负在她身后,神谕碎片的光芒悬在她额心,灼灼如烧。   神圣的、温柔的、悲悯却又不失冷静的……   那模样……恍然竟如一名神只。   ******   “从老大和光法师进去开始,到现在过了多久?”   “3小时27分。如果你还要问对应的时间,那么现在大约是凌晨四点。”   蓝发少女冷静理智的回答让他禁不住一笑。他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要笑,但他就是觉得挺好笑的。   “这么久了啊。”尼尔嘀咕道。   他扇了扇翅膀,眉宇间一抹掩饰不住的疲惫。   身为一名执法者精英,他本来是不该为了连续几个小时的工作而感到疲惫的,但现在他的确非常累。   因为他要维持两个结界。   第一个是封锁空间的大结界。这个由佩雷尔乌斯·弗里格曼创造的结界能暂时将表世界的一部分单独分割出来,避免其中的战斗影响到和平又脆弱的人类世界。   第二个是保护游艇的小结界。这艘在普通人世界里光鲜亮丽的豪华游艇,此刻就像误入虎口的初生羔羊,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散架。   两个结界都需要庞大的能量支持和精细入微的操作,少了任何一样它们都会顷刻间分崩离析,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算下来,结界已经运转六个小时了。我应该还能再撑六个小时……你呢?”   “差不多。”   “啊——真是冷淡的回答。好歹现在只有我们相依为命,你就不能多和我说几个字吗?好歹我还是你学长呢。嗯一二三……我大你五岁吧?”   沉默。   “无聊无聊无聊——况且,明明有一只可以呼风唤雨的海妖在身边,为什么我还要让自己淋成现在这副鬼样子?”尼尔假装愤怒地再次用力扇动翅膀,甩开一大片雨水,但更多雨水立马倾倒在他身上,将他每一片羽毛都浸得发胀。   艾莲娜本来一直看着战斗所在的方位,这下终于忍不住回头瞪了他一眼。   “如果你的精力还这么充沛,那就由你来对付这些东西。”她冷冰冰地说。   所谓“这些东西”,指的是海水里一条条飞鱼。这些“飞鱼”浑身漆黑,身体狭长,前端尖利如剑,发疯一样前仆后继地从海中跃出,一群一群地朝游艇所在发动攻击。艾莲娜一边要帮忙为结界注入力量,一边还要杀死这些飞鱼。为了节省体力,她已经不再唱歌;当她开口时,单调尖锐的音波化为无形的攻击,收割鱼群的生命,如死神隐形的镰刀。   尼尔嘻嘻地笑。   “这些都是幻术吧?”他扫了一眼无休无止的鱼群。   “有了海皇的力量作为增幅,尤莉的幻术已经无限接近于‘真实’。”   一条飞鱼突然从群体中分离,直直扑向后面的羽族。艾莲娜猛一伸手捉住了它,用力将它捏成一堆腥臭的血肉。   看着这一幕,尼尔脸上忽然露出莫测的微笑。   “你知道吗,刚才你的反应和动作真的很像兰德斯……还是尤尔琴娜?就是在船上,你在一边偷窥可爱的光法师时,披着海皇皮的尤尔琴娜给了你一个什么东西,你还记得吧?”   金发的羽族拨了拨自己湿透的刘海,好让目光清晰准确地穿透雨幕,落在前面的海妖学妹身上;和他唇边轻飘飘的微笑相反,他的眼神是如此尖锐、沉重,饱含审视,就像要用目光将她解剖开来。   艾莲娜脊背微微一僵。   “你跟踪我?”   她微微侧头,只露出小半张侧脸。   “哪里的话~我只是不巧在附近‘丢失’了一根羽毛而已。”尼尔笑道,目光愈加锐利,“所以,那个东西怎么样了呢?其实我不想问的,因为我一直都很相信你啊……艾莲娜。”   他说得意味深长。   海妖沉默一瞬,偏过头去,只给他一个背影。风暴来袭中,她终于化为了海妖的形态,银蓝色的鱼尾在海浪中起伏,薄纱般的鱼鳍好像在流动,无声无息令巨浪平息下去。尽管只有一小块领域,但作为天赋异禀的海中皇女,她终究也拥有令海面屏息的力量。   风暴中,她的美纤细又凛然,甚至带着海洋的暴烈,和面前末日般的景象分享着同样的气质。   “相信我?”她声音淡淡的,抬手又挥散一大片漆黑浊浪,“为什么?”   “因为我们一起待了60年啊。尽管对我们来说只是青少年的短暂时光,但对人类来说,这已经比他们的半生还长了。人类认识一个人超过10年就会感叹说这是知己,而我们已经认识60年了。”尼尔说,“艾莲娜,你不会让我们失望的,是不是?”   “即便你是海妖,即便你喜欢可爱的小光法师喜欢得不得了,你也不会伤害学长的……是不是?”   “我很相信你的。”   他的眼睛因为愉快而弯起;镶嵌着一圈金色长睫毛的绿眼睛,就好像朝阳初升的绿色原野。外界的雨水好像也侵蚀不了他眼里的光明。   “就算是……”   唰啦——   堕天使的双翼倏然展开。它们刚才一直被雨水淋得皱巴巴的,可怜兮兮得要命,真的很像暴雨天迷路的小乌鸦,但此刻它们向两边舒展,猛然将每一滴水珠都震开。羽枝柔韧、羽片油光发亮,威风凛凛得像百鸟之首,即便堕落了也是头颅高昂。   无数羽毛如千万枝箭矢,猛地朝海面某处发射而去。   噼啪——   一个幻影尚未完全成型便破碎了。那是一个模仿伊瑟·威尔曼的幻影,试图呈现出他死亡时的扭曲状态,以动摇执法者们的内心。但尼尔毫不犹豫击碎了幻影,就像往敌人脸上重重打了一拳,还嘲笑对方的企图太过滑稽可笑。   “就算是敌人想用幻术来迷惑我,也是不可能成功的。”   一击即中,羽族收好羽翼,重新变成一只落汤鸡。但他笑容更加灿烂,和周围的阴风凄雨完全不搭。   “艾莲娜,你是不是很感动?”他充满期待地问。   海妖背对他,依旧保持沉默。只是有一瞬间,她的睫毛轻轻颤了颤,脸上流露出一丝迟疑和感伤。   “我……”   她犹豫着想说什么,但变故突然发生!   嗡嗡嗡——   空间震荡不已,而且震动越来越猛烈。海水不安地晃动,天空也一样,到最后它们干脆搅在了一起,黑沉沉的不分彼此,茫茫看不见上下四方。   尼尔狼狈地在结界上打了个滚,竭力稳住空间,抬头想让艾莲娜增加能量输出,但他立即发现海妖也已经拼尽全力在镇压海浪的波动,连鱼尾上的鳞片都张开了。   发生了什么?   夹着暴雨的狂风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但他还是努力想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波动是从战场那边传来的,难道是老大和光法师出了什么事?   他使劲瞪大眼睛。   然后被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差点流出生理性泪水。   庞大的光芒分为千丝万缕,从大块椭圆形的黑暗里射向四面八方;如同某种巨大的蛋破壳一样。很快,整个黑暗完全破碎,光芒再无阻挡地喷薄而出,将整片空间照得无比明亮。   所有那些恼人的狂风、暴雨、巨浪、黑云,在这一刻全都化为乌有。海面平滑如镜,天空晴朗无云,甚至挂着一轮满月。   “老大——”   “小溪——”   宁静的海面映着宁静的天空,圆月两相对看、交相辉映。海面中心,一座巨大的金色牢笼悬浮着,笼身上缠绕着精美的藤蔓和玫瑰,就好像那是巨人国王用来禁锢夜莺的鸟笼。   但现在,里面没有夜莺,只有一只气势低落的人鱼。尤尔琴娜的虚影已经不见,现在人们能看见的只有海皇,但当他抬起头时,那双黑气遍布、森冷阴暗的眼睛分明是属于尤尔琴娜的。   精灵和人类光法师站在一块浮冰上。   “艾莲娜!尼尔!”   林溪高兴地对他们挥了挥手,而后立即打了个呵欠,看上去她很疲惫,却也很放松。   艾莲娜乘着海浪冲过去,仔细确认了一番好友的安危,总算大大松了口气。   “搞定了吗老大?”   伊瑟笑了笑,目光并未离开笼中囚徒,只说了句:“差不多。”   尼尔拍打翅膀,绕着笼子飞了一圈,立即辨认出来这是名为“光之囚徒”的高级法阵。大部分光系法术和法阵都失传了,留存下来的不过寥寥,光之囚徒就是其中之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这座法阵能传下来的原因,居然是它太过复杂、对法师元素亲和力的要求太高、需要耗费的时间又太长,以至于很少有人能用于实战。于是记载了这座法阵的书就被扔进仓库角落积灰,千百年后,反而有了重见天日的一天。   “真厉害……”他小声嘀咕了一句。羽族是比所有生物都更崇敬光明和神灵的种族,曾经作为他们一员的尼尔,对于幼年所学的知识依然印象深刻,也就更明白人类光法师做了一件多了不起的事。   他惋惜地想:如果林溪不是短命的人类就好了。   “现在怎么办?要剁了他吗?”尼尔充满期待地问。   伊瑟瞪他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海皇是委托人,剁了他,你来付报酬吗?”   “……我觉得伊瑟你的说法也有点问题。”林溪扶额。   艾莲娜冷漠表态:“一起剁了也不会觉得可惜。”   “对吧!就是这样!”尼尔精神一振,庄严道,“剁了吧。”   “不行,他的契约还没履行完毕,没拿到报酬之前都不能剁。”伊瑟严肃回应,并用细细的剑尖戳了戳海皇的鱼尾,“要想办法把尤尔琴娜分离出来。林溪,你试试……唔呃!”   精灵突然露出痛苦之色,甚至猛地跪在地上,弯下脊梁!   “伊瑟?伊瑟?!伊瑟你怎么了?!!”林溪大惊失色,无措地扶住他。   见此情景,笼中的尤尔琴娜忽然大笑出声。她笑得前仰后合、畅快之至!   “你果然没令我失望,艾莲娜。”她大笑道,用海皇的脸做出了残忍恶毒的神情,“时隔60年,你总算像个真正的海妖了!”   在精灵痛苦的咳嗽声中,所有人都呆了。林溪震惊又茫然地瞪大眼睛,尼尔脸上的笑容扭曲成一种古怪的模样,而艾莲娜也呆呆地浮在海面,一点点机械地转头,怯怯地看向人类光法师。   “艾莲娜……你做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中秋快乐呀小天使们!!   今天吃了两个莲蓉月饼,结论是:还是鲜肉好吃!   睡了~晚安~【并满意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断章   咩哈哈哈哈哈~ 第56章 战斗(3)   “弗洛鱼毒液的提取物,致命的剧毒,连龙族也无法抵御。历史上撑了最久的就是一头龙,记录是2小时29分钟。”   “海皇”盘坐在笼中,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居然显出几分女性的妩媚,格格不入又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如果是精灵,我想想看……”她微微一笑,口吻轻描淡写,“大约就是个零头吧。他活不过半小时。”   刚才还委顿在地的囚徒,此刻骤然成了腰背挺直、神情自若的一方。与之相对,执法者队长却狼狈地跪倒在地,一头银发无力地散落在周身。   尼尔勃然大怒:“解药呢?!”   他在人前从来是天真的、无辜的、轻快地笑着的,现在却满脸阴狠乃至怨毒。他一把握住牢笼金色的栏杆,手背青筋暴起,目眦欲裂地盯着尤尔琴娜。   “没有。”海后漫不经心道,“弗洛毒液是无解的。这一点你也记得吧,艾莲娜?”   金发羽族猛然扭头,看向同伴的神情狰狞如恶鬼。此刻他看上去终于不再是纯洁阳光的天使,而真正展现出堕天使的本质——恶毒又黑暗,绿色的眼睛如毒汁沸腾。   “艾莲娜——”他森然道。   海妖少女脸色惨白,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她看着笼中的海后,震惊又愤怒,仿佛不敢相信她居然就这么违背约定,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她又看向伊瑟,她的学长,也是一直以来照顾她的执法者前辈。   “我、我……”   “你有办法!”   林溪呆滞一瞬,猛地醒悟过来,扑到牢笼前冲她喊:“你肯定有办法!否则你现在说出来有什么意义?你要交换什么?放你出去?好,可以,你现在就把解药拿出来!”   她说得急促又激动,反应之快让尤尔琴娜都露出诧异之色。她实在没想到,这些人里,居然是最年幼的人类立即找到了解局的关键。   “啊,‘爱’果然是最强力的魔药。”她半含讥讽地感叹一句,轻飘飘看了艾莲娜一眼,“你说得很对,光法师。弗洛毒液是无解的——除非我愿意帮你。”   “说出你的条件。”林溪直勾勾盯着她。   因为握得太用力,她的指节全都发白。   “弗洛毒液是神经毒素,而幻术也作用于神经。所以,只要我愿意,我当然能将毒素从你心爱的精灵身上剥离出来。”尤尔琴娜从容地说。   她伸出属于海皇的手掌,轻轻碰了牢笼一下。霎时金光闪现,“嗤”一声将她手掌腐蚀出一道青黑色的烟雾。海皇的躯体已经被暗影污染,这下立即出现一个滴血的伤口,但尤尔琴娜依旧满不在乎,甚至笑了一声。   “不过,前提当然是你将这座牢笼收回。否则,正如你所见,我无法施展力量。”   “林、林溪……”   伊瑟勉力呼唤她,但不过几个短促的音节,就换来他一连串更加痛苦的咳嗽。他曾经挺拔的脊背更加向下弯曲,颓然失去了过往的强大和骄傲。   林溪脸色更白,连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但她仍勉强保持镇定,质疑道:“收回牢笼可以,但你怎么保证你会救他?”   “海皇”脸上出现一丝深刻的嘲讽之意。   “你没得选。”她轻蔑道。   林溪用力咬住嘴唇,脸上出现了一种近乎崩溃的神情。“你——”她深呼吸,再深呼吸,眼角却仍克制不住有晶莹闪烁,“那么至少,你先展示给我看,证明你有能力将毒素剥离出来。”   尤尔琴娜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犹疑。但这份犹疑只有一瞬。她仔细打量着人类光法师的神情,又瞥了一眼地上痛苦不堪的精灵,唇边便勾起一抹舒心又自信的弧度。   “成交。”她说,“看着吧,光法师……一个幻术大师所能做到的,远比你们想象的更多。”   海皇的躯体表面,那些隐而不发的黑气忽然流动起来,就像什么液体;黑气往后聚集,汩汩不断,很快在他背后凝出一个虚影。   那是属于尤尔琴娜的虚影。   此前在船上,在暴风雨刚刚降临之际,他们也曾看见过这道身影,但现在笼中凝聚出的影像比那时更加清晰。她不再只是一个半透明的、朦胧的影子,而更像一个真实的存在,寄生在海皇背上,黑气弥漫的眼睛阴测测地扫视着诸人。   她抬高下巴,好像一名骄傲的女将军。   “所有涉及神经网络的……”   她的话没能说完。   作为将军的女儿、海中的皇后,尤尔琴娜的反应并不慢,尤其她还一直密切观察着外面的人类。当这名光法师的神色堪堪发生变化的一刹那,她就已经察觉不对,并立即联想到什么,当机立断就要缩回海皇的身体!   但是,有人比她更快。   有精灵比她更快。   从万年前开始,从各个种族都还在这块大陆上共生时开始,从诸神的光辉刚刚洒遍大地时,风中就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没有谁能比疾风更快,除非那是一只精灵;没有谁能比精灵更快,除非那是一只冰霜精灵。   冰霜精灵的骁勇善战,早已深深镌刻在历史长卷的开端。   雕刻着藤蔓和玫瑰的金色牢笼被一道雪影冲散,化作点点星光漂浮在四周。那道雪影每前进一寸,空中就凝出一节冰晶;无数冰晶转眼连结成为一道长长的冰桥,又像一杆锐不可当的长/枪,呼啸着狠狠扎入敌人的血肉,将她掠向远方。   没有敌人的“血肉”,只有敌人的精神体。尤尔琴娜的身影被猛地击飞,彻底脱离了海皇的身躯。   “把那家伙身上的暗影处理一下!”   精灵的声音还在回荡,身形却已遥遥跃至半空,横剑向海后斩去!   霜雪酷寒,将风也冻成了冰;微微泛蓝的冰晶充斥天地,刹那间将宁静的海面变为寒风凛冽的北境。在急冻出的冰雪里,被欺骗的海后发出了震怒的尖啸!   紫黑色的雾气和冰晶雪风狠/狠/碰撞在一起,瞬间弥漫出大量气体!   迷雾遮蔽了战斗的双方,也遮蔽了天空;从外面看,只有火花连闪、剑气时出,偶尔一声凄厉的尖啸。   林溪看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也来不及看清;刚才伊瑟随手把海皇给扔了下来,跟个炮/弹一样砸下来,还是尼尔手忙脚乱地接住。幻术的影响还残存,意识不清的海皇还要攻击他们,被羽族死死摁住。   “快驱逐暗……呜噗!”   海皇的鱼尾重重一甩,毫不客气地拍到了尼尔脸上;鱼鳍滑落,少年脸上的红印格外清晰。   表情也格外扭曲。   饶是不合时宜,林溪也忍不住“嗤”了一声,赶快唤出嘉德丽雅,用“秩序之风”令海皇陷入安眠。   艾莲娜在一旁呆呆地看着。到这时,她才从这一连串变故中醒过神来,看着林溪的神情却依旧有点怯怯的。   “小……小溪?”她迟疑着,“这是怎么回事?”   “啊,艾莲娜对不起!”林溪很不好意思,冲过去用力抱了抱她,“刚才的演戏是不是真的吓到你了?不怕不怕,没事啦!”   搞定了海皇,伊瑟也没事,眼看海后也只是垂死挣扎,尼尔终于也能凑过来,东瞧瞧西看看,期期艾艾道:“对哦……小光法师,刚才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   看着尼尔委屈又控诉的表情,林溪也很意外,就解释:“在船上的时候,艾莲娜就把毒液的事情跟伊瑟说了啊。因为这东西毒性太猛,直接扔海里会造成生物大量死亡,所以要交给学院处理。真正的弗洛毒液在伊瑟那儿。”   “啊?”尼尔傻了,“那刚才……”   “他是故意的啦。尤尔琴娜太狡猾了,打不过就缩在海皇身体里。她知道我们有顾忌,就用这一招威胁我们,所以只能想办法让她自己出来。”   “可你们哪儿来商量的时间?不,应该说,尤尔琴娜的幻术无处不在,你们商量的时候不怕被她听见吗?”   “所以我们没商量啊。刚才他突然开始演戏,我也吓了一跳,幸好我接得快,不然就露馅了。”林溪说得理直气壮,甚至带点奇怪,像是在问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还需要商量。   她笑笑,浑不在意道:“都说了,一起训练这么久,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嘛。”   尼尔呆呆地看着她。看了一会儿,他又去看艾莲娜,发现她也是一脸呆呆的。   “一起训练这么久”?可是算下来,他们相处还不到一年啊?分明他们——伊瑟,他,艾莲娜,——才是相处了60年的同伴,可为什么他和艾莲娜都直到她解释才明白过来?   “小溪……”   艾莲娜从海水中浮起来,化为人类的模样,站在好友面前,神情里终于透出一丝委屈:“我真的以为,你觉得是我伤害了学长。”   从来清冷镇定的海妖美人,后怕又依恋地抱住林溪,轻轻蹭了蹭她,脸颊晶莹又冰凉。   “嗷嗷我错了!因为情况紧急太不及说明……我当然相信你的!!”   两个姑娘相互安慰了半天,总算让艾莲娜露出一点笑容。尼尔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们,忽然想起来自己刚才还在暴风雨里信誓旦旦说很相信艾莲娜,不禁自嘲一笑。   “啧,说到底我果然还是堕天使,关键时刻摆脱不了多疑的本性。”他揉了揉头发,抬头望向天空中那团迷雾,“接下来,就看老大的了吗……”   “看样子伊瑟没有让我们插手的意思。”   林溪也抬起头,脸上划过一丝忧虑。   “不知道他要怎么办啊……”她喃喃道,有点疑惑地皱眉,“尤尔琴娜吸收了海皇的力量,又是精神体,除了‘光之囚徒’外,我没有法术能克制她。可‘光之囚徒’暂时用不了第二次。”   “伊瑟打算怎么做呢?”   闻言,尼尔和艾莲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心知肚明。   这一刻,他们有了同一个了悟:原来林溪还不知道啊。   ******   “你能做什么?”   迷雾如潮、暗影似水,尤尔琴娜高傲地悬于中央,满脸嘲讽地看着精灵。   “你以为将我逼出来,就能杀死我吗?”她冷笑道,“恰恰相反,作为精神体的我才会给你们带来最大的威胁,因为——”   雪风霜雨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气势汹汹地穿过她的身形,却没能留下一丝伤害。那些缭绕着无数冰晶的雾气只能将她环绕,更像一场美丽而无害的雪景,而非杀意凛然的攻击。   “你根本不可能对我造成任何伤害。”她轻蔑道,“精灵,你还不如把那个人类光法师叫过来。”   伊瑟却并不慌张。他甚至根本没有一丝战场上该有的凝重,连手中的维利耶尔都剑尖下垂,懒洋洋的毫无锐意。   他的神色也是淡淡的,还带点漫不经心。如果仔细看,那双海蓝色的眼睛还带了点好笑。   居高临下的那种好笑。   “你以为自己值得她费心?要不是考虑到海皇的安全,你早就魂归大海了,尤尔琴娜。”   伊瑟站在半空,银发高束,在冰雪衬托下越加洁净生辉。但渐渐的,一丝黑气染上这头月光般的长发。   然后是脸颊。   粘稠的黑暗凭空生出,如无数毒蛇一样,扭动着攀附在精灵身上;漆黑的花纹爬满他半边脸颊。与此同时,那些受他控制的风雪,也在顷刻间附上一层暗色,再也没有了最初的纯洁,反而阴测测的。   然而最阴森的还是冰雪的主人。   深渊般的恶意与黑暗——铺天盖地而来。   “你……!”尤尔琴娜震惊地瞪大眼睛。   她从没见过如此浓郁而恶毒的暗影,更没想过这些让她都为之战栗的邪恶会来自——一个精灵!   这时她终于想起来,为什么里世界会对“执法者”这个词畏惧又警惕,为什么他们随时都以黑底银纹的制服示人,就像被牵出来表演马戏的猛兽总要先展示身上的枷锁……   因为他们也是被污染的存在啊!!   “你居然失控了?!”她充满敌意地质问。   精灵满不在乎地一笑,眼神却锐利,甚至锐利过了头,已然带上了野兽的疯狂和残酷。那张半边漆黑半边白皙的脸孔,显得异常狰狞而可怖。   “你以为队长为什么会是我?当然是因为我最危险。”   他缓缓抬起剑尖。维利耶尔银白的剑身也已经化为诡异的漆黑。   “不用过于担心……很快就会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欧欧预估错误……不过下一章应该能把海后了结,然后这一卷就可以结尾了。   感谢:   游离天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9-24 00:17:00   安零希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9-24 10:16:05 第57章 结束   “半失控?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有意识进行的主动失控。所谓‘失控’,就是灵魂彻底被暗影吞噬,异化成为怪物的过程。我们这些被污染却依旧活下来的人,都是因为体内的暗影和自身的力量达到了平衡。”   尼尔盘腿坐在地上,一手还控制着结界稳定,一手誊出来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动作有点孩子气。   “但这种平衡是脆弱的。就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可能失控,伤害自己也伤害身边的人。有了暗银之阵后,大家倒是都安心多了,不过……”尼尔迟疑了一下,不觉又看了天空一眼,“老大不一样。”   “老大他……队长他,是有史以来唯一能主动进行失控,又在失控后恢复正常的存在;所以我们管这个叫‘半失控’。”   “在半失控期间,队长会获得更强大的力量,无论身体素质还是法术的威力都会增强好几倍……不,应该说,我们也不知道他的上限究竟在哪里,甚至不知道暗银之阵对他来说到底真的有用,还是仅仅是一个让人安心的装饰。”   林溪敏感地追问:“这是什么意思?”   尼尔又迟疑了一下,有些苦笑着抓了抓头发。   “哎,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由我来说明这件事到底对不对。我们本来都以为你是知道的。”他看看艾莲娜,后者对他微微点头,神色很是平静。他就继续说:“暗银之阵既是束缚也是保护——这句话,你听过吧?”   “这个法阵随时监控着我们体内的暗影。一旦发现失控的苗头,它首先会试图镇压暗影,逼迫它们重新回到平衡的状态,接着才是自毁程序。但老大他……他如果能随意进行主动失控,也就意味着当他体内的暗影超过警戒线时,暗银之阵根本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有一天老大真正失控了的话……”   “如果有那一天,那么,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挽救学长。”艾莲娜接过话,清澈平稳的声音中弥漫着些许伤感,“而且所有试图挽救他的人,也只会被暗影一起吞噬。”   后半句话她是看着林溪说的,显然意有所指。   无论尼尔还是艾莲娜,都以为人类光法师会受到惊吓,或者觉得害怕、担忧也都很正常。但没想到,林溪只在刚开始的时候瞪大眼睛,但很快就平静下来,很是安之若素地坐在那里。   林溪说:“哦。”   空气一阵安静,连上方迷雾里的巨响也渐渐平息下去。冰面静静地飘在海面上,无波无澜的水面宛若一只巨大又晶莹的瞳孔,正凝视着他们。   “‘哦’?”   等了半天,尼尔难以置信地跳起来:“你就这么‘哦’一声——完了?”   “不然咧?”林溪瞪回去,一脸无辜,更加理直气壮,“那我该怎么做,表演一个原地空翻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暴风哭泣吗?”   “喂!老大他对你那么在意……你难道不担心他?!”   羽族少年愤愤不平起来,满脸写着控诉:你这个白眼狼!   “我挺担心的……呃,你别瞪我。”林溪哭笑不得,有点为难地卷了卷头发,“主要是,就算担心,我也操不了这份心啊。伊瑟来自北境王国,而王国在89年前覆灭。也就是说,他至少已经89岁啦,是不是?对精灵来说还非常、非常年轻,可对我来说……唔,你们觉得如果我叫他‘伊瑟爷爷’他会不会打死我?”   “开个玩笑嘛。只是,我想即便真的有那一天,大概率也是在我死掉之后才会到来吧。那我就算担心得睡不着觉,也无能为力。”   “那如果就是在不久后的将来呢?”尼尔追问,探究地盯着她,“你会怎么做?”   “嗯……”   林溪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才说:“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尼尔看上去对这个答案相当不满。   “不知道不是很正常吗。那换我问你,十年后的午饭你会吃什么?”   金发少年用看外星人的目光看着她。   “这是一回事吗?”他心想,这怎么听上去很不对劲,但问题是到底哪里不对经?话说,他们讨论的问题原来跟“午饭吃什么”是一个级别的?   “你要觉得晚饭比较重要,那也行。”   艾莲娜认真地回答:“我吃素。”   天空中传出最后一声闷雷响。风乍起,带着点点冰晶雪花,将紫黑色的雾气席卷干净;圆月再度出现,将整个天空映得无比清澄。   风自上方吹来,清冽干净,像雨后的薄荷丛。林溪深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满怀期待地望着上方,脸上已不觉流露出喜悦的笑意。   一重又一重雪风吹落无数剔透的晶屑;它们乘着风也乘着月光,在夜色中缓缓飞舞,然后轻轻落在她脸颊上,像极了一个个冰凉的轻吻。   精灵在冰雪和月光的另一头,也在风里降下。   “伊瑟……哎?”   林溪怔住了。   四周的一切都纯澈、洁净,月光更让每一片雪花都染上纯洁的清辉。在天与地都纤尘不染的此刻,唯一充斥着漆黑与不详的……竟然会是精灵。   黑暗覆盖了他半边身体,而他本人的面容呈现出前所未有过的严酷,蓝眼睛里甚至隐有红光闪动。   他落在冰面。   距离林溪三步远的距离。   静静地看着她。   “你……”林溪怔怔地看着他,“这就是……失控吗……”   说不出一句话。   伊瑟微一垂眸,看见自己身躯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丑陋暗影,面上闪过一丝烦躁。   “还需要一会儿才会恢复。”   不愿意多谈自己目前的外表,他犹豫了一下,朝林溪伸出手。一个玻璃瓶躺在他掌心,里面是一团紫黑的雾气,小小的,不断蠕动,好似在挣扎。   “尤尔琴娜的核心,还需要你再净化一下。”他说。   林溪愣愣地“哦”了一声,伸手想去接,指尖正要碰到他的手掌,却又猛地缩了回去。   她站在原地,怯怯地看着他,脸上竟有一抹明显的惧意。   伊瑟一愣,唇角不自觉绷紧,掩去那点苦涩和黯然。他在心中深呼吸一次,尽量忽视那股突然尖锐起来的痛苦,只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想说那等回去再给你吧。   “我会伤害到你吗?”她突然问。   “……什么?”精灵又一怔。   “我,我是说……”林溪急得都有点结巴了,“我不是光法师吗?我能碰你吗,会不会伤害你?你不是说过……万一我伤害到你……”   有一件事,林溪一直牢牢记得。刚开学不久,当她第一次知道特殊组体内都存在暗影污染的时候,她问过伊瑟,自己能不能净化那些黑暗。那时伊瑟说不行,否则只会让他们的灵魂一起灰飞烟灭。   而现在,突然之间,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光法师的身份有点讨厌。万一像火焰一样,一碰就让把他灼伤……那该怎么办?   她在心里急成热锅上的蚂蚁,可一向聪明敏锐的精灵居然也像没反应过来,也有点呆呆地看着她,似乎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他只是本能地回答她的问题。   “不会。”他顿了一下,“只要不用法术,就不会……”   伊瑟的话没说完。   因为人类猛地冲过来,重重撞在他身上。她张开双臂,紧紧环住他,用力将脸颊埋到他的颈窝里。她抱得那么紧,把所有飘洒着冰雪的风全给挤了出去;所有的间隙都消弭于这个拥抱中,所有凉意都别驱逐,只有温热的呼吸——只有温暖的呼吸,吹拂在他皮肤上,一瞬间恍惚灼烫得让他的血液也快燃烧起来。   他茫然地、缓缓地眨了一下眼,几乎不能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双海蓝色的眼睛里曾是一片清澈辽远的海面,然后是被污染侵蚀的严酷与阴郁,到现在却是无措又不解,比初生的稚子还要迷惘,却又像看见了什么太过美好的东西,一时都无法鼓起足够的勇气靠近。   思绪是如此缓慢又迟钝,可他的行动却又是截然相反的迅速。当她紧紧抱住他的时候,他已经本能般地接住她,将她牢牢箍在怀中,如同惶恐着她下一秒就会逃离。   “……太好了。”   她抱得更紧,声音闷在他怀里,就像冬天闷在壁炉里的火焰一样温暖。   “那以后不管去哪里,你都一定要让我一起啊。”林溪说,“不然我……我会害怕的。”   ——有生之年,如果真的不得不目睹他失控的那一天,她会怎么办?   还是不知道。但是一定……会先给他一个拥抱吧。就算拥抱过后是一起被吞噬,就算会被骂对不起救世主的责任,她也认了。   “我真的会害怕的。”她闷闷地重复,“你听到没有,伊瑟?”   精灵的体温总是要比她低一些,抱起来凉凉的,却奇妙地并不会觉得冷。只是像覆雪的森林,或者海上的月光;都是清爽的联想。   但当他收紧双臂,用力到甚至将她微微抱离地面时,这些清爽的气息突然暖热起来。   “……听到了。”   海面波光荡漾,银色的清辉映在洁白的浮冰上,也映在精灵身上。他抱紧怀里的人类,垂着头,贴着她的长发,轻轻地、深深地呼吸了好几次。   在银白的光辉里,他身上的黑暗也一寸寸消融,重新显露出真正属于精灵的光芒。   “我知道了……今后无论去哪里,我都会在你身边。”他低低地承诺,那声音听起来就像在竭力压抑什么一样。在长长的暗银色睫毛下,他眼眸湛蓝如晴天,分明带着一丝清浅的笑,却又无来由地糅杂了一丝酸楚。   然而即便是酸楚,那也无限接近于无比的满足。   林溪蹭了一下他的脖子。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被他的气息亲密地环绕着;无论未来究竟如何,这一刻的温暖和可靠……永远都不会改变。   她全心靠在他怀里,轻轻笑起来。   “嗯,说好了。”   *   尼尔安静地看着这一幕,唇角动了动,有点无奈,却又很欣慰。这感觉真奇怪,他明明很嫌弃对方是个短命的人类,到现在他也觉得很不应该让老大跟人类凑一起,那这种欣慰又是从何而来?   “喂,艾莲娜,”他拿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海妖少女,幸灾乐祸道,“看看,你已经完全没机会了。为了自己的幸福着想,你还是放弃对小光法师的痴恋吧。”   海妖少女侧头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理了理深蓝色的长发。   “你……”   她樱唇轻启,语气冷静。   “……是白痴吗。”   尼尔笑脸一僵,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小溪是我最好的朋友,和恋爱有什么关系?”艾莲娜微微蹙眉,“无论是你还是兰德斯他们,总是自以为是地说我喜欢谁谁谁,一厢情愿地认定我在苦恋。说实话,烦不烦?”   “啊?”尼尔一脸不信,还觉得她是在嘴硬,“你们海妖明明只会……”   “就算99.99%的女性海妖都只会为了爱情而活,我也会是剩下的0.01%。”   她突然淡淡地笑了一下。   很小的时候她就发现自己和别的海妖不一样。她既没有兄长对权势和力量的渴望,也对女性海妖的爱恨情仇兴趣缺缺。比起在暴风雨中挣来抢去、以血腥为乐的作风,她觉得独自收集贝壳都要更有趣。   她也曾感到彷徨无措,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和别的海妖都不一样,可她就是天生如此,对什么都淡淡的,从来都没有太强烈的感情波动。生命中第一个喜欢的人类,似乎也更接近于亲密的友人;那种温暖的、淡淡的感觉,让她觉得很亲切。   亲切——比起海妖,她好像更喜欢人类的世界。   人类死后,她终于下定决心和同类一刀两断。然后,无形学院成了她新的归属。   她很喜欢这里。喜欢学院,喜欢特殊组,喜欢0号楼里高高的天顶和斜照的阳光。如果那就是小溪说的“朋友”——特殊组的同伴,就是她的朋友。每一个都是。   包括身边这个有点讨人嫌的羽族。   明明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想明白之后,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可她直到现在,直到遇见林溪后,才恍然大悟。   她就是她自己,和别的海妖什么样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耶——你之前明明还试图跟小光法师表白!”讨人嫌的羽族翻着讨人嫌的白眼。   艾莲娜知道他说的是哪一次。那天林溪说喜欢学长,却又坚持短寿的自己不可以主动表白,当时她就想劝她,尽管她不知道学长怎么想,但对她来说,“拥有一名小溪这样的挚友”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能抵过之后无数年的孤独和悲伤。   如果什么都不曾拥有,当然什么都不会失去,可那样的活法又有什么乐趣呢?   相比结果而言,过程才往往是最值得珍惜的。   艾莲娜再次打量了羽族两眼,不出所料地发现他脸上写满了求知欲。   她唇边的弧度加深了一些。   “那个啊,当然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她慢悠悠地说,“可你太讨厌了,具体的我不想告诉你。”   “我可也是你的学长啊,艾莲娜——!!!”   在羽族孩子气的大声嚷嚷中,被遗忘在一旁许久的海皇终于悠悠转醒。他充满迷茫地看着四周的一切,后知后觉地迟疑着问:“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艾莲娜盯了他一眼。   然后走过去,一拳揍在他脸上,将精神尚且萎靡的海皇重重击飞到海里。   “你错过的东西可真不少,兰德斯。”她淡定地说,“比如,60年前就错过的这顿揍。”   那场几十年前就酝酿在她世界中的暴风雨,那场带走了她的初恋也带走了她所有信心的暴风雨,到了今天,终于——彻底离去了。   云收雨霁,风过天晴。   “比起暴风雨,我果然还是更喜欢月光照耀的海面啊。而且要是真实的月光,而非虚幻的圆月。”   永别了,幻月海域。这一次,是真正的永别。   作者有话要说:别方,这一卷还有尾声!   艾莲娜的心结说简单也很简单。她一直以来搞不懂的问题其实就是:大家都那样,那我是不是也是那样?   大家都说女性海妖只会对爱人产生感情而且是很疯狂的感情,那是不是自己也这样?   虽然我们看来可能很明确:你自己怎么想,难道不知道?   但联想一下生活实际,就能发现“自我认知”这事儿一直是个难题。   谁能真正说明白,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哪些情绪发自内心,哪些情绪不过是为了迎合大众?   很难的。   所以苏格拉底大大才说:认识你自己!   这句话还给刻神庙上了。   好了~啰啰嗦嗦这么久,我还想问:这章的糖甜吗朋友们!   嘿嘿嘿=3= 第58章 泡沫   “你们来了。”   幻月海域的海底依旧明亮清澈,淡蓝色的海水朝着四面八方无边无际地涌动。在穿过大片五彩的鱼群和珊瑚礁后,伴随海妖们的嬉笑,来自无形学院的执法者再次来到宫殿深处,见到了尤尔琴娜。   是的,尽管精神核心已经被净化,但她还一息尚存。   也只有一息了。   暗影还残存在这里,已经淡了许多,雾蒙蒙地弥漫开去,也正如风中残烛。   海皇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这只青梅竹马的海妖,也是他的妻子。他神情平静,没有一丝哀愁,甚至他弯腰凑近她也只是为了从她身体里拿出自己的权杖。   “咳咳……咳咳咳咳……”   海皇的权杖是尤尔琴娜之所以还能勉力支撑的倚仗。现在她无力反抗,只冷眼看着他,也并未流露出不甘心或者悔恨之类的情绪。   她的外表恢复了正常,眉目苍白,却还留着过去的美丽和英气勃勃;墨绿的卷发飘在她周身,像一朵盛极将衰的海中花。   她看着权杖被从自己身体里强硬地、没有任何犹豫地拽出去,也看着自己最后一点生命之火被丈夫剥离。   海皇的权杖是一整根半透明的白水晶,其中流动着火焰般的光彩。兰德斯握着这柄权杖,漠然地垂眸看着尤莉。   “你快死了。”他顿了顿,“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呵……什么时候……海皇你也有允许战败者开口的慈悲了?”尤莉勉强牵动了一下唇角,眼神嘲讽。   海皇只是静静看着她。   “又是这个眼神啊……真奇怪……你和珞珈一点不像,除了这个眼神……”似是陷入回忆,尤莉眉心微颤,眼神落入迷蒙的旋涡,“犯倔的时候……就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看在……珞珈的份上……告诉你们一个消息吧……”   “你们不是想知道我怎么接触到污染源的吗……是一个裹在披风里的男人……”   “他自称是……海神塞利昂的后裔……说……暗影才是生命进化的方向……”   “尤莉,你会关心什么‘生命进化的方向’?”对她知之甚深的海皇狐疑地眯起眼睛。   “我当然不会……”尤莉冷笑了一声,接着又是一串咳嗽,“只是……他说可以复活珞珈……”   “复活?别傻了!”海皇冷酷地斥责道,“连神只都无法复活,更别提珞珈那种孱弱的海妖!尤莉,你竟会愚蠢到相信这种谎话!”   尤尔琴娜躺在地上。她转动眼珠,缓缓看向窗外,看向那无尽清澈的海水;她的眼神本来在渐渐失去光彩,却在这一刻忽然焕发出一种异样的光芒。   “我怎么会信……因为,无论我信不信……无论那个男人是不是在说谎……珞珈她……的确已经死了啊……”   “没有她的世界……对我来说,究竟有什么区别呢……”   她声音凄凉至极,眉眼蕴藏着无尽的感伤。   “不过……现在这样也好……”   她望着上方,望着那需要穿过层层海水才能抵达的海面,望着那片明亮到虚幻的光晕,就如同透过重叠的现实一眼望见了她所眷恋的过去和存在。   “也好……”她喃喃着,恍惚一笑,脸颊倏然泛起一丝妩媚的红晕,“这样一来……我们的灵魂……终究都会化为海上的泡沫……”   “在无尽广阔的海洋里……或许终有一天,终有某一刻……即便是泡沫也能相遇……”   “到了那时……到了那时……”   生命最后的光芒在她眼中黯淡下去,最终凝固成两点死亡的象征。   海妖的灵魂是无法留存的。死去之后,他们的魂魄就会化为大海上的泡沫。那些泡沫随着海浪飘散,也许真的会在朝阳升起时蒸发成雨和云,也许会一直在海上流浪。谁知道呢。   海皇站在她的尸体旁,沉默了许久。无论是妹妹的死亡还是妻子的背叛,他一直都表现得全无所谓,不曾流露任何情感,以至于旁人都要感慨:能站在所有海妖之上的皇者,确实该有这份冷酷和坚定。   只有现在。他握着权杖,用力地握着,指节有一瞬的发白。   然后他转过身,对执法者们微一点头。   “开始吧。”他平静地说。   尤尔琴娜虽然死了,她留下的污染却还没有散尽,而她刚才提到的神秘男人也不知道是否还藏在海底。因此,幻月海域需要一次彻底的净化。   林溪点了点头。   ——洁净之光,汇于初始之风,遵循古老的契约与术者的意志,秉持春日女神之名义,呼唤净化之风,吹散污秽邪恶之物……   “……净化之风!”   从来只有水流的海底,万年来第一次迎来本属于地面的春风。光元素汇聚成淡金色的风,在水流中轻盈穿行,带走一切污秽。在这无处不在的温暖与光明里,尤尔琴娜的遗骸也化于无形,被和风与洋流带走。她的身体已经被暗影腐蚀到极点,无法留存。或许海面会迎来一颗新的泡沫,或许没有了就是没有了。   净化之风一圈圈叠荡出去,形成无尽的涟漪。良久后,林溪睁开眼睛,神情有些复杂。   “怎么了?”伊瑟关切道。   “不……只是体内的神谕碎片告诉我,不久前这里还存在另一枚神谕碎片,但现在已经没有了。”   “被那个自称海神后裔的男人拿走了吧。”伊瑟摇摇头,“多想无益。别担心,以后我会为你取回来的。”   尼尔在旁边怪声怪气:“哦哟——‘为你取回来’哦——哎呀老大别打!我错了!”   艾莲娜精准评价:“活该。”   一切热闹中,只有海皇依旧是安静的。他抬起头,望着遥远的海面,还有那遥远的光线;那是刚才尤尔琴娜曾经看向的地方。   ——林溪,走了!   ——来啦!   ——等等我啊老大!艾莲娜你也快点跟上!   外人都走了,宫殿深处即将回归往日的平静。但不过几秒后,有一个人又悄然来到他身边。   “你还有什么事?”海皇语气淡漠,“为了60年前那个人类,亲手揍了兄长一顿还不够吗?”   海皇仅剩的妹妹、曾经海底的公主,站在他身边,一双和他极为相似的眼睛也有着相似的淡漠。   淡漠的,却还是美丽的,像极了月色中的大海,深邃神秘,又如藏着千言万语。   “在我看来,你就算死一百次都不够。”艾莲娜低声说,“但是在‘正常的海妖’眼中,你只是做了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对吗,兰德斯?”   “我以前是这么想的。我才是异类,错的是我,所以我连怨恨和愤怒都是心虚的。我畏惧你,既是恐惧于你的力量,也是恐惧于你所代表的‘真正的海妖’的习性。”   “可问题在于,你是‘真正的海妖’吗?”   海皇瞥了她一眼,神色寡淡到极点,只眼里一点尖锐的傲慢。   “艾莲娜,你究竟想说什么?”   “当年你以为我被人类抛弃的时候,所爆发的愤怒真的全部出于所谓‘雷纳克的荣光不容侵犯’吗?还是说,其中多多少少,都掺杂了属于你自己的、真正的情感?”   那是不是,其实也能被视为一个维护妹妹的兄长的情感,是想要让受伤的亲人振作起来的努力?只是他们终究是海妖,即便有那么一点点柔软,也只能用最粗暴和无可挽回的手段表达。   海皇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他只是用极为平淡的语气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兰德斯,你喜欢……不,你爱尤莉吗?”艾莲娜低声说,“小时候的很多事情我都刻意遗忘了,但刚才我又忽然想起来了一些。在我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在你和尤莉也都还没有成年的时候,你们都和现在不一样。”   “那时候……你好像很弱的,兰德斯。天天被人欺负,天天哭哭啼啼,是尤莉在保护你。她是将军的女儿,也继承了将军的英勇,每次都把欺负你的海妖狠狠揍一顿,再带你去她的秘密基地吃糖。等回来的时候,她还会给我带两个贝壳,说其中一个有糖,另一个没有。你们要我猜,猜中有糖的就两个都给我,猜不中就什么都没有。但其实两个贝壳都有糖,所以我的期待永远不会落空。”   “就是因为那段时光,我后来才那么喜欢收集贝壳。但到了最后,所有我珍视的藏品,连我自己都忘记了。”   “兰德斯,你们是不是也都忘了?包括小时候你说你想让尤莉当你的皇后,这句话你们是不是谁都不记得了?”   艾莲娜凝视着她的兄长,眼中是货真价实的困惑。   “不正常的、软弱的海妖,真的只有我一个吗,兰德斯?”   海皇没有说话。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四周,扫过金碧辉煌的宫殿,扫过源源不竭的、神只留下的泉水,扫过那些无止境的清凉海水——代代海妖居住的家园,也是无数泛着铁锈气的故事的生长地。他在这里长大,仰望头顶时看见的并不仅是海水和光,更是海妖的命运轨迹,是无数先代在不同时间书写下的相同的故事:男性成为权势中的枯骨,女性化为爱情中的泡沫。   他终于微微笑起来。纯白的制服边缘和他深蓝的发丝都在水里飘动,给人以柔软的错觉;那些妆点了他的金色勋章将几点光斑印上他的脸颊,也让他的这个微笑有了柔软的错觉。   “谁知道呢?”他漫不经心地回答,“那些奇怪的回忆,只不过是你记错了而已吧。不过……”   “海中新生的海妖,好像的确越来越不像我们的祖先了。和当年的你一样喜欢一个人默默收集贝壳的、怪异的小孩子,好像也越来越多了。”   “我们的生命法则由海神塞利昂与生命女神安格丽菲共同写成。按照神典,我们本该永恒不变。然而在连神只都已经陨落许久的现在,出现一点变化……似乎也不是太过奇怪的事情。”   “假如变化真的来临,未来会如何?”海皇举起权杖,凝视着其中火焰般不断流动的光彩,自言自语道,“我们这些由神灵创造的幻想种族,在一个非神所造的世界……真是感到很害怕啊。”   “害怕……原来你也会害怕啊,兰德斯。我曾经一直以为,海皇是无所畏惧的。”   艾莲娜怔怔出了一会儿神。   “所以,你是真的爱尤莉吗?她能够那么轻易地控制属于海皇的权杖,真的没有你的关系吗?”   “情爱是你们女性才会在意的事物;我只在乎权柄。”海皇这么回答。   等到唯一的妹妹真正离开这里后,在一片泛着微光的宁静里,海皇才用极轻、极细微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尤莉她……其实只是喜欢保护别人的感觉而已。”   所以,只有孱弱的存在才会被她喜爱。然而海中的皇者,注定要足够强大。   ******   “呵欠——”   “早上好。”   “早啊宝贝。”   “昨晚睡得好吗?”   “我做了个很奇怪的梦,梦见我们整艘船都在巨浪里颠簸。”   “哈哈哈哈那真的是很奇怪的梦……”   一夜的风雨并未在人类世界中留下一星半点痕迹。海面波光粼粼,不时跃起几条银光烁烁的飞鱼,引来几只海鸟下掠。在阳光遍洒的甲板上,姜祁也靠在栏杆上,和女伴调情取乐,举手投足都是睡饱后的懒散惬意。   尼尔站在下一层的船舷边,手搭在眼睛上,对着这一幕撇了撇嘴。   “要是那个男人知道珞珈死了,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他带着点恶意揣测,“之前把自己说得深情款款,现在不还是一副到处发情的样子嘛。艾莲娜,你有没有产生一种吃掉他的冲动?”   艾莲娜往边上挪了一步,用行动表达自己的鄙夷。   “好无情哦。”羽族软踏踏地趴在栏杆上,“怎么没看到小光法师?老大也不在。”   “小溪好像去找她认识的那个人类了,学长和她一起。”   “说得也是,老大总是把他家小法师护得紧紧的……咦,就是前天晚上那个女人?”尼尔惊讶道,“你就这么让林溪过去了?你当时看起来明明很嫉妒的样子嘛。就连小法师和老大在一起,你也总有些吃醋。你真的不是深深爱着小法师吗?”   “嫉妒……可能真的有一点。”艾莲娜想了想,承认了,“但是,是朋友之间的那种嫉妒。”   “耶,朋友也会嫉妒吗?”   “会的。因为真的很喜欢对方,所以看见她还有自己以外的朋友、家人、恋人,因而减少了和自己待在一起的时间,就会觉得很失落。但那和爱情的嫉妒不一样。我不想独占小溪,其实也不想被谁独占。像现在一样,有很多时间在一起,也有很多时间做自己的事,就是我想要的最好状态。”   “理解不了……听上去明明还是恋爱。”羽族嘀咕着。   艾莲娜瞧了他一眼,说:“你应该知道才对。之前,你不是因为嫉妒学长被小溪抢走,才总是针对她的吗?”   “什么?什么!谁会做那种幼稚的事情啊!!”羽族一下炸了,气急败坏地手舞足蹈,“我明明是因为担心你们!什么嫉妒!什么抢走!胡说八道!!”   “自欺欺人。”艾莲娜嘴唇轻启,清冷如珠玉的声音吐出犀利的评判,“幼稚园肄业。”   “艾莲娜——!!!”   羽族少年恼羞成怒的叫声回荡在碧海蓝天中,而船的另一边,林溪也万分激动地往前扑去,气势汹汹地撞翻了女人手里的早餐。   哐当——   徐芷沅敏捷地往后跳了一步,看着翻倒在地、一片狼藉的三明治和咖啡,很有点恼怒地瞪向林溪:“你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响动引来了周围人的注意。林溪警惕地四下瞄了一眼,拽着徐芷沅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她拿出样东西拎在对方面前,很凶地质问,“徐芷沅,你到底想做什么?”   林溪拿出的是一条手链,用细细的豆子串成,每一粒都半红半黑,说不上美丽,反而有点诡异。   “你给我的时候我就有点奇怪了!你什么时候会随便送人东西?都想方设法从别人那里抢还差不多!回去后我查了一下,果然这是相思豆,毒性排名世界前五。徐芷沅,你要干什么?”   徐芷沅微一挑眉,白净清纯的脸庞泛出一丝讥笑。   “既然你查过,就该知道相思豆戴着是不会出事的……”   “谁说你是针对我了?”林溪激动之下比平时凶了不少,很不耐烦地打断她,“是,戴着没事,但吃下去会!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打算做什么傻事?给方嘉珩下毒,出了事你以为自己能摆脱嫌疑?还是说你打算同归于尽?”   徐芷沅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住。她盯着林溪,神情变得很奇怪,一双黑漆漆的眼睛装满审视,隐隐还有一丝迷惘。   “你想多了。”她冷声说,“只不过是随手把不要的东西给你而已。如果我真要做什么,何必引起你的注意……”   “你是在求助吧!”林溪再次打断她,茶色的眼里一派怒色,“你以为我想管你啊?但你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我要是不理会,以后肯定一直良心不安、睡不着觉。你怎么用心还是这么险恶啊徐芷沅!”   “你……”   “刚才的早餐你要拿给谁?姓方的?相思豆是不是放在那里面,还是说你要找别的机会下手?够了吧!你知不知道自己会付出什么代价?就为了这么一个男人,在异国他乡被捕入狱,余生都在铁窗里度过,值得吗?”林溪更加激动起来,揪着徐芷沅衣服一通训,“你不是很厉害吗,不是说想过好日子吗,不是比谁都想要往上爬吗?就因为人家甩了你,你就连好日子都不要啦?徐芷沅,你能不能拿出点当初踩我的气势来?你这副样子,让我觉得就算现在我能打败你,也很丢脸啊!”   徐芷沅垂着眼帘,静静的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等阳光爬上了她们之间的空地,她才突然一声轻笑。   “你真的想多了,林溪。”   这时,从走廊另一头走来一个男人,远远看了她们这边一眼,疑惑发声:“Xu”   那是一个黑发的亚裔,开口却是纯正的美式英语。   徐芷沅摆动手臂,回以一个妩媚的笑容:“马上来,亲爱的。”   林溪眨巴眨巴眼:“咦……?”   不是方嘉珩?   “我才不会做那种得不偿失的事情呢。如你所见,我已经规划好下一个未来了。Lucas人很好,也比姓方的更大方、更讨人喜欢。”她理了理耳畔碎发,眼波流转,动作亦分外妖娆,“刚才的早餐是我自己的,不过反正是自助,也就不让你赔了。”   林溪傻眼了:“什么?这么快你……”   “对哦,这才是我这次上船的目的,这么多有钱人,勾搭一个靠谱的也不算难么。”徐芷沅对她抛了个媚眼,轻笑道,“我们从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乖宝宝林溪~”   她回身娉娉婷婷地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亲昵地挽住Lucas的手臂,与他交换了一个热烈的吻,缠缠绵绵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林溪的眼睛越瞪越大,最后终于悲愤地抱怨:“我果然——跟这个女人合不来啊!!”   以为对方会干傻事的自己真的才是个自作多情的大傻子啊!!!   伊瑟从阴影中走出,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头,若有所思地看了那头一眼。   “走了,傻子。”他好笑地揪了一下人类的脸颊,“我查到一家很好的餐厅,他们的冰淇淋很有名。回学院之前,先带你去那里吧。”   “什么啊,为什么伊瑟也要叫我傻子!”   “那就‘菜鸟’吧。”   “哼……伊瑟爷爷!”   “你说什么?!”   “爷爷!伊瑟爷爷!爷爷爷爷……嗷嗷嗷大爷我错了!”   徐芷沅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那边,在隐约回荡的人声中笑着摇了摇头。她   “Xu?”   “没什么。”   她趴在船舷边,面对着海上灿烂得没有一丝阴霾的阳光,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只墨镜戴上。白金色的链条坠着白色的菱格小方包,精致的空间里除了墨镜以外,还有一只小小的试管,里面装着淡黄色的粉末。   相思豆,也叫鸡母珠豆,外表红润美丽,常被用于装饰,但实际却是一种含有剧毒的植物,只需要摄入3mg的鸡母珠毒蛋白就能对人体造成致命伤害。   她本来是想把这东西加进那个人的咖啡里的。   徐芷沅淡淡一笑,忽然一扬手,奋力把装着相思豆粉末的试管扔进了大海。那只渺小的试管溅起了微不足道的水花,立即消失在一片碧蓝的茫茫之中。   “那是什么?”Lucas饶有兴趣地和她开玩笑,“不会是在消灭犯罪证据吧?”   “说不定真的是哦~”徐芷沅点了点自己的嘴唇,笑道,“要知道,女人本身就是致命的毒/药呢。”   Lucas哈哈大笑:“这是一条真理。亲爱的Xu,我可是为了你狠狠地得罪了方学弟。刚才看见他脸色铁青地站在一旁,真是可怜。”   徐芷沅但笑不语。她面对一望无际的海面,红唇微勾,慵懒神秘。   “是什么美景吸引了你的注意力?”   “海面上总是会泛起细碎的白色泡沫。很漂亮啊,让人想起和人鱼有关的童话故事。”   “哦,亲爱的——”Lucas以咏叹调般的语气,情深款款地问,“你会为了我变成海上的泡沫吗?”   徐芷沅凑近他的耳边,笑语呢喃:“你猜?”   她才不会为了谁而让自己变成泡沫。她最多最多,想的也只会是拉着那个人一起,消逝在清晨第一缕阳光下。但即便是这样的想法……   乖宝宝,真的还是那个乖宝宝啊。从过去,到现在,也许直到很多年后,等她和她身边的人都再次变成了自己也不认识的样子,林宝宝依旧是林宝宝,乖得无聊。   “Xu,你又在一个人偷笑了。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个世界上生活着跟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人,感觉也不坏。”   乖宝宝有乖宝宝的活法,她这样的心机婊有心机婊的活法。归根结底,人类的一生并不比海上的泡沫更长。短暂的生命中,除了竭尽全力去抓住自己想要的东西,似乎也没有更多可以做的。   碧波荡漾的大海中,洁白的“阿波罗号”如一只无暇的鸥鸟,轻盈地、欢乐地开启归程,仿若一夜安稳、无事发生。在它缓缓迤逦而出的尾痕间,细密的白色泡沫挤挤挨挨,将阳光折射为彩色,又接连破碎在海中。   作者有话要说:引用说明:   “我们这些由神灵创造的幻想种族,在一个非神所造的世界……真是感到很害怕啊。”化用自英国诗人豪斯曼“我,一个陌生人,在一个非我所造的世界上,真是害怕”。译文转引自纳博科夫《文学讲稿》(上海译文出版社)关于《荒凉山庄》那一章。   ******   这一章字数可以分个章,但考虑到首尾呼应,还是放在一章里比较合适~   我敢保证徐芷沅第一次出场的时候,绝对没人想到这个走向哈哈哈~   她是和林溪完全不同类型的人。心机?绿茶?恶毒女配?苏爽文女主?抛开所有标签,她就是某一类真实存在于世界上的人的代表。一定要概括的话,大概是低配版邓文迪吧。   还有一章应该就能结束这一卷了……咳咳咳,希望本卷结尾不会让大家一脸懵逼=3=   *   感谢~   时茗卿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9-26 18:11:20 第59章 余音   天地混沌成一片蒙蒙的灰黑色雾气,虚幻的海水填充了一切空间。唯一的光源在中间,来自一座宫殿。   灰白色的宫殿本该简洁恢弘,细节处却呈现扭曲的波浪线。   这是一座白骨砌成的宫殿。它不在表世界,也不在里世界,而是位于里世界的夹缝、某处难以寻觅的虚空里。   一个黑影从虚无的海水中浮现。那是一个浑身都被罩在黑斗篷里的男人,如风一样降临在白骨宫殿之中。当他掠过宫殿门口时,水一样的波纹动荡不安,隐约形成了一个单词:Trinity。   ——三位一体。三一会。   宫殿里点满蜡烛,发出惨淡的白光。男人踏着这片光线,一直走到宫殿最深处。   那里有五个巨大的底座,分别都伫立着一具巨大的骷髅。它们的骨骼呈现出莹润光洁的白色,有玉一样的质感。   形状各异的、充满威严和压迫感的巨型骷髅,不禁让人敬畏:说不定这就是神只的遗骸。   陨落在万年前的五名主神的遗骸。   五具骷髅围成一个半圆的弧形。男人走到他们中间,步履悠闲。   他先看了一眼唯一的女神尸骸。从那头长长的、枯草一样的头发上,还依稀能辨认出她的性别,除此以外别无其他;那张血肉全消的脸蛋空洞死寂,和别的神灵完全相同。   “你再也没有往日的荣光了,安格丽菲。”   男人轻叹一声,叫出的名字竟然属于生命女神。生命的起源、一切种族神话的源头,爱与慈悲的女神——安格丽菲。   “然而,你留下的神谕却能为我所用。”   一枚金色的碎片从他怀中飞出。这是男人从幻月海域夺得的神谕碎片。   “你的神谕在呼唤那个人类女孩。我大致能猜到佩雷尔乌斯想做什么;你留在世界上的最后的信徒,也和你一样具有无私的奉献精神。可惜,他所追寻的你的道路,仍然是个错误。”   一圈又一圈的光芒从神谕碎片中散发出来。这些光芒洗濯过神灵们的遗骸;片刻后,除了安格丽菲以外的神躯,突然都浮现出了一层幻影!   那是神灵们还活着时的模样。他们看向男人,横眉怒目,发出无声的怒吼!   男人低低地笑了一声。   墨汁一般的暗影从他脚下生出,飞快地爬上了四名主神的躯体。早已陨落的神灵们竟然在此刻出现了无比痛苦的神情,甚至想要反抗——然而无济于事。   很快,主神们的骨骸回归平静。他们依然是空荡荡的、巨大的骨头架子,却成了阴森污秽的黑色。黑色有浓有淡,不自然地相互扭在一起。   “暗影的量还是少了一些……不过这不是大问题。安格丽菲,没了你在,世上的暗影永远只会增加、不会减少。”   男人缓缓走到生命女神的神像前,抬起手,迟疑了一刻,才小心翼翼地将手掌贴上女神的神名。   “诸神的灵魂还留了一丝神性在尸身里,因而他们终将化为我的一部分。我将执掌未来的世界,可我不明白,你的神性又在哪里?”   “你的神性——你的灵魂,如果不在这里,又会在哪里?”   他抬起头,透过厚重的兜帽,望向黑暗的虚空。   “难道是那个人类的小姑娘吗……”   轻笑声和叹息声同时回荡在白骨宫殿深处。   “安格丽菲,莫非你……”   几丝长发从他的兜帽中滑落。在惨白的光线中,这些发丝闪着银色的柔光。   ******   【林鹤轩:姐,你有空吗?有件事想跟你说。】   【林溪:?】   【林鹤轩:方便视频吗?有点长】   ——林鹤轩邀请您视频通话。   微信视频色调偏淡,容易显得人气色不好,但对面影像一出现,两头都愣了一下。   “姐,你化妆啦?”   “林鹤轩,你换发型啦?”   然后他们再次一愣,都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林溪把手机靠在一摞借来的学术论着上,空出双手托下巴。她还记得上次弟弟的样子,穿着校服,总是耷拉着眉眼、耸肩驼背,说话犹犹豫豫,看人总用瞟的,像只蔫了吧唧的小公鸡。一个学期不见,对面的弟弟却将杂草一样的额发剪掉,耳发也修理得整整齐齐。视频只看得见上半身,但也能看出他现在穿的是干净清爽的米色衬衣,有点日式风,而不是以前胡乱套上的图案古怪的T恤。   林小弟挠挠脸颊,笑了笑,说:“姐你这样挺好看的。”   目光没有了躲躲闪闪,而是温和地平视她;说话也大方了。没有了畏怯犹豫的神态和略显邋遢的打扮,林小弟清秀的眉眼一下显了出来。   林溪眨眨眼,再眨眨眼,最后感叹出声:“哇林鹤轩,你是遇到魔法教母了吗?可以把人从灰姑娘……不对,灰小伙子变成小帅哥的那种魔法教母?”   “咳,姐你不要乱说。”林小弟尴尬地笑,又心有余悸地左右看了看,“没有魔法教母,外软内御的冷酷小仙女倒是有一个……”   “嗯??”   “没什么,没什么!”林小弟有些慌张地掩饰,一瞬间又变得青涩起来,仿佛刚才的沉稳只是他姐的错觉。   “姐,其实我是想跟你说……和妈妈有关的事情。”   他神色正经起来。   林溪又一愣,应了一声,淡淡的声音听着有些冷漠,但其实只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寒假过后,她跟家里联系就越发少了起来,一两个月打一次电话报个平安;父母和她说话时明显也更小心翼翼。他们两边似乎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和对方相处。   “呃,上次我不小心偷听到妈妈跟她朋友的聊天,因为有些放不下,就悄悄又和别人打听了一下。”林小弟顿了顿,小心地觑了觑他姐的神色,“我觉得应该和姐你说一声。”   “是妈妈过去的事情。妈妈她……是未婚先孕,和爸爸奉子成婚的。这件事,姐姐你也不知道吧?”   “妈妈还在念大学,因为怀孕被退学了。当时她似乎很不甘心,想闹,结果被外公打了一巴掌,拖了回来……总之,最后她跟爸爸领了结婚证。”   “奶奶不喜欢妈妈,觉得很不光彩,又总念叨说凭爸爸的条件完全可以找个更好的。听说在90年代末,社会风气还挺保守的,又是我们这种小地方……妈妈和她一起住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头,周围人还要指指点点,爸爸他……是不太管事的性格,对奶奶又很孝顺。”   “妈妈的娘家,也就是我们谁都没见过的外公一家,听说他们家里也特别……重男轻女……姐你别这么震惊地看着我,我也很震惊……对,妈妈还有个哥哥,也就是我们的舅舅。”   “当年上大学的机会妈妈也是千辛万苦争取来的,原本她家里想让她嫁出去,换一笔彩礼给她哥哥盖房子,但拗不过妈妈以死相逼,又承诺会自己负担学费和生活费,他们最后还是同意了。”   “我找到了外公那边的住址,他们还住在以前的地方,邻居也没有变。当年那件事,好像闹得很大,一些人到现在都记得……他们说,外公把妈妈领回来的时候,骂了一路,说到头来养个女孩儿还是什么用都没有,闹成这样,甚至连彩礼都换不来多少了。”   “我还记得那天偷听到的内容,妈妈一直在哭……她说,在这个世界上养个女孩子有什么用呢?哪怕再怎么努力,仍然可能会被一个突如其来的错误毁掉一生。”   “姐姐,我跟你说这些,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妈妈她心里也很苦。我不是要你完全原谅她,只是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如果她以前的做法伤害了你,那是因为她自己被困在过去、走不出来,而不是因为姐姐你不好。”   林鹤轩声音压得很低,表情很难过。   “我以前不懂事……姐姐,对不起。妈妈她也许不会道歉,但我知道她也感到内疚。这几个月里,她已经哭了好多次了。”   “我知道你现在过得很好……而且你肯定会越过越好。姐姐,从小你就比我聪明。有时我也想过,如果你是个男孩子,或许一切问题都不存在了。”   他努力笑了笑,尽量显得开朗一些。   透过屏幕,透过网络,林溪静静地注视着他。到这时,她也笑了一下,轻声说:“不,如果真是那样……如果我真是个男孩子,这些问题也只是被掩盖了起来,而不是不存在。”   过去的伤痛,每个人内心的郁结,可能怀有的恶意和不公……这些负面的、阴郁的、切切实实生长在人性背面的东西,依旧是存在的。   “谢谢,小轩……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   林鹤轩迟疑了一下:“姐……你会原谅她吗?”   “原谅……我也不知道。但是,也许没那么怨愤了吧。”林溪揉揉脸颊,又笑笑,“别看我这样,我也会因为感到痛苦而产生怨恨的啊。不过……现在我觉得这样也好。”   “我在家里过得并不快乐——到现在,我终于能对你们承认这一点。过去我总是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希望至少能维持一个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假象,不然的话我会觉得自己非常可怜。可现在不会了。现在,我已经能心平气和地回忆起过去,接受你们的、我自己的所有的不好之处,当然也包括那些真正美好的、快乐的故事。”   林溪平静地,甚至带着些温柔的情绪,对她弟弟说:“第一个原因,是我确实明白了,这个世界还有比我更不幸的人——不幸得多的人。和他们相比,我的那些郁郁真的不算什么。”   克兰莫草原上死于非命的矿工,海底那些挣扎在爱与疯狂之间的海妖,还有……或许对曾经的徐芷沅来说,她的衣食无忧也是值得羡慕的。   “第二个原因……我不知道这样说是否准确,但正是因为有过这些困惑和痛苦,才让我眼中的世界更加真实。这个世界并不是天堂,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获得足够的幸运和足够的快乐,但即便如此……即便了解并承认这一点,我们还是能够在不幸之中发现幸运,在伤痛之余遇见幸福。不如说,正是因为明白了生活不易,才会更珍惜每一点美好。”   “我总算能够接受这个世界,跟世界和解,也跟自己和解;原谅世界的不完美,也原谅自己的不完美。”   林鹤轩坐在千里之外的家乡,在看着她。他在努力理解,但仍有些似懂非懂。   “尽管如此,我还是没办法原谅父母——至少现在不行,也可能永远都不行。”虽然这么说,林溪却微笑起来,“但是,我理解妈妈的做法了。我明白她为什么会那么对我,心理学上讲人常常会不自觉地复刻自己与父母的相处模式,于是就让子女遭受自己曾饱尝的痛苦。她也许就是这样的。也许,她到如今都不能原谅自己曾犯下的错误,也不能原谅自己为什么出生为女人而不是男人。”   林小弟低低说:“嗯,妈妈她……很可怜的。”   “我理解她的做法,可是我也不能认同她。”林溪慢慢说,“如果是我,我会希望让痛苦停在我这里。我会希望,既然我知道那么做会带给别人痛苦,那我一定不会那么做。”   “将自己的痛苦发泄在别人身上,这是人之常情,不值得批判,却也不值得赞扬。我希望自己能做到的是,无论我曾经经历了什么,将来还会经历什么,我都能保持善意,温柔地对待别人。”   “不然的话,这个本来就不怎么样的世界,不就更糟糕了吗?还是通过我自己的努力,让它好歹好那么一丢丢吧。”林溪失笑,“林鹤轩,你哭什么?”   对面的林鹤轩坐在挂满常青藤的走廊下,憋眼泪憋得满脸通红,却还要强撑着不哭出来,最后只能重重擤一把鼻涕。   “我觉得……我是个混蛋……姐,我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他狠狠擦了把眼睛,抬起头,满脸郑重,“姐姐,你就为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好好奋斗吧!你一定能过得很好,过得很幸福。不要管我们了,以后爸妈的养老也都交给我,你只要过得快乐就够了!”   林溪无奈一笑:“什么啊,也不至于这样吧?好歹我也是能挣钱的……”   “就交给我了!!”林小弟一拍胸脯,恶狠狠地发誓,“这是一个男人的誓言!!”   “……林鹤轩,你这是性别歧视吗?”   “啊?我没有……啊啊啊啊对不起啊姐!!!”   林溪笑了半天,笑得眼角都逸出一点泪花。她悄悄擦掉眼泪,对弟弟笑道:“那我们都要各自加油啊,林鹤轩。”   按照自己的愿望,按照自己对世界的认识,为了自己的人生目标加油吧。   ******   “快点快点快点!那个气球挂上去……不对,再下来一点……不对再上去一点!”   “那两个字母的位置错了!换过来啊!”   “啊?为什么要香槟塔,他喜欢喝牛奶啊……好吧好吧,有气氛也不错!”   艾莲娜坐在折叠梯顶上,正往门框雕花上系丝带,准备打个漂亮的蝴蝶结。还有一根深红色的丝带被她叼在嘴里,轻飘飘的和她一丝不苟的神情形成对照。   尼尔躲在边上偷懒,还拿了块小蛋糕啃。他在半空里浮着,盘着腿,一脸沧桑地看着下面跑来跑去的林溪,感叹道:“第一次看到这么有活力的小光法师,果然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啊!”   艾莲娜头都没回,只顾仔细地系蝴蝶结,淡淡说:“之前做策划的时候,你不也是个积极分子吗?”   “嘿嘿……好歹是老大的生日派对嘛。老大十年才过一次生日,这次还是精灵的百岁生辰。对精灵来说,一百岁的生日好像很重要。”尼尔咬了一大口蛋糕,满嘴奶油,含糊不清地嘟哝,“何况我们这儿谁都没有举办过生日派对,没想到现场布置起来这么麻烦。”   0号楼的公共餐厅一改往日冷淡简约的格调,被鲜花、气球和彩带堆满。熊猫孟蓝正将一大盘小饼干分装在精致的餐盘里,厨房里,苏慎之戴着白色的厨师帽,慢条斯理地给新鲜烤好的蛋糕胚抹奶油。林溪很有活力地在其中跑来跑去,身后是跟着凑热闹也到处跑的莫家兄弟。她忙得团团转,一边指挥人做事一边笑,眼睛亮晶晶的。   尼尔端详了一会儿,发表看法:“和一年前比,小光法师开朗多了。唔,仔细看看,其实她也蛮漂亮的嘛~好像认真打扮过了?”   “小溪天下第一好看。”   “唉我跟你这个林溪吹的海妖没有话讲……等等,这个用语?你最近也开始刷手机了?”   艾莲娜动作一顿,开始扎第二个蝴蝶结,只是脸微微红了一下。   尼尔笑起来,拍拍她的肩:“不错嘛小海妖,总算有点活力了。”   “……尼尔,你不要把奶油刮在我身上。”   “这都被你发现了!”   羽族哈哈大笑,孩子气地吮掉手指上残余的奶油。他的笑声引来了林溪的注意,后者瞪他一眼,让他不要偷懒,快来帮忙做事。   “来了来了。”他笑嘻嘻地应了一声,眼珠子一转,又凑到艾莲娜耳边,神神秘秘地说,“艾莲娜,我问你……小法师今天这么与众不同,难道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他更小声地猜测:“难道是要……嗯,对吧?”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艾莲娜淡定地跳下梯子。   “看来就是了。”尼尔嘻嘻一笑,在餐厅里慢悠悠飞了一圈,轻声自言自语,“唉,到了现在也没办法了……谁让老大栽了就是栽了呢。”   他在人类光法师身边落下,轻轻一拍她的肩,笑眯眯地说:“今天很漂亮哟小法师~你一定会成功的。”   林溪的脸全红了。   “啊啊不过!”尼尔恶作剧式地挑高眉毛,调侃道,“之前到底是谁说绝对不会主动的?谁说希望老大不要喜欢自己的?”   “啊,那个,啊不是,我那个……”   林溪吭哧了半天,才期期艾艾地解释:“可我觉得他已经喜欢我了,那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这么自信吗!我要对你刮目相看了,小法师!”   羽族还跳来跳去地想继续开玩笑,就被一脸冰冷的艾莲娜拎走了。蓝发少女冲林溪眨眨眼,微笑中全是鼓励之意。   林溪脸上烧得厉害,却也不禁笑了。   莫家双胞胎正趴在窗户上往外看,突然回头大叫:“老大来了!”   “快到了!”   “马上!”   “推门了!”   “哇看到我们了!”   “瞪了我们!”   “好凶!”   “瑟瑟发抖!”   孟老师很宠爱地看了双胞胎一眼,又慢腾腾挪了两步,拿熊掌拍拍林溪的肩,圆耳朵转了转,温和地说:“去吧。”   先是大门被打开的声音,然后是餐厅的门。精灵的银发出现在众人面前,还有一张布满疑惑的脸。   “你们在做什……”   “伊瑟!”   林溪被熊猫轻轻一推,顺势跑到精灵面前,鼓起勇气拉上他的手。   “生日快乐!”   她精心描摹过的眉眼笑意盈盈,脸颊泛着红晕,掌心的热度微微发烫。   精灵一怔,又一怔,这才恍然地“噢”了一声,有些难以置信地反问:“我的……生日?”   “是啊是啊!今天是5月26日,是你100岁的生日嘛。”林溪拉着他往里走,眼睛亮得不可思议,唇边的笑意没有一刻中断,“按照精灵的标准,伊瑟你今天成年啦!原来你才成年,这么说起来,你不是应该算成比我小吗?我去年就是成年人了。唔,莫非你应该叫我‘姐姐’?”   “怎么可能!”伊瑟本能地反驳,瞪她一眼,却当即在她含笑的眼神里柔软了眉眼,耳朵尖也红起来。他默默反握住人类的手腕,歪头看着四周色彩缤纷的装饰,有几分惊奇、几分迷惑、几分怔忪,最后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   “咳,搞得这么郑重其事……”他的尖耳朵不自在地动了几动。   “生日快乐,伊瑟。”   “学长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啊学长,礼物都准备好了。”   “老大生日快乐!”   “祝贺老大成年!”   “恭贺老大成年!”   “终于满100岁了!”   “终于不是小屁孩了!”   “可喜可贺!”   “可歌可泣!”   伊瑟气势汹汹地瞪了唱双簧的莫家兄弟一眼,自己却立刻绷不住地笑了。他被众人簇拥着,开始不停地接过礼物又放下,还被胖乎乎的熊猫喂了好几块小饼干,又被不知道谁给戴上了一顶生日帽。那顶彩纸做的帽子既不华丽更谈不上精致,在他柔顺闪亮的银发上还站不住,歪歪扭扭滑到一边;可是当他被推到主位上坐下,面前放了一大块插好蜡烛的奶油蛋糕时,他那孩子一样兴奋却又拼命想保住矜持的模样,看上去却是那么幸福。   甚至是一种带了点无措的幸福。   “我,”他试图说点什么,“你们怎么会想到……”   “是小法师的主意!”   “林溪说的!”   “小溪提议的。”   “我觉得学妹的建议还不错。”   “林溪是个好孩子。”   伊瑟紧紧抓住她的手腕。他觉得该看着她说声谢谢,但在这一刻,在空气飘满甜美的蛋糕香气、四面八方都是气球和彩带的这一刻,在所有他在乎的人都围在他身边祝福他的这一刻,他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害羞。想看她,又不敢看她;好不容易看她一眼,却又在那泛着红晕的笑容里感到心跳过快。   “我,我……”他最终还是笑出来,对她说,“谢谢。”   声音温柔得其他人全都笑起来,心知肚明地彼此看一眼。   吹蜡烛、许愿;切蛋糕和分蛋糕;吵吵闹闹的生日宴会;难得被开启的红酒,在玻璃杯中荡漾出迷人的宝石光泽,映出温柔的笑颜和关切的眼神。   一切都很完美。   直到杯盘狼藉、欢乐将尽,窗外天色也褪为暮星闪烁的深蓝,林溪喝了一小杯红酒,趴在桌边看伊瑟。精灵的头发有些乱了,因为喝酒,干净洁白的脸颊也有点泛红;那双海蓝色的眼睛跃动着点点奇妙的瑰丽色彩,比世界上最迷人的宝石更闪耀。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林溪突然说,“你好凶哦!”   精灵被她说得一愣,长长的暗银色睫毛无辜一眨。   “我有吗?”他有点心虚,想抵赖,“你肯定记错了。”   他抵赖的样子也可爱得要命。林溪捂住脸颊,觉得自己简直中毒已深,还是那种心甘情愿笑个不停的毒。   “你就只会凶我。”她说得很温柔,“这个给你——是礼物。”   那是一个银白色的小盒子,被同色的缎带包扎起来。拆开后,一个约莫一指宽的金属圆环躺在天鹅绒布底上。圆环有着黄金般的色泽,雕刻着藤萝花叶,中心镶嵌着一粒泪滴状的海蓝色宝石。   “这是发环,就是扎头发用……我专门找工匠定做的,很稳固,也不会扯着头发疼。另外,上面还固定了几个光系咒语,可以在危险的时候保护你。不过你这么强,可能没有用吧……”林溪有点紧张地解释,“但我觉得它很漂亮。”   精灵纤长的手指拂过那粒蓝宝石;泛蓝的光点照亮他指尖的薄茧,像一只小小的萤火虫。   “会有用的。”他低声说,“而且……是很漂亮。”   他摘下原本的束发绳,当即换上发环。银白的长发宛若流动的雪瀑,被一缕阳光束起,中间的蓝宝石是晴空的缩影。   伊瑟对她微笑,眼里倒映着她的影子,波光温柔得惊人。   已经确定了吧?林溪听见心脏怦怦跳个不停,并且终于鼓起足够的勇气。   “伊瑟……”   她飞快地凑过去,轻轻啄了一下精灵的唇角。   “我喜欢你。”   她羞怯地笑着,脸颊更红、眼睛更亮,充满期盼地说:“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精灵愣住了。   好像过了很久,他才微微垂下眼帘。   “抱歉。”   “……哎?”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知道吗。   吃鸡这个游戏里吧,平底锅被称为“神器”,因为只要手握平底锅,子/弹也打不穿!   作者此时手里就握着一把平底锅,并且瑟瑟发抖地将它扣在了头上!   你们看,我说了感情线不仅明朗了,还会像过山车一样“嗖——”呢!【挺胸   啊哈哈哈哈不会虐!只是一点小波折!下一卷基本全是谈恋爱,还要讲伊瑟的身世呢XD   并且他会为了现在的拒绝而后悔的哈哈哈哈哈哈   依然是可以分成两章的字数,依然是选择不分章的作者我【继续挺胸   哎呀我才不会说我期待写这一段很久了呢~   我就喜欢反转【抱住头上的平底锅   下一章就是新一卷咯~ 第60章 隔阂   ——目标锁定,轨道就位。倒计时三、二、一,发射。   系统女声通过耳内上吸附的微型蓝牙耳机传来。背后巨大的机械臂松开,单人飞行器陡然跌落;白雾弥漫四周,重力牵引下,飞行器如流星坠落,紧接着引擎轰鸣,在快要燃烧起来的空气中,飞行器以更快的速度冲向地面!   ——遇袭演习,自动躲避模式开启。   四周乍然亮起不同色彩的强光,刺目无比;这些光线组合成一波又一波攻击,逼得飞行器不停翻滚、摇摆,终于有惊无险抵达目标。   ——跳伞准备,三秒后座位将被弹出。   片刻后,“唰啦”一声,迷彩降落伞如巨鸟羽翼伸展,在跳伞者的操纵中以最快速度降落,最终准确落在画好的圆圈里。   林溪半蹲在原地,拿起边上提前放好的枪/械,瞄准前方扣下扳机。   ——您已击倒目标。通关条件完成,模拟训练场即将关闭。   从万里蓝天到地面草木,从温暖的阳光到扑面的长风,一切景物、感觉都回归于数据,表现出来的则是有如世界坍塌般的光点溃散。   林溪取下眼镜和金属触片,从训练室的等身舱中爬起来。虽说是模拟,但受刺激的大脑神经仍处于警惕中,让四周平稳朴素的灰色墙壁和金属板也显得有点摇摇晃晃。她踉跄一步,立刻就有人伸手想扶她。   她抓住等身舱的扶手,避过了他的手。   精灵收手站在一旁。他似乎没发现有什么不对,还在兴致勃勃地分析上一局模拟演习的评分。   “飞行器启动得晚了一点……唔,自动闪避有效率81.67%,这跟驾驶者的精神状态有关,比起以前有进步,不过失重还真是你的软肋。”他点着屏幕上几个数据,“来看看——你站那么远干嘛?”   林溪慢腾腾挪过去,摆出一副认真聆听老师讲解的三好学生姿态。   “……从落地到开/枪,这段时间太长了,不够敏捷,要重点加强训练。下次我们试试把敌人数量增加,再之后可以练习空战的技巧。”   伊瑟一样样数据给她分析下来,又看见她很乖巧地连连点头,跟小鸡啄米似地,偏偏还满脸认真,可爱极了。   “不过这次的跳伞很完美,要继续保持。”他忍不住夸了她一句,还抬起手想拍拍这家伙的脑袋,就像之前他们相处时那样。每次她都抗议说不要把她发型揉乱了,然后顶着乱糟糟的茶色长发对他怒目而视,有时还做个鬼脸,然后就又开始嘻嘻哈哈。   然而,林溪一偏头,让他的手掌彻底落空了。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伊瑟。”   她背着双手,笑脸乖巧,说话也很有礼貌,非常客气——也就是说,非常疏远。   伊瑟笑容一僵。过了一秒,他才垂下手臂,低低“嗯”了一声。他刚才还是眉目飞扬、朝气蓬勃的少年,笑时眼若晨星;现在,那份轻松自在的愉快却突然消失,变成一片隐忍的、近似于冷淡的沉默。   沉默在蔓延。   但立即,他扬了扬眉,不在意道:“别谢太早了。想所有训练达标?你还早着呢,小菜鸟。”   林溪只是笑笑,说是啊我也觉得自己差好远,而不是装模作样地生气、要他换一个称谓。明明以前她会这样的,装生气或者装求饶,但无论哪种表情都是生动的,在她眼睛里盛满亮晶晶的笑意。   现在,他也试图寻找那亮晶晶的眼神,但毫无结果。她只是微笑着,还有点疑惑于他的打量,但那双茶色的眼睛始终是平静的。   “这些以后再说。”伊瑟笑了笑,还勉强维持着那股满不在乎、兴致勃勃的虚伪表象,“今天上午的训练到此为止,该吃午饭了。你有什么想吃的?”   他问得很理所当然——太理所当然了。他是林溪的贴身护卫,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一直以来,他们也确实一直在一起。   但今天,林溪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呃,伊瑟,我想,以后吃饭就跟艾莲娜单独吃好了。学院里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你也没必要对自己要求太高……”她笑了一下,很尴尬,“知情人明白你只是履行职责,但不知情者眼中……太容易让人误会了。这样对你也不太好。”   她说得委婉,又忍不住暗暗苦笑,自嘲地想自己不就是那个误会了的傻子么,人家什么都没说,她却脑补过头,自作多情、剃头挑子一头热,结果惹得周围人全误会了。   精灵微微瞪大了眼睛,看着她的模样很迷茫。他眉发如雪、唇色又淡,不笑时冷淡又凌厉,可一旦露出这种茫然无措的表情,他看上去不过就是个不安的孩子。   也确实是啊,他才是一只刚刚成年的精灵呢。林溪不无伤感,也不无庆幸:行吧,虽然因为自作多情而出了个大糗,告白被拒绝也很难受,但同样地,她也不用再杞人忧天地担心不同种族的寿命差距了。   “可是,林溪……”   “没事没事!我人就在学院里,不会走丢也不会遇到危险,你就放一百个心吧!那我去找艾莲娜了,下午有课,晚上见!”   她用轻快的语气将这些字词倒豆子一样吐出来,急急打断了他的话。不等他再说什么,林溪已经转身离开了,匆匆的步伐像一只落荒而逃的傻兔子。   但是……就算是傻兔子,也不会真的傻傻地蹲在原地,一直接受一个路人的抚摸。兔子也会想要吃根胡萝卜,难过了也会下定决心离开。   伊瑟独自站在训练室里,看了很久她离开的方向。他可以追上去,可以像以前一样没好气地说责任就是责任、细节也不能疏忽,然后就能顺理成章地继续一起吃饭、一起出行。   他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这么做,但他没有。甚至这一刻,精灵所想到的、所感受到的,根本和“救世主”、“暗影”、“危险的敌人”这些名词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心中空荡荡的,让他觉得很惶恐,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在不断流失,而他却一无所知也无能为力,只能就这么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就像一大罐香甜的蜂蜜,明知它不属于你,却还是忍不住产生某些不该产生的期盼,而现在罐子裂了一条缝,那些甜蜜的浆液要流到别的地方去,他想要去补那条缝,但又怕自己一旦伸出手,会毁掉整罐蜂蜜。   伊瑟低下头,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哪怕周围其实没有别人。   ******   “搬宿舍?”林溪迷惑地问,“我们还需要定期搬宿舍吗?”   饭后午休时间,她和好友在南岛一间咖啡厅里写作业。正值蓝花楹的花期,粉紫色花冠如霞锦灿烂,在阳光下花枝轻摇。咖啡馆是露天的,此刻她们头顶就浮着大片紫色花冠,间或飘下几片柔软的花瓣。   然后,她们迎来了一名意外的客人。   “定期般宿舍?不不,只有你,我亲爱的孩子。”   佩雷尔乌斯捏着小巧的咖啡杯,惬意地喝下一口加了双份浓缩的卡布奇诺;绵密的奶泡在他唇上两撇小胡子上留下了一点奶渍。   林溪递给他一张纸巾。   “谢谢,”他轻摁嘴角,看了一眼纸巾,夸赞道,“很可爱的图案。”   “嗯……那是咖啡馆配好的。”林溪卷了卷头发,觉得有点紧张。   每个学生见到校长时都会紧张,连很多老师都不例外,这是一种很正常的情绪,但唯一不太正常的是,校长亲自跑到咖啡馆来让一名学生搬宿舍。   这还是林溪第一次在办公室外见到校长,但咖啡店的老板对此不太意外。她亲自来送了他们一盘下午茶点,还咯咯娇笑着说校长最喜欢她家的咖啡和牛油曲奇。   “校长先生……我不太明白。”林溪心中隐隐有了点不太好的预感,“为什么我需要搬宿舍?是我做错什么了?”   “或者是我?”艾莲娜也睁大眼睛看着校长,很紧张的模样。   “噢,别担心小姐们,这不是什么大事。”校长吃了一块牛油花曲奇,很仔细地咀嚼了半天,对远处的咖啡馆女老板笑了笑,举咖啡杯致意。   “主要的问题在于,艾莲娜,你的检查期到了。”校长拎起透明的玻璃茶壶,为两名小姐添上大半杯玫瑰茶,殷切道,“下次你们可以试试用大吉岭配曲奇。”   林溪来不及回应他对下午茶的热衷,只顾问:“检查期是……艾莲娜生病了吗?”   她把声音压得很低,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友人,却见她微微抿唇,仿佛想起来了什么。   “例行公事而已。董事会的要求,对特殊组定期进行身体检查,以确保暗影指数未超过阈值。”校长耸耸肩,“我告诉过他们暗银之阵绝对保险,但他们还是要看到每年的检查报告才觉得安心。”   林溪皱眉:“会伤害身体吗?”   “保证不会,可爱的小姐。”   艾莲娜也摇摇头。   佩雷尔乌斯继续说:“检查要耗费一个月到一个半月的时间,这段时间内艾莲娜必须住在研究院的单独病房里。而我认为,林溪,让你一个人住宿舍并非明智之举,尤其还是在一间魔法学校。考虑到你的人际关系,以及缺乏其他有类似意愿的同学这一情况……”   他说完这一大段拗口的文辞,最后说:“我想,去伊瑟那里小住一段时间是最好的决定。”   林溪差点跳起来。饶是她控制住了这种冲动,她面前的茶杯也已经被她莽撞的手臂碰得“哐”一声,差点飞到地上去——幸好校长及时扶稳了。   “要是把这套差距碰坏,老板会把我列入拒绝往来名单的。”他十分庆幸。   “抱歉——这个等会儿再说!校长,我觉得不行,这样非常不合适,简直太不合适了!”林溪一拍桌子站起来,顶着四面八方惊讶的目光据理力争,“我们……这样住一起太让人误会了!”   “不合适?误会?”校长翘了翘两撇小胡子,笑容慈爱又无辜,“难道你们不是一对吗?”   “不是——校长你看,你已经误会了啊!”林溪痛心疾首时也不忘压低音量,力求不让别人听清,“没住在一起你们都误会了,要真的搬过去……我跳进幻月海域也洗不清了啊校长!救救孩子啊校长!”   艾莲娜认真点头,表示小溪说的都对,她都听小溪的。   “不然就让尼尔来吧。”她杀气凛凛,“要是他敢做什么,我就拔光他的鸟毛!”   “不,艾莲娜,我觉得这样也不太对,还有最后那个词好有歧义……不对我在想什么!”林溪一巴掌拍上自己的脸,悲愤道,“校长,我一个人可以住的,只是一个月而已!”   校长啜了一口咖啡,黑色滚金边的帆船帽下披散着一绺绺卷曲的、柔光发亮的红发。有几片蓝花楹花瓣本来晃晃悠悠快飘落在他鲜红的发丝上,随后却被无形的风推开,落去了别的地方。   “原谅我,孩子,但特殊时刻我们必须加倍谨慎。根据我目前掌握的消息,我相信三一会正在找你。他们在兽人草原和幻月海域接连失利,想必已经注意到了光法师——也就是你——的存在。”   他的眼睛一直保持睁开,在长久的时间里都没有眨动;右眼中的金色就像是凝固的光焰。   “他们是一个古老的组织。而学院——遵循契约,我们不得过度干涉师生的信仰问题。因此,能够被全心信赖、托以重任的人不多,伊瑟就是其中最值得信任的一个。”   “于公,你们务必要相互信赖、相互包容。于私么……”佩雷尔乌斯露出愉快的笑容,冲林溪挤挤眼,“我相信也一样。”   “可是……”林溪垂死挣扎,“伊瑟不需要检查吗?”   “他不需要。”校长慢悠悠地说,“他是个例外,我亲爱的。”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这两天有点感冒,昨天睡了大半天也没写出个什么东西来TUT   迟到的节日快乐!   么么么你们! 第三卷开始了~   感谢:   游离天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9-29 13:15:23 第61章 问答   林溪拖着自己的行李箱慢吞吞走出宿舍门,又和艾莲娜依依不舍地道别了好久。虽然只是分开短短一个月,但女性似乎天性更易流露感情,并不吝于将其表现出来。何况林溪的不舍更包含了一份即将遭遇车祸级别尴尬现场的惊慌,握着艾莲娜的手就差眼泪汪汪了。   艾莲娜握着她的手,很为难地看看她,又很为难地看看那边的精灵。伊瑟住在0号楼的顶层,说是“顶层”,实际据说是另一个空间,所居住的只有他一个。想去顶楼就要有人指引。   不过艾莲娜觉得就算林溪可以自己上去,精灵也会来接她。所以她——实际上是所有人——完全搞不明白,为什么伊瑟会做出那种违背本心的决定?   生日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那天林溪回来后难过了很久,说自己太自作多情了……难道说,他们所有人真的都是误会了?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最后,她只能这么安慰好友,“我很快就会回来。”   事已至此,林溪只能恹恹答应一声,揉揉脸颊好让自己看起来别太强颜欢笑。   ——伊瑟的房间很大,或者应该称之为“一套功能完整的房屋”,完全足够两个人生活,你不用担心拥挤或狭窄。   在心里重复了三遍校长半开玩笑的叮嘱,她终于能带上得体的微笑(自认),挪到精灵边上。   “走吧。”   伊瑟背倚黑色的墙壁,安静地等着她,神色一直淡淡的。林溪看过来的第一秒,只能看见他银色的长睫毛低低垂着,掩去了眼神。但下一刻他便抬起头,眼中的海蓝色一如既往:清澄、凛冽又坚定沉着。   0号楼内部呈圆形,林溪和艾莲娜的房号是716。她曾经沿着走廊走过,知道房号是从700-799,但现在她拖着行李箱跟在伊瑟后面,发现他们一直走到799号房间,然后在本该转角的地方,出现了一条她从没见过的走廊。   林溪踮脚往里看,结果恰好伊瑟往后退了小半步,正好撞她鼻子上。   “嗷!”   “很痛吗?”   其实不痛,只是条件反射。但林溪揉着鼻子,抬眼看到精灵很有点紧张的神情,顿时愣了一下。   她摇头,又有点狐疑地瞧着他。   “你紧张什么?”林溪敏感地问。   一抹不自在的神情从他脸上飘过。   “没什么。”他别过头,“跟我来。”   他从林溪手中接过行李箱,又牵住她的手腕。   林溪松了抓行李箱的手,但另一只——她抽了一下手,没抽动,于是站在原地不动表示抗议。精灵的尖耳朵不安地动了两下,只能又扭回头和她解释:“等等会有些颠簸,最好有人拉住你。”   林溪更加狐疑。她又盯了他几秒,把他盯得耳朵尖动个不停,然后她才一挑眉毛,慢吞吞地说:“是吗。”   还没等精灵松口气,她就稍一用力抽回手,随即却紧紧握住他的手掌。   “那这样不是更好。”林溪下巴微微一抬,自然而然地吩咐,“走吧。”   伊瑟愣了好一会儿。人类给他的印象一直是温和、体贴、对什么都带着天性的那分善意,连开玩笑时也会悄悄睁着眼睛观察别人的反应,确保不会把玩笑开过头,然后她才能安心地跟着笑起来,眼睛里洒满细碎的光。而像现在这样板着脸、颇有点高傲的林溪……   她是不是在生气?可她为什么突然生气?她在生气什么?精灵茫然地琢磨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等林溪气势十足地催他往前走,他才想起来他应该是要带她去自己房间的。   精灵的耳朵突然“蹭”一下——全红了。   他已经尽量不去接触人类的目光,但那对尖耳朵实在红得太明显,林溪想忽略都不行。   没等林溪多打量一会儿伊瑟的背影,走廊就像波浪一样扭动起来。刚才伊瑟的用语很准确,“颠簸”,没错,现在林溪就觉得自己像一只浮在水面的气球,正随波逐流、上下起伏,唯一的锚点就是精灵牵着她的手。   四周由黑暗到明亮,从一无所有到白雪皑皑,林溪余光里还看到了绿色的针叶林,甚至有一闪而逝的影子——是松鼠?她惊奇地回头,想看清那些景象,但飞雪阻隔了她的目光。   “这是北境的幻影,也就是我的家乡。”   林溪再一扭头,发现他们两人正站在银灰色的石阶上,面前是两扇光洁而高大的石门。门面全无装饰,只有握把像是两枝弯曲的鹿角。   “到了,进来吧。”   进屋前,林溪最后看了一样外面的景象。雪地茫茫,飞雪皑皑,一片干净,干净得一无所有。   如果只看门口两扇门,会觉得屋里应该是欧洲宫殿的模样,至少也该是贵族大庄园的客厅,有无处不在的雕花和艺术品,地面铺着厚厚的手工织毯,墙壁上或许还有猎物脑袋的标本做装饰,壁炉里熊熊火焰燃烧出一片暖色。   但事实并非如此。室内的确足够广阔,但问题就在于——太广阔了。或者是家具太少的原因,到处又都是一片银白,连顶上垂落的纱幔都是银灰色的,这就显得格外清冷单调。没有装饰画、地毯,更没有壁炉,只有几个大箱子随便堆在地上。最前面有一个高台,一张冰雕玉砌的椅子放在上面。   “有点乱……因为我不怎么用这里。”精灵似乎有点尴尬,轻咳了好几下,拉着林溪往斜前方走,“你的房间在这边。”   在他身后,林溪歪头看看他的手。她能准确描述出手中传递来的感受:被牢牢抓住,微温、有点凉,但很稳定,无论温度还是力度都很稳定,不会因为暴露在风霜中而变冷,也不会因为握得太久而升温。   她眨了几下眼睛,什么都没说。   穿过一扇门,眼前的景象又和刚才银白的大厅截然不同。门后有实木地板、壁纸、电视和电脑,总之是各种现代化装潢,完全是一套宽阔的现代化公寓。   林溪愣了一下,下意识回头;门还没关,外面依旧是天顶高高的空旷大厅。   “……空间法术?”她反应过来。   “嗯,是弗里格曼先生的主意。”   精灵的声音染上淡淡的笑意,轻松愉悦,带着属于回忆的色彩。   “我在很年幼时就跟着弗里格曼先生来了学院。他说,想让我的房间看起来和原来的一模一样。可能觉得这样会让我好受些?不过实际构筑的时候,他一时兴起,就把大厅、主卧、次卧、休息室、餐厅还有露台什么的全给搬过来了。”   “但我一个人用不了那么大的空间,所以最后只保留了王宫里一间宫殿作为纪念。而且……”   课本上讲过这件事,而且着墨不少。冰霜精灵一直居住在北境王国,那里是抵抗暗影的前线,那个以骁勇善战而闻名的族群坚持了几千年,最终仍旧于89年前消逝在历史中,唯一的遗孤就站在她面前。他刚满百岁,那么当年事情发生时他才11岁,就算以人类的标准来说那也是个很幼小的时候。   林溪轻轻握紧他的手。   “那个时候,”她问,“会因为空间太广阔而害怕吗?”   也许他会否认,因为他一直以来都表现得自信而且悍勇;他适合一切飞扬的神情和姿态,严厉的、凶巴巴的,甚至战斗中冷静果断的杀伐,这一切都是以“坚强”为内核而构筑的。他从没讲过小时候的事,也不曾提过和故乡有关的事,仿佛生来就在无形学院中,生来就这么强悍。   这样一个精灵,会害怕吗?   这个问题似乎也让伊瑟吃了一惊。他停下步伐,回头凝视了她几秒。那些惊讶的情绪还停留在他海蓝如宝石的眼睛里,盘旋着,勾起点困惑。   “没人这么问过你吗?我小时候就很害怕一个人待在太空旷的地方。”林溪问,“那个时候,你害怕吗?”   “嗯……也许是有这个原因。”   他想了一下,出乎意料地笑起来,蓝眼睛也因此泛起点点光彩,像阳光照耀的海面。   “我不太记得那时候具体的心情了,不过应该是害怕的。”他坦率地承认,“你是第一个问我害不害怕的人。”   林溪说:“可能也是因为,你不太主动告诉别人自己的情绪和想法吧。”   伊瑟又惊讶地眨了一下眼睛。他睫毛很长,每次眨眼的时候都像一点雪花飘下来,在他的蓝眼睛里落下一点雪的影子,看着很干净也很单纯。   “是吗?”他困惑地说,回忆了一下,“我只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那别人主动问的话,你就会说吗?”   “只要不是需要保密的事,没什么不能说的——不过,也分谁问。”他注视着她,眼里始终有波光般荡漾的笑意,声音真诚又直率,“陌生人就算了,你……你们来问的话,我都会告诉你们。”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才不会带着这么柔和的表情。对别人,她也没有见过。可能因为她是个瞎子吧,才会从他的待人方式里看出这么多不同来,才会觉得——直到现在也觉得,他对自己明明就是不同的。   当众被他拒绝的时候,林溪没哭,后来一个人难受的时候她也没哭。但到了现在,在她以为自己已经慢慢平静下来、接受现实,还能试着嘲笑自己自作多情的时候,面对他这样的神态,她却突然觉得鼻子发酸。   “你……”   她站在走廊上,四下一片风平浪静,他们刚才的对话和气氛也风平浪静;她本该保持这样的平静,像个成熟的人一样,像前段时间一样,波澜不惊地和他道谢,再客客气气地完成之后一个月的相处,谨慎确保不会有再一次自作多情、再一次可笑的失态,但……   在这片处处都好的平静中,她却感觉自己像个狂风巨浪中的战士,已经被打趴在地,却还是要凭借一腔孤勇爬起来,说再来一次。   “既然你这么说,”林溪盯着他的眼睛,“那我问你,我再问你一次,你一定要告诉我实话。”   他仿佛预感到了什么,神情僵住了。那些细碎的、光一样的笑意在他眼中凝固,浮沉变化,成了隐隐的无措——或者还有什么别的情绪,但都太幽微了,连当事人自己都难以一一叙明。他好像想快点说些什么好阻止她,但才刚张口时,她已经把话说完了。   毕竟,那实在不是一个很长的句子。   “伊瑟,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本该是一句柔和羞涩的话,却被她说得好像战时宣言,义无反顾又决绝。她眼睛亮得惊人,甚至有些发狠地盯着他,一个表情就彻底表达出了“不达目的是不罢休”的气势。   可能因为她之前真的柔和羞涩地问出这句话时,只得到了他一句“抱歉,你可能误会了”,所以现在她才这么……这么……   精灵说不上来,其实他的大脑空白了好几秒,只能产生破碎的想法,无法给出一个有逻辑的、完整的回答。   他只能呆站在原地。他该说什么?他上次说了什么?对……就和上次说得一样就好。   “我……抱歉,你……”   他听到自己的嘴唇在艰难地吐出什么字词。   也听到她说出的话。   她说:“不要说别的,你直接回答我就好。喜欢,还是不喜欢?”   过了很久——在伊瑟的感知里,过了很久,但其实他只等了几秒钟,最多不超过十秒。   然后他平静下来。他平静地回视她的目光,平静地说:“不喜欢。”   “真的吗?”她却依旧执着,“那你为什么一直牵着我?”   刹那间精灵几乎要猛地颤抖一下。他以为自己会颤抖一下,以为自己会暴露内心的情绪,但他没有;他还是那么平静。   “抱歉。”   他松了手,再一次说出这个词,平静地说:“我忘了。”   她盯了他好一会儿,眼中忽然浮起一点泪光。   “你保证……”她用力压下一声哽咽,睁大眼睛看着他,“你保证这是真话。”   伊瑟微微闭了一下眼。   “我保证。”   片刻后,林溪往后退了几步。她低头飞快抹了一下眼睛,又抹了一下,最后只能决定不抬头,只低声说:“抱歉,你当我在发疯吧。顺便,我的房间在哪儿?”   “前面左手,我帮你把箱子……”   “不用了!”   林溪匆匆说,抓过箱子的拉杆,飞快地跑进卧室。   “砰”一下关上门。   房间隔音很好,但精灵的耳力更好。至少他能确定……在房门彻底关上前,他真的听到了一声抽泣。   他在门外站了很久。看了很久的房门,又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刚才他左手牵着她的温度,右手抓着属于她的行李箱。而现在,他双手空空。其实一直以来他都双手空空,但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觉得,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觉得……   他闭上眼睛。   “我真是……”   他单手捂住脸,低低地叹息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晚了!!之后会尽快写完这一卷的,我也知道这么卡着很难受><   可以养养!   调整了一下大纲,删去冗余情节,希望接下来几卷能紧凑一点。   么么! 第62章 观念   平时越是温和随意的人,下定决心做某件事的时候往往越倔强,要做就做到极致,九头牛都拉不回。林溪既然痛定思痛、下定决心要和精灵保持一个普通朋友的距离,就相当认真地开始执行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伊瑟完美地体验到了什么叫“学长和学妹之间应该维持的正常关系”。并肩行走时维持十公分以上的距离;交流时总是客气有加,只有微笑、绝不会大笑;能自己完成的事不会主动找他帮忙,就连固定训练时也如此——她宁愿自己一瘸一拐地去拿医疗箱,也不愿意叫他扶一下。   更不必说曾经习以为常的摸头、揪脸,还有那些互怼、鬼脸、嘟哝的抱怨和随之而来的嬉笑……一点不剩了,就像它们只是他的幻觉、臆想,根本没有真正降临在他的生活中过。有一天早上起床的时候,他往脸上浇了一捧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到水流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滑落,最后涓滴不剩,就像那些过去一样。   起初精灵异常焦躁,烦闷不已,还愤愤过一瞬:一定要这样吗?必须这样不可,这么——这么刻意的疏远?连尼尔他们也不会……   他在自己的卧房里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最后泄气地倒在床上,怔怔看着天花板出神。   ……大概,她是只能这么做的。为了能及早断掉她的“喜欢”,她必须这么做。   于是伊瑟接受了这个现实。他默默地接受了她的改变,也尊重她想维持一个平和假象的努力;如果这样对她最好,那就这样。   只有很少的时候——只有一次,他才发现自己原来很难过。   那是她的生日,7月5日,去年他就是在这一天的凌晨去接她,还把她吓得不行。他只不过随手送了一个小蛋糕,她就能感动得哭出来。伊瑟就想,今年好好给她送一份礼物吧。生日派对是不行了,因为她真的很想和他保持距离,恨不得一切课余时间都不要看到他。   他给她放了一天假,说今天不用学习了,她疑惑了一下,等他说“生日快乐”才恍然大悟,笑着道谢。还是客气疏离的笑,挑不出错又明明白白昭示出距离感。伊瑟看着她的脸,可能也勉力笑了一下,将礼物交给她。   那是一个不大的盒子,规规矩矩地用绸带扎好。她明显犹豫了一下,才接过去,又低声说了一次“谢谢”,就要将盒子装回包里。   伊瑟忍了忍,没忍住,问:“你不打开看看吗?”   那是一条项链,红碧玺的项坠、金色的底托,温暖明亮的颜色和她很配。他挑了好久,觉得她戴上一定很好看。   她对他笑了笑,轻声说:“我回去再拆吧。”   “……噢,这样。”   他忽然意识到,也许她永远不会戴那条项链了,也许她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整整半天的时间,他一直闷在训练场里练剑。他是训练场的常客,都说他是执法者第一,但别人看不到的时候他也总是独自训练。从前他习以为常,觉得既然他立志继承父辈的职责,严于律己再正常不过,可现在他才明白这样的生活有多枯燥单调。   灰色的训练场安静空旷,除了他自己劈出的风声外一无所有。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一回头,看见弗里格曼先生坐在边上。   “伊瑟,你的心乱了。”   他收了剑,沉默片刻,无奈地说:“您最近又看了什么剧。”   红发的校长哈哈大笑,说只是一些古老怀旧的影视剧,不需要在意。他没穿那套他最偏爱的黑色船长服,而是穿着日式浴衣,盘腿坐在地上,还拿着杯酒喝得有滋有味,悠然惬意极了。   校长向他举杯示意,问:“我要去好好泡个澡,一起来?我们可以好好喝一杯。”   “不了,我还没完成训练。”   校长笑着摇头,一口饮尽杯中酒。   “伊瑟,你要知道,训练是训练不完的。”他微微笑着,语气和蔼如春风,却又藏着点沧桑之意,“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看似重要的、不得不去做的事情,都是做不完的。然而会让你觉得高兴的、幸福的东西却往往转瞬即逝,如果不及时抓紧就真的抓不住了。该行乐时须行乐,这才是生活。”   伊瑟看着这位将自己抚养大的校长,低下了头。   “就是因为太短了啊。”   最后,他只是轻声这么说。   “人类的生命太短暂了,所以……”   校长依然微微笑着。这位可能是当世活得最长、实力也深不可测的先生,以一种看穿一切的目光注视着他。   “你的生命确实还很漫长,我亲爱的孩子。但曾最接近永恒的神灵也都一一陨落,对我这样生于神代末年的生命而言,光辉灿烂如安格丽菲女神也只剩下记忆中的幻影。到了最后,每个生灵所拥有的都只有记忆而已。”   他吟咏般地叹息,笑着摇摇头,意味深长。   “你最终能拥有的、最终能依靠的,不过是过去的回忆罢了。因此我才说,该行乐时须行乐啊,伊瑟。”   否则你连回忆都不会有。   校长倒了两杯酒,一杯给自己,一杯洒在地上,不知道是给谁,但一定是存在于他的过去、早就逝去无数年的对象。   “活得太漫长就会产生许多累赘的感慨。”他再饮一杯酒,话锋一转,“说说正事吧,有一个小任务需要你们完成。”   ******   正值酷暑,B城骄阳似火。北地天气和南方大为不同,水汽的缺乏让风格外恣肆,天空蓝得没有一丝云翳,像一整块蓝宝石嵌在天顶。紫外线和阳光一起火辣辣地倾洒下来,将地面烤得炙烫,但只要站在树荫里,又很容易感受到风吹过的凉爽。   咖啡厅里冷气开得很足,咖啡的浓香处处飘荡。这是附近很出名的咖啡厅,又因为靠近外国语大学,经常满座外国人,显出几分异国情调。   外语系的学生将这里当成了另一个外语角,在这里总能听到各国语言谈笑风生。但今时今日,店里安静得有些过头。原因无须赘述,简而言之,就是伪装成人类的精灵正待在这儿,并当仁不让地成为了注目的焦点。   毕竟,所谓“伪装”也不过就是把尖耳朵变没了,其余的一如既往,连最打眼的银色长发都还是瀑布般垂落,在窗边落下的阳光里能晃花人眼。   两个小姑娘头碰头坐在一边,神情都很凝重。   “实话说,我觉得压力有点大。”   “实不相瞒,我也正有此念。”   她们握着彼此的手,异口同声叹了声气。   “美貌真是罪过啊!”X2   精灵一脸无语地看着她们。   其中一个小姑娘和他不熟,但天性开朗爱笑,大大咧咧笑起来;另一个和他很熟的小姑娘瞥他一眼,装作不熟地扭过头。   伊瑟的神情便陡然一黯。   何月绫看得倒抽口气,拍拍心口,凑到林溪耳边小声说:“小溪,你真忍心哎?美人失落,我看得都心碎了!别吵架了,看在你男朋友的美貌上,不管他做了什么,当然都是选择原谅他啊!!”   林溪闷闷道:“他不是我男朋友。”   “哇这么决绝?都比得上我和老江吵架了。果然谈起恋爱,软妹也是有脾气的。怎么办,我竟突然有点欣慰呢小溪!”何月绫再看一眼精灵,再拍拍心口,“对着此等美貌也能坚持己见,林溪同志,你很有党性,我很佩服你!”   “都是组织栽培得好。”林溪没精打采道。   学院开学的时间在七月中旬,也就是一周后,这意味着举步维艰的“同居生活”即将宣告结束。没想到,没等林溪的倒计时数完,校长就扔给他们一个小任务,让来B城送东西。说是那东西很珍贵也很危险,有光法师看着最稳妥。   委托人本来也是学院的学生,但在B城的大学里扮演交换生,刚好就是林溪闺蜜何月绫所在的学校。来之前,林溪就给好友发了消息,约好时间见面,结果刚送完东西就跟何月绫迎面遇上,正巧委托人还认识何月绫,就说请他们来附近喝咖啡。   上了大学后,她们每周都用QQ联系几次,但这还是第一次见面。照面何月绫就开开心心地扑上来,惊叹林溪漂亮超级多,又小声尖叫说她男朋友好帅,不管林溪怎么解释这只是学长、不是男朋友,她都笑眯眯坚持林溪只是吵架生气不承认。   就像现在,何月绫坐在高脚凳上晃着细长的双腿,拿勺子挖芝士蛋糕吃,还要用调侃又意味深长的目光来回看林溪和精灵。她从小到大都是个漂亮活泼的姑娘,现在剪了个男孩子气的短发,更衬得脸蛋小巧精致,像个洋娃娃,叫人生不起气来。   林溪只能埋头吃蛋糕,不去看伊瑟的神情,免得他尴尬。他点了杯红茶放她手边,让她喝来解腻,林溪动作一顿,不让自己多想,闷头喝了就是。   何月绫故作老成地感慨说,情侣吵架哦,真没办法的。   直到伊瑟也淡淡说她误会了,她才小吃了一惊,仔细瞅他一眼,耸耸肩说少年,你该和我家老江学学怎么哄好生气的女朋友,其中一点就是她生气说分手的时候绝对不可以顺着答应,不然就真GG了。   林溪无奈:“月绫,我们换个话题吧。”   “好啦好啦。”何月绫笑嘻嘻地答应,“那说说看,你们怎么会认识爱丽丝呀?难道你们来自同一个学校?”   “是这样的呢。”   一直在旁悠然喝咖啡的委托人放下白瓷杯,轻轻一拂耳边碎发,甜美的笑容中又有一丝妩媚。她说:“我马上就要回学校了哦,小月。”   她说的普通话,很标准,只尾音里带一丝软软的异国腔调。虽然有一个英文名,但她是纯正的亚裔,轮廓柔美,栗色长发卷着精致的弧度,眼尾扫酒红色眼影,睫毛卷翘得像洋娃娃,肌肤白皙通透,闪烁着细腻的香槟金粉高光。   看起来简直像日剧的女主或者美貌无敌的女配,每一根头发丝上都是大写的“精致”。   她也的确是日本人。   “再正式做一次自我介绍吧。我叫绫小路爱丽丝,因为家母热爱岩井俊二老师的电影,尤其是《花与爱丽丝》这一部,因此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她微一欠身,完成一个浅浅的鞠躬,修长的脖颈显得极为优雅,“威尔曼先生,林小姐,今后请多多指教。”   嗷救命真的好日剧!怎么办,该回一个鞠躬吗?林溪抓抓头发,笑道:“你好你好,叫我名字就好啦,啊哈哈哈。”   伊瑟只是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爱丽丝掩口一笑:“那跟小月一样,叫你小溪吧。你好小溪,久仰大名。”   “咦,小溪你居然有‘大名’?”何月绫好奇道,“快说,你做过什么?”   爱丽丝帮林溪回答,悠悠开口:“类比的话,差不多就是拯救世界这个级别呢。”   何月绫以为她在开玩笑,很捧场地笑起来,但林溪明显感觉到空气一凝。“救世主”这个很中二的头衔,她记得伊瑟说过,是不能告诉别人的。除了校长和精灵,其他人知道的仅是“光法师”这回事。   “哈哈哈你们发什么呆啦,别忘了爱丽丝可是来自漫画之国啊漫画之国,拯救世界的神明大人什么的,超好玩~”   何月绫用力一拍林溪的肩,爱丽丝也笑着点头。   林溪想起来好友是日语系的学生,难怪她和爱丽丝认识。她下意识看了伊瑟一眼,见他神情寻常,才也跟着一笑,觉得自己紧张过头了。   “好啦,你们先聊,我待会儿社团还有事,就先走了。”何月绫跳下高脚凳,挎上Furla的单肩包,“多多联系哦小溪~”   她冲林溪挤眉弄眼地笑:“还有,让你的男朋友先生多多赔礼,早点和好哟!我还等着吃家属饭耶。”   她蹦蹦跳跳地跑走了,留下林溪“啊哈哈哈”地干笑,说月绫就是喜欢开玩笑大家不要放在心上。   精灵半垂着眼帘,牵了牵嘴角,好像是个笑容,却怎么看怎么勉强。   “小月虽然心直口快,但其实是非常心细的人哦。”爱丽丝的语气还是那么悠然,笑容甜美得恰到好处,意有所指。她捧着咖啡杯,眨眼时睫毛扑闪扑闪,灰绿色的美瞳让她的眸光分外动人。   林溪心道:这话我没法儿接。   见他们都沉默不语,爱丽丝又一阵笑。她笑起来时也跟周围姑娘不一样,温柔却很有感染力,同时也很精致,就像那些专门训练过表情管理的明星一样。   “总之呢,真的很感谢两位送材料,帮了大忙了。”她轻言细语,“否则我的课题可能就完不成啦。”   林溪就问:“研究课题?对哦……我是不是该叫‘学姐’?”   在无形学院,大四以上的学生才会跟着老师做课题。   “称呼名字不是更亲切吗。前辈什么的,已经不太习惯这类称呼了。”爱丽丝摇头,“哎呀,校长先生没有说过吗?我是符咒师,这次来B城念书,主要目的就是研究和分析这边古代结界的变化发展。”   听上去十分学术,林溪感佩不已:“好厉害……等等,符咒师的话,我记得苏学长也是符咒师。”   “是呀。”爱丽丝说,“其实呢,这一次原本是想要指定委托慎之的,可是又被他推脱掉啦。真是的,本以为能见到他呢。他总是这样,千方百计躲避我,让人很伤心啊。”   说着“伤心”,她却还是微笑,连弧度都没改变。   林溪一怔:“爱丽丝和苏学长……?”   “用这边的话来讲,算是青梅竹马吧?”爱丽丝歪了歪头,秀发滑落肩侧,神态天真又妩媚。   她说话总是省略主语,听上去便多了几分柔婉。   “原来如此,绫小路家……我想起来了。日本最古老的符咒师家族。苏家那件事后,就是你们将慎之接回去抚养的。”   伊瑟刚刚拒绝第八个还是第九个来搭讪的人,整个精灵都散发着不耐烦的气息,凶煞的神情总算阻隔了四周热切的打量。不过当他扭头看向两个女孩儿时,蓝眼睛立即柔和下来。   爱丽丝可不会以为原因在自己身上。她捧着自己的奶油摩卡,看那个“凶名在外”的伊瑟·威尔曼点了杯这里的招牌芒果冰淇淋,很小心地推到光法师手边、却又要努力作出不经意的模样,不免加深唇边的微笑。   “是啊,曾经我也以为……慎之对我是不同的。”她轻声道,“但是呢,男人这种生物大概就是特别会给人错觉吧。真的到了关键时刻,他就往后退啦。要问原因的话,不过是喜欢得不够深罢了。”   精灵和人类,同时一抖。   林溪拿起勺子搅拌了一下冰淇淋,恹恹道:“是吧,谁说不是呢。”   精灵僵坐在位置上,尖耳朵都快耷拉下来了,只是没人能看到。唯一能看到的人类,看都不看他一眼。   三人各怀心事,都沉默了一会儿。   忽然,爱丽丝杯子一放,展眉道:“真是没办法。那么,为了安慰我们自己,我请你们去喝酒吧!”   “隐藏在帝都胡同里的酒吧,开在两个世界的交界处,有非常棒的调酒师哦。”   作者有话要说:啊实在不想对国家用字母替代了,就这样吧! 第63章 故事与酒   “以前喝过鸡尾酒吗?如果没有,可以试试以奶味酒入门,亚历山大如何?顺口的酒饮,男女都爱、老少咸宜——当然,未成年人是不包括在内的。”   调酒师是个年约四十、身材保持很好的大叔,语调沉稳、尾音含笑,黑西装优雅低调,脸上胡须刮得干干净净,扎着低马尾,头顶梳得一丝不苟,如同从哪个欧洲古堡里走出来的管家。   “很帅吧。这就是老板哦~”   爱丽丝已经换了一条暗红色裹身裙,头发松松盘起,少了些甜美,多了些妩媚。她托杯倚在酒吧台前,对林溪一笑。   “亚历山大~嗯,喜欢巧克力的味道,就给小溪来这个吧。再要一杯苏打水,如果无论如何都喝不惯酒精,就用苏打水的泡泡来伪装成鸡尾酒好了。”   她眼神慵懒迷离,恍如神话传说里勾人心魄的美人鱼。   林溪说:“不用了,就亚历山大吧。我喝酒。”   对一间酒吧而言,夜晚九点不过是一个开始,甚至还太早。迷离光线在微醺的音乐里交织,无数玻璃器皿折射出无数小小的人脸,仿佛一道道通往其他世界的神秘之门。   这片幽暗暧昧的光线里,林溪面无表情地坐在吧台边,单手撑着脸,妆容精致、红唇冷艳。长长的黑色裙摆垂落,像一朵暗夜里绽放的花;细细的肩带让她漂亮的肩颈得以昭示人前。   如果说爱丽丝是一朵红蔷薇,可甜美可妩媚,那林溪就根本是一捧蓝色妖姬顾自开放,眼角余光都是高傲冷艳,冷艳到了极致自然便成了另一种引人瞩目的魅力。   酒吧是释放魅力的场合,而“魅力”很多时候并不直接等同于容貌美丽。纵然有一只自带光芒的精灵在边上坐着,可不到半小时的时间里,不下10个人来他们边上转悠,有男有女,可全是想来搭讪林溪的。   林溪捧着她的亚历山大,一点看不出初次喝酒的青涩感,斜斜看着来人,不喜欢的就不理,看得顺眼的就碰杯聊两句。牛奶巧克力味的鸡尾酒喝完了,再来一杯气泡咕嘟的莫吉托,然后是金汤力,接着是椰香和菠萝酸香混合的Pia Colada。   伊瑟一言不发地坐在她身边。他轻易不喝酒,今天面前的酒杯却空了一次又一次,剩下冰块在玻璃杯里啷哐作响。好几次他差点忍不住开口了,但看一眼林溪——含一丝笑的唇角、看不出情绪的眼神——他总是又自己隐忍地一闭眼,喝光属于自己的酒液,保持他的一言不发。   到第七杯酒的时候,他终于还是开口:“别喝太多酒精。今天到此为止吧。”   “你不也喝?”   她大概是稍微喝多了点,眼波流过来,含笑,又带了一分挑衅。爱丽丝挽了她的手,亲密地靠过来,笑意盈盈道:“宽容一点啊威尔曼先生,今天失恋的人最大嘛。”   “我才没失恋。”林溪抿了一口血腥玛丽,嘴角沾一点新鲜番茄汁调出的红,懒洋洋地自嘲,“根本没恋过么。”   这句话不知哪里戳了爱丽丝的笑点,让她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接着打个响指,说老板我要一杯那个。   “爱丽丝,你今天也喝了很多了,‘那个’度数可不低……”   “哎呀哎呀,我就要喝那个!”爱丽丝脸颊微红,开始撒娇耍赖,指着酒柜上那一大排字母花哨的酒瓶,“老板我要喝那个!那个那个!”   风度翩翩的调酒师露出点苦笑,微微摇头说真拿你没办法。他不紧不慢地捣好果汁、削好冰块,优雅却绝对有力地摇杯,过快的动作在半空连出一片带金属反光的虚影;“唰啦啦”的声音听着分外清爽。   林溪晃了晃杯中最后一点血腥玛丽,懒声问:“‘那个’是什么?”   “是老板发明的、独一无二的、全世界最好喝的酒,只有这里才喝得到哟~”爱丽丝笑嘻嘻地回答。   “爱丽丝过奖了。”   老板拿出一小瓶紫色的液体,往杯子里稍稍加了几滴;剔透的液体中悬浮着无数发光的微点,漂亮极了。   “我给它起的名字是‘永无乡’,Neverland,《小飞侠》里无法寻觅的世外桃源,在那里有妖精飞翔,孩子永远不会长大。”   “啊咧咧,老板自己不就是魔法世界的人嘛。”爱丽丝趴在桌子上嘟哝,“不,不对,老板明明是吸血鬼,怎么和人类一样多愁善感啊。”   她看起来真是已经半醉,一个没注意就把老板的种族给叫了出来。但老板宽容地看了她一眼,并未生气,仍旧含笑点点头,又摇摇头。   “但我的心永远属于人类。心属于人类,也就成了人类。而人类这种生物,就是永远不会对现实的处境满意,永远在想象世界上还存在着另一个更好的、梦幻般的地方。表世界的人想象的魔法世界,和我们所处的魔法世界截然不同;那是‘真实’与‘幻象’的区别。你们的心理学不也这么说吗,‘桃源心理’。”   “心属于人类的吸血鬼么……”爱丽丝抚着红晕密布的面颊,柔弱无骨地倚在林溪肩头,低声笑语,“告诉你一个和老板有关的小秘密。他啊,很久以前爱过一个人类哦。然后他们在一起了,living happily ever after~”   “后来呢?”林溪淡淡地问。   “后来那个女孩子当然就死掉啦。”爱丽丝吃吃笑着,“老死的,人类么,对她来说也算度过了平稳幸福的一生了。但是,吸血鬼的寿命很长啊。老板老板,你们吸血鬼的爱情是永恒的吗?”   老板神色平稳,没有一丝波澜,只是笑道:“这我可不知道。都说过我是人类了。人类是善于遗忘的种族,再痛的伤口,时间久了也就长好了。就算会有疤痕留下,却并不妨碍享受生活。”   爱丽丝却轻笑:“骗~子~”   老板将冰摇杯中的液体倒出来,冲散了杯中那几滴如悬浮着星光的紫色液体,不多不少,刚好满满一杯。他满意地翘了翘唇角,将浮着点滴光芒的酒品推到爱丽丝面前。   “请用。”   “幻象吗……所以说,才是Neverland啊。想要抵达的地方,想要得到的东西,都存在于幻象之中。”爱丽丝喃喃说道,忽然微微一笑,“但至少还有梦。在梦中得到,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她端着酒杯一饮而尽。不出片刻,她便趴在吧台上香甜地睡过去了。   “好梦,小姐。”老板优雅地欠了欠身。   “爱丽丝?睡着了……?”林溪轻轻推了推女伴。   “‘永无乡’能让人在梦里见到最渴望的事物。梦醒曲散,一切回归正常,就像故事里的温蒂跟彼得·潘一起打倒了海盗船长,然后就离开梦幻岛,回到她的日常生活里去。”   老板一边说,一边调制了另一杯酒。娇艳的红色,酒面浮着一层淡金色液体,仿佛嵌了金边的玫瑰。   “‘尘世玫瑰’,同样是我自创的酒。”   “尘世玫瑰……很贴切的名字。”林溪歪着头端详,酒液折射出迷人的光泽,淡淡映在她脸上,“有点耳熟。是什么诗歌吗?”   “Who dreamed that beauty passes like a dream?谁曾见美如梦而逝……在飞掠的群星和泡沫般的天空之下,孤独的面容记载着永恒:拥挤的灵魂潮水般起落,仿佛苍白的河流于冬日竞逐,我们则与尘世碌碌一同,疾驰而过。”   老板缓缓念着这些句子,唇角的笑容点染了些许苍老和疲惫。他掏出一根香烟点燃,居然还是“黄鹤楼”牌。烟头一点红光明灭,淡淡雾气缭绕,却没有烟味,大概是被他用什么方法处理过了。   “美——美好的、美丽的事物,真是太短暂了啊。”他叼着烟,声音有点含糊,“看你们这样子,怎么,执法者小哥,把你喜欢的女孩子惹生气了?”   “不是,”林溪只看着酒,眼都不抬一下,替精灵回答,“他不喜欢我。我也没生气,只是在排解情绪。”   话说得理智,语气也淡淡的。   伊瑟没吭声,只握杯的手指紧了紧。   “得嘞,谁的错儿明摆着了。”老板笑了笑,一不小心开始飚京腔,“我说小哥,咱大老爷们儿该让着点儿的时候就别犟着,没事儿跟喜欢的女孩儿置什么气?你一精灵,别跟我似的,到时候哭都没地儿哭去。”   “刚爱丽丝讲的那故事不对,其实是这么回事儿。”他继续说,“真相是,我是和那姑娘在一起过,可经常发生矛盾,后来她就把我给甩了,另外找了个人类结婚生孩子。我呢,眼看人追不回来了,就边上看着呗,看着她青春不再、华发渐生,看着她到最后一刻闭上眼睛。”   “那时候我还年轻,以为等她死了我就解脱了,谁知道她走的那一刻才是开始。之前眼睁睁看她跟别的男人在一起,我好歹还会暴跳如雷、心痛难耐——好歹还有这些情绪。等她没了,我连这些情绪也都没了。”   他笑:“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什么都感觉不到了。直到现在,每当夜晚来临,我都会很认真地想一下,要不等明早太阳出来,我就把自己拿去晾晾。衣服晾了会干,吸血鬼晾了就成灰了。但那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的心早就成灰了,不差再少一具行尸走肉。”   伊瑟听着,眉头都没皱一下,蓝眼睛更是一片坚冰般的漠然。林溪歪头瞅瞅他,便对老板嫣然一笑,说:“哎呀老板你想太多了,人家不喜欢我的,你放一百个心啦!”   老板用力吐了一大个烟圈,笑道:“哟,那我可真是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了,不服老不行啊。‘尘世玫瑰’得放一放才能入口,现在时间差不多了。小姐,你想来一杯吗?我请客。”   “不过我自调的酒都有些挺好玩儿的副作用。‘永无乡’用梦境构建虚假的圆满,是爱丽丝的最爱,而‘尘世玫瑰’则会让人在12小时里变成自己最渴望的性格。懦弱的渴望勇敢,优柔的渴望果决,莽撞的渴望冷静睿智。所有我们渴望的东西就是我们眼中的‘玫瑰’,但只有12小时。”   老板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兰地,喝了一大口,伴着酒气笑着,自言自语般:“Who dreamed that beauty passes like a dream?”   “对了,另外还有一个小小的副作用……”   话音未尽,只见黑裙子的女孩儿一把抄起酒杯,仰起天鹅般修长的脖子,“咕嘟咕嘟”一饮而尽,那叫一个豪气万千。   连老板都惊了,手中香烟白白烧出一截烟灰,“啪嗒”掉到大理石的台面上。   伊瑟脸色一变,微怒道:“林溪!啧……老板,什么副作用?”   “哟,这不就急了?还说不喜欢呢,小哥。”   老板只惊了一瞬,就安之若素地继续抽烟,若无其事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无非就是小姐她不会记得这12小时里发生的事,所以最好有同伴一起。”   还没等精灵稍稍放心,就听吧台一声巨响——林溪用力拍了下桌子,吓了周围人一跳。   “伊瑟·威尔曼!”   她霍然起身,威风凛凛地站在那儿,居高临下瞪着一脸反应不过来的精灵。   “你说!”她一把揪住伊瑟的领口,逼视他的眼睛,“你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说实话!”   周围开始起哄,甚至还有香槟开瓶的声音。连老板都觉得好玩,大笑出声。   面前的人类一反往日的好学生模样,满脸高傲不耐,眼神睥睨,写满了“不得答案誓不罢休”。她表情是很霸气,但她穿的是吊带连衣裙,一弯腰胸前挡都挡不住。   精灵大脑空白了很久,才火烧眉毛一样跳起来,手忙脚乱把她给扶直了。但喝了酒的林溪只觉得他是在故意不回答,很生气地“喂”了一声,抓着他的领口使劲晃了几晃。   “听见没有!快点说!”她大怒,“就在这儿,给我再说一遍,说你不喜欢我,快点!”   纵观整个里世界,伊瑟的武力值也属于顶尖的那一拨,可那有什么用?他一看见林溪的脸,气势上就矮一头,又不敢用力挣扎、怕弄伤她。   “我……”他苦笑一声,“我不喜欢你。”   老板在边上评论,说小姐哎你讲错台词了,那个“不”字该去掉,这事儿就成了。   但林溪听了这句话,反而大为满意地点点头,忽而展颜一笑。   “我就知道。”她得意洋洋地说,“既然不喜欢,那我就放心了。”   说完,她扯着伊瑟的领子就亲了上去,一口咬在他嘴唇上。和上次蜻蜓点水般的亲吻唇角不同,她现在闷头撞过来,径直一个深吻。缺乏经验、毫无技巧,但足够简单粗暴直接;唇舌缠着唇舌,跟要糖吃的小孩子一样,倔强地不肯放开。   伊瑟整个精灵都懵了。在这一刹那,那些他死死压在心底的情绪被猝不及防钩出,气势汹汹地冲开理智的藩篱;他本能地抱紧她,把她固定在怀里,用力亲了回去。   四周的起哄声更大了,但对当事人而言,那些噪音却更小了。嘈杂远离,只剩彼此。   失控只有一刹那。   下一刻,在鼻息交融的间隙里,林溪“哈”一声笑起来。   “不喜欢,但有反应,这就好。”她轻描淡写地宣布,“行了,走,跟我去开房。”   伊瑟还没彻底恢复理智的大脑“嗡”一声——弦断了。   “什、什么?!”他结巴道。   “开房啊,这词很难懂?”林溪诧异,抱着他的手臂就往外拖,“都什么年代了还斤斤计较那么多,喜欢就上,得不到心得到肉体也行,我不介意。多来几次说不定反而放下了。走走走,老板,最近的酒店在哪儿来着?”   伊瑟当然不可能任由她行事。两人乱七八糟地纠缠半天,最后以板着脸的精灵给林溪灌了瓶安眠药水为结束。   “我先带林溪回去。等爱丽丝醒了跟她说一声。”他说着,将林溪打横抱起来。   老板一直在边上津津有味看好戏,闻言颇为遗憾。   “这就结束了?”他摇头道,“小哥,你应该把握机会。”   伊瑟冷笑一声:“我要把握机会的话,早就把握住了。”   老板一愣。他仔细打量几眼银发黑衣的精灵,对上他冷冽如冰的眼睛,这才明白原来在人类小姑娘面前的精灵才是人畜无害、很好说话,现在她一睡过去,精灵不再有所顾虑,那种冰冷的锐意再无掩饰地释放出来。   年纪轻轻就能坐稳执法者首席的位子,伊瑟·威尔曼当然不可能真是优柔寡断、畏畏缩缩的角色。正相反,他相当明白自己要什么,又正在做什么。所表露出来的那些软弱和犹豫,不过都是为了他怀中那个睡得香甜的姑娘罢了。   “是吗……”老板认真了一些,“既然如此,你还在拒绝什么?你的姑娘又没有闹着要和你分手。人类的寿命再长也只有百年,精灵又是第一痴情的种族。失去她的话,你不会痛苦到自杀吗?”   伊瑟原本都转身打算离开了,闻言脚步一停。他回过头,眼里含了些讽意,还有更多看不分明的情绪。   “就是因为人类的生命太短了啊。”他说,“短暂到,如果不抓紧时间过得幸福一些,就没时间幸福了。”   “否则,在你的故事里,你为什么眼睁睁看着那个人结婚生子?你没有打扰她的生活,没有把她抢回来,因为她已经获得了人类的幸福。而如果她一直和你在一起,能得到什么,一辈子昼伏夜出的生活?一辈子不能融入正常的人类社会?让她看着你青春依旧,她自己渐渐苍老?”   伊瑟实实在在地讥笑一声。   “我不知道,需要有多自私才宁愿让自己幸福,也要逼她去面对这些痛苦。何况人类和我们不同,短暂的失恋是可以被遗忘的。她有亲人,有朋友,自己又聪明,等一切结束后她就可以回去,可以获得自己的幸福。”   “爱情和幸福并不是完全等同的。我已经不得已把她牵扯进来这个世界,不希望再吞噬她的一辈子。人类只有百年寿数……可就是寿命如此短暂的种族,也能让自己过得充实而幸福。”   “而我并不想剥夺她获得幸福的机会。”   老板沉默了很久。沉默到,一直等精灵早已消失、后半夜的热闹已经降临到灯光迷离的酒吧,连爱丽丝也打着呵欠醒来,睡眼惺忪地问几点了。   这时,他又给自己点燃了一根“黄鹤楼”牌的香烟。   “人类……也有属于人类的幸福吗。”他仰起头,看着头顶倒挂的一排排玻璃杯,在无数个自己的倒影里,他轻轻笑起来,“确实如此。”   “爱丽丝,”他顾自说,“我好像突然想起来了一些事。”   他终于想起来,当年她之所以离开他,其实是被他故意气走的。而原因……   “嗯?老板想起来什么?”爱丽丝甜甜地追问。   老板又笑了一声。   “人类的生命,”他说,“真的很短暂啊。”   作者有话要说:引用说明:   《尘世玫瑰》,叶芝的The rose of the world   找了几个译本都不满意,干脆自己瞎译。   *   伊瑟的原因就是这样了。他不觉得自己能给林溪幸福。对于把她牵扯进里世界的危险,他其实一直很抱歉,但预言就这么说的,他也没办法,所以最开始他的不耐烦和苛刻也是焦虑的一种表现。后来喜欢上林溪,他就更矛盾了:很想保护她,但不得不让她面对危险;想回应,但难道就让她因为一时的“喜欢”而抛弃自己原来的社会关系?   而且,至少在我看来,如果另一半永远年轻俊美,而自己不得不日渐衰老,其实真的挺可怕的。内心压力是一回事,而就算豁达到可以完全不care,那社会呢?怎么跟原来世界的家人朋友解释?骗他们一辈子?   当然,伊瑟自己被污染的状况也是一部分原因,后面再写。   他并不是嫌弃林溪寿命短,担心自己跟她恋爱会让自己余生痛苦(这是林溪最担心的),反而精灵是崇尚自然和生命的种族,他觉得人类那样短短的生命还能经历很多,活得努力又灿烂,其实很值得钦佩。也因此他不愿意耽误喜欢的人去得到属于人类的幸福。   幸福,Happy——并不是说有了爱情就有了全部,更不是说有了爱情就真的可以克服万难。不然,那些因为现实原因分手的情侣、夫妻是怎么回事,一定就是一方太渣,承担不起压力,才不能白头偕老?   啰啰嗦嗦这么多,反正言尽于此,作者我三观既定,把笔下每个人物当作真正的“人”来尊重,绝对不会轻易贴标签、下判断,今天judge这个明天diss那个。   DO NOT JUDGE.   【以下是作者要开嘲讽不需要看的部分】   我一个写冷文的,不要名不要利,坚持写作为了啥,不就因为故事和人物是我的朱砂痣白月光,不好好写我夜不能寐嘛。   当然咯,也可以说,我不就一写小说的,懂个P的男女主。   尾田就一画漫画的,懂个P的海贼。   岸本就一画漫画的,懂个P的火影。   江南就一写小说的,懂个P的夏弥。   三叔就一写小说的,懂个P的瓶邪。   周树人就一弃医从文的,懂个P的鲁迅。   我就写个自己喜欢的故事,写个开心,能被读者们喜欢很好,不喜欢、看不过也正常,提问、讨论也欢迎。但居高临下写作指导就免了。   直接怼,不含糊【手动微笑 第64章 一念间   ——你曾如一颗晨星,照亮人间;现在你死去,亦如晚星般从远方闪耀……   ——琳赛,琳赛……   ——我愿化作夜空,得以用千只眼睛凝望你……   “47号,47号上场!”   裁判的声音回荡在东岛体育场上空。又有人推了她几下,林溪才打着呵欠睁开眼睛。   她正坐在一棵银杏树下,初秋时节,叶片边缘已开始转黄。一枚银杏叶晃晃悠悠飘落下来,打着旋儿落在她身上。林溪握住叶柄;叶子大半部分还是青色,脉络清晰细腻,阳光里薄薄的很可爱。   又梦到奇怪的歌声了啊……这个想法从她脑海里淡淡飘过,转眼同那银杏叶片一起被她丢在脑后。   “来了!”她说。   大二开始,体育课项目由学生选修。林溪选了空中射击竞赛,顾名思义,就是一边操纵光轮飞翔,一边相互射击。击中他人加分,被击中扣分;不同身体部位分数也不同。   如果告诉几年前的林溪,有朝一日她会主动选这样一门课,不光要在空中高来高去,还要抡起武器打人,她肯定觉得对方疯了。   实际上,周围对她了解多一点的同学都觉得她多半疯了。   “正所谓,不疯魔不成活。”尼尔拍着翅膀落下来,手搭凉棚远望赛场,一脸深沉地点评。   正圆形赛场上,无数光轮散发着跃跃欲试的微光;一声尖利哨响,无数光轮拔地而起!   还有无数骤然射出的激光!   一时间,惨叫声、咆哮声、光轮猛烈撞击在一起的巨响……种种响声交织在一起;一时间,原本风和日丽、安静平和的体育场,陡然成了杀伐不休、争斗不止的战场!   混战中,有一道身影如异军突起,很快杀出一条血路!只见她:脚踏光轮,手握步/枪,疾驰于惊风骤雨般的射击光线里,竟悠闲如闲庭信步;每一次抬手射击,便有几人惨叫着掉下光轮。不一会儿,凡她过境,四周的竞赛者便如饺子下锅般纷纷掉落,凄惨地贡献出了自己的分数。   最终,这唯一的胜利者傲立空中,手中一挺步/枪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啧啧,真是秋风兮扫落叶,大风起兮云飞扬。”尼尔把惊得快掉下去的下巴扶好,继续深沉点评。   艾莲娜瞥他一眼:“你怎么在这儿?”   “我是这门课的助教啊!咳……虽然经常翘课就是了。”尼尔摸着下巴,感慨不已,“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小光法师还是那个小光法师嘛?我一颗老前辈的心顿时有了深深的危机感!”   “毕竟小溪一直很刻苦地训练,而且还是学长亲自教她。”艾莲娜摇摇头,姣好的眉眼微微皱起,流露一抹不解,“真是不明白学长……”   “算了算了,这样不也挺好。我一开始就不觉得跨种族恋爱是好事。人类好像就是一个经常失恋的种族,过段时间就会好起来了。”尼尔耸耸肩,很乐观地说,“老大没爱上人类,我觉得这结果还不错啊!”   海妖少女又看了他一眼。   “喂喂,你那什么眼神啊?为什么你还要往旁边挪几步啊?”   艾莲娜面无表情地说:“白痴。”   “为什么啊,这又是怎么了啊!!!”   那一头,从裁判那儿确认自己的分数后,某“秋风扫落叶”的姑娘踩着光轮逆光飞来,背后灿烂的阳光勾勒出她飒飒作响的外套边缘,竟愣是多了几分威风凛凛的架势,如果再算上她身后横倒的一片哀鸿,简直像女武神下凡了。   金发羽族和蓝发海妖齐刷刷仰头,视线跟随她一点点降落。   林溪轻巧地跳到地面,随手收好光轮,看见这两人神情复杂,不由奇怪:“你们怎么了?”   蓝天无垠,微风轻响,又几片染了秋意的银杏叶悠悠而落。风景如画,静谧如诗,人类光法师站在蓝天白云下,神态洒然、举止利落。   尼尔缓缓吐出一口气。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有点受惊……哈哈。”他干笑两声,喃喃自语,“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情场失意战场得意’?”   海妖少女不动声色,暗地里一脚踩他脚背上。   尼尔:嗷!   艾莲娜:快闭嘴!   但林溪只是不在意地一偏头,笑笑说:“大概吧。”   大概?根本是真相!两个月后,尼尔满脸凝重地在内心小本本上添上这么一笔。   *   药剂课。   “谁能说出十字风铃的特性……”   林溪:“十字风铃多为紫色,变异株为白色带蝴蝶黑斑,喜潮湿凉爽,不耐干旱。”   “很好。这种植物用途广泛,包括……”   林溪:“目前已知的用途共计46种,按照标准产业分类又可以被分为五大类,分别是……”   十分钟后。   “呃,很好……那我们下课吧。”   *   变形课。   “想象一下,有敌人变形成友军潜入己方阵营,这时最快的辨认方法……”   林溪:“首先使用结界过滤,与此同时焚烧风烟草,这种植物对大多数拥有两种形态的生物都具备极大的诱惑力。另外,如果知道对方的原型,也可以使用对应的事物来诱使对方暴露。比如对熊猫就应该拿出冷箭竹。”   “很好,很好。顺便说一句,记得用竹笋,外面那层皮记得帮我剥了。”   ……   还有历史课、神学课、法阵(中级、选修)……   大半学期下来,同班同学看人类光法师的目光平添不少敬畏。等最后考试成绩出来后,光法师的绩点更是傲视群雄,甚至引来学院报社的同学做了一次访谈。   “……最后问一个大家都很好奇的问题,您督促自己每天勤学至半夜,还不忘锻炼武技的动力源于?”   林溪用标准礼仪课优等生的坐姿,端庄优雅地坐在位置上,露出八颗牙的标准微笑,温柔地说:“好好学习,远离恋爱。”   彼时正是深秋夜晚,夜幕丝绒般纯净柔软,布满璀璨星辉。水一样的星光浸润着学院,银发蓝眼的精灵靠在门外,仰头就能看见那些从过去穿越而来的星光。他耳边有风的声音,还有室内访谈人清脆的谈笑声,听上去洒脱又开心,听得他也微微一笑。于是他觉得自己并不难过,只不过在仰望繁星时忽然想:这些光芒要穿越无数光年的黑暗才能抵达他的视野,那么当它们堪堪发出光芒时,他在做什么?   ……忘记了。但大概那就是他觉得最快乐的时候吧。   无论生命短长,四季轮回依旧。深秋离去,冬季到来,无形学院上方的星空一天比一天纯净。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冷一些,有几天竟还下了雪,早上起来时窗外一片银装素裹,皑皑白雪衬得天光明亮极了。   推开阳台上的门,就听见楼下不断发出“嚓嚓”的声音。林溪探头出去,看见双胞胎正一人拿一把铲子铲雪。雪块被不断往后抛,落在花园空地上,几具尸体平举双手跳来跳去,又接住那些飞溅的雪块,用来给半成型的雪人添砖加瓦。蓝发的海妖也蹲在一棵高大的松树下,正仔细往雪地里埋什么东西,还在愉快地轻声哼歌。   “我有一个~美丽的愿望~长大以后要播种羽毛~”   “一跟还不够~要种好多根~才会有许多的许多的羽毛~”   “一把用来~用来当柴烧~一把用来~用来掸鸡毛~”   她正唱得高兴,0号楼的门又被推开,正巧羽族少年揉着乱糟糟的头发,正和同行的苏慎之抱怨,说昨天在壁炉前睡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少了好多羽毛。下一秒他的视线就和松树下蹲成一团的海妖少女对上,双方都呆了足足五秒。   “——凶手原来是你!艾莲娜!!!”   堕天使双翼一展一拍,跟颗洲际导/弹一样一头扎了过去;海妖不甘示弱,抡起一大团冰雪就砸过去。一时间雪花和羽毛乱飞,金毛和蓝毛战成一团。   双胞胎一人举个铲子,给两人加油助威。   “打起来喽!”   “打起来喽!”   “我赌尼尔!”   “我赌艾莲娜!”   “加油啊尼尔!”   “加油啊艾莲娜!”   苏慎之则相当淡定地坐在长凳上,一边看书一边摆弄他的符咒和卡牌,不时还随手丢几张出去,将乱斗组丢过来的雪球扔回去。   林溪趴在窗台边上,饶有趣味地看他们打闹。她的视线在笑闹不断的同伴们身上停留了很久,才慢吞吞挪到另一边。   花园另一头,黑衣银发的精灵抱臂而立,手中的维利耶尔闪烁着锋利的光泽。他应该是刚刚晨练回来,头发略有些松,还掉了细细一绺在额旁。他刚敏捷地接住一个迎面砸过来的大雪球,没好气地让吵闹不已的组员们注意看路,又摘下束发的圆环,重新将头发扎好。   新鲜的阳光落在他身上,那枚金色嵌蓝宝石的发环闪闪发亮。   渐渐地,在她的注视中,他的动作越来越僵硬。最后他终于抬头看过来,具体的神情却模糊在晨光雪景中。   林溪挥挥手,算是打个招呼,忽然鼻子一痒、“阿嚏”一声。她才想起来自己只穿了睡衣,赶忙缩回房间。   门“咔哒”一下关上。精灵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又定定不动,只仰望着阳台的方向,半晌才笑笑,什么都没说,只快步走回楼里。   花园里玩闹的特殊组成员们都停了停,相互看看,各自露出无奈的神情。悬停在半空、手里还捏了一大块雪球的羽族,拍动翅膀落在雪地上,有些困惑地嘟哝说老大好像不太高兴。   “一直都是这样啊。”海妖蹙眉,有点嫌弃地看他一眼,“我原本以为堕天使对心灵和情绪有着格外细腻的感知,看来是我太先入为主了。”   尼尔眼角抽搐一下:“学妹啊……你是不是越来越刻薄了。生动活泼是好事,但刻薄就算了。”   “我并不想要一个迟钝的家伙当学长。”   “……喂!”   金发少年恼怒地一抬手,那一大团雪球就飞了出去,没砸到海妖,却把边上安静看书的苏慎之砸了个正着。   “啊抱歉慎之!不过你居然没躲开……你在看什么?”   苏慎之正看向浮桥的方向。他头顶了半堆雪,细碎的雪沫还滚了些到他的书和卡牌上,但以往对它们视若珍宝的青年却恍若未觉,只定定望向前方。片刻后,他又忽然一低头,摘下金丝细框眼镜、掸去单边链条上的碎雪,匆匆收了东西想回楼里。   但那道身影已经从光轮上跃下,酒红色的长裙裙摆在银白的冬日里如一蓬温暖的焰火。   “慎之君——慎之!”   爱丽丝边挥手边往这里跑,纤细的手腕摇动时像一截春日的柳条。她穿一件藏青色的大衣,飘动的纱裙裙摆在雪地中过分轻盈和单薄,却和她甜美的笑容极为相称。   “爱丽丝……对哦她回学校了,好像是听说她的研究成果报告完了。这一幕真是久违了。”尼尔手里上上下下抛着一颗雪球,嘟囔着去看苏慎之,“慎之,你要不还是理一下她吧,你不是……”   “帮我跟她问好。”   苏慎之淡淡地留下一句,快步往0号楼中走去。到门口时,正巧林溪捧着杯热巧克力出门,看见他步伐匆匆不由奇怪。   “苏学长,发生什么了?”她关心了一句。   青年脚步不停,只摇头示意没事,抬手想唤出光轮飞回宿舍的时候,却不小心把眼镜盒掉到了地上,正好扔在林溪脚边。   林溪捡起来想还给他,就听见楼门外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女声。   “真是的,为什么慎之君现在要这么躲着我呢?到底做错了什么,不可以好好说出来吗?”   与其说是责备,不如说是娇嗔,甚至嗔里还带笑,越发显得像撒娇。   爱丽丝?林溪眨眨眼,探究地看了看苏慎之。她和这位学长不算很熟,只记得他说话做事都很温和,却又内蕴自信和骄傲。但现在他眼神幽幽、眉毛微皱,似乎正被某种复杂的心情纠缠,连眼镜都慢了一拍才接过去。   他没理爱丽丝,只简单地对林溪道了声谢。   “苏学长,爱丽丝……”   苏慎之脚步一顿,头也没回,说:“不用管她。”   “耶?但老躲着她也不是个办法啊。喜不喜欢都说清楚,就算讨厌到想绝交也先表个态吧……”   没想到她话没说完,苏慎之猛一扭头,俊秀的面容一改往日的从容温和,显出几分冷漠。   “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他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自己又微微叹口气,眉目间显出一丝疲色。   “我跟爱丽丝的事……跟你和学长完全不一样。”他揉揉眉心,“而我的理由也和学长不同。”   林溪顿时扬眉:“这么说,你知道伊瑟的原因?不,应该说,他果然有什么奇奇怪怪的理由?”   “……大概能猜到一些。真要说起来,林学妹,你应该也有所察觉吧?和人类相比,长生种的寿命虽然漫长,心思却不算难猜。这真的很有趣,恰恰是短寿的我们才有最复杂、最幽微的一套想法。”   苏慎之声音很轻,更接近自言自语:“要是人类的心情也能那么简单……那就好了。”   *   “哎,慎之是这么说的吗?”   日头升高,花园里的积雪慢慢化开。纤柔白皙的双手握住象牙白的茶壶,往绘着玫瑰图案的瓷杯中缓缓注入茶水;红茶混入牛奶和糖,散发出更加香甜柔滑的气息。   “好了好了,这就是我最喜欢的奶茶口味~尝尝看吧!呐呐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喝?”   在爱丽丝充满期待的目光中,林溪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就算奶茶口味普通,也没人会忍心让这样甜蜜的女孩子失望,更何况奶茶的确香甜可口。   “是吧是吧~”   一座由符咒构筑的小小结界伫立在0号楼的后花园中,在雪地里制造出一小片温暖。符咒师笑盈盈的,很熟练地指挥尼尔、莫失莫忘去搬来漂亮的桌椅,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开起了露天茶会。   林溪端着小巧的茶杯,又抿了一口奶茶。不远处,特殊组的几人还在打打闹闹,还变本加厉地用法术召来更多风雪,堆了两座迷你城堡,开始玩两军攻防。雪地对战吸引来了更多人,似乎是因为学期即将结束,很多在外出勤的执法者都暂时回到学院,现在也兴致勃勃地跟着玩。   有些人林溪认识,有一些没见过。   “一下雪大家就玩疯了……不过我才发现,原来特殊组的人还挺多的,难怪宿舍楼里那么多房间。可平时能见到的人好少。”她感叹道。   “那也没办法啦~执法者的任务很多嘛,况且死亡率特别高。”爱丽丝理所当然地说,“和学院其他组比起来,特殊组的人数真的很少呢。”   “是啊……待久了就会发现,里世界其实真的很危险。”   林溪沉默了片刻,又问:“这么说,爱丽丝你知道苏学长的意思了?”   “嗯嗯,大概知道了~稍微有点吃惊呢,原本以为他不知道那件事的。”   爱丽丝笑眯眯的,却没有细说的意思。她总是带着笑容,举止又优雅,随手一别耳发都是风姿动人。   真难想象会有人拒绝她。   “是曾经遇到过什么危险的事情?苏学长觉得自己太危险?”林溪心不在焉地咬了一口巧克力曲奇,还是忍不住追问。   “唔,要说危险,我也总是在做危险的事情啊,因为我是巡逻者嘛。是别的事情……嗯,那就没办法了,真伤脑筋。不过,还是小溪厉害啊,一下就把原因问出来了!之前缠了慎之好几年,真的什么消息都没有呢。”   爱丽丝还是那么笑着,一点看不出沮丧或伤心,反而她的笑容真诚又自然,好似她在谈论的是什么赏心乐事。   “没关系,我也有自己的打算呢。倒是小溪,和威尔曼先生怎么样,有进展了吗?”她露出点八卦的笑,“都传到别的组去啦,说‘那个伊瑟·威尔曼把他的光法师女朋友惹生气了,天天追着人家跑,人家都不理他’呢!”   林溪抬抬眼睛,兴趣缺缺地“哦”了一声。   “咦,小溪好像不怎么吃惊?”爱丽丝歪头,“之前不还很伤心地说威尔曼先生不喜欢小溪嘛?”   “那个啊……怎么说呢,要真正了解一个人,与其听他说什么,不如看他做什么吧。”林溪回答。   “那小溪觉得威尔曼先生是……”   “一个傻子。”林溪微笑,淡定而且刻薄地评价道。   永远甜笑的爱丽丝都呆了一下,连着眨了好几下眼睛,精致卷翘的长睫毛洋娃娃一样扇呀扇。   对方呆呆的表情反而把林溪看得不好意思了。她挠挠脸颊,有些腼腆地说:“那个,我觉得我这应该不是自作多情,而是有自知之明吧。用说的可能很难懂,给爱丽丝你做个实验好了。”   “实、实验?”爱丽丝更不解,心想一个人的心意能怎么实验呢,难道要像晨间剧那样找一个男配来衬托主角组的情比金坚?   就在爱丽丝已经开始思考是尼尔更合适,还是干脆让苏慎之来充当男配这一悲情角色时,就见林溪站起来,四下张望一下,找准路上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   “看着啊。”   林溪摩拳擦掌一番,揉了揉脸,把表情揉得自然一点,才大步走过去,装作不小心被石头绊了一下、往地面摔去。   “哎呀~”   还没等光法师真的摔下去,一道身影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来,精确地把她扶个正着。   “小心点!”伊瑟抓着她的胳膊,又赶快放开,只敢小心翼翼地打量她,“摔伤没?医疗箱在一楼,我给你拿……还是你自己去?能不能走?”   紧张到话唠的精灵——这真的是那个所谓“凶神恶煞恶名远扬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方圆百米寸草不生”的执法者队长?爱丽丝呆滞地端着茶杯,呆滞地喝了一口饮料,连奶茶凉了都没发觉。   在精灵絮叨的间隙,光法师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意思是:看,懂了吧。   爱丽丝沉默几秒。   “小溪你刚刚那声‘哎呀’真的好矫情哦……咳咳咳,不不不爱丽丝我什么都没说哦,威尔曼先生别瞪爱丽丝啦~”   她甜甜地笑道:“其实今天过来是想邀请你们来参加神诞晚会的,一不留神就耽误了好久哦。”   “神诞晚会?”   “以前是生命女神的信徒才会庆祝的日子,现在已经变成过节的借口了呢!之前告诉过你们的那个古代结界研究课题报告,最近拿奖了,所以决定办一个庆祝晚会。连校长先生都会来哟~特殊组的大家一起来吧。当然,如果能帮忙把慎之君一起带来的话,爱丽丝我会感激不尽的~”   红裙子的日本女孩坐在茶会椅上,微笑着注视人类和精灵走远。人类伪装受伤,单脚跳着走;精灵紧紧跟在她边上,想扶又不敢扶,只能眼巴巴看着。人类斜斜瞟了他好几眼,终于一伸手,好像说走不动了能不能麻烦背一下,就见精灵如蒙大赦般松口气,立即将她背起来,小心翼翼又心满意足的模样就跟他背的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一样。   爱丽丝扑哧一笑,而且笑得越来越厉害,最后不得不揉着肚子边笑边摇头。   “打算就这么和他对峙下去吗?也对,明明就是两情相悦嘛,为什么要想那么多?‘爱慕’这种事,真的是根本掩饰不了呢……可是,精灵真是一种好单纯、好单纯的生物啊。不像人类,真心还是假意、一时激情还是炽热不变,连人类自己都说不清楚。”   她唇边的微笑渐渐淡去,晶亮的眼里也隐隐浮出一种幽昧难言的情绪。   “总觉得……多少有些羡慕他们呢,慎之君。”   轻轻的叹息,和细雪一起隐没在银白的大地里。   作者有话要说:【捉个虫啊哈哈哈】   引用说明:   引用说明:开头的诗句来自《星》,《今夜你写下最忧伤的诗行》035   *   总结一下就是,精灵想得倒是很好,可理论高度和实践结果往往是有出入滴~   而且这孩子活了一百年,大部分时间都在琢磨战斗的事儿,某些方面实在单纯得不行。   何况他父母早亡,又去国离乡,相当于放养长大,没人教他怎么处理内心情绪。精灵是自然的生物嘛,意思就是他们不喜欢掩饰,偏好心性的自然流露,加上有个痴情专一的属性,真遇到喜欢的人,他脑子里想的很好很理智,但……压根儿、完全、彻底不知道行动上该怎么掩饰。   是大猪蹄子无疑了【喂   林溪刚开始没看懂,但他表现得太明显了,后来虽然她还是没完全弄明白伊瑟的想法,但决定简单粗暴点儿,管他怎么说,反正他身体诚实得很(喂!),那怕啥,怕缺个名分啊?种族属性作保,完全不担心他是玩暧昧不负责。   当然不得不说,如果不是精灵是人类就GG了……但如果都是人类,又没这个矛盾了。其他长生种也没这么敏感善良。   没错,这就叫:大家以为该发糖的时候发的是刀,以为该继续刀的时候要发糖。   咩哈哈又是能抵两更的字数~么么你们!   PS:分割线要用六个*好麻烦哦,决定以后用一个*!   *   感谢:   安零希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0-09 18:11:28   游离天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0-09 20:11:25   微微凉意-盗号死死死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0-10 00:54:42   你也配姓赵?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0-10 23:04:10 第65章 神诞晚会   神诞日在12月中,恰好是这学期最后一天。   雪连下三天,每一座岛屿都被盖上厚厚银妆,连瀑布都冻成了晶莹的冰雕。对常年处于结界保护中的学院而言,这样的寒冷很不同寻常。有师生去问校长,没几天学生会就发布公告,说校长认为偶尔也该让大家体会一番雪景的乐趣。   是的,学院是有学生会的,其余各种各样的社团也一样不少。   帖子发在内部论坛上,置顶加精,还配了张校长携咖啡馆女老板雪夜漫步的照片,两人言笑晏晏,气氛妙不可言。学生们一边评论说校长骚包,一边掀起了#雪中浪漫#的超话热潮。众人纷纷在社交软件上po出恩爱照,还因为秀得太过而引起了单身狗的反击,发动了名为#孤独王者#的超话围剿。   但是,这些略显浮夸的热闹向来和执法者们没什么关系。当各个社团官号都忙着发布“神诞快乐”还不忘配一张鸡汤图的时候,执法者官方主页的最新发布还只是冷淡地通知哪里暗影浓度又在波动、出行请注意安全。   反正一直以来他们都和大众的欢乐没什么缘分,从队长到队员都兴趣缺缺。   嗯,“从队长到队员都”吗……   0号楼的壁炉烧得暖融融的。火焰只是幻影,起作用的其实是法阵,但从生物本能的角度而言,仍旧是直观的火焰熊熊最让人着迷。   苏慎之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里,静静地看书;尼尔在边上逮着最新买的游戏机打boss,没一会儿就按捺不住地丢了游戏,嚷嚷说她们好慢、他要上去敲门催。苏慎之劝他他也不听,自己兴致勃勃地拍着翅膀飞了上去。   黑发青年摇摇头,已经预料到了一会儿尼尔被艾莲娜收拾的场面。要说他们认识也几十年了,最近尼尔却越来越喜欢撩拨人家,还美其名曰关爱过于沉闷的学妹——明明人家是嫌他太没事找事。   苏慎之想,威尔曼学长就冷静多了,很镇定地站在门外等,一点不急。   这么想着,青年放下手里的书,走到窗前。黑色的绒窗帘被系得妥妥帖帖,玻璃窗干净透亮,清楚地映出覆雪的花园。他们的学长兼队长,银发精灵伊瑟·威尔曼站在小路上,仰头看着七楼阳台的方向。一盏造型奇异的路灯照亮他的脸,使得苏慎之能很清楚地看见队长脸上那淡淡的笑容。   ——淡淡的、无限接近于傻笑的笑容。   不,根本就是傻笑吧。   看上去,他大概一直维持那个姿势和那个表情,专心致志地在外面等候。说不定还幻想过人家推开窗台的门看他一眼、对他笑一笑。   要不是概率为0,苏慎之一定认真考虑队长被人夺舍的可能性,比如站在那里的不是冷淡严厉、杀伐果断的执法者队长,而是一个初坠爱河的傻小子,自以为为爱苦苦隐忍,却不知道傻小子对初恋的痴意根本和昭告天下无异?   看得他这种旁人都心累。   苏慎之决定帮这对一把。   “学长,晚上好。”   室外雪风扑面,寒冷却也让人头脑清醒。可惜冰霜精灵难以感觉到“寒冷”,否则让他多在雪夜站一会儿,说不定就能自己把问题想明白了。   “慎之……什么事?”   队长偏过目光,神情倏然回到苏慎之最熟悉的样子——冷淡严肃,眸色凌厉。大概以为他有正事要汇报。   这种突然的神情转变还挺神奇的。队长他自己真的完全没意识到反差有多大吗?苏慎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顺便掩去那一丝笑意。   “学长,喜欢林学妹的话就不要再逃避了。”他说。   队长一愣,脸上闪过一抹讶色,旋即那丝情绪波动平息下去,和他眉宇间如雪的银白冻在一起,仿佛冬日沉默的冰面。   “不……”   “我又不是林学妹,学长你那些自欺欺人的话还是先放一放吧。”苏慎之叹了口气,语气温和无奈,内容却颇有些不客气,“看学妹的样子,她是打算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心意了。你还要拖她多久?难道要一直等到她老了、头发白了,你才能恍然大悟她原来是真的会一辈子爱你,那时候再来后悔没有对她更好一些?”   队长眉眼一动,但并未显示出太多受到触动的样子。这也正常,对他来说,学院里大部分人都比他年幼,他们这些特殊组的人更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或者说,训出来的。想反过来训他,大概只会被看成小孩子的童言稚语。   看他神情冷淡又带点不以为然,苏慎之觉得有点好笑,觉得那个在林学妹面前时而跳脚、时而无奈甚至有点委屈的队长,大概是另一个精灵变的。   风里飘下细细的雪花,在灯光里像一只只很微小的虫。苏慎之抬头的时候,一片小虫似的雪花正好落进他眼里,有一点微不足道的凉,让他想起某一年的京都,他沿着台阶走过一重又一重绯色的鸟居,如同走向雪山顶的神域。有人提着灯笼,笑着回头对他说,慎之君你知道吗,稻荷神社一系才会把鸟居涂成朱红色哦。   面对回忆中的幻象,苏慎之露出点唏嘘的笑。   “趁着还能对她更好一些的时候,就要好好对她啊,学长。”他轻声说,“等过了时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队长也在看雪。在他仰望七楼某个房间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地会看到雪。细雪像飞蛾翅膀上的鳞粉,洋洋飞洒,在靠近他时又自动避开,如同一个无声的臣服宣示。   精灵和人类的不同之处,真是太明显了。   “我也见过不少人类。”队长淡淡地说,将所有情绪都隐在这淡淡里,“除了那些英年早逝的人,还有始终过不好自己生活的人,我还没见过有哪个人类会无法遗忘。越是坚强乐观的人,越容易摆脱过去的束缚。这样的人不会吊死在一棵属于过去的树上。”   “但是人类和人类也是不同的。我倒是觉得,林学妹恰好是那种倔强到要吊死在一棵树上的人。更何况……”   “何况?”队长敏感地看过来,湛蓝眸光锐利无匹。   “何况队长你的表现实在太明显了。”苏慎之加重了语气,“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你喜欢学妹,学妹自己也很清楚。你一边摆明了很喜欢她,一边又不肯挑明,这么做跟吊着学妹有区别?”   终于,伊瑟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他震惊地看着苏慎之,就像看着一头怪物,完全不能理解他的意思。   “什么?!”   “精灵真单纯……”苏慎之忍不住感叹,“学长,全学院大概只有你一个人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呃,可能还要算上尼尔。”   那是个一心跟老大走、老大说啥就是啥的二货羽族。   伊瑟直挺挺地站在灯光里,神情益发惨淡起来。他最后看了一眼楼上的灯光,强迫自己动了动嘴角,将表情拼成一个镇定的假象。   “我知道了。”他紧着喉咙说,“谢谢你的提醒,慎之。”   他失魂落魄却还要拼命掩饰的样子让苏慎之纳闷了一会儿。然后他反应过来:完了。   等林溪下楼时,苏慎之先一步拦住她,很是抱歉地说:“学妹,不好意思,我本来想……但似乎起了反效果。”   学妹一脸困惑。今天的晚会不是太正式的晚宴,不需要隆重的晚礼服,她穿的是一条深蓝色中裙,披着外套,裙摆上洒满金银双色的碎钻,仿佛夜空璀璨的星光。香槟色的珠光眼影也很闪耀,衬得她眼睛明亮无比。   他们身后,尼尔在和艾莲娜比划着说什么,一脸兴高采烈,还得意忘形地去摘人家盘发上的贝壳装饰,被海妖少女满脸嫌弃地拍开。   苏慎之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他是真的觉得很抱歉。   但林学妹只是笑起来,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说他就是那个别别扭扭的性格啦,她早有心理准备了。   她说:“没关系。看着吧,他根本坚持不了多久的。”   她步履轻快地走出去,叫了一声学长的名字。刚刚完成几轮自我心理建设的精灵猛一抬头,想迎上来却又生生刹住,很是高冷地站在原地,微抬的下巴写满肃穆。   林学妹笑眯眯的,上去很自然地挽住学长的手臂;学长刚挣扎了一下(这挣扎的力道有够柔弱无力的),就听学妹轻飘飘地说,白天训练受了伤还没好,而且好冷啊感觉要感冒了。   学长立即紧张起来,如临大敌地扶住她,又抬手驱散四周风雪,给她一个人誊出一处小小的温暖之所。   但也许是刚才苏慎之说的那番话对他影响太大,等到了晚会会场,他就又努力找回了自己冷漠的假象,试图和学妹保持一定距离。学妹和他说了几句话,他都一脸淡淡的,回应也简单。最后学妹显然生气了,皱眉甩开他的胳膊,踩着银色小高跟鞋“噔噔噔”走到一边去,和艾莲娜还有尼尔说话。   过了一会儿,有别的男生大着胆子凑过来,和她谈笑。苏慎之就想起听谁说过,作为特殊组里唯一不受污染困扰的学生,还是脾气很好、长得漂亮的优等生,林学妹在别的组里也挺有名,很多人想和她往来。   学长站在会场另一头眼睁睁看着,手里的玻璃杯都快给捏爆了。那副隐忍自苦、忧郁感伤的模样,很符合一个失恋精灵的形象,同时也让知情人如苏慎之忍不住说一句:真是活该啊。   作为外形优美、实力高强的执法者队长,学长他其实也不乏爱慕者。即便外面的人畏惧污染不敢上前,特殊组里也每隔几年就会出现爱慕者;不光是女性,还有男性。但无论哪一个,都被学长干脆利落、简单粗暴地打发走了。后来他们有的人去了别的驻地,有人死在任务中,也有人在危难中遇到真爱、过得还算不错。也许这也是为什么学长会认为,没有他,林学妹也能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毕竟是有很多先例的。   但明明这一次他也是喜欢的……不过可能恰恰因为这样,他才处理得如此小心翼翼,多思多虑过了头吧。   学长闷闷地站在角落,偶尔和别的老师说几句,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唯独缺少了晚会该有的欣喜。校长佩雷尔乌斯·弗里格曼西装革履,红色卷发梳得整整齐齐,站在台上彬彬有礼又不失幽默地说着贺词。   大家笑、欢呼、鼓掌。音乐响起,愿意跳舞的跳舞,喜欢吃吃喝喝聊天的也随意。神诞晚会一直有个传统,这一天女士可以拥有一次任意邀请男士跳舞的权利,而对方不得拒绝。特殊组几乎不参加这类活动,即便来了也甚少有人敢于邀请他们,但今天,光是苏慎之无意听到的,就有起码五位男士暗示林学妹自己很愿意和她跳舞,跳一整晚都没问题。   林学妹只是笑着,一一拒绝了他们。   她时不时地看一眼另一边,就是学长所在的地方,刚开始眉毛总是高高扬起,作出一个有些恼怒、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然后这表情越来越平和,到最后只化为一个无奈的、觉得好笑的神情。   是个很柔和的笑容。   她走过去,对学长伸出手。   “我只会跳华尔兹,最基本的那一种。”她说,“按照惯例,你是我邀请的第一个人,所以不能拒绝。嗯……第一个精灵也一样。”   该怎么形容呢……假如学长能够完全控制自己的表情和行动,能让自己完全按照预设好的理性、逻辑的思维来作出反应,他应该毫不动摇,板着脸一本正经拒绝学妹,最好再严厉地斥责她几句,说得她眼泪汪汪、伤心离去,学妹就能如他所愿地对他死心了。   但是,该怎么形容呢——关于他那一瞬间的表情。那是完全由本能支配下的反应,是一个纯粹惊喜的笑容,让他的蓝眼睛闪闪发光,比学妹裙摆上的星光更加闪耀。   他轻咳一声,大概还想掩耳盗铃、欲盖弥彰地说些什么来粉饰太平,可学妹已经抓住他的手用力一拉,拽着他滑进舞池,踩着音乐节拍跳起舒缓的华尔兹。   在这个年代跳华尔兹,其实很有点老派,也未免太拘泥和古板,可学妹的舞跳得不熟练,带着新手的犹豫和小心,倒反而因为这种青涩而显得很有几分可爱。至少看学长的表情,他已经快被学妹可爱晕过去了,都没注意校长一脸嘉许地看着他们,还叫人换了一首更适合跳华尔兹的音乐。   几支舞过去,会场的氛围越发轻松随意。学妹拉着他溜去了阳台,指着星星让他讲故事。苏慎之不打算偷听这一对之间的悄悄话,想走远一些,只是在离得足够远之前,他听见学妹问了一个问题。   “你不相信我吗?”她问,“你不相信我会一直喜欢你,就算你死犟着不肯接受我,我也还是会一直喜欢你、不会变心吗?”   背后一片沉默,青年不用看都能想象出学长的样子:夜幕寒澈,星光烁烁,银发精灵沉默不语的时候眉眼比寒星更清冷。   这真是一种最糟糕的应对方式。面对此等冥顽不化、固执己见的男人,大部分女孩儿都会被气哭或者气得赏他一个巴掌,再转身离去说老娘再也不鸟你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拜拜吧您呐。   可学妹又笑了。她真是个很喜欢笑的女孩子,还总是在出人意料的时候笑起来。   “真拿你没办法啊。不过,反正我也做好持久战的准备了。你要多久才会相信呢?一年,两年,还是一辈子吗?随便你好了。反正我不排斥柏拉图式的爱情,还挺开心的。”   苏慎之回头的时候,正好看见她在拥抱学长。她像一只收好羽翼的雀鸟,亲昵又充满信赖地靠在他怀里,撒娇说好冷啊要抱抱才能好。   学长站在那儿,脸上一半映着星光,一半映着室内暖融融的灯光。他梦游一样地呆立在那儿,迟疑地抬起双臂拥住她,很小声地问学妹,真的吗。   “真的真的真的,比珍珠还真!你是幼儿园肄业的大宝宝吗,需不需要我给你塞颗糖亲亲你,说拉钩上吊一万年都不变?”   不要上吊。学长嘟哝了这么一句,还挣扎着说可是……   “没有‘可是’。这个世界上已经有成千上万的人过上了教科书一样平淡幸福的生活,不缺我这一个。对我来说,现在的人生就是最好的人生。”   夜色中,她是一道线条优雅的剪影,踮脚轻盈地贴在精灵颊边。   “别的东西再好,也只是别人的‘好’,跟我无关。”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你是我的沧海,也是我的巫山云。”   “伊瑟,跟你在一起的人生……就是我最好的人生。”   紧接着,她忽然又笑起来:“哎呀,你是不是听不懂古诗的?就是说,唔……”   嘭——   焰火升起来了。一丛丛的玫瑰盛开在夜空,金红暖色照亮世界,让清冷的群星也黯然失色。苏慎之看看焰火,回头看见校长满意的笑容,就知道这是校长的手笔。   “校长年纪大了,就喜欢看有情人终成眷属哎。”   有人来到他身边,说话时总会带上小小拖长的尾音,软绵绵、甜丝丝。   就像她的笑容一样。   爱丽丝艳羡地看着那边,笑叹道:“真宠威尔曼先生啊,小溪。精灵先生看上去强势又高傲,但在小溪面前只是个闹别扭的小孩子。这就是‘赤子之心’吗?”   她眸光轻动,望向苏慎之,其中含着笑意深深、柔情几许。   “慎之,爱丽丝的中文是不是又进步了?”她轻声问,“但是,慎之一定已经把日文全都忘光啦。”   苏慎之沉默片刻。从他现在站的位置,能清楚地看见前方的横幅;红色天鹅绒质地,闪烁着流光溢彩的金色文字:祝贺绫小路爱丽丝小姐以“东方古代结界的形成与发展及其对现代结界构筑的启示”课题荣获敏斯特星云奖。   “恭喜你获奖。”他说得很冷淡,“另外,你没必要学中文。”   “但是想更了解慎之啊。”她依旧微笑,“今天慎之能来,我真的很高兴。”   “因为我的同伴要来。”   “我知道哦。其实呢,我都悄悄为我们的对话设计好台词啦。”爱丽丝背着双手,一绺额发俏皮地滑下来,像巧克力一样甜美柔和,“听听看怎么样?”   “你来了。”   “是的,我来了。”   “你本不该来。”   “可是,我已经来了。”   一人分饰两角地说完这段台词,爱丽丝自己禁不住扑哧一笑:“哎呀,怎么爱丽丝像个神经病一样?不过呢,武侠小说真是很好的学习素材,好看又能学语言~对不对,慎之君?”   “随你。”   苏慎之快步离去,不曾回头。   今天晚会的主角站在那里,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窗外烟火还在放,还是玫瑰的造型。   良久,她低下头,孩子气地踢踢地毯,小声说:“真是个好日子……但是果然,一个人看烟火,无论如何都还是很寂寞啊。”   作者有话要说:耶目标达成,章节内容提要请务必连续阅读√   突然发现我的女主都……非常会说情话……   即将开始撸袖子发糖~   当然,苏慎之和爱丽丝这一对嘛,嗯……   对了对了引用说明:最后那段是古龙的对话哈!就是你来了是的我来了这段!   我晚上来回评!么么!!   *   感谢:   你也配姓赵?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0-12 20:40:54 第66章 天上星   寒假如约而至。   今年的江南也冷,雪不大,却湿淋淋地落下来,融成刺骨的寒意,简直要攀附到人的骨血中、将灵魂一起冻成冰。   冷可能不会要人命,但湿冷一定会;穿得再多都没用,根本挡不住那股湿漉漉的凉意。   林溪朝手掌中呵了两口气,趁着这点短暂的暖意挪动手指回微信。另一头,何月绫正跟她炫耀帝都暖气多么贴心,嘚瑟个不停。   【何月绫:强烈建议南方也该集中供暖,造福人类!】   【何月绫:小溪溪溪溪溪~你真的不来帝都体验一下嘛?我们放假时间总是错开,你不来的话我又见不到你了嘤嘤嘤><】   【何月绫:下次我去美帝找你玩吧!】   【何月绫:对了,你跟你那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男票和好了嘛?我跟老江等你俩的家属饭等得花儿都要谢惹。。。】   【林溪:下次请你来美帝玩啊……男票嘛,哎嘿嘿,下次见面就请你们吃饭呀=3=】   【何月绫:[图片](妙啊)】   “笑什么?”   林溪摁上手机屏幕,往前一靠就被他顺势揽住。缀在他衣襟口的雕花银纽扣印上她的鼻尖,凉凉的,像碰到一朵雪花。   “冷。”   她嘀咕着,把手塞进他的衣兜,再被他抓出来握在手心。   精灵的体温一直比她略低,但冬天就被对比成了温热;不是足够取暖的温度,但有一只冰霜精灵当男朋友的好处之一,就是他能轻易驱散冰雪带来的寒意。   林溪觉得身上一下暖和起来。   “谁让你不肯穿制服……说了会冷。”   他口气有些无奈。林溪不说话,埋在他怀里拱了两下;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又落下一个轻轻的吻。就在头顶,痒痒的。林溪更用力地蹭了一下他,把脸上的傻笑一起蹭在他衣服上。   岂止是“暖和”,简直都有点热了。   “那总穿制服有点无聊嘛,而且约会总要穿点别的。”她假装没有发觉脸上热意蒸腾,还要抬头振振有词,“这可是爱丽丝亲自帮我搭配的,是不是很好看?”   她新上任的男友挑了挑眉,捧着她的脸仔细看了看,很冷静地说:“你把自己的眉毛蹭掉了。”   “哎呀!”   林溪忙不迭捂住眉毛,紧张地瞪着他,却见他舒展眉宇笑起来,像个低级恶作剧成功而得意洋洋的小男孩,蓝眼睛跳动着快活的光。   她才想起来自己的妆容可是经过美妆达人爱丽丝用法术固定过的,才不会随便花掉。   在林溪冥思苦想出来个反击的方法前,伊瑟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眼神温柔得她转眼就把报复的事全忘了。他怎么能上一秒还在笑、这一秒就流露出这么温暖柔和的神色?他明明是冰霜精灵,又不是太阳精灵。林溪歪头看着他,琢磨了一会儿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不管了,反正就是这只精灵了。   林溪抱住他的脖子,使劲亲了他一下。“伊瑟!”她小声地、高高兴兴地宣布,“我喜欢你!”   他怔了一瞬,本已温柔至极的神情更加温柔了些,却又隐隐带上一抹忧郁。这点忧郁令他的眼睛多了点迷雾般的深沉,又像被风雪掩去细节的山脉,只留一抹暗色的影子,而且这影子——同样地——一闪而逝。   “表白得像个小孩子。”他露出个轻快的笑容,还揪了下林溪的脸颊,“我说,你是不是瘦了?”   “嗯?”   “手感没有之前好,”伊瑟用上另一只手,将人类的脸颊朝两边拉,“不过还需要再仔细判断一下。”   “……你只是想揪我脸而已!你这只坏精灵!”林溪很不服气,也伸出爪子按上精灵的脸,“长得好看是没有特权的!接受制裁吧,伊瑟·威尔曼!”   年轻的情侣像两个初中生一样打打闹闹起来,你揪一下我脸颊、我挠你一下手臂,没多久精灵就以武力优势获胜,成功将女友箍在怀里揉头。林溪奋力蹦跶,不甘示弱地一头撞上他的下巴,把他撞得“嘶”一声,她就哈哈地笑,又去掰他脸说看看是不是咬到舌头了。   精灵想也没想,捧着她脑袋就愤愤地亲上去,让她自己体会一下他究竟有没有咬到舌头。于是很快,这个孩子气的举动就变成一个真正缠绵的深吻。   “你今天嘴唇颜色有点奇怪……”   “这个叫西柚色啦。”   “不就是粉红色?”   “其实我也觉得……”   “有点苦。”   “咦?”   “再让我试一下……嗯,错了,是甜的啊。”   “喂……”   山里常绿和落叶的乔木间或种在一起,发黄的绿和地面的枯叶组成冬日山景,不时吹过一阵瑟瑟的冷风。附近鲜有人迹,只远处山腰上的亭子里有几个人影,多半是来锻炼身体的户外爱好者。   学院寒假很短,林溪是利用出任务的间隙才回了趟家。家里一切都好,平平淡淡的,父母絮叨着问她在学院过得好不好,又委婉地问男朋友人怎么样;林溪一边回答,一边在饭桌下踩了林小弟一脚,事后林小弟不无委屈地说,他什么都没说,是妈妈觉得,姐姐化妆打扮的样子一看就是有男朋友了。其实很多姑娘上大学后就会学着打扮,为了自己开心,倒不一定是有了男朋友;林母这番推理有点太朴素过时,可放林溪身上却又歪打正着。   林溪就只是笑,决定慷慨解囊,资助林小弟一年豪华补习班套餐作为补偿。林父林母深表欣慰,林小弟哀嚎了一下午,却在傍晚一个电话过后变得精神抖擞,还一个人嘀咕什么上次年级78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拿到年级第一。全市第一的私立重点高中,年级78名已经是很不错的成绩,而年级第一……林溪想想,觉得年轻人志向远大总归是好事。毕竟,她自己还是所谓的救世主呢。   她只在家待了三天。其实林父林母有一点挺好,就是她说她过年的时候没办法回家,他们也并不强求,还让她一个人在外面多和同学聚一聚,别感到孤单。   林小弟现在高二,已经约等于一个没有假期的孩子。他过了一天周末就回学校去,结果又打电话扭扭捏捏说东西忘了拿,问林溪能不能帮忙送一下。于是在阳光最好的那一天,林溪拎上包装漂亮的小纸盒,和男友手拉手晃到了弟弟的学校。正好午休的时间,林小弟跑到校门口来拿东西,身后一堆惊闻大美人出现(“还是个外国人!银头发的!”)而跑来围观的青少年,一个个鬼头鬼脑地在那边探头看,还要兴奋地叽叽喳喳、交头接耳。   作为一个成熟的、淡定的、经历过大风大浪而处变不惊的成年人,林溪叉着腰,看了看那边指指点点的青少年们,再看看背后街上不断投来的惊艳目光,当机立断抱住身边的精灵,不仅手臂环住他的腰,还要把头埋到他怀里蹭蹭。   伊瑟很奇怪:“怎么了?”   她就闷声闷气地说:“用行动宣示所有权。”   他立刻笑得要死,跟她说了个什么很好玩的笑话一样。笑完后,他亲了亲她的头发,说:“宣不宣示都是你的,没有别人。”   语气和动作都宠溺得她想原地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降降温。   然后他们就被保安叔叔以“腻腻歪歪影响校风”为由赶走了。   走的时候她回了一次头,看到有个穿校服裙的女孩从林小弟手上接过那个纸袋。女孩很漂亮,小腿纤细、长发飘飘,侧脸还有点眼熟,回去后林溪才想起来那好像是方嘉珩的妹妹。晚上林小弟又打了个电话,郁闷地跟她吐槽,说有同学说他没他姐好看、有魅力。   “姐,那个……方学长是不是和他女朋友分手啦,就是徐学姐?”   “是啊。你怎么八卦这个了?”   “听到传言了,问问嘛……去年这时候看他们还挺好的。小公主……咳,我同学说肯定是方学长没眼光。”   “你同学?方小妹?”   “哇姐你怎么猜到的……很明显?啊啊啊别说了!没有没有,我现在哪儿配得上人家……没有!就是闲聊!她说她哥看着很厉害,其实是个蠢货,什么都靠家里,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什么的……不说了不说了,我去上晚自习了!”   挂了电话林溪都还在笑。从登机口到飞机舱,她都弯着眼睛,上飞机了还在座位上蹦两下,再被精灵摁住。   她顺势埋在他怀里。   恋爱后好像越来越喜欢肢体接触了,这可怎么办……不怎么办,喜欢就上!林溪一秒说服自己,美滋滋地抱紧精灵,蹭蹭他柔顺的银发,恨不得在他身上打个滚。   事实上,喜欢肢体接触的不光是她。   只不过某只精灵一直在忍。   伊瑟低头看她,觉得她赖在自己身上的样子像一只树袋熊,或者别的什么毛绒绒、软绵绵、机灵又无害的小动物,总之可爱得不得了。他收紧手臂,再松开,竭力忍住将她用力抱起来箍在怀里的冲动,只轻轻用脸颊蹭一下她的头发,以一种故作不经意的口吻说:“你刚才和你弟弟提到那个谁……方嘉珩?”   “耶,你居然记得他的名字?对啊,他堂妹是我弟的同学。”   精灵银色的长睫毛一动,湛蓝眸光眯成一条线。   “你以前喜欢他?”   “唔,喜不喜欢呢?”林溪装模作样地拖长声音,“说实话,以前挺喜欢的——”   她抬起头,正好看见精灵皱着眉头、抿起唇角,连脸颊都鼓起一点,一副很郁闷、想说什么又不肯说的憋屈模样。一碰到她的目光,他立即扬起眉毛,摆出一脸无所谓的神情。   “以前觉得挺喜欢的,因为那个时候不知道什么叫‘喜欢’。现在想想,那时候只是有点好感吧。认真说起来,我可能更在乎徐芷沅,生气她的做法,而不是方嘉珩本人。”林溪忍得住笑,却忍不住把声音放柔,“什么是‘喜欢’,什么又是‘爱’呢?我现在也说不好,可是,如果我只拥有‘喜欢’的情绪,那我最深的喜欢都给你;如果我已经够资格说‘爱’,那……”   她有点害羞,垂下目光,却坚持把话说完:“那,我就是爱你的。”   ——喜欢也好,爱也好,所拥有的最深的感情……都给你。   飞机开始滑行了。跑道上的灯光渐渐连成一道道光线,从小小的飞机窗外流过。城市的夜晚理当喧嚣繁华,就像远远那些五光十色的灯火一样热闹,但夜风和玻璃窗偏偏又过滤了所有声音,于是那繁星般点点闪烁的灯火也只成了画布上静止的夜景,除了安静,没有其他。   在她想要抬头的刹那,精灵率先低了头。林溪只感觉肩膀一沉,颈间就多了一份重量、一个呼吸。银色的发丝洒在她脖颈间,正如它们的颜色一般柔而凉,像凝固的月光。   伊瑟比她高一个头,要稍微努力一点点才能把头埋在她肩上。   林溪怔了一下,笑着,有点笨拙地环住他,一下下抚摸他的长发;人们对待受了委屈的孩子时,就尝尝这么安慰他。   “林溪……”   “嗯。”   他闷在她颈间不肯抬头,又低声念:“林溪。”   “乖啦,我的幼儿园大宝宝。”   “我才不是幼儿园大宝宝。”他嘀咕一句,颇为执拗地和她计较起来,“听上去你就是有可能喜欢上别人。以前喜欢那个姓方的,现在喜欢我,以后就会喜欢别人了。”   “啊?”林溪哭笑不得,很耐心地哄他,“不会的。我会一直喜欢你,只喜欢你、只爱你。”   他不说话,只把她抱得更紧。   “我觉得……”   他想说什么,说了半句却又咽下,自己摇摇头;柔顺的头发蹭啊蹭,那些月光一样的凉意都被蹭得温热起来。   林溪亲了亲他的尖耳朵,无奈地笑:“看来,以后教科书里讲到‘精灵’这个种族的时候,还应该在特征栏里加一个词:多疑。”   伊瑟没反驳,反而低声承认:“我还是觉得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你在怀疑你自己?”   “……嗯。”   “也是,未来会怎样,谁都说不好。说不定哪天吵架的时候我超级生气,拿起花瓶砸你身上,还要跺着脚大吼‘伊瑟·威尔曼你这个超级大混蛋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嫁给你如果能重来我一定不要看你一眼一定跟你当陌生人’——对吧?”   肩上银白色的脑袋动了动,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沉重得让林溪想笑。   “到底该怎么办呢?现在再怎么信誓旦旦,我也不能保证未来的我会怎么样啊。”她说,“可是,唯有一件事我真的可以保证。不论今后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后悔遇见你。”   她闭上眼睛,贴着他长长的头发;他身上一直有一种很特别的气息,淡而清新,像雪后的松林。他是这么美好的生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威风凛凛,现在却靠在她颈间,带着种忧郁的温顺。   “哪怕只为了现在这一刻——就为了现在,我都永远不会后悔。”   “反而我还在想,后悔的该是你啊。”林溪笑,却也真的感伤起来,“以后那么多年……你该怎么办呢。”   肩上一轻。   伊瑟睁着湛蓝的眼睛。飞机已经升高了,窗外是冷冷的星空;那些星星都映在他眼里,成了无数微渺而绮丽的光芒。   按照语境,按照逻辑,按照一切事物发展的合理性,这时候他该说“我绝不会后悔”,或者“我会永远爱你”也是有可能的。但这两句他都没说。   他说了一句无关的话。   伊瑟专注地看着她,说:“可我的心永远和你同在。”   可是。   永远。   无论多少年。   她屏住呼吸。   “我……”她笑着眨去一点不合时宜的眼泪,“我也是。”   ——我的心永远和你同在。   作者有话要说:答应我这章的配乐用《Gold von den Sternen》好吗!德语《摇滚莫扎特》中的一首,非常好听,重点歌词太棒了。不会德语没关系(我也不会……),网易云音乐的歌词有翻译。   同剧的《Wie wird man seinen Schatten los?》也超级无敌好听!   这章日常糖~然后本卷的主线就要开始了!   么么么!   *   感谢:   游离天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0-14 23:50:06 第67章 恋爱使精灵智障   呼。   吸。   呼。   吸。   寂静的深夜,她忽然从梦里惊醒。   房间里浮动着微弱的光线。非常、非常微弱的光线,仅能让她隐约看见自己手掌的形状,没有更多。   “梦……吗。”   她恍惚地呢喃了一句。   滴答——滴答——   哪里来的水?对了……白天水管漏了,维修工人说明天才能到。   她打了个呵欠。   那是一个很大的呵欠:闭上眼,头往上仰,嘴惬意地大张开来,深深吸入一口空气后再软绵绵地呼出。   无比放松的呵欠。   好冷。她突然这么觉得。   是风吗?   刺骨的凉气从上面吹来。一阵,又一阵。   她自然而然地睁开了眼睛。   滴答。   惨白的面容悬停在她面前,紫黑色的嘴唇裂到耳根。鲜血从缺少瞳仁的眼眶中溢出,滴在她脸上。   ……   “——啊!!!”   林溪惨叫一声,扯下全息头盔,一头扎进身边人的怀里瑟瑟发抖。   “呜呜呜太吓人了吧!嗷嗷嗷我不要看了!绝对!不要看了!!”   她拼命把脸压进他怀里。看那锲而不舍的劲头,她恨不得能钻到他口袋里去。   “不是吧,这都算‘吓人’?”   伊瑟也摘了头盔,不可思议地看着怀里这团瑟瑟发抖的女朋友,试图把她拎起来——未果。   她死死环住他的腰,脑袋埋在他怀里,铁了心不出来。一边抖,她还一边“呜呜”地干嚎,翻来覆去就是念叨“为什么这么可怕”。   “没出息的菜鸟。”精灵鄙夷道。他挑眉斜眼,很睥睨地看着这团怂巴巴的人类,真是十分恨铁不成钢。   大概也就“恨”了那么一秒钟吧。   “别嚎了……咳,别哭了,你哭得真的很假。”伊瑟狠揉了两把她的头发,无奈道,“你不是连真正的尸体都看过无数次了?这种鬼片假得要死。而且这是你自己闹着要看的吧。”   0号楼顶层,暖洋洋的阳光落在地板上,将木板照得纹理清透。雪白的毛绒地毯铺在客厅里,茸茸的纤维簇拥着一台黑色的游戏主机。数据线从游戏机延伸出去,另一头连着两顶全息头盔。   一周一次的休息日,林溪在网上看了别人推荐,兴冲冲拉着伊瑟说要看鬼片。伊瑟想了想,说普通鬼片没意思,不如看全息的——沉浸式体验肯定更真实、更有气氛。林溪一口答应,还拍胸脯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已经今非昔比,区区全息鬼片不在话下。   事实证明,何止在“话下”,那根本是直接砸下来一颗陨石,把她给砸懵了。   “你不觉得假的才可怕吗?”林溪埋在精灵怀里不肯起,“根本不知道怎么解决掉鬼怪,呜呜。”   “不觉得。完全搞不懂你的逻辑。”伊瑟无语,戳了下人类的脑袋,“没出息的救世主。”   没出息?林溪动作一顿,默默整理了一下表情。两秒后,她抬起头,软软地环上男友的脖子,眨巴着眼睛看他。   “可我就是觉得好可怕嘛。”她蹭过去亲了一下男友的唇角,可怜兮兮地撒娇,“求亲亲求抱抱求安慰。”   精灵揽着她的腰,睥睨的神情微微一滞,尖耳朵也倏然一动。   “……承担不了这种程度的可怕,还要怎么当救世主。”他说得很坚持,视线却不自然地移到一边,银白羽睫还飞快眨了两下。   “伊瑟~”   瞟她一眼,再眨两下。   “伊瑟伊瑟伊瑟~求安慰求安慰求安慰~”林溪暗中掐了自己一把,命令不准笑出声、务必再接再厉,继续软软地叫他,“我真的被吓到了嘛。”   蓝眼睛再眨一下,犹犹豫豫地看过来。   “……真的?”   “真的!你还训我,超凶!”林溪可怜巴巴,“看个鬼片而已嘛,你好认真地训我哦,呜呜好伤心,想哭了。”   可惜刚刚被鬼吓到的情绪已经飞到九霄云外了。她努力酝酿了一下,遗憾地发现自己表演天赋实在不够,只能重新把脑袋埋到他身上,再假哭几声。   揽着她的怀抱一下变紧,就像怀抱的主人突然紧张起来的声音一样。   “呃,我不是,我只是没想到你真的会被吓到……你别哭啊。”他懊恼起来,解释得有点语无伦次,“林溪,林溪?别哭了,我没训你,只是随便说说……是我错了,我不该凶你。你别伤心……”   他有些着急,试着轻吻她的头发。林溪只觉得耳朵边像有只小鸟不断啄啊啄,小心翼翼地,还带点笨拙的真诚,可爱得她心都快化了。   “嗤——”   装委屈撒娇的人类再也憋不住,伏在他肩上笑出声。   在所爱之人面前,“撒娇”这种技能原来真的是无师自通的……而且,精灵到底为什么这么单纯啦!因为太单纯了所以忍不住就想调戏……咳咳,开个玩笑!   她越笑越厉害,身体一拱一拱,温暖的气息顺着笑意源源不绝传递到冰霜精灵身上。伊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之后,他就很不服气地扬起眉毛,准备真的义正严辞训怀里这团人类一顿,让她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凶”。   他是这么想的,也立即付出了实际行动。   “喂,林溪——”精灵开口,搬出了执法者队长的威严,而且神色不善、气势汹汹。   “嗯?”   林溪笑盈盈地抬头。因为心情舒畅,她眼里全是明媚的波光,全心全意映出他的脸。不仅用这种眼神看着他,还要来亲他,甜甜地表白:“伊瑟你真好,我最喜欢你了。”   顶层的房间从来只有他一个,因而也永远冷清安静——在她之前的“永远”。这还是伊瑟第一次知道,午后的阳光竟然能甜腻到发齁的地步。   就像一捧冰雪在日光里融化,精灵整个神态都柔和下来,眼神温软到近于恍惚。   “……嗯,我也最喜欢你。”   BOSS伊瑟·威尔曼K.O,怒气条清零,血槽全空。   备注:空得心甘情愿,连晚上做梦都带笑。   *   血槽全空这件事并不仅发生在看鬼片的时候。   “恋爱的后遗症是无穷无尽的。”   “请称这为伟大爱情的奇迹,谢谢……我要把这句记下来当歌词。”艾莲娜往小本本上记了两笔,这才抬眼瞅瞅羽族,面无表情道,“你来做什么?”   “大概跟你一样吧。”   尼尔盘腿坐在训练场边缘,头也不抬地打游戏。最近他喜爱的系列游戏推出了新版本,他正是如痴如醉追求通关的时候。   “……一样吗。”   “太明显了。看看场上发生的事就知道了。”尼尔专心致志盯着屏幕,手指飞快按来按去,还在间隙中打了个呵欠,“啊——困。刚刚老大是说这是最后一次尝试,没错吧?”   训练场分为内外圈,内圈在使用时会封闭起来,在内部模拟一个真实战场,以提供100%还原的实战体验。外圈是普通训练场和休息场地,其他人可以在此等候内圈使用完毕,或者进行日常训练,也可以选择观看大屏幕上投影的内圈战斗情况(前提是使用者同意投映)。   此刻,屏幕上就展示出了内圈的情况。   雨中丛林,风雷交加。人类光法师踩在翼龙背上,手持长弓,满脸肃容、严阵以待。翼龙载着她在丛林上方滑翔,一圈又一圈地盘旋。雨滴敲在透明的结界上,击打出几近喧嚣的吵闹——令人难以听见敌人的动静。   获胜的规则是:突破重重障碍,找出丛林中的污染源头,并清理干净。   她用目光搜寻着下方密密的林木。黑色雾气在浓绿枝叶间穿梭盘旋,如一条条阴郁的蛇。陡然间,法师神情一凝,抬手凝出光做的弓弦,一弹一放间就是一枝光箭急射而出!   层层金色光焰自箭身叠荡而出,形成一道薄薄的光幕;光幕笼罩下,黑雾倏然消散。   因为是模拟出的“嘉德丽雅”,长弓没有解放形态,光箭威力有限,只能将有限范围的暗影清除一瞬——但这正是她的目的。   当光幕在半空延展至最大面积时,林溪盯紧下方,做了个深呼吸的表情后,咬牙跳了下去。   她急速失重,如折翼的飞鸟般堕入光幕中央;再度爆发的强光照亮四周,同时也化为双翼,让她安全落地。   然而在落地的一瞬间,光法师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神色就重新凝重起来。   轰——轰轰轰——   一颗地/雷引发了连环爆/炸,逼得她狼狈逃窜。每当她试图以法术阻挡时,斜里就会射来一发子/弹打乱她的节奏!   林溪应对得颇为狼狈,但还算镇定,绕着圈子跑,慢慢也接近了她早已看好的目标所在地。但越是接近,她就越是警惕。   敌人就在目标附近。   拨开重重藤蔓、越过无数硕大的树根,最后一层迷障散开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腐朽的木雕人像——这就是污染源头。   攻击已经悄然停止。林溪警觉地站在原地,谨慎地丢下几个侦探器,又布置了几个简单的光系法阵。几缕暗影尖叫消散,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她抿抿唇,擦掉脸上的灰尘草屑,小心地朝人像伸出手。   “为不详、不安、不善所驱驰……”   代表净化的亮光才堪堪亮起,突然,静默无声的人像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叫!无形的声波海潮般扩散,震动之下,林溪的咒语不由一停。   呼——   短短一刻间,雪风乍起。寒流过境,一切植物瞬间冻成冰雕;随着那泛蓝的冰雪一同袭来的,是一抹耀眼至极的雪白剑光!   如天外流星,如惊风骤雨,瞬息及至、无人可匹!   林溪认命地保住脑袋,闭上眼睛。   一秒。两秒。三秒。   十秒过去了。   二十秒过去了。   半分钟。   她无奈地睁开眼,果不其然对上了精灵湛蓝的眸光。   他手握维利耶尔,剑尖朝下,像一个软趴趴的感叹号那样乖顺地垂着,一点看不出刚才的锐意和凌厉。而这只银头发、尖耳朵的生物,正一脸纠结地看着她,另一只手还想来摸她脑袋,被她这么一看就赶快缩回去。   林溪更无奈:“伊瑟……”   精灵强撑出无所谓的模样,坚持跟她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终于泄气地垂下头。   “还是下不了手。”他说得都有点委屈了,高高的马尾蔫巴巴搭在肩上,尖耳朵也沮丧地动了好几下。   担任执法者几十年、爱好极限运动、近期致力于训(nue)练(dai)救世主的威尔曼先生,在威风凛凛了大半辈子后,遭遇了他职业生涯中的最大危机:   ——一看女友的脸,他就会忘记“训练”两个字怎么写。   尤其是当她灰头土脸、狼狈得不得了,偏偏还要逞强地反击时……他怜爱都来不及,怎么忍心对她下手?模拟的也不行,光想想都不行!   “如果你不是……就好了。”伊瑟收起维利耶尔,拂去人类脸上的泥土,又轻抵住她的额头,吻了吻她的面颊,低声道,“现在我只想保护你。”   “我觉得还好……你到底都脑补了什么虐恋情深的情节啊。”林溪很感动但也很无奈,只能抱住这只精灵哄他,“你试了三次都没办法,还是换个人来当教练吧……哎你看你又瞪我了,超凶!刚刚心疼我的是谁,肯定是一只假的精灵!”   伊瑟愤愤地撞了下她的额头。但考虑几秒,他还是做出了理智的决定。   “那让艾莲娜来,如果她也不行,再换尼尔。”   提到组员的时候,他的口吻冷静多了。   林溪抱着他,安慰地拍拍他的背,想想又说:“伊瑟,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开了内圈投映?从刚才开始,艾莲娜他们一直能看到我们吧……”   包括他亲昵撒娇的样子。   精灵执法者猛地僵硬住身体。   屏幕外,尼尔正欢快地和海妖吐槽老大(“恋爱有什么好的!你看,老大不仅不带我玩游戏,整个精灵还变傻了!”),就见屏幕中的精灵扭头看来,凌厉的目光如有实质,仿佛能穿过屏幕、将他冻成一坨冰雕羽毛!   尼尔:……   下一秒,屏幕模糊成了雪花。   “老大我错了TAT……”   海妖摘下降噪耳机,冷冷地说:“笨蛋没有资格吐槽小溪。”   “我吐槽的明明是老大好吗!而且你一直戴着降噪耳机能听清楚才怪啊!!”   滴滴——   内圈屏障褪去,精灵执法者抱臂而立,银发与黑衣皆随风而动。他审视着自家组员,挑剔的目光颇有点头狼打量自家初初长成的幼崽之感。   “艾莲娜先来。”他说,“用全力,别留手。实战是最好的训练方式。”   说得那叫一个冷静,且冷酷,且理智,且斩钉截铁,且大义凛然。   要不是刚才他忘了关屏幕,尼尔都快信了。   “老大……”   “说。”   “你好蠢哦……”   精灵:……   “——老大我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推主线结果一写日常就停不下来……下章一定主线【躺平   晚上来回评~么么哒!   *   感谢:   慕夏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0-16 20:57:53   淡暮霭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0-16 22:43:34   淡暮霭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0-17 00:36:59   在沙雕的世界制杖地活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0-17 21:12:14   罗莱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8-10-17 21:39:53 第68章 北风来   “观众朋友们,这里是尼尔为您带来的现场播报。在此前的比赛中,被一致看好的热门选手伊瑟·威尔曼先生连续三次败北,令人大跌眼镜。不仅如此,现场仅有的两名观众还收到了来自威尔曼先生的死亡威胁,不被允许表达失望和愤怒,这究竟是人性的丧失还是道德的沦丧?”   “紧接着,表现不佳的威尔曼选手被发挥超常的林溪选手赶下舞台,接替其上场的是艾莲娜·雷纳克选手。让我们回顾一下她的表现:艾莲娜选手刚开始发挥稳定,但在上半场即将结束时,她犯了和威尔曼先生相同的错误。没错,据称林溪选手再次使出杀手锏——可爱凝视!K.O!艾莲娜选手被K.O!”   “下场!下场!艾莲娜选手黯然离去,明星选手尼尔——是的也就是鄙人——闪亮登场!锵锵锵,只见他左青龙、右白虎,雄赳赳、气昂昂,双翼一展遮天蔽日、飞沙走石,气势汹汹就朝林溪选手扑去!”   “艾莲娜选手——艾莲娜选手你在做什么!你应该离开赛场了,请立即离开,不要干扰比赛的正常进行!艾莲娜……观众朋友们,赛场突发紧急状况,艾莲娜选手违规暴揍尼尔选手,赛场陷入一片混乱。”   “这场比赛真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无奈之下,站着训人不腰疼的威尔曼先生——嗷老大别打!——请来了场外援助。他们分别是莫失、莫忘、苏慎之,还有特邀嘉宾孟蓝老师,让我们为孟老师鼓掌。”   “预计第一个上场的是莫家兄弟,他们向来是以双人形式出场……哎威尔曼先生你干什么?威尔曼先生请遵守赛场规则!什么,林溪选手怕鬼所以不能让莫家兄弟上?老大你搞错没,之前天天嘲笑人家还拖人家下过矿见鬼的难道不是你自己……痛痛痛老大你这根本是迁怒!”   羽族少年左突右闪,拼命拍动翅膀,险而又险地躲过身后一溜冷光闪闪的冰棱。冰棱从训练场这头扎到那头,那叫一个寒气四溢。某“站着训人不腰疼”的精灵队长握着银色细剑,容色端肃、正气凛然,毫无半点迁怒下属的羞耻心。   尼尔:呵,男精。   刚下课就被叫过来的孟蓝,换成了最舒服的熊猫形态,正趴在看台上吃竹笋。他懒洋洋地看着学生吵闹,嘴里不断嚼着鲜嫩的竹笋,毛茸茸的圆脸乐呵呵的。   一时选不出来谁当教练,刚好林溪也累了,就坐在孟老师边上,托着腮帮子一起看下面的闹剧。   “要来点竹笋吗?虽然是冬天温室里培养出来的竹笋,比春天的还是差一些。”熊猫伸出肉墩墩的前爪,递过来一截剥好的鲜笋,“我小时候可不喜欢竹笋了,反而现在很欣赏它的口感。可能因为泡椒竹笋太好吃了。”   成年大熊猫的毛皮一般是淡黄色,但孟老师不一样,他的熊猫原型总是黑白分明、光亮可人。据他自己说,他是一只喜欢洗澡的、很爱干净的熊猫。   林溪婉拒了熊猫的热情,但看着他圆乎乎的耳朵,她实在蠢蠢欲动。   “孟老师,”她忍不住说,“我能不能抱一下你?”   “嗯?”   熊猫歪了歪头,镶一圈黑色绒毛的圆眼睛无辜地眨了眨。   “可以,可以。我也很喜欢人类的拥抱。”   他晃晃脑袋,变成一只毛绒玩具大小的熊猫,灵活地爬上光法师的膝盖。正当他准备舒舒服服趴下来的时候,他就被人类抱在了臂弯里,还被用脸颊蹭了蹭。   “熊猫的毛可不算柔软。”他打了个呵欠,抖抖耳朵,继续镇定地啃竹笋,“唔,不错,不错,真不知道小时候的我为什么不喜欢吃笋……哟伊瑟,你来了。”   精灵轻盈地跃上看台,将小小的熊猫老师抱起来搁在一边,假装没看见女友恋恋不舍的表情。   “让慎之接替我。”他对林溪说,“他们符咒师手段多样,擅长控制力度,作为指导很合适。”   苏慎之已经在内圈控制台调整战场模式。特殊组使用的训练场一直是难度最高、构造最精密的一间,开发部自豪地宣称是“法术和现代科技的完美结合”,对真实世界的还原度能达到90%以上,打击感和力量平衡臻于完美。   这样的训练场一共三间,编号“S3”的这一间是校长特批给特殊组优先使用的。   “雨中丛林已经练过了,接下来试试沙漠的夜晚模式吧。”苏慎之在触屏上摁了几下,摊开的右手掌上一摞黑色卡片无风自动,筛选交替为他需要的卡组。   “可以了。”他冲看台那边说,“林学妹……”   滴滴滴滴——   ——警告,权限锁定;警告,权限锁定……   系统冷冰冰的无机质女声反复提出警告。红光不断闪烁,训练场的电子屏霎时变为漆黑,只剩一排红色大字:NO PERMISSION.   特殊组众人面面相觑。还没等有人问出一句“发生了什么”,就听“咔哒”一声——大门开了。   通常,当训练场处于使用状态时,外人是不被允许进入的。   除非他们拥有特别权限。   整个无形学院里,只有校长佩雷尔乌斯·弗里格曼一人有这样的权限。   然而此刻走进来的……并非校长先生。   视线甫一触及来人,精灵就眯起了眼睛。他抓住护栏观望了一秒,而后翻身跳下去,正好落在来者前进的道路上。   “巡逻者,谁允许你们进来的?”   “啊——很久不见了,亲爱的伊瑟!”   这歌剧般一唱三叹的台词,来自一名身材高大的青年。他穿着深蓝的巡逻者制服,系着同色长披风,领口系结处吊有一枚精致的金玫瑰装饰。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头及肩的长卷发,梦幻般的粉色,轻盈蓬松、光泽亮丽,令人想起春日似云的樱花。   这么骚包的发色和发型很难驾驭,所幸青年也拥有一张精致柔弱的脸庞:如雪肌肤吹弹可破,翠绿眼眸宜喜宜嗔,和樱色卷发组合起来竟也十分和谐。   “这是谁?好像有点眼熟。”林溪疑惑道。   “米德尔·维夏,巡逻者副队长。”孟蓝爬到林溪肩上,小小的圆脑袋靠着她的耳朵,用竹笋笋尖指着那头,“虽然叫‘副队长’,但他们惯例是总负责人由校董担任,只是挂职,所以米德尔就是巡逻者实际的负责人。”   孟蓝是特殊组的指导老师,寿命长、资格老,污染程度轻且稳定,友善的性格和谁都聊得来,包括一部分巡逻者。   “对了,林溪你没见过他……之前因为一些事,他被派驻到其他分部待了两年,看来现在调回来了。”孟蓝沉思着。   “米德尔不是个坏孩子,就是……”熊猫抓抓耳朵,有点小纠结,“呃,反正不算难相处……吧。”   他想干嘛?   林溪抱上袖珍版熊猫,从看台上飘落,疑惑又不乏警惕地打量着那个漂亮过头的青年——喂喂不要对她家精灵笑得那么春光灿烂啊!   不等危机感上涌的光法师跑过去,粉色长发的巡逻者已经猛地张开双臂,眼看就要冲上去跟伊瑟来个热情拥抱。但旋即他又自己停下脚步,郑重其事地从胸前口袋里捏出一张白手帕,仔仔细细地把双手擦拭一遍,又拿出一双白手套抖了抖,妥妥帖帖地戴在手上。如此准备一番,他才重新快步上前,笑容洋溢地想拥抱精灵。   “即便是特殊组的成员也不该失去被拥抱的权利。亲爱的朋友,我十分乐意稍稍克服自己那恼人的洁癖……”   嗖嗖嗖。   一排冰棱牢牢钉在地面,足有半人高,完美阻去巡逻者的步伐。   “止步。”精灵眉眼不动,冷声道,“回答我的问题,米德尔。你来干什么?”   “我当然是为了你们而来啊。分别这么久,大家都不想念我吗?”巡逻者拍拍心口,理直气壮地回答。   趁其他人神色怪异时,米德尔笑眯眯地打量他们。当他的视线来到艾莲娜身上的时候,他多停了一会儿,轮到林溪的时候,他停了更久。   “几年不见,艾莲娜学妹真是越发美丽,如海底珍珠一般光彩动人。而这位风姿楚楚的美人,想必就是盛名在外的光法师林溪小姐。”   米德尔摘下白手套,伸出一只格外细腻白皙的手掌。这只白腻纤长的手轻拂过面前的冰棱;白雾袅袅,冰晶无声散去。   “女孩子真是人间的瑰宝。”他含情脉脉地说,另掏出一张粉色的手绢揩了揩眼角,“正是因为有这么多风情各异的姑娘,这才是一个值得热爱的世界啊~”   林溪:“对不起可是我觉得有点变态……”   艾莲娜:“就是变态。”   伊瑟面无表情,周围空气突然降温。冷风裹挟着冰晶,一阵阵吹起精灵的银发;维利耶尔出现在他手中,纤细的剑身凛凛生光。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伊瑟平举长剑,眸光危险如某种捕食者,“训练场的异常是你引起的?”   “请别在美丽的女孩子面前污蔑我,何况我可没有那个权限……”   “是我。”   夸、夸、夸。   长靴敲击地面的声音。   而且响得有点夸张。   出于户外防护需要,学院里大部分人都配有长靴;但同样地,每人学习的第一课就是如何尽量收敛自己的动静,比如千万不能自以为帅气地使劲拿鞋跟踩地板,毕竟实战中没人会给你配个拉风的BGM,而更可能一梭子扫过来将你变成马蜂窝。   只有那些不必亲自上阵的人,才有闲情逸致研究“如何将长靴踩得更有节奏感”。   比如现在走进来的这一位。   同样身穿深蓝色的、代表“巡逻者”的制服,灰发灰眼的青年神态傲慢阴沉,鼻梁右翼的疤痕更加重了他阴郁的气质。   “是我取消了你们的特·权。”   他声音粗粝异常,像磨砂纸刮过石头时的擦响;那对灰眼珠里盘旋着不加掩饰的恶意。   粉发的米德尔立即轻轻鼓掌,说这就是巡逻者新上任的总队长,西蒙尼·格罗索先生。   西蒙尼·格罗索?   林溪先是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然后才在其他人的提醒下想起来,这是校董中的一位。去年去兽人草原前,就是他力主处死莫失。从派系上来讲,他是反对现任校长、要求严格限制特殊组的强硬派。   虽然外表年轻,但实际也是不知道多少岁了的长生种。   西蒙尼神色阴郁,又藏着几分得意。   “从今天开始,我代表全体校董会宣布,特殊组不再享有‘S3’训练场的优先使用权。此外,限制特殊组的自由活动范围至0号楼孤岛,一切外出必须携带监视设备予以详细记录。执法者暂停接受A级以下的任务,其余任务报告转交校董会。”   一串干脆利落的话语像冰雹一样砸下来。西蒙尼渴望见到这群该死又危险的特殊组大惊失色,但他的话只是如泥牛入海,只不过让气氛更静默了片刻。   林溪和伊瑟对视一眼。她背过身,和其他几人凑在一起嘀咕了几句,拿出手机开始检索新闻。   “查到了。”苏慎之一推眼镜,眼神犀利沉静,“最新官方头条,校董会以‘滥用职权’为由要求罢免校长,此举得到巡逻者机构的全力支持,目前校长正被停职调查中。”   “停职?!”   在自家组员小声的议论中,伊瑟脸色微变,眼神莫测地注视着西蒙尼·格罗索。   “所以你才会是‘新上任’的巡逻者总负责人?”他若有所思。   灰发的校董更得意了一些。但即便是得意的时候,他看上去依旧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训练场内代表警告的红光停了下来。设备关闭,唯有照明的灯光静默无声。   “米德尔,这就是你们巡逻者的选择?”伊瑟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就像那些夹杂着冰晶的风,“你们打算站队?”   粉发巡逻者无辜地眨着眼睛,绿眼睛水汪汪的。   “我们忠于学院。只要校董会的决定符合程序,巡逻者就不会反对。”他轻笑道,抛了个媚眼,“况且这是总队长格罗索先生的决定。我只是个小小的副队长~”   “嘛嘛,虽然很抱歉,但就是这样哟~是没办法的事情呢。”   又有一队人走进训练场。为首的少女穿着深蓝百褶裙,左边腰侧悬挂双刀,一长一短,交叉成一个“X”形。栗色长发绑成辫子盘在脑后,日本少女的微笑更多了几分英姿飒爽。   “报告总队长,报告副队长,巡逻者一分队分队长绫小路爱丽丝报道。”她敬了个礼,“一分队成员到齐,训练随时能够开始。”   “爱丽丝……”   林溪知道爱丽丝是巡逻者,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对方执行任务的样子。   “真的很抱歉,小溪,但这是命令呢!还有慎之君,希望不要更生爱丽丝的气。”爱丽丝双手合十,冲他们道歉,“接下来,‘S3’训练场将归我们专用,所以不得不请各位移步他处。真的很对不起!”   即便是道歉的此刻,爱丽丝依旧带着甜美的笑容,亲切可爱,同之前她邀请林溪喝下午茶时没有任何区别。林溪一方面知道她有任务在身,另一方面却又觉得……这样笑容完美的爱丽丝,似乎哪里有点奇怪。   苏慎之看着她,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又或者比以往更淡漠几分。   米德尔举手插话:“对了,我记得林溪小姐没有被污染。怎么样,可爱的小姐,不如考虑加入我们巡逻者吧?华服美食、珠宝音乐应有尽有,还会定期举办主题下午茶会,福利多多,很适合你这样美丽可爱的小姐。”   林溪秒拒:“不了。”   米德尔不死心:“考虑一下嘛,我是个非常怜惜女孩子的上司……”   “我讨厌你头发的颜色。”林溪非常警惕,一把抱住精灵的手臂,“你死心吧!不要想妄图通过接近我来接近伊瑟,我绝对不会把他让给你的!”   她还记得刚刚米德尔面对自家精灵的热情呢!万一他不光喜欢女孩子,也喜欢男孩子怎么办!她对性取向这一事实没有任何偏见,也所以才更要高度戒备!   光法师的警惕心熊熊燃烧中。   米德尔:……   伊瑟:……   “你天天都在想什么……”精灵差点当场捂脸,幸好绷住了。   “别说废话了。特殊组们,立刻回到0号楼去,现在、马上。”西蒙尼颐指气使。   “老大,怎么办?”尼尔小声问。   叮叮咚——   “——通讯设备已连接。”   来自系统的通知声回荡在S3训练场。   “校长佩雷尔乌斯·S·弗里格曼,要求伊瑟·威尔曼先生、林溪小姐立刻前往校长办公室。”   西蒙尼神色一沉,愤怒地冲音响叫道:“佩雷尔乌斯!你又想耍什么花样?你已经被停职,无权……”   “弗里格曼先生致格罗索先生:弗里格曼先生兼任无形学院校长和执法者机构总指挥双重职责,前者停职调查不干涉后者的职权行使。”   “如果格罗索先生执意阻拦,弗里格曼先生授权执法者们,以执行公务的名义,不惜突破一切障碍,也必须即刻前往校长办公室报道。”   西蒙尼的灰眼睛死死瞪着那个喇叭。   相反,执法者队长的唇边却出现一抹泛着杀意的弧度。冰雪在他身边缭绕,长剑维利耶尔闪烁寒光。   那双暗光沉沉的蓝眼睛哪里像个精灵!该死的被污染的……西蒙尼咬牙,最终还是往旁边让开一步。   伊瑟率先朝外走去。   “林溪跟我来。其余人回0号楼,没有命令不得擅自行动。”   “是!”   他们和巡逻者错身而过,也和爱丽丝错身而过。   苏慎之没有回头。   爱丽丝同样如此,并且依旧挂着浅浅的、亲切的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又突破5k了……什么时候我的字数才能稳定在4k呢,感觉如果能平均日3k,说不定我也能日更呢!【喂   *   感谢:   罗莱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0-19 20:20:19   罗莱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0-19 20:21:46 第69章 新任务   他们去见了弗里格曼先生。群岛中央的钟楼稳稳伫立,尖顶边缘掠过一群飞鸟,很像白鸽,但应该不是——普通的鸽子飞不到这里来。   积雪残余在台阶边缘,像童话与梦境褪去时的一点残留。阳光经由残雪折射,晃荡着落在校长办公室里,爬满书桌和书架。一切都显得平静而普通,仿佛这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冬日午后。   但空空如也的景象足够显出几分萧瑟。天花板上垂挂的天体模型不见了,书架上塞得满满的书、地图也不见了;书桌上曾放有两台不同的电脑,还有校长喜欢的小摆件,后面的墙上还贴有泛黄的航海图。现在这些全都不见了。   只有尘埃漂浮在阳光里。   佩雷尔乌斯·弗里格曼坐在这堆尘埃阳光里。今天他没有戴那顶标志性的黑色船帽,头发红得像火焰,或者一头盘踞凝视的红龙。和众人想象的不同,这位陷入麻烦的校长神态悠然,还将两腿搭在办公桌上,一副潇洒过了头的表现。   “日安,我亲爱的孩子们。”佩雷尔乌斯喝了一口咖啡,而后将那只小巧的咖啡杯放在一旁的空气中,让它自个儿乖巧地悬浮在那儿,“看到你们情深日笃,真令我这个老人欣慰。你们觉得,以后我给你们当管家,没事帮你们看看孩子,这样的生活怎么样?”   林溪认真思考了一下:“挺好的啊。不过,原来不存在生殖隔离吗……哎哟!”   她揉着头,面对精灵凶巴巴的表情,小声说调节气氛嘛。   佩雷尔乌斯表示赞同:“你应该和林溪学着放松些,伊瑟。凡事不必太过认真,又或者,你其实是在害羞?噢抱歉,我忘了你是个容易害羞的孩子。”   “你们……”难道只有他在认真担心吗?伊瑟轻轻哼了一声,以此昭示他的不屑和严肃,就好像他真的这么一本正经,而不是好笑又无奈、还有一些他竭力忽视的害羞似的,“弗里格曼先生,今年冬天的雪很不寻常。此前我问过您,但您不愿说明。那件事和现在的情况有关吗?”   “雪?”林溪不解。   “学院的位置并不固定,而是不停在空间中穿梭。笼罩学院的结界主要是为了保护这里不被空间乱流摧毁,环境调节只是次要的。上千年来,结界一直稳定运行,从未出过差错。而这个消耗力量惊人的结界,一直都是由弗里格曼先生主持的。”他决定无视这两个不靠谱、却又同时是他最重要之人的存在,顾自说出自己的想法,“今年冬天不停下雪,背后的原因果真是您所说的,‘偶尔给生活来个调剂’吗?”   精灵眼中隐隐出现一抹担忧。   “主·要·是我主持,恒定消耗的部分由明石供应。顺便,这也是为什么学院对兽人草原的矿藏有很大的需求。还有,那已经是‘去年的冬天’了——按照林溪那里的说法,今天正好立春。阳光多美妙啊。”佩雷尔乌斯小小地纠正了一番,儒雅的微笑不见任何忧色,反而十分轻描淡写,“至于你所指出的问题……好了别着急,伊瑟,你总是这么风风火火、雷厉风行,跟孩子似的。”   伊瑟皱眉,干脆开门见山:“您的身体如何了?”   “别担心,不是你想的那回事。我这个老人家还没到走不动路的时候。”红发的校长又喝了一口咖啡,慢条斯理地捋了捋自己唇上的小胡子,这幅样子明明白白是个风度翩翩的英俊中年,而非什么老年人,“只不过,有一些新的情况需要处理。我不得不转移一部分力量去那边——当然是在确保学院安全的前提下。而我想学院完全能承受住一点微不足道的天气变化。”   “那西蒙尼是怎么回事?停职调查又是怎么回事?”伊瑟瞪眼追问,那模样活像在外辛苦打工的儿子看待被保健品广告欺骗的老父亲。   “刚好我需要一些私人时间。何况,西蒙尼输了上千年,偶尔赢一局应该有利于他的身心健康。”佩雷尔乌斯谆谆教导,“身为一名教育家,我认为自己也该对全校教职工的心理状况负责。”   “唯一需要道歉的……我很抱歉,在我停职的这段时间,特殊组的孩子们要忍耐一下。我保证这不会持续太久。”他微微一笑,“不需要担心,伊瑟。”   伊瑟看起来去掉了心中一块大石。林溪注意到这一点,心想弗里格曼先生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吧。他说过很小的时候就被校长带来了学院,从这个角度来说,大概校长就相当于“父亲”这个角色?难怪每次提到校长时,伊瑟总会流露出尊崇和孺慕之情。   嗯,今后一定要好好孝顺校长先生!人类光法师暗暗点头,同时也不耽误她开口询问:“请问校长先生,新的情况是指?”   “唔……”   佩雷尔乌斯思考了一下,像是在考虑要不要将全部的真相告诉他们。从他即将进行的一番说明来看,答案是肯定的。   “好吧,既然接下来这个任务需要你们完成的话。如果我没有猜错,有一名神灵复活了。”   这样足以一石激起千层浪的话被他说得云淡风轻,以至于精灵和人类只能彼此看看,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林溪犹疑道:“可我记得复活是禁忌……”   “是禁忌,也几乎不可能——几乎,而不是绝对。”佩雷尔乌斯调整了一下坐姿,将被压在下面的左腿调到上面,本人则依旧舒舒服服靠在椅子里,“目前还不确定是哪一位神只,但大概率是主神中的一位。出于一名信徒最后的伤感,我一直密切关注着神殿遗迹。那些庞大的建筑荒废了几千年,近年却不断产生异样的能量波动。经过探查,我在虚空里发现了复活法阵。”   “复活是禁忌,因为死亡本身就是一种‘扭曲’。不光是人类、精灵或者别的种族,也包括神灵。无论再如何光辉的神灵,复活后也只是被死亡扭曲了本源的邪恶存在。正是因此,神灵禁止其他生命复活,也不允许自己的复活。”   “一个好消息是,复活很难——非常难。即便是强大的神灵突破禁忌,也不可能拥有全盛时期的力量。我根据那个法阵限制了对方的大部分力量,也追查到了一些线索。目前可以确定的是,三一会背后有一名疑似复活的神灵。”   半天之内,消息从“权限没了”升级到“校长被停职”,现在又来了个质的飞跃,成了“敌人是一名复活的神灵”。林溪肃容望天,面对高高的天顶陷入沉思。   “好吧,反正我花了十八年建立的唯物主义世界观早就一朝灰飞烟灭了,先有乡村HP,再有神灵复活成BOSS,听上去其实也没有那么违和。”她碎碎念了一通,满脸凝重地看向校长,“那么,弗里格曼先生,我们接下来是要去打败神灵吗?”   “复活的神灵已经没有了神格。”佩雷尔乌斯笑了,“至于战斗?那暂时还是属于我的职责。孩子们,我只是想请你们帮我一个忙。”   “有一片神谕藏在北方。是的,就是曾经的北境王国所统治的疆域。”   “神谕拼好的那一天,就是我们战胜暗影的时刻。至于别的……学院里的争权夺利也好,复活的神灵也好,都不足为虑。”   在停职期间,佩雷尔乌斯需要暂时搬到别的办公室去。但看他轻松惬意的模样,似乎打算踏上一次长途旅行,或者长途调查。当林溪他们离开办公室的时候,红发的校长闭上眼睛,一个响指让室内充满了音乐。   那竟然是Bruno Mars的《Runaway Baby》。意外的年轻、轻佻。   “…Run run runaway runaway baby   Before I put my spell on you   You better get get getaway getaway darling   ‘Cause everything you heard is true   Your poor little heart will end up alone   ‘Cause what knows I’m a rolling stone   So you better run run runaway   Runaway baby…”   林溪好奇地回头,看见阳光照在佩雷尔乌斯鲜红的头发上。他忽然睁开右眼,对她微微一笑;阳光在他金色的眼里灼如融金。   “…I love you so   That’s what you’ll say   You’ll tell me   baby baby please don’t goaway…”   “Your poor little heart will end up alone   ‘Cause what knows I’m a rolling stone   So you better run run runaway…”   表世界的流行歌曲阻断在厚厚的实木门后。   走过走廊转角的时候,林溪很八卦地问伊瑟:“弗里格曼先生是不是有很多前女友?好大众情人的花花公子派头……你又打我!”   伊瑟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又给她揉揉,看她还是鼓脸颊抗议,他干脆飞快地亲了一下那一小块皮肤。   “别皮了,那是弗里格曼先生的私事。”他眼中笑意流动,“走吧,我带你去看看北境。”   “……冰霜精灵曾经的故乡。”   *   特殊组的人远比她熟悉的要多。接下来的一天里,林溪彻底认识到了这件事。伊瑟用内部通讯软件告知了全体执法者接下来的安排,并待在一楼客厅壁炉前听完了队员的报告。他们很多人都是从外面匆匆赶回,对学院突如其来的变动惊愕又不解。   林溪在整理北境相关的资料,并列出一份需要携带的物资清单。她曾以为“个人空间”是人人都有的东西,所以大家出门两手空空就行,后来才发现空间法术是稀有天赋,哪怕拥有这种天赋,一个稳定并足够宽阔的个人空间也非常难得。   根据历史课本的说法,“时间”与“空间”都是属于神只的力量,后来最接近神只的一些种族渐渐知晓了“空间”的奥秘,得以掌握部分知识和力量;“时间”则依旧为神只所执掌,而且只被五名主神掌握。   总之,她没有属于自己的空间,于是物资都要放伊瑟那里。   艾莲娜在边上写作业。她舍不得林溪走那么久,有点闷闷不乐,时刻都跟好友黏一起。她的羽族玩伴嘲笑她黏黏糊糊,转头自己也跟在伊瑟边上,还嘴硬说是帮队长处理对内事务。   莫家兄弟来敲门的时候,两个女孩子正相对着打呵欠、说差不多该去睡觉了。   “林溪在吗。”   “我们想要。”   “给你个东西。”   兄弟俩从门外探个头进来,两双漆黑无光的眼睛紧紧盯着林溪,如果是陌生人大概会觉得后背一凉,但相处久了,林溪反而觉得他们这样面无表情的娃娃脸很可爱。   尤其他们现在还戴着睡帽、穿着睡衣,就更乖巧一点。   “这个给你。”x2   他们捧着一个陈旧的木头盒子,就像武侠剧里拿来装宝贝和秘籍的那种。打开后,里面只有一张轻飘飘的纸,长方形,用朱色画着让人看不懂的咒。   “这是我们家里传承下来的符咒。”   “说得很厉害。”   “其实也没什么大用。”   “但也分情况。”   “有时还是挺有用的。”   林溪笑着接过符咒,并没有因为他们的磨磨蹭蹭而不耐烦;她知道他们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就是之前那件事。”   “大一的时候。”   “兽人草原。”   “一直没有正式和你道谢。”   “这是火灵符。”   “北境很冷。”   “虽然校服有法阵。”   “老大又能掌控冰雪。”   “但东方的符咒是独立的体系。”   “带上比较保险。”   “好细心……谢谢你们!我会好好带在身边的。”林溪郑重承诺,想想又说,“但这种古老的符咒似乎都很贵重?这样给我没问题吗?”   莫家兄弟齐齐摆手。   “没关系。”   “早就用不上了。”   “家里以前用它封印的。”   “有了恒温设备后就用不上了。”   “呃,封印?”林溪心里突然涌上一丝古怪的感觉,“那个,多问一句,是封印什么……?”   “当然是尸体啊!”   双胞胎异口同声,很奇怪她怎么会问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   “这是我们专门从尸体上撕下来的。”   “千年寒尸。”   “历史悠久。”   “寒毒深重。”   “比北境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溪:……   “哈哈,很、很珍贵的礼物!我我我很喜欢!一定好好珍藏!”   “这么晚了还不睡觉,都吵吵闹闹什么?”   门一开,凶巴巴的精灵瞪着他们,银色的长马尾在半空划出漂亮的弧度。   “莫失莫忘,你们穿着睡衣出来,是想感冒吗?”   “老大好凶!”   “好可怕!”   “溜了溜了!”   他们一人一边,跑时还回头做了个鬼脸。   “老大笨!”   “我们才不会感冒!”   “有暗银之阵!”   “胡说,人类就是容易感冒的种族!”精灵眼睛一眯,强硬地宣布了这一毫无事实根据的偏见,还要威胁,“再狡辩就没收你们新买的尸体防腐剂!”   双胞胎光速逃走。   这一边,林溪还在沉思:“原来人类是容易感冒的种族么……这么说,艾莲娜,海妖会感冒吗?”   “不会,精灵也不会,所以说只有人类才会感冒。”伊瑟说得相当笃定。   艾莲娜摇头,正想说什么时,她秀美的面容突然闪过一丝杀气。一抬手,海妖就敏捷地接住了一块飞来的什么东西,然而“春饼”这种东西是有馅的。   啪嗒——卷饼里的萝卜丝掉在了海妖头上。   门外的羽族发出了疯狂的笑声,还得意洋洋地炫耀说慎之说了立春要吃春饼,请你吃别客气。   海妖一言不发地冲了出去。   公共客厅顿时又一阵鸡飞狗跳。   伊瑟咬牙说这群家伙这么闹,今晚是不是不打算睡觉了,一回头却见他的人类恋人在笑,还笑吟吟地调侃他果然是伊瑟妈妈,才会这么担心一群闹腾的孩子。   精灵想用力敲她脑袋,一下手又觉得舍不得,就半路改成了摸摸头。然后他才注意到桌上的木盒。   “他们居然把这个送你了。”他有些惊讶。   “果然很贵重吗?”   “算吧。不过确实没什么大用。”反正这里没人,精灵就把她揽在怀里,还把下巴搁在恋人肩上、偷偷亲一下她的头发,有些孩子气地和她炫耀,“冰雪不会违逆我。只要在我身边,你就不需要恐惧寒冷。”   人类笑着吻了吻他的脸,于是精灵知道自己刚才的偷亲被发现了。   “知道啦,”她说,“我的冰霜精灵最厉害了。”   最厉害的冰霜精灵把脸埋到她肩上。他一时觉得她像在哄孩子,一时觉得她说的一定是真心话,一时又觉得自己现在幼稚得要死,却也知道自己高兴得不得了。   每一分来自恋人的爱意,都会让精灵感到无比的甜蜜和满足;他们就是这样一个种族。无法抗拒爱,也无法抗拒去付出自己的爱;无时不刻都想要表达爱与被爱。   非常珍惜,绝不保留。   就是这样的种族。   但也正因如此,他在努力平息胸腔中滚动的、滚烫的情绪。   “早点休息。”最后,伊瑟只是轻啄一下恋人的嘴唇,“明天我们就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Runnaway Baby~我喜欢【哎嘿嘿   好几个小天使在问爱丽丝的事。她和慎之的过去会在下一卷仔细讲述,还挺复杂的。不过他们没人在感情上渣啦XD实际上他们的症结不在感情上。   诸君,我好喜欢精灵的种族设定啊TUT   创造他们的托尔金真伟大!   不过当然这里有一部分私设!所以也不要代入啦~ 第70章 北境王国(1)   “有什么不对。”   他们站在山崖上。落日霞光从他们背后向前漫射,泼洒至这片茫茫雪原,将深绿的冷杉和云松都融在曼丽光线中。   一座中世纪风格的小镇——这是林溪第一印象给出的形容——在山崖下蜿蜒铺开。那些斜面尖顶的小小房屋挤挤挨挨,沿着弯曲的小巷放射排开;中央一座圆形广场,伫立着一座砖红色的钟楼,罗马数字的表盘上同样积着雪。   小镇中来回移动着居民。他们中有的看起来像人类,有些像兽人,还有别的一些什么种族。但其中最显眼的必定是那些银头发、尖耳朵的生物。   林溪迟疑着,担心地看了一眼伊瑟。她确定那些漂亮的生物并非幻影。如果世界上没有另一个种族长得和冰霜精灵差不多,那么,下方那寥寥几名轻捷优雅的身影就该和她身边这个震惊又茫然的青年拥有相同的归属。   “伊瑟?”她问,“要下去看看吗?”   从小镇再往前,是绵延的山脉。雪落苍苍,覆为白冠,点缀在漫山的五彩林上。晚霞的绮丽与夜幕的星光在山顶交融,如梦幻流淌。山谷中有河流隐约闪光,在皑皑白雪中,那里的每一棵树木都显得那么生机盎然。   “这一定有什么不对。太不对劲了。”   她的精灵呢喃着。   眼前的每一样事物都足以让伊瑟失神注视。他不禁踏前一步,任由迎面的冷风吹下他的兜帽,再继续将他银雾般的长发吹得飘动不止。   他站在晚霞和雪色之间,画面和谐得像一支舒缓的琴曲。仿佛他生来就在这里,一直都在这里,从未离开。   “这是我……记忆中的故乡。”   *   一天前。   “北境王国倾覆后,为了防止污染泄漏,那片空间就被切割并封印起来,用一般的方法不可能找到那儿。”   “所以我们要骑龙?”   “是我骑,你乖乖坐着就好,菜鸟。”他在晨光里转身拉了她一把,骄傲地挑眉,眼神却专注而温柔,“你忘了第一次骑龙的时候有多狼狈?”   “那还不是因为你说都不说一声就玩高空俯冲。”林溪做了个鬼脸,握住他的手,爬上最后一级高高的台阶,“而且我已经不是菜鸟了,我都练过好多次蹦极了!”   “菜鸟。”   “不是我已经……”   “菜鸟。”   “……”   “菜鸟。”   “幼稚的精灵!!”   看她瞪眼,伊瑟就跟赢了什么了不起的战争一样,很得意地笑,走路带风,还不忘紧紧握着她的手。   在空间中不停穿梭的无形学院,看起来永远是高悬天空之上的样子。初春的晨曦尚未到来,仅有天际一缕玫瑰色的霞光。半圆形的苍穹笼罩着这里,绒布般微蓝的光线里,无数星子仍在闪烁。融融暖意从制服铭刻的法阵里传来,隔绝了朝雾的清寒,但当林溪站在湿润的草地上呼出一口气,她还是见到了白气在寒风里飘散的模样。   学院北部是行政区,还有教室宿舍,再北边一点是无数小小的浮岛,遍布如星子错落,每一座小岛上都住着几头亚龙。万年前,诸神即将陨落时,龙族遵循神只的指令迁往星空之上,去了另一个维度的世界,但这里依旧有龙族的血脉混杂在其他种族中,就成为了“亚龙”。他们有的温顺、有的暴烈,但无一例外都是骄傲的,只允许自己承认的生物乘上他们,而且是以平等的朋友身份。   很少有谁能做到这一点,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龙语不被其他种族理解。现在的里世界不存在语言障碍,是因为千年前各种族签订了盟约,然而那时龙族早已离去,亚龙也无法代表龙族作出参与盟约的决定。   但伊瑟有一头脖颈修长的蓝龙朋友,他叫他柏拉图。据说柏拉图也只是一头小小的亚龙,比伊瑟小一点。蓝龙很喜欢精灵,允许他给自己起一个精灵语的名字。   “伊瑟,为什么你听得懂龙语?”   “是我小时候的必修课。如果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我记得龙语很难……”   “以你的学习速度,大概20年就能掌握了。”   这到底是一句夸赞还是挤兑?林溪兀自沉思了一会儿,侧头想分说清楚时却看到精灵的侧脸。在岛屿的小山顶,他正好站在晨曦升起的那一边;朝霞亮起来了,在饱含草木清香的料峭春风里,他正伸手抚摸一根花枝。   玫瑰金的晨光映在他眼里,像蔚蓝色的海面漾起瑰丽的波光。几绺银发拂在他颊边,如用一缕初春的风凝成。   “今年的花也开得很好。”他说,“已经是春天了啊。”   一丛不见叶子的树枝长在地上,有大半人高,活像一捧干枯的枝干攥紧了随意往地上一插;但在那干荆条般的树枝上,缀着的是一朵朵淡黄色的小花。花朵垂着脑袋,像一个个小铃铛。   “这是……结香?”林溪凑近了看,还轻轻戳了一下其中一朵,“是结香。以前我们学校就有几株。”   “柏拉图喜欢吃这个。”伊瑟摘了几朵。   “龙居然喜欢吃花……感觉也挺萌的嘿?”林溪回忆了一下,“结香好像有什么象征意义来着……连理枝?喜结连理?有点忘了,反正是爱情树。”   伊瑟手一顿。   “爱情树?”   “对啊,好像是用它的枝条打两个同向的结,可以祈祷两情相依、地久天长。后来我们那里说要爱护环境,就改成在上面系一根布条。”林溪一时兴起,抽下扎头发的发带,在其中一根枝条上认真打了个结,“看,就像这样。还差一个结,应该要另一个人来打的。”   她拽拽男友的衣袖。   精灵学着她的动作,用那根还带有人类余温的布条拴出了第二个结。很简单的动作,但当那根深绿色的发带缠绕在他白皙的指尖时,莫名就有点小心翼翼的感觉。   “就是这样了。”林溪满意地点点头,伸手就要取下发带。   伊瑟一把抓住她的手:“取下来干嘛?”   “嗯?只是做个示范呀。”林溪不明所以,眼睛一眨又换上一张不怀好意的笑脸,“伊瑟~你是不是真的祈祷了?很认真地许愿了要跟我一直在一起对不对?”   向来容易害羞的伊瑟——这个说法是不是有点奇怪——这次没有羞恼。他只是凝视着恋人的眼睛,说:“是啊。”   他轻轻碰了碰系着发带的花枝,指尖滑过那两个同向的结。   “我的确是这么祈祷的,即便已经没有神只会聆听。”他说得如此平静柔缓,几乎像一支古代唱给神灵的圣歌,“我祈祷着,要跟你永远在一起。”   每一秒时光都值得珍惜,但并不是每一秒时光都值得讲述。在这个淡蓝色的清晨,林溪本来以为最值得讲述的会是星空、朝霞,或者是会一声声叫她“Lindsey”的可爱蓝龙柏拉图;此刻它们依旧值得记述,但都要往后退一退了。她发现——她总是发现,最值得她细细记录、永久珍藏的,还是跟她爱的这只精灵有关的事。   如果她爱现在的一缕风和一束朝阳,那一定是因为它们都经过了他银色的头发,又都被他海蓝的眼睛所注视。   相较之下,在龙岛上遇见爱丽丝和米德尔也不是那么值得一提的事情。当他们把结香的花喂给柏拉图、林溪又被“Lindsey”“Lindsey”着的蓝龙亲昵地蹭了好几下后,在即将启程离开学院时,两名深蓝制服的巡逻者正牵着一只粉色的巨型孔雀在岛上遛弯。那是米德尔的契约者,也是亚龙。没人规定亚龙一定要是龙型对吧,反正米德尔看上去相当喜爱头颅高昂的粉色孔雀。   米德尔还舒展手臂和他们道别,那飘逸粉发与盈盈眼波,在新绿的草木中格外清新宜人。林溪立即警惕地抱住伊瑟的腰,无声宣示主权。   爱丽丝在给孔雀梳理羽毛。她盘着头发,一段纤细脖颈优雅如柳枝,看似柔弱实则坚韧。她对林溪微笑,腰间武士/刀的刀柄折射出一点锐光。   “一路顺风~两位。”她甜甜地道别,“我们会在学院中等待你们归来的。”   这次玫瑰色晨光里的相遇一闪而逝。至少,当林溪在龙背上回头时,她看向的是那棵扎有发带的结香树,而不是其他。   前往北境的道路位于虚空中,普通的飞行器只会在乱流中被撕成碎片,所以才需要龙。此外,到达目的地前,个人空间也不被允许使用,因为会增加空间动荡的风险。   很难形容虚空的模样,勉强描述的话,就像是彩色的马赛克玻璃打破了散在无尽的黑暗中。罡风肆虐,不时有流光一闪而逝,那轰轰烈烈的势头让林溪想起了撞击地球的小行星。这里很冷,法阵和结界已经阻隔了绝大部分寒冷,她却仍旧能感觉到冷风烈烈扑在她脸上,足见虚空是多么危险的地方。但也还好。在最冷的时候走在北方的风里就是这种感觉:不好受,但可以忍受,更提不上危险。   她缩了缩脖子,将围巾提上来遮住脸。但虚空的“冷”似乎并非人类认知中的“冷”,绒线并未带来想象中的暖意。   精灵察觉到她的动作,一手握住缰绳,另一手将她往怀里更拢了拢。一片细微的晶屑在林溪眼前凝出,而后倏然消散;紧接着,那些冷意奇迹般地消失了。   林溪却紧张起来:“不是说尽量不要在虚空中用法术吗?”   “不算法术;那更类似于一个‘命令’。”   他音色清冷似雪,于是含笑时就格外柔和;像现在这样低声说话时,那丝缕的情意就像温泉的雾气,在雪山里挡也挡不住地冒出来。   “在我身边你无需恐惧寒冷,”伊瑟安抚地亲了下她冰凉的脸,顺带将残余的最后一点凉气也驱逐走,“我说过这一点。”   他到底去哪里学来的这么多好听的话?难道冰霜精灵内部有什么血脉传承的情话大全,只要一谈恋爱就会醍醐灌顶,瞬间就能熟练运用各种心灵shock?   被shock到的林溪蹭蹭他,忍不住再蹭蹭。忽然间,虚空里的黑暗寂静、暗藏的危险冷凝全都不算什么了。那些小行星撞地球一样危险的流光,难道不是非常浪漫可爱的流星吗?   “果然,”她嘀咕,“恋爱使人变傻。”   “……你想被砍吗。”   “咦?对哦我好久没听到过这句话了!久别重逢让人感动!”她假模假样地擦擦眼角,“不过我还是要澄清一下,我说的是让我变傻,人——不是精灵。因为我突然觉得,你有这么这么这么好,就算以后真的分手,我也不会再喜欢上别的谁了。”   他闷了半天,居然拿头撞了她一下。   “分手就砍了你。”   “我只是打个比方……嗯?等等,分手就砍了我?之前那个林妹妹般多愁善感、伤春悲秋,还拒绝了我好几次表白,自虐式地要让我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的精灵,莫非是我做梦?”   沉默。   沉默。   沉默。   “伊瑟?”   “噤声。”精灵一本正经,说得十分严肃,“保持体力,虚空飞行需要专心致志。”   林溪将信将疑。但她被这只精灵牢牢箍在怀里,也看不到他的表情,更加看不到他通红的耳朵。   他们一开始到达的是北境王国的外围。伊瑟用佩雷尔乌斯的信物开启封印后,虚空中便出现一片海市蜃楼般影影绰绰的场景。柏拉图变得有些不安,却还是飞了进去。   一阵颠簸后,他们落在雪原中。不同于林溪从课本中见过的银装素裹、飞雪满天,现在的北境只有发暗的天空与污浊的大地。积雪很厚,涂满了紫黑色的杂乱颜色,显得肮脏不堪。到处都是黑色的“煤炭”,只是大小形状不一,过了一会儿林溪才意识到那些原本是树木、岩石。   伊瑟的神色沉郁起来。他掩去眉宇间那丝感伤,环顾一圈,确定这里没有危险,便拿出研发部支援的小型结界,为蓝龙柏拉图建立了一处临时栖居所。蓝龙呜噜着龙语,想跟着他们前行,但越往里走暗影越浓郁,对亚龙伤害太大。最终柏拉图还是妥协了。   北境王国疆域广阔,统治并守护这里的是冰霜精灵,但并非只有这些尖耳朵生活在这里。实际上,很多种族都喜欢和精灵一起居住,尤其是那些爱好和平、欣赏美妙事物的族群。他们围绕冰霜精灵居住的霞光山脉,在雪原上建立起大大小小的城镇,安静地生活,并协助银发尖耳朵们一起遏制暗影的蔓延。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   认识伊瑟后,林溪见过的污染最严重的地方就是兽人草原上的矿区,而现在这个名单要更新为北境王国了。   父母双亡、故国倾覆……现在再回到这里,看见家乡是这样一番情景,他会有怎样的心情?林溪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太轻了,于是她只是默默拉住他的手。   伊瑟回握住。紧紧地。   暗影数量太过惊人,以至于林溪难以使用光系法术进行净化。当年进行封印前,佩雷尔乌斯等人在这里留下过一些抑制设备,现在看来那些东西早毁了。暗影在这片渺无生命的区域里独自壮大,将一切景物都扭曲成阴森邪恶的模样。   天空变化也极为古怪。一会儿是阴沉的重重黑云,一会儿是不断颤抖的怪异星空,一会儿又是一轮鲜红的血月。   “我能感觉到神谕碎片在前面,好像和污染中心重合……真奇怪。”她皱眉说。   “那就只能往深处走了。”伊瑟一手牵住她,一手已经握紧维利耶尔,“小心。”   但一路都很平静。不像当年在兽人草原,一路都有被操纵的尸体袭击他们;北境除了环境可怖以外,一切都异常安静。没有风,没有声响,什么都没有。   直到他们穿过山腹,来到了最接近霞光森林的一座小镇。   当一切豁然洞开后,出现在他们眼里的便是那样一副宛如时光倒流般的景象。   “这真的……”   伊瑟喃喃着。   “……太不对劲了。”   作者有话要说:北境这条线应该会收束得比较快,我有信心不再单卷上十万!   ……大概。   总之,这是本卷的目标:单卷不要上十万!   这竿flag今儿我就插这里了!   好想一口气写到结尾啊【躺平   *   感谢:   罗莱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0-22 20:50:52 第71章 北境王国(2)   确实,他们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一开始,伊瑟出于谨慎和经验,没有选择走入那个小镇,而是试图绕一条路。这时林溪却发现,此前一直指引她的、对神谕碎片位置的感觉,从走出山腹后就变得很淡。那些暗影也是,林溪能感觉到它们,却突然看不见属于暗影的黑色。更甚者,神谕碎片的气息和暗影混杂在了一起,到处都是,找不出源头。他们绕着小镇走了一截,却在一场足以模糊视线的风雪后又回到小镇边缘。   站在入口不远处的松树背后,林溪朝镇上的方向张望了一下。天色变得更暗,落霞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清澈的夜空;如此正常的天光变换,才是这里的反常之一。   “看起来,我们需要探查一下这个镇子。怪事的原因很可能就隐藏在那儿。”林溪回过头,对伊瑟说。精灵在她身边,纤细锐利的眉毛皱在一起,凝视前方的目光极为慎重。听她这么说,他表情微微一动,流露出一丝矛盾来。   林溪知道他想进去。从看到这里的第一眼开始他就想进去看个分明,将这一切反常搞得清清楚楚。这里是他的故国啊,寄托着他对亲人的爱与怀念,还有对抵抗暗影、守护世界这一精神的认可与传承。换了林溪在他的位置上,也许早就不顾一切地冲进去了。   他唯一顾虑的只是她的安全。   “我们进去吧,”她说,“再往其他地方走也只是回来而已。我直觉这个镇上会有神谕碎片的线索。”   她自认说得相当冷静客观、公事公办,可伊瑟仍旧看出来了她的真实想法。他紧了紧牵她的手,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我会保护好你。”他说。   “别小看我嘛,说不定是我保护你呢?”   林溪的习惯性斗嘴并未招来预想的反驳,敲额头也没有。精灵只是含笑看她,顺着她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同他对视片刻,不知道为什么,林溪就脸红了。大部分时候他都像个活泼好动、表达笨拙的青少年,但也总有那么一些时候,她会感觉到自己确实在和一个更年长、更成熟的人谈恋爱:他可以轻易看出她隐藏的情绪,不说破,却用柔软的眼神来回应。   里世界有一条经验积累总结出的准则:在掌握事情关键以前,按照最合乎当下逻辑的方法行事。放到现实里,就是他们选择从小镇入口接近,而非等天全黑了翻墙。   他们是对的。没出任何意外,他们顺利地进入了小镇,甚至顺利地找到了一家旅馆住下。老板是个蒜头鼻的地精,只有人类一半高,还挂了个围裙,兜里随时都有硬币“叮当”作响。   从进入小镇开始,伊瑟的脸上就不时泛起一阵迷茫和困惑。当他凝视街角那个水果摊的时候,当他被一个小摊贩拉住兜售一只风铃的时候,还有当他们在转角看着两名银灰色短发的尖耳朵精灵飘然而过的时候……伊瑟的神情愈发困惑。他买下了小摊贩推荐的风铃,直到夜深人静、月光流银时,他坐在靠窗的桌边,仍在打量那只风铃。   那是最简单的结构,半圆形的玻璃罩里一只铃铛,只要拎着线轻轻一晃,红色的玻璃就被撞击出轻响。一枚雪花状的金属片缀在风铃末端,却是金色的。   “雪花竟然是金色的。仔细看看,铃罩上的红色图案……是火焰?”林溪坐在桌子另一端,碰了碰风铃,并注视着那枚金色的雪花随着铃声摇晃。   “寒冷的地方总是更加向往温暖。北境很喜欢用暖色的装饰,比如这家店的招牌,一直用魔法维持着金光闪闪。”   他顿了顿,脸上浮出一点惘然:“原来我还记得啊。”   “小时候来过这里吗?”   “嗯,会逃掉课程偷偷跑出来玩。”伊瑟有些怀念,“我想想……这里叫‘枫糖镇’。枫糖是霞光森林的特产,但我们自己吃不了那么多,山里的动物也吃不完。每年秋天,商人们就会来这里采购枫糖浆,并带来远方的货物。枫糖镇就是这么繁荣起来的。”   “听上去真的好像中世纪啊,魔法传说里的中世纪。你懂的,哈利波特啦,魔戒啦什么的。”林溪挪到他那一侧坐好。   “我看的时候也这么觉得。”伊瑟笑了。   “你终于肯承认看过了,我就说你明明对各种段子都很熟!对了,刚刚你还说小时候逃课!”林溪义正言辞,“前科!惯犯!以后不能再说我没出息了!”   “你还差得远。”精灵敲敲她的头。   可是他这样挑眉笑起来,笼罩在他周身的那缕惆怅和孤独总算散去了。   “暂时住一晚看看。别碰这里的食物和水,晚上休息的时候将设备侦察和防御设备都拿出来。”他作出决定,“你安心休息,我会警戒。”   林溪没跟他争这个。精灵身体素质远优于人类,而且她需要保持充足的精力来释放法术。   他们将那只风铃悬挂在窗前,但凡有风经过,就会听见细碎的铃音。   枫糖镇异常平静,没有任何不详的变化。既没有谁来打扰他们,更没有谁发动攻击。他们一连在这里住了五天,每天清晨,当林溪推开窗的时候,她都能看见两名银灰色短发的冰霜精灵经过楼下,而那头的水果店店主则会摆出新鲜的苹果。   “伊瑟,你发现了吧。”   “嗯,”精灵也走到窗前,“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这不是说每个人都长得一样,而是他们总是不停重复自己。每一天,精灵的两名同族都会从他们窗下经过。他们会在水果摊那里买几个苹果和北境特有的甜雾果,每次这个时候摊主一定会不小心将一枚硬币落到街上,然后旁边的小孩子就会捡起硬币跑开。小孩的母亲会在十秒后叉着腰骂人,勒令小孩乖乖把硬币拿回去。   每到下午的时候,旅馆会有个客人赖账。地精老板一定会骂一句“你这狗娘养的”,赖账的客人一定会将饭桌踢翻,而后那两名冰霜精灵会走过来查问情况,狠狠将赖账的客人教训一顿。   起初,林溪以为这是类似时间回环的法术或者幻境,让每个人都重复前一天的自己。但很快她发现不是这么回事。尽管看上去很像,但每天发生的事情依旧有所不同。比如水果摊上的水果不完全一样,摊主丢下的硬币也面值不同。有一天,伊瑟从旅馆的窗户跳下去,正好落在另两名冰霜精灵面前。   就像现在一样。   “嗨兄弟,”其中一名精灵轻轻松松地打招呼,“今天该你值班吗?”   另一个说:“老兄,你的头发该剪了。”   这两名精灵都是利落的短发,其中一个发梢凌乱地翘向四面八方。林溪走过去的时候,正好伊瑟说了句:“你们从哪儿来?”   “没错,今天天气不错。”发梢凌乱的那个吹了个口哨,“我想今天我们可以早点收工。”   答非所问。   两名精灵继续朝前走。   “不论跟他们说什么,都只有这几个回答。”林溪掰着指头数,“和天气有关的,抱怨商人一多纠纷就多的,向往去外面的世界冒险的。”   “而且这些回答都和问题无关,看样子是随机选的。”伊瑟侧身避开一个疯跑的小孩,又从小摊贩手中接过一只风铃——和他们挂在旅馆窗前的风铃一模一样。现在那里已经挂上一整排风铃了。   枫糖镇上没有谁会注意他们;所有人都在做自己的事。小孩的母亲只会叉着腰骂他,水果摊主一定会在交易时将硬币丢在地上,负责巡逻的冰霜精灵一定会往赖账客人的屁股上踢一脚。   每个人都机械地遵循着某种单一行为模式。就好像某种AI机器人,遵循预设的程序给出固定反应,但缺乏真正的自主思考和灵活的应对。   林溪接过伊瑟手里的风铃。这只漂亮的、半透明的红色风铃静静躺在她手心,倏然间,风铃变成了一片干枯发黑的树叶。   “法阵的力量渐渐显示出来了……”她喃喃着,有些不忍心,“也许我们可以先试试别的方法。可以保持这里的原样,又能顺利取出神谕碎片。”   这五天里他们并非仅仅四处闲逛。枫糖镇的确诡异,竟然能让林溪都看不见暗影,但这时研发部交给他们的现代设备派上了用场。冷冰冰的机器在大多数时候都不如光法师敏锐,但它们凝聚了最尖端的时代技术,根本不可能被常年封闭一隅的枫糖镇欺骗。   借助探测仪,他们找出了几个关键的异常点,并刻下了光系法阵。   光系高级大型法阵·真理之形,以古代流传下来的法阵图为基底,能让领域内的生物显露最本真的样子。如果是暗影,会直接被净化。   换言之,枫糖镇现在的模样会不复存在。   现在,这个法阵已经完成了。   “这里很可能没有害处,你看,我们在这里待了这么久都没事。肯定有别的办法……”   “——没有别的办法!”如冰面出现一条裂缝,伊瑟淡淡的神情陡然变得凌厉而焦躁,“北境早就消亡了!这些只不过是暗影在搞鬼,与其东想西想不如赶紧动手!我们只需要考虑如何完成任务就行!”   提高音量的声音往四面八方砸出去,滚落成无处不在的冰晶。人群安然如常,没人多看他们一眼。   林溪看着他。   伊瑟的神情僵住了。   “对不起,我……”   “没事,我理解的。”虽是这么说,人类光法师却别过头,表情一下子淡了。   精灵的耳朵不安地动着。他很懊悔,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挽回,只能试着去牵恋人的手。她指尖凉得让他不放心,何况她还用力抽走了。他再去抓,就看她瞥他一眼,这回没再挣脱。   “等下一个凌晨到来吧。”她说,“那时暗影最活跃,清理的效率也最高。”   伊瑟低低“嗯”了一声。他站在街心,四周都是热闹喧哗的行商、摊贩,路边有金红色的风车被扎成一排,在风里转动得格外热闹。那两名短发冰霜精灵又走过这条街,轻快地重复着某一段过去的对话。伊瑟注视着那两名同族,甚至都没发现自己在出神。他就那样怔怔地看着,眼睛在北境的冰雪中蓝得出奇,也清澈得出奇。   林溪刚刚还免不了委屈生气的心,在他这幅表情面前软得一塌糊涂。她握紧他的手,想说什么,视线却被另一样东西吸引过去了。   另一样精灵。   “伊瑟……”林溪迟疑道,“你们冰霜精灵会长角吗?”   “当然不会。”伊瑟一下被这个奇怪的问题从怅惘中拽了出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精灵不长角……等等,那是?”   那是一个小孩子,一个银灰色及肩短发、尖耳朵的小孩子。他裹在一身米白色滚毛边的斗篷里,正扒在一队行商的货物边好奇地东张西望。他的圆脸蛋白皙柔润,两颊肉呼呼的,蓝眼睛又圆又大,骨碌碌转动时一阵天真灵活的劲儿。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他头顶两根水牛似的弯角,就那么大咧咧地往上戳,叫人一时搞不清他到底是精灵还是兽人。   同枫糖镇的其他人一样,他也只是不断重复几个单调的行为,唯一奇怪的是,前几天里林溪并没有见过他。   可爱的小孩儿总是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林溪就多看了好几眼,被萌得差点眼睛冒星星的同时,她也注意到……   “伊瑟,那个孩子好像跟你有点像?”林溪不确定道。   精灵也若有所思地看着那边。   “我小时候很喜欢听神话里的英雄传说。我记得,有段时间我非常崇拜戈尔特,他是兽人与人类的混血,头上有一对变形术都无法掩饰的水牛角。”他忽然说,“我缠着父母买了一个水牛角装饰,天天都戴在头上。”   那个一看就很活泼好动的小精灵正在人家货车上翻跟头,身姿矫健轻灵,在堆得高高的货堆上来去自如。   “这么说,”林溪忍不住朝那边走了几步,“那是你?是你小时候?”   “如果霞光森林没有第二个精灵有戈尔特的水牛角的话。”   圆脸蓝眼睛的银发小精灵站在别人车顶,扭头四处张望,好像发现了什么新目标,兴致勃勃地跳到地面,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林溪敢打包票,那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可爱的小孩儿。再加上男友亲口承认那是他小时候的样子……她的心都快萌化了。   “那也属于这个小镇的一部分?”她明知答案,却还是想再徒劳地问一次。   伊瑟默默点头。   林溪就有些惆怅。这么说,等零点一到,包括他小时候在内的所有幻影都会消失无踪。   但是,真的有这么栩栩如生的幻影吗……?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哒~晚上来回评   我尽量这几天把这段结束   *   感谢:   SSSSSouttar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0-23 19:50:38   罗莱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0-23 20:56:47   诶?哦!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0-24 20:34:38 第72章 北境王国(3)   深夜的枫糖镇,月光如霜。屋檐上的冰雪滚落一些砸在地上,正好落进影子的范围。   月光下的影子停了停,回头看了一眼旅馆。寂静的寒夜,金光烁烁的招牌依旧精神矍铄,用温暖的色调拼出一排大字:蜂蜜与火甜旅馆。   “怎么了?”伊瑟回过头,面容也笼上一层清寒的月光。   “这个旅馆的名字有点可爱。”   精灵就也看了一眼,笑了笑:“和地精给人的印象很不符,对吧?我小时候也想过这个问题。”   他披着亚麻色的斗篷,没拉兜帽,任由长发滑落在外。当他行走时,腰间会晃出一点反光——维利耶尔被随身携带,以便最快速度应对突发状况。   成年的精灵高挑修长,光是站在那里就如崖上青松、月魄高卓,何况他还这样轻轻一笑。林溪想起来白天见过的那只小精灵,也是穿着斗篷,还戴着水牛角,逃课跑出来在人家货车上翻跟头。   所有这些都已经逝去了。   “伊瑟,”她突然想,应该把这句话告诉他,“你能长大真的太好了。”   成为全北境唯一一个活下来的生灵,即便被暗影污染也坚持活着,还长成了一只武力高超的暴脾气精灵,天天冷冰冰凶巴巴,却又总流露出极温柔的一面。他能活下来……能让她遇见他,真的太好了。   精灵安静地看着她。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过来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嘴唇。在亦幻亦真的月夜,这个微凉的吻维系着最真实也最沉甸甸的重量。   23:55,他们到达了小镇的中心广场。砖红的钟楼兀自伫立,沉默如一只沉默的怪兽。巨大的钟表盘上刻着弯曲的罗马数字,上面的积雪未曾多一分,也未曾少一毫。   “阵眼果然在这里。”林溪抬起头,看见钟楼尖尖的屋顶融进月色里,又像直直刺入了黑色的云。半完成的“真理之形”法阵悄然运作下,小镇的异常已然渐渐显露。在她的视野里,钟楼上已经有暗影攀爬。   越靠近钟楼气温越低。林溪往手心呵了口气,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温度在不断降低。有些奇怪,我会注意守卫,你专心施法就好。”伊瑟揽住恋人,将更多寒冷凝聚的冰屑驱逐出去。他抽出腰间悬挂的维利耶尔,不动声色地扫视四周。这些寂静和黑暗让他颇为不快,一半因为它们吞噬了他的故乡,一半因为它们正让气温飞快下降,而这对脆弱的人类来说是严重的威胁。   他不会让恋人被寒冷伤害,但他不喜欢这种有东西威胁她生命的感觉。   00:00。   林溪离开伊瑟的怀抱,站在广场中央。当她眼帘半垂、双手前伸时,丝缕光线在她脚下亮起;无数光点飞舞,将整座小镇都罩了进去。一时间,连月光也为之失色。   嗒、嗒……   镇上的居民忽然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小小的广场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全都面无表情,睁着一眨不眨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钟楼下的外来者。   噌——   维利耶尔划出一道雪亮剑芒。冰雪急速凝出,在四周结成一道边缘尖锐的冰墙;本来不断降低的空气甚至都因此有所回温。   居民们停在冰墙前,并未有太多抵抗。他们只是睁着眼——仍然睁着眼,直直地看着他们。   看着前方的人类光法师念诵咒文,眉心有白金色的光芒亮起。   “所见即真、所求即理,以焰烧灼、以光照耀,往上者必将坠落、向下者必将归返,一切迷雾皆为幻影,为镜花、为水月、为虚假、为妄念,如沫散去、真实永存……”   “——真理之形·结成!”   光芒大亮。   温暖明亮的光芒如丝线交织,将整个夜空都照亮。白金色的光辉如火焰的幻影,朝向天空舞动变幻;月辉本已暗淡,却在此时忽然变亮。金光银芒相互交织,伴随点点冰雪飞舞,将枫糖镇映得纤毫毕现。   光吹成风,拂过枫糖镇和它的居民。   覆雪的楼顶、发光的招牌、静谧的路灯、栽满货物的车辆……   矮小的地精、壮硕的兽人、轻盈的羽族,还有短发的冰霜精灵……   所有栩栩如生的、鲜活如昨的影像,如海上浮沫、路边尘埃,风一起,就全都消散无踪。   留在原地的是一堆发黑的植物和岩石。无数焦炭般的枯枝碎叶和石块堆叠在一起,在肮脏的冻土上一动不动地躺着。   只有天空。   伊瑟眼神一凛,横剑胸前,抬头仰望。   银月辉光清澈如水,漫天星子璀璨如多情的回眸。清朗明澈的夜空——属于曾经的北境,却绝不属于如今的北境。   林溪突然激动起来。   “就在那儿!是月亮!伊瑟,月亮就是神谕碎片!”   她逆着月光伸出手。   冷辉照在她眉心,令那白金色的光焰更加明亮。   神谕碎片之间存在感应。此前“枫糖镇”的暗影和神谕碎片不知道为什么相互交织,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从而隐匿了彼此的气息。直到现在暗影被净化,藏身北境的这枚神谕碎片终于无所遁形。   在光法师的牵引下,构筑法阵的光芒转而变化为一道长长的光带,向天空蜿蜒而去,化作连接地面和天空的桥梁。那颗圆圆的月亮轻颤几下,终究柔顺地乘上光带,缓缓滑下。它越来越小、越来越薄,最后成为林溪掌中一枚发着微光的金色碎片。它蹭了蹭林溪的手掌,仿佛感到亲切和满意,迅速融进她的血肉,去寻找召唤它的另一枚碎片去了。林溪能感觉到碎片像条好奇的小鱼,在她皮肤下面游来游去,暖暖的。   星空的虚影渐渐淡去,真实的黑云和血月慢慢显露身形。林溪握着碎片,四下环顾,见这里无边无际只有荒凉,满地植物和岩石的碎片更增加了几分凄清。想起这几天里所见的热闹,即便明知那是虚假的,却也让她此刻颇为唏嘘。   精灵也在看那些焦黑的碎片,不知道在想什么。林溪暗中揉揉脸,做出一个高高兴兴的笑容,还活泼地凑过去亲亲他面颊。   “既然搞定了,那伊瑟,我们……”回去吧。   ——有什么不对。   这一瞬间,她只来得及抓住这个想法——由直觉预警给出的想法。   就像她也只来得及顺应直觉,用力把面前的恋人推开一样。   人类的身体素质远远不如精灵,何况还是一个才训练两年的人类法师。她本不该推动一个精灵战士,但也许人类这个种族就是拥有在危急关头爆发全部潜能的特质,而恰恰她所面对的是一个绝不会对她设防的精灵战士。   猝不及防,伊瑟被她狠狠推到一旁,甚至往后踉跄一步。   嗤。   这是一声忍不住的笑,却也是血肉被利刃洞穿的声音。因为同时响起,不免重叠在了一起。   精灵听见了这两个声音。   他都听见了。   却来不及作出反应。任何。   在这个极为短暂又极为漫长的瞬间,他的思维彻底是凝固的。就像一座永恒又腐朽的雕像,他站在原地,根本是愣愣地看着这一切。   ——一道黑沉无光的光刃贯穿了她的胸膛。就在心脏的位置。   鲜血飞溅。鲜红的、充满生命力的血液,仿佛能透过它的温度直接感受到她的心脏跳动。就在前一刻,这些温热的鲜血还安然流淌在她的身体中,而不是洒在肮脏的雪地上。   洒在他的脸上。   他看见她微微睁大的眼睛、茫然微张的嘴唇;她往后倒去的速度这么缓慢,是一帧一帧的挪动,是比表盘上秒针的前行更迟滞的过程。   他看见。   林溪……林……溪……   感知中漫长如一个世纪,实际只有瞬息。   这个瞬息间,理智焚烧成灰。污染灵魂的暗影此刻化为源源不绝的力量,转眼掀起声势可怖的暴风雪,将整个天地都撕裂又冰冻。   “……!!!”   他在怒吼甚至咆哮,他知道;也只是知道而已。以他为源头,整个北境的暗影都因为他的爆发而在蠢蠢欲动;黑色的风雪彻底失去了原本的洁净,只剩声嘶力竭的愤怒和尖啸。   就像被劈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的他在狂啸反击,发誓要杀死暗中窥视的敌人、要恶狠狠地报复和摧毁,而另一部分的他只是半跪在暴雪中心,紧紧抱着重伤的恋人,慌乱地想让她好起来。   伤口在心脏,致命的位置;血源源不断,还在流。他是战士,只会最基础的治疗术,基础到对一颗受损的心脏根本毫无办法。   血染红了她的衣襟,染红了他垂落的头发,染红了他的手掌。还在源源不断地染红别的。   “别怕……林溪别怕,我马上治好你……”伊瑟的声音从未如此颤抖。他的手也抖个不停,飞快掏出随身携带的药剂,一支接一支喂进她嘴里。   止血的,阵痛的,修复伤口的……不行,不够,这些药效都不够!医疗箱,医疗箱呢?   他的思绪近乎停滞,却还有本能和经验可以依靠,知道要求助于学院派发的物资。   于是,精灵马上发现了另一个事实:空间打不开了。他以为是自己太慌乱无措才会犯下低级错误,但无论尝试多少次,他都无法连接上存放物资的个人空间。   生平头一次,他知道了什么叫寒意顿生。绝望的凉意如毒蛇攀行,一圈一圈收紧他的心脏。他只能拼命捂住恋人的伤口,贴近她的脸颊、证实她还有呼吸,证实她眼里还存在生命的微光。   风雪肆虐,寒刃遍布;漆黑与凶煞成了天地间的主旋律。狰狞的黑暗覆盖了他大半边身体,也让他原本清冷俊美的面容变得异常可怖;他死死睁着眼睛,红光和黑气在其中交织闪烁,全然是一副即将失控的模样。   但在这幅可怕的外表下,他简直就像是要哭了。   “伊瑟……”   林溪从来没像现在一样痛过,心脏处传来的疼痛像一柄大锤,敲得她脑仁生疼,几乎要连呼吸的力气都失去。但她还是勉强支撑着,努力抬手贴上恋人的脸颊。   伊瑟立即握住她的手,惶恐地看着她。他胸膛的起伏陡然急促起来,好像他终于活了过来、记起来该怎么呼吸。   “别……别怕……没事的……”她竭力抽了口气,“我能、能撑住……先……敌人……”   “有意思。”   很奇怪地,这个声音并不大,却准确地穿透了黑暗的风雪,清晰地落在他们耳边。那是一个丝绸般柔滑的、和煦的声音,低沉的音色却又带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威严。   “原来神谕碎片藏在月色中,难怪我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还要多谢你们了。”   林溪艰难地抬起视线。她本不指望自己现在晕头转脑的状态能真的看见什么,但她确实看见了。   在幽暗的天地间,原来还能有谁的衣袍翻飞出更加浓郁的黑暗。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人身上的黑暗甚至让林溪有种“刺眼”的感觉——黑暗也会刺眼吗?   攻击者浑身都笼罩在漆黑的斗篷里,只有一双手是苍白的。刚才融入林溪体内的神谕碎片,此刻被他握在手里把玩。   风雪在怒号,然而无论再怎么狂怒,当它们奋不顾身朝敌人扑去时,都无一例外地消失在他四周,仿佛有个什么看不见的领域将他笼罩。而当他向他们走来时,一股让人从骨子里战栗的力量和威严弥漫开,驱散暴怒的风雪甚至驱散地面的碎石,只为给他清理出一条干净的道路。   林溪只觉得脑袋似乎又被大锤给重重敲了一下,疼得她难以呼吸。伊瑟显然发现了,因为他失控的程度和愤怒的程度再度拔高;他一手将她的脑袋摁进怀里、将她牢牢护着,另一手扬起维利耶尔。外界严寒更甚,铺天盖地都是冰刃雪刀。   当啷——   那个绝对安静的领域被刺穿了。一把冰刺成功定住了敌人的衣袍,另一枚冰刀从他颅边飞过。应该造成了伤害,因为他惊讶地“咦”了一声。   “不愧是冰霜精灵王的继承人。但你们何必挣扎?死亡是每个生命最终的归宿。”敌人音色淡漠,威严依旧,“被安格丽菲光辉眷顾的孩子,将另一枚神谕碎片给我,我将免去死亡来临时加诸尔等肉身的苦痛。”   回应他的是一道剑光。阴风森森、黑云惨淡,一片晦暗中,唯有这点剑光雪亮,纯净凛然。   长剑清啸,冰雪呼喊;整个北境都在震颤。这片沉寂多年的废土,正以这种方式来回应曾经的王族。   这令敌人产生了某种思考。   “精灵,我可以给你另一个选择。”他忽然说,“和你怀中拥有安格丽菲光辉的孩子一起,成为我的眷族。你们将看见生命新的形式,从此走上一条崭新的道路,而那才是这个世界应当前进的方向。”   ……他在说什么?安格丽菲?眷族?林溪的意识已然有些模糊。她紧紧揪着恋人的衣襟,逼着自己思考,害怕一旦自己松了手就再也握不住了。   “伊瑟……”她想到某种可能性,身体因为疼痛和恐惧而微微颤抖“那个三一会……复活的神……”   对了……“空间”是神只的领域,这才能解释为什么伊瑟打不开个人空间。神么……   “我知道。”精灵紧紧抱着她,声音坚定得出奇,没有丝毫畏惧,“别怕,我在。”   敌人问:“接受,还是拒绝?”   伴随冰雪一同袭去的,是伊瑟一声尖锐的冷笑。答案隐藏在这席卷天地的寒冷中,让敌人微微摇头。   “可惜……嗯?”他似乎突然感觉到了什么,流露出些许不满,“哼,又是你,佩雷尔乌斯……还有讨厌的精灵王。”   “既然如此,就让神谕先寄存在你们那里吧。”他收起掌中的碎片,身影在浓郁的夜色中淡去,“愿下次见面时,死亡会带给你们永久的安宁。”   疑似神只的男人轻易离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所带来的那片夜色也姗姗退席,独留北境风雪晦暗。伊瑟浑身紧绷、全身戒备,直到确定那个强大到恐怖的身影真的已然离去,他才吐出一口气,急不可耐地察看恋人的伤势。   林溪脸色苍白得吓人。她半闭着眼睛,一声不吭,嘴唇发乌。她胸前的伤口已不再流血,那个被光刃击穿的血窟窿凝固成一片暗红,像极了某种不祥的征兆。   “林溪?林溪,林溪!”   某个可怕的预感让精灵的瞳孔痛苦地缩紧,他却拒绝相信,一遍遍念出她的名字。个人空间终于能够连接上,他发疯般地扯出医疗箱,给她喂淡金色的特效药。那色彩温暖的液体从她唇边滑走,他就咬开瓶盖,用吻的方式将药喂给她。   “林溪,你醒醒!你不可能死的,怎么可能,你是预言里的救世主……把药吞下去,吞下去好不好,求你了……”   精灵捧着恋人冰冷的脸,浑身颤抖、绝望不已。   “不要死,不要死,求求你……不要留下我一个……”   “这孩子还活着,但你再多哭一会儿,说不定她就真死了。”   荒芜的雪原上,一道散发着朦胧微光的身影忽然出现。他探头看了看两个年轻人的情况,了然又同情地“哦”了一声。   “死神的诅咒。本来是即死的无解之咒,但这孩子很幸运,竟然拥有‘白妖精的祝福’,从而抵消了大部分诅咒的力量。另外的是……哦,东方的火灵符,非常稀有,这有效地保护了她的心脉——东方是用的这个词没错吧?放心,还有救……嘶,亲爱的,别下手太重。”   另一道缥缈的身影重重在前一个的背上拍了一巴掌。   “关键时刻别啰啰嗦嗦。”她板着脸训斥,回头面对伊瑟时却又立即换上一张柔和笑脸,“别担心,伊瑟,我保证你的恋人会没事。”   伊瑟呆呆地看着这两个忽然降临的人影。一男一女,都是银发尖耳,容貌秀丽、身姿颀长。   “母亲和……父亲?”他本该震惊,可此时此刻,他所有的情感和思维都被气息奄奄的恋人牢牢占据,除了痛苦和渴望之外,他根本无暇多想。   伊瑟死死盯着他们,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充满希望又充满绝望,无论这是否另一个虚假的幻梦。   他唯有祈求。   “救救她,拜托了救救她——一定救救她!”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狗血的过山车般跌宕起伏滴剧情哟~   全部塞在一章里哈哈哈哈哈~   水是什么,我不认识它XD   *   感谢并muamuamua!   罗莱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0-26 13:35:35   游离天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0-26 14:39:05   沐瑾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0-27 09:49:24 第73章 北境王国(4)   温暖有很多种,但阳光落在皮肤上的感觉是独一无二的。   她先是感觉到阳光的温度,然后才是对光的感知。当她意识到自己可以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睁开了眼睛。   一张眉眼冷凝的脸悬在她面前。   那是一张秀丽而不失英气的面容,但再精致的脸凑这么近也要吓人一跳,何况这张脸还是半透明的。   林溪缓缓眨了一下眼。   “你醒了,伊瑟的小姑娘。”   对方探了探她的额头(手很凉),直起身,回头说了一句“她没事了”,接着一道身影就旋风般冲到林溪身边。他急不可耐地伸出手,犹豫一下后改为小心翼翼地碰碰她的脸颊。   林溪对他微笑,撑着从床上坐起来,倚到他怀里。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他对这个拥抱渴望已久也准备已久;当她将自己埋到他的气息中去时,她听到他轻轻地、长长地松了口气。   伊瑟几乎是充满感激地亲吻她的头发和耳朵,以一种恰到好处的力道将她拥在怀中。直到这一刻,雪原上那毒蛇般的凉意和恐惧终于开始消散了。   “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疼不疼?想不想再多睡一会儿……”   一连串温柔又急切的关怀密密落下,伴随他的吐息和心跳,让人分外安心。林溪多贪恋了一会儿这样的感觉,才略有些迷惑地打量四周。   这是一间舒适的卧房,毫无疑问。她身下是一张雪白的大床,被子柔软蓬松,还卷着金红色的窗幔。红色的绣花地毯上铺满阳光,还投映着窗台雕花的影子。轻薄的窗帘如水波起伏,衬着窗外戴雪的山峰,还有优美而生机勃勃的五彩林。   两个半透明的人——精灵,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正以一种友善乃至爱怜的目光看着他们。这一男一女都拥有无与伦比的美貌,银色的头发柔亮如最清润的月光。其中的男性要高一些,一头长发梳得整整齐齐,而女性的那位则是一头细碎利落的短发,一对纤细的长眉优雅而英气勃勃。和伊瑟像极了。   林溪忽然意识到了这两位的身份,并立刻紧张起来。她突如其来的僵硬让伊瑟吓了一跳,误以为她有所不适,紧张地问个不停。   男性精灵,也就是伊瑟的父亲,被这一幕逗笑了。“真是个傻精灵,对吧?”他眨眨眼,有种看热闹的戏谑意味,“一旦遇到心爱的人,再聪明再冷静的精灵也只能当个傻瓜,何况我们的小伊瑟本来也就是个小傻瓜……亲爱的,答应我,下次下手轻一点怎么样?”   “在孩子面前还是留些风度吧,安提希斯。”秀丽精致又英气勃勃的女性收回手,冲林溪点点头,“这是安提希斯,曾经的冰霜精灵之王。我是缇雅,在过去多年里既是王后也是军队统领。如你所见,我们是伊瑟的父母。”   “括号,已故。”安提希斯兴致勃勃地补充,“虽然亲眼见到了,但我还是想正面求证一下,人类的法师,你就是我们伊瑟小傻瓜的伴侣吗?怎么样,他是不是很傻,会不会让你有种甩了他的冲动?”   “父亲!”伊瑟脸红了,还有些抓狂。   缇雅微微一笑,眉眼不动,抬手就是一巴掌正中精灵王背心,把灵魂状态的安提希斯也拍得一个趔趄。   “亲爱的,你答应过我下手轻一点的。”精灵王十分委屈。   “我不记得我答应过这种事。”缇雅淡定地回答。   林溪被逗笑了,那些紧张的情绪也奇妙地散去。说不定这也是精灵王夫妻的用意;他们有种不动声色就让人安心的魅力。   “是,我和伊瑟是恋人,我叫林溪。”在对方父母面前承认这件事还是有些让人羞涩,但她仍然大大方方地点头,“他很好,我很爱他,从来不想甩了他。”   伊瑟扬起下巴,炫耀地看了一眼精灵王,还立即吻了下恋人的额头。   安提希斯与缇雅相视一笑。   “你肯定有很多疑惑,比如这里到底是哪里,枫糖镇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本应死去的我们却仍在这里徘徊,以及更多一些事。别着急,我们会一一讲明。”安提希斯打了个响指,“比如第一个,为什么小傻瓜伊瑟如此放心我们的身份,没有怀疑我们是谁假扮的来谋害你们?很简单,因为我们自证身份了。我可是一个合格的好父亲,很清楚地记得儿子小时候干过哪些蠢事,像去厨房偷吃枫糖结果牙疼了一天、哭唧唧地往嘴里塞雪块止痛;还有听了故事以后想象自己是英雄戈尔特,戴着水牛角披着红披风从树上跳下来,结果把别人的花坛砸坏了,被缇雅揪着耳朵训了半天;再比如他才这么点大的时候,总是尿床而且还要自己把被单藏起来……”   “父亲!父亲!!”伊瑟一口打断精灵王的滔滔不绝,急得脖子到耳朵红透了,恨不得捂住林溪的耳朵不让她听,“我都成年了!!”   “哦,一百岁了是个成年的精灵了,但小时候的事发生过就是发生过,是吧?”安提希斯挑挑眉毛,“我想你的小姑娘不介意多听一些和你相关的趣事。”   “完全不介意!”林溪眼睛都要放光了。   伊瑟嘴角一抽,很想敲敲她脑袋,可她还乖乖依偎在他怀里、手臂紧紧环着他,是这么温暖柔软、生机勃勃的一团,脸色还带点尚未完全恢复的苍白——当时是她用力推开了他,自己一个人承担死神的诅咒,所以她才会和死亡擦肩而过。想到这里,年轻的冰霜精灵只想就这么抱着她,将脸颊搁在她毛茸茸、暖呼呼的脑袋上,舍不得她再受任何来自外界的伤害。   伊瑟默默地蹭蹭她的头发,再蹭一下。看他那心满意足、珍惜宝贝的模样,就差身边开出一朵朵粉色小花了。   安提希斯很感动:“伊瑟也长大了。亲爱的,他们令我想起我们年轻的时候……”   “如果你能少捉弄他一点,伊瑟一定会更感激你。”缇雅神色淡然,只唇边略带些笑。   “亲爱的,我总是希望你能更心疼我一些,而不是我们的孩子。”安提希斯做黯然神伤状,控诉道,“我也是一名对你深情似海、痴心不已的可怜精灵啊!”   缇雅淡定地“嗯”了一声,安抚地摸摸安提希斯的长发。   伊瑟不忍直视地低下头,在林溪耳边小声说他父亲就是这个性格,家里稳重的是母亲。   听上去挺嫌弃,可林溪分明听出了他那抑制不住的兴奋。再看他亮晶晶的蓝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她,也不时望望父母,其中闪动的渴慕是任何一个关心他的人都绝不会错过的。   像个让人怜惜的小孩子。林溪就知道,这只冰霜精灵的脸红也好,对父亲的反驳也好,本质上都不过是多年飘零后突然和父母久别重逢,从而生出的拘谨,还有尝试找回儿时记忆与相处的努力。他背井离乡的时候还不到12岁,所拥有的儿时和父母相处的记忆有多少呢?   “那你更像母亲还是父亲?”她柔声问,“外貌倒是和母亲很像,可性格的话,说不定像父亲更多?”   “怎么可能?”伊瑟瞪大眼睛,很不服气地强调,“我性格也像母亲,一样稳重!”   他的恋人笑个不停,脑袋埋在他胸前一动一动的。伊瑟没想明白这其中的笑点在哪里,可他一回头,便见父母也含笑看着他们,目光极为温柔怜爱,甚至怜爱到让他有点陌生和不知所措的地步。   “如果你们愿意,我们可以边喝下午茶边聊。”缇雅说,“我还保留了一个小花园,就是你小时候最喜欢在那儿打滚的草坪。让你的小姑娘晒晒太阳,也听我们把所有故事都讲完。”   *   “死神的事,我们实际并不清楚。能够辨识出‘死神的诅咒’,还是因为王族内部传承了古代神只的信息,其中当然包括主神之一的死神……我们当然也很惊讶,可我们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所以也没必要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交给佩雷尔乌斯去担心吧。”   “我们的确早就死了,就在那场导致北境灭亡的污染危机里。”   冰雪和阳光共同在草坪上闪耀。树林染着霞光般的金红,一直延伸到对面山峰的雪线下。寒冷和温暖在这里交融,正如洁白与艳丽在此共处。景色如此优美宁静,甚至比幻境里的枫糖镇更美。   缇雅往红茶里加了整整三块糖,一口气喝掉半杯后露出满意的神情。安提希斯充满柔情地望着她,殷勤地给她再添满。两个半透明的灵魂喝下午茶,这事听上去有些怪,但如果那些茶具也是半透明的,那看起来竟然也没有不和谐之处。   “但死后不久,我恢复了意识,准确来说,是我的灵魂恢复了意识。而当我苏醒时,我发现身边是一块金色的碎片——正是你们要寻找的神谕碎片。”   “神谕碎片维系了我的灵魂,同时也将我束缚在这里。我无法离开北境,事实上我也无意这么做。闲着无聊,我尝试利用碎片的力量清理了一部分暗影,从而还原了一小部分霞光森林的景色。就是这里。不不,没有这么广阔,可爱的小姑娘,只有一小部分;对面的山峰只是幻影。”   缇雅既然和伊瑟容貌相似,不笑的时候就也给人以淡漠冷傲的感觉,可她望着林溪,忽然间的一笑真是光彩夺目极了。   “林溪真可爱。还是光法师,对吗?伊瑟,你的眼光和运气都很好。”缇雅还摸了摸人类的脑袋,若有所思道,“假如我当年也有这样的运气,应该就没安提希斯什么事了。”   精灵王:???   伊瑟:???   父子俩交换一个心有余悸的眼神,同时默不作声地握住伴侣的手。   “我来接着讲吧。”精灵王清清嗓子,“我苏醒的时候,缇雅已经在森林里待了好几年了。能再次见到她,我真是激动极了,她是我的光,感谢神谕碎片……也是缇雅那一枚?不,神谕碎片有两枚,死神从你们这里抢走的正是唤醒我的那枚碎片。”   年轻人的难以置信反而让精灵王夫妻再次微笑起来。   “活得久了,什么事都有碰上的可能。”安提希斯语气轻松,“总之,两枚神谕碎片让我和缇雅得以重聚。而后,我们原本决定继续清理附近的暗影,以完成我们生前没能完成的职责,可就是那时,我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生命。”   “是的,就是你们在枫糖镇见到的居民。‘生命’——这个用语也许不够准确,因为他们本质上仍旧是植物和岩石,或者说,是被暗影污染后变异的植物和岩石。”   “我和缇雅也不清楚其中的原因,但事实就是,当暗影毁去了我们的王国后,这些原本没有灵性的植物、石头反而产生了一丝无限接近于‘意识’的东西。换言之,他们就像……活过来了似的。”   “也许是常年待在北境,他们本能地模仿了生活在这里的生灵,兽人、羽族,当然还有精灵。我甚至还看到了小时候的伊瑟,戴着水牛角……噢,你们也见到了,真可爱啊,不是吗。”安提希斯给妻子再添了一杯红茶并放上三块糖,自己才啜了一口热气袅袅的茶汤,“所以,我决定庇佑他们。”   “所以?庇佑?”伊瑟被触动了执法者的本能,忍不住皱眉表示异议,“可那些是暗影,父亲。”   “但也是居住在北境的生命。既然他们活过来了,无论以何种形式,只要不伤害其他人,他们就是我的子民。”安提希斯加深了唇边的笑意,“伊瑟,你忘了吗,我是冰霜精灵的王,同时也是北境的王。我们对抗暗影,但那是为了保护这里的人民,而不是通过蔑视生命来扼制暗影。那是舍本逐末,孩子。”   “母亲……”   “我也赞成安提希斯的看法。”缇雅平静地说。   两位年长的精灵都平静而优雅。精灵王安提希斯身着白金色的长袍,尽管总喜欢说俏皮话,气质却很沉稳;缇雅则是银蓝色的戎装,身材修长,还有着凛冽干净的眼神。在场的三名冰霜精灵都是蓝眼睛,却蓝得各自微妙,像安提希斯的眼睛是紫蓝色,像学院里盛开的蓝花楹,而缇雅的眼睛是冰蓝色。伊瑟的眼睛更接近母亲,却更深一些,像纯净的海面。   这一家三口光是坐在这里,就是一副美得让人屏息的图画。林溪捧着脸,悄悄在心里花痴了一会儿这三只精灵——尤其是帅气又漂亮的缇雅——而后才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我很抱歉,是我让‘枫糖镇’的居民消失了……”   “是‘我们’。”伊瑟立即强调,跟只略有些炸毛的小狮子一样,警惕地护住自己的伴侣,生怕父母苛责于她,“林溪还想留下那里,可我认为在不知道确切情况的前提下,还是直接消灭诡异的东西比较好。”   斩钉截铁的口吻。   “没关系,我理解一只恋爱中的蠢精灵,尤其这只蠢精灵还是我的儿子。”安提希斯无视了“蠢精灵”愤愤不平的表情,以一种相当文雅也略有些繁琐的措辞,轻描淡写道,“不过我还是不得不指出,尽管我和缇雅庇佑了这些变异的初级生命,并且也有一定兴趣观察这种新的生命形式,但考虑到无论是他们还是我们,都仰赖于神谕碎片的力量才能存在,而我们早已希望将神谕碎片送到佩雷尔乌斯那里,所以……”   “简单地说,”缇雅毫不客气地切入了这个长得过分的句子,“不用将枫糖镇的消失放在心上,何况即便没有你们,死神也会取走那一枚碎片。生命的诞生与消逝都有其轨迹,这也是自然的一部分。”   无须过于悲伤,更无需过分计较;生死本如四季轮回般自然而然。这就是精灵的生命观。对这些耳朵尖尖的美丽生灵而言,唯一的例外大约就是自己的伴侣;伴侣的逝去是唯一无法忍耐的痛苦。   林溪意识到了他们的言外之意。   “所以……”   “嗯,我会将霞光森林的这一片神谕也交给你们,之后我就会和安提希斯去往我们早该到达的地方。”   缇雅忽然站起身,挨着拥抱了一下两个年轻人。   “不要露出这样悲伤的表情,我的孩子们。假如我和安提希斯还有什么未完成的愿望,那么我们只希望你们能够幸福。”   灵魂的拥抱带着凉意,却并非刺骨的寒冷;那是一种温和的凉爽,像春风拂过一般轻柔。林溪悄悄侧头,看见伊瑟正垂着眼帘,什么都没说,嘴唇倔强地轻抿着,流露出不肯明示的悲伤。但他对恋人的视线极为敏感,眼睫一动就看过来,眼里有细碎而温柔的光,像一个无声的许诺。   “我们会的。”伊瑟轻轻回抱缇雅,“谢谢你,母亲,还有父亲。”   “不用谢,我的傻儿子。”安提希斯愉快地接话,“而且,我建议我们将悲伤的道别再推迟一些。缇雅的神谕碎片融入了霞光森林的中心,要想取出来还得花上一段时间呢。换言之,你们完全可以在这里多待一些日子,放松一下,度个蜜月什么的。”   精灵王的俏皮话轻易打破了伤感的氛围。   “我们还没结婚。”林溪小声说。   “什么?”安提希斯惊讶得有点夸张,“蠢儿子,你还没求婚?你难道不害怕别的什么人来追求你可爱的伴侣?哦不,等等,别急着反驳。我想好好听一听你们的故事,相信缇雅也是一样。”   “在无聊了这么多年后,我们终于有点新鲜有趣的故事可以听了。”他笑眯眯地,略有点不怀好意地说,并和身边的妻子交换了一个轻吻。   作者有话要说:精灵王夫妻很可爱的w   缇雅超棒!是冷静理智、温柔内藏的大美人,高挑优雅英气勃勃,真想嫁给她【喂   而精灵王,你们应该看出来了,他就是那种“捉弄你是因为我喜欢你”的类型——仅限对伊瑟,对老婆他只会被打。   呃虽然两人都已经死了……   anyway~接下来撒糖了 第74章 心意   一道剑光穿过风雪凝出的幻影,轻易穿透剔透的冰障,准确地刺进岩壁,并迅速蔓延出一片薄薄的霜雪。   精灵王眼中闪过惊讶和欣慰,旋即化为一个他惯常挂在脸上的笑容。   “很好。”他拥抱自己的孩子,并拍拍他的背,“伊瑟,你长大了,无论剑术还是对冰雪的操控,都得心应手。”   “不过,如果你想听听我对你的恋爱故事的想法,”不等伊瑟骄傲,安提希斯话锋就轻轻一转,调侃道,“我只能说,你的小女朋友竟然还能是你的小女朋友,而不是被别的谁追走,真是一件可喜可叹的幸事,否则我恐怕只会见到一个失意落魄、肝肠寸断的可怜的小家伙。”   “小家伙”很不服气,却又同时显露出一种真切的迷惑和直觉的心虚。他握着银白的细剑,笔直地站在森林雪地里,高高束起的长发柔顺光滑——那是继承自安提希斯的部分,相应地,那漂亮的眉眼则是缇雅的血脉。   “不,父亲你不了解她。”伊瑟大声反驳,“林溪很喜欢我的,她还说爱上我之后不可能再爱别人了!别看她表面柔弱,其实很有韧性又很有自己的想法,下决心做什么事就会坚持到底而且会竭尽全力……”   他说着说着就变成了细数恋人的优点,还数得高高兴兴、毫无自觉。   精灵王心里涌起淡淡的好笑,还有并存的怜爱与自豪。在他心中,他的孩子仿佛昨天还只是一个几岁的小家伙,被裹在厚厚的斗篷里跑来跑去,活泼机灵可爱,所以犯傻的时候也格外有趣。   大半天的时间,精灵王夫妇分别考验了两个年轻人一番。安提希斯是冰雪的掌控者,也精通其余元素魔法,而缇雅——毫无疑问,她是相当出色的剑士,剑芒凛冽时伊瑟都招架得颇感吃力。经历了这样一番小小的检验,现在轮到了谈心的环节。   安提希斯已经从两人口中充分了解了他们的故事,现在才会对儿子说出那段话。   “伊瑟,”他决定单刀直入,“你真的觉得自己做得没有任何问题吗?”   年轻的冰霜精灵声音一顿,蓝眼睛快速眨了几下。   安提希斯说:“就像刚才你对我说的这些,她在你眼中的优点,你告诉过她吗?”   伊瑟茫然地望着父亲,迟疑道:“应该……没有。”   这句犹豫的回答简直像一个投降的前奏,让好胜好强的执法者皱起了眉。他甚至忘了收剑,就那么倒提着维利耶尔,在原地来回走了两圈。   “刚认识她的时候,我以为她只是个普通的、柔弱的小姑娘。我承认当时很失望,所以对她疾言厉色,还让她受了不小的惊吓。”伊瑟加快了语速,开始有些不安了,却还在争辩,“可那只是误会,她没放心上……”   “你为此道过歉吗?”   “没……没有。有这个必要吗?”伊瑟撇了下嘴角,眼神却偏到一边。他在看边上的小树林。林溪正在那里和他的母亲讨教弓箭的使用技巧,不时还惊呼或者笑出来,声音轻快又甜美;光是听见她的声音,他都能感到心脏被某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所充盈。   “那,不然的话,”他不由喃喃道,“如果她会开心,那我回头就道个歉。”   精灵王没忍住笑了一声,引来他年轻气盛的儿子一个瞪眼。   “要我说,这只是你们之间不那么重要的一件事。”安提希斯说,“其他的呢?”   “其他的……没有其他的,她觉得我很好,我也觉得她很好。”伊瑟别扭地说,倒也没拒绝和父亲谈心,“如果非要说,之后我一直在逼她努力训练,明知道她怕鬼怕高,还是强迫她为了履行职责而去锻炼自己。林溪她真的很怕高,第一次主动从高处往下跳的时候,她都哭了,还是被我推下去的……”   在父亲充满同情的目光中,年轻的精灵喉头滚动一下,脸色有点难看了。   “你们一直这样?到现在还是?”   “没有!现在没有!她是主动想变得更强的!之前,之前我也就逼了她大半年……吧……”   安提希斯假模假样摁了摁眼角,郑重道:“就这样她还能成为你的小姑娘,而不是别人的小天使,一定是真爱。如果换一个人,今天你大概只能抱着我和缇雅痛哭流涕、悔不当初了。”   伊瑟那发虚的小心脏被父亲一箭射穿。他差点就要原地晃两晃,只能赶快再次转移视线,靠多看两眼那边的女朋友来安慰自己——不不不会的这已经是他的女朋友了是他的恋人他的伴侣怎么可能会是别人的小天使!没有别人!怎么可能有别人!   林溪注意到了他,还对他挥手,兴奋地笑说伊瑟我学会了好厉害的一招啊,回头我给你看啊。   精灵立即感到他那碎裂的小心脏被治愈了,还带甜味。   “看,这就是我们的相处方式。”伊瑟重新得意起来,说他“得意洋洋”都不为过,“又不是随便换个人都会让我爱上。不是谁都像她,温柔可爱聪明坚强……”   这傻精灵又要开始细数恋人优点一二三了。   “所以,”安提希斯挑起一边眉毛,一针见血,“你其实第一面就对人家有好感?”   伊瑟:!!!   “没、没有!不是第一面!”他越大声越心虚,“起码过了半年……五个月……两个月……”   饶是再把自家儿子犯傻当乐趣,这一刻安提希斯也不由心情复杂:他和缇雅都不是这么傻乎乎的精灵啊,这孩子是怎么长成这样的?   这个念头本来不过是一个无声的玩笑,可旋即精灵王就不由自主地想到,北境覆灭时伊瑟才11岁,痛苦地熬过了暗影的折磨,却要面对整个故乡的失落。即便有佩雷尔乌斯抚养,可无形学院的校长毕竟很忙,有多少时间仔细教导、关心一个小精灵呢?他的确成长为了一名出色的战士,甚至比他和缇雅想象的更出色,也学会了如何抵御世人的恶意和猜忌,可面对那些让他心生向往的、痴心热爱的事物,有谁曾教过他如何去表达和爱护?   恐怕,这孩子当初天天逼着小姑娘训练,也只是一种太笨拙的表达方式。他大概只是想说,你一定要好好活下来别死了,一定要变强。对伊瑟来说,他是靠不断跌跌撞撞、经历各种痛苦才能够独自在世界上生存的,所以他也只知道这一种生存方式;他以为这样就是最好的。   这一刻,即便豁达如精灵王,也不由心酸不已。他想,他和缇雅死得真是太早了,早到都来不及教会这孩子,如何温柔体贴地对待喜欢的人,如何正确表达自己的爱意。   幸好他遇见的同样是个好孩子。   “伊瑟,”安提希斯忽然不想再调侃自家的傻孩子了,“你要知道,你最不应该做的就是替她做决定。既然你爱她,就应该努力追求她,而在她也说了爱你的时候,你就该竭尽全力对她好,不让她伤心。可你却自以为是为了她好,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她,还为了让她死心而说出违心的话。”   伊瑟脸色微变,却只是握紧维利耶尔一言不发。这是他最在乎的一件事,并非羞愧或者后悔,而恰恰是——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和林溪在一起究竟是对还是错。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幸福得不可思议,但越是这样,每天深夜他面对夜空,都不禁自问:真的可以吗?这样真的不是耽误她吗?如果多年后她真的后悔,他该怎么把她失去的时间还给她?   他可以拿下一百场一千场一万场战斗的胜利,却无法夺回哪怕一天的时间。就像他无法挽回故国,无法挽回父母,无法挽回他曾遇见却又失去的每一个生命一样。   如果她真的后悔……那他无能为力啊。这是比“不再被她所爱”更令他感到痛苦的事。   森林里的积雪很浅,总有草尖活活泼泼地探出头来。红色的枫叶和金色的银杏叶落了,零散地铺着,和细小的枯枝一起,用寂寥将森林妆点出生机。霞光森林是如此美丽,眼前的景色也如此真实,可其实这一切都是幻影。逝去的东西就是逝去了,无法挽回就是无法挽回。   伊瑟垂着头,看见父亲半透明的身影轻盈地飘过来。真奇怪啊,他不会踩碎积雪或枝叶,可拍他肩的时候又能传递出实实在在的重量。   “伊瑟,不要预测未来,尤其是其他人的未来。未来是无法被预测的,而即便预测也没有意义。你终究要从‘现在’开始朝前走,所以你能顾及的也只有眼前。”安提希斯的语气难得低沉柔和,“除了珍惜你所能珍惜的一切之外,你其实什么都做不了。”   伊瑟迷惑地看着父亲,   “可……我想避免不好的结果。”他迷茫地说,“如果知道一件不好的事会发生,难道不是该尽力避免吗?父亲,就像小时候我们下棋,你说明知前方有陷阱的时候就不该继续朝前走,不是这样吗?”   “棋盘能被预测,因为棋子只是棋子。可生命的可能性是无限的,即便是神只的目光也无法真正看穿生命的极限,更何况是我们。”安提希斯笑了,“就好比,就算是佩雷尔乌斯也无法准确判断我明天会不会被缇雅揍一顿。”   “母亲什么时候不讲道理过,还不是父亲你……”自己欠揍。   望着精灵王骤然有些可怜起来的神情,伊瑟默默咽下了后面的话。纵使知道父亲只是喜欢这么装样子、未必真的忧郁(肯定不是),可他还是决定给父亲留点面子。   “父亲,你的意思是让我相信林溪吗?”伊瑟问,“她也说过她绝不会后悔,可我还是担心……”   “不,我说过,没有人能真正预测未来。”安提希斯微笑道,“你的小姑娘未来会如何,我也无法给出答案。”   伊瑟更加迷惑。他不明白父亲究竟想说什么。   “答案很简单,从一开始我就告诉过你了。”精灵王看向小树林的方向,并对走来的妻子露出一个数年如一日深情温柔的笑容,“要珍惜当下,伊瑟。你所能把握的全部,也就是你要珍惜的全部。”   “伊瑟,伊瑟——伊瑟!”   人类光法师踩着薄薄的积雪跑过来,脸颊因为运动和兴奋而布满绯红。她踩碎了一片将红未红的枫叶,兔子般敏捷地扑到了恋人的怀里。   “我们在森林里捡到了栗子!缇雅阿姨说可以吃,这是真的!我们待会儿烤栗子吃好不好?”   她围着一条红格子长围巾,兜里塞满剥了外壳的野栗子。她在笑,在比划着和他说烤栗子一定特别香甜,又说想捡叶子回去做书签,问他喜欢红枫还是银杏。   “干脆各做几张吧!”   他所能把握住的全部……是什么呢?   年轻的冰霜精灵感到茫然,却又隐约明白。他注视着恋人朝气蓬勃的脸庞,一个用力将她抱起来。她小小吃了一惊,可还是笑,亲昵地抱住他的脖子,毫不吝惜给他一个吻。   怀里的重量。皮肤的温度。呼吸的气流。当她叫出他的名字时喉咙里会预先跳动的音节。   所能把握的全部。所要珍惜的全部。   “嫁给我吧。”   这句话出现得如此顺畅,甚至让他自己都吃惊。他本以为自己暗暗纠结、百般小心,多少次忍住了没有诉说这个愿望,但原来他的请求就在这里,始终,一直待命。   她惊呆了。呆呆地看着他,手里还呆呆地举着两片树叶。她呆呆地睁着眼睛,都忘了回答。   年长的精灵们已经悄然退场,将静谧的森林留给还太过年轻的他们。   “林溪,我们结婚吧。”   她会答应吗?大概会,可也有一点不会的可能性。原来这就是“不可预测”。原来这就是不要为了不可预测的东西而拒绝做你该做的事。   “我们结婚吧……好不好?”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说话笨拙,听上去还紧张极了,“我想要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个时刻,每一秒。”   原来他该做的,他可以做的……就是这样。   “我知道我以前对你很凶,说了会保护你却还是让你受伤,可是,如果你还是愿意和我这样的精灵在一起……”   ——我是真的会用生命来爱你。   “——我愿意的!”   她忽然笑起来。是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却又微红了眼眶。他有点惊慌,拼命想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惹她伤心,可她一把扔了手里的树叶,抱着他的头深深吻他。   “……我很爱、很爱、很爱你。”她在他唇边低语,有笑,又似带泪,“你不是‘这样的精灵’,你是我最喜欢的、最爱的、最好的精灵。”   他刚才不懂她为什么会哭。   现在他知道了。   “而你是我……”他甚至差点哽咽,幸好拼命忍住了,“你是我的唯一。”   第一个。唯一一个。从已知的“现在”到不可预测的“未来”。   只会拥有一次、却会延续到生命尽头的爱。   作者有话要说:我实在太想写这一章了,所以爆发了洪荒之力硬是挤出时间在现在写完了!!!   表扬我好吗=3=   嗯为了避免这章成为带刀的糖,我要拍胸脯保证:我是HE狂魔!这两人会在一起的绝对不会寿命差虐!我发誓!!   放心w   另外,伊瑟此前的行为和想法也算做了个简单的回顾吧。我说过笔下人物对我来说都是真实的嘛,所以我会尽量让他们的内在符合外部环境(尽管配角相对主角会考虑少一点)。   伊瑟很小就经历了重大变故,这除了让他变成一个霸王花暴娇之外,更重要的是,他缺乏了正常的家庭环境,又没幸运到遇到能取代父母的长辈,所以就像精灵王说的,真的没人教他怎么处理自己内心的情绪,又要怎么表达自己的感受。   特殊组是危险分子所以不被人待见,伊瑟也不例外。虽然他从本文出场开始就威风得不行,但这恰好说明,他必须在弱小的时候忍耐很多、困惑很多、痛苦很多,再自己试着排解这些不安和委屈,最终才能和世界的恶意对抗(一剑砍过去)。   但表达善意……这个实在超出了特殊组的业务范围。至于佩雷尔乌斯,他真的忙而且他活了很久,想法和正常人不一样。涉及剧透后面再说。   总之~第三卷既是推进剧情和感情的一卷,同时也是再度刻画男主的一卷。希望大家喜欢=3= 第75章 柔情   “我很高兴你能回应他,对他来说这是非常幸运的事。”   一朵乳白色的花被轻轻别在她的发髻间,淡金的花蕊轻轻摇动。有些像百合,却更纤巧。   林溪看着冰镜中花朵的倒影,以及缇雅淡淡含笑的面容。这位曾经的王后、剑术高超的军队统领神色柔和,令她想起伊瑟的眼神。   如果你爱一个人,当然能轻易从每一样事物里找到和他有关的联系。   “会这么说是因为您人太好了。”林溪羞赧地拂了拂耳边碎发,“像伊瑟那样的存在,很容易被人爱上啊。您太高看我啦,和他在一起是我的幸运,可对他而言,是一种不幸也说不定……”   说着,她不由沉默下去,眼中浸出些许感伤。   缇雅轻轻按住她的肩。   “你是他的幸运。”她说话没什么波动,却也并不冷硬,而是如风过森林般平和自然,“或许你认为自己寿命太短,担忧伊瑟今后过于悲伤。作为他的母亲,我有相同的担忧,但我也同样庆幸,至少他现在得到了最大的幸福。”   “你们两个孩子为对方考虑得太多,也太天真和理想化了。”缇雅淡淡地评价了一句,就像她当年评价手下犯错的士兵一样,“伊瑟以为你可以遇见另一个人类,获得属于人类的幸福,而你则期待他该拥有一个同为长生种的伴侣,免去对未来的担忧。”   “天真……理想化?”林溪不解,“为什么呢?”   “因为你们假设的那种情况只是无数可能性的其中一个,还是几率很小的那一个。”缇雅拿起一朵花,在自己耳边比了比,又对着自己的短发皱了皱眉。虽然是英姿飒爽的剑士,可王后也是喜欢美丽事物的精灵。   “用这朵小一些的吧。”林溪提议。   这回缇雅满意了。   “看,就像这朵花,”她继续说,“你们所期望降临在对方身上的‘美好结果’,还远远不如挑选一朵合适自己的花更来得有可能——我总是不太能挑到喜欢的。”   “我不太明白……”   “两情相悦并非易事,长期相处融洽又是另一个难题。小溪,你是否知道对一个精灵来说,遇到一个两情相悦的对象并不容易?”   林溪吃了一惊:“不容易?可精灵那么美好,我觉得……”   “觉得被我们所爱的对象也一定会回报相同的情感?这是美好的愿望,可惜现实并非如此。”缇雅柔和一笑,就像人们看见一个天真稚童时那样,“你看见安提希斯和我,觉得我们非常好,是不是?可像我们这样的精灵不多。过去,远在伊瑟出生之前,当其他分支的精灵尚还留了一些在地面时,我们都曾被其他精灵追求过。”   隔了一秒,林溪反应过来,惊讶且同情地“啊”了一声。   “是的,我们都没有办法去回应那些感情,可精灵一生只会有一次爱恋。”缇雅说得很坦然,“或许比不上失去伴侣的痛苦,可得不到回应……嗯,用安提希斯的话来说,那会让一名精灵枯萎。”   “而假如一名精灵爱慕的人也愿意给予回应,也不意味着他们就能长久地走下去。诸神的造物里,只有精灵被赋予了‘忠贞不渝’的痴念,而其他种族都是可能改变心意的。”缇雅似在回忆,有些感慨,“历史上,被伴侣抛弃的精灵并不少见。”   这,这么惨的吗……林溪试着想象了一下那样的故事,并情不自禁将伊瑟代入成了主角,进而感到一阵强烈的愤愤和心疼。   “怎么能这样!”她很不平,心想她才舍不得伊瑟黯然神伤。   “善变是生命的特质之一,无须介意。何况,就连精灵和精灵都会产生矛盾,更不用说来自不同种族的恋人。”缇雅倒是非常平静,“正是因此,我才认为,你所想象的——伊瑟遇见一个完美的长生种恋人并幸福生活——这种事发生的可能性很低。他既然选择了你,就说明你对他有着独一无二的吸引力;他怎么可能还在别人身上找到完全相同的气质?你能回应他,并且始终善待他,已经是一件幸运至极的事。”   “至于人类……我对人类的了解不算深,但在漫长的时间里,我遇到过很多人类。他们中很多人都受困于感情和婚姻。”缇雅若有所思道,“我猜,人类中能够彼此深爱、相伴到老的并不多,是吗?”   林溪还很年轻,甚至没有真正在人类社会中挣扎求生过,更没有目睹过太多人世不幸。饶是如此,她也能轻而易举地回忆起无数婚姻不幸的例子,甚至包括她自己的父母。   “我想不多……”她想了想,更正道,“如果按照精灵的‘深爱’,应该是凤毛麟角。”   “我想也是这么回事。”缇雅又露出了那样淡淡的微笑,“伊瑟那个傻孩子,竟然寄望于有另一个人类能从天而降,如他一般深爱着他的爱人,可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因此我才说,你们都太天真了,而伊瑟比你更天真,还傻里傻气。假如他遇到的是别人——就像我记忆中那些精灵遇见的恋人,他早就天天以泪洗面了。”她轻描淡写地调侃了一句,一瞬间眉眼间的促狭竟和丈夫如出一辙。   “我很庆幸他爱上的是你这样的孩子。”   缇雅将一枚雪花状的发卡别在林溪耳畔,并祝福地吻了吻她的面颊。   “去找他吧,小溪。”缇雅眼神温柔,充满鼓励,“从此以后,他彻底是你的精灵了。”   这句话像一束充满魔力的月光,当它出现的时候,她的世界里便只剩下了最美好的事物、最美好的期待。她不再思索,也忘记了迷惑;她站起来,从整块的冰境里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形象。不像崇尚仪式感的人类,她既没有浓妆,也没有花纹繁复的婚纱;按照精灵的习惯,她仅仅是略修饰一下眉眼,再换上简洁的无袖白色长裙,盘起来的头发上装饰着新鲜的花朵和一枚雪花发卡,那雪花细细闪烁如碎星。   但就是这样简单的装扮,却让她觉得胜过以往每一次精心描摹。是魔法的作用,还是心情在暗示,或者只是她突然变得格外自恋,才觉得此刻的自己比过去都更加好看?   “去吧。”缇雅说。   精灵王推门而进,同妻子并肩而立。在他那柔顺齐整的长发上,有一顶造型朴素却晶莹剔透的王冠正闪闪发光。缇雅同样如此,相似的冠冕戴在她细碎的短发上。他们从未比现在看起来更像王与王后,却也从未像现在一样更表现出作为父母的期待和祝福。   “傻精灵在大厅等你。别看他表面镇定,其实他紧张死了。”安提希斯说,“去吧,愿幸福常伴你们左右。”   往大厅去是一条笔直的走廊,她站在门口就能看见他。天顶高高,两侧墙壁模糊地映出人影,也将宫殿折射得更加广阔。他就在走廊另一边,身姿笔挺一如初见,所不同的是他没有握着剑狠狠劈在大门上,更没有凶巴巴地大声说林溪快出来跟我走。   现在,就算他不那么凶神恶煞地威逼,她也依然会跟他走,去哪里都可以。   她向他走去。   就像她一眼看见他一样,他也看见她了。他往这边走了两步,又停下,睁大眼睛看她越走越近。他身上不再是银纹的黑色制服,像不详的火焰纷飞;现在他穿着冰霜精灵传统的长袍,和精灵王有些相似,但是缇雅喜欢的灰蓝色,款式也更利落。从来高高束起的银色长发披散下来,光滑闪亮,发梢不像安提希斯那样整齐,反而有点参差,像一簇簇冰棱。   柔软的冰棱。   所有棱角都在今夜不见踪影,只有柔软;伊瑟眼也不眨地看着她,像是被什么东西惊呆了。那纯净又瑰丽的蓝眼睛映着她的影子,像拥着云影和阳光的海水——那么温软,连震惊都是单纯透明的。   “我没想到……”他忽然梦呓般地说了一句,“我不知道真的会有这么一天。”   他像一只刚长大的幼兽那样,以十足的谨慎伸出右手,将她的手牢牢攥在手心。他竭力在镇定,竭力在让自己看上去从容自若、冷静自持,可他动作里的那份小心翼翼、兴奋又难以置信,却怎么都掩饰不住。   林溪也很紧张,可看他这模样,她就“噗嗤”笑了。   “伊瑟——”   她故意多等了等,并亲眼见到精灵的耳朵倏然竖起来一点,耳朵尖绷得笔直——他更紧张了。   “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林溪问。   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有什么是他需要说的,只是忍不住想逗逗他。可没想到,伊瑟就像被挠了肚皮的猫,耳朵“唰”地全红了,强撑的镇定自持也裂开些许,流露出一丝货真价实的羞赧。   “你,”他深深注视着她,声音竟微微抖了一下,“你今天很美。”   他的目光在她干净秀美的脸上逡巡,又一点点落下去。在她纤细的锁骨间,一条细细的金色项链静静挂在那儿,最末端垂着一颗圆润透亮的红碧玺。是他送她的项链,就是他送她的生日礼物,是他挑选了很久、想象了好多次她戴上会有多好看的项链。他怀着忐忑和期待送出去,可她只是垂下眼帘说谢谢,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他当时恍然大悟,明白她永远不会戴上这条项链了,明白他真的成功将她推出去了。那一刻他前所未有地明白了,什么叫心如刀割。   “我没想过会有这一天,”伊瑟重复了一遍,“我以为不会有这一天了。我从来没有真的期待过……”   从来没真的期待她会为了他而穿上婚礼长裙,带着满眼笑意和情意,一步步向他走来。从来没有,从来不敢。甚至还是在父母的注视和祝福下。   他没有说得很多,可看林溪的神情,就知道她完全明白了他在说什么。因为她踮脚吻了他。   冰霜精灵没有教堂,更没有一个神父庄严地要求两人分别宣誓。他们也没有喧闹的婚宴,还有记不住脸的大批客人、专门登记礼金的本子。   在精灵的世界,婚姻只是两个人的事,和父母兄弟都无关。   他们离开银白的大厅,走进星月闪烁的花园。夜色如丝绒温柔,花园里的植物吸收了星星的光线,正发着微微的光。天上一片星海,地上一片花海;都是闪烁的、明亮又柔和的。   “我们要去哪儿?”林溪好奇地问。她才发现自己甚至没有问过精灵的婚礼究竟需要做什么。   “跟我来。”   发光的花海轻轻摇曳,远处一片雪峰成了如梦的影子。在道路的尽头,有一棵开花的树。白日里林溪曾多次从它身边经过,那时它只是一棵普通的树,除了更加高大以外别无特色。然而在这柔美夜色中,它不仅在发光,还整个变成了半透明的淡红色,宛如水晶雕刻而成。   “在北境,我们叫它‘月下水晶’,传说这是生命女神所喜爱的树木,象征了光辉与不朽。”   伊瑟摘下一朵水晶花。花大约有小碗那么大,花瓣纤长精致,优美地舒展着。   “如果一个冰霜精灵找到了自己的伴侣,他们就会在晚上来到这种树下,摘一朵花戴在彼此手腕上。就像这样。”   那朵水晶花在林溪手边轻轻一抖,忽然生出几片透明的细叶,交缠为一个细细的手镯,轻柔地缠在她手腕上。林溪惊奇地抬手观察了一下,问:“它会一直在吗?”   伊瑟吻了吻恋人的脸颊。   “到了第二天日出时就会凋零。故事里说,它是女神的信使,可以将情人的愿望传抵天上。即便是在诸神陨落后的几千年里,冰霜精灵依旧遵循着这个传统。”他的视线眷恋在那代表永恒之爱的花朵上,它在她手上招摇,远比它长在树上的样子更美好,“有些奇怪是不是?明明是代表永恒的花,却只能开放一晚。”   林溪摇头。她也像伊瑟一样摘下一朵水晶花,戴在他腕上。   “永恒太远,可你会一直在我眼前。”她干脆地说,笑着宣布,“盖章,以后你就是我的精灵了!”   她的精灵用海蓝色的眼睛凝视她,而后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我的人类。”   鼻尖摩挲,唇齿交融。   “我的救世主。”   夜色从未如此温柔。   “你降临在我的世界……就像奇迹一样。”   花朵摇曳,光华流转。忽然间,千万缕光丝从树上垂落,为他们织出一片幽密的空间;无数半透明的丝线叠在一起,成了纹理清晰的墙。   林溪感到惊讶,也想出声询问,但精灵的吻比任何一个时候都更热烈和密集,将她亲得头脑昏然。他的气息近在咫尺,温柔地缠着她,贴近她每一寸肌肤。   “我们没有专门的婚房……婚礼的这一晚,我们都在树下度过。”伊瑟亲密地抱着她,在她耳边低语,呼吸有些急促,“我之前以为暗影污染会传染……父亲说不会。”   不等她说话,他就扳住她的脸,深深地吻她。   “……如果……”   他像大理石刻出的雕像,肌理细腻白皙,四肢纤长却蕴满力量。银色的长发散落下来,流过他的肩和手,将她笼进去,又交织在她的头发里。而在这样艺术品般的身躯上,隐约浮现的是暗银之阵的花纹。   ——监控污染的暗银之阵,是刻在骨血里的。   “如果我不小心进入半失控的状态……”他在上方凝视她,声音微哑,“如果你随时可能看见被暗影覆盖、邪恶污秽的我……”   一丝黑气自他脸颊流窜而过。   “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伊瑟细密地亲吻她,温柔耐心,“林溪,跟我在一起的话,很可能会看到我丑陋的一面,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暗影的失控和情绪波动有关。   ——即便你是光法师,可看到这样的我,你不会觉得恶心吗?   “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介意……我不在乎。”她注视着她的精灵,“伊瑟,只要是你,什么样子我都不在乎。无论外表如何,无论未来如何,我的感情也不会改变……”   夜色绵长。   她闭上眼,在他耳边呢喃。   “我爱你。”   一遍遍倾诉,一次次回应;有时最华丽的辞藻也无法表达出深情的万分之一,而有时最简单的告白也能饱含最真挚的感情。精灵拥抱自己的恋人和伴侣,再度在她嘴唇上烙下一个吻。   光线幽昧,静止的余韵漂浮在四周。林溪失神片刻,才转动视线,望进他同样略微失焦的眼睛。在迷蒙的微光中,他眼里的蓝色也都暗下去,如被宁静夜色浸染。   “不可思议……”精灵抵住她的额头,喃喃道,“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这样的事……不可思议。”   “你是真实存在的吗?”   互相轻啄的时候,他甚至发出了这样惶然的疑问。   林溪只是拥抱他。   “我爱你。”她说。   她的精灵屏息片刻,轻轻贴在她头颅边。他看见银白和茶色的长发交缠,还有她蜷缩起来的温暖身躯。   他闭上眼。   “……我爱你。”   【小剧场】   一个脑洞:假如林溪是死神阵营会怎么发展   近来,无形学院气氛低落。从校长佩雷尔乌斯·弗里格曼,到引人注目的执法者队长伊瑟·威尔曼,都自带低气压气场,走到哪里,哪里就鸦雀无声。   这源自一个尚未流传出去的消息。   本该在18岁成年时被带到学院的光法师,竟然被死神拐跑了。   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   那可是世界上最后一名光法师,是全世界战胜暗影的希望。   而且,死神竟然复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带着种种疑惑和不安,伊瑟勉强维持着冷静镇定的外在,心事重重地继续执行自己的任务。   在兽人草原上,他们追踪到了三一会的踪迹。经过一番艰苦战斗,执法者们即将从堕落的同伴口中得知真相时,却见一道灼灼光芒飞驰而来。   “审判之剑!”   明亮的光焰霎时将黑暗吞噬殆尽,险些连执法者也一网打尽。他么迅速撤离,眼睁睁看着矿洞坍塌,淹没了所有证据。   那失传已久的光法术,还有那纯净的光辉,令伊瑟心脏狂跳。来不及多想,他本能地往光焰袭来的方向追踪而去。   他是敏捷的精灵战士,奔跑和跳跃如呼吸般自然,转眼就追上那个身着兜帽的人影。   “站住!”   他一剑挥去,劈开了那人鬼鬼祟祟的兜帽。   她回过头,深茶色的长卷发在空中划出曼妙的弧度。那暴露于天光里的面容,年轻秀丽,神色有些惊慌。   这种单纯稚嫩的表情,无论如何都与罪孽深重的三一会不搭。   “你是林溪?给我回来!”伊瑟压抑许久的怒火顿时熊熊燃烧,“谁允许你擅自跑到死神那里去的?”   光法师皱起眉毛。   “泽苏是好人。”她干脆地说,“不跟他走,难道跟你这只暴娇精灵走吗?”   “你……!”   “再见了。”   精灵气急败坏,想借助武力将光法师带回去。然而空间裂开,死神的身影出现在苍穹之上,轻易掠走了人类少女。   “可恶!”   事情似乎从一开始就错位了。自那以后,就是交错的直线,只会越走越远。   佩雷尔乌斯宣布光法师已然堕落,并决定趁现在古代光系符咒库存还多,进入对三一会的全面战斗。   本该是光法师的人类少女,成了伊瑟的敌人。偶尔在战斗间隙里,他会想起,自己曾经差一点成为那个女孩子的贴身护卫,还有那天兽人草原上灼灼的光明。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隐约有一丝怅然若失。   非常奇妙地,明明身为敌人,他却不时会见到光法师。   在深海、在虚空的间隙、在不同的世界碎片里,他常常能见到那明亮的光辉。那灼灼的生命力,令围绕她的三一会成员也退避三舍。   死神像是将她当成了对付执法者的武器。真是滑稽,邪恶手持光明,堕于黑暗者却为守护而战。   似乎明白自己的法术有多显眼,光法师不再用兜帽遮挡自己的容貌。她是人类,几年时间里,变得日益貌美和强大。   有一次,死神想要对一座无辜的城池动手,光法师阻止了他。   “可以不要牵连无辜人吗?”她说。   死神的幻影占据了大半天空,来自神灵的威亚让众生折腰。   “他们总会消失。”死神这样回答,“新的世界里,不需要眷恋旧时代的存在。”   神灵面前,人类少女被对比得无限渺小。但她仰着头,没有丝毫畏惧。   “不要牵连无辜的人。”她说,“如果你还想借助光法师的力量的话。”   死神收回了他毁灭性的力量。   那以后,伊瑟就注意到,三一会从不在光法师面前杀戮。他们好像刻意制造了一个虚假的温室,将残酷和黑暗隔离开来。   终于,在又一次对峙里,伊瑟站在星空下的屋脊之上,执剑指向光法师,却忍不住对她说:“你不知道他们在骗你吗!”   光法师是善良的生物,否则他们无法使用光法术。而她的力量始终纯净,甚至越发强大和纯粹。   年轻的人类坐在一头骑兽背上,对他微笑。夜风将她的长发吹得到处飘散,像一个无拘无束的叹号。   “我知道啊。”她的声音异常平静。   “你知道?!”精灵感到匪夷所思,怒气冲冲地斥责,“知道还不赶快改邪归正!”   他知道她没有杀过人,知道她甚至在避免三一会杀人。她掌控的力量是温暖的,就像她笑起来时给他的感觉一样。   光法师确实在笑。她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扬,带出飞扬的神采。   她有些漫不经心地说:“但是,事到如今,我能怎么办?我已经和三一会绑定在一起,是全世界的敌人了。”   不知道被什么冲动所怂恿,精灵脱口而出:“谁说的?我来保护你就行!”   她愣住了。他自己也愣住了。   但是,他仍旧坚持着,甚至因为刚才本能的反应而心情雀跃。   “脱离三一会吧。”他一手执剑,另一手向她伸出——这是一个邀请的手势。   “林溪,我会保护你。”   她怔了片刻,忽然“噗嗤”一笑。   “听上去……不太可靠呢。”   空间变幻,她再次消失于眼前。精灵垂下手,感到前所未有的懊丧。   ——如果当年早一点把她带回来,就好了。   转眼又是半年过去。这半年里,精灵再没见过光法师。   那个星子漫天的夜晚过后,她就像刻意躲避他一样,就算碰上了也远远离开,只言片语也没有。   精灵感到苦闷,却不敢深究其中的原因,只能独自藏起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黯然。   不久后,三一会发动了对无形学院的进攻。在那场突然的战役里,死神险些成功杀死佩雷尔乌斯——险些。   扭转战局的人,是关键时刻将光法术对准死神的人。   ——那个时刻,是光法师点燃了光明,灼伤了死神,逼迫三一会离去。   而光法师本人,却从云端坠落,无知无觉地砸向地面。   伊瑟拼命扑过去,用尽全力,将她抱在怀里。   他身上都是血,半边躯体都覆盖上了污秽的花纹。她也满身狼狈,半睁着眼睛,勉强呼吸着,却还能笑。   “这样的话……我就算真的脱离三一会了吧?”   晶莹的液体砸在她脸上。她像是讶异,微微睁大了眼睛。   “你……”   “你是笨蛋吗!”   精灵弯下腰,额头贴在她脸旁。她茶色的长发蹭在他皮肤上,是从未如此接近的距离。   “跟你说过我会保护你……只要你答应一声,就好了啊!”他哑着嗓子说。   她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尖耳朵。   “那我可能觉得,还是自己走过来比较好吧。”她温柔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V文要求修改不能少字数,但现在已经不是“脖子以下不能写了”,是任何会让人联想的文字都不可以。所以我只能用小剧场补上字数差。再次道歉。】   【PS:是我的错,也请小可爱们以后不要在文下留言任何和“车”有关的话了,多来几次我怕自己都不想写文了。再次感谢。】   *   结婚√   父母为什么立即接受他选择人类伴侣√   突然发现精灵在某种程度上还挺庄子的,崇尚自然向往世界广阔~   再回头看看傻精灵刚出场时的威风,突然觉得很幼稚哈哈哈哈哈   啾啾你们!   *   感谢:   罗莱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0-27 17:07:16   罗莱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0-29 16:35:25   赤绒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0-30 08:44:53   罗莱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8-10-30 08:45:32   游离天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0-30 10:55:46   时茗卿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0-31 08:58:31 第76章 霞光永在   “看这个!”   一颗雪球被用力抛出去,在松散前被一只修长的手接住。透明的薄冰在他指间生出,将雪球凝成一颗漂亮的冰球。   伊瑟冲那个扔出雪球的人挑起了眉毛。   林溪做了个鬼脸,说:“作弊!你怎么能用冰魔法!”   “不作弊你也赢不了。”精灵一把抛掉那颗冰球,跃跃欲试地团起一大块白雪,作势要朝她丢过去,“要感受一下真正的暴风雪吗?”   林溪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大片冰晶雪风呼啸而来,下意识抱头闭上眼睛,准备好被冰雪淹没。大脑都已经想象出来了那种寒冷和细微的潮湿,但真实袭来的并非冰雪,而是一个熟悉的拥抱。   微温的热意传递过来。林溪一抬头,还没说话就被精灵吻住。气息绵长,扣住后脑勺的手掌轻柔也足够有力,每一次细腻的碰触都被热情和温柔充满。只是一个吻,却充斥着夜晚的气质,轻易就让林溪脸红了。   “……看,我说了会保护你。”伊瑟假作一本正经,蓝眼睛却笑意闪动,“无论什么危险,我都会为你挡下。”   “这算什么危险啦!而且根本是你丢过来的吧!”林溪捶他一下,“你这个坏精灵!”   “那你是坏精灵的伴侣。”   林溪脸上的晕红还没退,这下又更加红了。他们还没有在一起的时候,伊瑟就很喜欢时不时摸摸她头、抱一下,成为情侣后亲吻拥抱牵手都是家常便饭,可婚礼过后……的确有什么不一样了。更多细碎的亲昵,熟稔又自然,好比他现在揽着她,耳鬓厮磨还伴随着轻吻和抚摸。   但她不讨厌……好吧,诚实一点,她也很喜欢这种亲密的感觉。林溪用手指梳了一下他银色的长发,并轻轻回吻他。   飞雪在天地间飘扬,森林里一片银白。北境风雪变幻,有时如初春细雪,薄薄的冰晶是五彩林的点缀;有时如隆冬深寒,便是这样的银装素裹。   “不困了?”伊瑟捏捏光法师的脸颊,“下次再赖着不起床,我就用雪球给你洗脸。”   晨光刚亮时他就说要来找东西,可林溪不肯起,不仅赖在他怀里非要睡,还箍着他的腰不准他先起。他怎么戳她都没用,还被她在手上咬了一口。   他的人类红着脸瞪他。“也不看看是谁的原因。”她愤愤道,“要不是你昨天晚上,你……”   伊瑟无辜地看着她。   “我忍不住。”他理直气壮,还认真安慰她,“多来几回你肯定就习惯了……或者以后我来就好?”   林溪“咚”一下撞上他的肩。她已经发现了,“精灵是自然的生物”这句话不止意味着他们常常顺心而为,也意味着他们不会像人类那样将性看成一种隐秘,反而当成吃饭喝水一样正常,更不会掩饰自己对与伴侣欢好的积极和喜爱。   “你先来你先来,”她只能投降,“我熟悉一下再来。”   “我相信你会很快熟悉起来的。”伊瑟忍笑,蹭了蹭伴侣的鼻尖。   “所以,我们要来找什么?”林溪问。   “我也不清楚,应该只是一个游戏。”伊瑟环顾四周,仔细搜寻着某样目标,“小时候我常常和父母玩的‘寻宝游戏’。他们会挑选一样‘宝物’藏起来,让我限时找到,如果成功,‘宝物’就归我了。”   “什么样的宝物?”   “什么样的都有,具体要看是父亲选的还是母亲选的。”伊瑟挑高眉毛,一副孩子气的愤愤不平,抱怨道,“母亲会挑选我喜欢的东西,比如限量版的戈尔特披风,可父亲总藏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有一次他埋了一个罐子,我以为是枫糖,打开后却蹦出来一个怪物脑袋,掉到地上还会眼冒绿光地大笑——真是无聊。”   林溪问:“就是说你被吓坏了嘛。”   “才不是!”伊瑟觉得被伴侣看扁了,立即严正声明,以维护自己高大威武的形象,“我认为父亲非常无聊、非常幼稚,才没有被吓哭过!”   “……原来还被吓哭了。”   掩饰失败的精灵气咻咻地扭过头,不到一秒又扭回来,通过狂揉伴侣的脑袋来泄愤。这一举动令林溪陷入沉思,心想原来结了婚也无法逃过这只精灵的揉头大法,莫非这就是她一生的命运?会幻想他从此变得温柔体贴柔情蜜语时刻含情脉脉果然是她想太多了。   ……温柔体贴柔情蜜语时刻含情脉脉的伊瑟?林溪突然打了个寒颤。算了算了,他还是当一只意气风发的霸王花精灵比较好。   “这次不会又是父亲的恶作剧吧。”伊瑟东张西望,神色充满怀疑,“线索是‘并非自然生长在树上之物’,这是什么奇怪的线索?”   “会不会是鸟巢什么的?”林溪猜测,“或者被藏在树上的什么东西。”   “根据我对父亲的了解,他的思路应该不会这么正常。”伊瑟哼笑,“他肯定是北境历史上想法最奇怪的精灵王。”   他是对的。   他们在树林里找来找去,快把每一根枝头都翻遍了,期间林溪找到了漂亮的树叶、鸟儿遗落的羽毛(当然是神谕碎片复原出来的)、鲜红的野果,甚至还有溜溜球、弹珠、棋盘、玩具士兵、小弓箭和玩具匕首。这些零碎的小玩意儿最后在地上堆了一堆,两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能肯定其中哪一个,甚至有没有,安提希斯所说的“宝物”。   “……这些东西好像有些眼熟。”伊瑟迟疑着,不确定地拎起那把陈旧的小弓箭,“好像是我小时候的收藏品。看,这里有个伤痕,是我小时候不小心摔的。”   “你这么一说……哎看到了,这里剑柄上刻了一行字。”林溪念出来,“‘我未来要成为戈尔特那样的英雄’……伊瑟你干嘛抢走啊!多可爱,我还想再多看两眼!”   精灵一脸“假装听不到你在说什么”。   他们将那堆小玩意儿一一挑拣出来,其中大部分果然都是伊瑟小时候的宝贝。林溪一样样拿起来看,拽着精灵非让他讲这个印章是什么意思、那道裂缝是怎么来的、为什么要在玩具士兵的帽子上画上闪电。伊瑟刚开始还觉得有点丢脸,但很快他就进入了一种兴致勃勃的状态,甚至还给林溪示范了一下怎么用士兵、棋盘和弹珠来玩攻防战。整整两个小时他们都沉浸在这种孩童式的欢乐里,何况环绕他们的树林如此宁静优美,这堆冰砌玉的景象和百年前理应别无二致。   “也许这就是父亲和母亲的用意,”林溪翻着一本伊瑟小时候的画册,一直在笑,“这的确是很珍贵的宝物不是吗。”   “我都成年了。”伊瑟这么说着,眼神却很怀念。   “那么,对他们而言,对我而言,一切和你相关的回忆都是无价之宝。”林溪对他眨眨眼,“你喜欢这个答案吗?”   “……如果这是真实的答案的话。”   已经成年的冰霜精灵放下手里的小木马,吻去了人类唇边的一朵雪花。   但安提希斯和缇雅并不仅仅找回了伊瑟小时候的珍藏。偶然间,林溪碰掉了一根树枝,那上面有一颗松果,当她将树枝捡起来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一根银杏树枝,怎么可能长出一颗松果?仔细看她才发现,那颗松果是被粘到树枝上的。   并非自然生长在树上之物——的确,这颗松果是被粘上去的,不是长出来的。   伊瑟嘴角抽了抽:“我就说他是史上想法最奇怪的冰霜精灵王。”   松果上有一条细细的裂缝,一掰就开,里面藏了一颗灰扑扑的石头,像一颗椭圆的鹅卵石。在石头中间有一个微小的阴刻,像一个法阵。   “这是……”   “录影晶石?”伊瑟接过石头看了看,摁住中间的法阵,“以前我们用来录像的石头,只有预先予记录过的人才能开启储存的影像……看,打开了。”   一面虚拟光幕被投映出来,正好落在林溪身后。她一转头,就见画面中有个小精灵跑着跑着摔了一跤,一头扎进一个雪堆,挣扎了半天都出不来。画面外有人大笑出声,就好像那只小精灵不是他亲生的,紧接着这个声音又痛呼一声,接着就是缇雅走过去将儿子拔了出来。   是的,作为军队统领,缇雅真的就是单手将儿子拔了出来,仿佛她只是拎起一根萝卜,而不是自己的儿子。可怜的小萝卜在半空挣扎了两下,委屈巴巴地哭了起来。   画面里小精灵哭得委屈,画面外林溪憋了半天,终于捂着肚子开始狂笑。她的笑声唤醒了满脸呆滞的伊瑟,让他开始疯狂挠录影晶石,妄图立刻切断影像。但安提希斯一出手,怎么可能让他轻易得逞?   结果就是他们看完了整段录像。他们看见那只小精灵时而蹦跶、时而失落,有时大笑、有时伤心;他会大声宣布今后要成为英雄、成为比父亲更加优秀的精灵王,也会在沮丧的时候噘着嘴说父母都没时间陪他了,当英雄真累啊。很多别的人出现在画面中,除了安提希斯和缇雅,还有许多银色头发的精灵,有小精灵的叔叔、安提希斯的弟弟,他是个笑容温柔、亲切友善的精灵,有一个人类妻子,可惜他们感情不是很好;负责维护园林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精灵女性,她单身了一辈子,养花弄草颇为自得其乐;负责教导历史的是一名树人长老,说话慢吞吞,声音总是拖得很长;商人们都有格外灵活的眼睛,其中的人类头领很喜欢小精灵,总是给他带来远方的玩具;佩雷尔乌斯也出现了一次,和现在一模一样,儒雅又绅士,还教小精灵怎么保留一颗火种。   还有很多人。   伊瑟本来满脸郁闷,看着看着,他纠结的眉毛就渐渐松开,显露出怔忪怀念的神色。林溪本来在笑,慢慢也不出声,只淡淡地微笑。过了一会儿,她听见伊瑟在小声念什么,仔细一听是一串名字,原来他在试着回忆影像中每个人的名字,有些他记得,而有些则忘了。   “……真令人怀念,”最后,伊瑟只能淡淡笑着一摇头,“我原本以为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想起来了,这块录影晶石是赫恩叔叔送我的,就是父亲的弟弟,我小时候的剑术基础是他教的。”他说,“父亲说要用它记录我出糗的时刻,长大了再给我看,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内容。”   “我本来以为我都忘了。”他小声说,“我本来以为再也看不到这些人了。”   90年前的北境王国,在突然爆发的暗影危机中覆亡,千万生灵一夕消亡,唯一活下来的就是年幼的精灵王之子,伊瑟·威尔曼。   林溪抱住他的头,轻触他冰凉的脸颊和耳朵。   “这块录影晶石和你的珍藏加在一起,才是完整的宝物,对吧。”   早已不再年幼却依旧年轻的冰霜精灵,温顺地枕在她颈侧,静静感受着他的人类的体温。   “嗯,但还有一个。”他温柔地说,“今后所有我们在一起的时光,也将铭刻在晶石中,成为我最珍贵的宝藏。”   这天昼光流去,星夜再起,在如同永恒不变的美好与宁静里,安提希斯和缇雅告诉他们,是该要道别的时候了。缔造了这一小片霞光森林的神谕碎片,已经可以被取出来,而伊瑟和林溪也该回到他们自己的生活和使命中去。   伊瑟没哭,倒是林溪没忍住眼泪,抽了好几下鼻子。精灵王夫妇都安然微笑,亲吻他们的面颊,说他们只是去往该去的地方,那是每一个生命终将走向的重点,连神也不例外。   “你的身上有生命女神安格丽菲的光辉。”最后,安提希斯对林溪说,“我并不清楚原因,但在诸神陨落万年后,此世仍留存一缕神的光辉,这件事本身就不同寻常。佩雷尔乌斯也许是对的,转机就在你们身上。”   神谕碎片自霞光森林中心缓缓升起,飞入林溪掌中,随着碎片的退出,这片北境仅有的净土慢慢消融。先是外面的幻影——星夜、月色、如梦的雪山轮廓,接着是真实复苏的部分——野栗子、积雪和岩石、藏满回忆的树梢林枝;光明熄灭一如回忆消逝,现实的暗影侵蚀了一切,黯淡了所有。   伊瑟笔直地站在那儿,一直笔直地站着。他脚下起先还是覆雪的草地,还堆着金黄火红的树叶,不久后那些都成了一片肮脏古怪的沙石。他一直看着,看着不断收缩的霞光也看着不断扩大的暗影,一动不动。然而,就在那昏暗污秽的影子即将来到安提希斯和缇雅脚下时,他突然一跃而起、拔剑砍去!   轰——   剑气激荡、冰雪纷飞,冷风呼啸如怒吼,如暴雪将至;但在这愤怒和严寒的中心,却是冰霜精灵流泪的脸。   他终于哭了。   “父亲,母亲……”   他哽咽的时候,面容恍然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时代是属于你们的了,伊瑟。”安提希斯伸出手,一顶王冠的虚影浮现在他手中,并传递到他那流泪的孩子的头顶,“冰霜精灵的传承早已在你血脉中沉睡。有朝一日你们终将战胜暗影,那时你便会站在我与缇雅曾身处的位置,成为真正的冰霜精灵王。”   “生命会消散,精神却会流传。”缇雅轻抚伊瑟的脸,并将林溪的手放在他掌心,“被生命女神光辉眷顾的孩子,请看顾好他。他是你的精灵,无论何时,只要你还爱他,就不要离开他的身边。你们会相互扶持、相互依恋。即便是死亡也无法分开两颗相爱的心。”   他们半透明的身影缓缓散逸,化为无数光点纷飞,像秋夜的萤火虫,又像漫天不灭的星星。   “我们、我们会努力的!”林溪使劲抹了抹眼睛,“我一定会好好对他!还有暗影,我们会努力,不让类似的悲剧再发生!”   年轻人含泪的热血与信誓旦旦,却让精灵王夫妇在彻底消失前再度相视一笑。   “但切记,也别把过多的责任担在自己肩上,孩子们。”安提希斯说,“有些事情……终究是勉强不来的。”   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语,就是精灵王所留下的最后一句。   精灵和人类怔怔地站在那儿,抬头时只见到流动的黑云,还有周围无边无际的漂浮着黑雾的荒原。一切都和他们来时一模一样,仿佛过去几天只是一场美梦。   但那不是。一切美好都将散去,可所得到过的幸福和快乐的感觉却能沉淀在回忆中。那就是意义所在。   “我们回去吧。”   半晌后,伊瑟说。   林溪看着他,抬手为他擦去脸上的泪痕。他的精灵对她微笑,将她的双手都握在掌中,虔诚一吻。当他如此垂眸时,银白的眉睫便像安静的雪花,在寒冷和美丽之外又显出一点点纤细的脆弱。   “一切有形之物都会消散,不灭的只有精神与信念。”他低声说,“林溪,我有些难过。”   他的人类微微摇头。   “不灭的只有精神与信念,”她坚定地说,“以及我对你的爱。”   人类大概率是一个善变的种族,生命大概率拥有善变的特质。然而即便茫茫如沙海,终究也会有一粒闪光的金子。   唯有这一点她不想改变。她不会改变。   精灵抬起海蓝如宝石的眼睛,那里面有跃动的光彩。   “以及我对你的爱。”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再有一章这一卷应该就结束了,跟精灵王夫妇说再见吧小可爱们~   我昨天回的评都去哪儿了……晋江你还我回评啊可恶!   *   感谢:   安零希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1-01 00:21:36   贫僧先萌为敬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1-01 08:16:11   在沙雕的世界制杖地活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1-01 08:20:49   游离天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1-01 09:13:44   流尽年光Vera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1-01 10:14:00   罗莱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1-01 20:32:55   15965025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1-01 21:07:37   15965025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1-01 21:24:19 第77章 余音   红色主基调的房间里,佩雷尔乌斯正在下棋。国际象棋的棋盘,以不同种族作为棋子,王与王后则是神只。他的白王后上写着生命女神的变体名:安格丽蒂亚。在很久以前的,也就是诸神还注视着这个世界的时候,信徒们不会直呼神/的名字,而以变体名代替。就像古代东方讲究为尊者讳那样。   黑棋一方则直白地写着死神/的名字:泽苏。   佩雷尔乌斯在下棋,但他的对面空无一人。   一个大约一指宽的血窟窿挂在他左肩,血肉夹杂黑气缭绕。那团血肉在不断纠缠,如植物生长,而黑气缓缓消失,最终萎靡在空气里。   伤口光洁如新。   “将军……还不着急。”他挂着悠闲的、儒雅的微笑,精心修剪的红色小胡子翘出微笑的弧度,“那么,关键局面。”   Critical position。   几分钟后,当有人来通知这位被停职调查的校长,说校董会已经通过执法者的述职报告,因而请佩雷尔乌斯·S·弗里格曼先生回到位于顶楼的校长办公室时,红发的校长已经收好了棋盘。茶几上干干净净,如同未曾放置过任何东西。   “我知道了。”   他踱步向外走。当他的皮鞋甫一陷入厚厚的手工羊毛地毯时,他看到了西蒙尼·格罗索那带着一道伤疤的脸。这个灰发青年脸色阴沉,阴郁的目光中蕴藏着再度落败的沮丧。他刚被从巡逻者总负责人的宝座上赶下来,此时心里多半惶惶如一条丧家之犬。   “看来,伊瑟和林溪能带回神谕碎片,这件事让你不太满意,是吗?”佩雷尔乌斯同情道,“你的脸色可真难看,西蒙尼。”   灰发青年脸色愈发灰败。   “你永远都像一座大山挡在我面前,佩雷尔乌斯,我永远赢不了你。”良久,他冷笑几声,发出了恶毒的诅咒,“要等到什么时候你才会死?”   佩雷尔乌斯的小胡子翘了翘,又敲了敲。一个漫不经心的、不以为然的微笑。   “放轻松,西蒙尼,你要相信每个生命都会迎来终幕。无论你的寿命有多么漫长,到了那个时候,你还是会觉得生命真是短暂得过分啊。”他以一种过分愉快的口吻回答。   “而新的时代……终究是你们的。”   *   “搬出去?”   又到了蓝花楹盛开的时候。在北境度过的半个月,在外界却是足足三个月,看来传言没错,空间的确会扭曲时间流速。   紫蓝色花海盛放如云,摇曳似奇妙又甜美的梦境。在日光花影中,艾莲娜手握冰激凌一脸震惊,浑然不觉手里的冰品快化了。   “搬出去是什么意思?”她问,“小溪你要搬去哪儿?”   “就是,就是那个……”林溪耳朵通红,心虚地对手指,“我不是跟你说过,我跟伊瑟在北境已经举行过婚礼了么,所以我打算和他一起住顶楼……”   “不行!”艾莲娜斩钉截铁表示反对,“现在要在里世界登记过才是正式婚姻!”   海妖甚至直接把这一对的婚姻效力给否定了。   林溪更加羞愧地低下头。   “事实上,”她小声说,“我们回来的第二天,就是述职报告刚结束,伊瑟就带我去登记了……”   艾莲娜五雷轰顶,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看表情都快哭出来了。林溪怎么安慰她、赔礼道歉都没用,她还是石化状态,眼神放空。   还是尼尔拍着她肩劝她想开点儿。   “早点结婚不也挺好嘛。”金发羽族顶着通宵打游戏熬出来的黑眼圈,边打呵欠边安慰她,“反正老大栽了就是栽了,对他们精灵来说结不结婚都没区别,又不会变心……”   艾莲娜终于有反应了,一把揪住羽族的衣领,激动道:“我不要和小溪分开!”   “你冲我吼也没用啊。”尼尔死鱼眼,跟林溪摊摊手表示自己的无奈,“人家恋爱也谈了婚也结了,不让人家住一起有点儿过分啊,万一老大憋出病来……哎哟谁打我!呃老大,我错了我错了!”   “而且你不是信誓旦旦说自己跟小光法师是纯友情么,看你这悲痛欲绝的样子,说不是失恋谁信啊。”尼尔不敢杠老大,就继续吐槽海妖学妹,“振作一点啊艾莲娜,接受事实啊艾莲娜,要不我请你通宵打游戏安慰一下你?”   “才不打游戏!”艾莲娜生气地说,“你还我小溪!”   她很少有情绪波动这么明显的时候。   美人生气的时候也是美人,甚至更生动,当艾莲娜皱眉瞪眼时,她清冷娇美的面容也如海中珍珠般光彩熠熠。尼尔看愣了一下,摸着鼻子转开头,悻悻说不打就不打么。   他所不了解的是,对女孩子来说,听闻闺蜜结婚的心情确实和失恋有类似之处。原本以为会一直亲密无间、同行同玩的好友,忽然跟另一个人成了彼此最亲的人,还有了无法干涉的空间和无法目睹的生活,这其中的失落是难以言喻的,就算那“另一个人”是自己尊敬认可的对象也一样。   不过,虽然一时半会儿难以消除这种失落和感伤,但所谓闺蜜,就是会因为对方的快乐而快乐的人。海妖也不例外。   艾莲娜终究红着眼睛送上祝福,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在0号楼也办一次婚礼。不需要多么隆重,就他们自己人参加,让她亲眼看见好友在最真挚的祝福下,穿着漂亮的婚纱成为另一个人的至亲至爱。还没等林溪眨巴着眼睛想答应,就听她的精灵在背后说了一句好。   她回头时,看见他神色温柔郑重,正望着她微笑。五月的蓝花楹飞满阳光融融的学院,也飞在他银白的发间;紫蓝色的花瓣令她想起精灵王安提希斯的眼睛,就像清晨的天空让她想起缇雅平静坚定的眼神。所有这些色彩都在她面前展开,也都落在伊瑟身上,将那为人畏惧的黑色制服也溶解成夜色般的宁静温馨。   五月是初夏,是蓝花楹盛放的时间,也是伊瑟生日所在的月份。据说长生种总是五年或者十年过一次生日,而精灵的庆祝要间隔得更久一些,可林溪还是希望在5月26日那一天举行那场小小的婚礼。   “就算只是对我来说,也有特别的意义。”她掰着指头算,“第一个,这是朋友们参加的婚礼。第二个,这里是我的精灵的生日。第三个,这里是我和我亲爱的精灵的另一个家。”   她手里的捧花是艾莲娜摘的,脖子上的项链是精灵送的;尼尔在现场催生出造型优美的植物和花朵,美轮美奂的特效是苏慎之的手笔。   孟蓝老师是当之无愧的主厨,大家也才知道原来他也会做不辣的食物;莫失莫忘先说他们负责吃,被敲了脑袋,又说他们用尸体当迎宾,又被敲了脑袋,然后他们就说要当主持人。于是,就见眼眸漆黑、面无表情的双胞胎穿着白西装,用毫无波澜起伏的声音念出贺词。场面一度十分怪异。   怪异又热闹。   连巡逻者都来了,在孤岛的花园里享用婚礼的小蛋糕。米德尔·维夏披着他粉色的长卷发,轻抚脸颊叹息说看来光法师是抢不走了,一边说还一边迅速地吃蛋糕,时不时充满爱意地喂一口给他的粉孔雀,再被高傲暴躁的孔雀啄一口。绫小路爱丽丝随侍他身边,恭敬一如日本武士随侍主公身旁。她目不斜视,笑得完美,说出祝福时的声音也甜美得极为标准。   最后连白妖精都来了。他们还是不敢踏进0号楼,就和巡逻者一起待在小花园里,还趁机谈成了几笔生意。粉色的叮当和米德尔谈笑风生,毛茸茸的咕啾就扒着林溪的裙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佩雷尔乌斯带来了香槟、礼物还有大堆礼花,还有辞藻典雅的发言。莫家双胞胎在边上语气平平地作总结:让我们欢迎无形学院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校长,佩雷尔乌斯·斯坦因·弗里格曼,上台讲话……校长深情回顾了新郎伊瑟·威尔曼的过往……他表示老大小时候是个爱哭的傻瓜——哎哟——好的那就是个胆小的小可怜,老大轻一点……接着,校长表示新郎和新娘真是天作之合,令人难以想象新郎过去多么嫌弃新娘柔弱胆怯平凡还长得不好看……   伊瑟要气疯了,手一抬就是一排锐利的冰棱,“嗖嗖嗖”往台上扔。他大声反驳说我什么时候觉得林溪不好看了,我明明一直觉得她很可爱!   全场大笑,可怜新郎才回过神来自己被耍了,整个精灵从头到脚红成一只小龙虾,僵硬地站在那儿不知道怎么办,最后可怜兮兮地被同样笑得喘不过气的新娘搂过去,亲亲他耳朵安慰他,说没关系我也觉得你很可爱,再怎么凶都可爱。   莫失莫忘继续主持,说现在有请新郎新娘发言。   “发言?我没什么好说的,喂别推我,你们现在胆子大了是吧,想被砍吗……”   满脸不情愿的精灵被一众人等七手八脚推上去,站在台上和大家干瞪眼。新娘左看看,右看看,清清嗓子说那我先来吧。   “嗯,其实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很想感谢朋友们,在我入学以来,是大家一直在我身边,互相陪伴、互相帮助,如果没有遇到在场的诸位,我一定还是当初那个柔弱胆怯、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小姑娘。”她回忆起当初的自己,觉得不好意思极了——两年前的自己怎么那么自怨自艾、茫然无措呢,现在回忆起来真是太奇怪了。   “就像这一次也是,要不是有白妖精的祝福——是的,谢谢你咕啾——还有莫失莫忘送的火灵符,我可能就回不来了……伊瑟,这只是一个假设,你别紧张啊。”   无奈的新娘和紧张的新郎,这个场面让大家再度哄笑起来。   “我非常爱身边这只精灵,尽管他乍一看又凶又不耐烦还喜欢用‘砍了你’作威胁,可这些也都只是表面。一直以来,他给予我更多、更本质的东西都是温柔和保护。”   “还有艾莲娜,我美丽体贴的室友,时刻都关心我、支持我。热爱打游戏的尼尔,毒舌还喜欢开玩笑,但其实是个嘴硬心软的羽族——你们看,他还不好意思了。孟老师,我真的很喜欢熊猫,今后还能继续变成小熊猫让我抱一抱吗?苏学长不爱说话,总是默默关怀我们每一个人。”   “还有更多人,原谅我不能一一提起。你们对我来说是朋友,更是重要的家人。总而言之,我现在很幸福。”   新娘对他们微笑,对所有她爱的和爱她的人微笑。   “友情,亲情,当然还有爱情,所有我能想象到的和‘幸福’有关的事,我都已经得到了。我很感激,谢谢大家……我爱你们所有人。”   一息静默,而后大家纷纷鼓掌。艾莲娜甚至哭了,而尼尔也难得没有调侃她,而是满脸感慨地看着台上那两人。莫失莫忘说该轮到新郎了,可新娘好像把话讲完了,新郎是不是没有话可以说了,看来武斗派就是容易在关键场合掉链子。   “再啰嗦就把你们扔出去!”   凶神恶煞的新郎瞪着眼睛。他今天穿黑色正装,长发柔顺拢在脑后,用一根丝带扎起来;那枚小小的金色发环被串成项坠,挂在他胸前。   “咳,我……”   他长眉微拧,想了又想,最后妥协似地叹了口气,承认道:“我确实没什么好再说的。”   在大家的哄笑里,他转而凝视他的新娘。他们在北境的星空下订立第一次盟誓,而现在是第二次;第一次是正式的承诺,承载着父母的祝福,现在这一次则是接受来自亲友的祝福。他们接受所有欢乐与祝福,也将自己的幸福传达出去。这也许就是婚礼最大的意义——并非昭告,而是分享。   新娘正将捧花扔出去。在表世界,接住捧花的人会是下一个新娘,但在这里,他们只祝愿朋友也将获得属于自己的幸福,无论那幸福是否和爱情有关。   她在笑,包裹手臂的蕾丝织花微微闪光;白色的鱼尾裙婚纱是海妖的喜好,也令她看上去真如海中诞生的仙女,从被泡沫簇拥的贝壳中袅娜走出。   他牵起新娘的手,为她戴上戒指,上面镶嵌着一粒菱形的粉色宝石。那是缇雅过去的饰物,也是他们在霞光森林枝头找到的宝藏。   “唯一我可以说的,”他环顾四周,看着这些对他来说同样重要的亲友,“过去我只是执法者伊瑟·威尔曼,只想守卫学院和里世界的秩序。而今后,我还多了一个身份,以及一份珍贵的责任……”   尼尔暗地里猛一擦眼睛,快快乐乐地举手高呼,说是的老大,从今往后你就是可爱的小光法师的丈夫,是她的亲亲好老公,执法者啦里世界啦什么的交给我们吧,你就尽情堕落为一个软绵绵的居家好老公,我们日后嘲笑你的时候一定会注意不让你听到!   不等新郎发作,他就先被海妖揍了。莫失莫忘添油加醋,说打得好打得妙,这就是婚礼的娱乐节目。   苏慎之永远一脸淡定,还举起一颗灰色的石头,说学长学妹你们放心,所有内容我都用录影晶石记录下来了,什么时候都能回放。   “……还差最重要的部分!”尼尔拍着翅膀躲过水球攻击,抓紧时间大喊,“新郎亲吻新娘这部分也要记录下来——嗷!”   佩雷尔乌斯赞同颔首,轻轻鼓掌。   暮色将临,昼夜交融;浅浅星空里,无数烟花冲出这偏僻的、小小的浮岛,开得艳丽嚣张。   众目睽睽下,再怎么崇尚“自然而然”、“顺心而为”的精灵,也不好意思起来。他局促得像一个初次亲吻心爱姑娘的傻小子,捧起她的脸,小心地在她唇上烙下一个吻。   这一刻,烟花绽放、宾客欢笑,无数热闹交织在一起,还有他亲手捧住的暖意与轻笑。   如果所谓“幸福”一定要有一个准确的描述,一定要具体到某一个瞬间……   那么,就是此刻的模样。   *   “又是暑假了。”   “大二就这么结束了。”   “结束了。”   “光阴似水。”   “日月如梭。”   “有的人结婚了。”   “可大部分还是单身。”   莫失莫忘用一模一样的姿势趴在饭桌上,黑沉沉的大眼睛将其余人盯着。   “你们到底想说什么?”伊瑟无语。   6月,特殊组的人们刚完成一年一度的污染程度检查,又暂时没什么任务,一群人难得都有空,作为执法者队长兼训练狂魔,伊瑟就打算带他们特训。   理所当然地,遭到了全体队员的抗议。大部分人都溜了,只有最熟的这几个被押下来,一脸幽怨地跟队长特训。   想想看,连队长他老婆都没说什么,反而开开心心说好的呀我们来玩真人吃鸡怎么样,现在正兴致勃勃研究新战场和新玩法,那他们其他人还能说什么,说什么,啊?!   让他们结婚就是个错误!没有盟友了——没有了!   终于,被压榨的无产阶级打工者们忍无可忍,决定奋起反抗。   就以消极怠工的莫失莫忘为带头人。   “我们是想说。”   “难得的暑假。”   “不如。”   “大家都来。”   “我们老家。”   “做客吧!”x2   作者有话要说:本卷顺利结束!自己撒花花~   咳咳咳通知大噶一个消息。   这个月8-12号我要出一下下国~~算是出差所以要做很多工作,到15号之前都不会有更新……   啊哈哈哈哈请原谅一个研究僧兼即将成为社畜的可怜作者吧!   爱你们!   【一个差点忘记的普法】   大噶!我国法定婚龄女20男22,文里女主结婚的时候不到20啊大家不要学她!!事实婚是过时的不算的不要理!!!总之文中一切虚拟切勿当真啊大噶!!!   *   感谢:   罗莱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1-02 16:27:49   SSSSSouttar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1-02 19:40:49 第78章 剧院里的林小弟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坐在国家大剧院里,面对近距离放声高歌的外国歌剧演员,林鹤轩不禁陷入了人生的迷思。   现在,他右边坐着自家姐姐,穿一条简洁的小黑裙,正一言不发地看着台上表演,彩色的灯光隐约照亮她面无表情的脸;在他左边,俊美惊人的银发青年脊背笔挺,同样板着脸看前面。但林鹤轩注意到他时不时还是会瞟一眼姐姐的方向,但姐姐眼风都没扫过去一下。   每一次银发青年没有得到回应,空气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一些。林小弟怀疑这并非错觉,因为他还听到其他人小声抱怨剧院空调太猛,应该调高一些。   方诗羽也在。这个优雅漂亮的女孩子穿着纯白的小礼服,坐在更前一排的正中央,正专注地看着台上的演出,丝毫没注意到夹在情侣中间瑟瑟发抖的林小弟。   在他的后面一排,几个素昧谋面却都十分漂亮的人齐刷刷盯着他们。如果要问林小弟为什么知道后面的人在看哪儿,那当然是因为他们的视线太刺人了啊!!根本不是“有若实质”而已经是“就是实质”的地步了啊!!   所以说——事情究竟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林小弟含泪凝望台上根本看不懂的表演——他屁股底下还是国家大剧院最好的位置之一,本场《图兰朵》最贵的票——抱着双臂一边发抖,一边思索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马上就要高三,暑假只有两周。因为模拟考考了年纪第15名,林父最近又有一笔投资小有回报,就恩准他暑假来帝都玩一圈。而林鹤轩之所以提出来帝都,当然是因为方诗羽说了她要来帝都亲戚家玩,他就蠢蠢欲动想来个“命中注定的巧合”。刚好他姐也要去帝都,看破他的小心思,就说那请他们去看《图兰朵》,还订了最好的位置。方诗羽表示自己有票,婉拒了他姐的好意,但也没有太抗拒和林鹤轩他们一起出发。   一切都很顺利,没想到了演出的今晚,他姐……好像和他姐夫吵架了。   他姐很生气,甚至逼他和自己换了位置。   于是,就有了现在夹在两人中间战战兢兢思考人生苦长的林小弟。   林鹤轩很想仰天长啸,无奈这里是国家大剧院,周围都是穿着得体的客人,打死他也不敢真的站起来发疯——他可不想变成“昨晚一准高三少年狂啸国家大剧院疑因压力过大而致精神失常”这种标题!   “姐,姐——”   顶着左边带着冰碴的视线,林小弟战战兢兢靠去右边,用蚊子样的声音小声询问他姐。   “姐,你跟姐夫怎么了……不是,我说你好歹看一眼他……”他这个当弟弟的压力很大啊!!   他姐大发慈悲,瞟了他一眼,弯眉一挑,轻哼一声扭过头。   林小弟顿觉身后气温再降五度。他很想打个喷嚏,幸好他忍住了。   “姐……”   “再帮他说话我就告诉爸妈你早恋。”他姐威胁说。   “不带这样的啊……我都没跟爸妈说你有男朋友。”林小弟甚是委屈,“而且我没帮他说话,我就是……”   “不准提他。好好看演出,赶紧的!”   林小弟委屈巴巴地“哦”了一声,心想姐夫不是我不帮你啊,实在是我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我姐现在段位太高直接从小白兔变成了母大虫——呸呸呸我啥都没说——小弟我也搞不定啊!!   就这么瑟瑟发抖,好不容易等到演出散场。演员欢快地在台上奔跑谢幕,对观众们飞吻;观众们热烈鼓掌,好像对这场演出极为欣赏似地,但林小弟分明在掌声如雷中听到不止一个人小声说“看不懂”“这到底在干嘛”“演员好胖,跟我想的不一样”“你不懂,唱歌剧的都这样”“还是音乐剧好看”。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目光集中在他这里。这也很正常,毕竟他前后左右全是俊男美女,左边这个还完美到了他这个同性都不得不承认的程度。对于他姐能够搞定这么一个美貌又高冷的外国青年,林小弟心中还是极为敬仰的,尤其现在他姐还在给青年脸色看,而青年只能咬牙忍着,这一点就让林小弟更为敬仰。   ——榜样啊!可惜他就不敢对方诗羽这样。   人群开始散场。熙熙攘攘里,林小弟分明听到银发青年轻咳一声,“林溪”两个字都叫出口了,就见小黑裙美人站起来,抬着下巴就往外走,头都不带回一下的。倒是在后排一个蓝发大美人小跑过去的时候,她停下来等了等,两人就手挽手往外走了。   林小弟“咕咚”一下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回过头。果不其然,银发青年脸色黑如锅底,蓝眼睛里几乎能“嗖嗖嗖”丢出小冰刃来凌迟了他。   吓得林小弟一个激灵,赶快追着方诗羽去了。他跑了几步,听到身后有人在跟那个青年说话,也是他们那一伙的,说什么“老大你和小法师还没和好啊,看来你要倒霉咯”,听着居然还挺幸灾乐祸的。林小弟心里啧啧两声,心想他是不知道姐夫会不会倒霉,但说这话的人肯定要倒霉了。果然他再一回头,就看到金发少年揉着脑袋,一副被打得很痛的样子,而银发青年大步往他姐的方向走去,束在脑后的银色长发一起一伏。   贵宾通道人不多,大多数人走得也不快,林小弟很快就追上了方诗羽。白色小礼服的少女今天盘着头发,别一枚水晶发卡,停下脚步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神采奕奕。林鹤轩刚刚只想着要快点追上她,等现在真见到了,他反而摸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把手放下来。”方诗羽瞪他一眼,声音很小,甚至唇边还带笑,语气却是毫不客气的命令式,“林鹤轩,我说过多少次了,脖子别前倾,也别总挠你的后脑勺!你还要不要你的形象了?”   “哦哦哦!”林鹤轩赶紧进入紧绷状态,努力回想方诗羽教他的所谓风度翩翩的姿态。唉,他怎么忘了,面前这个小姑娘看似是个甜美可爱的小天使,实则是个完美主义小魔女?   方诗羽满意了,点点头,继续往前走。林鹤轩就跟在他边上。路上他悄悄看了几眼玻璃窗里的倒影,发现穿着西装的自己一旦按照方诗羽说的做,看起来居然也还不错,站在她身边……也算不那么违和了吧?   他就悄悄傻笑一下。   “刚刚我看到你姐姐和她男朋友了。”方诗羽突然说,声音很轻。   “哦!”林鹤轩赶快应一声,小心道,“那个,难道你还对我姐的男朋友……”   “都说了我只是欣赏一切美丽的事物而已。”方诗羽瞥他一眼,一脸“孺子不可教”。   “那……”   “林学姐变化挺大的,跟上次放假时看到的又不一样了。”她若有所思道,“我也有点好奇学姐的学校了……不过,那个再说。我只是在想,原来一个人真的可以有这么大的变化。过去我对家庭出身有偏见,总觉得出身不好人就不好,是我错了。林鹤轩,为这一点我要和你道歉。”   “哎——哎哎?”林鹤轩愣住,呐呐不知如何接话,“那个,你还好吧,我也没觉得有那么严重……”   “错了就是错了。我会承认,然后改正。”方诗羽很认真,“林鹤轩,对不起,以前我因为这一点看不起你,是我不对。”   林鹤轩张张嘴,又闭上。他看着小姑娘漂亮的侧脸,听她亲口承认以前她看不上他,他就觉得挺伤心,但又有点佩服她这么干脆地对他道歉。   “学姐真是个优秀的人啊……之前你跟我说过,学姐的绩点也很好对不对?看她男朋友和他们的同学就知道,那所学校一定很好。有些人能表现得很好,但那是因为他们周围环境如此,而不是他们真的是多好的人。就像我堂兄,”方诗羽又轻轻一撇嘴,有点刻薄地评价,“我妈妈就说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也这么觉得。”   “但是,”她继续说,“有些人没有那样的条件,却能凭借学习和努力而不断变得更优秀。我觉得,这样的人才真正值得尊敬。”   一直走出剧院演出厅,方诗羽要去和她亲戚汇合。她和林鹤轩不同,在帝都也是有专车接送的。此刻她侧头对他微微一笑,用甜美的声音同他道别,并说相信他也可以凭借努力变得越来越好。然后她就离开,留下一个轻盈优雅、渐行渐远的背影。   林鹤轩有些茫然地注视着那道倩影。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一直知道他们两人的家庭差距很大,她是小公主而他只是个普通的屌丝,可此前他还是一直心存幻想,然而就在这一刻,他突然感觉到一种难言的失落,觉得他们之间好像还隔了什么距离,而那是他不知道怎样去弥合的。   他还记得小公主对他说过的话。他还记得,小公主愤愤地宣布,等他考了年级第一又收到了超过30个女生的告白,就当他的女朋友。他觉得这不太可能,却还是被她鞭策着拼命改变,到现在他已经可以在全市最好的私立高中考年级第12名,学会了一些穿衣诀窍、举止规则,甚至还被逼着定期打理自己的发型。已经有几个女生和他告白,而他拒绝的时候才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做到彬彬有礼地婉拒对方,而不是呆若木鸡憋不出一句话。   他开始觉得,小公主定下的那个天方夜谭般的目标,可能也没有那么遥远。   但现在,那个看似温软实则坚定又干脆的女孩儿,到底为什么会让他觉得前所未有的遥远呢?   “林鹤轩,你一个人在这儿发什么呆?”   他姐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拍拍他的肩。林小弟甩甩脑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甩开,摸摸后脑勺,冲他姐笑笑,又对他姐的同学点点头。   “没。”他说,“姐,你到底在跟姐夫吵什么啊?你们感情不是很好么,刚刚看歌剧的时候,他注意力一直在你身上。我觉得他还是很在意你的。”   他姐鼓了鼓脸颊。那是个很孩子气的表情,跟她简约优雅的小黑裙和优雅端庄的五官半点不搭。她眉头微蹙,抱怨说:“我知道他在意啊,可我就是生气嘛。”   “所以说到底怎么了?”   “我跟你讲哦,他真的超级过分的!”她把他拉到一边,愤愤道,“昨天我跟他说,我觉得自己最近甜食吃太多了长胖了,他说那你少吃点,再多训……再多锻炼一下身体。然后今天早上,他五点钟就把我拽起来,非让我跑步,还说是我自己说要减肥的,那他就要帮助我实施。我的天,我只是随便说说啊,我自己会少吃的我知道啊,我只是想让他安慰我一下,说我胖了他也喜欢之类的!好,我知道他就是这么认真的性格,也算了。结果到今天晚上我换衣服的时候,拉链有点卡,我让他帮我拉一下,你猜他说什么?”   他姐磨了磨牙,脸颊飘起些许红晕,显然现在想起来都气得不行。   “他居然说,就是我自己吃胖了才拉不上拉链,气死我了!!”   她瞪着眼睛,眼皮上细腻的眼影珠光闪烁,精致的弯眉差点要竖成八字眉。但就是这幅愤怒的样子,让林小弟没忍住,抱着肚子开始狂笑。   “姐你到底几岁了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喘不过气,就算被他愤怒的姐姐打了几下也停不下来。他姐的几个同学在旁边添油加醋,说看吧对吧你弟弟都说你幼稚,所以你别生气了行不行,老大/学长他真的很可怜,你跟他说清楚不就行了。   “我不!”他姐抱起双手,扭头看一边,相当倔强,“我不开心!”   林鹤轩笑得更厉害了。他想,原来姐姐也会有这么幼稚到发蠢的时候啊。   人流散去,夏夜的风吹过街道和楼房的间隙。帝都的夜空高而晴朗,空气干爽得没有一丝水汽。但没有星星;这个城市的灯光遮蔽了大部分星光,只留下零星几点。   林鹤轩走下台阶,走到灯光里那个银发青年的身旁。他也抱着手臂,银色的眉毛皱着,表情不爽又透着几分焦急,每次抬头去看他女朋友的时候,他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竟然还透出点委屈。   林鹤轩不免又笑了一下。说实话,他一直有点怕这个男人,总觉得他眼睛太冰冷,而且那种冰冷不单纯是骄傲或者冷漠,而还透着点别的什么更坚硬的气质。但在这个晴朗干燥的夜晚,在他不熟悉的北地,他忽然觉得,这个眼里全是他姐的男人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   就像你看过一只猫翻出肚皮求抚摸的样子后,不论这只猫再有多高冷,你也不会觉得他真的很高冷了。   “姐夫,我跟你说个事。”   他走过去,把他姐生气的原因大概说了一下,又说让他好好道个歉,照他姐想要的方式哄哄,应该就没事了。他看到青年先是挑高眉毛,难以置信又恍然大悟,然后有点气急败坏像是觉得怎么会因为这么可笑的缘故就吵架,再接着就是无奈地叹气,说知道了,谢谢他,他之后会把林溪哄好的。   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青年的神色变得很柔软。   林鹤轩摸摸后脑勺。   “姐夫,虽然我说这话可能有点多余……但是,你一定不要生姐姐的气。”他说,“姐姐她一直都很会体贴别人心情的。我们小时候开始,因为父母……偏心,每次争吵都是她哭着和我道歉。我喜欢的玩具和漫画,还有别的什么,总是她要让给我。但就算这样,每次我生病了或者被欺负了,她也还是会关心我。”   “我知道姐姐是真的在关心我,而不是因为妈妈要求才这样做的……她真的很温柔,总是记着别人对她好的事。连我送她一个普通的飞机模型,她都会一直放在书房里。”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倒影,心想自己以前真不懂事啊,幸好姐姐遇到了很好的恋人还有朋友,“我想说的是,姐姐她从来不会耍小孩子脾气,更不用说刁难别人。起码在我的印象里,姐姐只有对姐夫你才这样。”   “所以……我觉得,姐姐是真的很喜欢也很信赖姐夫你,才会无所顾忌地对你撒娇。对其他人,她是不会那么做的。我想,可能是她总担心万一她让别人不高兴了,是不是就会被责怪……我们的父母就是那样对她的。”   林鹤轩把头埋得更低了一点。   “所以你不要生她的气,也请多照顾她一些。一直以来姐姐都是扮演照顾别人的角色,从来没有谁会想着要照顾她。所以……”   青年忽然拍了一下他的头,也打断了他后面的话。   林小弟有点不安地抬起头,看见银发青年正望着他姐姐的方向,目光和微笑都极为温柔,充满眷恋。   “不用担心,我知道。”他说,“我会那么做的。她是我最爱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   嗒嗒嗒。   林小弟看着他姐走下台阶,疑惑地问你们在单独说什么。然后银发青年迎上去,不顾她的瞪眼,将她抱在怀里轻轻一吻,又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再接着,他姐就乖乖环住青年的腰,但还要轻哼一声,才说再有下次就真的不理你了。   真的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幼稚的姐姐。   对了……姐夫是叫什么来着?伊瑟·威尔曼对吧。   “跟威尔曼先生好好在一起啊,姐。”林小弟挥挥手,一甩自己的双肩包,“我回酒店啦……不用送,我都是大人了。真男人顶天立地!呃……帮我叫个滴滴就行,姐你请个客呗?要么姐夫?”   他坐在顺风SUV的后座上,看见城市灯光闪烁,心想,真是个不错的夜晚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卷开始了~久等了!!   么么哒,明天我来回评=3=   *   感谢上一章后的雷~   罗莱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1-03 21:23:00   魂归何处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1-03 23:00:49   魂归何处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1-03 23:01:45   魂归何处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1-03 23:01:50   游离天空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8-11-04 21:47:32   流波月去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1-05 17:25:45   羽韵宁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1-05 22:45:31   饼干终结者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1-06 00:14:10   scissor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1-12 16:50:17 第79章 帝都之行   “明天早上一定要记得叫我起床啊!”   夜色已深,学院旗下的酒店典雅安静,乳白色的家具上流淌着泛暖的光。林溪吹好头发,扑到精灵怀里叮嘱他。   伊瑟翻身将她压下,亲了亲她的头发和脸,才挑眉说:“你确定?不会我把你叫起来,然后你就又跟我生气了吧?”   “那你要是还说我胖逼我减肥,我就跟你生气。”   看她一脸认真,伊瑟真是哭笑不得。   “都说了我不会嫌你胖了,明明是你自己这么说,我只是以为你需要我帮你解决这个问题……”   眼看他的人类又鼓起了脸颊,精灵立刻机警地闭嘴。但她那么睨着他,过了几秒反而自己笑起来,还搂着他的脖子给他一个甜甜的吻。   “我是不是特别无理取闹?或者特别可爱?”林溪一本正经地问,“这是一道和求生欲有关的问题,请威尔曼先生回答一下。”   伊瑟低低笑着,亲昵地蹭着伴侣的鼻尖。   “当然是特别可爱……”   年轻的小夫妻又腻腻歪歪了一会儿,林溪才心满意足地滚在精灵怀里准备睡了。   说起来,他们应邀前去莫失莫忘家里做客,结果双胞胎说,他们的哥哥让他们先来帝都的分家看一看,似乎有什么灵异事件需要处理。正好林溪先回一趟家,就说在帝都汇合,又因为林小弟想来见女神的小心思,几人就先在帝都玩了几天。   约好明天去帝都的莫家分家做客,双胞胎说会有车来接,让七点钟就在酒店大厅等,不然早高峰非常可怕。据说莫家本家藏在里世界某一处,这里的分家就有一个入口。   所谓“里世界”并不是一个完整的世界,而是由无数碎片一样的空间拼合起来的,像兽人草原、幻月海域都是其中比较大的“碎片”,而莫家本家占有的就比较小,但那完全由他们掌管。据说有很多组织和古老的家族、种族都会占有类似的世界碎片,只通过固定的出入口和外界联系。甚至还有传说,在神灵陨落后,有些消失的古老种族并非灭绝或者前往星空彼岸,而是将自己所在的空间封闭起来,防止被暗影污染;其中甚至还有某些精灵。   “真不知道其他精灵长什么样……”林溪打了个呵欠,更往精灵怀里靠了一点,将半边脸都埋在他柔滑的银发里。   伊瑟关了灯,吻了吻她的额头,把她揽了揽好让她睡得更舒服些。同居后,林溪总是很执着地要抱着他睡,不管热不热都一定要抱着他。有时候伊瑟刷社交网络,会看到有男生抱怨类似情况让他们觉得黏黏糊糊,他就觉得挺不能理解,因为他很喜欢林溪黏着他,或者说如果她不那么黏他、不喜欢跟他撒娇甚至发点小脾气,他才会觉得失落,会担心他的人类是不是没那么爱他了。可能精灵就是和人类不一样吧——更正一下,可能他和他的人类就是和所有的别人都不一样。   “你想知道其他精灵干什么?”他故意跟她开玩笑,但也说不准有几分真切的担忧,“要是你喜欢上别的精灵该怎么办?”   “才不会……”林溪咕哝道,睡意朦胧的声音,语气却出奇坚定,“不管有多少精灵,只有你是我的精灵。世界上只有一个伊瑟……你要是再吃奇怪的醋,我就……”   他等了几秒。   “就什么?”   “……就亲亲你跟你说放心……我只爱你……”   她睡着了。   精灵缓缓吐出一口气,小心地将她搂得更紧些。他抱着最重要的妻子,在宁馨的黑暗里闭上眼睛,并想:原来很爱一个人的时候,真的是会觉得心脏都爱得发疼;原来幸福也是会带来近似疼痛的感觉的。就像是这份爱意太浓重,心脏都快负荷不了一样。   ……要不要把这话跟她说呢?好像有点肉麻。但是,她会高兴也不一定……   当精灵执法者沉入梦乡时,在他曾经总是冷峻冰冷的脸上,所浮现的只有一缕柔若春风的微笑。   *   第二天,帝都莫家的车准时到达酒店。纯黑色的SUV,林溪只认得标志属于凯迪拉克,但尼尔就“哇”了一声两眼放光,说这是今年新发售的豪华限量款,莫家真有钱啊真有钱。如果只看他垂涎的表现,还以为这是个出身平凡、心怀梦想的年轻人呢,但其实执法者薪酬丰厚,像他这样工作了几十年的长生种,积蓄都相当不菲。   ……不过也有可能都被他拿去买各种游戏、游戏主机、手办和其他什么周边了。游戏穷三代,周边毁一生!   “咪呜——”   一只巴掌大的猫绕着他们转来转去,最后在林溪身边蹭着。她弯腰将猫抱起来,猫咪就用湿漉漉的鼻子碰了她一下,撒娇似地再“喵”一声,圆圆的大眼睛可爱极了。   ——哇那只狸花猫真可爱!   ——不过酒店允许带宠物么……   酒店门口有人侧目。林溪手里的小猫就侧过头不高兴地“喵喵”几声,意思是——我才不是狸花猫,少瞧不起猫了你们这群愚蠢的人类!   “多么优雅的淑女猫啊!轻灵、矫健,可爱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捕猎者的心。不愧是非洲黑足猫,真是太让人心动了~”   一颗粉色的脑袋凑过来,细腻雪白的面容浮着一层迷醉的绯红,那双翠绿的眼睛里满是感动的光彩,看着娇小的猫咪都快漾出水色了。   “虽然看起来很像狸花猫,但其实是远比家猫凶猛的小小捕猎者,弹跳力和爆发力惊人,可以攻击四倍于己的猎物。我记得你叫艾比对吗,可爱的艾比小姐,如果你不是特殊组的新生,我一定会诚挚邀请您参加我们巡逻者的下午茶会,我们爱丽丝很会布置这些可爱的小活动……”   嗷呜——   黑足猫毫不客气,一口咬上巡逻者副队长那纤长雪白的手指。   “哎呀,副队长大人被咬了呢~”一旁的爱丽丝微笑道,不仅无动于衷,声音还愉悦极了。   米德尔哀怨地看她一眼,掏出一张真丝手帕,摁了摁眼角的泪水。   不远处,尼尔伸着脖子看了看这边现场,不满地抱怨:“老大,为什么这两个巡逻者也会在啊?”   是啊,为什么?今早林溪一下楼,一眼就看到米德尔·维夏和绫小路爱丽丝,他们同样施施然等候在酒店大厅,见到林溪还兴高采烈跟她打招呼。虽说上学期两边有过节,但米德尔和爱丽丝都是见谁笑眯眯的性格,还来参加了婚礼、送了礼物,那次对立他们也不算主谋,故而两边关系有所缓和。   但突然出现在这里……   “好像是这边的莫家委托了巡逻者什么任务。”伊瑟说。他正满脸嫌弃地推开那颗粉色卷毛脑袋,不让他跟自己的伴侣和组员凑得太近。   “委托他们?搞什么,莫失莫忘自己不就是执法者。或者来找我们,老大你肯定还给个亲属优惠价。”尼尔走过来,苛刻地扫了两眼巡逻者们。尤其当他发现米德尔转而又向艾莲娜大献殷勤的时候,他更是炸毛了。   一时间,酒店门口变得像小孩子吵架。   林溪已经很习惯这种热闹的场面,淡定地抱着黑足猫顺毛。艾比将在开学后成为特殊组的新生,此前她也在学院学习,只不过是在中学部(是的,无形学院还有中学部);前年林溪入学的时候,就是艾比跟伊瑟一起来接她的,当时她也以为这只娇小的猫咪是狸花猫。   “你不喜欢米德尔吗,艾比?”林溪问,“其实那个人还挺绅士的。”   艾比“咪呜”一声,甩甩尾巴,很有点傲娇地说:“不要喵,在我们兽人的审美里,要浑身肌肉、粗犷强壮才是好男人喵!”   “唔,那按照这个标准,伊瑟也……”   精灵一瞪眼,居然被自家伴侣若有所思的目光看得有点紧张,以至于他不由自主回忆了一下这几天晚上自己的表现——应该很完美吧!   “不行,果然我还是就喜欢他这样的。”林溪下定结论。   “那真是太遗憾了喵,”艾比甩甩尾巴,“原本我还想给你介绍几个威猛的男性兽人,反正我们兽人是多偶制……”   “喂喂喂你再这样我就把你踢出去了!”伊瑟一口气还没彻底松下来,就被新晋组员的话激得一阵咬牙。他拎起黑足猫丢到一边,就见艾比冲他做个鬼脸,一溜烟跑到艾莲娜那边去求抚摸了。   “这只猫!”精灵不满道,“明明以前是很害羞的性格。兽人成年前后差别也太大了吧!”   他气哼哼的警惕样把林溪逗笑了。“不气不气,我是一夫一妻制的嘛。”她笑着安慰他,“就算本来不是,因为是跟你在一起,那我也只会有你一个精灵。”   “那别的什么兽人或者人类或者乱七八糟的种族呢?”伊瑟幼稚地追问,海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就像一只被人窥探宝藏的幼兽,真是十足警惕。   “都不会,我发誓。”林溪努力憋着不笑喷,一脸肃然,还伸手捧住这只精灵的脸,顺带揉一把他的尖耳朵,“看这是谁,不就是我最喜欢的、最爱的、唯一的、除了他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的伊瑟·威尔曼先生嘛!”   伊瑟满意了,一把抱住自己的人类,将下巴搁在她脑袋上,冲黑足猫丢去一个洋洋得意的眼神。   艾比:我们的队长怕不是个傻子==   “——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又一辆凯迪拉克停下来,从中奔出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这是个在帝都随处可见的中年男人,肚子已经有些微凸,总体还算精神,站起来的时候不忘扣上西装外套的扣子,显然对商务礼仪十分熟练。   “久仰大名。鄙姓莫,莫成乾。出门的时候临时接了个客户电话,晚了五分钟,这不就堵上了。嗨京城这路可真气人……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莫成乾一眼看出谁是领头的,分别跟伊瑟和米德尔握了手,一口京腔爽脆利落,还笑眯眯地问自家两个小少爷有没有给大家添麻烦,说他们心性单纯,还多仰赖诸位照顾了。他身后还跟了几个年轻人,据他介绍是公司里的下属,也都对里世界有所了解。   两辆车分别给执法者和巡逻者,但巡逻者这回只来了两个人,艾莲娜就说去另一辆车,尼尔自告奋勇和她一起。   “实在不好意思,原本我也是说有小少爷的朋友在,就不用再另外麻烦那两位了,可家里有老人比较固执,坚持说亲兄弟明算账,宁肯往远了请人,也不肯往近了救急。希望诸位多包涵。”   莫成乾笑呵呵地,轻描淡写给解释了一通,却也没说究竟是什么事需要请动巡逻者。   林溪和伊瑟对视一眼。   “到了再说。”伊瑟淡淡道。   “没关系,请不用介意。”林溪用笑眯眯来回应笑眯眯,“客随主便嘛,您看怎么方便怎么来就行。”   作者有话要说:我终于……让第一卷里的小猫出场了,掩面   本卷目标:一对撒糖一对发刀剧情推进   *   感谢:   SSSSSouttar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1-13 23:10:53 第80章 莫家(1)   凯迪拉克开上大路。两侧街道阳光坦然,车辆密密挤在路上,快要和灰扑扑的房屋融为一体。到底赶上了早高峰。   “见谅。”莫成乾回头跟他们说,“我们走另一条路,可能有些吓人,咱们女士稍微忍忍。”   说完,他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个什么东西,用力一吸一吐。林溪好奇地看着他,发现那是一根老旧发亮的旱烟杆,跟一副现代成功男士派头的莫成乾丝毫不搭。只见他鼓起腮帮子,朝挡风玻璃那儿用力吹出一口气。   烟雾喷涌而出,径直穿透车窗,不多时就弥漫在了车前道路上;车里没有一丝烟味,外面的街景则渐渐朦胧起来。光线如被抽离,原本烈烈的日头像蒙上了纱,整个幽昧下来。   一队人影悄无声息从地下冒出,排列在车前,背对汽车。他们分两列站立,一列三个,最前头还有个领队的,手里竟拿了个唢呐在吹。那唢呐的声音既不嘹亮,更不刺耳,反而呜呜咽咽、若有若无,叫人无端起一身凉意。   这些人个头差不多,都穿着黑色的长袖衣裤,像是旧式的中山装。他们一出现,四周的空气都跟着光线幽凉起来;莫成乾打开了车内空调。是暖风。   “一会儿更冷。见谅啊。”他又会头笑笑,眼球折射出两点光,“跟着早高峰挤,太慢。咱们借个阴间的道儿。那话怎么说的?阴兵开道,哈哈。”   话音未落,车辆一轰油门,飞快往前开起来。林溪往车窗外看,只见朦胧发黄的街景在快速后退,还隔了灰扑扑的烟雾。但与这种快速行驶形成对比,前方引路的“阴兵”则还是僵硬地、缓慢地走动。光看背影就阴森森的。   林溪开始觉得不太舒服了。心理上的。她刚认识莫失莫忘的时候也会觉得害怕,但那对双胞胎就像阳光照不进去的石头建筑,靠近了觉得凉飕飕,却不会感到任何恶意。   她不想露怯,绷着身体没动,但伊瑟握住她的手,进而扣住她的手指。手机振动一下;林溪低头一看,两条消息。   【伊瑟:下马威而已,不用担心。】   林溪回了他一个卖萌的表情包,这才去看另一条未读消息。   【绫小路爱丽丝:小溪~慎之一直不理我,好伤心哦~】   林溪眨巴眨巴眼,小心地瞟了一眼后座,看见那名惯于沉默的学长一直看着窗外,神色淡淡的。苏慎之本来就不大说话,这次帝都之行他好像更是有心事;自从爱丽丝突然出现后,他就变得更沉默了,简直就像抹掉了自己的存在感。   【林溪:啊哈哈哈不哭。。。我我我也没有办法。。。】   这俩人的状况实在有点让她搞不懂,而且当事人两个,一个本来就不爱说话,另一个虽然天天笑眯眯,却也是语焉不详、顾左右而言他。谨慎起见,林溪不太想插手他们的事。   爱丽丝的消息框上面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但消息迟迟没有发出来,过了一会儿,消息框就恢复成了名字显示。她应该是把本来打算回复的内容删掉了。   林溪放下手机。这时,莫成乾开始跟他们唠嗑了。   “您几位,别看我现在挺气派光鲜,其实小时候也就是个在胡同里玩泥巴的小屁孩儿。”他从后视镜里瞟了他们一眼,还是笑,“嗨,谁能想到,原来自家也是个大户人家出身。那时候,我可万万没想到能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林溪左右看看,发现大家都沉默,连小姑娘模样的艾比(她变回人形了)也在后座玩一团毛线球,没有开口的意思。她就把话接过去,捧场道:“为什么啊?”   “都说现在的华夏大地上没有世家,随便哪户现在有名有姓的人家,往上数三代也就是个种地的出身。但莫家不一样。莫家是实打实绵延了几千年的世家。甭管外边儿怎么翻天,家族是安安稳稳的。更别说还有门特殊手艺,表世界这边儿,但凡知道情况的也不愿为难,相反,咱华夏讲究敬鬼神,越是有权有势的,越乐意多个门路。所以,哪怕是最动荡的那些年,小世界里头也很太平。对了,你们是叫什么,‘世界碎片’?嘿,听着就是个西洋名儿。我们叫‘小世界’多清爽,这不‘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嘛。”   都说京城人能唠嗑,又有说现在一口京片子唠半天,放在皇朝年代都是市井出身,言下之意颇多不屑。但抛开莫成乾的下马威不提,林溪听他这么爽脆地叨叨,觉得还挺有趣的。   “是不是后面还有个‘但是’?”她跟听书似地,也不去看外面的僵尸和烟雾了,只顾着追问,“但是,然后呢?”   “哎哟这就问到点儿上了……咳。”莫成乾一乐,还没乐完,想起来自己该绷着,赶忙咳了一声,恢复成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但是,家大业大,那不就得‘大’嘛。莫家一代代传下来,渐渐只有一部分人才保留了祖辈的天赋。”   “刚开始,族里以为是嫡庶的区别。族规上写着,嫡妻必须是里世界的人,妾可以是普通人……别别,小姑娘咱别急着皱眉头,咱这祖上不都这样嘛,封建糟粕是糟粕,这也得分时代,是吧?”他接着说,“很快,先辈们发现,这和所谓的‘血统’没关系。有天赋就是有天赋,没有就是没有。生下来瞅瞅才清楚的事儿,没法儿解释。”   林溪撇嘴,嘀咕说精灵就不会,没想莫成乾耳朵尖得很,爽快地说了句:“那也得先投胎成精灵。”   林溪没话了,摸摸鼻子,不甘不愿“哦”一声。这位莫家派出的代表,一身爽快又不失圆滑的京派商人派头,转头又笑眯眯地跟伊瑟夸,说威尔曼先生您这女友心性纯粹,得珍惜。银发的执法者队长长眉一挑,似笑非笑说:“谢谢。不过林溪是我妻子。”   莫成乾一愣,立即若无其事一笑,说了句新婚快乐白头偕老。   这时,另一辆车从后面追上来,开得跟他们这辆SUV平行。本来一直安静看窗外的苏慎之眉毛微微一动,忽然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他手机震动了几下,他也没去管。   这一边,莫成乾继续说:“莫家住在小世界里,但也和别的地方有往来。听说不光我们有这现象,其他家族,还有里世界其他种族,也都有后裔退化的情况发生。先辈们彻夜研究问题症结,有的说是诸神陨落、规则改变,有的说是天地阴阳循环不畅,有的说是基因缺陷,最后连环境污染、生态破坏都扯出来了……见笑了,头脑风暴就容易异想天开,我公司里员工开会也这样。”   “那大约是一百年前的事儿……对,就是华夏大地动乱迭出的时候。先辈们找来找去,没找着解决方法。这对莫家来说是个大问题。”他砸吧两下嘴,颇多感慨似地,“祖上是做什么的,各位也了解。里世界管我们叫‘尸语者’,但莫家自己更喜欢自称‘通灵人’。不光是炼制和驱使尸体,祖辈们认为天地万物就是以阴阳循环往复的方式存在的,而族人沟通的对象就是‘阴’的部分。”   “亡者属于‘阴’,而维持莫家小世界的运转,也需要阴阳平衡。自古的惯例,莫家人死后是要葬在自家墓地里的,身体大多还会被炼制成僵尸,供后人驱驰。生死往来,这就是循环。”莫成乾说,“换句话说,如果有天赋的族人不断死去,剩下的人填补不了窟窿,那小世界就没法儿运转下去了。”   “所以,祖辈们决定,让被确定为没有天赋的族人回到表世界,就此当个真正的普通人。如果后代里出现了有天赋的,再接回去。不过,这种退化现象非常顽固,几乎没有哪个普通人的后代还能成为通灵人。”   林溪敏锐地抓住话头:“那么,您是例外么?”   “说来惭愧,我是属于天赋显露太晚的那一拨,换言之,天赋太低,出生后被当成普通人送走了。”莫成乾调侃起自己来也是怡然自得,“换成一百年前,家族多半瞧不上我这类,不过现在嘛,有能用的就用。我在胡同里疯到十一二岁,突然被领回去,还被本家的情景吓了个半死呢,现在想起来也是挺好玩儿的。”   他笑了几声。   林溪等他笑完,趴在前面椅背上,继续问:“那莫失莫忘呢?”   终于问到这个问题了。话头才起,车内气氛仿佛有了微妙的转变。或许是因为执法者们散漫的注意力突然集中起来,也或许是因为莫成乾的眼神。他的脸倒映在狭长的后视镜里,刚好是眼睛的部分;那两只和气的、普通的、眼睑有些肉呼呼的眼睛,笑眯眯的,却又像飞快地闪过什么。   “两个小少爷……”他说,“倒是跟我的情况不大一样。瞧我说的,应该是大不相同才对。”   “他们已故的生父,是上一任莫家族长,而他们的母亲,则是他们本来该叫‘三婶’的人,在生下两位小少爷后就自杀了。”莫成乾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悠闲,像是在说今天天气非常不错,“当时的族长夫人坚持认为,他们毫无天赋,并将他们送去表世界一位族亲家里照顾。直到她老人家去世,大少爷,也就是现在的莫家族长,才把他们接回来。当时两位小少爷已经八岁了,看着却跟四五岁差不多。”   “而之所以将两位少爷接回来,更直接的原因,是那栋郊区的别墅起了一场大火,死伤惨重。”他又笑了笑,“当时正是鄙人受大少爷所托,去察看现场情况。我到现在都记得当时的场景。”   “我跳下车,急急忙忙冲进结界。当时火势已经缓了,现场一片焦黑,零星地烧着小堆火焰。别墅彻底塌了,连框架都不剩,像是发生了爆/炸。焦黑的废墟里到处是断肢残腿,皮肉都焦了,一股蛋白质烤糊的臭味。就在房子废墟中间,两个小少爷坐那儿玩高达。那么点儿大的孩子——”   莫成乾拿手比划了一下。   “——干干净净、安安稳稳地坐在那儿,玩儿高达。他们周围站着一排刚死的尸体,全都残缺不全,身上混着焦黑和血肉的红白色。就站俩小少爷身边。我一过去,那些尸体就转过来对准我。我手里攥着个暗影探测仪,一下子‘嘀嘀嘀’地尖叫起来,跟疯了似地。”   他说:“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然后……”   “然后莫失莫忘十二岁开始归我管。没有然后了。”伊瑟突然开口了,语气干脆而冷漠,“到了,下车吧。”   林溪再往窗外看,发现烟雾和昏黄的光线都散去了。最后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唢呐声幽幽飘散后,日光重新明媚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写完这部分 第81章 莫家(2)   幽静的胡同,紧闭的四合院。两辆凯迪拉克放下人就开去停车了,留莫成乾带着两个年轻人,引客人进屋。一下车,米德尔就戴上了他的白手套,兴高采烈地东摸摸、西看看。   “哇噢这就是用咒术凝聚出来的瓦片吗!小爱丽丝,这个是不是你上次论文里提到的花纹?”   “哇噢这是东方的道家符咒~”   “哇噢这是东方的葡萄藤~小爱丽丝快看上面还有葡萄~”   “哇噢这是东方的雕花窗格~小爱丽丝下次茶会我们做东方主题吧~”   粉头发的巡逻者一脸陶醉,看着眼前的一切就差掏出手绢摁眼角了。   “真是非常美妙的艺术啊~你们也一定认同我的看法吧,亲爱的执法者们,来不要害羞,尽情展现你们的喜爱和欣赏吧。”米德尔站在人家的葡萄架上,微笑着捧起一串葡萄放在脸旁,“小爱丽丝,帮我拍张照。”   “好的哦。”爱丽丝不知什么时候拽了个单反相机出来,非常熟练和专业地对准米德尔,“三、二、一——cheese~再来一张……”   身着华丽的深蓝制服的青年男女,容貌俊美、笑容可亲,看上去真是赏心悦目。就是不知道哪里怪怪的。   尼尔看看身边沉默不语的苏慎之,再看看那边笑得开心的爱丽丝,不满道:“喂,你们是来旅游还是来出任务的?”   “一起嘛。”那两个人异口同声道,默契地相视一笑。   爱丽丝拿着相机,回头又问:“慎之君,你想来一张吗?如果愿意跟爱丽丝合照的话,爱丽丝会很开心哦。”   她有完美无缺的栗色卷发,完美无缺的精致妆容;阳光下,那张白皙光洁近乎透明的脸上,也挂着甜美可人、完美无缺的笑容。   “不用。”苏慎之拿出随身的一摞符咒,在手里拉出一条拱桥,神色淡淡、无动于衷,“你玩得开心就好。”   一听就是客气话,仔细品味可能还有一丝讥讽之意,却让对方笑容加深。   “嗨一嗨一~慎之君还是那么体贴呢。”她笑眯眯地说。   看着在四合院里逛来逛去、果然拍照拍得很开心的两名巡逻者,莫成乾圆滑的微笑也有点僵硬了。他干笑着,擦了擦脑门上的油汗。   伊瑟抱着双臂,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问:“莫先生,对你们聘请的巡逻者感觉如何?”   “呵呵、呵呵,很有个性。强者总是有个性的。”莫成乾接话很快,表情也恢复了正常,还挺狡猾地补充一句,“无论是巡逻者还是执法者,都很有个性,令人敬仰!”   既然主人看着不着急,客人们当然也跟着沉住气。这个阳光已然开始热烈起来的夏日景晨,一群人竟然就坐在四合院前院里,摆出一副纳凉聊天的架势来。莫成乾还叫人端了茶水上来,谦虚半天这是什么时候、自何地采摘的什么茶,还不是最好的,用来款待客人实在有失体面,望海涵。   “你们东方人都这么虚伪的吗。”尼尔看他不顺眼,呛他。   然后艾莲娜就怒视他:“你对小溪的家乡有什么意见吗?”   尼尔:……   “不敢有不敢有……我要是有,老大就能打死我。小光法师升级了啊,再也不是以前可以随便欺负的小光法师了。”   “什么?你以前欺负过小溪?!”   “喂尼尔,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是不是对林溪做过什么。”   “呃?我只是打个比方……啊啊啊啊慎之救命!!”   “鸟类都是白痴喵。”   他们在那儿闲聊(或者说是打嘴仗?),林溪就沿着围墙走,仔细看上面的花纹。米德尔·维夏虽然看上去是个变态,但作为巡逻者的实际统领,他的眼力非常精准,刚才一副不经意的样子,实际却把院落里贴的所有结界节点都走了一遍。   林溪一一去看那些花纹,和自己平时所学的东西加以对照,还认出其中几种应该都是这个家族自己珍藏的秘符,在学校图书馆里看不到的那种。越看,她就越惊叹于这个结界的精巧;哪怕她对符阵的了解远不如苏慎之、爱丽丝这样的专业符阵师,但也能看出来,笼罩这座四合院的结界由好几种不同的法阵勾连而出、互为支撑,精巧程度可谓巧夺天工。   走了一圈,在她打算换个地方观察的时候,眼角忽然晃过了什么东西。在墙角。林溪回过头,但那里一切正常,什么都没有。   常青藤垂在青灰色的院墙上,间或刻着看似不起眼、实则非常精细的花纹;看起来一切都很寻常。   林溪揉揉眼睛,想离开,直觉却又有些犹豫。入门两年,她已经知道,如果一名法师直觉有什么不对,那么这种感觉很可能叫“灵性的预警”。   刚刚应该是真的看到了什么东西。抱着这样的想法,林溪遵循直觉,在墙角蹲下来,伸手朝下,试着勾动体内嘉德丽雅的力量。   找到了……   “哇啊——!”   林溪刚被吓得一屁股坐地上,下一刻就被闻讯赶来的精灵抱在怀里。伊瑟匆匆一扫墙角,并未发现什么东西,就去盯此间主人,眼中戒备之意不言而喻。   剑都拔出来了,可见刚才一瞬他有多着急。   一时间,四合院里安静异常,隔了几条街的喧嚣也只微弱地盘旋在上方。众人目光落在墙角。   “没事,没事。只是看到了个东西,不小心吓了一跳。”反而是出声的始作俑者不好意思了,离开精灵的怀抱,拍拍裤子上的灰,“不是什么邪恶的东西,就是样子有点吓人。”   伊瑟斜眼看她,显然不那么相信。   “我挖出来你就知道了……”   “——等等。”   这个声音很少响起,因为它的主人不大爱说话。尤其是这次旅行伊始,他的沉默简直有些异常了。但这时候,他却出了声。   苏慎之走过来,半跪在地,右手贴在地面。这个俊秀沉静的黑发青年,此时露出了些许迷惘之色。   “我想……”他有些怔怔地说,“我可能知道是什么东西。”   一叠卡牌从他掌中飞起,如有生命般盘旋一圈,又往地面切去。薄薄的卡片边缘锋利如刃,推出透明的气浪,很快将墙角那一小片土地挖开。   “哎哎,诸位就这么随随便便挖了我家墙角……”莫成乾苦笑着,喝了口茶,叹息道,“得得得,我这就主随客便吧。”   石板被挪开一小块,泥土翻成小土堆,混着草根和小石子;北地干燥,可以连着一个月都不见雨水,连泥土翻出来都没什么土腥气。大约往下挖了快两米深,那些卡牌才组合起来,从洞底悠悠驼出了个什么东西。   那是一条鱼。一条死去的、风干的鱼。一条长达三十厘米的鱼。鱼身完整而干瘪,鱼眼暴睁、一动不动地凝视上方;鱼的口中还衔了一棵草。   伊瑟半蹲着,拿过鱼仔细看看,而后露出无语的神色。他瞥了一眼人类,嘴角一抽:“你就是被这东西吓到的?”   林溪无辜地看着他:“突然看到很可怕啊。”   “每次觉得你有长进的时候,你总是马上又让我推翻这个结论。”伊瑟把那条鱼抛到一边,没好气的去揉人类的头。然而人类敏捷地往后一闪,抗议说不要拿刚碰过死鱼的手摸我头。   精灵瞪着自己新婚不久的妻子,气急败坏地扑过去,两人打打闹闹起来。   至于那条被抛开的鱼,它被苏慎之接住了。他翻来覆去地、仔仔细细地看,这个过于认真细致的动作让他的同伴们好奇起来,纷纷问他怎么了。   此间的主人(至少是主人之一)也围过来,有些杞人忧天地问:“不会是诅咒吧?类似巫毒娃娃那种?还是下蛊?还是……”   “放心,这是无害的。其实如果有人维护的话,这个东西可以让阵法运行得更长久。”苏慎之拿来一个木盒,把鱼放进去,重新把它埋起来,“这个阵法是莫家先祖请别人制作的吧?他们的习惯就是这样。在阵法的角落里埋一枚族徽,以此梳理阵法运行时产生的能量流,日后如果有需要维修或者改造的时候,借用族徽,也能更快搞清阵法内部的状况。”   “族徽是鱼……”尼尔发散脑洞,“艾莲娜,你们海妖有会符阵的吗?”   “不要看到一条鱼就想到我们身上!”   “喂喂我只是问一声啊,你怎么对我就火气那么大。”尼尔有点悻悻的,孩子气地鼓了鼓脸颊,叼着一根新扯的草,扭头看一边去了。   倒是林溪,她已经被武力值远高于她的精灵镇压,此时正被这只精灵箍在怀里,只能从他臂弯里奋力探头,看看苏慎之,又看看已经被埋了一半的木盒。   她感觉自己想到了什么。但空气中流转着一种微妙的氛围,使她敏感地咽下了某个猜测,只是蹭蹭精灵,在他唇边一吻。伊瑟垂眸看她,神色怜爱,又对她略略摇头。   爱丽丝站在屋檐下,手中的相机还对准某只花瓶,目光却长久地停留在墙角那一边。她一直看着那里,而被她所注视的那个人却始终没有看她。良久,她低下头,再抬头时却又是一个微笑。米德尔在屋里又找到一个他觉得适合拍照的地方,高高兴兴地叫爱丽丝过去,于是这个处处完美的日本姑娘也轻快地应了一声,再次举起了相机。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了。此间主人站在又一道院门前,回头看看几名来自里世界的精英,再次露出了那圆滑的、和气的笑容。   “诸位,里面请。”   他推开了门。   直到推开这扇木门前,这里都只是一个规规矩矩、普普通通的四合院落,顶多是那些雅致的摆设、讲究的装饰会让人想起过去的大户人家,别的没有更多。   但在这扇门后,一切又都变了。   哗啦啦——   水声。   四周一片幽暗,仅有的光线竟然来自脚下。林溪低头盯着脚下的浮木,试着用脚尖踢了一下——会动,就像真的飘在水面。   眼前的场景十分奇异。黑色的河流在他们脚下展开,从不断响彻的水声来看,河流的宽度难以想象,仿佛是往两边无边无际地漫延开;但只有一部分能被清楚看到,也就是他们脚下发光的浮桥所照亮的部分。   有风。黑色的水流波浪连绵起伏,折射出点点银光;长河盘旋向前,往天上延伸。林溪快速眨了好几下眼睛,抬头向上看,确定这条河蜿蜒向上,流向天空。在不知道多高的地方,隐约有一片光雾朦胧。   无数细雪般的光,从天上缓缓飘落。林溪伸手去接,却感到一股凉气从她掌心流过,而后属于“光”的力量跳动一瞬,将那缕凉意驱逐出去。   “诸位,请。”   林溪再去看莫成乾,吃了一惊。只是片刻的功夫,这个人转眼就换了个打扮:黑色的中山装,头上戴一顶小圆帽,左眼一片单片眼镜。他手里还提了个白色的纸灯笼,里面的烛火一闪一闪。在这片充满了水声、黑暗和点点银光的世界里,他手中的橘色火焰是仅有的暖色。   “请跟上。”他微笑道,“请务必跟上。”   他朝前走。一步过头,他已经距离他们起码有十米,再一步,身影更小。   “喂!”尼尔不满,“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羽族还往前冲了几步。但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莫成乾已经只剩一个背影了。   但中年男人的声音还清晰地回荡在众人耳边。   “第一次前来莫家小世界的客人们,我们不妨玩个游戏。只要诸位在限定时间内追上我,就通过了这场小小的考验;届时,小世界的大门就将为诸位敞开。”   “如果不行……我个人而言,是相信凭诸位的实力,完全能在小世界的防御法阵中安全无恙的。”   “回见,客人们。”   “——搞什么啊!”   尼尔不满地嚷嚷,身后羽翼“唰”一下展开,就要去追,然而几乎是在同时——   “哗啦——”   一条大鱼突然从旁边横跃而出。浮桥的白光首先照亮的是鱼头,然后就是骨骸森森的鱼身。这条只剩一身骨骼的怪鱼张开大嘴,咬住羽族少年,倏然回到水中。   瞬息之间,一切已经发生。四下一片寂静。   随波摇晃的浮桥上,唯独少了羽族少年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飞快更新! 第82章 莫家(3)   转眼之间,尼尔就被怪鱼撕咬着,消失在滚滚黑浪中。   其他几人看着。静静地看着。默默地看着。   片刻后。   “哇!”米德尔·维夏惊呼出声,用力鼓掌,“Bravo!精彩的演出!”   爱丽丝表示欣赏,但也有点遗憾:“要是多方位设置摄像机跟拍并投映出来就好了呐。”   林溪则是在思考:“这条鱼的身体都没了,还吞人,是打算用嘴巴就把尼尔消化掉吗?”   艾莲娜一本正经地跟着想了想,继续提问:“鱼嘴巴能消化羽毛吗?”   苏慎之安慰学妹:“也许鱼觉得一直含着也行。”   “就像糖一样含着吗?”艾莲娜恍然。   “应该就是那样吧。”林溪还在发散思维,“但没有消化系统就没有吸收,那促使它捕猎的动因是什么呢……啊,难道是尼尔太DRAMA了?”   伊瑟嘲笑她:“这次不害怕死鱼了?”   “我是觉得鱼睁着眼睛比较恐怖!而且都说了是突然看到了!”   “——你们几个!喂,我说你们几个!”   “哗啦”一声,黑色的河面溅起好大一捧水花,从中冒出的是一颗金色的脑袋。尼尔瞪着浮桥上这群悠悠哉哉拿他取乐的人,悲愤道:“你们的同伴情呢?!慎之,你居然这么冷静!小光法师,你也不再是那个纯良可爱的小法师了!老大,连你也抛弃我了!艾莲娜你居然考虑的是我的羽毛能不能被消化——你们太过分了!”   艾莲娜抱臂扭头,轻哼一声:“谁让你故意落水的。而且这里每个人都看得出你是故意的,尼尔你太DRAMA了。”   “你还不就会跟着小光法师学……”   咔擦——   “拍好了吗,效果如何?”米德尔一撩粉色长发,收回剪刀手,很期待地问爱丽丝。   “让爱丽丝看看……很好哟!副队长大人美丽优雅的身姿,以及背后落汤的羽族执法者,都拍得清清楚楚呢~”   “一定要珍藏!”这两个人握住彼此的手,再度默契地异口同声。   羽族少年嘴角抽了抽,再抽了抽。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到达了。   “你们……很好,那就用实力一决胜负吧!!”   他羽翼一扬,直接从水中振翅飞起,手中握着他惯用的棕色手杖,狠狠朝两名深蓝华服的青年男女击去——   咿呀——   一声尖啸!   尼尔的手杖并未真正击中巡逻者,而是正中他们身后的什么东西!与此同时,米德尔笑容不变,绿眸中却闪过一丝锐光。只见他手掌轻轻一拂,那只不知何时已经脱去白手套的、玉石般光洁细腻的手,握住一根长鞭,扬手便扫出一片鞭影!   嗤——   淡粉色的光芒向外推出,形成一道优美的弧光,但正是这道看似曼妙无害的弧光,令水面上聚集而来的那群东西发出更加刺耳的尖叫,并在顷刻消融。   “哎呀,真是危险。”粉发碧眸的青年吐出一口气,对尼尔笑道,“非常感谢你的提醒。不过,我完全不介意你稍微改善一下自身的形象,比如先将头顶那片丑陋的鱼鳞取下来?”   尼尔抬手又打飞一只不明生物,死鱼眼看米德尔:“我就喜欢鱼鳞,我就喜欢鱼,不行啊。”   爱丽丝笑眯眯地凑趣,意味深长:“哦~就喜欢鱼啊。”   羽族少年完全没听懂言外之意,抬头骄傲地“哼”了一声,飞到苏慎之边上去并肩作战了。   此时,众人都已纷纷拿出武器,抵御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林溪手里的嘉德丽雅金光灿然;针对非暗影污染的敌人,她的法术威力不会太过夸张,但金光闪烁间令无数幽影悄然消逝,这份凛然之力也颇令初次见识的米德尔侧目。   “唉……”他一鞭子抽散一只幽影,陷入情真意切的忧伤,“这样强大美丽的女士,连法术都拥有如此曼妙的光辉,怎么就和伊瑟结婚了呢。可惜,不然我也是很有信心能邀请她加入巡逻者队伍的。”   冰霜精灵眼风都不动,只手里剑光一闪;维利耶尔卷起冰晶雪风,击向敌人时也顺带拂过米德尔宝贝的头发。后者轻巧躲过,下一步却踩到一颗突然冒出来的冰雹,顿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颇有点狼狈。   “痴心妄想。”伊瑟满意地勾了勾唇角,“不和我结婚也不可能去你那边。”   现在攻击众人的是无数幽灵。它们半透明、苍白、冰冷而且面目阴森,单个战斗力不高,却源源不断从河里爬出。那股阴冷的劲头,令空气也在不断降温。   “杀不完!往前跑,摆脱它们!”伊瑟往前方挥出一剑。   紧接着他的剑风,一道光矢也往前袭去;冰雪的剑气与光明的箭矢两相结合,转眼将被幽灵拥堵的浮桥清理一空。   “走!”   精灵跑在最前方,身姿轻捷如风。在快速奔跑中,他一手持剑,另一手竟然抽空抓出手机,将摄像头对准前方,摁下某个按钮。霎时,一轮镂空的发光图案投映出来;黑色花纹蔓生,眨眼竟成了一辆流线型的摩托车。   见状,他身后众人纷纷恍然地“哦”了一声,也都拿出手机映照出镂空光图,并各自形成不同的交通工具。   “哎~因为空间不稳,外出任务的很多目的地都不允许使用光轮,结果都忘了在这里不需要顾忌了呐。”爱丽丝坐在自己漆成粉白色的超跑里,笑着说,“果然执法者队长很厉害。”   这就是无形学院的师生最常用的代步工具,“光轮”。在入学后,研发部就会贴心地为每一个新生配备好光轮,但都是基础款,也就是林溪当年看到的“脚踩圆盘尖叫乱飞”情景中的那个“圆盘”。资金充裕的学生往往会选择改造和升级,而像伊瑟这种极限运动发烧友,更是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将爱车装配上最先进的配件,或者换个引擎之类。   只见伊瑟抓住摩托车柄,长腿一跨,附身握紧车把,回头对林溪一抬下巴,干脆道:“上来。”   林溪盯着他的摩托车,忽然神色一变,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悲鸣:“不是吧……你什么时候又改装了?!我怎么不知道?”   悲鸣归悲鸣,她还是利索地爬上摩托后座,并用力抱住精灵的腰。   “咳……就是暑假刚开始没几天的时候。”精灵含糊地说,隐约有点心虚,对人类强调,“我这次没怎么动引擎,‘翼影三代’的速度不会太快……没有提升特别多。”   “好吧,所以这次的新摩托名字叫‘翼影三代’。”林溪对这只精灵的中二面低头认命,也不忘对他的话表示怀疑,“速度多少?我警告你,超过150我就跟你拼了。”   面向前方蜿蜒上升的流水浮桥,伊瑟脸上出现某种跃跃欲试的光彩。但这一幕,可怜的人类光法师当然是看不到的。   “放心——”   精灵一拧把手。转速表陡然一跳。   “——比150快不了多少!”   指针倏然滑向200的位置。   “啊——伊瑟·威尔曼我要跟你离婚啊啊啊啊啊!!!!”   摩托“翼影”一马当先,一骑绝尘。   *   “哎呀,伊瑟和小溪溪都不见了,还有小爱丽丝也不见了,真是让人颇为寂寞啊~”米德尔捏着一只精致的镀金单筒望远镜,探出头观察前方,长吁短叹,“大家的光轮速度都这么快吗,未免有失优雅,同他们那宝石般闪光的美貌不相匹配,真是令人惋惜。”   他乘坐着一脸雪白的、镶嵌金边并雕刻玫瑰花纹的马车,宛如童话中乘坐华丽马车的王子。尤其是当他本人珍惜万分地拿出一把梳子梳理自己柔软顺滑的粉色卷发时,这自恋的模样更像王子——或者神话中爱上自己倒影的纳西瑟斯。   “相比之下,我们几个人就做得好多了。”他放下梳子,柔声笑道,“真高兴有这么多可爱的人们站在我这一边。”   可爱的人们——艾莲娜、尼尔、艾比,三人纷纷露出忍耐的神色。   “把光轮收起来吧。看样子,凭飞行是冲不出这个防御法阵的。”尼尔从摩托车上跳下来,收好光轮,板着脸往前走,边走边抱怨,“到底为什么我们是和这家伙分在一起了啊。”   “因为刚才选岔路的时候你选了中间。”艾莲娜也收好自己的蚌壳,在鱼尾幻化回来前,还一尾巴抽飞了边上的什么东西。   “说得就像我的错一样……”尼尔嘀咕道,“明明是老大带着小光法师冲太快,一转眼就没影了。为了追他们,我们还把慎之给落后面了。”   “走散了吗喵……现在怎么办?”艾比问。她维持着人形,盘腿坐在一只箱子里,身后尾巴甩来甩去;那边米德尔收回马车,想来摸摸这个小萝莉橘色的双马尾,就被凶猛的黑足猫一尾巴打在手背上。   “你先下来,你是猫人,不是只知道钻箱子的纯种猫。”尼尔伸手把这只猫拎出箱子,“既然已经走散,只能往前走到终点再跟其他人汇合了。”   “走散……吗。”米德尔品味了一下这个词,有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但旋即他只是指了指前方,轻快道:“我对此没有异议。只不过,要想走到终点,好像多多少少有些困难啊。毕竟前面看上去实在有点拥挤。”   不知何时起,他们已经摆脱了四面八方源源不断的幽灵;河流仍在流淌,浮桥散发着朦胧的白光。他们似乎已经来到了更上层的位置,透过半透明的河水,能隐约看到下方层叠盘旋的桥面。   在米德尔手指的前方,一道小山般的黑影动了动;忽然,从黑暗中凭空冒出六枚巨大的圆形光源,好像六盏巨型灯泡。随着“灯泡”的升高,那道山脉般的黑影也在不断升高;黑色的水流从它身上倾斜流下,泼溅出“哗啦啦”的水声。   几人的头越仰越高。如果他们戴了帽子,此刻一定已经掉了下去。   刚刚还凶巴巴的艾比“咕咚”咽了下口水,往尼尔背后躲了躲。   “我、我才不是害怕……但这是本能!”她盯着前方,手里紧紧攥着尼尔的衣角,声音绷得尖尖的,绿眼睛里的瞳孔放大成圆溜溜的形状,“我怕狗!”   嗷呜——嗷!   六只“灯泡”——六只眼睛下方,三张血盆大口张开,齐齐发出怒吼。这只拥有三个脑袋的恶犬猛地朝几人扑来,口涎四溢,黄色的眼睛充满恶意和嗜血的残暴。   哗啦——   哒。   四人各自散开,落在恶犬背后。但三头犬竟在半空中生生扭转方向,以一种和它巨大的身躯截然相反的灵敏,再度朝他们扑来!   咔——   它一口咬住艾莲娜的身影,但随即“艾莲娜”就在它齿间化为一滩水迹。真正的海妖出现在河面,深蓝色的鱼尾掀出一道酸液形成的屏障。   “酸液对它没用。”艾莲娜蹙眉,声音很冷静,“这条河的水不是真正的水,我无法控制。尼尔,我们要不要直接走?”   “我喜欢这个提议,毕竟跟恶犬打斗实在太没有美感了。”没等尼尔回答,米德尔就擅自插话。他无视了羽族不满的视线,顾自抚颊自谈,“但是非常可惜,你们看看那儿——”   道路前方居然伫立着一扇巨大的门。那扇门的宽度和浮桥相当,往上无限拔高,中间横挂着一道很粗的铁链,还挂了一把锁;门的两侧,分明没有东西,河流却像被那片黑暗突兀地截断了一样。或者,门的两侧伫立的就是“黑暗”本身。   “门和三头犬……”尼尔一愣,“刻耳柏洛斯?”   在希腊神话中,刻耳柏洛斯是看守地狱大门的三头犬。而在羽族流传的典籍里,这头地狱看门犬更代表了真正的邪恶、混乱;在传说中,它是死神的爱宠。   “不对……只是根据神话制造出来的幻影。”羽族挑剔地看了一眼那头狂躁的三头恶犬,撇嘴不屑道,“没意思……哇!”   话音未落,三头犬左边的那个头突然飞出,一口朝尼尔咬去!羽族振翼倒飞,又飞快折向下方,却都无法摆脱那颗凶相毕露的头颅。艾莲娜惊怒地长吟一声,一道水波屏障乍然生出,却又被三头犬另一颗头给阻拦。艾比已经变为猫形,仗着身形小巧,跳来跳去地攻击恶犬,但那攻击却只像给恶犬挠痒痒。   见状,米德尔颇为自怜地叹了口气,右手握住长鞭;一排七色宝石在手柄处闪耀着华贵的光芒。   “这个世界上总是充满了令人无可奈何之事呢。”他说着,扬手一抖。   雪白的长鞭舞动,倏忽化为流转的无数道虚影,又像盘旋流动的龙身。   “Ciao~看这边,小狗狗。来,沉迷在心爱的骨头里吧——”   “——幻术·朱尔斯的花园。”   作者有话要说:我好像终于知道奇幻应该怎么写了……么么哒!开心!   今天晚上还有一更! 第83章 莫家(4)   传说中,朱尔斯是负责为主神打理花园的园丁,是一位美貌并且自恋的副神。他的美貌超出了一切生物所能想象的极限,每当他嫣然一笑,花园里便百花齐放,而如果他伤心不语,花草树木便也无精打采。   “朱尔斯的花园”,顾名思义,是一片花的海洋。米德尔扬起手,雪白的长鞭舞动不休;从那片耀眼的鞭影中,倏然有千万朵鲜花绽放。玫瑰、芍药、郁金香、大丽菊,还有里世界独有的幽夜百合、风中紫菀、冰晶悬铃……花叶齐放,转眼将浮桥甚至河面堆得五彩缤纷、香气四溢。   三头犬的三个脑袋突然齐刷刷打了个喷嚏。下一秒,这些巨大的脑袋都回到了小山一样的身体上。   起初它仿佛还知道不对劲,朝着米德尔的方向龇牙咧嘴,但很快,这头恶犬就脚步不稳、东倒西歪,鼻子不断耸动。左边那个脑袋,也就是刚刚追着尼尔的那一个,口涎滴答地傻笑起来。右边的脑袋“嗷嗷”叫了几声,很快也败下阵来,跟着陷入傻笑。   朱尔斯的花园——用幻术制造无数花朵,令置身其中的人看见内心最渴望的事物,并沉迷其中,陷入永恒的沉睡。对“美”的定义各有不同,但对“美”的迷恋殊途同归。   唯有中间的头还在坚持。三头犬晃了晃中间的头,张开嘴,从中喷出一阵发绿的气体;无数紫黑色的小甲虫从那张白牙森然的口中飞了出来,拧成一条长龙,飞速朝米德尔撞去!   “哎呀!”粉发的巡逻者负责人惊呼一声,嫌恶道,“好脏,快一边去!”   尼尔忍不住先抽了下嘴角,这才将手杖横于胸前,念出一段火系咒语。作为牧师,他能够使用五种元素的法术,尤其擅长象征正向与温暖的火系术法。   “火中之火、焰中之焰,如流星者更久长,似烈日者必闪耀,自最初、最后、最上、最下,一应求得灼热之名庇护者,皆将应召、焚尽幽暗——”   “——耀日之火!”   刹那间,无数火焰在半空腾放。这也是花海,却是焰火开出的花海;真实的灼热在幽冷阴暗的空间里熊熊燃烧,将三头犬吐出的甲虫烧成灰烬。毒雾也被焚去了一部分,剩下却还有淡绿色幽幽飘散。艾莲娜抬起双臂,嘴唇默念几句,就见清水凝聚而出,将绿色的毒烟锁在水球里,并转而扑回三头犬大张的口中。   “嗷……”   在真实的火焰与虚幻的花海中,三头犬终于垂下第三只头颅,巨大的身形也慢慢瘫软。然后,它开始往水中沉去。   “喵~”   黑足猫忽然轻巧地跑过去,跳了几跳,来到三头犬的头上。在巨大的恶犬衬托下,她本就娇小的身形显得更为娇小,都快看不见了。   “找到了喵~”   在三头犬彻底沉入水中之前,艾比背着一把钥匙,飞快地跑回众人面前。那是一把灰白色的钥匙,比黑足猫还大了一半,看着沉甸甸的。   “漂亮的发现!”米德尔轻轻鼓掌,并去拿那把钥匙。艾比先是本能地一缩,有点炸毛地拱起脊背,但犹豫一下,她想起刚刚自己才被这个巡逻者救过,就还是不太情愿地让他拿走了钥匙。   “好孩子,真是非常优雅的淑女。”米德尔笑眯眯地夸奖,“还有我亲爱的艾莲娜和尼尔,你们战斗时的英姿令人过目难忘。”   “……刚才谢了。不过,你还是别夸我们了,或者把我们这份留给老大吧。”尼尔看着那双颜色和自己挺像的绿眼睛,打了个寒颤,干笑道,“我觉得老大的承受力比我强。”   “学长要是知道你这么说,会揍你的吧。”艾莲娜淡淡地提醒。   “反正他不在嘛。”   羽族少年得意地摆摆手,就想拿过钥匙,好飞上去开门,但微笑的巡逻者手腕一转,轻松地避开了他的动作。   尼尔眼睛一眯。   两人定定对视一秒。   “别紧张嘛~伊瑟不在,我当然要帮他照顾一下可爱的组员。”他再度扬起手臂,雪白长鞭卷起钥匙,往上无限延长,直到将钥匙送入巨大的铁锁当中。一转,一停。   咔哒——哗啦!   铁锁和铁链落进河流,消失在水中,就像三头犬一样。但低头向下看,透过半透明的黑色河水,目之所及仍然是朦胧的浮桥,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别的事物。   大门缓缓打开。一片漆黑,无光无声。   只有风从门里往外吹出。   然后……   “唔啊——!!!”   米德尔身体一侧,避开了门后扔出的什么东西。那东西在浮桥上滚了几滚,歪着不动了。艾比伸头定睛一看,“喵”了一声飞快退开。   那是一具尸体。准确地说,是半具尸体。赤礻果上半身的女人,皮开肉绽、双目暴睁;凌乱肮脏的长发散发出被烤焦的糊味,散乱在她可怖的面容旁。一条鲜红的舌头从她口中伸出;那条舌头被拉得变形,长得可怕,耷拉在一旁。   门后亮起些微光线。众人回过头,看见一片干枯无叶的森林;无数人影被吊在树上,不断挣扎,并发出含糊的尖叫。他们仰着头,舌头被长长地拉出来,钉在树上;只是细长的一缕支撑,却无论他们四肢如何挣扎,都不会断裂。   一个巨大的身影在人体的“森林”中穿梭。那是一头用两条腿直立行走的猪,手中还拿着一把血迹斑斑的菜刀。它举着刀四处转悠,随意扯过一个人,从他身上刮下一条肉。在人类痛苦又含糊的尖叫中,那头猪将肉扔进口中,津津有味地嚼起来。   “真是……”米德尔不忍卒视,移开视线,痛心疾首道,“太没有美感了!”   那头猪站在门后,对他们举起手里的菜刀,以猪的方式“哼唧”了两声。   “欢迎来到……”它咧开嘴,满嘴血液和肉沫,“长舌地狱。”   *   “慎之君。”   “慎之。”   “慎之君。”   “慎之。”   “慎之君……”   “……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慎之停下脚步,回头时皱起了眉头。他容貌俊秀,皱眉也只有一点点,神情还是冷淡沉稳的,很有风姿。   爱丽丝开着她粉白色的超跑,慢悠悠地跟在他后面。被他这样皱眉看,她反而笑得更灿烂一些,轻快地说:“啊,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苏慎之又皱了皱眉,没理她,只是继续朝前走。   超跑慢腾腾跟着。   “因为我们的家乡习惯不一样呀。小时候都是叫‘慎之君’的,不记得了吗?对谁都是这样客客气气、温柔有礼。隔壁的中山雅也君,对面的河合完治君,另一条街上住的福井平次郎君。所以,一起长大的慎之君也是‘慎之君’。”   苏慎之沉默不语。   “有一次吵架,我生气地说‘苏慎之真是一个讨厌的玩伴’,因为直接叫了名字,还被兄长狠狠教训了一顿,这件事也不记得了吗?”爱丽丝把她的超跑开得像蜗牛爬,打开车窗,对着一片静默的黑暗也能笑得甜美,“后来,坐在缘廊上独自抹眼泪时,慎之走过来,拿了个布娃娃哄我,还告诉我,在中国是可以相互称呼名字、不用加敬语的,所以没关系,以后想叫就可以叫。”   “当时拿着布娃娃哄爱丽丝的慎之真令人怀念呀。”爱丽丝笑叹道,“小时候真令人怀念呀。”   “是吗?”   苏慎之再次停下步伐,但这回没有回头,只有冷冷的声音飘在冷冷的黑暗里。   “我并不怀念。”他说,毫不犹豫,“那段时光……我恨不得它彻底消失才对。”   爱丽丝看着他。隔了超跑华丽的前半部分,还有车窗,她看着这名青梅竹马;第一次,她脸上那完美的笑容不见了。这个总是优雅亲切的日本姑娘,抿起嘴唇,就像受伤后又不愿意哭泣的小姑娘一样,只有倔强地抿起嘴唇。   “慎之,”她冷不丁地问,“知道了吗?”   “只是想起来了而已。”   “听上去好像在骗爱丽丝哦,明明在一起长大的不是吗。”爱丽丝孩子气地说,尾音如同撒娇,“不可以原谅吗?连爱丽丝也不会原谅吗?”   苏慎之没有说话。有时候,沉默本身就是回答。   “但是,就算这样,”爱丽丝顾自说,也顾自微笑,“爱丽丝也是不会放弃的噢。”   在那甜美可人的笑容里,蕴藏着某种极为坚定的东西。那种坚定的程度,甚至到了让人觉得冷酷的程度。   他们沉默了一段时间。   渐渐地,四周的黑暗仿佛在收紧。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因为黑暗原本就无边无际,怎么会“收紧”?   然而,这是一个事实。   空气莫名开始让人感到窒息。两侧河流的闪光渐渐黯淡,因为他们脚下浮桥的光芒在不断消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蠕动,从四面八方向他们挤压过来。空间在收窄。   ……或者说,留给他们通行的道路在收窄。   苏慎之的脚步突兀一顿。他漆黑的衣摆一晃,上面的银纹好像某种无形的水波,吸引了爱丽丝的目光。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记忆,甜美的面容渐渐浮现出一种惘然之色。但立即,这种似追忆似感叹的神色,被前方那个人冷淡的声音打断了。   “你还要在车里待多久?”苏慎之略回了一下头,“遇到危险我不一定来得及救你。”   透过黑暗,以及那个人黑色的、柔软略长的额发,那张冷淡的面容上,似乎也隐隐藏了一丝关怀。爱丽丝眼睛一亮,连方向盘都送了,趴在车窗边缘笑说:“啊,因为跟在慎之身后非常叫人安心。感觉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害怕,因为慎之一定会保护我。是这样的吧?”   “很早之前,就这么约定好了吧?”   苏慎之垂下眼眸,手里一叠卡牌飞出变幻的图案。薄薄的卡片有如黄水晶般透亮,灵巧地穿梭舞动;淡金色的光芒在半空交叠,构筑出一个个奇妙的符号。   就在这座顷刻构建的符阵完成的刹那——   轰!!!   自下而上,蓝紫色的火焰熊熊燃烧,尖啸着将他们吞噬。火焰怪异的色彩和符阵的淡金色光辉交织、对抗;片刻后,火焰如巨兽的吐息,在绵长的吐气后又慢慢收回。   火光褪去,四周场景重新出现。黑暗消失,河流也不见了,他们脚下本该是浮桥的地方,现在成了一条黑色的锁链,往前后无限延长出去。   锁链下方是火海。蓝紫色的火焰沸腾不止;无数残缺不全的灵魂在其中挣扎,一张张怨恨嫉妒的面容对准铁索上的两名生者,口中还发出尖叫。   爱丽丝的光轮早已在瞬间回收。此刻她背着双手,轻盈地站立在铁索上,像只好奇的小鸟一样打量下方的场景,还问:“欸——这就是三途川吗?”   “说时忘川还更可信吧。”苏慎之下意识反驳。   “爱丽丝觉得是三途川噢~火焰一定就是彼岸花的颜色。”   苏慎之皱眉:“毫无根据的说法。”   爱丽丝侧头看他,“嘻嘻”笑个不停。他反应过来,捏着卡牌的手指一下紧得发白。不再说话,他以符阵为防御,稳稳地走向铁索另一端。   爱丽丝站在原地看他的背影,数他的步伐。一、二、三、四、五、六、七。   “……绫小路爱丽丝小姐,麻烦你跟上来。如果发生人员损失,对我们执法者来说也不好解释。”苏慎之说。   “嗨一嗨一~”   爱丽丝唇边笑容扩大,轻快地小跑过去。   “果然很令人怀念啊。”她轻声说,“这样一来,不就跟小时候一模一样了吗。嘛,虽然觉得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但既然慎之坚持……”   “爱丽丝。”   苏慎之忽然回头,一直冷淡平静的表情有了波动。那一瞬间,他流露出的眼神几近憎恨。   “你搞清楚,”他一字一句地说,“坚持的那一个——是你才对。”   爱丽丝站得笔直,看着他。她穿利落的深蓝制服,腰间悬挂两把长短不同的刀——打刀和肋差;这理当是武士的装扮,但这个发型优雅、妆容精致,理应娇柔甜美的女孩子,却异常契合这份凛然之气。   他们对视着。在她栗色的眼睛里,那份坚定到冷酷的东西——又隐约显露出了水面。   “是这样吗?”她平静地说,“那么,就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84章 莫家(5)   “我们来玩个游戏。”   一头猪说出这句话很奇怪。特别还是一头笑得不怀好意的猪。它的獠牙上全是血,手里菜刀锈迹斑斑、血色斑驳。   人体悬挂出的森林里,没来由的阴风吹着,将含糊的哭声刮得七零八落。树木是干枯的,那些细瘦的手臂也像枯木,在半空交叠着胡乱攀附,又投出无数阴测测的虚影。   一行人分散站立,围成弧形。经过一番追逐打斗,他们已经发现,在长舌地狱中似乎存在某种规则,使他们无法碰触到这头猪。   几人微微喘气,凝神以待。他们都发现,在这里,不光是攻击会被消弭,他们自身的体力和精神力消耗也会加倍。短短几分钟,却像经历了好几小时的战斗。   “什么游戏?”尼尔顺着它的话问。他还在喘气,唇角却勾出个漂亮的弧度,有些挑衅得说:“要说打游戏,还没人能超过我。”   “嘿嘿。”对方咧嘴一笑,长长的鼻子用力拱出几声哼叫。这时,一具人体被阴风吹得飘起来,枯瘦的腿横在猪脸前。   刀光一闪。一条长肉被剔了下来,又被若无其事地塞到嘴里咀嚼。   ——唔呃啊啊啊……   “游戏很简单。”它舔了舔嘴唇上的血,打量着几人,“哼哧……这架天平,看见了吗。”   它弯下腰,“哼哧哼哧”地拖出一台黄铜天平。同样锈迹斑驳、布满血迹。然后,它随意抓了一具人体过来,割下一条肉,扔在天平一端。   秤盘沉了下去。   “我们分别说一个数字,每个数字都能找到对应的砝码。哪个数字更接近平衡点,就算谁赢。”一堆砝码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散落在地上,像无数灰白色的蘑菇。   它摸了摸自己层层叠叠的下巴,又用分叉的前蹄指了指众人,说:“五局三胜。但是每一局,输的一方必须割下自己一块肉,血和肉的重量加起来,要等于和平衡点的差值……对了,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还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尼尔撇嘴,“你是夏洛克吗?威尼斯商人里的那个?”   “哼哧……嘿嘿。”对方只是哼唧地笑,“你们谁来?”   羽族展开双翼,黑色的羽毛根根立起,蓄势待发。   “谁要跟你玩这种一看就有陷阱的……”   “不是很好吗?我最讨厌毫无美感的打架了。”米德尔踏前一步,顺便一拂耳边垂落的卷发,翠绿的眸光愉快极了,“我很乐意贡献一个和平优美的结尾。”   “哈?喂巡逻者你在想什……”   “长舌地狱,猪……”米德尔没理羽族,只是微笑着,若有所思,“我好像看过这个故事。生前曾用言语伤害他人者,死后将被投入长舌地狱,依罪行的轻重决定刑期。而行刑人和看守者,就是猪头人的形象,名叫并封。”   “啊,没否认,所以就是这个名字吗?”他高兴得恍若发生了什么好事,彬彬有礼地打招呼,“您好,并封先生,初次见面,虽然我并不乐意见到如您这般丑陋粗野的人,但我发誓这句话没有丝毫冒犯之意。”   其余三名执法者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连并封那张猪脸都抽搐了一下。   “希望游戏中你还能笑出来,哼哧……”它慢吞吞地说,“真想试一试活人的血肉……渴望已久啊,哼哧。”   第一局。   并封拉过一个不停挣扎的老人,在对方的哀嚎和挣扎中割下了一大块腰上的肉。血腥味、阴风和惨叫,还有那张猪脸上不断“哼哧”的残酷笑容,都在黑暗里融化、纠缠,酿造出一种极度不安的氛围。   艾比抓住艾莲娜的胳膊,鼻尖不断抽动,紧张得耳朵都竖了起来。海妖轻轻抚摸黑足猫的脊背,又用疑问的眼神去看尼尔。   羽族的神色有些凝重。他少有这么正经的神情。但他仍旧摇摇头,意思是再看看情况。   一片沉沉的气氛里,米德尔反而是笑得最轻松的那一个。他绕着天平走了一圈,饶有兴趣地观察那块鲜血流淌、甚至还在微微跳动的人肉。   “我的眼力还算不错。”他又拿出那只精致的镀金单筒望远镜,仔仔细细观察了一下,高兴地宣布,“看上去很简单嘛。您真是非常体贴,并封先生。”   砝码有两堆,由双方各自捡出想要的部分。米德尔先戴上了白手套,这才一脸勉强地冲砝码堆勾勾手。他要的那块灰白色的砝码飞到他手上。   双方各自选好砝码后,米德尔将砝码放在天平另一端。天平晃了晃,被压沉的那一头缓缓上升。与此同时,一截幽绿的烟雾从砝码上升腾起,在半空形成一个数字:379.87克。   “我觉得差不多。”尼尔小声对艾莲娜说,“如果让我选,我也会选一个差不多的数字。”   艾莲娜略一点头:“我也是。”   但是,天平并未恢复平衡。放置人肉的那一端只升起了短短一截,就停住了。显然,人肉比砝码重了很多。   “哎呀,”米德尔遗憾地咂咂嘴,笑容依旧轻松,“好像是个不大正确的选择。换您来吧,并封先生。”   他退开一步。并封扫了他一眼,“哼哧哼哧”地上去,换上自己的筹码。   幽绿色的烟雾喷出:565.98g。一个差距颇大的数字。   天平恢复了平衡。   “Excellent!”米德尔一脸惊叹,轻轻鼓掌,“并封先生,Amazing!”   “怎么可能!出千?!”尼尔脱口而出,怒道,“这个游戏果然有问题!看我……”   火光在他棕色的手杖上一闪而逝。并封扭过头,阴森森地看着他,但米德尔抬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轻笑着,若无其事道:“没关系,这次输了,下次再来就行了吗。放轻松,我亲爱的执法者们。”   并封打量他几眼,“嘿嘿”几声,说:“有魄力……哼哧,我这就割下你该交付的血肉,一共是……”   “关于这一点,我个人有一点不同的看法。”米德尔露出为难的神色,以一副商量的口气说,“我对疼痛深恶痛绝……哀嚎的声音实在一点美感也没有。并封先生,我们将惩罚保留在游戏结束后怎么样?”   他一脸天真活泼,轻松得像是在商店里跟老板讲价,而不是在地狱里玩一局危险的游戏。三名执法者都看愣了,连艾比都晃晃尾巴,嘀咕说:“这样不会答应吧……”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并封思考了一会儿,同意了。   “那就……哼哧,保留到游戏结束后吧。”它慢吞吞地说。   米德尔愉快地点头,如鲜叶般翠绿明亮的眼里,流露出深深的、颇具意味的笑意。   第二局。   一个矮胖的男人被抓过来,胸脯被狠狠割下。那块带有明显特征的肉瘫在天平一端,惨白的皮肤还泛着油腻的光。鲜血盛满肮脏的秤盘。   “嗯……根据上一局的经验,我认为肉的重量远比看上去要沉。我认为第一局里,并封先生给了我们足够的暗示。”米德尔轻快地说,“那么,我选择这个数字。”   双方再次选定砝码。   依然是米德尔先放。幽绿迷雾勾勒出砝码代表的重量:2561.79克。   哐当——   放置砝码的那一头重重落下。另一端,惨白油腻、鲜血和脂肪混杂的人肉猛地跳动一下,在半空微微抖动。   “咦?”米德尔睁大眼睛,无辜道,“又错了呀。真抱歉,并封先生,我似乎辜负了您的好意。”   猪脸“哼唧”几下。这头怪物搓搓两只前蹄,咕哝了一句:“没关系。”   米德尔微笑着,轻巧地挪了一步,将位置让给对手。而一旁观看的尼尔,此刻摸了摸下巴,流露出几许恍然的神色。   不出意外,并封选择的砝码再一次让天平恢复了平衡。雾气拼出的数字是“2.89g”。   “太厉害了,并封先生!”米德尔的语气和神情都充满仰慕,“我似乎也明白了,这些血肉的重量不能从外表估算,而是通过别的什么东西来衡量,对吗?”   长着猪头的怪物“哼唧”几声,又搓了搓前蹄,低下头,颇有些局促。   “是,”它耸动着长长的鼻子,瓮声瓮气道,“是根据他们生前的罪行决定的重量。”   “原来如此!”米德尔笑得灿烂,紧接着话锋一转,“但是,并封先生,您的做法未免有些不厚道。我们初来乍到,怎么分辨得出谁的罪行更重,谁的罪行更轻呢?您却在这里看守了不知道多久。唉,这场游戏可算不上公平,尊敬的并封先生。”   并封将猪头埋得更低了,蒲扇大的猪耳朵快速扇动几下,声音听上去颇感羞愧:“是……是的,我可能有失考虑……”   它的表现和刚开始的肆无忌惮形成了强烈反差,在哀嚎不断的地狱里也更显怪异。这下,执法者们能够确定,米德尔·维夏肯定做了什么。艾莲娜还轻轻“咦”了一声,仿佛想起来什么事。   难道……   米德尔冲他们眨眨眼,做了个“嘘”的手势。   “并封先生,您难道没有想做点什么来表达一下歉意吗?”   “并封先生,这场不公平的游戏实在叫人伤心。”   “并封先生……”   粉发绿眸的巡逻者笑意盈盈,柔和悦耳的声音水波一般流淌,音节和音节接连敲打在空气中,如同水晶碰撞出清脆的响声,又仿佛暗含了什么奇特的韵律。   “乔凡娜的呼唤”——乔凡娜是神话中掌管凡界爱欲的仙女,传说她艳丽动人、热衷于寻欢作乐,仅凭甜蜜的声音就能让人神魂颠倒。跟“朱尔斯的花园”一样,“乔凡娜的呼唤”是法术的变形,将吟唱咒语替换为某些其他条件,以发动法术效果。在米德尔·维夏这里,从他刚开始反问怪物的名字时,法术就已经开始发动了;在游戏过程中,他不断重复怪物的名字,不动声色地加强法术效果。   这个法术的效果是,能让受术者心甘情愿听从施术者的调遣,而且痴心不渝、绝无二话。   “哼哧——”   就见猪头怪物仰头喷出一口气,一颗脑袋涨成激动的深粉红色。   “一切都听您的吩咐!”它激动地挥舞前蹄,痴痴地看着粉发的巡逻者,“一切、一切都由您说了算!”   “唉,真是没有美感……”米德尔略有些苦恼地撩了撩额发,侧脸对执法者们微笑,“这样就可以了,亲爱的艾莲娜,艾比,尼尔。”   被他点到名的执法者都情不自禁微微一抖,看看他,再看看那颗陷入痴迷的粉红色猪头,不由自主齐齐后退一步。   米德尔颇感有趣地笑起来,不以为意,只和和气气地吩咐并封,说:“倒是也不需要特别做什么,只需要……”   “……带我们去‘节点’所在的位置就可以了。”   *   “哎,三途川原来这么大吗?感觉都走不完啦。”   爱丽丝轻轻松松地走在铁索上,右手握着雪亮的打刀,不时将扑上来的冤魂斩为两段。在她前方,苏慎之维持着符阵,将蓝紫色的火焰隔开。   火海已经烧上了铁索,此刻他们正行走在火焰熊熊中。卡牌在黑发青年周身飞舞,发出淡金色的光晕,往前推开缭绕的火焰,也割破其中扭动的亡者魂灵。   他始终没有说话。   “慎之君~我们还要走多久呀?”爱丽丝抬起手,食指尖戳了戳青年的脊背——正好戳在一小片银纹上。银纹如水流,微微闪过一丝光芒。   “不要捣乱。”苏慎之头也没回,“暗银之阵不是你能破坏的。”   “这样呀。那就是说,如果爱丽丝能破坏的话,慎之也不会介意吗?”   “我没有这样说过。”青年瞥了她一眼,神情没有任何波动,“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哎呀,真是无情。不过,这样也无妨。”爱丽丝咯咯笑着,“这样才是慎之。”   如果有外人在场,并且同绫小路爱丽丝很熟悉,就可以轻易发现:这个永远贴心温柔甜美的姑娘,尽管在苏慎之面前依旧娇声慢语,却少了那些柔和的退让,而更多了丝毫不在乎的蛮横。   就像笃定这个人拿她没办法一样。   “慎之,你在找什么东西吗?”她问,“让爱丽丝也来帮忙吧。”   “不用。”   青年脚步一顿。围绕他的卡牌也忽而一顿,接着变换排列,如一只锋锐的箭矢,直指下方火海深处。   “我已经找到‘节点’了。”他膝盖微曲、身体前倾,形成一个发力前的准备姿势,“别跟过来。”   青年用力一蹬铁索,如离弦之箭般投身火海,飞快朝某一处跃去;他的卡牌留了一部分在爱丽丝身边,但随着这个女孩的跳跃,它们也纷纷飞往火海深处,并在她四周化出一道发白的屏障。   “……让你别跟过来。”   “那可不行。”爱丽丝理所当然地说,“慎之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这个决心可是早就下了。”   她栗色的卷发飞在火海间,精致妥帖的刘海也凌乱地跳动;蓝紫色的火焰,还有扭曲的亡灵,都映在那双栗色的眼睛里,和她眼中本来的跃跃欲试一同形成某种野性的光芒。   苏慎之移开视线,无声地苦笑一声。   在符咒的作用下,空间不断震颤,终于屈服地破碎开;“节点”出现了。那是一张悬浮的东方道家符咒,上面还用朱砂画着潦草的符号。   所谓“节点”,就是阵法的关键点。只要破坏关键点,就会摧毁阵法。   “况且……”   面对“节点”,爱丽丝手腕一转,将刀刃朝向前方。她在微笑,但那是属于战士的微笑,带着铁锈的气息。   “……要说破坏的话,我可是非常拿手的。”   刀光如飞鸟掠出,没入朱砂画符。霎时,一道明亮的光芒布满两人的视线。   在哀鸣越来越甚的动荡空间里,爱丽丝轻轻松松收刀回鞘,撒娇般地对身边青年说:“慎之,我搞定啦~”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哒你们~   感谢:   时间线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1-26 20:49:05   时间线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1-26 20:50:15   时间线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8-11-26 20:53:23   罗莱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1-28 13:34:02   罗莱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1-28 23:32:18 第85章 莫家(6)   黑暗的河流盘旋着,向上空静静流淌;浮桥顺流而上,散发出朦胧的白光。无数光点纷纷扬扬,如细雪飞洒。   在不知道多高的地方,漂浮着一面屏幕,其中有几个光点闪烁;七个正方体形状的金属物体排布成圆圈,一起投映出这面屏幕。   法阵分析仪——无形学院研发部出品,专业分析法阵构造,最快时间定位节点所在,实乃暴力突破一切法阵之必需品。   大型法阵存在无数节点,越是精细的法阵,节点也越多,并分为主阵节点和辅助节点。   要想使用分析仪得到最精确的结果,使用者必须首先找到至少一个主要节点,而后就能得到一个大致的分析图。通过计算,除了节点分布图以外,分析仪还能给出不同方案,即破坏多少主要节点、多少辅助节点,如何组合,就能达到摧毁法阵的效果。   莫家是世代传承的大家族不错,底蕴深厚也不错,但对无形学院的研发速度和水平,他们还是太过轻忽了。   此刻,在分析仪大屏幕前,光法师正支撑起一座光系法阵,避免河流中的负向能量损坏仪器。她抱腿坐在法阵中心,板着脸,只留一个背影给精灵。   执法者队长讪讪地,几次试图去看她脸上表情,都被她推开了。   “林溪……”   “专心工作,不要分心。”光法师一板一眼道,“伊瑟·威尔曼先生,请勿因私废公。”   “分析结果已经完成了,只要等尼尔他们再破坏两个主要节点就可以。”   “你确定其他人明白你想干什么吗?”光法师果然用冷淡正经的语气谈论起了工作,“通讯被阻断,万一有人直接走出去了你要怎么办?”   “不会。我带了他们这么多年,这种程度的默契是小意思。相比之下……”伊瑟不死心,抓着人类的手臂,就像小男孩撒娇要父母买个什么新玩具一样,“林溪,你看我一眼。”   “抱歉。”人类法师高傲地抽回手臂,“等工作完成后我们再来商量离婚事宜好了。”   精灵的耳朵一下子耷拉下去。他垂头丧气地坐在她边上,蓝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她看。戳戳她,再戳戳她,最后干脆把脑袋搭到她肩上。   “林溪,”他蹭了蹭妻子的面颊,信誓旦旦地保证,“以后我绝对不会开上时速300.”   “对,你会开上400或者500。需要我提醒你吗?你的信用已经破产了,威尔曼先生。”   伊瑟丧气地“噢”了一声,干脆一把抱住她,控诉:“你说过会永远爱我的!”   “那也已经在你超速的时候被甩出去了。”林溪在他怀里哼一声,“你现在抱的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威尔曼先生。”   精灵憋不出话,就干脆不说了,只管抱住她不撒手,用行动表示自己的坚决。林溪推他,他也不松手,还在打闹中把她扑倒了,最后按着她心满意足地来了个长长的深吻。   白金色的光辉一闪一闪,将阴冷的河流和寂静的空气都隔绝在外。仪器规律地“滴、滴”,声音细微又稳定。林溪被这只精灵压着,终于装不下去,在耳鬓厮磨中笑出来,伸手抱住他,摸摸那束自由洒落的、水雾般的银发,还有那两只尖耳朵。   精灵的耳朵尖薄薄的,被捏住的时候会不时微微抖一下,有点像兔子耳朵。   “哪里像兔子了?”伊瑟瞪了她一眼。一见她笑了,他立刻就把刚刚可怜兮兮的样子丢开,重新神气活现起来。   “对对对,伟大的威尔曼队长怎么可能有一对和兔子很像的耳朵。”林溪神色一肃,郑重道,“要像,也是像传说中的兽人英雄戈尔特才对。嘿戈尔特,你的水牛角和红披风呢?”   精灵跟着一本正经地说:“一定是被戈尔特的夫人藏起来了,为了不让她心爱的花坛被再次砸坏。”   “那就不太对了,”林溪忍笑,“因为比起花坛,夫人更心爱的是她的丈夫。虽然他飙车、耍赖、凶巴巴,但他依旧是夫人最心爱的存在。”   伊瑟笑了。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原来人类这么会甜言蜜语?”他再次轻轻吻了吻人类,声音在她唇边眷恋地拂过,“希望这些话只有我能听到。”   “当然……不过如果你再开上300,我就去对别人说了。”   “什么……那可不行!”伊瑟立即紧张起来,认真强调,“你说过只爱我的!喂,林溪,别笑,认真点,你说过的……”   轰——   河流中突然传出一声闷响。空气在震颤,隐约还混杂着类似尖叫的声音。很快,原本微波荡漾的河面沸腾起来,好像一口巨大的锅,被煮得气泡滚滚。无数形貌凄厉的幽魂被什么力量“甩”了出来,在空中撞来撞去。   光法阵的屏障被撞得散发出阵阵涟漪,还随之产生一连串闷响,好像暴雨中的雨棚。精灵抬头看了一眼,将人类牵起来,这才走到分析仪大屏幕前察看情况。   “一个,两……嗯?尼尔那边似乎破坏了两个主要节点,还包括一个辅助节点。”他挑了挑眉,明白过来,嘴角一撇,“哦,米德尔·维夏。有时候他的能力总有奇效。”   “奇效?”   “那家伙身上流着不同种族的血脉,其中甚至包括上古时期的一些神灵。主神不会以血裔方式分散自己的力量,但副神和仙女经常流传下类似的传说,爱上某个英雄或美女之类。”伊瑟说,“虽然性格有时让人起鸡皮疙瘩,但平心而论,跟他共事很放心。”   “咦……我还以为你不太喜欢他。”林溪说,“你好像特别想离他远一点。”   “我不喜欢那种装腔作势的家伙,这和对他为人的评价是两回事。”精灵干脆道,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而且他还总想把你拐走!呵,总有一天砍了他。”   外面的动荡越来越激烈。伊瑟单手在半空一抓,分析仪自动飞过来,顺势投入他的个人空间。仪器消失,分析仪投映出来的法阵结构图也消失;然而,他们也不再需要这份结果了。   一切已然尽在掌握。   “林溪。”伊瑟喊了一声。   “好。”   光法师撤去法阵。在光幕消失的刹那,冰雪降临、席卷四方;黑暗无声碎裂,一道燃烧般的符咒出现在河底,隔着水波,和他们对峙。伊瑟手中的维利耶尔倒转一圈,剑尖朝下。   维利耶尔·二阶开放。   一片雪花的虚影出现在维利耶尔的剑尖。剑身拓宽、抽长,倏然刺入河流!   符咒周围浮起一道光圈;那是抵抗。但这抵抗在维利耶尔的寒光中显得柔弱无力,只坚持了短短一个刹那,便如肥皂泡破裂。   雪花飘飞中,幽灵齐声尖叫,河流倏然干涸。   这时,最顶上那片朦胧光晕里,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唤。   “——请住手!!等等!请……”   伊瑟握着维利耶尔,没有一丝动摇;一丝冷冷的微笑在他唇边掠过。   啪嚓——   维利耶尔的剑刃干脆地穿过符咒。   一秒静默。   而后,冰雪和光芒充斥了整个空间,将所有黑暗和黑暗衍生出的幻象,全部吞噬殆尽,如时间的洪流蛮横地碾过一切历史的尘埃。   “住手——!!!完了……”   在纯粹的光明中,林溪微微仰头,手中金色的嘉德丽雅光彩熠熠,如生命流动不息。一对雪白的、半透明的羽翼忽然自长弓两侧伸出。有些像羽族的翅膀,但比之更娇小,单片只比成年人手掌大一些;缺乏了一些生动的粗糙,而更多了艺术品般的精致。根根纤细的羽毛上雕刻了无数更加细微的花纹,如果有谁仔细观察,会发现每个羽毛上的花纹甚至都不一样。   嘉德丽雅·二阶开放。   空间崩塌的速度迟缓下来;每一片黑暗都像慢镜头里缓缓抽离的水滴。   冥冥中,仿佛有一声鸟类的清鸣,自长弓内部飞出,朝天际无限扩散出去。   天际——是的,世界的景象重新回到他们面前。   鹅卵石铺出的小路躺在她脚边,往两侧是青草摇曳,间或夹杂着肆意开放的野花。城市的痕迹由木结构的飞檐长廊构建而出;举目四望,只见一座古城往四面八方流淌而出。高高低低的建筑疏密错落,红色的灯笼和蓝白的酒旗在风中招展。   几只风筝在蓝天白云间飘动,因为飞得太高而小如蚂蚁。透过浓绿的枝叶,风筝和云的影子又像另一种飞鸟。   枝叶来自她身后的树木。林溪转过身,面向这棵欣欣向荣的古木。需要三人才能合抱的梅树,安然站立在这块高地的最高点,有些矮墩墩的,但向四周伸展出的枝干却别有风姿。   “啊,出来了。”尼尔也在打量这棵梅树,还东张西望了一下,“人都到齐了。嘿,莫失莫忘家里看上去还不错嘛。”   “多美的梅花树啊~”米德尔已然沉醉又一艺术品中,爱惜地抚摸树干和叶片,含情脉脉,却又叹息,“可惜即将毁去。美丽总是短暂的,真是叫人叹惋。”   “副队长大人,要不要先照一张相留念?”爱丽丝拿出单反相机,又偏头对苏慎之笑道,“或者,慎之君想先跟爱丽丝合照吗?”   苏慎之略一摇头,走到执法者一侧,视线定格在他处。   艾莲娜抱着黑足猫,心满意足地站在林溪身边,小声跟她讲着刚才的经历。   没人理会那边站立的主人。莫成乾满脸苦笑,手里提的白灯笼也无奈地摇来晃去;他身边站了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满脸皱纹,笑呵呵地看着一群年轻人,倒是没有半点着急的样子。   “……威尔曼先生,还有几位,”到底,莫成乾踏出一步,朝众人作了个揖,苦笑讨饶,“是我心血来潮,想看看诸位的实力,这才擅自动用了小世界的防护法阵。法阵一共五个警戒等级,我只用了最低一级,实在无意伤人。看在这个份上,还请大家给个面子,饶了我们这可怜的梅树吧。”   “现在道歉也晚了。”伊瑟将手中细长的维利耶尔一抛,随手一个漂亮的剑花;雪花虚影浮动,银亮的细剑消失在半空。他挑眉一笑:“主要节点都已崩坏,我也爱莫能助。”   莫成乾急得额头都冒了几滴油汗。他一一去看众人,神情愈发无奈,再次作揖道:“怎么赔礼道歉都行,您几位大人有大量,还请千万饶过这一次。”   莫家小世界的防护法阵就在这株古梅花树里。虽没达到传说中“一花一世界”的境界,但将一座精妙的大型法阵纳入古木中,也是十分巧妙的手法。如果损失了这棵树,即便凭莫家的底蕴,也能想办法构筑一座新的法阵,但其中消耗的成本和精力就难以估算了。莫成乾是怎么也没想到,他一次小小的测试,却惹火了这位执法者队长;他更没想到,这名精灵轻轻松松就指挥众人把法阵给毁了。   早知道伊瑟·威尔曼恶名在外,果然不该招惹。不过,怎么巡逻者也随他出手?唉,失策失策。莫成乾在心里哭丧着脸,面上还得继续赔笑作揖,真是后悔万分。   运行了上千年,经过无数顶尖符阵师加固过的法阵啊,怎么能这么轻而易举……   这时,那名老人开口了。她虽然年事已高,身体已在岁月摧残中佝偻下去,脸颊也干瘪得看不出年轻时的容貌,然而,她却穿着时髦的暗红色大衣和长裙,雪白的发髻上一根桃花灼灼的玉簪,和她那笑眯眯的、和蔼的神气一起,竟显得生机勃勃。   就像这棵历经千年仍旧枝叶浓郁的梅树一样。   “老身插一句话。”她慢悠悠地说,“按规矩来说,小乾下了战帖,客人们如何回击,咱们都得受着,但是,这棵梅树已经陪伴了家族上千年的时光。每年冬天花开时,满城都是腊梅的清香。如果没了它,整个城市想必都会倍感寂寞啊。”   林溪回头瞅一眼树木,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能想象出它开花时的样子。梅花如玉,暗香浮动,如果还有雪,想一想确实该是很美丽的场景。   伊瑟也看了一眼梅树,神色却没什么变化。   “况且,弗里德曼校长也很喜爱这棵梅花树。”老人愈加笑起来,神色安详愉快,“等今年冬天梅花酒酿好,也给客人们每人寄一坛吧?配上月下雪色,小火慢温,即便自饮自酌也颇有趣味。假如……有情人相对而饮,便又多了几分妙处。”   闻言,伊瑟和林溪都还没说话,米德尔就心动了,立即笑道:“听上去真不错。爱丽丝,我们这一次新年茶会就用梅花酒吧?”   尼尔不满地插话:“喂喂,跟你没什么关系吧?”   伊瑟凝视着老人的面容,片刻后笑了笑,说:“既然是弗里德曼先生称赞过的事物……当然,我没有意见。”   他们一来一往,莫成乾却很急:“哎呀呀,快快快,法阵可一直在崩毁呐!再过一会儿说不定……嗯?”   他的神情忽然一凝。按照他们这慢腾腾的速度,节点被破坏的法阵早该全部崩毁了才对。然而,面前的梅花树依旧生机盎然,只有叶片边缘出现了些许枯黄。   或许……一开始,学院的人就没有打算毁去法阵。但是,节点的确被破坏了。这种情况下,从没听说过还能挽回。   莫成乾在这儿百思不得其解,他旁边的老人家却优哉游哉,半点急色都没有,还始终用感兴趣的目光打量众人,尤其是精灵队长和人类光法师。   林溪左右看看,慢吞吞安慰道:“莫先生,你别急……”   “嗨,不急哪儿成!”莫成乾哭丧着脸,“小姑奶奶,您要有什么招,就赶紧使出来吧。”   林溪被他的京腔逗得一笑。她同伊瑟对视一眼,旋即举起手里的嘉德丽雅。   “隐没于过去,消散于未来,初始的纺线握于冥冥之手,一振为羽、二振在天、三振溯回上下之弦,将流光固于此刻、刹那结为永恒——”   幻象忽起。   翠树摇摇,浮现出一片黑暗的投影。黑色的河流缓慢崩毁,夹杂着万千雪白光点,好似一场梦境蒸发。   “——时凝。”   霎时,崩坏停止。如一幕电影被按下暂停键,如一幕风景定格于回忆中;河流不再流动,光芒不再闪烁,一切都静止在刹那,像一个无声的凝视。   仿佛很简单。任何一个曾经使用过暂停键让什么过程停下的人,都该下意识觉得这一幕平平无奇。然而实际上,见到这静止的场景,两名莫家的主人都是神色微变。   时间……从来都是属于神的领域。   那名老人面上出现深思之色。   林溪并不管他们在想什么。对她来说,时凝术用得太轻而易举,她就下意识没怎么把它当回事。至于又“Bravo”出声的米德尔,还有他随之而来的一连串动听的赞美和招揽之辞,都有紧张的精灵横眉竖目、如护着小鸡的母鸡一样把对方赶走。   她只是说:“艾比,轮到你了。”   黑足猫“喵呜”一声,轻盈地跳进她怀里,蹭了蹭,才又跳到地面,围着那棵梅树绕了一圈。而后她挑选了一个地方站定,竖起尾巴,尾巴尖出现一只金色的铃铛。   叮当——   就像将电影倒着播放。那些崩塌的、破碎的、摇摇欲坠的一切,都在一声声铃铛轻响中向着原来的方向飞去。   如时光倒流。   “嗬,这真是……”   莫成乾一惊,还以为这真是有一个时间类的术法,但定睛一看,他发现,尽管也是少见的能力,这却应该被归到“修复”的大类下。   真正让时间停止的依旧是年轻的光法师。   “怎么会……”他喃喃,迷惑不解,“神迹吗……?”   他身边的老人已然恢复镇定,背着手,欣赏这场盛大的修复,如同欣赏一部电影大片。“活得久果然有好处。”她笑眯眯地说,“只要活着,就能见识到不曾见过的东西。真是漂亮的光芒啊,小姑娘。”   “谢谢,不过我觉得还挺华而不实的。”林溪眨眨眼,诚实地说,“也就能唬唬人,顶多再方便一下霸王花精灵抓抓小动物……哎哟!”   精灵抬手就敲了敲她的头,继而把她的头发揉得一团乱,这才满意地收回手。   “修复完成。不过,节点处的符咒我们没办法,需要由莫家自己填补。”伊瑟说,“另外,本次修复单独计算一次委托,委托费用请在10个工作日内汇于执法者指定账户上,多谢合作。”   语气十分娴熟,引来林溪侧目。   “我们又不是做慈善的,”伊瑟振振有词,“而且,如果不赚钱,我怎么养你?”   林溪不服地争辩:“怎么就是你养我了,我自己出任务也有钱啊。刚才的委托报酬,不也有我一份。”   “那不一样,”精灵一本正经地说,“我养你是因为我想养你。”   林溪……林溪不争气地脸红了。两人就在那棵浓绿优美的梅树下两两对望,眼里的情意都快跟阳光似地淌出来了。   “老大,小光法师,你们要是再在那儿站着不动,我们就真的先走了。”   尼尔走在大部队末尾,双臂枕在脑后,回头叫他们,附带死鱼眼瞪视。   “还是说就让你们在那儿站成一对夫妻石好了……呜哇!老大你又使用暴力!这是不对的!”   精灵凶巴巴的表情让林溪笑起来。她牵住精灵的手,追着大部队跑过去。   “——来啦!”   作者有话要说:主角组上线√   字数爆棚√ 第86章 云外竹海   层楼叠院、曲径回廊,青石板铺出梦一样的小径,延伸出两侧酒旗招展、曼语人声。日头高升,竹影泼洒在墙头屋角,摇曳中来来回回映在不同年代身上。   年代——光凭一眼掠过的服饰来看,就像将历史草草翻遍。   正式的西式正装配领结、民国的旗袍和中山装,骑马装和高腰长裙,清代衣裙明时袄,唐代胡服半壁,汉代长袍曲裾,还有随意穿了高冠博带配运动鞋健步如飞的,以及更多现代剪裁的款式一闪而过……   穿旱冰鞋奔跑的,坐在飞毯上慢悠悠晃荡的,踩在剑上东摇西晃前进的……   高鼻深目的,凤眼薄唇的,头上耳朵毛茸茸的,戴着面纱、人身蛇尾曳地而行的……   不光是时代气息在这里交融,连东西方的神话传说也像在这里汇合。林溪甚至还看到一个戴着耳机听歌的大学生模样的青年,不小心踩到了人家的蔬菜篮,摔倒地上时“嘭”一下变成了一只穿山甲;而那篮蔬菜却开出了一捧郁金香,一只娇小的妖精趴在花冠上“咯咯”笑。   城中多翠竹,风吹绿浪起伏一片,万竿青翠摇曳如歌谣低吟,那幽凉静谧之意又将城里的热闹滤去芜杂,只剩纯然讨喜的生机。   光是从车上一瞥,林溪就注意到了无数混杂的色彩和信息;这份五光十色的热闹,让她一时有了目不暇接之感,不由趴在窗框上一直往外看。   她和其他人正坐在一辆马车上。法术变化出来的马匹,外观传统朴素的马车,内里却有宽敞舒适的空间,就像一个小型会客厅,不仅容纳十个人绰绰有余,还有矮几放茶水和点心、水果。   车窗的视野可供调节,林溪贪看新鲜,就将视野放到最宽,好让外边的街景一览无余。   尼尔和艾莲娜坐在另一头,也在看风景。羽族少年还时不时对学妹“哇”一声,兴致勃勃地对街上指指点点,说这个是什么原理、那个曾在哪个游戏里出现过。娇小的黑足猫趴在他们中间,也好奇地跟着“喵喵喵”。   “莫家绵延数千年,虽然承继的是东方道统,但与里世界各族往来也颇多。不光有血脉混合,还有乐意在这里定居的朋友们,只要心怀善意,我们都乐于接受。”老人坐在主位上,含笑呷了一口茉莉花气息的茶水,“时光荏苒中,云外竹海已然自成一番气象。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更喜爱‘小世界’这个称呼,而非‘世界碎片’。”   紫檀木的太师椅,雕花矮几上一盏茶、一座香炉,背后挂了一副竹下弹琴的水墨。老人神态安详,发灰的眼睛抬起来时却极其明亮有神。林溪回头,看她正含笑睇来,那根灼灼的桃花簪衬在她脸边,红粉娇艳,将老人皱纹满布的脸都映出几分血色。   老人气质干净清朗,让林溪有种直觉上的好感。她在座位上坐好,想想,问:“云外竹海,这是这座城市的名字吗?”   神态和语气有种很讨长辈喜欢的乖巧,不过林溪自己并未意识到。   老人面上笑意更浓。   “是小世界的名字。”她示意莫成乾往茶盏里加一注水,笑道,“但令无剪伐,会见拂云长。殊不知青竹也有寿数,而今城中街道随处可见的翠影,与千年前的绿意已然不同。唯有这幽静之意、傲岸之形,不论再历多少轮回也不会改变,生死流转、往来承继,概莫如是。”   言谈间,在这折叠于马车中的空间里,忽然有百千绿竹破土而出;竹笋破壳,翠竿抽长,满眼绿意凭空生出,占满空间,铺天盖地到处都是。林溪惊叹一声,兴致勃勃地东张西望,发现此刻自己就像置身于真正的竹海中一般,墙壁和古画,还有街道上的往来熙攘,全都不见了。   竹林青青,节节拔高;新绿转浓,翠意幽凉。但很快,这片生机勃勃的景象渐渐枯萎、落叶,最终衰败如褪色的照片,徒留冷风吹过一片凄凉。   生时极盛,败时惨淡,这样的对比分外有感染力,林溪也不禁叹了口气,莫名觉得有点惆怅。   但随即,她身边传来一声冷哼。   几点雪花乍然浮现,吹出万千寒意;霜雪席卷一切,转眼将破败的竹林变成冰天雪地。   唔——   一声闷哼,幻象破裂。林溪再眨眼,看见老人捂着心口咳嗽,莫成乾面露焦急,而精灵满脸不快,眼神也颇为不善。   “伊瑟?”林溪不解,“我没有感觉到恶意。”   “有些心机不需要恶意。”执法者队长一言断之,神色冰冷,叫人心中一凛,“当年莫失莫忘的事我没有和你们计较,因为我是后来才接管的他们,但这不意味着我会放任你们利用林溪的天真。想让她认同你们、同情你们,进而影响到我的态度?相信我……”   伊瑟眼中的怒意酿成一片阴影,有如暴风雪来临时昏暗的天空。   “敢利用这个不知世事的小光法师,最后的结果会让你们觉得还不如直接欺骗我。”他平静的语气里藏着一种尖锐的嘲讽,“这家伙幼稚好骗不是你们选择她的理由。”   全车静默了一瞬。   “……天真我认了,不知世事也还行,幼稚好骗是什么鬼。伊瑟·威尔曼先生,你知道有个词叫‘死于话多’吗。”林溪戳戳精灵的手臂,无奈的语气只换来对方一个无辜又理直气壮的眼神。   “难道不是吗?”他果然底气十足,竟然还掺点儿恨铁不成钢,“就是你看起来太容易对人产生好感了,才让不怀好意的人总是打你的主意!”   “没有‘总是’吧喂,话说回来我能记得的骗过我的人不就是你吗。”林溪挑起眉毛,神态和精灵有种微妙的相似,“拼命骗我还死鸭子嘴硬不承认的精灵是谁啊。”   “……那不一样!”伊瑟气急。   “哦,轮到威尔曼先生自己的时候就是‘不一样’啦——”   林溪拖长尾音,眼见伊瑟神情郁闷起来,她才笑了,握住他的手,将大理石般微凉修长的手指一一扣住,仿佛一个亲昵的安慰。执法者队长一眼瞪过来,瞪到一半就软化了神色,正好对面尼尔在跟别人吐槽说“你们看就是这样,千万不要打小光法师的主意,那就是老大的小可爱小甜心,在她面前老大就是个傻子,什么幼稚的事都干得出来。他已经不是以前冷静清醒的冰霜精灵了,而是沉浸在爱情中的傻精灵,所以绝对不要招惹……”   伊瑟抬手一只梨砸过去,正中喋喋不休的羽族少年的脑门。   莫家的老太太已经缓过神来,眼见这打打闹闹的一幕,又笑起来。尽管莫成乾还在忧心地问她感觉如何,她本人却镇定地制止了小辈的关怀,轻描淡写说不必挂心。   林溪一直在分神观察两位莫家的长辈。   “我倒不介意先听听看主人怎么说。”她突然说,奉送一个微笑,手里还牢牢牵着自己的精灵,“您有什么事想告诉我们的话,请直说吧。”   老太太端起茶盏,缓缓喝了一口茶;茉莉花的香气随着袅袅水雾散开,隔了朦胧的水雾,老人始终精神饱满的面容忽然露出些许疲色。   “……将生死视为统一的整体,故而能淡然处之,这是莫家祖上流传下来的理念。然而人生苦短,生死之间大恐怖,令许多族人不免重视生者更甚于死者,对于未知的危险也过于警惕。”老太太叹了口气,“莫失莫忘是好孩子,老身知道,因此也就更愧悔当年袖手旁观,以至于现在族里对他们两人都颇多冷淡和猜忌。最近发生了一些事……老身只是希望,诸位执法者,尤其是威尔曼队长,能暂时按下怒火,让族里自行处置这件事。”   “和莫失莫忘有关?”   这下,一行人都皱了眉,尤其是伊瑟。他最年长,对特殊组的许多成员都有种操心的兄长心态,尤其双胞胎来学院的年纪很小,才12岁,跟当年他自己离开故乡时差不多大,在特殊组里也算很小的,本身性格又单纯,因此受到很多人关爱。   “老祖宗,我来说吧,您先歇一会儿。”莫成乾接过话,面露苦涩,“家学渊源,莫家族人许多从事考古与博物馆相关的职业。两周前,某处遗迹清理现场出土了一样古怪的东西。按照规矩,为了云外竹海的安全,这类物品都得上报族中,再由指定人员前去考察,才能决定如何处理。”   “但是,也不知怎么的,两个小少爷将那样东西带回来了。”他也叹了口气,“虽说规矩在那儿,但规矩不外乎人情,云外竹海处处都有法阵防护,就算真是什么古怪的物品,照理儿也不该掀起什么风波。可这一次,偏偏就是那样东西搞出了古怪。”   林溪下意识问:“什么古怪?”   “接触过那样东西的族人,全都莫名其妙陷入沉睡,还没法儿叫醒。”莫成乾苦笑连连,“因为是两个小少爷惹出的事,族中一些人疑心这是暗影入侵,还进一步怀疑是少爷们失控,搞得人心惶惶。众怒难触,族长没办法,只能将两个小少爷关了祠堂。算起来,少爷们该跪了有两天两夜了……”   “都什么年代了,你们怎么还搞跪祠堂那一套的?”林溪瞪大眼睛,急了,“不可能失控啊,特殊组身上都有暗银之阵的。而且,如果真的是失控,后果也不会仅仅是让人陷入沉睡呀!”   “是,您说的在理儿。”莫成乾更是苦笑,“但姑娘哎,人心猜忌起来,是不讲究什么合理性的。”   林溪还想说什么,但伊瑟握住她的手,制止了她的着急。   “恐惧是不讲道理的,何况莫失莫忘在莫家的处境本来就不好。”他注视着两名莫家的长辈,淡淡道,“所以我一直不赞成他们回来,但他们坚持每年都要回来看看。他们的做法是为了谁,我原本以为你是知道的。”   莫成乾沉默不语,神情很是内疚。看样子,其中还有什么内情。   这时,一直慢悠悠看街景,悠闲得如同来旅游观光的米德尔·维夏,在细心梳理完他那头粉色卷发后,微笑着开口了。   “别急着生气,我亲爱的执法者们,虽然我十分理解你们的心情。”他慢条斯理道,领口那朵系住深蓝色披风的金玫瑰坠饰闪烁着细致璀璨的光芒,正和他安然的绿眸相得益彰,“不过,要知道,这一回的委托在我们巡逻者的职责范围内。要是我没记错,莫家正是指定我们来解决由那件物品引发的古怪现象的。”   车内的气氛忽而又微妙起来。伊瑟眯起眼睛,盯着米德尔,但什么都没说。   米德尔正以“职责范围”为由,强调这起事件的处置权和主导权,看似婉转温和的言辞下,隐藏着强硬和不容退让的态度。林溪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注视着那名白皙、精致、中性乃至有几分柔弱的美丽面庞,忽然意识到,纵然对方向来表现得轻松愉快、温和无害,但作为巡逻者实际的负责人,又能让爱丽丝对他心悦诚服,必定内心也自有一番计较。   执法者和巡逻者关系向来不好——这一事实在学校生活中并不明显,仅有的一些交锋也在随后和爱丽丝的交往中被淡化了。但现在,这一矛盾终于再次露出水面,尽管只是隐隐约约、冰山一角。   “……当然,巡逻者的任务我们不会干涉,正如执法者的管辖范围也不容任何挑衅一样。”终于,伊瑟冷淡地开口,承认了双方的界限划分,但紧接着,他又说:“不过,在队员的私人事务方面,尤其涉及到暗影相关的事物,是否需要执法者出手,我也有自己的判断。米德尔,别忘了,如果真的和暗影有关,这件事是绕不开执法者的。”   “没错,但有一个前提,”米德尔爽快承认,嫣然一笑,言语中却寸步不让,“那就是必须经过程序上的汇报和递交。”   双方对视片刻,一方神色冷淡,一方笑容满面,却没有谁落于下风。   最终,是莫家的老太太打了圆场。   “老身希望这件事能在巡逻者手中得到解决,因为老身相信那两个孩子没有将污染传递给任何人。”她诚恳说道,“族长实在是迫于压力,不得不按族规处置。说是跪祠堂,但私下老身交待过,叫两个孩子别死守规矩,就当关在屋子里看看电视、玩玩电脑。也请执法者不必太过忧心。”   “现在,首要的是将沉睡的族人唤醒,还有那件古怪的物品,也要麻烦巡逻者查探分明。”   作者有话要说:主线慢慢推√   但是又好想写新坑哦!!不过我喜欢的题材都冷,反正先做设定啦~圈地自萌233333   小声安利:雷·布拉德伯里《华氏451》,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科幻的文笔能这么好,还带着意识流的风格,惊叹!!   感谢:   游离天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1-30 23:03:30   么么哒! 第87章 双胞胎   仅有的光线来自顶上一颗夜明珠。悬挂在屋顶,纹丝不动。在其他情况下可以形容为“柔和”的光线,在一片幽幽黑暗中只显得鬼气森森。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或许也有夜明珠下那整面墙的灵位的缘故。   莫失和莫忘坐在地上,以一模一样的姿态,抱着腿,抬头定定看着那一面墙的灵位。   渊源久长,莫家族谱上的人名浩如繁星,以至于只有最杰出的人物才能在这里留下一个牌位。即便如此,一摞摞牌位也堆叠得密密麻麻,从地面重到天顶,又缀满整面墙壁。墙体甚至被设计成了重叠的空间,看似是一面墙,实则每过一段时间,面前这小山一样的牌位就会悄然更换一批。   据说是要让每一名莫家的子孙都接受香火供奉。   香烛的气息漂浮在空气里,填满每一寸幽暗。双胞胎都穿着校服,衣摆躺在青灰色的地板上,暗银之阵不时闪过一道微光。   两人都没说话,就那么看着那一整面墙的牌位。香炉里不断升腾起袅袅青烟,将夜明珠幽微的光芒更加模糊些许。   良久,双胞胎中的一个开口了。   “1589个。”   依旧是平淡的、毫无起伏的声音。   说话的是莫忘。他和双胞胎哥哥唯一的不同,在于他头上反戴着一顶黑红撞色的棒球帽,上面绣着被花枝围绕的花体字母“I”——无形学院的首字母。   莫失没有戴帽子,黑色的头发蓬松着,略有些凌乱。他缓缓眨了一下眼睛,“唔”了一声,语气有种微妙的起伏,像一个不起眼的惊讶。慢了一拍,他才回答:“1590。你数错了,莫忘。”   “我没有。”莫忘坚持说,“是1589。”   “错了就是错了。”莫失说,“1590。”   “1589。”   “1590。”   莫忘有些恼火地抿起嘴唇,不吭声了。   数一面墙上的牌位数量——这是双胞胎小时候常玩的游戏。他们小时候常常待在莫家的祠堂里,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都差不多。他们很熟悉这里——是整个云外竹海里最熟悉的地方也说不定;无论是幽暗的光线,还是浓郁到刺鼻的香烛的气味,亦或木头上金色的一个个人名,都是他们熟悉的。   一。二。三。到下一次墙面变换牌位为止,他们各自数这面墙上有几个人名,然后相互印证。幸运的是,每一面墙上的牌位数量都不一样,而且会发生随机的变化,这才让这个游戏能不断玩下去。否则,如果每面墙都永远固定是一个数字,他们就不得不另外找个游戏了。   “……好吧,是1590个。”莫忘总算承认了,但神情还是有点恼火。   莫失抬着脸,眼神很平静。那是个温和的表情。看起来面无表情,但莫忘知道,哥哥才是真正温和、毫不计较的那一个,而他自己只不过是跟在哥哥后面蹒跚学步、竭力模仿而已。   莫忘把脸靠在膝盖上,侧头看哥哥。棒球帽将他的额发压下来,覆盖在苍白的额头上,还有几丝挡住了些他的眼睛。那对比寻常人更大、更幽深的黑色眼珠,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男孩。   在外人眼中,双胞胎一模一样、不分彼此,从外表到性格,乃至说话的语气和方式,全都宛如复制出来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两人之间终究是有区别的。   “哥哥,你对‘那个东西’有什么看法?”莫忘问。   “那个啊……”   莫失漫不经心地想了一会儿,才说:“老大来了就知道了。”   哥哥是真的完全不在意。莫忘知道这一点。很明显,他专注地看着新出现的整面墙的牌位,已经又开始数数了。从有记忆以来就是这样,哥哥全心全意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别人对他说的话、做的事,只要他不在意那个人,那些经历就真的像风过竹林,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特殊组的人都说他们心思单纯,但实际上,他的哥哥——莫失——才是真正心如赤子的那一个。而他自己只是一个模仿者。对这一点,莫忘也相当清楚。   他知道哥哥也清楚。   但是哥哥还是不在意。   莫忘把脸埋在膝盖里,不再看哥哥宁静专注的侧脸,也不再去数那些早就让他倍感厌烦的牌位数量。那顶棒球帽的帽檐在他脑后翘起,调节大小的纽扣压在他额头中心,带来非常轻微的钝痛。   他更用力地把脸压向膝盖,好让那种钝痛稍微强烈一些。   “哥哥。”   “嗯。”   “你总是这么专注。”   “嗯。”   “小时候我就想,就算让哥哥对着这面墙,数上一辈子的牌位数量,哥哥也不会觉得无聊。”   “那样……”   莫失侧过头,看着弟弟,认真想了想,说:“还是会觉得有点无聊的。”   “跟我说的完全不是一种程度的无聊。”莫忘有些冷冷地、尖锐地指出,“哥哥是那种会全身心投入到眼前的事情里的人。除了当下的事,哥哥心里不会再装着别的东西。”   在幽暗冷寂、青烟袅袅的祠堂里,两张同样俊秀而略带阴森的脸,安静地面对彼此。   “你怎么了?”莫失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弟弟,问。   莫忘没说话。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面无表情,漆黑得过分的眼睛却显出某种微妙的倔强。   然后,双胞胎里的弟弟重新将脸埋进了膝盖。   “莫忘,我提起老大,让你不高兴了吗?”莫失继续问。   “没有。”这一回,莫忘飞快地否认,还微微皱了一下眉,“为什么提起老大我会不高兴。我只是讨厌哥哥的态度。我问你怎么看待‘那个东西’,哥哥却敷衍说等……”   没有等弟弟说完,莫失就打断了他。   “因为你喜欢林溪吗。”他的疑问依旧没什么起伏。   却让弟弟猛然抬头。   就像突然往孩子头上放了一只毛毛虫一样,那个本该同样冷淡平静的孩子,身体却猛然一抖。他直勾勾地望着哥哥,还带点孩子气的、苍白的脸上,竟忽然露出一种惊慌甚至惶恐的情绪。   否认是没有意义的。在双胞胎之间,否认是没有意义的。   然而,即便如此,莫忘还是下意识地说:“我没有……”   声音里有种可笑的虚弱。他自己感觉到了,所以他停下来,让一切重归沉默。   祠堂里的香烛还在燃烧,香味浓郁到刺鼻。条案上供奉的鲜果在烟雾模糊中失去了生动明亮的色彩,和这写了万千亡者名字的祠堂一起变得死气沉沉。   蜡烛“噼啪”跳了几点火星。技术上讲,莫家早已能做到让蜡烛稳定燃烧,像传说中人鱼油脂点燃的长明灯一样,稳定、无烟、火光久长,但出于某种世家大族的固执和没有意义的惯性,他们刻意维持了这种明明灭灭、幽昧难言的氛围。   火光在明明灭灭地闪动。   莫忘看着哥哥。   莫失望着弟弟。   又是良久。   双胞胎里的弟弟将目光移到地面。   “……嗯。”   莫失伸出手,平平地放在弟弟头顶,静止了一会儿,又收回去。“大一开始的吗。”他使用的是疑问句,语气却是陈述式的,“就是你们去兽人草原上那一次。”   莫忘收紧手臂,把自己抱得更紧。   “……哥哥既然什么都知道,还问什么。”他的声音也变成往常的毫无波澜,但这本质上也只是对双胞胎哥哥的模仿,“我什么都不会做。什么都不会改变。”   “毕竟做什么都改变不了。”莫失紧压着弟弟的尾音,“林溪和老大一直在一起。”   莫忘的脑袋动了动,但是没有抬起来。   “我知道。”他说,“所以我说,我没有想做什么。”   “那两个人只看得到对方。”   “……我知道了。”   “从头到尾林溪眼里都没有你。”   “……”   “去年林溪去北境前,是你担心,才坚持要把火灵符送给她。”   “……哥哥不也赞成吗。”   “不一样。我只是把林溪当成朋友。”   “那么我也是。”   “你不是。”   “……”   “莫忘,你……”   “都说了我知道了!!”莫忘近乎是愤怒地猛然抬头,漆黑的眼瞳里仿佛有火光使劲跳了跳,“哥哥,你到底要怎么样?!”   和弟弟的愤慨形成对比,莫失始终安静。他的安静是透明的,像雨天里的玻璃窗,水雾氤氲,带着凉意,单纯地折射着世界。   他丝毫没有被弟弟的焦躁影响。   “我的意思是,”他的语调、语速、声音,还是那样平直冷淡,没有起伏,“你没有必要非要和我一样。”   “莫忘,你并不一定要和我一模一样。”莫失凝视着弟弟,那双漆黑的眼睛和他自己一模一样,然后背后所隐藏的情绪实则并不相同,“小时候你通过模仿我来寻求安全感,但现在我们都长大了。”   “我们是双胞胎,”他说,“但是,我们也是两个人。”   莫忘呆呆地看着双胞胎哥哥。渐渐地,他开始不安了。   “哥哥……”   他有点无助地问:“哥哥,你要抛下我吗?”   莫失摇头:“不会。”   “那我就要和哥哥一模一样。”双胞胎里的弟弟倔强地说,苍白的脸色比之前更苍白,微微发乌的嘴唇也抿出一条直直的线。   “但你已经不一样了。”莫失略想了一下,修正道,“是从来不一样。”   他的弟弟看上去脸色更白了。几乎能说是煞白。   “哥哥,我……”   他讷讷地,想说什么,却又茫茫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在哥哥安然宁静,甚至宁静到了有些慑人的目光里,莫忘垂下目光,去看两人中间的石板。他们坐得很近,但现在他才发现,原来他们各自在两块青石板上,中间有一条很浅的缝隙,不仔细看的话几乎看不出来。   他盯着那条缝,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想用糯米浆或者别的什么,把那条缝填满、填平,直到看不出来。   “你可以不一样。”莫失说,“可以有不一样的想法,不一样的情绪,当然也可以喜欢不同的人。”   他又将手掌搁在弟弟头顶。还是那种平平的、有点僵硬的搁法。   “我们是不一样的人。”莫失缓缓眨了一下眼,“但是,我们也还是双胞胎。”   在那张从来没有表情的脸上,浮出一点浅到几乎看不出来的笑影。他们都不太会笑。从小到大没有谁教过他们这个技能,所以他们只能凭模仿和揣摩,来学得一点皮毛。相较之下,莫失比弟弟又要更不擅长一点。   但那毫无疑问是一个安抚的表情。   这就是属于哥哥的笑。   沉默片刻,莫忘轻轻点了一下头。他挪过去,紧挨着哥哥,正好坐在那条石板和石板的罅隙上。   “……我想要和哥哥一样。”   属于弟弟的不安细细飘散,直到在烟雾弥漫的黑暗里沉淀下来,渐渐变得稳定。   “暂时……还是和哥哥一样吧。”   过了一会儿,莫失像是想起来什么,“啊”了一声。   “林溪那件事……”   “就这样好了。”莫忘说,“她和老大在一起,两个人都很高兴。他们高兴,就是最好的结果。”   “老大是很重要的。”   “当然是很重要的。”   “对我们来说。”   “老大就像老爸一样。”   “那么林溪是老妈吗。”   “……应该也不是吧。”   几秒后,双胞胎同时翘了一下嘴角,做出一个很浅的、有点僵硬的微笑表情。   “我跟哥哥还是很像的啊。”   “的确,是这样的。”   *   “好大啊。”   林溪跳下车,左右望望,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门口摆放的谛听石像。是的,没有石狮子,莫家门口放的是一尊谛听像。   一棵高大的槐树立在院中,树盖如云,横斜的枝干覆盖了大半个院落的上空,将晴朗的天空变成树叶间隙里几缕遗漏的蓝色。只有侧屋的顶瓦还有幸铺满阳光,和屋脊雕刻的青黑色异兽一起闪闪发亮。沿着屋檐,每处廊柱顶端都有法阵的符号;无形的力量将整座宅子笼罩着,隐约透出一股幽幽凉意。莫家擅通灵,按他们的话说,力量也属阴性。   这是属于族长一支的大宅。尽管后裔退化的现象不断出现,和新时代的冲击一起,加快了莫家淡化嫡庶之见的速度,但唯有族长的重任,依旧按照族规,坚持交由嫡枝来担任。用糟粕时代的话来讲,就是嫡中之嫡,纯正正妻出身,绝没有小妾玷污血脉。   “……理儿是那么个理儿,可这话这么说出来怎么就这么不对味儿呢。”莫成乾抽搐一下脸颊,对光法师不经意的吐槽功力有了新的认知,“姑奶奶您行行好,祖宗定下的规矩,咱们也就是守着罢了。再说现在一夫一妻制,小妾什么的,早不兴那套喽。”   林溪嘻嘻一笑,也就不再多说。她不高兴莫失莫忘被关祠堂,看这座大宅是有点不顺眼,倒也不想为难人。   “我们能先见莫失莫忘一面吗?”她问。   “按规矩,跪祠堂是不能见人的……”莫成乾左右一瞄,明智地咽下了后来的话,改为一声苦笑。   莫家老太太微微一笑,想说话时又咳了两声,才道:“还请诸位先移步正堂,族长已经久候多时了。”   “走吧,先去正堂。”伊瑟安抚地握住妻子的肩,同时淡淡瞥了一眼那边笑容愉快的巡逻者,“先了解清楚具体的事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我第一卷埋下的伏笔(那真的算伏笔吗,掩面)总算出来了。   么么哒! 第88章 槐院   莫家老太太自称姓沈,叫她沈老太太就行。她多年前嫁到莫家来,也就此成了莫家的一份子。   他们不停地往里走。步履不停,于是林溪发现莫家族长的宅子比外面看上去更大。   一重院落套一重院落,每一座看上去都差不多,强迫症的福音,但肯定是路痴的噩梦。林溪对古建筑了解不多,只觉得它们的外观都很符合她印象里的古建筑风格:屋梁、瓦片、墙上镂空的花窗,还有伴随围墙生长的翠竹,深深浅浅的绿,随风一直唰啦啦。这都是江南的风格。但檐下重彩绘出的纹饰、图画,又是只有在北方的蓝天下才能看到的鲜亮。   槐树的树冠也在他们头顶蔓延。浓密,却总是恰到好处地留下部分阳光,让景色幽静却不至于阴森,温暖又绝不会灼人。细小的叶片对称排布,纤柔的槐花密密开成微型的新娘手花;柔韧的枝条静静垂落,编织成院落和院落之间的门。   每一扇门都是槐树枝编成的。林溪试图寻找槐树的主干,却一无所获;她抬头时只看得见无边无际的绿叶,开满白色的花,还有变得斑斑点点的金色阳光。主干还在更深处的地方,也不知道在哪儿。   沈老太太走在最前方,莫成乾恭恭敬敬地跟在她身后。老太太手里柱着一根比她本人还高的拐杖,杖顶是一颗水晶质感的头骨;随着她的步伐,这颗头骨以匀速缓缓转动。   虽然背对林溪,但老太太仿佛感受到了她长久的注视,在某扇门前停下脚步,回头时发髻上的桃花簪掠过一丝流光,如真实的桃花在阳光中绽放。   “纪念我唯一的小孙子。”她抚摸了一下那颗外表剔透的头颅,声音慈爱、平静,如微风拂起苍老的树叶,“温柔的孩子,很有天赋,确认死亡的时候还不到20岁。22年前的事了,那时他也在无形学院念书,在辅助组,人缘很好。”   林溪迟疑了一下,瞅瞅老太太的神情,这才问:“是发生了什么吗?”   伊瑟在她身边,银白的眉毛忽而一动。一个回忆的眼神。   “没有人知道。”说到这里,老太太终于有些感伤,“那孩子说假期要去朋友家里拜访,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家里命牌魂火熄灭,我哭得快晕厥,最后弗里德曼先生上门拜访,说是那孩子被卷入当时一次暗影危机,尸骨无存。”   她拍一拍水晶头骨,叹息道:“就连这个也只是仿制品。我还记得他小时候哭着说,死了也不要被炼制成僵尸,但后来他却是那一辈最有天赋的通灵人……抱歉,人老了就容易啰啰嗦嗦,我不该耽误你们。”   “哪里……是我不该多问。”林溪歉然道。   老太太笑笑:“说说也好。家里没什么人愿意听了。但我总不能不说。那孩子死的时候太年轻,没有妻子也没有孩子,如果我这个老太婆再不提,那他就彻底被人遗忘了。这怎么好呢……这怎么好。”   “22年前……”   一句低语。发生在对话的间隙,于是乘着风传入林溪的耳朵。她怔了一下,因为说话的人是一直保持沉默的苏慎之。   黑发青年眉头微皱,盯着那颗头骨,像是想什么问题想入了神,连尼尔叫他都没听见。   “……慎之!”羽族拍了一下他的肩,“想什么呢?”   苏慎之这才惊醒一般,喉咙里挤出一声“唔”,说没什么,紧接着,他却又心不在焉地说:“22年前……”   他顿了顿,总算注意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沈老太太以一种探究的目光看着他,好似在无言地询问他是否知道什么和她莫名死去的孙子有关的事。   青年犹豫一下,微微吐了口气,摇头示意无事。四面的目光一一从他身上离去,他们的队长还冲他略一点头,意思是让他沉住气,但有什么为难的事都可以私下开口;他熟悉这种执法者之间的交流。但他还是坚持摇头。   相比之下,更远一些的那道目光才让他难于应对。曾经熟悉的,后来陌生的,回忆起来又觉得所有熟悉其实也只是自以为是的熟悉……是那样的目光。   ——爱丽丝的目光。隐藏在漂亮甜美的栗色眼睛里,隐藏在乖巧柔和的笑容中,有什么让他分外讨厌的东西存在。   “22年前……”她若有所思,“副队长大人,如果学院里有学生失踪的话,我们巡逻者的档案中应该有所记录才对吧。”   “的确。”米德尔笑笑,以一种格外柔和的语气,对沈老太太说,“假如您有任何需要,巡逻者将很乐意为您效劳。为优雅的女士分忧解难,这是我的荣幸。”   沈老太太笑笑,婉拒道:“弗里格曼先生早已给出答案。那孩子当年的物品早已送回家里,我没有什么还需要了解的了。”   这个话题应该结束了。然而,苏慎之分明听到,那个笑容完美的女孩子轻声地,再次感慨了一声:“22年前啊。”   他突然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愤怒。他用余光掠过爱丽丝的脸,果然她也在看他。还是那样的笑容,和记忆中一模一样。他曾觉得那是可爱的、娇柔的、甜美的,当然还有漂亮的,现在却只觉得愤怒、无力,甚至还隐隐有种他自己不愿承认的悚然。   然而他还是沉默,什么也没说。就和过去多年一样,他始终沉默如夜色,将所有痛苦和疑惑都牢牢锁在心里。   但他这种沉默却让林溪感到熟悉——之前在围墙脚挖出那条风干的死鱼时,她就感觉到了什么。但也和那个时候一样,她觉得现在不是提问的好时机。   她拿出手机跟伊瑟发消息。里世界专用的“千里传音”软件,界面和微信、LINE什么的差不多,天知道谁抄谁。   【林溪:伊瑟!】   【伊瑟:……】   【林溪:苏学长和爱丽丝都是25岁哦?】   【伊瑟:嗯。】   【林溪:22年前的事是不是和苏学长家里人有关?】   【伊瑟:……】   【伊瑟:你为什么这么猜?】   【林溪:因为那条衔着草、尾巴烤焦的鱼,是繁体“苏”字。以前我们考试要考象形含义的TT】   【林溪:还有刚刚苏学长和爱丽丝的反应都很微妙。他们不是青梅竹马么,我就想……】   【林溪:等等,说错了不会有惩罚训练吧TT】   【伊瑟:……哭什么。】   【伊瑟:没有惩罚,菜鸟。】   【伊瑟:慎之的事不要多问。以后如果他愿意,自己会说的。】   【林溪:唔,所以你知道?】   【伊瑟:嗯。】   【林溪:好的!我一定不多问!放心,我可体贴啦!】   【林溪:反正伊瑟你可以多照顾一下苏学长~】   【林溪:不过年纪大果然有好处,什么都知道!】   【林溪:伊瑟爷爷好!】   【伊瑟:……喂。】   【林溪:伊瑟爷爷!】   【林溪:伊瑟爷爷!爷爷!】   【林溪:伟大的伊瑟爷爷!正确的伊瑟爷爷!无所不知的伊瑟爷爷!无所不能的伊瑟爷爷!】   【林溪:[图片(抱大腿)]】   盯着屏幕的精灵眼角一抽。他瞥了一眼身边兴高采烈按键盘的人类光法师,不动声色地伸出手,迅速敲了一下她的头,并顺手揪了一把她的脸。   【林溪:QAQ】   【伊瑟:[图片(给你一个眼神自己体会)]】   过了几秒,伊瑟的手机又微微震动一下。他摁开一看,发现林溪发来一张图片,是和他聊天的手机截屏,上面显示他的备注被改为:伊瑟爷爷。   林溪时刻观察精灵的神情,准备一个不对就立即防御,但伊瑟只是眉毛一动,飞快在手机屏幕上摁了几下,迅速发回来一张图。   林溪下意识低头一看,发现跟伊瑟的聊天框里跳出来的也是一张聊天截屏。   她的备注被精灵改成了:那个嫁给爷爷的女人。   【林溪:……我输了,给大佬献上膝盖。】   【伊瑟:乖。】   林溪收好手机,而后注意到有人在看她。那是很明显的调侃的视线,来自爱丽丝。   那个女孩子对她轻轻一眨眼,笑着用口型说:感情真好,真羡慕呐。   林溪抿抿唇,下意识瞥了一眼苏慎之,这才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回了对方一个礼貌的笑容。   从进门开始到现在,差不多经过了20分钟,他们才终于走到正堂所在的庭院。林溪注意到,最后一扇槐树枝结成的门都要格外庄重、雅致一些,上面还挂着一个匾额,上书:槐院。   沈老太太用拐杖敲了敲地板,而后以底部轻轻一戳某片槐树叶。霎时,微风轻拂,无数纤细的叶片和花朵轻轻颤动;它们缓缓上升,就像一棵时光倒流的树一样,成叶回归新芽、花朵消失在枝头。最后,透过圆形的拱门,槐院里的情形彻底呈现在人们眼前。   那与其说是院落,不如说是野外一片庄园。   首先是声音。无数“哗哗”的流水声。然后才注意到地面无数条潺潺的溪流。清澈的流水纵横错落,有些从院子这头流向那头,有些从天上落到地面,还有些和垂落的槐树枝相互缠绕,宛如动态的雕塑。   这里的树叶比其他地方更浓绿,空气更清新,连阳光都更明丽;中间那座屋宅大而气派,四角屋檐高高翘起,每个尖端上都坐落着一座异兽的雕像。林溪试着分辨了一下,只认出了龙和凤凰,另外两只像是西方的传说,其中一个她不确定是不是石像鬼。   在水流和树枝交织穿梭的空间里,除了漏下的阳光外,还结着细细的红绳。那些绳子像被一只巨手随意牵出,在半空织来绕去,却又隐隐透出一种奇妙的韵律。在红绳上,每隔一段距离就系有一只金铃;清风往来,铃铛轻轻摇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客人们或多或少都流露出惊讶赞叹的神情,这让两名莫家的主人露出些许矜持的、骄傲的笑容。   “那是安魂铃,唯有亡者才能听见它们的铃音。”沈老太太说,“族长就在屋里恭候诸位。”   她看了一眼莫成乾,后者点点头,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符咒。那张薄薄的长方形纸片在他手中自行折叠,幻化为一朵莲花的模样;他弯腰将花放入脚边的溪流。   林溪目送流水载着那朵莲花奔向前方宅邸。很快,那两扇高高的、黑色的木门就打开了。   但就在这时,从他们的左手边,突然传出一声愤怒的尖叫。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紧接着是“嘭”的闷响,像是有人狠狠摔倒在地,还顺带压倒了一片矮小的灌木丛。   林溪循声望去,正好看到一个少女利索地爬起来,动作把叶子带出“窸窸窣窣”的响声。那大约是个14、15岁的女孩子,穿着黑色的短袖上衣和牛仔七分裤,男孩子气的短发,很瘦。   另外还有两个孩子,正同气连枝地站在一旁,远看去都能感受到那种跋扈之气。他们年纪也在仿佛之间,一男一女,穿着校服,只不过一个是短裤,一个是百褶格子裙。   “干什么,你还有理了!明明就是你想偷跑进祠堂!”其中的男孩儿大声说。   “就是!谁都知道那两个怪物干了什么好事!你说,你是不是想把怪物身上的暗影传染出来?”女孩儿更不依不饶,声音尖尖的,“莫如云,你居心叵测!”   “关你们屁事……”   莫如云的反击还没说完,就听这边一声大吼。   “——你们三个在槐院干什么呢!有没有点儿规矩了!”   莫成乾一反之前的圆滑和善,冲着那头三个少年少女疾言厉色,又把眼睛一瞪,怒道:“莫如云,给我过来!”   三个孩子这才注意到槐院还有这么一群人在,一时都气势一矮。   那个男孩子气十足的少女抓抓后脑勺,一马当先走过来,谨慎地看了一眼客人们,然后飞快把眼睛瞪得很大。   “哇,好漂亮……噢噢噢,祖奶奶您老人家好!”她一脸赞叹,“老爸,你改行去演艺公司当经纪人啦?酷啊!”   莫成乾的面皮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而后,他忍着喉咙里那口叹息,强笑着对众人说:“诸位见笑了……这是小女莫如云。”   另两个孩子也磨磨蹭蹭走过来,跟长辈问了好,却满脸不情不愿的。   “这是莫如风、莫如烟,老四家的龙凤胎。”莫成乾终于没忍住把那口气叹了出来,“小辈不成器,让诸位见笑了。”   那两个孩子打量几眼客人,突然冷笑起来。   “六叔,您这么郑重其事,我们还以为是何方贵客。”女孩儿莫如烟嘲讽道,“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执法者。”   “但其实说穿了,无非就是一群被暗影污染的怪物。”莫如风刻薄道,“跟祠堂里跪的两个怪物一路货色。”   槐院里突然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的预感……感觉这一卷字数要超   算了算了,写完整最重要   泪目   *   感谢:   柯囡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2-04 10:23:36 第89章 蛛丝   “住口!”   说话的人是莫成乾,但就在同时,一句一模一样的言辞重叠在他的训斥上,而且音量更大、气势更足、怒气更盛。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从洞开的主屋里疾步走出一个人,正严厉地看着口出不逊的龙凤胎。那人年纪看着跟莫成乾差不多,面容有相似之处,穿一身青色长袍,踩着黑色布鞋,头发倒是现代常见的短发,没拖个辫子。   他走过来,满面怒色却也不忘先给沈老太太行个礼,又对客人们略一点头,这才又将视线投向局促不安的龙凤胎。   龙凤胎明显瑟缩了一下。   “爸……”   他们怯生生地说了一句,立即又鼓足勇气开始争辩。   “是莫如云不好!”   “她要偷溜进祠堂!按规矩是不行的!”   “指不定她就会被污染呢!”   “我看莫如云就是故意的!”莫如烟声音尖利,一脸愤恨,“说不准她是羡慕那两个怪物被暗影污染了,反而力量更强,才背着所有人想去试试看自己能不能……”   啪。   一声脆响。   空气陡然凝滞一瞬。   “哇,这就动手啦……暴力是不对的。”看着小姑娘脸上那红印,林溪微微抽了口气,喃喃道,“不是我说,能不能先讲道理再动家规?教育孩子也要遵循基本法啊。”   小姑娘捂着脸,“哇”一声就哭了。她的双生兄弟低着头不敢说话。莫如云倒是幸灾乐祸地“嘿”了一声,说四叔打得漂亮,然后立即被她爹莫成乾揪着耳朵训了两句。她龇牙咧嘴地做出一脸怪相,注意到林溪在看她,又立刻做了个笑脸。   林溪给她回个笑,目光往一旁飘去。刚才三个莫家的小孩儿就是从左边的方向过来的,那儿有一条小路,曲折地通向一扇门。那是这里唯一一扇并非槐树枝结成的门,而代之以漆成黑色的实木。看上去和主屋的大门材质相同。   想了想,林溪挪过去,问莫如云:“那边就是祠堂么?”   “对啊。”莫如云半点不怕生,做个鬼脸,笑嘻嘻地回答,“小姐姐,要不咱俩相约夜半翻祠堂?就……哎哟——爸我开玩笑的,您轻点儿!”   咚咚——   沈老太太连敲两下拐杖,慈蔼和善的面容头一次显露不快。   “好了!客人面前还要丢脸到什么时候?”她斥道,“回去关上门再来教育孩子!在槐院吵吵像什么样子?”   莫成乾松了手,莫家四叔也才回身又做个拱手礼。   “就是被家里惯坏了!”他还是余怒难消地瞪了一眼孩子,“我看你们才该被关在祠堂里跪上三天三夜!”   “爸您偏心!”   莫如烟捂着脸颊,含泪控诉,她兄弟拉她也拉不住。   “明明是莫如云要私下接触那两个被暗影污染的怪物,被我跟哥哥逮住了,抓她来槐院见族长。大家都说这回莫失莫忘把家里祸害了,连妈妈都昏迷不醒,您还偏心!不就因为她天赋比我跟哥哥好吗?不就因为在您眼里,我跟哥哥都是废物吗?指不定连莫失莫忘都比我俩重要吧?!成!您不在乎妈妈,我跟我哥在乎……”   莫家四叔皱着眉,一道深深的纹路钉在眉心,更让这张严厉的面容显得威严。他断然扬手,眼看就又是一巴掌——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形状纤细优美的手,戴着雪白的手套,显出一种柔弱的精美,却能让盛怒中的莫家四叔动弹不得。   “请允许我说一句,暴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尤其当对象还是一个女孩子的时候。”   米德尔微微一笑,翡翠般纯净美丽的眼眸里盛着戏谑的笑意。他上前一步,摘下手套,白玉般的指尖轻轻掠过莫如烟的面颊。霎时,那块指引清晰的红痕消失了。   “一个小小的安慰品。”他直起身,音色清澈悦耳,淌着笑意悠悠,“不得不说,我实在无法忍耐女士在我面前被人损伤颜面。看,现在就好多了。”   爱丽丝笑叹:“真没办法,果然是副队长大人的风格呢。”   小姑娘呆呆地看着米德尔,脸忽然全红了。她咬咬嘴唇,不再吭声。   “闲话就到此为止吧。”   声音来自林溪身边。她正在看手机,手指飞快摁出一排消息,听到声音后条件反射地将屏幕一侧,抬眼发现伊瑟说的不是她,这才松口气。   精灵神情颇为冷淡。他在外人面前惯来冷漠,相貌也天生一股冷峻的气息,而此时他神色比以往更冷淡,也就愈发显得难以接近。那双海蓝色的眼睛淡淡看上一圈,明明没什么波动,却莫名又透出点凌厉。   “我们是来见族长,好问清楚事情经过的,不是来参与莫家家事的。我说过了,对莫失和莫忘以外的事,我都不感兴趣。”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说话却没有客气的意思,“要是几位坚持要在这里聊家常,我们就自己进去了。”   光看相貌,伊瑟是十足十的年轻人,但他这话一说,莫家小辈还流露出点不满,长辈们却都有些不安。   尤其是莫家四叔。他刚刚还疾言厉色,但现在看着执法者队长,却面色微变,有些小心翼翼起来。   “抱歉……威尔曼先生,是我们失礼了。”他的语气中竟透出些恭敬,“我来引路,几位这边请。”   然后他又严厉地看了一眼自家孩子,斥道:“你们也一起!省得到处乱跑,给我添乱!”   龙凤胎手拉手,不说话。他们应该是异卵双生,容貌不完全相似,但此刻倔强的表情倒是一模一样。   执法者队长点点头,不再多说。   林溪有些惊讶,拉住精灵的衣袖,踮脚在他耳边轻声问:“你们以前认识?”   “正是如此。”回答的却是米德尔。   粉发绿眸、精致美丽到模糊了性别的巡逻者,侧头对林溪盈盈一笑,声音温柔甜蜜:“亲爱的小溪,要知道,在我们漫长的职业生涯里,所经历过的毕业生可不少呢。”   他冲林溪轻轻一眨眼,一副“跟你分享个秘密”的模样。   “无论是这位莫家小四,还是沈女士的亲人,都曾就读于无形学院。那个时候,我已经是巡逻者,而亲爱的伊瑟当然也成为执法者很久了。”   “换句话讲……”   “都是我们的后辈啦。”尼尔漫不经心地说,耸了耸肩,“长生种不就是这么回事嘛。”   *   长生种的意思就是,他们自己就是本活动的历史书,起码是活动的近现代史书。一众人里,米德尔·维夏和尼尔的年纪差不多,大概是90岁,艾莲娜比他们小几岁。伊瑟年纪最长,101岁。   “哇!就是说威尔曼先生和祖奶奶差不多大。”莫如云是个咋咋呼呼的性格,音量压得再低也能手舞足蹈地表达兴奋,“但是你们看上去全都没比我大多少。真有意思!”   她搀着沈老太太,后者笑眯眯地在她手背上拍了拍,疼宠之意溢于言表。莫成乾在边上想瞪眼,又碍于沈老太太,只好赔笑,急得额头都见汗了。   相较之下,莫家四叔只是板着脸在前头走,边上跟着满脸倔强的龙凤胎。其中的小姑娘有时会抬起头,悄悄去看米德尔的方向。每次米德尔都会回一个迷人的微笑,让小姑娘红了脸。   林溪心不在焉地听尼尔嘀咕,说大家快看,孔雀开屏就长巡逻者那样。她不时拿起手机看一眼,次数一多就引来伊瑟注意,她又赶快把手机收好,装作什么事都没有。   精灵挑了挑眉毛。   从主屋的大门进去,先要走过一段青石板铺成的路;两侧栽满翠竹,本应笔直的竹节向中间弯曲,交织成走廊的拱顶。细长的竹叶窸窣作响,声音似某种古老的乐器,正吹着低低的曲调。溪水只剩两股,从万竿青竹根部流过,形成一片水上竹林的景观。   幽凉之意更浓。已经不像夏日,而似深秋了。   林溪在心里梳理莫家几人之间的关系。   “成”字辈六个人:老大,已故的上一任族长,也是莫失、莫忘的生父。老二,没见过,据说不喜欢通灵人的工作,虽然有天赋,但平时都待在表世界当上班族。老三夫妇都已去世,其中的妻子就是莫失、莫忘的生母。老四,莫家四叔,龙凤胎的父亲,据说很能干,看上去严厉板正。老五,沈老太太惦记的小孙子,22年前失踪并确认死亡。老六,莫成乾,看上去和沈老太太很亲密。   莫失莫忘跟“如”字是一辈。这种大家族还保留着按字排辈的习惯,然而莫失莫忘却被排除在外。仅从这一点来看,就知道他们并未被莫家承认和接纳了。   穿过竹林长廊,终于抵达屋子的庭院。光线一展,林溪的目光首先就被那棵粗壮、高大、枝叶参天的槐树吸引过去了。六股扭出的红绳牵引在翠绿的枝叶间,无数金色的铃铛随风摆动,却静谧无声。   笼罩整个屋子的槐树,原来主干是在这里。   一个男人站在树下,正察看着面前一样东西。   那样东西——由无数符咒和铃铛围成的一座牢笼,比寻常鸟笼更大一些,正静静悬浮在他面前,燃烧着半透明的幽紫色火焰。透过笼子的间隙,能看见里面似乎是一座人形雕塑,青铜色的材质光亮洁净,隐隐盘绕着一些黑色的花纹。   “族长。”   男人转过身。他穿一身道袍,长发梳起并用一根玉簪固定。出乎意料的是,那张脸分外年轻,看上去至多30岁。   林溪怔了怔,才想起,原来现任族长是莫失莫忘同父异母的哥哥,也应该是“如”字辈,以人类的算法,也算是她的同龄人。   “恭候多时。我是莫家的族长,莫如雍。委托巡逻者前来是有两件事。”   族长相貌平凡,勉强能说清秀;身材不胖不瘦,不高不矮,也称不上勇猛。单说外表,他不如莫失莫忘俊秀,但那面无表情、淡漠清冷的神态,和双胞胎却是神似。   “第一件,解决祸事源头,也就是我面前这件被封印的青铜法像。”   他看了一眼众人,不多礼,更不多话,上来就开门见山,目光只对准米德尔,彻底无视了执法者,也没搭理自家长辈和弟弟妹妹。   “第二件,唤醒被牵连而昏睡不醒的人们。”他指了指旁边的屋子,“我让人将他们统一安置在那儿。古槐树能安魂清心,也许有用,当然也可能完全没用。”   莫如雍说话直白得很,偏偏面无表情的脸又给人非常认真的感觉。这下更像双胞胎了。   林溪忍不住问:“那要是没用呢?”   莫如雍自然而然地回答:“那就没用吧。”   莫家诸人纷纷露出“果然这么说了”的复杂表情。   “那如果巡逻者也没办法呢?”   莫如雍认真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旁边的银发精灵,随意道:“执法者在的话,再让执法者试试吧。”   伊瑟神情一动,说:“那不如直接交给我们来处理,和暗影相关的事件,原本就该交给执法者。”   但莫如雍摇摇头,直白地说:“不行,家族里有人不高兴。”   莫家四叔面色微变,嘴唇一动,但又忍住了。   精灵不动声色,余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表情。在别人以为他要刨根问底的时候,他却淡淡说了句“也行”,接着就往旁边退一步,意思是看着巡逻者如何处理。   米德尔笑眯眯地走过去,查探起青铜法像,又让爱丽丝去看看沉睡的诸人。   场上注意力转移到了巡逻者那里。这时,精灵眼睛一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箍住埋头刷手机的光法师的脖子,用耳语逼问:“你刚刚开始一直在干什么?”   早在他动手的第一秒,光法师就火速按了锁屏。她被精灵箍得动弹不得,只能维持刚才的姿势,脸上露出个若无其事的笑,却又不自觉带点讨好。   “哈哈,哈哈,没什么……”   “没什么?”   伊瑟眉头挑得更高,声音听上去有些恨得牙痒痒。他一手箍住人类,另一只手伸出去,唤出一小股雪花,在尼尔和艾莲娜身边绕着飞了一圈。   细细光华闪烁不定,那两人的影像也出现了一瞬扭曲。羽族的身上飞出一片黑色的羽毛,而海妖的影响则差点像水流一样崩毁。危急时刻,几张隐形的卡牌被逼现型,卷起清风,将捣乱的雪花全部赶走。   尼尔和艾莲娜的影像重新稳定下来。   一旁的苏慎之默默捂住袖子里的卡牌,抬头看天,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伊瑟磨牙的声音更严重了。   “林——溪——”他咬牙切齿,揪住人类一边脸颊,“很好,凭借羽族和海妖的天赋,制造影像蒙骗别人,好让他们到处乱跑?尼尔和艾莲娜去哪儿了?我猜一下,去祠堂找莫失莫忘了?”   “啊哈哈,啊哈哈哈……”林溪一阵干笑,“不知道耶,哎呀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我只是个柔弱无知的人类,什么都不懂呢哈哈哈——呜呜好疼,你下手好重……”   精灵下意识一阵心疼,赶紧松了手,还给她揉揉脸颊,亲亲她的耳朵安慰她。等这组完全出自本能的安慰动作完成,他才想起来自己是在审问这只捣乱的人类,可气势已经没了,随他怎么努力都找不回来。   威风惯了的执法者队长只好叹口气。   “你出的主意?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他没好气道,“要是惹出事情来,看你怎么办。”   “那我们就全队去亡命天涯吧。”林溪嬉笑,“不论如何,总要先确认一下莫失莫忘的情况嘛。你现在也没真的生气,所以其实你也是赞成的,对吧?伟大正确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伊瑟·威尔曼爷爷?”   “就你能说会道。”   伊瑟敲了敲她的头,温柔的眼神却饱含爱意,正如每一次他注视伴侣时的目光。   *   不久前,也就是众人还站在槐院里、莫家四叔正教训龙凤胎的时候。   尼尔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林溪邀请你、艾莲娜加入群聊】   【林溪:我说,我们来搞个事怎么样?】   【林溪:不告诉伊瑟的那种。】   【艾莲娜:可以啊。】   羽族少年笑了一下。他旋即意识到自己不该笑,因为队长的目光狐疑地飘过来。为了洗清嫌疑,他立即嘀咕两句“新版本”、“必须通关”。   很好,队长的目光飘走了。唉,他老婆就在边上刷手机,他都不管,就盯着可怜的队员,真是双标。   【尼尔:哟!我没意见!】   【尼尔:搞什么事?】   【尼尔:学妹可以不用回答,反正小光法师说什么你都不会反对。】   【艾莲娜:[冷漠.jpg]】   【尼尔:[打我呀.jpg]】   【林溪:你们好像越来越有默契了,是我的错觉吗……?】   【林溪:刚刚我问了,槐院那条小径通往祠堂。我记得尼尔和艾莲娜都可以制造自己的影像作为替身,和本尊没有任何区别?不如……】   ……   【尼尔:哟——可以!酷!】   【尼尔:再找个人!】   【尼尔邀请苏慎之加入群聊】   【[转发聊天记录]】   【尼尔:就是这样!慎之来打掩护!】   【苏慎之:……行。】   【苏慎之:但你被学长教训的话,我就不打掩护了。】   【尼尔:[图片(嘤嘤哭着倒地)]】   作者有话要说:看来双胞胎要等下一章了! 第90章 事情经过   莫忘枕在哥哥肩上睡了一觉。他不确定自己睡了多久,可能不太久,因为他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嗡嗡。手机也震动了。但手机放在斜角对面的矮几上,莫忘就在先开门还是先去拿手机之间犹豫了一下。   “开门还是手机?”他问。   “开门吧。”莫失说。   莫忘问:“是送饭的吗?”   莫失说:“是送饭的吧。”   每天莫家的人会来送一次饭,一次将三顿备齐,目的是避免再次接触。即便这样,他们还是将这件事视为苦差事,推来搡去。不过双胞胎倒不介意这件事。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们早就习惯了。   从小到大,其实也就是八岁到十二岁那四年。如果六叔在,六叔会过来;如果祖奶奶身体方便,她也会过来。后来六叔的女儿长大到足够满地乱跑,她也会跑过来,好奇地观察他们。   双胞胎是为了这几个人,才坚持每年回一趟莫家的。   不过……   “我有点想老大了。”莫失说。   “还有林溪。”莫忘说。   “你当然会想林溪。”莫失理所当然地说。   弟弟有点不高兴:“就算我不喜欢她,我也会想她。”   莫失想了想,说:“好吧,因为我也想她。”   “还有艾莲娜。”   “尼尔。”   “慎之。”   “孟老师。”   “弗里格曼先生。”   “哥哥。”   “嗯。”   莫忘说:“我想回学院了。回0号楼。”   他的哥哥摸了摸他的头。   他们走到门口。   为了防止被罚的族人逃跑,祠堂应用了精密复杂的法阵,即便是为了送饭而开启门扉,也要里面的人先摁一下掌印,而后外边的人才能打开一扇小门,谨慎地将食物推进来。中间有一层肉眼看不见的屏障,只会允许外边人设定好的东西通过。比如只设定了“托盘以及托盘内的某某某”,那么就只有这些东西能通过检验。   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偷偷将违禁品送进来,比如胶囊席梦思、大型游戏机等;历史上还曾有人偷/渡进了武器,从而将祠堂砸了个稀烂,目的只是为了泄愤。   总之,这种累世家族有很多奇奇怪怪、枝枝蔓蔓的规矩。   莫失莫忘分别摁了手印,那扇小门打开了。   眼前场景一如预料:端着餐盘的族人,低头不看他们。   但下一秒,意外发生了。   族人一声不吭地往旁边栽倒。他手里的托盘在半空翻了半圈,眼看就要落地,幸好被横伸出来的一双手接住。那双手相当灵活、敏捷,不光接住了托盘,还以极为惊险又巧妙的动作,火速把翻倒的谷物、菜品、热汤一一接回去,最后完美地托在手里。   “Surprise!”   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门外。金发绿眸的羽族洋洋得意地看着他们,端个托盘也能端出神气活现的派头。   “帅气,完美!”他摆了个夸张的健美先生pose,“就是我——游戏王者尼尔!谢谢大家!”   莫失莫忘看着他。双胞胎那面无表情、缺乏波动的面容,难得出现了些许呆滞。   “我们不是来搞笑的。”   水纹波动,无数水珠汇聚成海妖少女的模样。艾莲娜一边整理深蓝色长发上的贝壳发饰,一边将戏太多的羽族拨到一边,并在门外某处轻轻一拂。   嘀嘀——   祠堂和外界中间相隔的屏障消失了。海妖少女跨进来,顺便把尼尔也扯了进来。   “学妹你慢点儿,我手里还拿着东西……我说,你好歹等我先把这个人处理好,随便扔在外面未免太显眼了。”   尼尔嘀嘀咕咕,把托盘随手往旁边一放,身后尚未收起的羽翼轻轻一掀;一片漆黑的羽毛飞出去,轻轻落在那倒霉昏迷的莫家族人头上。黑光一闪,那人的身形旋即被隐去了。   “还是挺明显。”羽族咂咂嘴,不太满意,但又说,“不过反正我们也不会耽误太久。”   他说着,信手把祠堂大门关上。日光被陡然抽去,阴暗重归此处,但在幽微光线里,金发碧眼的羽族依旧笑得灿烂,带着股做坏事也满不在乎的劲儿。   而后他环视一圈祠堂,抽抽鼻子,因为香烛气味太浓而打了个喷嚏。   “啊嚏——”他揉揉鼻子,打个响指,“阴森森的。来点儿光怎么样?照明术!”   一束白光从他手里飞出,鹰隼般在祠堂中环绕一圈;光点如鳞粉,细细飘下。转眼,森冷的祠堂恍如白昼,天顶悬挂的那颗夜明珠隐没在光明中,成了一颗普通的珠子。   “尼尔!万一触动这里的机关怎么办?”艾莲娜不太赞同地看着他。   “怎么可能?也不看看我是谁?”羽族得意叉腰。   莫失莫忘对视一眼。   “为什么尼尔会出现?”   “还有艾莲娜?”   “哈,这是什么问题?”尼尔不屑地摆摆手,“不是你们叫我们来这里玩的吗?我还是第一次来莫家占领的这块世界碎片,景色很优美,就是事情挺多。”   艾莲娜盯了这个插科打诨、懂装不懂的羽族一眼。   “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来看看你们的情况。”她声音清冷如夜晚的海水,却藏着淡淡的关切,“虽说莫家的人保证你们在这里没事,可不亲眼看看,我们也不放心。现在看看……”   她打量几眼前面密密麻麻的牌位,还有条案上飘升袅袅青烟的香烛,有些不满:“起码环境真的很恶劣。我讨厌这个味道。”   “看来在这一点上,我们品味一致啊,艾莲娜学妹。”尼尔大模大样地拍拍艾莲娜的肩,被后者嫌弃地拂开。   “我们无所谓。”   “这边很习惯。”   “不用担心。”   “现在见到你们,才说得上‘不担心’。”尼尔四下看看,把蒲团拖过来,自己盘腿往上一坐,“好了,到底怎么回事?上次你们还说,是你们大哥让处理一下帝都分家的事情,才让我们去帝都汇合的。中途什么消息都没有,突然就说云外竹海出事了、你们被关祠堂了。”   “嗯,我们都很担心。”艾莲娜看看蒲团,选择用水球凝聚出一个沙发,自己舒舒服服蜷进去,“学长他们还在槐院,巡逻者的米德尔·维夏和绫小路爱丽丝接受了委托,正在处理这件事。莫家族长说有人不希望执法者插手。”   “嗯……”   双胞胎又对视一眼。   “家里的事我们也不太清楚。”   “大哥清楚。”   “六叔和祖奶奶可能也清楚。”   “我们知道的事情,只有……”   “对了,”莫忘说,“那件东西不是我们带回来的。”   “那是谁?”   双胞胎显然犹豫了一下。有一个不常见的表情波动。   “我们也是猜的。”   “但应该就是这样。”   “那件东西自己出现在我们的行李中。”   “有机会接触的人不多。”   “事实上只有一个。”   “是……”   双胞胎迟疑着。   “……是六叔的女儿。”   *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谁也没想过后来会殃及那么多人。不过,很多大事刚揭幕的时候,也和平常没什么两样,那句话怎么说的?风起于青萍之末。   “莫先生,你好适合说书……”   惭愧,看《故事会》长大的。言归正传。   按照里世界的史书,最近一万年被称为“神陨时代”,和上古诸神时代对应。而之所以会有“表世界”和“里世界”的区分,一些人认为,是因为在诸神时代,两边世界原本是一体的。   你们都知道,里世界是不连续的。莫家的云外竹海是一个碎片,海妖他们的幻月海域是一个碎片,而像无形学院,既占据了一个碎片,又在不同空间中连续跳跃。   而在很久以前,世界是连续的整体。因此,诸神时代的世界远比我们现在所看见的要广阔。远比所谓“地球”的表象要广阔。   莫家诞生在神陨时代,大概有5000年的历史。期间的波澜和今天的主题无关,需要强调的是,无论经历多少争斗、阴谋,莫家始终传承家学,也即沟通天地、衔接阴阳,安抚亡者的怨恨,也扫除生者的不安。   时光推移,莫家的先祖们渐渐发现,原来有很多破碎的小世界——也就是学院里说的“世界碎片”——飘荡在虚空里。它们中的很多已经没有生灵存在,却留下了曾经存活的痕迹,暗示了过去的历史。于是,莫家开始从事考古。   不光是针对里世界,在表世界,很多族人也加入了这个行业。但具备通灵天赋的族人,依旧主要从事对里世界历史的发掘。   毕竟,如果人们仔细看过史书,就会发现有太多语焉不详的地方了。比如诸神究竟为何陨落,诸神时代末期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世界分裂破碎……这些都没有人知道。或许佩雷尔乌斯·弗里格曼先生知道,然而他的目光穿透万年光阴,出于我们不知道的理由,他更愿意保持沉默。   莫家从事考古已经有2000多年的时间了,取得了一些成果,却依旧只是冰山一隅。到了现在,更多族人只把这件事当成普通工作,不大思考其中的深意和使命。   大约一个月前,有族人捕捉到了一个漂流的小世界。莫家经常遇到这种事,不稀奇。正好暑假来临,族里的惯例是让年轻一代参与考古工作,通过实践来学习。这一次,如云去了,如风和如烟也去了。   经过测量,他们发现,原来那也并非一个完整的小世界,而是大约20年前从某个小世界上剥落下来的碎片。或许可以称之为“碎片的碎片”。   在仔细考察和检验后,族人得出结论:那个小世界在大约22年前毁于暗影危机。反应仪的尖叫能够表明那里曾存在大量暗影,灯光照射时还能看到陈年的血迹铺满道路和残垣。   他们仔细清理那片遗迹,结果就找到了那件青铜法像。检测表明,法像内部存在某种高浓度的能量,和暗影有所相似却不完全相同。族人出于谨慎,将法像隔离起来,申请本家援助。正好两名小少爷归家,族长就让他们去看看。也不知怎么的,等一群人回来,云外竹海就有人一个接一个陷入昏睡,最后才查明那个法像在小少爷们的行李中,原本的隔离设施也不见了。   再然后,就是现在的情况。   另外一件事,族人们清理遗迹时,就在法像边上不远,他们还发现了……   “发现了什么?”林溪问。   古槐树荫清凉,红绳金铃随风轻摇。几人坐在庭院一角,不远处是忙于工作的巡逻者,米德尔那头粉色的卷发在这里格外显眼,爱丽丝正捏着一张白色的符咒,闭目凝神,探查被封印的青铜法像。族长莫如雍静静站在一旁,不时和莫家四叔说两句话。对待这位长辈,族长的冷淡也并未好上一星半点。   三个莫家的小辈因为在槐院打闹,被罚去边上面壁思过三小时。沈老太太身体不大好,已经回去休息了。   莫成乾知道,却依旧谨慎地四下一看,再次确认了这一点,才安下心,叹了口气:“在法像旁边,他们发现了无形学院的学生ID卡,上面的名字是莫成衍……对,是我五哥,也是沈奶奶的亲孙子。”   尽管有预感,林溪还是心里微微一跳。尤其当她注意到苏慎之猛然抬起头的时候,她那微妙的感觉更加明显了。   22年前,苏学长,爱丽丝,沈老太太失踪并卷入暗影危机而死亡的孙子……   “我能去那个地方看看吗?”苏慎之突然开口,俊秀沉稳的眉目此刻流露出不同寻常的急切。   那头的爱丽丝似乎往这边看了一眼。   “这,”莫成乾流露出为难的神色,“因为出土了青铜法像,那里已经被划为禁区……”   “可以只由我一个人……”苏慎之愈发急切。   “慎之。”   伊瑟抬手一压,示意他冷静。   “先将莫失莫忘的事情解决好。”执法者队长断然道,“如果一切都和暗影有关,我们就绝对不能袖手旁观。一件件来,你会有机会查探真相的,慎之。”   黑发青年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坐回座位上。   “我知道了,学长。”   作者有话要说:双胞胎选择替六叔女儿背锅,一来他们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二来六叔是家族里最照顾他们的人(虽然六叔去接他们的时候真的被吓尿了……)。   不过莫家的线怎么挖得这么深,我自己都震惊ORZ   *   感谢:   SSSSSouttar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2-06 23:39:26 第91章 古怪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封!”   爱丽丝两指拈住一张纯白符纸,在唇上轻轻一掠,而后吹出一口气。符纸飘然前飞,分出无数小纸人,手拉手将青铜法像围绕住。   唰啦啦——   无数菱形的细小纸片衔接成绳,如数十股流动的水流,将法像捆得密不透风。   “没有探索到活跃的暗影粒子,其中能量的具体成分拿回去给实验室分析比较好呐。”她笑眯眯地一拍手,纸链拽着法像跃进一只金属盒,并立即被黑色的环扣锁住;一旁的电子屏幕亮起,无数杂点闪烁不停,数字不断攀升,最后停在某个值上不动。   绿灯亮起,意味着盒中物品未检测出活跃暗影粒子,这和爱丽丝的探查结果一致。   “那么,这个东西就由我们带回去啦~”巡逻者第一分队的分队长小姐关上盒盖,唇边笑容如蝴蝶振翅的轻盈俏皮,“副队长大人,您那边如何了?”   “嗯,如何了呢——总之,都已经搬出来了。”   粉发的副队长斜倚门口。在古槐的荫凉里,他含笑的眼眸仿佛和槐树叶染上了同样的色彩,呈现出一种幽深的绿意。   屋中沉睡的人们被搬到了院子里,一共17人,男女老少都有。他们被各自安放在白色的棺木中,没有棺盖,代之以悬浮的朱砂黄符。仅从面部表情来看,这些人睡得颇为安详,呼吸也平缓沉稳,不像遭遇了伤害的样子。   “哎,这可不算什么有意义的回答呀,副队长大人。”爱丽丝绕着受害者们走了一圈,手里拿着暗影探测仪,“大家看上去果然只像睡着了一样呢。”   17名昏睡者里有莫家老四的妻子,也就是龙凤胎的母亲。那头面壁思过的龙凤胎有些站不住,频频回头伸长了脖子看,显然很渴望跑过来看看母亲的状况。相较他们的关切,莫家四叔就要冷漠无情多了。他站在族长身边,离得不太远,却没有任何过去察看妻子状况的心思,反而还斥责一双子女没有专心反省,被无谓的事情分心。   “看来,莫四先生也是一位坚持贯彻己道的人呢。”爱丽丝笑眯眯、轻飘飘地说,语气里听不出是褒是贬。   “说到坚持自我,小爱丽丝不也是吗。”米德尔走到她身边,笑意盈盈道。   日本姑娘的眸光在副队长白皙柔美的面容上定格片刻,而后笑意加深,同样甜美地回答:“也是哦。那么,副队长大人呢?”   “假如一定要给自己下一个定义,那么我只是一个投机分子而已。”米德尔笑吟吟地说,“愉快的闲聊,不过也到此为止。接下来,让我们试试唤醒这些被睡梦困住的可怜人吧。”   雪白的长鞭出现在他手中,手柄上镶嵌的五颗彩色宝石闪闪发光。淡粉色的光晕从鞭身上水波般漫延出来,在庭院里起了一阵浅绯的薄雾,又像被羽化了的花雨。   “如水面乐音飘荡、似月光笼罩海洋,迷醉一切、洗濯一切,以婉柔又切切的韵律——”   “——安茹的吐息。”   安茹也是神话中仙女的名字,生于清泉,喜爱洁净事物。据说在诸神时代,牧师们也常常祈祷她的庇佑,用以驱逐不详。因此,不光是暗影,其余邪恶的东西也能被安茹的力量驱逐。但在诸神远去的时代,只有羽族,还有米德尔这样继承了一些仙女、副神血脉的种族,还能使用这些对抗邪恶与污秽。   并且,借助他手里的长鞭,米德尔吟诵的是简化版的咒语。这就是血脉传承的力量。比如伊瑟,他在使用冰系法术的时候也可以简化咒语,甚至完全略去咒语。一些高级的武器也有类似功效,比如林溪使用的金色长弓嘉德丽雅。   米德尔音色清澈和悦,将咒语念得宛如诗句,果然婉柔而切切。在诗一样的吐息中,雪白鞭影横扫过棺木上方,破空一声“噼啪”,像是打碎了什么无形之物。   哗啦——   绯色花雾潜入棺木中。   一旁的莫家族长静静注视着巡逻者的动作,看似波澜不起,笼在袖子里的手掌却已握住朱砂黄符,以备不时之需。莫家四叔看族长一眼,也做出了同样的准备姿势。   莫成乾也站了起来,隔着距离注视这边。   古槐枝条轻摇,红绳金铃摆动。阳光洒金,万物无声。   “唔……”   “怎么回事……”   棺木中的人渐渐苏醒过来。有人呢喃出声,更多人却是满脸虚弱,只能睁开眼睛,却还不能动弹。   只有一个人,抓住棺木边缘,缓缓坐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莫成载?族长?”   那是个女人。年约四十,保养得宜、面容白净,五官不美,却有种合宜得体的气质。她一手扶着棺木,一手揉着太阳穴,说话还有些吃力和迟钝。   显然,这就是莫家老四的妻子,也就是龙凤胎的母亲。   “发生了什么……”   她完全不明白来龙去脉。   不过,人们毕竟都醒了。族长眼神稍缓,手里握住的黄符退回原位。莫家老四放松身体。莫成乾悄悄松了口气。那头的龙凤胎激动地叫了一声“妈妈”。   然而,就在这个看似解决的关键时刻,米德尔却眼神一凝。而后,这名向来笑意吟吟、悠然自得的巡逻者,顷刻间脸色大变。   “封禁——”   他仿佛想念一个什么咒语,但是……为时已晚。   一团漆黑的火焰突然在女人脸上燃烧起来。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   就在这时。   “嘉德丽雅——净化之风!”   一只光箭急射而来!白金色的光辉如轻纱逶迤,将女人脸上跳跃的黑色火焰清剿殆尽;光辉笼罩下,其余棺木里堪堪要燃烧起来的黑焰也尽数熄灭。   又一只光箭袭来,直奔爱丽丝手中的金属盒。巡逻者退开一步,注视着光箭刺穿金属盒,又变形构筑成一个镂空的多面体,将封锁着青铜法像的封禁盒关在中心。   一时间,全场静默,只有被火焰烧毁面部的女人还在惨叫。龙凤胎已经冲了过来,围着母亲一叠声呼唤,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莫如云站在一边,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她皱着眉,敲了敲自己的头,又使劲晃了晃,好像觉得很头痛一样,表情也一瞬间变得很困惑。但是,这个细微的变化在紧急时刻并未被注意到。   “暗影。”族长皱眉,抬手一道符咒,让哀嚎的女人再次昏睡过去,同时也让其余不明所以然的族人重新陷入沉睡,“叫医者过来……不,去医药处取药箱,告诉所有人不准接近这里。”   从他的影子里冒出一个漆黑的人形,青白僵硬的面容死气沉沉。他对族长微一点头,沉入地下遁去。   “发生了什么?”莫成乾失声叫道,“怎么回事?!刚才不是检测过了吗?”   “所以需要重新检测一遍。”   光法师微微皱眉,神色严肃。她手中的嘉德丽雅金光烁烁,艺术品般精细的雪白羽翼悬浮在弓身两侧,正是二阶形态。在这个形态下,林溪能够省略咒语使用中低级法术,但对高级咒语,最好还是吟诵咒语才能完全发挥法术的威力。   她手持长弓,右手凝出金色光弦,往上再射一箭。光焰四散,如烟火流光,将整个庭院都笼罩在细微的金色光点里。   “所见即真、所求即理,以焰烧灼、以光照耀,往上者必将坠落、向下者必将归返,一切迷雾皆为幻影,为镜花、为水月、为虚假、为妄念,如沫散去、真实永存——”   空气里,有什么东西轻轻一颤。   “——真理之形!”   而后,蛛丝般的黑色细网出现在众人面前。不光是那17具棺木中的受害人,现场中除了执法者以外的每一个人,身上都黏着一根“蛛丝”。所有黑色的丝线,都与此刻被封印在光之囚牢中的青铜法像相连。   几秒后,众人倒抽一口气。   暗影,对大部分人来说,除非达到一定密度,否则只能凭借仪器进行探测。然后,当肉眼能够看见暗影的时候,往往意味着危险已经化为颈后斩刀,事情已经无可挽回。   众所周知,只有属性为光的种族能够清晰地看见暗影。而同时,又只有光法师能准确识别暗影的分布、流向,并将之驱逐。   万年来,光法师数量不断减少,如同追随陨落的诸神而去,直到彻底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而现在,百年来为人所知的唯一一名光法师,就站在槐院中,手里的长弓流动着象征光明和洁净的白金色光焰。   米德尔·维夏苦笑起来。第一次,他的笑容掺杂了苦涩之意。如同春日樱花遇上冷雨,轻盈的丽色黯淡下来,沉重地垂下头颅。   “没想到……”他叹息着摇头,注视着那丝丝缕缕的黑线在光明里消融,神情无奈,“结果还是要仰仗光法师的力量啊。”   光法师没有说话。她半闭着眼睛,仔细探查四周的状况,眉心神谕碎片在隐隐发光;嘉德丽雅光焰灼灼,宛如神只的权杖。银发黑衣的精灵手执细剑,唤起冰雪,令泛蓝的细碎冰雪环绕四周。蠢蠢欲动试图逃离此处的暗影被冰雪阻拦,畏缩不前,旋即被光焰融化。   “金光中飞舞的冰雪,真是漂亮的景观。”米德尔不由赞叹道。   “漂亮?”   莫家四叔踏前一步,神色阴沉。他眉毛浓而细,鼻头有些大,眉心和脸颊都有严厉的纹路,阴着脸时很吓人。   “巡逻者怎么回事?要不是你们敢拍着胸脯打包票,我们莫家也不会将这样重大的任务委托给你们。”他质问道,“暗影会迅速传染。如果没有执法者及时反应,后果将不堪设想!”   米德尔听着,唇边弧度依旧,苦涩之意却消融,绿眸也显得有些冷漠。他仿佛正在思考什么事,对莫家的愤怒无动于衷。   “抱歉。”他说得有些漫不经心,“直到刚才以前,我们的确没有观察和检测到任何暗影粒子。这是我的疏忽。现在看来,我猜这些暗影粒子是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沉睡在这些可怜人体内。在他们苏醒的一瞬间,体内的暗影粒子也被唤醒,制造了我们所见到的场面。源头就是这尊青铜法像。无法被检测,也就无法被封锁,于是暗影粒子突破了封印,也附着到了我们身上。”   他轻轻一弹身上缠绕的黑线,动作轻慢戏谑,引得莫家四叔作出了一个愤怒的表情。   “我们保留向巡逻者追责的权利。”男人冷声道,“巡逻者,你就庆幸没有严重后果发生吧!”   米德尔笑笑,没说话。   反而是莫家四叔的儿女作出了激烈的回应。   “爸爸您在说什么!什么叫‘没有严重后果’?”   “妈妈可是毁容了啊!”   “闭嘴,不懂事。”男人不耐烦地斥责,“相比起整个云外竹海的安危,她一个人的小伤算什么?之后再治疗就行了。反而该庆幸,暗影首先在她身上出现,才给了执法者反应时间。”   龙凤胎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都忘了哭泣。   “发展到这一步,这件事总算可以作为紧急事件而由执法者接管了。”   执法者队长声音冷淡,径直宣布了这一决定。米德尔摊摊手,没有表示反对。   “林溪,你探查的结果如何?”   光法师睁开眼,眉心光华隐去。   “我没有在别的地方感觉到暗影的存在。”她说,“但是,刚才进来的时候,我也同样没有在这里感知到暗影。我的判断和米德尔一样,这里的暗影粒子就像可以通过……休眠,来伪装自己一样。”   “这么说,是变异?”   “不是。”苏慎之用卡牌将青铜法像重新封印了一遍,足够谨慎地略过爱丽丝的注视,只回头对同伴说,“刚才我和学院联系过了,确认实验室保存的暗影样本并未发生变化。”   “那就是这尊青铜法像的问题了。”   执法者队长干脆的一句话,惹来龙凤胎中的哥哥一阵冷笑。   “所以还是那两个怪物的原因!”他喊道,“要不是他们违反族规带回了那样东西,怎么会连累别人!都怪他们!还有你们这些同伙,都去死吧!”   自然,莫家四叔又毫不犹豫地给了儿子一巴掌。但莫如风只是冷笑着,没有吭声。   微风吹过,红绳如水波动,金色的铃铛和着绿叶白花,安静起伏摇荡。   莫家族长神情一动,看向和外界相连的竹海长廊,又望向那两名始终沉默的执法者。   “唔……原来如此。”他恍然地点点头,“是假象啊。”   在他的注视下,尼尔和艾莲娜从青翠竹林中走出。羽族金发碧眼,海妖长发深蓝如海,但这些艳丽的色彩被他们身上漆黑的服色束缚着,就带上隐隐不详的意味。   “老大!”   “学长。”   “还记得回来?”伊瑟似笑非笑。   羽族嬉笑两声,目光在院落里诸人身上转了一圈。   “莫失莫忘不肯从祠堂出来,说要等事情解决,不然会惹出更多麻烦。”他扮了个鬼脸,无视了莫家人骤然不快的神情,“至于他们隐瞒的那个消息,在我的逼迫下,他们还是不情不愿地让步了。”   “别卖关子,”伊瑟挑眉,“直接说。”   “是是,一切听从老大的指挥!说起来很简单,一句话的事。”尼尔笑眯眯地,目光定格在某个方向,“将那尊青铜法像带回来的人,是你吧,莫如云小妹妹。”   “……什么?!”   “如果有人要说我血口喷人,那么非常不幸,马上就有证据。”羽族竖起食指,笑着碰了碰嘴唇,绿眸中闪烁着恶作剧的光,细看来却又是恶意和嘲笑,“是莫家自己让那两个孩子去察看遗迹现场的。面对有可能藏匿暗影的危险物品,其他人当然会希望由他们来处理。”   “因此,现场是他们将青铜法像封印起来的。莫家的符纸,学院惯用的手法,还包括一些慎之教他们的技巧。”   苏慎之忽然“咦”了一声:“难道……”   “没错,这种封印的一个特点就是,如果由施咒人以外的人破解,那么破解人身上就会残留法术气息。只需要用清水一泼……”   尼尔打了个响指。下一刻,他的身影出现在发呆的莫如云身后。   一杯放在圆桌上的清水,利落地洒了小姑娘一头一脸。   “……破解人的后颈就会出现红色的逆十字。”   羽族笑眯眯地看向一旁,眼神冰冷,对那头满脸不可置信的莫成乾没有丝毫同情。   “要来亲眼确认一下吗?”他说,“不过,我已经看到了。非常遗憾啊,诸位。”   作者有话要说:引用注明:   米德尔的咒语,“如水面乐音飘荡、似月光笼罩海洋,迷醉一切、洗濯一切,以婉柔又切切的韵律”化用自:拜伦《歌词》,杨德豫译本。   他就是这么骚包的一个人!   想快点写完的时候就是这么勤奋呀~hhh   *   感谢:   游离天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2-08 13:37:49 第92章 夏夜宁静   “哥哥。”   “嗯。”   “应该天黑了吧。”   “嗯。”   莫忘拿起游戏机和头盔,看了看,又放在一边。   “尼尔总是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塞过来。”他戳了下那顶橙红配黑色的头盔,“其实我不太喜欢打游戏。”   莫失看了弟弟一眼。   “有点任性的说法。”他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   莫忘却翘了一下嘴角。细微的、有点僵硬的弧度,但那的确是一个笑意。   “嗯。”他说。   双胞胎的哥哥也摸了摸那顶头盔。   “很快就回去了。”   “回去又要陪大家玩游戏了。”   “讨厌吗?”   莫忘想了想,说:“自己玩很无聊。跟大家一起玩不会。”   “我想也是。”   莫失站起来,走到窗边。窗户看起来是实木的,整个雕花窗格镶嵌上来,做工精细。莫失熟悉祠堂的每一样摆设,甚至能闭着眼睛将细致复杂的雕花窗格画出来,但那上面精雕细刻的图案到底象征着什么,是神话传说还是家族历史,他并不了解。   没有人告诉过他。   小时候,他曾经和弟弟手拉手在屋檐下站着,看大人们牵着孩子走过长长的回廊。每一扇窗户、每一处石头、每一幅彩画,好像都有值得讲解的地方;一整天的时间也只能讲一座院落,多不了。   但没人跟他们讲过。   云外竹海是个很漂亮的地方,有很多值得讲述的故事,然而那些故事和讲故事的人都不属于他们。没人跟他们说话,没人带他们去玩,没人愿意接近他们。他们跟彼此玩,在所有人离去后的书房里,在夜半无人的花园里,运气好的话,也许会捡到白日人们落下的风筝或者皮球。   有时,六叔或者沈奶奶来看他们的时候,会自言自语般地说一句:唉,也不怪你们,你们也不能选择。但是也不能怪人们害怕,换了谁都……唉。   总是:唉。再也没有了。   莫失记得当年六叔来接他和弟弟的情景。他记得六叔吓坏了。但当时在山区的别墅里具体发生了什么,其实他也无法理解。弟弟也一样。而对他们来说,无法理解的事情就无法记得。因此他无法跟别人解释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过,也不重要。   对莫失而言,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不重要。所谓的身世不重要;所谓的真相不重要;所谓的孤立和冷漠不重要;所谓的诬陷和利用也不重要。   他只能记得能够理解的事情,所以只有真正重要的事情能够装在他心里。   他站在花窗边,看见外边夕霞渐落、暮色四起,竹林的清幽染了夜色,宛如一片水墨缓缓溶开。   莫失说:“真想回学院啊。”   他的双生弟弟“啊”了一声。   “哥哥,我正想说这句话。”他不无抱怨地说。   “因为我们是双胞胎啊。”莫失回过头,对弟弟僵硬地扬了一下唇角,“双胞胎是很像的。”   莫忘抱膝坐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点头“嗯”了一声。他有些不好意思了。   “哥哥……”他慢慢说,“以后,还是不请大家回家玩了吧。”   “嗯。”莫失说,“就算以后老大要天天特训,要天天陪尼尔玩游戏,要天天担心精心保存的尸体被艾莲娜的海水淋湿,也还是在学院更好。”   “在特殊组更好。”   “在0号楼更好。”   双胞胎注视着彼此的脸。他们知道自己的脸也是长这样的。   “那就。”   “这样决定了。”   嘭——啪嗒。   外面忽然传来些许响动。双胞胎同时看向窗外,又同时看向彼此。他们不能确定,因为祠堂的法阵原本应该阻隔一切声响,只有来自家族的紧急召唤被允许穿过法阵,抵达先祖们的牌位前。   很快他们就明白这不是错觉。   吱呀——   大门被推开了。不是那种犹疑的、怯怯的、缓缓的推开,也不是那种粗鲁的、侵略性的、猛一下用力的推开。门只是开了,平平常常、从从容容。   这时是傍晚。夕晖在祠堂大门望出去的左侧,那些绮丽浓稠的光辉在夏日中格外绵长,柔柔地泼洒在庭院里,令森冷的祠堂地砖变得柔和,也令门口那一行人颜色各异的头发更加绚烂。   莫失莫忘今天已经震惊过一次了。现在是第二次。   双胞胎微张着嘴,难以理解地看着来人。   “老大……”   “你们难道……”   “要攻打云外竹海了吗?”x2。   双胞胎齐刷刷抬手,指向执法者里领头的那个银发精灵,平直的语调传达出深深的惊叹。   “这不是很有活力吗。”精灵将两人分别打量几眼,随意扬了扬下巴,“行了,走。”   “暂时还不回学院,”光法师站在精灵身边,笑嘻嘻地说,“是回这边的别院。几位莫先生说天色已晚,明天再来详谈相关的事,我们就说先把无辜的莫失莫忘放出来吧,不然的话我们就去祠堂跟他们住一起。毕竟,如果借口是担心暗影污染才不让你们出来,刚好我这个光法师能来当个监工……唔唔伊瑟你为什么又揪我脸?”   “什么监工,别皮了。”精灵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眼里一抹笑意始终未曾消减,“不过就像这家伙说的一样,莫家同意了,你们不需要再待在祠堂里了。”   “我觉得你就是在找借口揪我脸。”光法师冲他撇撇嘴,转头又跟双胞胎挥手,“你们这几天还好吗?咦,莫忘的棒球帽好看,学院商店出新款啦?”   “耶?”尼尔大惊小怪,“小光法师,你居然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莫忘?”   “一直分得出来啊。”光法师理所当然地回答,还理所当然地露出一个鄙视的眼神,“很好分辨的,傻子才分不出来。莫忘更活泼,莫失更沉稳。”   在幽暗与夕烧的分界,双胞胎里的弟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帽子,漆黑的眼睛凝视着那名沐浴在夕霞中的友人,片刻后垂下眼帘,唇角轻轻抿紧。   “傻子是说我吗……不对啊我也分得出来!但你是第一个能一眼把他们分辨出来的人类。”尼尔挠挠脸颊,抛开这个问题,得意叉腰,“多亏了机智的我及时赶到,让真相大白。嘿,你们的猜测还真是对的!”   双胞胎没动,只眨了眨眼。   “如果还有疑问,我们之后可以讨论。”苏慎之看出了他们表情中的含义,“先集合吧。”   “我讨厌这里的光线和味道。”艾莲娜清清冷冷地说。   双胞胎互相看看,突然往回跑了几步,抱起地上的游戏主机和头盔,又抬头看向那整面墙的牌位。不知道多少代以前的祖先的姓名写在木牌上,每一笔金色的勾画都熏满香烛的味道。夜明珠悬在上空,静静的、幽幽的。   “1502。”   “1501。你又数错了。”   莫忘赌气般地盯着哥哥,后者只是回以淡然的目光。   接着,他们忽然击了个掌。   “就这样。”   “结果。”   “已经回去了嘛。”   “回去?回去什么?”尼尔咋咋呼呼,“喂喂,我们还要先把这边的事解决了才能回去啊。”   双胞胎瞥他一眼,手一扬,把游戏设备丢给他。   “哇你们对待我的宝贝游戏小心点!这可是我好心才给你们玩的!我要跟你们打一架啊!”羽族气得跳了起来,就差亮出翅膀宣战了。   “尼尔你这个傻子。”   “我们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完全不是。”   “那是什么?”艾莲娜好奇地问,同时满意地点点头,“干得好,对待他就是不能客气。”   ——喂艾莲娜,我也是学长,你能把对老大一半的尊敬分给我吗?!   “是什么呢。”   “也没什么。”   “不过,这一定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数这里的牌位了。”   双胞胎踏出祠堂,纯黑绣银纹的制服融入那群打打闹闹不停的同伴,成为夕晖里几条斜长影子里的一部分。   这一刻,他们已经回去了。学院、0号楼、特殊组。归根结底,都是指有这些人在的地方。   *   是个月夜。上弦月,半边月亮挂在竹林枝头,静听风浪起伏的声音。   莫家将执法者和巡逻者安排在两座院子里。一边是小桥流水、细巧清雅,一边是奇石假山、架藤观花;都是东方的特色。米德尔对此没什么意见,反正在古意盎然的外观之下,内在的设施都应用了便利的工业化魔法技术。   东方确实一直维持了自身道统和里世界诸神信仰的微妙平衡……   漫不经心地想着这些,巡逻者的副队长走出房间,面向深蓝的夜幕深深呼吸。云外竹海景色清丽、秩序井然,但再美好,终究也只是过去的一枚碎片。白天出事后,莫家就紧急关闭了和外界的通道,这是出于里世界的契约约定:任何时候,首要的任务都是防止污染源扩大,哪怕这种污染只是一种可能性。   被指控的莫如云已经被关押,由族长亲自在槐院布下囚禁的阵法。小姑娘满脸茫然,一个劲说不知道,但她无法解释身上的逆十字红印从何而来。莫成乾急得团团转,但他法力不足,在莫家内部地位不高,只能听从这一安排。闻讯赶来的沈老太太——她曾经是莫家的掌权人,但随着年龄增长,以及亲人接连去世的打击,她早已放权多年,唯一能做到的只有及时获知槐院内发生的变故。显然,她和莫成乾父女关系亲密,当即作保莫如云不会做出这种事,背后肯定另有黑手。至于莫家老四莫成载,他的反应也很有趣。   从此前的接触来看,莫成载严厉、刻薄,崇尚家族利益,连妻子和儿女都不在乎。在米德尔的印象里,巡逻者方面和莫家接触的记录中,莫成载是极其活跃的一个人。很多莫家的事务都由他在处理。12年前,莫家上任族长去世,巡逻者内部都以为会是莫成载接任族长,没想到继任的是当时年仅19岁的莫如雍。   相比惯于处理危险事务的执法者,任务范围更广的巡逻者和莫家打交道的次数要多很多。米德尔自认比伊瑟更了解莫家,甚至更了解人类。像莫成载那样汲汲营营的人,是不会甘心被小辈压过一头的。这种人,总是自诩最有眼光、最能引领家族前进。   更何况……   “今夜有着很好的月色啊。”   他偏头看了看另一个房间,绿眸在笑意中微微弯起。屋里亮着灯光,窗户被木条分成细细的窗格。听说日本也是类似的建筑风格,这么一想,这里的建筑说不定会让他可爱的一分队队长觉得十分亲切呢?   亮着灯,没有人影。尽管外形仿古,但出于安全和隐私考虑,屋内的情况并不会真的通过灯影传递出来。无论屋中有没有人,身在外面的米德尔都不可能看到。但正是这种不可知的猜测,才莫名酝酿出一些幽静诡异的气氛。   “在还是不在,这是一个问题~我薛定谔的小爱丽丝啊。”   米德尔并未上前扣门以确认分队长的行踪,而是哼着无名的小调,带着轻松的笑容,走过花园,又走过小桥。桥下的流水映着月光,银光柔亮的水波和天上月辉交映,令巡逻者胸前的金玫瑰吊坠不断闪光。   精致光亮的金色玫瑰,正如巡逻者的容貌一般华美。像是发光体。   这种光芒引起了角落里等候的人的注意。她在阴影中抬起头,只有泛红的眼睛略略折射出些许月光。   “怎么又哭了呢。”米德尔叹息般地说,递过去一张绣花的银色手帕,“可爱的小姐应该多笑笑才好。”   那人往前走了一步,面容暴露在月光里。正是龙凤胎中的莫如烟。   “米德尔先生……我可以信任您吗?”她神情迷茫,充满不安,却又透出一股子执拗,“如果……如果我告诉您一件事,您能不能治好我妈妈?我知道您有这个能力。”   “哦,是这样的请求?”米德尔含笑的神情一动,“我可不忍心拒绝小姐的要求啊。但是,即便没有我,莫家应该也能处理好这样的伤势才对。”   “……那个男人是不会管妈妈,更不会管我们的。”莫如烟露出怨恨的神情。这种怨恨让她下定了决心。   “之前在遗迹那边的时候,我不小心看到了。”她说,“莫如云半夜悄悄溜出去,我本来是想跟去看看她要干嘛,结果那个男人出现了,而且在莫如云额头上画了一个符。”   “我想……那多半是催眠符咒。那个男人是很优秀的通灵人,完全可以把操控死者的手法用在活人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副本很快就要结束了。唔,我在考虑把这一卷切割一下,分成上下,不然实在太长了ORZ 第93章 死神代理人   “现在看起来,还是暂时停手比较好。”   灯火如豆。   莫家四叔——莫成载,僵直地坐在桌边,只有一双眼珠在转动。他将目光投向黑暗,试图搜寻那名在黑暗中发声的人,然而所见到的只有黑暗。那点火光反而让黑暗更黑暗。   漆黑的房间,只悬浮着一点火光。一双手自黑暗中伸出,指尖触及那点火光;一缕光明跳跃到这只手指上,进而滚落到下方的黑暗中。很快,树枝形状的火焰集群亮起来,散发出不断跳跃的暖黄色光线。   是一盏烛台。九层高,银质,所雕刻的繁丽纹饰氧化发黑,仅能从留存的部分辨认出蛇、藤萝花、三头犬,隐约还有别的怪异符号。   莫成载盯着这盏烛台。他的喉结猛地滑动一下,额角流下一滴冷汗。   “怎么样,暂停吧?”点灯的人说,“试图将执法者排除出这件事的尝试失败了,毕竟双胞胎回来得太不是时候。而且,光法师的力量也出乎意料。原本的计划,看来已经难以进行了。”   说话者整个笼在黑色的罩袍中,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声音听不出男女,看似露出的双手也呈现出死人般的苍白,没有任何特点,更找不出任何往事可能留下的痕迹。   事实上,莫成载的确从未见过这个人的真面目,哪怕他们已经保持了五年的联系。   “可是……”他听到自己嘶哑的、艰难的声音,“已经没办法停下来了。为了避免暴露,法阵被设定为自行启动,‘那样东西’已经被启动,只是处于休眠,时间一到……”   “这样吗,那就没办法了。”说话者的声音丝丝缕缕,像是无数声音混出来的,仿佛细细的金属丝擦过黑板,叫听的人心里异常不舒服,“往好的方面想,也并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性。”   “——当时你是跟我保证一定会成功!!”   莫成载陡然爆发了。   “你说有成功的前例,一旦发动就没有人能阻止!”他的怒火裹挟着嘶哑的吼声,咆哮着如同要将浓稠的黑暗刺穿,“你们保证云外竹海会经历暗影的洗礼,所有不合格的人都会被淘汰,而进化成功的人将由我引领他们走向光明的未来!”   “啊,光明的图景,不错。多谢你提醒我关于……你那统领云外竹海的野心。”黑袍似乎笑了一声,懒洋洋道,“但正如那句话,计划赶不上变化。既然停不了手,那就放手一搏。”   “你……!”   “别忘了,莫成载。别忘了你一直以来对执法者们的艳羡,也别忘了你对我主的誓言。”黑袍继续用那丝丝缕缕、令人不适的声音,嘶嘶笑着。   “从上一任族长开始,你就开始不甘心。等你为莫家当牛做马多年,好不容易等到族长去世,你满以为族长之位自己当仁不让,结果一个黄口小儿都能把你踩下去,只因为他是云外竹海公认的天才。”   黑袍漫不经心地说出莫成载心中隐痛,完全不在乎他那铁青的脸色,说:“你不忿莫家只以天赋和实力为尊,但与此同时,你自己也变得更加迷恋力量。云外竹海人人忌讳的双胞胎,却是你暗中羡慕嫉妒的对象,尤其当你自己的儿女是比你还不如的废物的时候。”   “怎么,有错吗?”莫成载脸颊的肌肉猛地抽动一下,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黑袍,“代理人,当年正是你们告诉我——暗影才是世界前进的方向,是生物进化的全新道路!”   “不错,事实如此。”黑袍代理人爽快说,“我正是想提醒你,你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并非被我主强迫,而是因为你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莫成载脸色稍缓,冷冷地“哼”了一声。   “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在莫家主事多年,并非软弱怕事之人,转眼已经镇定下来,目露狠色,“但是,你也必须助我!”   “‘那个东西’启动的那一刻,你自然会蒙受我主的恩荫。”代理人举起烛台,走到莫成载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伸出苍白的左手。   那白得发青的手握成拳,手背朝上。   莫成载盯着代理人,目光从那迷雾般的身形上寸寸挪开,落到这只手上。他盯了两秒。   然后他也伸出手。   嘭——   一枚燃烧的徽记从他们相对的指节间跃出。那是一枚黑色的五芒星,被衔尾之蛇环绕,中心有一枚不停滚动的血珠;蛇身上菱形花纹清晰可见,又被一圈半枯萎的藤萝花缠绕。   在许多神话传说中,“衔尾蛇”都象征着循环与重生。   “三一会……死神啊。”莫成载不由自主喃喃出声。   “勿要直呼我主之名。”代理人又笑了一声,不男不女的声音阴测测的,“否则,即便是眷属,也会招致不幸。”   “顺便提醒你一句,”代理人悠然道,“你的小女儿似乎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并且已经和那边通风报信了呢。所以我之前劝你处理好家庭关系,毕竟不知道哪天就会被从背后捅一刀。”   莫成载悚然一惊。旋即,他脸上的悚然之意就平息下来。   “不必。”他冷冷道,“也就是今晚的事了。”   *   呵欠——   林溪揉着眼睛,努力把困意赶走。她已经洗漱完毕、换上睡裙,但坐在床上却坚持不肯躺下去。她还在想白天的事,尤其莫如云的表现,并不像被戳穿后的慌乱和心虚,而更像搞不清状况。   “怎么还不睡?”   精灵带着一身水汽走来,等来到床边时,那些水汽已经变成他身后细微的冰晶粉末,剔透地一闪,而后彻底消失。   林溪抬起脸,让他在自己唇上烙下一吻。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只感觉到精灵温热的唇瓣和冰凉的发丝,以及他轻笑出声时气流的震动。林溪想问他在笑什么,但他握住她的肩,加深了这个吻。   床柔软得像云,身边这只精灵的头发凉如月光。林溪打了个呵欠,把自己埋到他怀里,手臂穿过浴袍横在他腰间。她喜欢肌肤相贴时光滑温暖的感觉。   伊瑟也一样。他梳理着伴侣的头发,又轻轻拍她的脊背;因为侧身埋头,她背上的肩胛骨微微突出,像蝴蝶,又像平原边缘的山脉,起伏的线条柔缓动人。   “在想什么?”他问,“白天才连续用了嘉德丽雅和高级法术,应该很累了。看你这只小菜鸟都要困傻了。”   “又说我……坏精灵。”   他的人类闷闷地、孩子气地抱怨,但头颅依旧乖乖贴在他脖颈边,手臂还把他抱得更紧。依赖,信任,亲昵,爱恋;每个词都让他感到发自灵魂的震颤和喜悦。精灵就是这样的生物:对伴侣的爱意深入骨髓,每时每刻缠绵如初,永远新鲜饱满、不会褪色。   “我在想……白天的事。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她的呢喃都带上了梦境的含糊,“想不明白。”   “是有不对的地方,但明天再想。”伊瑟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的声音可以温柔成这样,“你累了,睡吧。别担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嗯,晚安。”她嘀咕说,“还有,睡前照例的,呵欠……我爱你……”   他一定笑了。面对她的时候,精灵总是忍不住微笑。   “我喜欢这个照例。”他亲了亲伴侣的头顶,“以后也要继续才行。”   ……   林溪感觉自己没睡多久,睁眼时整个眼球都在发涩。她迷迷瞪瞪往旁边一滚,惊觉空无一人,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一点灯光从门廊那里传来。   “吵醒你了?”   关门的声音,然后是精灵的身影。暖黄色的灯光从他背后照来,只勾勒出他披散的银发。   ……还在啊。   林溪松了口气,甚至暗暗嘲笑自己刚才本能的紧张。也许是因为噩梦,但梦的具体内容她已经忘掉了。她只依稀记得一些碎片,似乎有常常梦见的歌声,有那个反复叫她“Lindsey”的声音,还有哭泣和……水声?   她拍拍脸颊。   床头柜显示的时间是01:55。距离她入睡不到三个小时。   “怎么了?刚刚有谁来敲门吗?”林溪问。   “是米德尔的信使。”   伊瑟走过来。林溪才发现他居然已经换好了衣服,神情也很严肃。   “我恐怕不能再给你更多的休息时间了。”他弯腰吻了吻她的面颊,有些抱歉地说,“有新情况,最好马上处理。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们带了精力补剂……我喂给你?”   “你真把我当小孩啦。”林溪忍不住笑了一声,接过那支淡蓝色的补剂一饮而尽,并且被冰冷的液体冻得打了个哆嗦,倒是一瞬间清醒了,“这个是新出的子夜莓果口味?还不错。”   “具体怎么回事?”她抓过衣服匆匆往头上套。   “米德尔说莫成载才是元凶,我必须确认一下。”伊瑟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其他人也都准备好了。”   他们来到庭院中时,夜空中的银月已经落下。漫天镶嵌着银亮的星辉,地面灯光流动,细节处都被黑暗隐去。几道人影立在庭中,除了特殊组的人以外,两名巡逻者也在。爱丽丝显然也是匆忙前来,发型和妆容都不如往日精致,但即便如此,她微笑时的甜美也并未减少半分。   “紧急状况呐。”她说,“副队长大人,我们要直接拿下莫成载吗?不事先通知莫家一声的话,说不定会被视为挑衅甚至被判定为敌人哦?”   “事后再解释清楚就好了。”米德尔笑眯眯,不以为意,一头粉发依旧轻盈如樱花花云,每一根发丝卷曲的弧度都精致完美,令人不禁怀疑他是否压根儿没入睡。   “我可不能转头就把线人卖了啊,”他轻巧地说,“为女士纯洁的声名而保持缄默,这是我的人生准则之一。”   “是是~果然是副队长大人的风格。”   进行着如此轻松的对话,实际上两名巡逻者的速度并不比执法者慢。为了不惊动其他人,他们并未使用飞行类的法术,也没有动用光轮;急速奔跑的身影轻捷灵动,自草尖一闪而逝。   林溪注意到了爱丽丝轻灵的身影,心中有些敬佩。伊瑟曾说她这个小菜鸟除了法术以外,也就灵巧程度勉强值得一提,换言之就是善于逃跑,但她依旧要尽全力才能跟上其他人,不像爱丽丝轻松随意。能成为巡逻者精英的女孩子,果然很有实力。   莫成载的房间在槐院东南角,距离不远。但当他们闯进去的时候,迎接他们的只有空荡荡的房间。一个人影伏在地面一动不动,走近一看,居然是沈老太太。   “您没事吧?!”   林溪一眼看见老太太身上缠绕的黑气,急匆匆跑上前察看情况。柔和的淡金色光辉在她手中亮起,转眼驱逐了那些纠缠不休的污秽之气。   “唔……”   老太太动了动,发出一声呻/吟。她额角和唇边都有凝固的血迹,眼皮颤动着,好一会儿才挣扎着恢复意识。林溪给她喂了一只药剂,尼尔也在边上用了一个恢复法术。   “莫成载……莫成载……”老太太一把抓住林溪的手臂,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她,“小云……还有另外两个孩子都被他带走了……救救、救救他们!”   她头发散乱、形容狼狈,再不是之前那气定神闲的模样。林溪想问莫成载去哪儿了,但紧接着爆发的邪恶之气就为她指明了方向。   她猛然回头,看向槐院正中的方位。那里正是他们白日造访的地方,古槐扎根之处,也是莫家族长和一众受害族人的所在地。她对古槐树荫下的清凉宁静之气记忆犹新,而族长莫如雍也说过古木有清心安魂的作用,但现在,浓稠的恶意与邪气冲天而起,转眼让整个云外竹海的天空都黯淡下来!   呼吸之间,暗影的密度已经达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以至于无需多言,所有人都能清清楚楚地看见那恶龙般呼啸而上的黑色光柱。   “莫失莫忘,你们负责看护沈夫人和其余居民。艾莲娜和慎之,你们在周边结阵,不能让暗影扩散。”伊瑟不假思索地命令,“林溪和尼尔跟我来!”   “是!”   镂空花纹转眼浮现,投映为不同形态的光轮。唯有苏慎之一步上前,在乍然掀起的烈风中流露焦急之色。   “学长!”他急切地说,“让我去吧!”   伊瑟略微一怔,没有多说,只干脆道:“尼尔和慎之换!”   夜风更烈,黑云渐起。   苍茫暗色里,只见不同颜色的光芒倏然亮起,化为几道流光,呼啸四散。   作者有话要说:【捉虫】   我决定分卷了!果然主线剧情还是应该仔细写写,长就长吧!   下一更周四,么么哒! 第94章 危机(1)   槐院中心的庭院已经整个被黑雾淹没,大地如同和空中翻滚的黑暗融为一体;暗影连接了天地,并且还在不断加浓、升腾,源源不断地自地下溢出,又像沉睡多年的恶鬼伸出巨大的爪子,发出凄厉的嚎叫。   也确实有人在嚎叫。   ——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叫声此起彼伏,在此情此景下更显恐怖。   林溪想到院中的那十多名无辜者,心中陡然一沉,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但现在不是多想的时候。夜风正在她身边呼啸,光轮载着她和精灵在半空旋转,斟酌着如何闯入这片浓稠得过分的暗影聚合物。她坐在伊瑟的“翼影三代”后座上,一手抓紧他飘飞的外套,另一只手朝着中心那片黑雾伸出手,竭力感知着暗影的状况。   法阵过滤了邪恶,却过滤不了黑气盘旋时掀起的狂风;夏夜的空气本不该如此冰冷,然而此刻,林溪的确能感受到一股切肤寒意,就在那呼啸的风里。   “林溪——”   伊瑟扭过头,长发随风狂舞,将他的脸都遮去了大半。他几乎要用吼的才能让声音传达出来。   “——情况怎么样!”   “不太对——跟之前遇到的都不一样!”林溪没来由地打了个哆嗦,牙齿竟然在打颤,“有一种……我说不好!很冷,但是不是寒冷!让人联想到很不好的……死亡一样的感觉!”   不错,是死亡的感觉。像此前在莫家的梅花幻境里经历的幽冥,就类似那样,但是这里的……更邪恶,也更成熟。   林溪想起来了。这种气息曾经距离她很近。事实上是太近了——它曾经轻易穿透了她的心脏。   “死神……”   她的声音被风吹得破碎,伊瑟没有听见。他大声问:“什么?”   “没什么!”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林溪深吸一口气,“让我试试——嘉德丽雅·二阶开放!”   金色长弓倏然出现。修长的弓身优雅如天鹅的脖颈,但那环绕四周的灼灼光焰却彰显着不容分说的威严。嘉德丽雅——以古代精灵王的武器为蓝本、融合了最新的魔法科技的顶尖武器,在人类光法师手中震颤轻鸣,并在下一刻生出雪白的羽翼。   半透明的羽翅生长、延展,“嘭”一下展开如天神的幻影;嘉德丽雅的光明更加耀目,宛如漆黑夜晚中突然降临的日光。   林溪张开口。正是这一刻,一道崭新的、从未见过的咒语闯入她的脑海,蛮横地占据了她整个思维;她只能感受到那同样是一道光明的法术,而且来自额心的神谕碎片!她开始吟唱,却像是冥冥之中谁的意志通过她的声音在吟诵!   “凡所有言、必不甘静默,凡所有形、必不愿归返,凡所有初、必祈求长久,故以彼岸之名聆听、准许、施与,命令一切呼唤与祷告者,抛却黑暗中蠕动的绝望与混乱,光之降临即为苏生——”   不属于她的意志,对暗影中盘旋的那股死气展现了凝重的敌意!   “——涅盘之光!”   长弓嘉德丽雅一声清鸣。光焰熊熊,化为羽翼华丽的凤凰,展翅间抖落一片橙红的光点;它冲天而起,盘旋一圈,旋即一头扎进中心那连接天地的黑色光柱!   轰——   无声的气浪炸开,过于壮观的景象让静默也成了吼叫。黑暗和光明、风和云雾,一切都旋转成为飓风的一部分,爆裂四散,轰然炸开!   源源不断的黑暗被遏制住,既有的部分被消融、冲淡,化为空气中亿万颗细碎的颗粒,将空气染成一种污浊肮脏的浅灰色。   林溪不禁用手挡了一下眼前的“灰雾”。刚才控制了她思维意念的意志仿佛还有所残余,令她本能地厌恶这淡淡的、无处不在的死气。她一边厌烦,一边对自己的厌烦感到惊异,甚至些许恐惧。   ——刚刚一瞬间,她就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一样。   流光再起,两名巡逻者已经冲进动荡的中心;苏慎之也跟着扎进黑暗的来源。但本该及时反应的执法者队长却慢了一拍。   “林溪!没事吧?!”伊瑟问,“刚刚的是什么咒语?”   精灵眼里满是疑惑和急切;显然他也敏锐地察觉了不对劲。   林溪犹豫一下。气浪炸出的风尚未平息,相互纠缠、绞杀的光明和黑暗还在四面八方翻滚;城里亮起纵横交错的光幕,宛如巨大的光之棋盘——那是艾莲娜和尼尔联手升起的法阵。   不是闲话的时候。光法师坚持了这一判断,于是断然道:“没什么,我们快进去!”   伊瑟皱眉。但情况危急,他也干脆地点点头,用力一拧手柄。   风更呼啸。不太舒服。也许只是没睡好所以太累了……林溪抓紧精灵的衣摆,在急速失重和死气纠缠的双重不适中微微闭上眼,而后猛然睁开,直面混乱的源头。   ——那棵年岁超过5000年的古槐。   苍翠变为漆黑,清洁被邪恶污染;红绳金铃如被焚烧,只剩地面几截焦炭似的遗骸。一个人影站在树干前,面向古槐,只留给世界一个背影;在他脚边,一个已经看不出人性的人在不停翻滚哀嚎。黑色火焰灼烧着他、吞噬着他,不停发出“滋滋”的声音。几乎就是一秒的事,那人就融为一滩黑色的血水,再也没有了声息。   ——啊啊啊啊哥哥啊啊啊啊啊!!!   凄厉不似人声的哀嚎,来自莫如烟。她正瘫坐在巡逻者脚边,挣扎着想往死者的方向爬过去,但爱丽丝抓住了她。   米德尔·维夏握着雪白的长鞭,以一种显而易见的戒备姿态站在那里。他的身后也有一个人影安静伏在地上,正是莫如云。她已经昏过去了。   “为什么,爸爸……混账!!莫成载!!”莫如烟在挣扎着,满脸泪痕地尖叫。   “不是吧……”林溪感到一阵反胃,“他把自己的亲儿子给……?”   “把哥哥还给我!!把妈妈还给我!!畜生啊啊啊——”   爱丽丝干脆利落地打晕了她。然而,现场还有另一个人,也发出了相同的疑问。   “为什么?”一个摇摇晃晃、勉力支撑的人影,虚弱地问。   是族长莫如雍。他正定定看着凶手的方向,往日面无表情的脸到了此刻依旧面无表情——只除了半边身体已经化为白骨。   这个说法有些奇怪,毕竟正常人没有谁只剩半边身体,另外半边的骨骼白莹莹的,有玉一样的辉光。   “米德尔,你还愣着干什么!”   伊瑟手里的维利耶尔已经是二阶开放的状态,寒意缭绕四周,每一片冰雪的反光里都藏着剑意。他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不感兴趣,只求最快解决眼前的危机。   “林溪!”他说。   嘉德丽雅发出嗡鸣。光弦被拉开,一只光箭破空而出,在空中极速旋转,瞬间掀起一片旋涡状的气流;光明的法术融为一箭之威,更有维利耶尔划出的极寒一剑!   以光系法术破开暗影的阻隔,最大化发挥冰霜之剑的威势;光法师和精灵默契的配合从未落空。   直到此刻。   莫成载转过身,非常平静。他的眼睛倒映出光明和冰霜的影子,就那么等着它们接近,直到来到他三步外的距离。   轰——嘭!   弧形的暗色光幕凭空出现,轻易将威力赫赫的一击抵消掉;那些夹缠着死气的暗影随即落回地面,同无处不在的黑暗融为一体。如果不是有苏慎之的符咒在,巡逻者和其余几名幸存者恐怕都逃不过暗影的污染。   “连光法师也不行吗……”米德尔喃喃道,眉宇间出现深思之色。   “唔——”   攻击被抵销的瞬间,林溪身体微微一晃,不由低吟出声。伊瑟面色微微一变,横剑身前戒备着,并将光法师护在怀里。   “受伤了?”他低声问,“严重吗?”   “……没事。”林溪揉了揉太阳穴,“伊瑟,小心点。我感觉到了死神的气息。”   场上一时陷入僵局,只有一个人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莫如雍依旧在问:“为什么?”   莫成载终于看向他。他非常认真、非常仔细地打量着年轻的莫家族长,而后轻轻叹了一口气。接着,他又更大声地叹了一口气。   欣赏、艳羡、嫉妒,这几种情绪在他脸上微妙地混合起来。   “可惜啊。”这名幕后凶手真心实意地叹息,“真可惜。”   “可惜什么?”莫如雍继续问。   “可惜是你活了下来,而我的废物儿子终究被证明是个废物。”莫成载平静地说,“也可惜,即便你活了下来,我也不能留着你。”   莫如雍看着他。他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浮出一种困惑的表情。“为什么?”他执着地问,那种天真的疑惑,竟和孩童无异,“父亲曾告诉我,你是最热爱莫家的那个人。你将自己彻底奉献给了家族,为什么要背叛?”   “不是背叛,而是为这个千年世家指引正确的进化方向。”莫成载的平静是一种带着优越感的平静,“不懂吗?”   他的目光落在执法者身上。终于,那股欣赏和憧憬之意毫无遮掩地流露出来。他依次看过苏慎之,又看向伊瑟,看向光法师时轻轻一叹,最后他再度望向高大的古槐,以痴迷的目光欣赏那澎湃的黑焰。   “自诸神陨落,距今已经一万年了。在这个失去神灵眷顾的世界上,我们孤独地对抗着暗影。可惜,这只不过是无益的挣扎和反抗。没有了神恩,牧师不能再借助神的力量抵抗暗影;光法师的没落,更是夺去了最后一丝希望。但——果真是这样吗?”   他的声音陡然亢奋起来。   “这种看法太悲观了!”他激昂道,“假如换一个角度,这件事可以被如何描述?”   “是进化!连最低等的动物都会为了躲避捕食者而进化出逃跑的天赋,为什么我们这些高等种族不可以?看看,这些执法者不就是最好的例证吗?”他指着在场的执法者,愈发激动,“每个种族都有这样的存在!经历暗影危机,侥幸存活,反而获得了更加强大的力量!可惜啊,愚昧的、守旧的人们害怕这场革新,害怕挑战,害怕自己是物竞天择中被淘汰的劣等存在,所以拼命排挤这些进化成功的个体,嗤之以‘怪物’之名——莫失莫忘不就是这样吗?”   “还有你,如雍,”他忽然叫了一声族长的名字,“你小时候就被认为是天才,现在你活过了暗影危机,你也感受到那股来自灵魂的力量了吧?如何,是不是感觉更加强大了?”   莫如雍踉跄了几步。   “就为了这种荒诞无稽的……”   “不,这才是世界的真相。”莫成载的神情重归平静,断然说,“看着吧,云外竹海即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洗礼。”   他左手平摊,一枚黑色的纹章突然从他掌中浮现。被半枯萎的藤萝花缠绕的衔尾蛇盘成一圈,环住一枚黑色的五芒星;中心一点血珠不断翻滚。   “唔啊——”   纹章浮现的刹那,林溪心口一震,眉心一阵灼烧般的疼痛,进而是剧烈的头疼。与此同时,那股强烈的厌恶感又缠绕上来,令她即便被关心而乱的精灵搂在怀里,也要挣扎着抬起右手,将嘉德丽雅瞄准那枚纹章。   ——林溪!   她顾不上回答,只能顺应脑海里那无法违逆的意志,再度念出那个咒语。而且这一次,更多的力量从神谕碎片中涌出,也逼迫她体内的每一滴力量都听从指令,疯狂地流向嘉德丽雅。她忽然清楚地知道:这一次,这个咒语才会发挥最完整的威力。   “凡所有言、必不甘静默,凡所有形、必不愿归返,凡所有初、必祈求长久……”   黑暗将莫成载吞噬,也让他和身后的古槐融为一体。这个男人的灵魂彻底沦入黑暗,但那枚五芒星的纹章散发着紫黑色的光芒,令他的融合缓慢、稳定,而不会像他的儿子那样被暗影腐蚀殆尽。   “嗯?”莫成载皱眉。他发现随着咒语的吟唱,他手里的纹章越发不安,几乎要脱离他的掌控。   ——故以彼岸之名聆听、准许、施与,命令一切呼唤与祷告者……   “我主!”莫成载当机立断,呼唤主神的庇佑,“以我族中血肉为祭,您忠实的眷属、仆从,在此向黑暗与宁静的主宰祈求庇佑!”   一片虚影自上空浮现。透明的、巨大的影像,翻飞的黑色衣袍;兜帽下的面容在虚空中俯视一切,而虚空下的人们却无法看透那迷雾般的衣袍。   同北境那一次相比,这个死神的投影仿佛强大了无数倍。   ——抛却黑暗中蠕动的绝望与混乱,光之降临即为苏生……   光法师的吟唱似乎传到了这个让人战栗的存在耳中。他明明没有动,却让人感觉到,他的目光定格在光法师身上。   然后,他轻轻“咦”了一声。   “……”   他说了一句什么。但神的语言不可被倾听,在场的人只觉得耳中一阵刺痛,一瞬间连站立都难以维系,更遑论理解那句话的含义。   只有伊瑟勉强听见了。   死神说的是……   ——安格丽菲。   他死死抱紧自己的人类,如一个无声的扞卫宣告;对死神的愤怒和憎恶,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危机感,那种莫名的将要失去所爱的极度恐惧,一起赋予了他孤注一掷的悍勇。不,也许冰霜精灵的血液中,天然就流动着这份对抗一切的悍勇。   伊瑟举起剑。维利耶尔直指黑暗的天空,银色剑身忽然变得晶莹剔透,并如冰晶般彻底碎裂;晶屑纷纷扬扬,顷刻化为席卷一切的雪龙,朝着不可倾听、不可直视的神只冲去!   维利耶尔·三阶开放。   同时,光法师的吟唱也来到最后一句。   ——涅盘之光!   死神垂首,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掌。一丛紫黑色的光芒跃动,燃烧为衔尾蛇和五芒星的纹章。   凤凰发出愤怒的鸣叫,乘着长啸的雪龙一同——扑向神只的幻影!   作者有话要说:本周第一更√ 第95章 危机(2)   每一粒雪花都折射着光芒。漫天的雪花就是漫天细碎的光芒。星空在死神的阴翳中黯淡,光和雪却造就了另一片星海。   死神只是静静地伸出手。   被光明照亮的夜空中,衔尾之蛇开始游动。纹章膨胀,蛇和五芒星也膨胀;虚幻的黑焰灼烧空气,连云也被当作了养料。中间那滴血珠如沸腾一般翻滚,并且能让人看清,原来其中有黑红两种色彩在纠缠、追逐,恰似无休无止的循环。   轰——嘭!   凤凰一头撞上那枚邪异的纹章,烈烈光焰转眼大亮,将半边天空都映成橙红亮色;冰雪的长龙也呼啸着咬上那游动不止的衔尾蛇。   剧烈的能量爆发了一瞬。   衔尾之蛇昂起头颅。   下一刻,所有明光与风雪都被虚无的黑暗消解,如同从未存在。   “……呵。”   死神轻声一笑。在这一个来自神只的音节中,整个小世界都晃了晃!所有仰望的生灵也跟着步伐动荡,而首当其冲的精灵面色变得苍白,唇角甚至流下一丝暗红的鲜血!   “伊瑟……!”   伊瑟一声不吭,只随手一揩唇角,更加牢牢将他的人类按在怀里。   神只不可被倾听,不可被直视。但在无边无际、弥漫天地的威严中,年轻的精灵竭力睁着眼睛,死死盯着死神的虚影,带血的唇角忽然挑出一抹冷笑。   “死神——很厉害吗?死了一万多年的腐尸而已!”精灵流露的高傲和冷酷竟不下神只,甚至还多了一股北地塑造出来的铁血和凶悍,“亡者就不要来给生者的世界添乱!不管是世界,还是这只菜鸟光法师,敢乱碰的话,什么神灵——我都不会放过你!”   死神静默。无动于衷的静默。他的身躯被尽数笼罩在黑暗中,无人能窥见他的真容。反而是和暗影融为一体的莫成载在怒斥执法者的无礼。   但是……莫名地,林溪感到自己正在被这名复活的神灵注视。她的人类本能在战栗,内心却被什么东西推动,掀起惊涛骇浪般的愤怒和厌恶。   停下。她在心里反感地说,停下,我不需要别人的意志和情感。哪怕是神。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那怒火在停止一瞬后,竟真的如潮水般褪去。愤怒是情绪,却能让人忘却疲惫;当它们全部隐去,林溪便骤然感觉到一股极度的疲惫。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向她抗议,精神力被过度压榨的大脑痛得不像是自己的。   伊瑟发觉了。他紧紧抱着她,将她的头放在自己颈窝,尽量让自己成为她的依靠。   安格丽菲……   冥冥中,死神仿佛又念了一次这个名字。下一刻,衔尾之蛇环抱黑色的五芒星,身上半枯萎的藤萝花飘然破碎;紧接着,整个纹章,连同神灵的虚影,都一同化为黑色的流星,转眼砸向四面八方。   “……令吾之仆从自彼岸苏醒。”消失前,死神淡淡地说,却又停了一下,留下一句很奇怪的话。   “这和你侵占的‘彼岸’不同……慈悲过头的代价啊,安格丽菲。”   死神彻底消失了。   林溪在风中勉力睁眼,去搜寻死神的踪迹,但除了浓郁的、躁动不安的暗影粒子以外,她一无所获。她再次感受到了不属于自己的情绪,这回不是愤怒,也很淡……似乎是一种淡淡的悲伤和悔恨。   但她没有时间思考,因为变故接踵而至。   咔嚓嚓——   四面八方都传来奇怪的声音。很快,人们就知道那是什么了。   地面龟裂,无数腐烂的尸体摇摇晃晃爬出来,身上流动着暗影污秽的气息。不仅如此,槐院中的门被重重推开,新死的人们以另一种形式归来,残缺不全的躯体比长眠地下的亡者更恐怖。   嘀嘀——   伊瑟接起紧急通讯。   ——老大,出事了!!所有僵尸好像都被暗影污染,正在发动攻击……滚开!我去这是生化危机吗!丧尸暴/动啊……喂艾莲娜!你没事吧……老大,我们这边暂时还能撑住!但是莫家是尸语者,几千年来积累的尸体不知道有多少……不行,我要先去救人了!老大你让小光法师想想办法!我们之中只有她能克制暗影!   ——老大,我们在尽量控制……还行。沈奶奶没事。嗯,我们会转告她莫如云没事……好的,我们会通知其他族人……让林溪准备一下高级光系法术吧,暗影已经暴/动了……   伊瑟挂了电话。他没说话,也没有按照同伴期望的那样去给光法师安排任务。他只是简单地挽了个剑花,让维利耶尔回归普通形态,看起来是打算一边护着筋疲力尽的伴侣,一边自己清剿云外竹海暴动的尸体。   还是林溪自己拿出一瓶药剂,要开瓶塞,“咕嘟嘟”吞下。在药剂发挥作用前的短暂时间,她倚靠在精灵怀里,看见四周法术的光辉正和暗影激烈缠斗。有了死神的帮助,莫成载指挥暗影如臂指使;他本人已然和被污染的古槐融为一体,也从生长千年的古木中获取了源源不断的力量。   “哈哈哈哈哈——这才是进化啊!!看啊,正确的方向我已经为你们指出了!!”他大笑道,“停下无谓的反抗,让那些可怜人投身暗影的洗礼吧!!他们中优秀的那一部分将得到重生,而无用的废物也能化为新世界的养料,做一份贡献!!”   巡逻者的鞭影和刀光。苏慎之的符咒闪烁光华、变化莫测。唯一幸存的莫如雍在保护莫如云,同时试图和莫成载夺取众多尸体的控制权。   更远一些的地方,其他人也在战斗。提前布置好的大型法阵发挥了作用,暂时避免云外竹海沦为暗影的乐园,就像曾经的北境王国。   但是……如果不解决这些数量庞大到恐怖的暗影,北境的惨状迟早也会在这里重现。甚至连现在战斗的同伴一起!还有伊瑟,他其实也消耗巨大……林溪抱着这具强悍的身躯,能感觉到他肌肉的细微颤抖。   外面已经开始有惨叫响起了……   光法师暗中深呼吸。药剂在她身体里发挥作用,但先前那股莫名的意志几乎压榨了她每一滴法力,以至于身体依旧拒绝提供足够的精力。她有些烦躁,旋即想起什么,从随身包最深处翻出一支纤巧的试管。   恢复药剂通常是淡蓝色的,但这一支却是不透明的深粉色,其中还飘着许多鲜红色的絮状物。光法师正想拔掉瓶塞,手腕就被精灵捉住了。   “拿这个干什么!”伊瑟一剑扫过一片死尸,森森寒意令暗影也退避三舍;他在雪花和气浪中回头,飘飞的银发衬得那严肃的蓝眼睛甚至带点发狠的意味。   “还没到要你拼尽全力的时候!”他怒道,“你想大病一场吗!‘深红药剂’不到最后时刻不要随便用,我告诉过你的……不对,你什么时候偷偷装进包里的!我明明不准你带!”   深红药剂——可以被视为加强版的恢复药剂。这是一个非常有效、非常古老的配方,唯一的问题是其起源自龙族,而那个早已迁往星空之上的种族,身体之强悍远不是人类可比。尽管经过多次改良,但深红药剂依旧被列在“不适于人类使用的药品”清单上。   历史上不乏挑战这一规则的人类,事实也证明深红药剂的确效果显着,甚至可以令垂死之人恢复活力。但同时,他们也在短暂巅峰过后遭遇了人类难以承受的痛苦。即便是将死之人,在药剂的作用下也会苟延残喘,受尽折磨后才能幸福地吐出最后一口气。   这被称为“深红的惩罚”。   精灵的气愤是扎扎实实的,但很奇怪地,林溪居然有点被他的愤怒逗笑了。她觉得伊瑟对她生气的样子真的很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   她的微笑让精灵怔了一下,然后更恼火地把眉毛皱成一团。他的维利耶尔令周遭寒意弥漫;在挥出剑光和雪影的同时,他还想径直去抓走伴侣手里那支可憎的深红药剂,却被她躲开了。   “林溪!!你……”   “学长!林学妹!”   光轮带起的气流从他们头上掠过,继而一道身影落在他们面前。苏慎之都来不及去管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焦急地说:“我大概有办法阻止这场灾难,但是,还需要学妹的帮忙!”   两人一愣。   “什么……”   “这场灾难……类似的灾难,我研究过很多次!”青年俊秀的面容充满焦虑,还另有一种恐惧和憎恶,“因为22年前,我的家乡也是这样被摧毁的!从世界碎片的核心开始,所有人都被暗影吞噬……为了阻止这一切,我早就模拟过很多方案了,学长,队长——相信我!”   卡牌在四方飞舞,牵出无数流光;晶莹的光线组成坚韧的细网,逼迫暗影退去。另外还有米德尔的花海,在黑暗中飞舞、旋转,以一种虚幻的方式盛开,将那执刀纵横的女孩衬托得宛如起舞的精灵。   趁符咒师说话的间隙,林溪仰头一口喝光了深红药剂。与普通恢复药剂的清凉口感不同,她感到灼热的力量在体内爆开,瞬间补充了失去的力量,甚至还有余!   “林溪!!你……”伊瑟猛地回过神,抓住伴侣的肩,急切又慌乱,“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事?”   “没事,我感觉很好,浑身充满力量,都可以和那边槐树上的莫老四比拼一下谁更中二了。”林溪的淡定和精灵的焦急形成鲜明对比,还有精力说个冷笑话。   ——哈哈哈哈见识一下新世界的力量吧……   伊瑟:……   苏慎之:……   “苏学长,是什么方案?”林溪问。   青年看了一眼队长,从他那焦急无奈的脸上看出了默许的意思。   “云外竹海的核心已经被彻底污染,无法挽回,强行使用光法术会摧毁整个世界,而且对施法者的消耗也太大了。”苏慎之深吸一口气,“唯一的办法,是将它剔除!我会结成法阵,将暗影尽量逼过来,最后把它们一起切割出去。然后,学妹用光法术将这一小块区域处理掉。只有这样,才能保全云外竹海这几十万生灵!”   “好,我知道了。”林溪站直身体。   伊瑟盯了一眼地上空空如也的药剂试管,暗中一咬牙,至少在表面上恢复了冷静。   “慎之,不要勉强。如果有变故,记得有我们随时准备提供支援。”他重新回到执法者队长的状态,果断道,“林溪,最后施法的时候看准时机。”   “是!”   “好。”   嗡——   一泓刀光划过,将新出现的僵尸砍做两段。身着深蓝制服、裙摆飞扬的女孩举着刀,姿态洒然,面容甜美,眼神却又格外清冽乃至凛然。在对敌的时候,绫小路爱丽丝永远会无声提醒旁观者,她是一个真正的战士。   “我听到了。”她没有笑,神情异常严肃,“慎之,我跟你一起。”   苏慎之皱眉:“你……”   “我跟你一起。”爱丽丝语气果决,不容置疑,“22年前的事我也研究过。我也是符咒师,在会用刀之前我就会用符咒了。我知道慎之想做什么,但慎之一个人太勉强了。我能帮你。”   他们无声地对峙了一秒。   青年微一闭眼。这是一个妥协的信号。   镂空图案旋转生出,在他脚下化为一团边缘变幻不定的黑云。   “上来!”苏慎之说。   爱丽丝唇边掠过一丝笑意。她干脆地跳上那朵黑色的流云,并且毫无负担地搂住青年的腰。   属于苏慎之的符咒环绕他们四周,尤其注意保护好巡逻者,不让她被无处不在的暗影侵蚀。   驾云腾雾,风起云涌;夜风中的刀光和术法震颤的光芒,交织成一片虚幻迷离的景象。   “果然……”   爱丽丝在急速前行中闭上眼,放任自己的脸颊陷进青年冰凉的衣袍中。   “……久违了,慎之。”   苏慎之则注视着夜色,未曾发出一语。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结束战斗   *   感谢(仿佛总是忘记感谢!)   游离天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2-12 14:47:41   颠梦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2-13 19:00:31   神明所见的苍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12-13 23:32:55 第96章 危机(3)   从空中俯视,只见暗影如横生的鬼魅,不断冲击着云外竹海的居民;在愈加激烈的攻势下,匆匆布下的法阵已经摇摇欲坠,甚至有好几处光幕依然破裂。   光辉凌乱,哀哭四起,恐惧的尖叫和愤怒的呐喊此起彼伏。白日里生机盎然、悠闲热闹的小世界,此刻只像一只破碎的棋盘,其间生灵是粉碎的棋子,在尘烟中无力挣扎。   看着这一幕,苏慎之握紧符咒,向来沉静的眼眸中隐隐有激烈的火焰在燃烧。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无声的怒吼,那些从他手中飞出的符咒就是怒火的具现化。   一张、两张、三张……   成百上千张卡牌飞向夜空。一道接一道的光丝出现在卡牌之间,渐渐在上空织成一片密密的网。卡牌越飞越多,光丝也越来越多;万条光丝向四方蔓延,很快竟似要将整个云外竹海都笼罩进去。   光丝连绵,隐隐有无数卍字闪烁其中;如果在地面仰望这面壮观的法阵,会发现天空中那轻重浓淡不一的线条,就好像毛笔写出的铁钩银画。   而后,光网飘然降落。城中肆虐嚣张的黑雾,仿佛遇到了什么天敌一般,畏怯地瑟缩退后。   光网不断收紧,暗影也渐渐聚拢。在法阵的逼迫下,漆黑污秽的影子不断流向古槐的方向。   然而,暗影被“网”住了,云外竹海中积累百千代的死者,依旧在生者的世界肆虐。操控法阵的青年皱眉,但这刹那的分心便让光网有了片刻模糊,进而令部分暗影散逸出去。   无奈之下,苏慎之只能全神贯注地操控卡牌,一点点将暗影“拖”向目的地。短短几分钟,他已经满头冷汗。   “那些东西,就交给我吧。”   爱丽丝从他背后走了出来。空无一物的半空,却在她行走时凭空生出涟漪;女子凭空而立,手执长刀。   一泓刀光,一线冷锋;刀身横过,一面映出符咒的金光,一面映出城中的惨状。   一张符纸出现在她手中。雪白的符纸,在她吹出一口气后,化为纸鹤,飞往下方。与此同时,刀尖也瞄准纸鹤。   然后,刀光斩下。   纸鹤破碎。   破碎成一片迷离的烟雾,吹往每一个世界的角落。   巡逻者再度横刀。   “胡蝶沉迷梦——”   朦胧雾气弥漫四周,也弥漫在被控制的无数僵尸身边。以及那些已然不幸身死,并进而成为新的被控制的僵尸的人们;他们都在迷雾中放缓了动作,行动间变得迟钝。   半空中,刀光再落。   “——安知万物真”   刹那间,雾气化为无数细小的刀光,毫不留情地贯穿了敌人的躯体!   万千亡者,现在依旧是亡者,却是被刺成筛子的尸体。   然而,还不够。   刀光再起,一次又一次,直到将亡者切得粉碎,直到他们变成无数细密的粉末,直到控制他们的暗影无所依凭,无奈地被符咒师的法阵带向古槐的方向——   这个时候,刀光才平息。   雾气也渐渐散去。   噌——   黑云沉沉,冷风四起;半空中,当风而立的女子轨道入鞘,侧脸对符咒师露出一个如花的笑容。   “怎么样,慎之君?”她弯弯的笑眸十分甜美,“爱丽丝说能帮你,就一定能做到。”   她期待地问:“慎之都不夸奖一下爱丽丝吗?是作为同伴的爱丽丝哦。”   黑发青年半垂着眼帘。或许是因为他必须专心应对法阵,分不出多的心神,也或许他是为同伴的实力吃了一惊。总之,他许久没说话。   过了好久,他才低低地说了一句。   “很不错……”   很低的声音,让人听不出究竟是震撼,还是更接近愤怒。   “的确是……绝不会后悔的、悍然至极的决心啊。”   *   “嗯?”   与古槐融为一体的莫成载注意到了这片异象,神色一厉。被暗影“洗礼”后,他的外表和以往无异,乍看上去还是严厉古板的中年男人,但无数黑雾在他身边蠕动,将他腰部以下和槐树连结。   莫成载抬起手。暗影涌动,就要朝天空发动攻击——   嘭——啪!   电光火石间,一只巨手横伸出来,直冲进暗影里,竟直接握住了莫成乾抬起的右手,甚至在刹那间猛地将他掀翻在地。   那是一只没有丝毫血肉的手。唯有森森白骨,干净得可怕。   莫成载被骨手狠狠地掼到地上,一路折断了无数漆黑的槐树枝!他发出痛苦的呻/吟,更多却是难以置信的低吼。他有足够的理由难以置信,因为在他看来,经过“洗礼”的、新生的自己已经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其余人都只能是匍匐在他面前的蝼蚁。   他第一反应,以为攻击来自执法者。他认为只有执法者队长伊瑟·威尔曼有挑战他的实力。   暗影激烈涌动,恰似他的愤怒在尖啸;它们恶狠狠地咬上那只骨手,并轻易地让它化为粉末。   然而,那些粉末并未被吞噬。它们随风而动,向着某个地方奔涌而去。转眼,巨大的骨手重新出现,没有任何损伤。   而骨手的主人,那张只留存了半边血肉的脸是……   “莫如雍?!”莫成载真正地难以置信了,“怎么会是你?!”   莫家的族长注视着他。就像他并未被污染,也并未变成这幅半人半鬼的模样时那样,莫如雍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   “‘怎么会是你’……四叔,这也是我想问你的。”他那半张脸仍然无甚表情,“莫成载,我本来是想问你的。但我刚刚又想了想,觉得这个问题没什么意义。不论你是出于嫉妒、不甘、自负、狂热,还是别的什么理由,后果已经造成。我只需要了解到这一点就够了。”   “我只需要了解,你背叛了云外竹海,而其中也有我的责任。族长失察,连累全族,我以死谢罪都不为过。”他举起那只骨手,“但在那之前,我会先处理好你。”   咔咔咔——   空气仿佛突然凝结了一瞬。方圆几里的尸体,原本被暗影污染、被莫成载指挥着攻击居民的尸体,动作忽然齐齐一停。   而后,僵尸们的脑袋一点点转过来,腐烂的眼眶直直对准莫成载。   莫成载看着这一幕,心中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有一件事你说得对。”莫如雍平静得说,“经历暗影危机而活下来,确实会带来力量的增强。”   数以万计的僵尸,在刹那的停顿后——动了。但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是莫成载。   “什么……”   莫成载堪堪才被暗影簇拥着起身,就被潮水般涌来的僵尸重新淹没。这些僵尸大多还没触碰到他,就已经被暗影吞噬,但这一幕对这名以新世界引路人自居的男人造成了巨大的打击。他愤怒地吼了一声,意为这些杂兵对他没有任何伤害,可是当他看见莫如雍手中的东西时,他僵住了。   ——一枚纯黑色的五芒星,如一盏漆黑的灯火,悬停在莫如雍的骨手上。   尽管少了血珠和衔尾蛇,但这个标记的确和死神的纹章一模一样。甚至还散发出更加古朴庄重的气息。   “诚如你所想,这是死神的遗物,同时,也是莫家祖先成为通灵人的起点。”半面白骨的男人站在废墟之中,平静依旧,“你想知道,族长为什么只能是天赋最好的人吗?因为,最有通灵天赋的人,往往也是被‘幽冥徽记’承认的人。”   “既然幽冥徽记是我们能力的起源,当然要保证始终传承下去。族长的意义,其实只有这一个而已。”莫如雍忽然叹了口气,“除了这个名头,在整个云外竹海……不,甚至包括里世界,莫成载,有谁否认过你的贡献和地位吗?从来没有。”   “如果你是想要实际的权力,你早就得到了。”他说,“仅仅一个族长的名号,如果你早点表达不甘,即便违背族规,我也会将这个秘密告诉你。可是,即便我不说,死神就不知道吗?”   “这是他的徽记。”莫如雍摇头,“也许他早就遗弃了这样东西,毕竟凡人们视为珍宝的事物,在神只眼中大概无足轻重。但神一定知道。他知道徽记在云外竹海,也知道莫家的起源,但他没有告诉你。”   “四叔,死神只不过是利用你而已。包括那个所谓的暗影洗礼和新世界……”   “不——!!!”   呆立无言的男人,在这一刻重新发出愤怒的反对之声。甚至因为那隐约的恐惧——恐惧自己犯了错——而爆发了加倍的愤怒。   “暗影能让人强大!那些旧世界的历史——全都算什么!!早就该扔掉了!!”   躁动翻涌的暗影,在男人的疾言厉色中愈发激烈不安;整个小世界的暗影粒子,都被天空中的符咒师拽了过来。以古槐为中心,暗影的浓度倏然翻了好几倍,整个被压缩得宛如一颗即将爆发的暗星,又像无垠的黑洞。   怦怦——   甚至能听到类似心跳的声音。   汹涌的尸海被碾成齑粉。莫如雍高举幽冥徽记,竭力维护着最后一片净土;在他身后,还有昏迷的莫如云和莫如烟。他竭尽全力,想至少要护住这两个妹妹。   呼啦——   雪白鞭影闪过,迷梦般的七色花海一闪而逝。黑暗翻滚,吞噬一切,自然也不会允许绚烂的花园存在,哪怕只是幻影。   米德尔收回长鞭。在一片摇摇欲坠的废墟里,他的深蓝华服也有了好几处脏污破损,蓬松的樱色长卷发也变得有些凌乱,甚至还有几处烧焦的痕迹。   “唉,这次任务真是……太没有美感了。”他叹气连连,“伊瑟,还有可爱的小溪,我亲爱的执法者们,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惨无人道的折磨?”   “不准——那么——叫林溪。”伊瑟正好挥剑划出一道雪光,击碎大片暗影的同时,也干脆利落地命令冰雪冻结了米德尔的衣摆。他瞟了一眼粉发的巡逻者,眼神凌厉,隐隐还有些暴躁。   “这是我的伴侣!”他低吼道。   “好吧,好吧,亲爱的伊瑟,不得不说你火气真重。当然,情况不太好,我也能理解……”   在又一排冰棱的威胁下,巡逻者夸张地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投降闭嘴。   ——蝴蝶沉迷梦……   忽然,无数纸鹤自天上飘下。几人抬起头,望见一张细密的光网悠悠而降。   “……安知万物真。”   唰唰唰——!   刀光四起,割碎最后一点外溢的暗影。   眼见这一幕,莫成载冷笑起来:“我不会让你们破坏计划的。莫家会得到新生,云外竹海也会得到新生,进化即将来临……唔呃!”   怦怦!   发生了什么?林溪要奋力蹦几下,才能略略从精灵紧紧箍住她的手臂中探出头,去看全场静默的原因。她看向莫成载。   古槐在摇晃,黑暗也在摇晃。在那片最深浓的黑暗中心,莫成载原本半身与黑暗相连,半身仍旧保持着正常的模样,和原本无异。这也是他认为自己成功和暗影融合的原因之一。   但此刻,他的上本身突然鼓起了无数小包。男人好像感到了某种难以忍受的痛苦,开始“嗬嗬”喘气,伸手在自己脸上一抓。   一大把皮肉剥落,血淋淋的。   这幕情景唤起了林溪的记忆。   “我觉得有些眼熟……对了!”她喃喃道,“伊瑟,当年我们在克兰莫矿区的时候,罗德·莱奥就是这样的!”   “原来如此。”   精灵一手将她的头按回怀里,一手举起维利耶尔。剑身雪亮,他的银发也雪亮;千万雪花开始闪烁,一时竟有些压过了黑暗的污浊。   “被污染了啊,这个人类。”他冷笑一声,“自以为是什么新世界的领导者,主动引入暗影,却成了自己口中的失败者,注定要被淘汰了吗。”   “胡说!!!”   莫成载怒吼,却更多是慌张。他举起双手,惊恐又迷惑地看着腐蚀剥落的血肉,还有不断向他身上涌来的暗影。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是失败的……代理人明明说过……”   “代理人是谁?”林溪再次奋力探出头。   “代理人……唔啊啊啊!”   莫成载惨叫起来。无数暗影忽然加剧了侵蚀的速度,转眼侵占了这个男人每一寸血肉。不仅如此,那些暗影仿佛有生命一样,还想扑向伊瑟的方向——或者说,是他怀中的人类光法师。   一道纤细而尖利的暗影,如毒蛇般猛地蹿向林溪!林溪从来没见过这么灵活的(灵活的?)暗影,根本没能反应过来,只听耳边一声“嘭”!   发动袭击的暗影被整个冻成了冰雕。寒冰以一种暴怒的姿态迅速蔓延,转眼就冻结出一大片黑暗的冰棱。   望着眼前闪闪发亮的冰雕,林溪才后知后觉地“哇”了一声。   “谁让你非要把脑袋放出来的!”伊瑟箍住伴侣的脑袋,怒道,“就不能乖一点吗?”   林溪被迫把脸埋在他怀里,想了想,还是选择抱抱他,安慰这只不知道为什么很焦虑的精灵。   这时,两名符咒师飘落在残存的屋顶。   “学妹——!”   苏慎之的声音撞开了黑暗。   伊瑟下意识皱了皱眉,本能让他并不情愿放开自己的人类,但理智令他在迟疑一瞬后做出了相反的举动。更可气的是,林溪站直身体后,还对他扮了个鬼脸,得意地说看你还不是要放开我。   精灵面无表情,伸手就揪她的脸颊。   “嗷嗷嗷嗷我错惹……好了我要工作了!”   林溪揉揉脸,目光在四周乱糟糟的残垣上一扫,又看见地上滚落的焦黑残肢,心里一沉,刚起的笑脸不由消失了。   嘉德丽雅重新在她手中闪现光辉。   光法师闭上眼,让意识去追逐暗影里加缠的那点死气。她发现,死神的气息已经变得淡了一些,但依旧弥漫在天地间。   神谕碎片安静地待在她体内。那股不属于她的厌恶和愤怒无影无踪,好似从未出现。   她不再多想,右手搭弦。光芒开始亮起,箭矢渐渐成型。   “凡所有言、必不甘静默……”   长弓震颤,雪白羽翼伸展如梦境幻影。光点生出,又聚合在一起;海潮般的光,照亮无尽飘雪,照亮万千张连结的符咒,也照亮黑暗和在黑暗中堕落的存在。   ——唔啊啊啊啊……   “……光之降临即为苏生——涅盘之光。”   光芒大亮。   作者有话要说:引用注明:   胡蝶沉迷梦,安知万物真。(《古今和歌集》第十卷“物名”僧正遍昭《牡丹》)   这周结束本卷,结果莫家的事还是占了一整卷来叙述TT   不过我也是临时调整决定这么推主线啦~哈哈哈   还有大概两三章结束这一卷。 第97章 苏醒   啦啦啦……啦啦……   琳赛……琳赛……   嗡——嗡——   梦境和现实的边界,此刻全维系于手机震动的声音上。一声又一声,宛如现实伸出双手,一点点将人往外拖。   嗡嗡嗡——   梦中沉浮的林溪,不大情愿地将被子蒙上脑袋,几秒后又妥协地探出头,闭着眼睛去摸手机。   【咕啾请求视频通话,是否接通?】   【是】   “琳赛!!!琳——赛——”   屏幕里蓦然跳出一张变形的大脸,伴随着尖尖的叫声,把林溪的呵欠都吓走了半个。她张着嘴,呆呆地看着屏幕;那头的白妖精飞了起来,透明的翅膀急急地扇动,整个小人儿在空中一圈圈地飞,白金色的双马尾晃得像个呼啦圈。   “琳赛!!伊瑟说你喝了深红药剂,一直睡啊睡,我好担心!!妈妈和姑妈都让我不要打扰你休息,所以我都等了三天了!”   白妖精又“嗖”一下飞回屏幕前,扒着屏幕,圆润白皙的小脸几乎贴在屏幕上,淡紫色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林溪。   “琳赛!”她说,“你感觉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点?我有没有打扰你休息?你什么时候回来?上次你给我带的牛轧糖很好吃,我还想请你吃新口味的妖精饼干……呜呜呜姑妈不要揪我耳朵!”   粉色的光球挤开小小的白妖精,随后变为一位紫色长裙的女人。她的身材大小同样迷你,举手投足却优雅动人。   连拎咕啾耳朵的动作都同样优雅。   “知道打扰琳赛了,还这么着急。”叮当嗔怪道,眼神却很慈爱。她看向林溪,对她伸出双臂,示意这是一个拥抱。“亲爱的,我希望咕啾没有让你困扰,她被我们宠得有些任性……我托人送去了一些药水,当然还有美味的妖精饼干,它们能让你振作。”   林溪揉着眼睛,竭力笑了笑,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当然……我记得昨天晚上好像有吃到。”她咕哝着,费力地拍拍脸颊,“呃,我想我感觉好一些了……呵欠……”   “你看上去还是很疲倦,亲爱的。”叮当摇摇头,“不过,相比书上记载的其他案例,嗜睡这个后遗症完全在可接受范围内——只要它是暂时性的。”   “应该是吧……”林溪走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一口气灌下去,“呼——其实我感觉好一些了,真的。”   她的手机漂浮起来,跟随在她身边,镜头始终面对她。   “如果是真的,那就太好了。”(“姑妈!姑妈!让我也跟琳赛说说话!姑妈!”)   叮当揉了揉侄女白金色的脑袋,把她搂在怀里,让她跟自己一起看镜头。   林溪对她们微笑,对于自己如此被白妖精喜爱而感到些许不好意思。时至今日,她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害羞、不善表达,但有些和本质相关联的品质还在,比如在面对纯粹的善意和喜爱时,她还是会有点受宠若惊。大概她这辈子都没办法将被人喜欢当成理所当然了。   “除了问候以外,我也是想询问你,亲爱的,关于兽人草原的基金会运转情况,等你回来后我们再谈?”   她指的是白妖精商会在兽人草原的投资计划。林溪大一的时候,就开始将一部分奖金投入到白妖精基金会的运行中。相比财大气粗的白妖精,她那点小投资连毛毛雨都算不上,但也许是因为她身份特殊,叮当一直很郑重其事,定期给她汇报基金会的情况。   叮当提起兽人草原,林溪就想起了瑞克·莱奥,她大一时候的体育老师,同样也是巡逻者,在克兰莫矿区的任务中发现好友和妹妹死亡的真相,还发现是自己无意害死了一个无辜的学生,因而大受打击,决定留在草原免费教导无钱念书的贱民。   他的哥哥罗德就是真凶,同样也是三一会的成员。和莫成载一样。   屏幕那一头的叮当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她凝视着林溪,流露出一丝对时局的担忧。她想说什么,但又微微摇头,露出一个优雅得体的笑容。   “草原上的瑞克·莱奥老师听说了云外竹海的事,”她不无揶揄地挤挤眼,“他让我转告你,虽然你坚持要和执法者搅和在一块儿,可事情一向做得不赖。今年草原上有13个贱民的后裔通过了学院的入学考试,未来会有更多孩子依靠基金会的帮助,改变自己的命运。”   听到这个消息,林溪发自内心地笑了。   “那就好。”她说。   总归还是有好消息的。   “伊瑟呢?”叮当问,“之前我有给他打电话,但没人接。”   “应该在忙。”林溪走来走去,把衣服穿好,又洗漱一番,将乱七八糟的头发梳整齐,“七天前……还是八天前?就是事情解决之后,他就忙着帮忙维护云外竹海的秩序。莫家的族长和主事人都死了,后一个还是这回变故的真凶,沈老太太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其他族人和居民交待了。还有,世界碎片的核心被污染了,虽然我们将那部分剔除了出去,但空间还是远不如以前稳定,这也需要处理。”   “何况,”她挠挠脸颊,不好意思道,“他还要照顾我呢。我光顾着睡了,什么忙也帮不上。”   “那是因为你已经做完了自己该做的部分,剩下的该他忙。”叮当安慰她,“谁叫伊瑟是执法者队长呢!他对这类工作处理惯了。琳赛,你大可以理直气壮地叫他去忙得团团转,不然,他多半会担心自己没把你照顾好呢。要知道,精灵对伴侣是多么黏黏糊糊的生物呀。”   “谁‘黏黏糊糊’了?”   在林溪吃吃的笑声里,门廊传来动静。执法者队长飘然而入,一袭黑衣隐隐流转着暗银色的光华。他瞪了一眼屏幕,说了一声“该休息了”以后,就毫不客气地挂断了林溪的通话。   “哎呀伊瑟!我还想和咕啾……”   精灵吻她。几次点水般的轻吻,截断话语。   他在近距离里呼吸,蓝眼睛像沉默的海面,在暗银色的眉睫下泛着奇妙而瑰丽的点点光泽。无论再看多少次,林溪都会被他眼里宝石般的光彩吸引。她伸手去摸,他握住她的手,于是有了一个顺理成章的深吻。   “……还困吗?”他问。   “不太困了,我觉得后遗症差不多过去了。”林溪轻轻梳理精灵的耳发,顺便摸了摸那对尖耳朵——有些凉,在她指尖温驯地动了一下。   “外面情况怎么样了?”她问。   “莫家拿那棵梅树暂时充当了核心,现在正将剩下的人手和资源都投入到重建里。这场事故过后,很多居民都想搬走,但他们还需要经过一道程序上的检测,确保他们没有携带暗影粒子。所以出口那儿一直在排队。”   “至于其他人,都在帮忙。米德尔和爱丽丝也还在。”伊瑟说。   “他们都还好吗?”   “都很好。艾莲娜正在边境察看状况,等她回来应该会立即来找你。”   “那你呢?”林溪把他拉下来,亲了一下他的眉心,顺带也亲了亲他垂下的眼眸,“感觉你很累。”   “我不累。”精灵简洁地回答,“我很好。”   林溪做了一个怀疑的表情,有点夸张,通常都是能把精灵逗笑的,或者让他敲下她的头,没好气地说别皮了,然后他们一起大笑。   但现在伊瑟只是看了她一会儿,再把她抱进怀里。他低着头,脸颊贴着她,呼吸落在她颈间。   “我们几个都很好,看上去最不好的人是你。”他低声说,“林溪,你真的没事了吗?”   当时,林溪再次使用“涅盘之光”,这回将云外竹海所有暗影粒子都净化得干干净净,宛如烈日下蒸发的水珠,没有一丝残留。但莫成载毕竟有死神眷顾,居然趁着空间分割时的动荡,冷不丁逃到了虚空里。但他奄奄一息,已然油尽灯枯,就算死神再临也救不了他,只是苟延残喘而已。   但米德尔还是表示会留意后续情况,避免再生波折。   毕竟那个时候,伊瑟的全部心神都被昏迷的伴侣所占据,没有任何闲暇去思考其他事情。   具体情形林溪不知道——她昏过去了嘛,但她还记得她第一次从昏迷中清醒的时候,朦朦胧胧地看见伊瑟的银发。当时是夜晚,他应该是忙了一整天回来,侧身躺在她身边,一直抓着她的手。她微微一动,都没来得及说话,他就醒过来,怔怔看了她好几秒后,才慌慌张张地问她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疼。   那种沙哑的声音,还有他掌心微凉的温度,她想自己会记很久。   不……所有跟他有关的瞬间,她都会珍藏起来。   就像现在他沉默地呼吸,大概又露出了那种有点忧郁的神情。就和当初他担心自己会耽误她的人生时那样,带着自责的忧郁,藏在他眼里那片瑰丽的海蓝里。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林溪从他怀里拱出来,捧着他的脸瞅了一下。精灵温柔地任她动作,实际上,这样凝视她的伊瑟简直有点温柔过头了,也忧郁过头了。林溪还是喜欢挑着眉嘲笑她的伊瑟,或者凶凶的也行,要么孩子气地抵赖、心虚、保证说再也不超速了然后下次继续忘乎所以地把摩托开上个三四五六百公里时速,那样她会尖叫,而他会哈哈大笑,银发飘扬得像一曲轻快的小调。   但现在,连林溪“胆大妄为”地揪了一下他的脸,他都没反应,只顾搂着她的腰,温柔地看着她。   “Hey man!开心一点!”林溪严肃道,“危机过去,正义又一次战胜了邪恶,你可爱的伴侣正在你面前活蹦乱跳,来让我们喜提团圆大结局,一起微笑好吗?我数一二三——哎呀你不要担心了嘛,高兴点嘛,你看我,绝对吃嘛嘛香、身体超棒,还能继续蹦极翻滚滚来滚去地训练呢,熬夜写论文不在话下……”   又一个吻。精灵扣着她的后脑勺,索取了一个温柔又缠绵的深吻。温柔的,珍惜的,忧郁的。   “为什么会是你呢?”   他在她唇边问,但不知道在问谁。问她,还是问他自己?   “林溪,我不想让你再当……”   沉默。沉默。接着的只有沉默,没有更多。   除了一声压抑的叹息,没有别的。   林溪摸了摸他的头。一个经典的安慰动作。老套的,随处可见的,却永远行之有效的。   “没办法嘛,只有光法师能净化,而光法师已知的只有我一个。我也享受了很多特权,当然要尽责才行。”她说着,若有所思,“即便不是光法师,如果有可能,我想我也是愿意做这份工作的。毕竟,这个世界多好啊。”   这个世界很好。有很多她喜欢的人,有很多漂亮的风景和美食,还有很多动人的故事。如果能保护这些东西,她也会开心。   “我知道。”伊瑟低声说,那丝隐隐的忧郁并未在伴侣的微笑中减弱,相反,可能是更强烈和明显了。   “但我不想让你再遇到危险了。是我不想,林溪。”他的喉结隐忍地滚动了一下,脸颊的肌肉也因为紧绷而微微抽动,“在你昏迷的时候,我一想到,是我一手将你带到这个危险的世界里,是我逼着你承担这些,是因为我才会让你受伤……”   这次,是他的人类主动给了他一个吻。   “不,如果这是危险,那我喜欢这样的危险。它们让我感受到活着的重量。一个人活着,总归要做些什么。比起当一个无聊的工薪族,我更喜欢这些危险所蕴含的意义。比如,我们有在切实地保护什么东西,对不对?”   她微笑。这不是一个属于少女的微笑,不是。和此前的天真、单纯、活泼、开朗……和这些来源于性格的特质无关。   这是一个笃定的、带着重量的微笑。一个找准自己生活重心的人才会有的微笑。   “我喜欢这样的生活,包括可能让我受伤的那一部分。”林溪说,“别再说是因为你了,伊瑟,你明明知道的。”   “……我知道?”他重复。   “哎呀,你肯定知道的嘛!”   她刚才成熟了一瞬间,立即又像个小姑娘似地撒娇,在他唇边轻啄几下。   “无论是什么原因,只要让我遇见你,那么我都不会抗拒,遑论后悔。”   人类光法师温柔的时候,比精灵更甚。像温暖的潮水,全部都在她茶色的眼里涌动。   “我是真的爱着你。我很爱你。只要能让我遇见你,无论经历什么,都别感到后悔,答应我好不好?”她说,“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后悔的。”   一切都是温暖的。呼吸。依偎时身体的温度。话语。笑。吻。   心跳也是温暖的。   精灵收紧手臂,小心地靠着她的头颅,微微闭上眼睛。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动作,竟然被他做出了几分虔诚的意味。   “嗯。”他眷恋地抱着自己的伴侣,“好,我答应你。”   ——无论经历什么,都不会后悔相遇。   作者有话要说:他们一腻歪我就忍不住写多hhhhh   不过我就是喜欢狗血言情的狗血作者【手动狗头   么么啾! 第98章 新竹   精灵的消沉和忧郁散去了。至少是表面上散去了。很快,他又能神气活现地揉林溪的头发、嫌她出个门还要磨蹭半天,因为她做鬼脸而戳她脸,再自己忍不住笑,边笑边来亲她。   在屋子里呼呼大睡了八天,林溪总算能踏出院门,看看现在的云外竹海是什么情形。   第一眼,她注意到的是天空中飞行的巨鸟。淡黄色的巨鸟飞得很慢,双翼起伏的动作像是慢镜头的纪录片,间或有细细的、亮晶晶的粉末飘下来。   林溪揉了揉眼睛,才看清那不是真正的鸟,而是无数卡片集合起来构筑的形态。   “慎之的作品。云外竹海的守护法阵也被暗影毁了,莫家就委托他构筑一个新的。这几天他都在侦察和构思,接下来的两个月应该都会待在这里。”   “就是我们之前看见的那棵千年梅花树?”林溪惊讶又惋惜,“那以后就都没有梅花了啊……也没有梅花酿了。”   “有预谋的暗影污染,能将世界碎片保全下来就很幸运了。”   “但是……死了好多人。”   伊瑟沉默了。他拂了拂林溪被风吹起的头发,坚持给她披上一件薄外套,才说:“暗影就是这种东西。这一次死亡人数不超过300人,按照比例来说,已经非常少了。”   声音淡淡的。不是漠然,而是那种看过生死的平静。他当了几十年执法者,当然经历过很多类似的事情,再多感慨也都消磨了。愤怒和伤感早已化作坚定的决心,才有了这种平静至坦然的态度:暗影就是这种会让惨剧突然降临的东西,所以必须对抗它,所以必须战胜它。   早在两年前的兽人草原上,林溪就已经感觉到了这样的心情,并在过后的时间里越来越理解和认同。也正是如此,她才能听出来,此时此刻,在午后的清风和阳光里,当几竿竹影在他们脚边摇曳时,精灵战士的平静里,多了一丝沉郁。   林溪想了想,没有再多说安慰的话。她只是扣住他的手,在微风里踮起脚,轻轻吻了吻他。他低下头,鼻尖在她脸上蹭过,眼里带出一点笑。   他们在城里走了走。莫家的反应很快,在这一周多的时间里,已经将空间稳定得差不多,也在尽力安抚选择留下的族人和居民。   对于云外竹海,林溪只在最初走马观花式地看了看,却也记得城市中那缤纷的热闹,还有无数清幽的翠竹带来一片凉爽。但现在,在核心部分被分割出去以后,这个小世界显而易见地缩水了不少。站在高处往远看,就会看到城市被几面形状不规则的“墙”围起来,就像是头顶的蓝天在远处突然掉了下来,变成了补丁或者抹布一样的东西。   天空依旧是蓝的,却成了一种肉眼可见的虚假的蓝;表面凹凸不平,像没有打磨好的毛玻璃。城里萧条不少,家家户户要么门洞大开、人去楼空,要么门窗紧闭、悄无声息;街上往来的人们,要么是带着行李急匆匆去城外出入口排队,要么是不安地窃窃私语。   从来都是破坏容易建设难,一场危机过后,幸存的人们往往要面临荒凉的现实。而现实总是让人疲倦的。   “哎——再过去点儿!对,这样就行了!麻烦搭把手啊!”   不过,也有很多人能打起精神,全身心地投入到家园重建这项事业里,那热情的劲头往往让人难以想象他们才经历了何等严重的打击。   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领着一队维修人员,正热火朝天地指点街上的人们该怎么出一份力,众志成城一起修补云外竹海这片共同的家园。   “爸——老爸!您要的材料我给您送来了!”   黑T恤的年轻人踩着旱冰鞋,从别人家墙面上滑过来,活像地心引力不存在似地。结果到了面具男跟前,就被一巴掌拍脑袋上。   “谁让你踩人家围墙了?回头被人揍了我可不管你!”面具男训斥说。   “哎哟您轻点儿!”   “让你瞎显摆!你……哎哟,林小姐来了!威尔曼先生也在!”   周围的窃窃私语大了起来。人们好奇地看着他们,还有些不认识的人开口和林溪打招呼,给她一个友善的笑容,还有些人过来说谢谢。一些胆子更大一点的人,还会冲伊瑟道谢。   街上一时间热闹起来。以黑衣的执法者为中心,久违的笑容和善意像水波一样扩散出去。在林溪的记忆里,这还是执法者第一次受到这样的礼遇;她一边笑,一边去看伊瑟,却发现他也表现得疏于应对,表情还有点迷茫。   等人群的声音涌动过了,面具男才笑道:“那天的光芒全城都看到了。我自己也是多亏了两位小少爷,才保住一命。”   面具男,也就是莫成乾,掏出一样焦黑报废的什么东西。仔细分辨的话,还能认出那是个钥匙扣模样的护身符,做成清朝官服的僵尸造型,脑门儿上还恶趣味地贴了个朱砂黄符。   “上回生日,我自己都快忘了,两个小少爷还记着送我礼物……要不是随身带着这个,我就没命喽,哪儿能像现在,也就脸上多几块儿伤。”他摇摇头,珍惜地把东西收好,语气感慨,似乎又有些苦涩的后悔,“真要说起来,我也没为他们做过多少事,唉。”   他指派女儿去干活,这个假小子模样的小姑娘原地立正敬礼,嘻嘻哈哈又往另一个方向冲过去。莫成乾就陪林溪他们走了一段路,一边跟他们说空间修补得如何、之后可能还会需要学院方面帮哪些忙,一边间或跟他们说些往事。   危机发生的时候,莫成乾也在槐院,负责照顾沉睡的族人,自然也没能幸免暗影的侵袭。但不幸中的万幸,莫失莫忘曾送过他一个护身符,而他也当钥匙扣一直带在身上,这才拖了一些时间。等林溪他们赶过来,有了光系法术的支援,他才侥幸逃过一劫。   “现在想想,我过去能对小少爷们更上心……说穿了其实我心里也是怕的,有猜忌,俗人一个。”隔了面具,他的苦笑声也被闷得很厚重,“结果,到最后是大家信任的四哥干出了这种事,我还是托小少爷们的福才……唉。”   林溪摇摇头,突然想起来:“莫先生,莫失莫忘叫你‘六叔’,为什么你只叫他们‘小少爷’?”   “因为我爷爷是莫家的家仆。”   这个轻描淡写的炸/弹把林溪震住了。她脚步一停,“咦”了一声:“难道不是族长……?”   “林小姐不知道?哦对,怪我没说清楚。”男人说,“莫家的传统是,家族里最有天赋的子弟抱到族长一支,好延续家族传承。一百年前,也就是后裔退化现象陆续出现后,这条规矩就把仆役的孩子也囊括了进来。世家大族,哪儿能没几个家仆呢。再到了我这辈,就更不区分什么血统了,只要和‘莫’字沾边,有些天赋,就会被记在本家的家谱上。”   “按照我这有当没有的天赋,本来是该记在旁支名下的,但我爷爷那会儿是族长的左右手,估计是看在这个份儿上,我也被带到了‘成’字辈里。三哥也是类似的情况。五哥……就是老祖宗的亲孙子,原本也是旁支。”莫成乾摇摇头,“算起来,只有四哥和老族长是一母同胞,但大少爷……唉。”   也就是说,只有莫成载和已故的老族长是亲兄弟,其他人要么是堂亲,要么血缘关系都没有。这么一想也觉得有道理,传承几千年的家族,怎么可能保证一支血脉牢牢把控族长的位置?   那么,莫成载也就是直接杀死了自己的儿子、妻子,还有他亲哥哥的孩子。   暗影的力量……强大的力量就那么让人渴望吗,不惜付出一切?   她把这个问题问出来了。   “谁知道?这大概就是执念吧。”莫成乾又摇摇头,“执念人人都有,说不准连神也不例外。要不然,死神干嘛复活呢?”   他提到死神的时候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这个名字让人想到三一会,也让人想起它背后那些尚未显山露水的黑暗。   莫成乾好像想抹一下脑门儿上的油汗,但一抬手只摸到硬邦邦的面具。他只能继续苦笑两声,涩声说:“四哥……莫成载当了多年主事,培养和积累了一大批人手、资源。这段时间我们清点下来,发现很多人和资源都失联了,不知道是不是三一会……”   “按照最坏的情况推定,是。”伊瑟说,“兽人草原和幻月海域也发生了类似的事。”   “真的?”林溪一怔,“你都没告诉过我。”   “等你毕业了再让你接触。”伊瑟揉了揉她的头,动作轻柔,“学生好好学习就好了。何况,我说过你只要当好光法师就行,其他事情我会做好。”   林溪并不完全接受这个看法,但她只是笑着点点头。对于恋人的维护之意,只要笑着接受就好,至于实际怎么做,那是另一回事。她会学习,也会了解,但她也不想让伊瑟失望或者失落。   果然,她的点头让伊瑟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莫成乾喃喃道:“这么说,三一会手里有不少力量?不,他们根本是有神只作为领导。”   伊瑟说:“复活的神灵力量远不如神代。”   “但那是神啊……”   沉重的现实让几人都默然片刻。   沉默降下,四周的环境就清晰起来。风里飞来一片竹叶,正好是林溪伸手可以抓住的位置,而她也抓住了。秀丽纤长的翠叶上一个小小的窟窿,她将叶子举起来,看见阳光也成了细小的一束。她忽然想起来很小的时候看过一个童话,一个和哥哥们失散的公主,在森林里独自游荡,当她举起一片树叶时,阳光就是像这样落在她脸上,令她想起哥哥们温暖柔软的吻。   她笑起来,并且将竹叶递给伊瑟。他拿着竹叶看看,眨了眨海蓝色的眼睛,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我刚才想到你了。”林溪说。   伊瑟还是不明白。他等她的解释,却只等来快活的微笑。   一旁的屋顶上,两个小孩正在嬉戏打闹,其中一个手里拿了个溜溜球,往外用力抛出去再收回来,就这样乐此不疲地玩,旁边那个小一些的也在乐此不疲地给她叫好。他们的笑声乘着风,飘过破碎的蓝天,拂过狼藉的庭院,落在路边那棵新长出的竹梢上。   “小孩子也有执念吧,比如瞎玩。”林溪想起来自己小时候聚精会神看蚂蚁搬家的经历,更加笑起来,“可能执念本身并不是坏事。有人为了执念可以不顾一切伤害他人,但有些人的执念可以让人会心一笑。”   “有道理,光法师的话就是不一样。”莫成乾笑着奉承一句,那股商人的狡猾灵活劲儿一闪,“那我现在的执念就是赶紧把云外竹海修好。不打扰了,祝两位一切顺利。”   但旋即他又补充:“虽然没资格说这话,但我还是想腆着脸说一句,两位小少爷就拜托执法者了。”   他的背影远去。街边还堆着些碎石,一侧阳光映在枯萎的残竹上,另一侧却是新生的矮竹,精精神神地伫立在墙角,在风中顾自愉快地招摇。   “如果想要恢复成真正的‘竹海’,需要多久呢?”   “一百年吧。作为法阵的一部分,这些竹子长得慢一些。”伊瑟说,“怎么了?”   一百年的话……那就不能再跟这只精灵一起来看了。林溪笑着摇摇头,随手点亮一颗小小的光球,让它随风飘飞。萤火虫一样的光点晃晃悠悠,最后隐匿在阳光里。   “不知道莫失和莫忘现在在做什么。”她说。   “和艾比在一起。”   “嗯?”林溪后知后觉,恍然地眨眨眼睛,“哦对,艾比不是被……”   “那只猫!”伊瑟好笑地摇头,“你也知道,出事前她偷偷溜出去,想给巡逻者捣乱,结果被米德尔捉住关在空间里。我想给她个教训,就没第一时间找米德尔要猫。后来情况紧急,更顾不上她。她被关了三天,现在老老实实地跟着双胞胎修复空间——她的能力正好有用。”   艾比的能力是让一定时间内被破坏的事物恢复原状,在这样的场合下的确很有用。   “她还小么,能力又偏重辅助,在米德尔的空间里正好更安全些。”林溪笑嘻嘻地揶揄他,“倒是你,伊瑟,果然好像恨铁不成钢的老妈子哦。”   “什么……林溪!”   林溪在精灵怀里哈哈直笑,说:“那就是恨铁不成钢的伊瑟老老老爷爷吧!”   “……林溪!!”   光法师一直在笑。风和阳光和战后的街道,古老的树木留下残骸,焦黑的土地长出新竹。她看见蝴蝶从草尖起飞,翅膀有碎光一闪一闪。   毁灭过后仍有新生,也许这就叫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结束 第99章 余音   林溪他们又在云外竹海逗留了几天。直到七月上旬,他们才离开那里,但苏慎之还要待更久,以完成新的守护法阵。那时众人都已经知道,原来过去的法阵正是苏家的先祖完成的。   “我想起来了。”   沈老太太短短时间内老了很多,彻底是一个百岁老人的衰败模样。但她还有慈蔼的笑容,眼睛里也还有一点坚强的火光。她坐在木椅上,手里拿着那块遗迹出土的命牌反复摩挲。上面写着“莫成衍”几个字。   “当年那个孩子似乎说过,他交到了一个很好的朋友,就是姓苏。如果22年前的暗影危机也和今天类似……”   她沉默片刻,生满皱纹的手指不断摩挲卡片上的名字。   “……说是天灾,其实都是人心啊。”   那天傍晚,林溪看见沈老太太在放河灯。一盏小小的莲花造型的灯,一点烛火跳跃不已。河面映着霞锦般灿烂的夕晖,将那小小的灯火也融进了霞光里。这样看上去,就像那盏河灯真的会飘向天上。   她走到老太太身边,跟她一起看河灯远去。   “每一次,看见河水不停流着,我总会想:河水最终会流向何方呢?”沈老太太从河中掬起一捧水,又让它们从指缝流下,“百川入海,原来河水最终会流向海中。那么,海水又会去哪里?哪一部分的海水会流入归墟,哪一部分会化为云和雨,开启一次新的轮回?”   “不知道啊。”老人叹息,却带着笑,满面皱纹舒展了一些,“谁说得清?就像每一个生命的命运,谁说得清?说不清啊。”   林溪也掬起一捧水。摇晃的水波映出摇晃的世界,行人从石桥上经过,又投下一些更加摇晃的影子。生命就是晃动不已的过程。   “您……”她轻声问,“要走到尽头了吗?”   她在老人身上感受到了衰败的气息。   老人笑起来。   “感觉到了吗?真是敏锐的孩子。果然是被生命女神眷顾的存在。”她注视着林溪,眼睛呈现出一种浸透了岁月后的柔和,“是啊,我已经站在那扇门外了。”   她抬起手,将发髻上那根灼灼的桃花簪拔下,示意林溪拿着。   “送给你,小姑娘。”   林溪一碰到发簪,手心就微微一热。她露出惊愕的神色。   “您……”   “果然是吗?那我就放心了。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件事。”老人笑道,声音也渐渐带上枯木般的有气无力,“这样一来,所有该我做的事我都做完啦。”   她轻轻闭上眼睛,复又睁开。   “小姑娘,你知道吗?”她声音如低语,“很多年前,我也曾在无形学院念书。我还记得那片浮岛上的城堡,还有校长的红发和海盗帽。还有……跟我同级的一个特殊组的同学,仅存的冰霜精灵……真是好看啊。”   林溪更加睁大眼睛,差点连呼吸也忘记了。她看着老人花白的头发,还有那张即将失去光彩的面庞,头一起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一百年的光阴——那究竟是多么漫长的时间。   “您和伊瑟……是同学?”   “当年我还暗恋过他呢。”   仿佛回忆起了愉快的少女时代,老人的微笑也忽然有了年轻的活力,像一束来自过去的光照在她脸上,那光如此炫美,足以将一切皱纹和沧桑都抹去。   “那是八十多年前的事情啦。后来,我经历了很多事情……太多事情了。一晃八十年,人类的一生就这么过去了。”   八十多年,足以发生无数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也足以让人满头华发、面目全非。人类的八十年。   而精灵依旧年轻,依旧美丽,依旧活力四射。   “好好活下去,活久一点,小林溪。”老人拍了拍林溪的手,感慨地笑着,“我期待有奇迹降临在你们身上,但那是天意。天意之外,你能做的就是活久一点,活得好一些。别辜负了自己的人生……还有他的生命。”   林溪握紧老人的手。皮肉干瘪的、老人的手。她感到了一丝对衰老和短寿的悲哀,但在温度的传递中,她又找到了勇气的存在。   “我会的。”她郑重地说,“我会跟他一起好好走下去,也会好好践行属于我们的职责。”   这是一个严肃的、真诚的承诺,充满年轻人热血的温度。老人微笑,却微微摇头。   “有时候啊,有时候……总是很难……”   声音渐渐枯萎。   林溪手中一松。   那支灼灼盛放的桃花簪也忽然凋零,只有那枚从桃花里落下的神谕碎片安然待在林溪体内,同另两枚碎片一起汇聚在她额心。   一行人出现在石桥上。领头的是莫成乾,还有莫失莫忘也在。莫如云在,瘦得快脱了形的莫如烟也在,还有别的族人。   “老祖宗,”莫成乾轻声说,“咱们回家啦。”   林溪放手,站起来,看着人们抬出黑色的棺木,将老人装进去,再一步步远去。有唢呐的声音响起,单薄的声音飘在上空,只是不知道是活人吹奏,还是亡者的遗音。   有人为她挡去河面吹来的风,和她一起目送灵柩远去,并在那一行人消失在视野中后,轻轻在她额边印下一个吻。   她拥抱伊瑟,在他怀里深深吸一口气。他的温度和气息环绕在周围,还有他收紧的手臂所带来的安心感。就连他衣领上的绣线轧在皮肤上,也成了他存在的证明。每一样都让人觉得,有他在身边真好啊。   “沈老太太给了我一枚碎片。”她低声说。   伊瑟没有太过惊讶。   “那个时候……”他回忆了一下,“我记得沈清滟的术法总是考第一名。她的家族也曾经辉煌过,传下了很多东西。我们那一届好像有个说法,说沈清滟就是百宝盒,就算拿出一片龙鳞都不稀奇。”   他笑起来,就像每一个聊到学生时代顽皮事迹的人那样。   林溪出了一会儿神。   “原来沈老太太叫沈清滟。”她有些惘然,心想多奇怪,人们好像很少意识到,老人们也有自己的名字,还有过往的青春。   “她也曾经是学生……还有伊瑟也曾经是学生。”   “是啊,还至今没毕业!弗里格曼先生总说时候没到。”精灵搂紧她,蹭了蹭她的头发,孩子气地抱怨说,“我怀疑自己这辈子都毕不了业了!”   “那有什么关系嘛。反正你也不想离开学校,就当是顶着学生头衔的留校任教老师好了。”林溪笑起来,“天天操心组员的老妈子伊瑟爷爷,你就认命吧。”   “林——溪!”   精灵使劲往她耳边吹了一口气。   林溪更被他幼稚的报复逗笑。她循着他垂落的耳发,将手掌贴上他的脸颊,继而找到他的嘴唇,好抬头吻他。她亲到的是笑容的形状。笑容——喜悦和爱恋,原来这些都是有形状和温度的。   “伊瑟。”   “什么事?”   “在暑假彻底结束前,我想再去一次游乐园。你上次是不是说哪里有一家魔法游乐园?”   “有是有,不过,那里最有名的可是倒挂飞车和地狱鬼屋。”伊瑟对她挑起眉毛,作出他最经典的怀疑和嘲笑表情,“你这只小菜鸟又会被吓到躲在我怀里瑟瑟发抖吧?”   “我觉得肯定会。”林溪沉痛点头,“所以,你不喜欢我躲在你怀里吗?伤心,我要考虑离婚了。”   “我可没表达这种意思——狡猾的人类。”   伊瑟撞了一下她的额头,却又立刻笑起来。   “那就去吧。我还想带你去吃冰淇淋,是你喜欢的椰子味。不过,你要答应我只有我们两个人。”   “这是约会吗?”   “当然!林溪,你都多久没和我单独约会过了!”   “训练……”   “噢——训练不算!”   几片枯叶随水远去,那只河灯也不知道飘到了哪里。时间的步伐从来仓促。过去和未来并行不悖,死亡和新生共同存在。   她不再去想未来,不再思考命运航行的方向。她只想纯粹地笑,在亲吻他的时候全情投入。   她只想……专心地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个时刻。   *   海水的声音。   他从海里走出来,跌跌撞撞、费尽力气。   灰蒙蒙的天空,灰蒙蒙的海。海边有一座废弃的建筑,木料不知道腐朽了多少年。   他筋疲力尽,跪在海边气喘吁吁,却又一边瞪大眼睛茫然四顾。   “这里是……哪里?”他疑惑地喃喃自言,“我定位的不是这里……我主,您忠实的仆人祈求您的眷顾!”   回答他的只有海浪声。一个接一个的灰色浪头扑上岸,每一下都浇在男人湿透的黑色衣袍上。   男人挣扎着,又尽力往前扑爬了几步。他露出来的肌肤上,密密麻麻都是蠕动的黑色纹路。   “这幅样子真是和落水狗一样凄惨啊。曾经莫家的掌事人,现在也无非就是一条落水狗嘛。”   一个身影凭空出现。带着兜帽的黑色长袍将来人遮得严严实实,只一双手惨白发青。   “代理人?”莫成载皱眉,警惕道,“怎么会是你?”   男人正是从云外竹海里逃出来的莫成载。他此刻倒是恢复了人类的模样,但却被暗影侵蚀得面目可怖,宛如厉鬼。   “东西呢?”代理人只问,“埋在古槐下面的东西是我主的收藏。你已经弄丢了一半,这一办要是再丢……”   “在我这里。”莫成载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低语气,“帮我一把,算我欠你个人情。”   代理人往前走两步。   莫成载刚把东西拿在手上,正要递出去,就听代理人开口了。   “对了,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你提前布置好的那批人手,包括各色物质,已经安全转移到其他地点。对于这份功劳,我感到非常满意。”   满意?什么意思?莫成载心中浮现疑虑。但就在下一秒,他的疑问得到了解答。   因为他抬头的时候,看见代理人掀起了兜帽。   看到那张脸的一瞬间,莫成载的瞳孔因为恐惧而紧紧收缩起来。他感到恐惧,因为他立刻意识到,对方如此随意地将身份暴露在他面前的原因只有一个——   “你居然是……!!!”   暗影凝聚的利刃贯穿了他的眉心。   一秒过后,男人悄然倒地,瞳孔里还残留着那种极度的难以置信和恐惧。   一只手从地上捡起那样东西。那是一尊青铜法像。如果有人能将这尊法像和执法者回收的那一尊对比,就能发现它们可以拼合起来,形成一尊背靠背的双生神像。   执法者拿走的那一尊是死神的法像,而代理人现在拿的,则是安格丽菲。   “这可不能丢,不然我主才会真的大发雷霆。”   代理人优哉游哉地说着,又伸手按在地上那具尸体的肩上。立刻,被莫成载吸收的那些暗影粒子躁动起来,顺着代理人的手涌了过去。   同时传递过去的,还有本来属于莫成载的力量。   “……不愧是莫家的精英。其实你大可不必妄自菲薄,这份力量已经是很多人可望不可即的了。”   代理人站起身,抱着那尊安格丽菲的青铜法像,朝那座腐朽的建筑走去。   而海边的尸体,在下一个浪头打来之前,就已经灰飞烟灭。这个男人因为不甘而追逐力量,因为追逐力量而失去一切,最终连这份力量也失去了。   代理人哼着一首小调,消失在建筑门口。   “……落花不返枝,破镜难再照……”   作者有话要说:本卷结束。   通知:毕业论文开题报告在即,在下先行告辞,十二月底结束开题后(也就是2019开年)恢复更新。   按照大纲,预定还剩三卷,但我有点犹豫还要不要写这么多。养肥党冒个泡吧,让我瞅瞅还有几个甜心等着看。要是没人的话我就去设定新坑啦~这边要么月更,要么就修改大纲迅速完结。这个故事基本在我心里已经完整了,所以我倒是也不遗憾~   给硕果仅存的天使们么么哒。 第100章 旅行的校长   “来喝一杯试试——试一试。”   无形学院的校长,佩雷尔乌斯·弗里格曼,正漫步在一片虚空中。一只银质托盘漂浮在他身边,亦步亦趋,还殷勤地从银色酒壶里倒出两杯琥珀色的液体。一杯给他,一杯晃悠悠飞到林溪面前。   一股酒香。林溪托住那只小巧的酒杯,谨慎地嗅了嗅,又小小地抿一口。果酒,甜的。   “很香。”她又喝了一口,才想起来问,“后劲会很大吗,弗里格曼先生?”   “很大。一口就会醉了。”   林溪正在喝第二口,差点呛住。   “开玩笑的。”校长洒然一笑,唇上两撇小胡子也愉快地翘起来,“花果香气的新酿酒,白妖精的新作,适宜刚成年不久的女士饮用。对了,对于新婚不久、沐浴在爱河中的女士更加合宜。”   周围人总喜欢打趣她还没毕业就结婚的事,林溪早就锻炼得能笑嘻嘻应对了。她点点头,又喝了一口冰凉香甜的酒水,眼睛却看着校长的动作。   这是一片虚空。里世界是不连续的,在空间和空间之间,存在着没有边际的、混沌的空间,被称为“虚空”。它们有的狂暴,有的温驯;不过众所周知,当世只有无形学院的校长才能自如地操控空间。   时间和空间——这曾经都是神的领域。只有最为神明所眷顾和钟爱的信徒才能获准分享这份力量。而佩雷尔乌斯·弗里格曼,或许是当世仅剩的最后一名神眷者。亲眼见过女神安格丽菲的信徒,只剩下他而已。   无论如何,这份力量实在很方便。否则,无形学院不会如此轻易地在持续穿梭于不同空间里,更无法负担传输阵的日夜运转。再比如,如果有什么大型活动需要筹备,却又不希望影响学院的正常运转,这种能够临时开辟一个场所的能力就更显得实用。   比如现在。   佩雷尔乌斯放下酒杯,双手轻轻一抖,又往上一抬;随着他的动作,整个空间发出了震荡的嗡鸣声。他像一名顶尖的指挥家,手臂挥展、手腕轻动,手指拂过无形的力量,旋即令整个景象都发生了变化。   哗啦——   先是水声。越来越急的水声。   林溪抬头时,已然是滔天巨浪横在上空,恍如下一刻就将把她吞噬;她还没来得及惊呼,就看见整个浪头翻了个身,在“哗”的长鸣里,往她右边铺成了一片广阔的海面。   轰——   身后一阵沉闷的巨响。她一回头,看见干燥的沙地延伸成广漠,远处一座火山喷发出烈焰;金红色的岩浆灼烫发亮。   “我个人向来喜欢水与火的对比……”   佩雷尔乌斯哈哈一笑,忽然摘下头上那顶黑色的海盗船长帽。他蓬松、光亮、卷曲的红发披散下来,就像远处火山喷出的岩浆。而后他将帽子往上用力一抛;那顶绣着金色符号的船帽旋转上升,最后帽口朝上地悬停在半空中。   “……还有上和下的颠倒。”   校长满意地打了个响指。刹那间,有什么东西从帽子里涌出来,往上方泼洒而去,就像一大罐花花绿绿的颜料猛地给泼在天花板上一样。   虚空里当然没有天花板,那些东西也不是颜料。短短片刻内,整个天空变成了另一个空间。那里有高耸入云的山峰、断崖,甚至有青翠的植被和渺渺云气。唯一不同的是,从林溪这个角度看,它们都是倒过来的。就像是把另一个世界整个倒扣在他们上空。   林溪“哇”了一大声,用力鼓掌。   “好厉害!”她惊叹道,“那都是真实的吗?”   “所有这一切都是真实的。”红发的校长接住飘然而落的帽子,“事实上,这些都是从我们的盟友那里借来的地方。上方的山峰来自曾经的龙域,那里现在由混血的亚龙们接管;火山是兽人草原的一部分……是的,你还没有将整片草原欣赏完整……海域,有赖于海皇兰德斯的慷慨,签订借用协议的时候,他还问起了艾莲娜。至于接下来……”   他拿起银酒壶,亲自给林溪斟了杯酒。在她小口啜的时候,校长将酒壶嘴朝下,让剩下的酒液随意浇在地面——   不对,没有地面。那些琥珀色的酒液落下的地方,长出了大片的森林。苍翠的林木、交缠的藤蔓,间或有一些空地,上面画着些白线,像是运动场。   “完成了。”校长愉快地说,“这是妖精的森林,我们借用的这部分则是白妖精的辖区。”   此刻,从她们所在的地方向下看,会觉得他们正浮在森林上空;如果抬头往上,那么正和另一个世界相对而望;左手边是海浪涛涛,右手边则是荒漠和喷发的火山。   林溪想说点什么抒发点感想,因为此情此景实在很适合作诗一首,但她憋了半天,只能承认自己词穷,最后用力鼓掌,再度“哇”了一声。   “这就是竞技会啊。”她感慨道。   “这就是三年一次的竞技会。”佩雷尔乌斯敲了敲帽檐,将黑色的船帽扣回头上,“学生们都很喜欢这项活动……但我很抱歉,由于学校规定,特殊组的孩子们总是不能同享其乐。”   没错,刚才这番大动干戈,正是为即将到来的竞技会做准备。上下左右就是不同的项目区。简单理解,竞技会就相当于林溪以前参加的运动会,只不过比赛项目要多得多,比赛规则也更加有趣(或者说危险?)。这是所有学生的盛会,但特殊组总是被隔离的那一小部分。出于安全考虑,也为了避免在学生和家长中引起恐慌,按惯例他们不得和其他学生同场竞技。   其实,林溪如果想参加的话,是没有障碍的。谁都知道她是不会被污染的光法师。   “你真的不试试吗?很好玩的。”校长又问了一次。   “不啦。大家都不在,伊瑟也不在,我才不要当那个背叛革/命的浓眉大眼。”林溪扮了个鬼脸,又拍拍胸口、作出长舒一口气的姿态,“而且我能不动就不动。平时被那只认真的精灵拎过来拎过去也就算了,放假的时间我更喜欢瘫着,当一条咸鱼。”   校长被她逗笑了,还感叹说年轻人的词汇变化越来越快,要不是他记得多多和年轻人交流,都快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了。   “伊瑟肯定很乐意跟您多聊聊,他手机刷得可起劲了。”林溪说,“当然,我也是。”   自从她发觉伊瑟将弗里格曼先生当作父亲一般仰慕,她就对校长多了几分亲昵。   林溪来找校长,是为了前不久在莫家发生的事。夏天在莫家的时候,她曾感受到了强烈的、陌生的意志,似乎属于早已陨落的女神安格丽菲。这件事林溪并没有告诉伊瑟,但精灵好像有所察觉,一回学院就拎着她来找校长。   当时,林溪记得,佩雷尔乌斯正在他的办公室里,举着放大镜仔细看一副年代古老的羊皮地图,听他们说明来意后,那张沉稳、儒雅、总是显得十分睿智的面容上,的的确确出现了惊讶的神色。他叫林溪把神谕碎片呼唤出来,并以一种分外慎重、爱惜的姿态仔仔细细检查了一会儿。好久之后,在伊瑟紧张的注视下,他略略摇头,说没有别的意志。   “我想,是神谕碎片在漫长的岁月中生出了几分自己的灵性。它也还记得曾经的故事。”那时,佩雷尔乌斯将手绢塞回胸前的口袋,笑叹道,“女神的荣光早已逝去,这点毋庸置疑。神谕碎片理论上是无害的,但毕竟它曾沾染神的力量,也许会对你的情感造成一些冲击……这样,现在开始暂时不要使用光法术。回去每周喝一次安神药剂,我会给医务室通知,让他们按特别配方开。每两周到我这里来一次,我会为你做一个检查。”   到现在为止,林溪已经前来拜访了校长先生七次。时间已经到了九月末,又一个色彩浓郁的秋天。学院里换上了金色的麦穗和藤萝花,还到处贴着竞技会的标志(弓箭、盾牌、剑和魔法纹章)。学生里开始弥漫起一股无心上课的氛围,往哪儿走都能听见诸多关于竞技会的议论。   林溪一边回想,一边陪佩雷尔乌斯在虚空中漫步。四方都是不同的景色,像是把好几个广阔而奇妙的世界拼凑到一起。不对,就是把不同的世界拼凑到了一起。   “竞技会持续三周,说是要停课。这么说起来,我们是不是能放假?”她充满期待地问。   佩雷尔乌斯笑眯眯地停下脚步,摸了摸两撇红色的小胡子。“当然,亲爱的——”他拖长了声音,“当然没有放假这种好事。”   “啊,让人心痛。”林溪说着,却笑起来。   一路走着,不断有新的“颜料”从校长手里迸发而出,为这片空间涂抹上新的色彩。除了山峦、天空、植被,还有各种各样装饰用的花朵。林溪注意到,最多的是藤萝花和麦穗。她记得那是生命女神的徽记。   有时候想想,当他们说起“万年前神灵陨落……”时,总觉得那是遥远的上古时代的事情,然而她身边这位红发的校长,可是实打实走过了漫长的岁月。人们说他是生命女神的信徒,所以他才会如此怀念女神吧。   “我希望你不会责怪我。”佩雷尔乌斯突然说。   林溪不明所以。   “最近我给伊瑟派了几个小任务,我想这占据了他相当一部分精力。”校长挤了挤仅剩的右眼,有点恶作剧的意味,“难得他会让你一个人出门。”   “明明一开始是弗里格曼先生指派他当什么贴身护卫的嘛……”   看出她的不好意思,校长乐呵呵地拍拍她的肩,说伊瑟现在可是完全出于自己的意志才寸步不离地跟着你。   “大功告成。”校长最后抖了抖双手,满意地环顾四方奇妙的景观,“让我想想,在长达三周的竞技会时间里,该让亲爱的特殊组的孩子们做点什么呢?”   “开小灶上课怎么样?”不是林溪热爱学习无法自拔,而是她怕从天而降一个任务,她就又要去高空跳跃了。虽说她对失重的恐惧好了不少,但总归能不跳就不跳。   “我恐怕不行。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得出个远门。”   “咦?您不在学院了吗?”   “有一些和死神相关的线索。你的检查可以结束了,亲爱的,我确定没什么问题。不过到我回来之前,尽量别使用高级光系法术。”佩雷尔乌斯简单道,“我不在的时候,西蒙尼·格罗索会暂时代理学校的事务……哈哈哈哈,别苦着脸,孩子,我叮嘱过他不要插手执法者的事。他在别的事情上头脑还是清楚的。”   林溪迟疑一下:“会有危险吗?如果需要我们的话……”   “噢,被孩子们关心真是令人愉快,但还没到那个地步。我想,我这个老人还能再撑一段时间。”校长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张羊皮卷纸,还拿着一只白色的羽毛笔在上面“唰唰唰”写着什么。   “好了。下周开始,命令特殊组开始特训,就在一号特殊训练场。”   林溪接过那张命令状,疑惑道:“特殊训练场?没听过啊……雪山?温泉?”   命令状上附了照片,是立体的动态图像;深邃星空下雪山如优雅的屏风,一泓温泉散着袅袅热气,旁边还放着酒具和毛巾。   “没听说过才是正常的,因为这是我刚刚才开辟出来的一片空间。”佩雷尔乌斯捋捋小胡子,慢条斯理道,“这就是你们的特训地点。替我转告伊瑟,全体人员都要去,不能缺席。”   “这好像更接近度假嘛……”   “是特训——特训,我亲爱的孩子。”校长一本正经道,“以及,再替我告诉伊瑟一声,有个老朋友快回来了,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啪嗒——   一只皮质的旅行箱从天而降,在半空翻了个身,搭扣发出清脆的敲击声。校长扬手抓住箱子,一手压了压帽檐,对林溪微微鞠了一躬。   “那么,女士,我就告辞了。”   这名外表如中年绅士、真实年龄成迷的校长,拎着一只皮手提箱,径直往前走去。一道淡红色的光芒在他脚下铺开,转眼形成一条微光渺渺的通道,淹没了他的身影。在他消失的瞬间,林溪身周的景象也一并消失。   她脚下踩到厚厚的毛毯。天体模型在头顶规律地轻轻晃动,实木书桌上洒满阳光,空气里还飘着淡淡的纸墨气味。   笃笃。   敲门声。   啪嗒。   “弗里格曼先生……果然已经走了吗。”   伊瑟叹口气,揉了揉额角,一副“真没办法”的样子。他走进办公室,长而柔顺的头发交替呈现阴影和阳光,海蓝色的眼睛跳动着细碎的光,像晴空下的海面……或者也可以像晴空下的温泉?   在被他亲了亲脸颊后,林溪挥了挥手里的令状,问:“伊瑟,你喜欢雪山温泉吗?”   作者有话要说:开工!迟到的新年好!   这篇会写完,一周四更左右~可以攒一周来看。 第101章 雪山温泉(1)   她深吸了一口气。   在有生以来的记忆里,她有过很多次深呼吸。就她而言,“深呼吸”就代表鼓起勇气,或者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也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比如现在。   水雾弥漫,遮蔽了视野。目之所及只有隐约的影子。   她告诉自己,视线受阻也是好事,如果你看不到太多东西,你也就不会受到太多的惊吓。   奥义就是——绝对不要往下看。   深呼吸——跳!   啪嗒——哗!   一簇水花溅起。   “她做到了——做到了!观众朋友们,让我们为种子选手林溪鼓掌……嘶好痛,艾莲娜,你应该对学长保持尊敬!”   “我不想对逗逼保持尊敬。”蓝发的海妖掀起一股小水流,化为跃跃欲试的箭头模样,又补充说,“尤其是欺负小溪的逗逼。”   “这离‘欺负’的程度还差得远。要不然老大第一个干掉我。”尼尔做了个鬼脸,双手枕在脑后,游到另一个水池边,“喂——小光法师,你还在吧?你说这算不算欺负?”   噗噜噜!   林溪奋力从水里探出头,长吁了一大口气。她的头发全部在脑后盘起来,几绺湿淋淋的碎发黏在脸旁,脸颊被温泉的热气蒸得泛红。   她对艾莲娜笑了笑,又默契地击了个掌,才抓起毛巾擦擦脸,回答尼尔:“什么欺负?真心话大冒险输了也没办法嘛。选了大冒险不执行的话就不好玩了。”   尼尔又冲艾莲娜比个鬼脸,洋洋得意:“我就说吧。”   林溪看见闺蜜对他翻了个白眼,别过头不理他。她笑眯眯地趴在池边,看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斗嘴,还不时掀起水花打水仗。两个实际年龄好几十的长生种,打闹时却像吵吵闹闹、谁也不服谁的小学生。   “特殊训练场”——由佩雷尔乌斯在虚空中构筑出的场所,看起来完全就是一处度假胜地。   雪山海拔很高,他们所在的位置靠近山顶。白天从这里能看见山下绿意蓊然,间或夹杂着一树树绚烂的花云,山巅却是戴雪的皑皑之色,映在无云的蓝天下,洁白得耀眼。到了夜晚时分,比如此刻,温泉的袅袅热气让一切都变得水雾迷蒙,又在迷蒙中晕成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之意。   温泉是无数大大小小的池子叠在一起的,水流从高处坠落,成了一道道热气升腾的水帘。林溪刚刚就是从顶上跳下来的。看似危险的举动,实则每一缕风都由法术凝结,确保意外不会发生。   “说起来,老大呢?”   尼尔跟学妹打打闹闹,百忙中才抽空想起来问:“放任小光法师一个人跳水,这不像老大的风格啊。”   唰啦——啪!   一丛水花紧跟着尼尔的尾音溅起,旋即属于精灵的银色脑袋冒了出来。   “什么不像我的风格?”   伊瑟微微挑眉,又再自然不过地搂过他的小光法师,低头让她在自己唇上吻了吻。他在这个轻吻里扬起唇角,忘了再追问羽族刚才的问题。   哗啦啦啦——   一阵不同于水声的清脆撞击声,在雪山的夜色和雾气里格外响亮,也格外明显。林溪探头看了看那边。   在一个稍低一点的池子里,漂浮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小桌子。在桌子上面,铺着一堆齐齐整整的四方形物体。四个身影围在桌边,正热火朝天、聚精会神地……搓麻将。   “胡了!哈哈哈哈哈哈……”   一只熊猫兴奋地拍打水面。在他身边,一只小花猫在凫水,正迫不及待地问什么时候轮到她。莫失莫忘痛心叹气,苏慎之则淡定地提议:“下一句换玩扑克吧?”   如果说“特训”就是“特别的训练”,那么从某种意义而言,这种训练真的很特别。对牌桌技巧的训练也是训练嘛。林溪趴在水池边上,挥挥手和他们打个招呼,得到了一堆心不在焉的回应。   “你想玩吗?”伊瑟问。他取下了发环,长发全散着,却没有沾上一滴水珠,在他这么歪头看她时,那些银亮的发丝依旧轻盈。   简直可以去打洗发水广告了。   “什么洗发水广告。”精灵捏了捏她脸颊上软乎乎的肉,但当然没舍得用力,“如果你想玩牌,我就陪你玩。”   林溪摇头:“我对打牌没什么兴趣,还不如玩炉石传说。”   “是吧?我也觉得!”伊瑟居然眼睛一亮,跃跃欲试,“下次带你玩新出的那款卡牌游戏。”   “什么游戏什么游戏,算我一个……嘶,艾莲娜你背后袭击,犯规!吃我这一击!”   漫天水花扑过来,眼看就要殃及林溪这条池鱼,却在刹那间被冻结为冰晶。又是转眼,冰晶碎裂,反朝那边的两个长生种飞去。   “注意看方向。”在冰雪飘飞的时刻,始作俑者的精灵才威风凛凛训话。   ——哇好冷!   这边在温泉水池里吵吵闹闹,下边在水雾袅袅中聚精会神打扑克。无数闪烁的星子将夜空妆点如柔软的天鹅绒布,碎钻般的光芒一直落到对面雪峰背后。林溪望着对面的星空和雪影,伸出一只手,召唤出一点点萤火虫似的光球。   那些光芒和水雾融为一体,恍惚又像要朝星空升去。   空间法术真神奇。明明他们只是跨过了学校里的一扇门,却像到了另一个世界。天空无边无际,就像没有尽头,但据说山的那边确实是极限。   “你在看什么?”   精灵好像有点好奇。他也像她一样,趴在水池边缘,探头看向对面。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他说。   林溪手掌一转,让更多光球飞出来。光球晃晃悠悠,一个个地飞上精灵头顶。很快,这些清浅柔和的光就在他银色的脑袋上搭出一顶高高的“帽子”。   “这叫贵妃头。”林溪一本正经说。   不出意外,伊瑟一眼瞪过来,使劲晃晃头、将光球甩开。“不准用太多光法术。”他有点恼怒地说,一把抓住伴侣的手,“注意身体。”   “弗里格曼先生说的是不能用高级法术啦……”   “那也不行!”   林溪微笑三秒,然后迅速换成一个鬼脸:“就不!”   更多的、更细碎的光芒刹那生出,几乎将整个温泉瀑布都笼罩进去。每一点微弱的、小小的光,在被水雾折射后,形成了一片朦胧缥缈的光辉。   在伊瑟恼火的声音里,林溪火速从水池里爬起来,敏捷地裹上浴袍,溜走了。   “林溪……你去哪儿?”   “洗手间!”   秋季的夜晚照理来说会有些凉,但四季的经验在虚空好像从来没什么意义。林溪穿分体泳衣,再裹一件白色的浴袍,走在白沙细腻的小径上丝毫不觉得冷。   她从洗手间出来,心血来潮走了另一条路。这里的路灯有紫色的外壳,外表很像一朵朵垂枝蔓节的花朵,高高地开在路边。远处还能看见温泉的水雾,两边有树林,树干上是鳞片一样的花纹,呼吸般微微发光。   其中有一棵树下好像长了什么东西。林溪走过去,蹲下来仔细看了看,发现那是一朵透明的花。   “这个是……水晶兰?”   和表世界所称的“水晶兰”不同,里世界的这种花是真正的魔法植物。传说它源自古代战场上妖精的鲜血,是由泪水和思念浇灌出的花。在现在,它也被用来当做绘制法阵的原料之一。   这种植物非常美丽,纤弱、剔透,造型精巧。林溪小心地碰了碰它的花瓣,心血来潮地给它放上一颗光球。   “的确,这样一来水晶兰的美丽更加被衬托出来。以如此怜爱的姿态对待一朵花,小姐的风姿也格外动人。”   突然出现的声音将林溪吓了一跳。但她依旧注意到,这个声音柔和丝滑,就像竖琴在夜色里奏响。   说话的人从树林深处走出。   金发紫眼,肤色白皙,嘴角含笑。容貌与其说俊美,不如形容为英气勃勃更恰当。十八世纪欧洲贵族一样复杂精细的服饰,卷曲的金色长发搭在火红的绒披风上;腰间一柄细剑,剑柄的护手勾出一个装饰性的弧度。   “我对您一见倾心。”来人走上前来,微一欠身,“能否请您告诉我,有没有任何一种办法能够使我得到您的青睐?”   林溪眨了眨眼。她迟疑了一下。   “可是……”   “请您务必告诉我。无论是什么办法,假如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使您能垂青我,我都会不惜一切。”   对方抬起脸。那双紫罗兰般的眼睛周围镶嵌着一圈密密的睫毛,令这张线条分明的脸在英气十足外,又显出一丝柔和与精致。   这张脸的主人注视着林溪:“请务必告诉我。”   “可是……”   林溪挠挠脸颊:“你不是女的吗?”   对方有些惊讶地“哦”了一声,但笑容不改:“性别不重要。”   “不,我觉得还是挺重要的。”林溪扶额。她站起身,保持面向陌生人的姿态,悄悄往后退一步。树林里铺着厚厚一层松针,踩在脚底软软的——可能有点妨碍跑路。   虽然对方看着不像有恶意,但还是警惕一点比较好。   “林溪,你好慢……嗯?是你啊。”   伊瑟从水雾升起的方向走来。他已经换回了白衬衣和黑长裤,只有一头银发还随意散着。在见到陌生人的一瞬间,他的神色变得有些微妙。   “这回是这个打扮吗。”他叹了口气,“你们在干什么?”   很明显,他们认识。林溪下意识又看了一眼陌生人,却发现她正好也看着自己。然后,她忽然露出一个有些促狭的微笑。   “这位令我一见倾心的小姐,能请您接受我冒昧的示爱吗?”她单膝跪地,深情款款地对林溪说,“就算您结婚了,我也完全不介意当您不能见光的地下情人。抛弃您没有情趣的丈夫,跟我在一起吧。”   伊瑟:……   “‘没有情趣’吗……”林溪不由陷入沉思。那只很凶的、认真过头的精灵,到底算有情趣还是没有情趣呢?   “这种时候快点拒绝就好了!”伊瑟一把将她的脑袋箍在怀里,愤愤地一顿揉。   “还有你,伯伦嘉蒂亚,少打我伴侣的主意!”他头痛道,“原来弗里格曼先生说的‘老朋友’是你……你来干什么?”   “来度个假咯。”   打扮华丽、英气勃勃的女子站起身,耸了耸肩。“果然很没有情趣。”她再次对林溪耸耸肩,戏谑道,“如您所听到的,我是伯伦嘉蒂亚·佩洛蒂,是驻守表世界与里世界间隙的执法者……从职位上,应该算分队长。”   “您可以称我‘蒂亚’,光法师小姐。”她说,“如果哪天您改主意了,很欢迎您到我的驻地来。”   作者有话要说:咦怎么最近我回复的评论老是不见……anyway,爱你们=3=   本卷第一名新人物~是个帅气的御姐! 第102章 雪山温泉(2)   伯伦嘉蒂亚·佩洛蒂,执法者分队长,负责防范暗影入侵表世界。血统成谜,年龄成谜,最大的爱好是cosplay。   “cosplay?”   林溪从精灵怀里熟练地拱出来,扒着他的手臂,问:“什么cos……咦?”   夜色依旧是夜色,路灯的光芒依旧清亮柔和,脚下厚厚的松针也依旧蓬松柔软。一切都照旧,但伯伦嘉蒂亚的形象却突然发生了改变。   刚刚她还打扮得像一个故事里走出的贵公子,现在她却像个女海盗:黑色绣金线船帽,单边黑眼罩,长卷发变成了红色,一条皮质腰带勒住黑色外套,上面没了精巧的细剑,取而代之的是一柄朴素的弯刀。   伯伦嘉蒂亚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我还是最喜欢这样的造型!”   眨眼间,不光是头发的颜色、外在打扮,她的气质也突然从温文尔雅、彬彬有礼转变为了爽朗潇洒。那头火红的长发,简直像真的火焰燃烧,又像是流动的岩浆。   “角色扮演可是一门真正的艺术。”看见林溪的讶色,伯伦嘉蒂亚有点得意洋洋,“外表是其次的,关键是言行举止。气质才是灵魂。如何,我刚才呈现的‘对偶然遇见的女子一见钟情、痴心一片的贵公子’这个形象,果然很不错吧?”   “这个游戏你都玩了多少年了,还玩不腻吗?”伊瑟冷哼一声,“林溪才不会被这种把戏迷惑,对吧林溪……喂林溪!”   “我觉得很帅气啊!”   “刚才是演的吗?说的也是自己设计的台词?整个形象都是你自己设计的吗?”林溪眼睛都发光了,“还有这个造型……很像弗里格曼先生!”   “那是当然。我可是弗里格曼阁下的头号粉丝。”伯伦嘉蒂亚一撩长发,兴致勃勃地说,“没想到啊,伊瑟居然找到了这么可爱又这么有品位的小女朋友。啧啧啧,真可惜,暴殄天物!怎么样,要不要转来我这里?我们整个驻地都会欢迎光法师的到来。说起来,你其实还没毕业吧?那还能够在执法者三个分队里做出选择。嘿伊瑟,你可别独占光法师啊?”   “这已经是我的妻子了!是我的伴侣!还有林溪当然是留在总队!”伊瑟气道。   “你一边去,我在跟林溪说话。”伯伦嘉蒂亚挥挥手,跟赶苍蝇似的,“总不总队的,无非就是个头衔。执法者分队的待遇说不定还比总队好点,起码不用总是来回奔波。”   “来回奔波?”   “哦,你不知道吗?我算算时间……对了,是弗里格曼先生让我们的伊瑟·威尔曼队长专职保护唯一的光法师,他才会天天待在学校。在此之前,这个苦逼的总队长基本是在不同任务之间来回。”   这件事林溪也听说过。艾莲娜很早就和她说过,伊瑟已经多年没有稳定地在一个地方待过了。   “我猜,等你毕业以后,伊瑟就又要回到以前的苦逼状态了。如果留在他的队伍里,也会跟着苦逼哦?”伯伦嘉蒂亚笑眯眯,明目张胆地拐人,“但是我那里就不同了。工作时间合理,队员相亲相爱,时不时还能去表世界度个假。虽说是伴侣,但也没必要工作绑一起嘛。我还可以教你完美cosplay的技巧!”   林溪认真思索一会儿:“听上去很有道理!”   “……伯伦嘉蒂亚!你离她远一点!”   在精灵终于爆发的怒火里,其余两人对视一会儿,突然一起大笑起来。   “天——他真的信了!”伯伦嘉蒂亚哈哈大笑,抽出腰间弯刀,随手斩破席卷而来的冰雪,“伊瑟,你居然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好骗!”   “所以说,噗……我们当然是在开玩笑啦。”林溪一边笑一边去捧他的脸。这只精灵正狠狠皱着眉,手臂把她抱得死紧,蓝眼睛里却有点茫然。   “玩笑?”   “想也知道,会死心眼和你这种没有情趣的精灵结婚的人,肯定是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了。”伯伦嘉蒂亚戏谑道,又对林溪露出赞赏的表情,“不过,这么一来,我是真的很想将你拐过来了。”   “还是算了。”林溪忍笑,依偎在精灵怀中,安慰地抱了抱他,“我不会离开他的。”   逗一逗也就够了。   到这时,精灵总算反应过来。他不满地看着这两人,却又舍不得对伴侣生气,就把恼火的视线投向伯伦嘉蒂亚。   “你们不是才刚见面,哪儿来的默契?”他愤愤道。   这句问话让那两人都愣了愣。   “说起来,还真是这样。”伯伦嘉蒂亚若有所思,“我也是真的对你的小可爱很有好感……”   话音未落,就听前方一声水花炸响的声音。是温泉所在的方向。   哗——轰!嘭!   紧接着想响起的是尼尔的声音。他的愤怒简直能穿透整个夜空。   “为什么你们几个会出现在这里啊!!”   发生了什么?这个疑问冒出来不到一秒,答案就出来了。   原因是,在蒸腾着水雾的方向,骤然浮现出了一片绚烂的花海。巨大的花朵造型各异,却无一例外都华美艳丽,一瞬间将夜色妆点得极为妩媚。   那片花海非常耀眼,也非常眼熟。如果林溪的视力没有出问题……   “米德尔·维夏?他怎么会在?”伊瑟先一步说出了答案,并且发出了跟尼尔一模一样的疑问。   “我叫来的。”伯伦嘉蒂亚说。她一脸理所当然。   “我从驻地回学校,发现刚好是竞技会举办的时间。正好米德尔也闲着无聊——他早就毕业了,你知道——我们关系又一直不错,就叫他一起来度假了。”   她朝那边望望,笑道:“打得还蛮热闹嘛。看样子,米德尔也带了其他人过来。我希望爱丽丝也在,她总是能给我的小爱好提些不错的建议……你们为什么跑那么快?”   因为很明显那边已经打起来了啊。看伯伦嘉蒂亚那种悠哉哉的、有点促狭和看好戏一样的表情,就知道她只是明知故问,说不定还很乐见有热闹可看。   林溪他们赶过去的时候,原本宁静温馨的温泉瀑布已经水花漫天。黑羽纷飞、花朵漫舞,激荡的水流化为无数流动的绞索,却又被雪亮的刀光抽击回去。   左边,是执法者。半空中的堕天使恼怒地拍着翅膀,下方浪花托着微微蹙眉的海妖;莫失和莫忘一人抱一边小木桌,熊猫浮在水里,脑袋上顶着用布包裹起来的麻将。   右边,是巡逻者。多日不见的米德尔·维夏穿戴整齐,笑眯眯地站在水池边,一旁还跟着两名陌生的巡逻者,分别是一名绿色短发、身材纤细甚至有些柔弱的少年,和一名深金色盘发、一脸严肃的青年女子。   值得注意的是,那名外表柔弱的绿发少年的手里,拎着一只挣扎不已的小花猫。他皱着眉,表情有些嫌弃。   两队人马的中间,是一对相互对峙的男女。   何止是“对峙”——双方的武器都快嵌进对方的身体里了。   绫小路爱丽丝双手执刀,雪刃朝前、倾身下压。   而架住她攻击的,是一柄同样雪亮的长刀。   两柄相似的长刀抵在一起,银白刀身交错映出两人面无表情的脸。   然而,连这种“面无表情”都是相似的。   林溪也才知道,原来爱丽丝也可以露出这样冰冷的、沉默的表情,就像苏慎之原来也会使用卡片以外的武器。   “把艾比还给我们。”苏慎之冷冷地说。   “就算是慎之这么说,答案也是不可以。”爱丽丝没有任何犹豫,甜美的声音像被冰水浸过,“那只小猫可是当场向副队长发动攻击,又被沙利昂抓住。没记错的话,上一次在云外竹海,她也做了同样的事情。可一不可再——这句话不还是慎之家乡的俗话吗?”   夏天在莫家的小世界时,艾比就因为偷溜去找米德尔的麻烦,而被后者捉住关在空间里,这让她很是萎靡不振了一段时间。伊瑟训了她很久,她也保证不再任性,怎么会现在又挑衅?   尼尔给了答案。   “那还不是你们擅自出现,又擅自动手!巡逻者果然是颠倒黑白的好手!”堕天使一拍羽翼,无数黑羽如小箭急射而出。   嘭——!   一片绿色的、带着微微闪光的雾气凭空而起,倏忽变成果冻一样的质地,将黑羽全部兜在一起,最后一同破碎成无数细屑,和晚风化为一体。   羽族冷哼一声,有些不屑,也有些戒备。   “放了艾比吧。”孟蓝从水池里爬出来,拱进浴袍,这才化为人形,“米德尔,你们一边做得有些过分了。”   熊猫和善的面容难得显得很严肃。   这时,米德尔终于说话了。   “我倒是无所谓,毕竟我对女士向来尊重。何况,或许我们的出场方式的确有些突兀。”他唯一侧头,粉发绿眸在水雾里更显润泽,胸口的金玫瑰坠饰也精致得过了头,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沙利昂,放开艾比小姐吧。”   绿发少年更加皱眉:“副队长……”   他还想说什么。   呼啦——   冰雪飘飞的刹那,所有人的神情都是一凝。只有米德尔注视着这边,笑容不变,唯有唇边的弧度更加深了一些。   “唔……!”   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击中,沙利昂忽然被迫后退两步,手腕也不由自主一抖。原本就挣扎不已的小猫趁机逃脱,飞快地往这边跑过来,一下扑到林溪怀里,毛茸茸的身体有些发抖,圆圆的黑眼睛却更多像是愤怒而非害怕。   “我没有擅自行动!”她有些委屈地小声辩白,“是那个绿头发的莫名其妙要抓我,我才想咬他的!”   “副队长要使用的温泉,不能被动物打搅。”沙利昂说。他的声线也和外貌一样柔弱,语气却十分果决。   林溪一边给小猫顺毛,一边对伊瑟点点头,示意艾比没事。   伊瑟扫了一眼众人。他的表情里出现了一种动怒的信号。   “什么时候我的队员要由巡逻者来处置了?”伊瑟没有拔剑,只有手掌里漂浮着一团蓄势待发的小型暴风雪。每次他真的微微冷笑时,空气就会陡然降温。   每一枚飘飞的雪花,都令温泉的水汽降下一分温度。   他的到来令场上的氛围有了微妙的转变。特殊组一边显然精神一振,而巡逻者的几人则纷纷皱眉。   除了米德尔。好像无论在哪里、遇到什么情况,他都能保持悠然自得的状态。   “抱歉,沙利昂有时候总是太认真。不过,必须承认我并不介意被可爱的队员如此关怀。”他自顾自点点头,“我们无意发生冲突。难得的休假,每个人都应该保持一个好心情。沙利昂,玛德琳,将武器收起来。执法者也是我们的同僚嘛。”   “我可不想跟携带暗影的人当同僚……”   沙利昂不满地嘀咕,却在米德尔含笑的注视中咽下了后面的话,含混地说了句“对不起”。另一名深金色盘发的女子则干脆地收起小巧的手/枪,表情没什么波动。   “啧啧啧,从某种意义而言,我倒觉得沙利昂说的话是对的。”这时,伯伦嘉蒂亚插话,她的优哉游哉倒是和米德尔如出一辙,“嘿米德尔,你们面对的可是我们执法者的预备役。他们还没毕业,你们这群在职的巡逻者,要找麻烦也该冲我来嘛?再不然,找我们万年毕不了业的威尔曼队长也行。”   此言一出,好几个人都没忍住笑出来。场上的气氛倒是有所缓和。   米德尔叹气:“我可没有找谁麻烦的意思。摆脱蒂亚,别给我乱安罪名。”   “更何况,”突然,那名始终没说话的女性巡逻者开口了,声音沉稳、不疾不徐,“就年龄来看,反而是执法者更胜一筹。”   “这可不能赞同。”伯伦嘉蒂亚撩了撩火红的长发,眼睛轻轻一眨,笑道,“智商和情商这种东西,就是有些长生种绝对不会增长的部分。比如……我们的尼尔小可爱?”   ——伯伦嘉蒂亚·佩洛蒂!你到底是哪边的人啊!   “说得确实很有道理。”米德尔微笑。   林溪左右看看,清清嗓子:“所以说,苏学长和爱丽丝……”   从始至终,那两人都没有停下对峙。   “噢,我都差点忘了。”米德尔目光一闪,“爱丽丝,回来吧。从我的本心来说,倒是不愿意让你和喜欢的人刀剑相见哪。”   伊瑟也说:“慎之,可以了。”   水雾袅袅,沉默弥漫。那两人以相似的姿态握着刀,也以相似的表情注视着对方。几息过后,随着重叠在一起的“噌啷”一声,他们又以相似的姿势收了刀。爱丽丝的那一把滑入刀鞘,而苏慎之的长刀则碎裂为光点,又化为卡牌的姿态。   他们同时转身,背向对方,走入自己的阵营。   看着这一幕,执法者们都微微皱眉,而巡逻者一方却没有作出任何特别的反应。相反,米德尔的笑容甚至更加意味深长。   “世上无所谓善恶,思想使然。”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所以我总是觉得,在各个种族里,人类是尤其迷人的一种。”   作者有话要说:引用注明:   “世上无所谓善恶,思想使然。”出自《哈姆雷特》,谁的译本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是朱生豪的译本……捂脸   *   新人物接二连三。不过不会单独讲他们,所以节奏不会拖XD 第103章 雪山温泉(3)   “‘执法者预备役’?对啊,你们还没毕业的学生都是预备役,包括威尔曼队长……哈哈哈哈我真的太喜欢看这只精灵现在的表情里,那种想恼羞成怒但在伴侣面前又想好面子死撑着维持形象的表情……哈哈哈哈……”   ——老大,冷静!   ——老大好冷……   ——学长……   还是林溪干脆。她搂过这只精灵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大口,又顺带亲了亲他的尖耳朵。伊瑟被她抱着,耳朵动了动,哼着蹭了一下她的脸颊。   空气回温了。   “哈哈哈哈不行我真的快笑死了……精灵这种生物,果然很有意思嘛。”   伯伦嘉蒂亚·佩洛蒂靠坐在单人沙发上,翘着一只腿,单手拿着一杆细长的烟杆,在吞云吐雾中放声大笑。她举止随意,红发如流动的火焰,又隐隐有一丝金色的反光。   要形容的话,她是一个浑身都散发着生命力的女人。比较起来,她开头伪装的金发贵公子形象反而显得矫揉造作了。不过据她本人说,那一类形象她主要参考的是米德尔·维夏。   伯伦嘉蒂亚不肯说她的具体年纪,但看起来她比在座诸人都更年长。如果这幅女海盗的扮相是她的真实容貌,那么她是个容貌美艳、言行豪爽的女人,调侃别人和自己都一样戏谑,绝不留情。   林溪也才对执法者和巡逻者有了一个更清楚的认识。如她所知,这两者都是无形学院组织的队伍,通过有偿委托的形式解决各种世界,是类似雇佣军的存在。巡逻者主要由学院毕业的精英学生组成,光是学院总部就有五个分队,还不算各地驻扎的分部。他们人数众多,出身清白、能力优秀,是典型的天之骄子。   相较而言,执法者的人数就少得多,处境也微妙多了。他们都是经历暗影危机活下来的特殊存在,往往能力卓越,却也同样被视为危险的来源。能活过暗影危机的人凤毛麟角,因此,尽管学院专门为这部分人设立了特殊组,但四年也不一定有一个新生。像现在林溪见到的这种——算上研究生的苏慎之和尼尔——一共六个学生的情况,已经算相当罕见。   很多执法者的寿命往往不长。部分死于任务,部分死于失控,还有一部分则是因为被暗影侵蚀而变得短寿。有些人只看到暗影给他们带来了强大的力量,却忽略了暗影危机所带来的精神和身体的双重伤痛。   在人数很少的前提下,执法者内部又被划分为三块。一部分是林溪所熟悉的,也就是伊瑟作为队长率领的部分成员。他们直接受命于佩雷尔乌斯·弗里格曼,也是主要负责执行任务的成员。在校生按惯例直接归入伊瑟的统辖,等大四再做一次正式的职业选择。另一部分则由伯伦嘉蒂亚·佩洛蒂带领,驻扎在两个世界的间隙,防止表世界被暗影侵蚀。   最后一部分的执法者很神秘,林溪没有见过他们。他们是人数最少的分队,由一个叫德尔塔·穆勒的人率领,据说主要任务是巡视被暗影侵蚀而消亡的遗址,监控并记录各个世界碎片的暗影浓度和波动。他们也是直接为研发部提供数据的一队人。   “也就是说,”伯伦嘉蒂亚总结道,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再悠悠吐出来,“你的伊瑟·威尔曼虽然名义上是队长,其实掌管的范围有限得很。一百岁的精灵,还青涩得很。跟着我可以学到更多东西,怎么样,要再考虑一下未来的择业方向吗?”   她抽的烟很特别,没有尼古丁的气味,反而散发着柠檬草叶一样清新的味道。   “啊,对了,如果舍不得伴侣的话,也有一个办法。比如说,让伊瑟辞掉队长的职位,作为家属前来我的驻地,我也会很欢迎。人性化管理嘛。”   冰刃乍然出现,对着独眼对红发女海盗虎视眈眈。伯伦嘉蒂亚敲敲烟竿,再度大笑。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小豆丁精灵居然都结婚了。下次我回来的时候,莫非都有小小豆丁了?欣喜之余,也有些惆怅啊。”话虽如此,她懒洋洋的神态却没有任何遗憾的痕迹,“不开玩笑了。实话说,这一次回来,除了照例和弗里格曼先生汇报工作以外,也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   “上回云外竹海的事,执法者的报告说那个主动引入暗影的男人,叫什么来着……莫成载对吧。报告说他逃过了追捕。但不久前,我们在世界罅隙侦测到了陌生的生命波动。”   “那是生命死亡过后残留的能量波动。分析后的结果显示,死者就是莫成载。”   莫成载死了?这个结果并不太令人惊讶。以他最后逃走时油尽灯枯的状态,死亡并不是一件怪事。真正令人重视的是伯伦嘉蒂亚接下来的话。   “莫成载这个人唯一剩下的就是那些微弱的能量波动。如果不是我偶然经过,再过几天,那些能量波动就会彻底消失。所以,我唯一感到疑惑的是——他身上携带的暗影粒子去哪儿了?”   暗影粒子只会被驱逐,不会消失。这是一个常识,即便是光法师也只能将暗影粒子削弱,而无法真正让它们减少。唯一的例外就是林溪的能力。她使用的光芒似乎能够真正净化暗影。然而,出于不为人知的原因,佩雷尔乌斯不允许这件事被透露出去。也许是担心本就显眼的光法师更加成为三一会的目标。   既然暗影不会消失,那么莫成载死后,它们理应留在原地,或者向外扩散、侵蚀。但这些都没发生。它们就仅仅是不见了。   “也许是死神拿走了?”林溪提出一个最可能的假设。在莫成载的祈求下,死神巨大的虚影曾显露在云外竹海的天空中,这是无数人都目击过的事实。   “没有神降的痕迹。”提到死神的时候,伯伦嘉蒂亚很冷静,没有任何对神灵复活还要与之为敌的惊惧,“因此,我更倾向于认为,是有其他人接手了莫成载携带的暗影粒子。或者按照三一会的说法,是有人夺走了这部分‘力量’。”   这也有可能。三一会是一个古老的组织,而死神好像也很有一部分信徒。莫成载曾经掌管的势力,就有很大一部分被吸收进了三一会。   “这么说,”伊瑟沉吟道,“三一会的确掌握了控制暗影的方法,否则,在暗影入体的时候,寄主就已经死亡,更不说什么追求力量的增长……呵,短视的蠢货。”   精灵的嫌恶显而易见。真正经历过暗影危机的人,几乎没有谁不会憎恨这种邪恶。   “我也是这个看法。三一会一直在进行人体试验,试图驯服暗影。现在看来,他们的技术可能有了新的突破。”伯伦嘉蒂亚点头,“换言之,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们必须加倍警惕。一旦掌握力量,三一会或许会有更多动作。有可能是更多挑衅】明目张胆的攻击和占领,也有可能……”   她的目光定在林溪身上。   “我听说他们对硕果仅存的光法师非常感兴趣。”   开头那么多交谈,都不如这句话让伊瑟的脸色变得快。他的神情刹那严寒如深冬,眼神里几乎要冻出漫天冰雪。、   但是,他在片刻沉默后,只说了一句话:“那么,他们大可以试一试。”   冰雪严酷到了极致,或许比燃烧的火焰都更加灼灼。   这个夜晚以悠闲愉快作为开端,最后却以慎重与思索作为结束。从夏天开始情绪就一直紧绷的精灵,最近好不容易有所松弛,就又被相关消息刺激得回到了严阵以待的阶段。林溪有点无奈地发现,他几乎真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说他紧张过头吧,他倒也还是会跟她开玩笑,会和她斗嘴,会捏她的脸颊、揉她的头发,跟别人说话的时候也貌似正常得很。但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就立刻肃着张脸,就差在脑门上贴一个“生人勿近”了。   因为没了单独相处的时间,艾莲娜很不高兴,但对象既然是尊敬的学长,她就只能自己待在一边生闷气,捧着手机埋头和林溪发消息。她一不开心就不说话,本来就冷清的性格更加沉默。偏偏尼尔还有事没事去招惹她,一定要惹到最后人家生气地追杀他,他才高兴。艾比说他就是抖M,转头自己就被揭短,说她在米德尔手里栽了两次,哪儿来底气说别人。把非洲黑足猫说得很憋气,天天早起锻炼身体,发誓有朝一日要一雪前耻。   如果说这样的气氛虽然纠结,但大家热热闹闹在一起也挺开心,那这份开心也因为巡逻者的几人而增添了一丝诡异的氛围。那名叫沙利昂的少年似乎对执法者很是警惕,又对米德尔异常崇敬,因此总是和执法者一边小冲突不断。伯伦嘉蒂亚说他是绿妖精,少年时期在学院读书的时候,家人因为暗影侵蚀而去世。   “绿妖精是个生性温和的种族,大多擅长治疗和园艺。但那个孩子嘛……经历过不幸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不对头的地方。反正你们不爽他也不用忍,怼回去就行了。”伯伦嘉蒂亚抽着长烟竿,百无聊赖地拨弄自己的长发,懒洋洋地说,“要说到比惨这种事,我们执法者才不会输呢。”   “这种比赛倒是输了比较好。”林溪扶额。   除此之外,爱丽丝和苏慎之的隐隐对立也令人有些担心。爱丽丝一反之前的甜蜜活泼,神情显得颇为严肃,还有些心事重重。她不再快活地随时“慎之”“慎之君”这么叫,恰恰相反,林溪撞见了好几次她和苏学长的对峙。那两人不太说话,却又在沉默中对视,那种凝重的氛围,就像是他们两人正为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而僵持不下一样。   但林溪清楚,表面一言不发的苏学长,私下其实也对爱丽丝的转变很困惑。他似乎有些想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却又难以开口。甚至于,林溪觉得,他是在担心爱丽丝遇上了什么事。   “我觉得,也许我可以帮苏学长问问……”   她这么跟伊瑟建议。但精灵只是揉揉她的脑袋,对她摇头,让她不要插手那两个人的事。林溪不太赞同,但精灵总是跟在她身边,那种紧张不已、却又不想让她察觉的状态,看得她心软,就不忍心和他意见相左。   直到为期三周的竞技会——也就是特殊组原本的三周休假,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度过了一大半。到倒数第二天的一个清晨,伊瑟有些事情要处理,林溪总算可以一个人溜出去到处走走。   她找艾莲娜吃了早饭,又跟艾比玩了一会儿(撸猫真的太让人割舍不下了),最后打算去树林那边摘点花就回去。就是在穿过树林、绕过山坡的地方,她碰见了苏慎之和爱丽丝。   天气晴朗的上午,山里到处是绚烂如烧的树叶,在阳光里显得十分通透。然而,在溪流对面交手的两个人,却让这片宁静优美的景色平添许多肃杀之气。   当啷啷——   林溪捧着花,眨巴着眼睛看他们打来打去。相似的长刀、相似的反光,还有她这个刀剑的外行也能辨认出的招式的相似。她恍然想起来,据说苏慎之原来是在绫小路家长大的,那么很有可能,他和爱丽丝有相同的师承。只是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才让这对青梅竹马多年以来都僵持不下。   “苏慎之,你究竟要干什么?”   这是爱丽丝第一次用这么不留情的口气说话,还是对她一直喜欢的青梅竹马。她姿态轻灵,挑起刀光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还隐隐透出些许恼怒。   “你遇到了什么?”   苏慎之架住她的攻击,冷淡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掩不住的关心。   “关你什么事?”   “你太反常了。”   “所以说,关你什么事?”   一直以来,都是爱丽丝执着地追在苏慎之身后,现在情况却似乎诡异地倒转了。她好像急于脱身,可苏慎之犯了执拗,执意让她把事情说清楚。   隔了一段距离,林溪看不清那两人的具体神情,只能读懂爱丽丝隐隐的焦躁。最后,深蓝制服的女孩好像真的火了,一甩长刀,直接背过身走了。她毫不设防,就那么张扬地把后背露给对手,仿佛在说:有胆你就砍。   如此一来,苏慎之反而迟疑了。他站在原地,看着女孩离去的背影,好像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后却仍旧保持了过往的沉默。   但他握住刀柄的手,分明攥得死紧。   “苏学长……”   “我没事。”   苏慎之收起刀,微微摇头,神情平淡,看不出任何情绪。“回去吧。”他轻声说,“别让学长担心。”   他好像有些失神,居然又重复了一遍:“别让他担心。”   作者有话要说:电脑连不上网,希望手机码字没啥问题……么么哒! 第104章 茶话会(1)   竞技会结束后不久,爱丽丝似乎恢复了正常。这学期,林溪有一门选修的古代符咒鉴别的课,助教是爱丽丝。这个总是带着满满笑容和活力的女孩,是学院里很受欢迎的人物。她做事细致体贴,全班几乎没有人不喜欢她。   她会笑眯眯地和林溪打招呼,主动问她课上有没有什么不会的,或者是否需要哪些资料。说真的,她是个很难让人讨厌的女孩子。她也还和以前一样,总是问起苏慎之的情况。   有一次,林溪终于忍不住,直接问她之前发生了什么。她对爱丽丝说:“苏学长很担心你。”   这句话让爱丽丝的笑容加深。她笑着点点头,再点点头。“是呀,我知道。”她声音甜美如蜜糖,“慎之……一直都是一个温柔善良的人。真是个让人放不下的人啊。”   “那你们……”   “什么事都没有哦。不,应该说,什么都没有改变。”爱丽丝调转目光,焦糖色的眼睛映出学院外无垠的蓝天,还有中央浮岛上高高的尖顶。她在微笑,眼里的情绪忽然变得很遥远。   “有时候我免不了会觉得,很多事情都是早已注定的。很多结局在开头就已经写好了。”她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这个世界上,真是有太多、太多的事,都比‘喜欢’重要太多了。”   “话虽如此……”林溪觉得她的话有些耐人寻味,“但是如果你决定放弃的话,为什么又一直想要努力追回苏学长?”   “追回吗……的确是这么一回事呢。”   爱丽丝只是微笑,并不回答更多。对于有些人来说,一个微笑好像就能抵过千言万语。可以是无可奈何,可以是掩饰悲伤,但也可以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对骄傲和决心的掩饰。在事情发生之前,没有人能确切知道这细微的表情究竟代表了哪一种。   那个时候,林溪只是想,爱丽丝这个人真是狡猾。她只是把问题换了一个形式重复一遍,实质上什么都没回答。林溪本来想一鼓作气把事情问清楚,让爱丽丝要么干干脆脆放手,要么就好好跟苏学长把问题说开。老是这样纠结,两个人都痛苦,却又谁都不说个明白,有什么意思?她这个旁人看着都憋屈。   但因为爱丽丝的微笑,还有苏慎之的沉默,林溪这番努力两头都落了个空。她背地里有点沮丧,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帮忙,只能闷在精灵怀里跟他抱怨,抱怨着抱怨着,语气就变得像撒娇。伊瑟笑话她,抱她的动作却很温柔。他说:“别人的感情你帮不上忙。”   “可是当时苏学长帮了我们吧?”林溪不服气,“伊瑟你就被学长帮过一把嘛。”   “你确定?我倒不觉得。”伊瑟在她的脸颊上揪出个淡淡的红印子,又在同样的地方落下一个吻。这个吻从脸颊转移到嘴唇,每一分触碰都是缠绵。   “林溪……让我下定决心的人是你。是因为你在傻乎乎地坚持,因为你跌跌撞撞也要朝我扑过来,所以我才最终能鼓起勇气拥抱你。”他的声音很温柔。他们在一起越久,他的温柔就越坦诚,那些真挚与珍惜全都流淌出来,   “慎之和爱丽丝也是这样。在这件事上,对他们真正重要的只有对方的想法。他们都不是会被别人的意志所撼动的人。”伊瑟说。   不得不承认,伊瑟的话很有道理。林溪一时说不出话,想了又想,才觉得不对:伊瑟很了解苏学长,这不奇怪,可为什么说爱丽丝也是这种人?他们其实不熟。   “绫小路爱丽丝……这个人身上发生过一些事。这些事和慎之有关。因为是机密,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但……”   伊瑟再次摇了摇头,神情有些复杂:“总之,别管他们了。”   “那苏学长怎么办?”   “也许有一天他们能迎来曙光,也可能事已至此,一切都是死结,那么除了往前走以外没有别的办法。”   伊瑟是那么说的。那种冷静和客观,很符合他给人的印象。但或许是精灵的天性,也或许是因为恋爱让他变得柔软,总之他在说完这句话后,又说:“我希望他能走出来。否则……总而言之,说不定还是保持现状最好。”   关于苏慎之和爱丽丝的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每个人好像都在含糊其辞。林溪闷了一段时间后想通了,的确生活不是漫画,不是每个人的状态都要给交代个前因后果、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隐秘和伤痛,如果不愿意多说,旁人又何必多加干涉?   她总算暂时抛下了这件事。   十一月初的时候,伯伦嘉蒂亚说她要离开了。她一边抽柠檬草叶气息的烟,一边对林溪抱怨,说拖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再见佩雷尔乌斯一面,结果到现在他都还没回来。林溪还以为她是在担心弗里格曼先生,结果女海盗懒洋洋地倚在长椅上,翘着腿,爽快地摆手说根本不需要担心弗里格曼先生。   “他的能力早就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了。”她毫不在意,“我嘛,只是临走前不能见偶像一面,深感遗憾而已。”   她又邀请林溪去喝下午茶。林溪还有些沉浸在离别的唏嘘里,一口答应下来。   伊瑟知道这件事后表情有点奇怪,说伯伦嘉蒂亚什么时候有耐心喝下午茶了,一定有阴谋。所以他不让林溪去,或者他也跟着去。那副孩子气的样子看得人想笑。林溪跟他说了半天,两人腻腻歪歪、磨磨蹭蹭,最后还是因为伊瑟发现自己那天有事,才不情愿地松了口。   “感觉你最近很忙……”   他松口了,林溪反而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弗里格曼先生交待的任务。”伊瑟想说什么,又忍住没说,只说应该快完成了。而且他觉得林溪会问这个问题是舍不得他,一下子高兴起来。   真的是越来越孩子气了。   生活顺心的人总是容易忘记不愉快的事,也包括别人的不愉快,除非有什么事唤醒这份情绪。所以,直到林溪在十一月的第一个周末开开心心去找伯伦嘉蒂亚赴约时,她才再一次想起苏慎之和爱丽丝的事情。   作为不知道多少岁的执法者,伯伦嘉蒂亚并不住学生宿舍所在的西岛,而是寓居南岛。这里是学院的商业区,有诸多小店和供访问者居住的旅馆。夏天这里有如梦的蓝花楹,初冬则是未尽的红叶、金黄的银杏,还有更多奇形怪状、色彩或绚烂或诡异的魔法植物。   林溪拎着一盒白妖精出品的饼干,踩着光轮飞到南岛。到了现在,她自己的光轮还是飞得很慢。之前伊瑟很积极地想给她也改装成摩托或者跑车,被她死命反对。现在她踩着的是一个平衡车模样的光轮,周围很多胆子大的新生都飞得比她快。他们总是“唰”一下飞过去,很多都刹不住车,最后成了个倒栽葱。   中途还有人跟她问路,是飞得比她还小心翼翼、谨慎玩的新生,通常都是辅助组的。他们拿着电子导航图一脸迷茫,看到有佩戴高年级徽章又同样慢悠悠的林溪,就一副“得救了”的样子上来求助。   这种情况多来几次,林溪就听见一些窃窃私语。   “黑色的衣服哎……”   “特殊组的……”   “那个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光法师?”   “想试着要个联系方式……”   这种好奇的凝视林溪经历了很多,不过她还是不太习惯。为了缓解尴尬,她假装没听见地飞过去,然后猛一下停住,回头冲新生们挑眉,然后打了个响指。“嗒”一声,无数光点冒出来,像肥皂泡一样飞出来,围着那群新生不停飞舞。   一群学生“哇”一声,一溜烟跑走了。   恶作剧成功的林溪满意地收回手,开始降落。结果这时候遇到了熟人。   “真没想到,林小姐也会恶作剧。真是可爱的女士啊。”   一个丝绸般的声音,唱歌一样声调起伏。很熟悉。   如果再加上那头初冬阳光里光彩熠熠的粉色长发、翠绿的眼睛、热情的笑容,这个人的存在简直能说晃眼。更别说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绿头发、一个金头发,以及一个栗色盘发的和服姑娘。   气流在她身边抬升,被无形的结界分开。岛上的建筑和花园   四个人坐在敞篷跑车形态的光轮里,负责掌控方向盘的就是爱丽丝。这是林溪第一次见她穿和服,是白色的绒毛披肩配淡粉色的衣料,从车外也能看到上面绚丽五彩的繁花。她正对林溪微笑,鬓边垂落一缕樱花造型的发饰,笑容完美一如既往。   坐在后排的分别是绿妖精少年沙利昂,深金色头发的玛德琳。沙利昂打扮得像个上古时期的弓箭手,目不斜视,背后一把白色长弓漆着金色花纹。玛德琳则穿着占卜师的紫色长裙,手里还捧一个水晶球。和妩媚的装扮相比,她的表情依旧严肃。   林溪看着这四个盛装打扮的巡逻者,一时有点懵。她下意识去又看了看米德尔,发现这名副队长果然也换成了白色礼服配红色长披风,头上还有一顶镶满宝石的冠冕。   “你们这是……要去参加舞会吗?”   “倒不至于说是舞会那么盛大,”爱丽丝熟练地换了个档,好让光轮下降得更平稳,“是茶会哦——茶会。因为好久都没有见到蒂亚了,副队长大人就说这次主题茶会去蒂亚那里举行呢。刚好也是自由发挥的cosplay主题,大家都期待已久呢~”   “不,我没有期待已久。我的任务是保护副队长的安全,其他都不重要。”沙利昂立刻声明,柔弱清秀的面容显得有点不满,“副队长要和执法者交往,作为属下我必须确保副队长的安全。”   总是一脸严肃的玛德琳捧着水晶球就像捧着圣经,淡淡地说:“有机会希望能向佩洛蒂小姐请教使用火器的技巧。”   “啊?茶会?cosplay?蒂亚?”林溪一个急刹车,差点也摔个倒栽葱。   “的确如此。蒂亚的品味优雅得令人惊讶,她真是一位迷人的女士。”米德尔握着一柄华丽的权杖,咏叹般地说,“看上去,林小姐似乎和我们有着相同的目的地,不如和我们……”   “没有没有,我其实……就是来转一圈买买东西哈哈哈……你们玩你们玩,我溜了!”林溪干笑。   她刚刚才停到岛上某个小花园里,紧跟着就想重新启动光轮飞行。   哒——   “都到了嘛,还挺巧的。怎么不进来?茶会快开始了……新到的一批茶叶,要用温度正好的水冲调才有意思。”   慵懒微哑的语调,伴随薄薄的烟雾,霎时营造出一种迷离的氛围。林溪一抬头,就在台阶上看到一个大美人倚在门框上,手里拿着一支红色的长烟杆,正扬起下巴看他们。   伯伦嘉蒂亚今天打扮得有点像海妖,而且是很多年以前海妖皇族的样子。她的头发变成了波浪一样的深蓝色,脸上好像有亮晶晶的鳞片。   每次扮成其他样子的时候,她的言行举止也会跟着改变。比如现在她的声音就像被拨动的丝弦,透出股神秘。   “琳赛,你要往哪儿走?”她举起烟杆,点了点正想偷偷溜走的林溪,似笑非笑,“都到了我家门口了,还以为自己能脱身吗?”   “这个超级反派一样的发言是怎么回事啦!”林溪捂脸,试图再挣扎一下,“其实我突然想起来一点事……”   “爱丽丝,把她给我架进来。”伯伦嘉蒂亚吐出一口青烟,“伊瑟要是发火,就说我做的。”   “嗨一嗨一~”   “咦?不是……喂等等……我为什么也要换衣服啦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咳,因为我在国外,23号才回国,所以接下来一周木有更新。   春运的时候见!(喂   么么哒! 第105章 茶话会(2)   林溪本来已经做好了被套进浮夸服饰的心理准备,还默默给自己打气,就当是玩游戏放开一点也没关系,没想到伯伦嘉蒂亚指挥爱丽丝拿来的是一套软甲。   那是一套金银双色交织而成的女性战士软甲,主体部分以细密柔韧的金属丝线织成。这种丝线的原料是一种名叫云雾蝶的动物吐出来的丝线,再和驼铃花、深雪芦苇等植物汁液混合,反复蒸煮、提炼才能得到的。由于配方古老,这些不可替代的原料在神灵陨落的时代已经越发稀少,也就越发显得这套软甲十足珍贵。   更何况伯伦嘉蒂亚还拿来了头盔,甚至有一把佩剑,也都闪烁着金银双色的光辉。   软甲轻盈,样式简洁,细微的装饰非常精致。尽管贴身的设计强调出了女性的曲线,但那是为了尽可能减少空气阻力,而非强调魅力。从脖子往下都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却奇异地没有任何闷热或沉重的感觉。   就像被光辉闪耀的水流包裹起来一样。   “英姿飒爽又不失精致美丽,蒂亚的眼光真的很好哦~”   “也是穿的人适合。”   伯伦嘉蒂亚吐出一个袅袅的烟圈,红艳的嘴唇微微上翘。深蓝色的长发漂浮在她脸颊边,就像被无形的水流衬托着一样,上面装饰的珍珠和贝壳光泽动人。   “我怎么觉得你们都是在夸自己的审美。”林溪吐槽一句,喝了一口刚冲泡好的红茶。她转了转头,感到有些不自在。头盔也贴合着她的头颅,而长的头发被扎成高马尾从后面塞出去,大概会有些像头盔上装饰用的穗。她想。   伯伦嘉蒂亚包下了一整个花园。草坪推得整整齐齐,边上的树木也被精心修剪成不同的造型;中间用大量边塞玫瑰堆出几何形,簇拥着一座白色的喷泉。   桌椅都是镶金边的白色。伯伦嘉蒂亚本人在一个巨大的白色蚌壳里斜躺着,一手撑颔、一手拿长烟杆;米德尔则坐在她对面的高背椅上,正和一边的爱丽丝言笑晏晏地说着什么。绿妖精沙利昂和深金色长发的玛德琳则站在他身后,俨然两名守卫者,严肃得和四周悠闲的氛围格格不入。   “我倒是不否认自己品味优雅,不过你确实很适合这套战士的装束。”伯伦嘉蒂亚在薄薄的烟雾里露出一个慵懒的、有些神秘的微笑,“在神话传说里,这也是生命女神安格丽菲的装束……是她的另一面。”   不光是对林溪,这句话也吸引了巡逻者们的注意。   “人们在历史书的描述和图片上,看到的女神形象常常是白裙飘飘的金发女人。当然,那是女神的一面,象征母性、温柔、慈爱与创造。但是,作为五位主神里最具权柄的一位,安格丽菲也有另外一面。”   “如朝霞降落海面,一瞬的光辉里,迸发出的并非海浪,而是女神战袍的一抹反光!”她忽然念了一段古老史诗的片段,这首史诗早已在万年光阴里零落残缺,“这几句描述的就是安格丽菲和其他主神在战争序幕中的英姿。”   “战争?”林溪没有在资料中看过这段内容,不禁问,“生命女神和其他主神之间曾经有过战争吗?”   “并非是主神之间的战争。而是……主神们和上一代神灵的战争。”   “上一代?”   异口同声。连巡逻者都露出吃惊的神色。米德尔倒是仍旧笑吟吟的,还露出颇感有趣的笑容。   “哎呀,这可是秘辛,我很应该收点咨询费。”伯伦嘉蒂亚懒洋洋地调侃,“不过,这一次就当免费赠送吧。的确,这件事始终被当成神灵最重要的秘密而加以掩盖。直到最近一些遗迹被发掘出来,再加上……那名复活捣乱的神只的行动,我们才推算出一些。”   “五位主神是第二代神灵。在这些伟大的存在之前,第一代神灵……其实只有一名,也就是创世神。是他创造了世界,而非历史课本标准答案里的‘五名伟大的神只共同创造了世界’。创世神的名讳无从考究,毕竟如果还有人记得他,那对五神时代会是一个严重的威胁。总而言之,他创造了世界,并创造了五位主神。其中,安格丽菲是他最宠爱的一名神只,也是在最后领导其他主神杀死他的神只。”   这么说,相当于弑父?对光辉的生命女神而言,这件事如果属实,实在令人惊讶。   “为什么?”林溪难以遏制自己的好奇心。与此同时,她感到眉心安静温驯许久的神谕碎片再度微微震动一下,传递出一丝细微的情绪。仿佛是悲伤。   “谁知道呢。”伯伦嘉蒂亚耸了耸肩,回答得漫不经心,“那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是这个世界最初的秘辛,也是被神只们极力掩埋的真相……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莫非是为了争夺力量?”米德尔稍稍收敛了笑容,若有所思,“虽说是五位主神,但生命女神的核心地位毋庸置疑。我一直有些好奇,她为什么能够获得最多的职能和权柄,如果是作为领导叛乱的神只而从创世神手中分得的,那就说得通了。”   “叛乱吗……爱丽丝倒是觉得,那是继承也说不定。”和服女子打开手中一柄折扇,掩唇而笑,流转的眼波仿佛在暗示什么。   米德尔微笑不答。绿妖精沙利昂却冷冷地插了句话。   “第一分队长的逻辑向来奇怪。”这个面孔和音色都显得柔弱的妖精少年,说话的语气却总是很强硬。他对爱丽丝好像不太看得惯,因而语气也很不客气:“无论是什么原因,这都是一场可怕而且冷酷的谋杀,是弑父也是弑主。背叛自己的创造者、抢夺了创造者的力量和成果,这种事居然也能说成‘继承’?不过,倒是和第一分队长的人品非常匹配。”   “哎呀呀,这么说可就太过分了。”爱丽丝说着,表情和语气却是浑不在意,甚至在那春风般甜美动人的声音里,还有一丝对绿妖精的不屑,“但也不是不能理解。说到底,第二分队长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嘛。真是奇怪,有些长生种虽说活了不少时间,心智却还比不上五岁的人类幼童,这样却还要自认为成熟,实在叫人啼笑皆非呢。”   “你……!”   沙利昂满脸怒色,脚边的草地忽然生长出几条荆棘藤蔓,蠢蠢欲动地像要发动攻击。与之相对,爱丽丝也“啪”一声合上扇子,右手已然搭上腰间打刀的刀柄。   气氛紧绷之际,另一名巡逻者,也就是玛德琳,看了一眼米德尔。后者对她微一点头。   嘭——!   她忽然抬起手,往天上放了一枪。   “都别闹了。副队长看重的茶话会,不是让你们吵架的。”她一手举着小巧的银色手/枪,一手托着水晶球,认真的神情和紫色的长裙依旧不太搭调,“而且,对蒂亚也很不礼貌。抱歉,蒂亚,希望没有毁了你的茶话会。”   “热闹点也无所谓。”伯伦嘉蒂亚说着,示意林溪帮她拿一下手边的小饼干。不仅如此,她还得寸进尺地要林溪喂她吃。林溪不干,她就忽然摆出撒娇的姿态,冲她使劲眨眼睛。   说来不好意思,但林溪向来不擅长拒绝女士的请求,尤其是那种会撒娇的。伯伦嘉蒂亚应该是个性格干练爽朗的女强人(大概吧?),但她既然爱好并且擅长角色扮演,对撒娇当然也是信手拈来。   “真好啊。”她接连吃了三块杏仁焦糖小饼干,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唇角的糖屑,“总有一种被安格丽菲亲自喂食的感觉,真是无上的荣幸。”   “真可惜是个错觉。”林溪无奈叹气,自己也吃了一块小饼干,“我只是个人类嘛。”   “作为唯一的光法师,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你更接近女神的光辉了。”   伯伦嘉蒂亚那么笑着,说。不知道为什么,林溪总觉得她笑得有些神秘,也有些意味深长。但仔细看看,她还是平时的笑容。遵循着她扮演的角色,慵懒地笑着,又对一切事物都怀抱好奇和热情,充满生机勃勃的魅力。   很快,伯伦嘉蒂亚就不满足于单纯的喝茶、吃点心和聊天了。她翻出了几瓶“珍藏多年的、上好的美酒”,邀请米德尔共饮,而后者当然欣然接受。林溪兴趣缺缺,正好爱丽丝邀请她去散步,她就答应了。沙利昂和玛德琳还是忠心耿耿地守在米德尔身边,那副严阵以待的样子,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伯伦嘉蒂亚会给他们亲爱的副队长下毒呢。   爱丽丝就是这么评价的。   伯伦嘉蒂亚的花园远比一眼看上去更广阔,大约这又得益于学院中无处不在的校长的空间法术。她们漫步在森林小径里,耳边有遥远的溪流声,近处是爱丽丝的木屐敲击石子路的声音。   “副队长的实力才不用操心。不过,那副紧张兮兮的模样也挺有趣的。”她以有些任性的口吻玩笑道,“沙利昂真是讨厌我呀,小溪,你也看出来了吧?”   “他为什么那么讨厌你?”   “这个嘛,个人的喜好向来是个谜。我对了解他的想法也没什么兴趣。”爱丽丝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小溪,慎之近况如何?过得还好么?”   她果然又问起了苏慎之。林溪对此早有预感,但在近距离里看着她若无其事的笑容,她那无奈的感觉更加深了许多。   “苏学长还是老样子,应该挺好吧。”她叹了口气,“只是有一天傍晚……我看见他一个人在路灯下看什么东西。我想,那应该是个御守吧。”   爱丽丝一听,唇边甜美的笑容更加甜美。她的欣悦似乎是真切的,说:“如果那是一个朱红色的御守,又不那么新的话,我想,那是许多年前我送给慎之的。”   她又问了一些苏慎之的事,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比如他最近有没有生病啦,是不是还总是不大说话、看着很严肃啦,还有会练刀吗,不会啊,可是他上次用得还是很熟练。   “有些东西熟悉到骨子里,果然就再也去不掉了。呐,小溪,你说,这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呢?”   她并不需要回答。对爱丽丝而言,她好像只需要微笑着望着远方的天空,如同望着一个永远向往却又永远到达不了的地方,那就够了。   不过,林溪觉得才不是这样。再熟悉的东西都需要保持联系才能继续熟悉,否则终究只会一天天疏离。即便表面还是那个样子,内里一定有什么不一样了。就比如说,她的伊瑟还是会每天早起练剑,还经常把她也拎起来去训练场蹦极。   真是认真过头。但是,她还是更喜欢伊瑟的认真过头,而不是爱丽丝的云淡风轻。   分明苏慎之才是一直表现冷淡的那个人,而爱丽丝是锲而不舍追着他的人,但莫名地,林溪隐约察觉到,苏学长才是更令人同情的那一个。纵然他也许并不需要局外人的同情。   *   花园喷泉旁。   “好啦,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米德尔随便找了个理由,将两名手下打发去做别的事,又轻轻啜一口缀了柠檬片的红茶,才不紧不慢地问。   “那位阁下又有什么指示?”他问。   “你大可以直接称呼‘弗里格曼先生’,而不是找个代称。听上去我简直像什么阴谋的大反派。”伯伦嘉蒂亚大大翻了个白眼,“说是指示未免太强硬了。弗里格曼先生的意思大概是,如果西蒙尼·格罗索最近要做什么的话,让他去好了。”   “西蒙尼·格罗索?”   “少拿这种无辜的语气反问。有时候你真的笑得让我恶心。”伯伦嘉蒂亚冷冷道,“西蒙尼·格罗索不是你这个投机分子选定跟随的人吗。那个冲动暴躁的男人没跟你提前透露消息才奇怪。”   她一反之前和米德尔交情甚笃的模样,慵懒的神情化为冷厉。   “我选定的吗……”米德尔低声重复一句,笑容耐人寻味,“这倒是不一定。我只是做了自己希望被做的事情。蒂亚,在这一点上,你不也一样吗。”   伯伦嘉蒂亚仿佛被刺痛一般地皱起眉头。但她什么也没说。   “注意点,别让西蒙尼·格罗索太过火。”她只是继续以公事公办的态度说,“你自己把握好分寸。”   “这个嘛——”   米德尔故意拖长了声音,直到伯伦嘉蒂亚皱眉,他才坐在高背椅上做了个鞠躬的姿势。   “请放心,那是当然的。”他微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差不多能恢复更新一段时间,希望能尽快写完……这几天从早到晚来回奔波,现在还在高铁上ORZ   大脑一片空白,我缓缓再来跟大家玩耍TUT 第106章 格罗索的主意   在无形学院大大小小的浮岛上,存在着一面魔法藤蔓缠绕而成的绿墙。碗口大小、色彩纷泽的花朵盛开在枝叶间,每一朵花的花蕊都是一张肖像照片。照片中的人有男有女,神态各异,种族特征也各有不同。   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这群人都是无形学院的校董。   无形学院——这所年代久远的学校漂浮在空间的罅隙中,距今已有几千年。它地位超然、人才辈出。永远的校长,伟大的佩雷尔乌斯·弗里格曼的力量始终庇佑着这里。   始终。   佩雷尔乌斯的生命比学院更漫长,而他的力量从未失色。时间的流逝只是让他的威望更隆重,也在无形学院的每一丝风里都印刻下了他的记号。   一提到无形学院,人们就会想到佩雷尔乌斯,正如一提到佩雷尔乌斯人们就会想到无形学院一样。他们已经成了一组同义词。   几乎所有人都忘了,校董才是这所学院的真正所有人。这些人向来隐于学院日常运转背后,远离师生的教学与生活,宛如一群默不作声的幽灵。只有同样默不作声的财务报告、审批文件才能见证他们的权力。   校董们也是长生种,但和佩雷尔乌斯相比,他们的寿命仍旧短暂。一代又一代的家族传承,造就了“绿墙”上一张又一张照片的更换,但那些代表了身份的家族姓氏,仍和几千年前大致相同。   西蒙尼·格罗索就是其中之一。他是个灰发灰眼的年轻人——至少看上去还是个青年。尽管脸上的疤痕、略带驼峰的鼻子、阴鸷的眼神让他显出几分沧桑的酸苦相,而长期挫败带来的焦灼不安又加强了这种刻薄的老态,西蒙尼·格罗索也仍旧有一副称得上是青年的相貌。   某种意义上,在一群宛如幽灵的校董里,西蒙尼·格罗索是最为无形学院师生们所熟悉的一位。因为他很奇怪。   很奇怪地,他一直热衷于给校长佩雷尔乌斯·弗里格曼找些不大不小的麻烦。   虽说,他分明是非常认真地想从校长手中夺过掌管学院的权力,也对黑衣的执法者们深恶痛绝、孜孜不倦地想将他们隔离出去,并为此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可从结果来看,他的所作所为始终只是“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烦”。   通常来说,只有当两个人旗鼓相当的时候,才会发生你争我夺的持久战,但怪就怪在,西蒙尼·格罗索没有太多与佩雷尔乌斯对立的资本。   他力量不如佩雷尔乌斯,地位和声望更不值一提。他只能依仗自己的校董身份,想方设法说服其他董事,一起给佩雷尔乌斯施加一点压力。   如果他出身显赫,那么他也许还能依靠家族的力量。可更奇怪的事情就在于,“格罗索”这个姓氏并非显赫家族,甚至都没人听过。   无形学院的校董们大多是通过家族继承这份财产的,另外一小撮是留给特优人才的荣誉席位。西蒙尼·格罗索两者都不是,那么他到底是怎么成为校董的?   没人知道答案。也许佩雷尔乌斯知道,可他只是笑呵呵地注视着一切,还会亲切地称呼西蒙尼·格罗索为“西蒙这个孩子”,而从不明言过往。   因此,大多数人只知道,西蒙尼·格罗索非常痛恨佩雷尔乌斯,并锲而不舍地想将他拉下马。仅此而已。不止一个人曾宣称,他们曾听到西蒙尼·格罗索发誓,说有朝一日一定会真正赢过那个可恶的糟老头。   而现在,这个阴鸷偏激的年轻校董正做出新一次尝试。   *   “擂台赛?”   一张突然出现的羊皮纸卷,悄无声息地被贴在0号楼的大门上。黑色的墨水在微黄的纸卷上微微洇开,书写出一则消息。   “兹定于本学期十二月中旬,于1号训练场举办擂台赛。本次比赛共计十轮,采取单人赛制,以最后评分更优者为胜出。参赛双方为巡逻者和执法者,胜者将在下一年度获得两倍预算,失败一方则将被削减至原有的二分之一。比赛细则请见附件。”   林溪将羊皮纸的内容念出来:“负责人签名……西蒙尼·格罗索?”   “哈,又是他。”尼尔抱怨,“三天两头找麻烦!”   不满的抱怨,却也带着漫不经心和不屑一顾。没人觉得这是真正的威胁。   长时间以来,巡逻者和执法者都处于一种疏远又微妙对立的状态中。双方都通过学院来接受任务,资金来源也是学院。只不过,林溪听伊瑟说,执法者不仅从学院处取得支持,另外很多支援都是佩雷尔乌斯个人提供的,相应地,他们的收入也有一部分会流入校长的私人账户。   巡逻者则和校董事会牵扯更深。   现在,西蒙尼·格罗索就是想拿走学院划给执法者的那一部分资金。   这不该是什么麻烦。按理说,只要佩雷尔乌斯还在,执法者就不需要担心资金的问题。但是,伊瑟却皱起了眉毛。   那天上午,他给众人开了个紧急会议。除了在校生之外,还有很多在外执行任务的执法者以投影的方式参会。伊瑟跟他们一一确认过最近的后援情况、任务移交率和完成率,最后,他的神情更凝重了一些。还有些不解。   “此前,弗里格曼先生就曾表示,他打算将对执法者的掌控逐步移交给学院。至少形式上如此。”   在处理公务的时候,伊瑟永远是那个冷静、严肃的执法者队长,微微皱起的眉毛带出几分刀锋般的锐利。   “也就是说,弗里格曼先生已经决定将我们的后援支持完全并入学院的财政预算,而不再享有特殊待遇。”最后,他简洁地下了结论,“所以,如果弗里格曼先生无法在比赛前回归,为了执法者的正常运转,我们必须取得这场擂台赛的胜利。”   被投影出来的其他执法者神情各异,气氛一时颇为微妙。同样以影像形式出现的伯伦嘉蒂亚就慢吞吞地吸了一口烟,又敲了敲那支金色的长烟杆。   “威尔曼队长,这件事我此前并不知情。”她顿了顿,紫色的独眼略瞟了一圈四周的同僚,“什么叫……‘将对执法者的掌控逐步移交给学院’?”   其他人略略颔首,表示赞成。   “那是一个意·向,尚未到公布消息的阶段。”   “那么我们为什么要回应那个跳梁小丑的西蒙尼·格罗索?恕我直言,即便抛弃学院给予的资源,凭借执法者现在的实力,我们也不需要依仗那群无能的校董。”   说话的人是一个棕色短发、戴着金色单片镜的青年。他容貌清秀,神态却十分冷漠,腰间别着两把手/枪、一把长/枪,黑色的长袍上还绘着机械齿轮的装饰。   “执法者早就该获得更加独立的地位。我找不出任何需要忍受无能上位者的理由。”他冷冷道,“让西蒙尼·格罗索滚开。”   “得啦,德尔塔。”伯伦嘉蒂亚懒洋洋地说,甚至笑了一声,“我们亲爱的神枪手,执法者分队长,德尔塔·穆勒先生,难道你忘记了,你最引以为豪的枪械和动力装置都需要学院研发部的支持?”   执法者内部,除了伊瑟·威尔曼是总队长以外,另外还有两名分队长。一个是伯伦嘉蒂亚·佩洛蒂,豪爽美艳的红发独眼女海盗,另一个就是据说始终在虚空间隙中巡回的德尔塔·穆勒,也就是现在皱着眉头,露出欲言又止神情的黑发青年。   这是林溪第一次看见德尔塔·穆勒。在她和德尔塔·穆勒对上目光时,她感觉对方凝视她的目光有些奇异。在对方冷凝的神情下,好像隐藏着一种挑剔、评估、怀疑的神态。   林溪想,如果这个初次见面的分队长是在怀疑她的实力,那也很正常。然而,德尔塔的目光太冰冷,是那种打量工具一样的冰冷,这让她觉得有点讨厌。   “研发部的支援……我以为,那向来是来自校长弗里格曼先生的命令。”最后,德尔塔这么说,音调还是冷冷的、平平的,像一台毫无趣味可言的机械。   “但现在的校长代理人是西蒙尼·格罗索。”伊瑟双手交叠搭在脸前,只露出上半张脸,一双蓝眼睛折射着冷静的光芒,“我查过了,他拥有完全和校长等同的权限,包括对研发部的指挥权。”   室内沉默。半晌后,德尔塔·穆勒轻轻“嘁”了一声。   “我知道了。我会赶回学院,去参加那个什么无聊的擂台赛。”他有些不耐烦地说。   “我会派别人回来。至于我自己,还处于别的任务中。”伯伦嘉蒂亚微微笑着,毫无担心之色,“先生们,可爱的女士们,我相信你们的实力,一定能将巡逻者揍趴下。”   “我还以为你和巡逻者关系很好呢。”德尔塔不无讽刺道。   “我公私分明得很,不劳阁下担心。”女海盗最后吸了一口烟,隔着烟雾,露出一个神秘的、慵懒的笑容。   这次临时开启的会议,也让林溪第一次意识到,执法者内部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和谐。   林溪已经在无形学院待了两年多,除了任务危险、课业繁重,感情稍微有些波折以外,其他一切都能称得上顺心愉快。在她心目中,特殊组就像一个欢快的大家庭,大家性格各异,感情却很好。   然而,这只是学生的生涯。更多从特殊组走出去的人,隐匿在她不常看见的黑暗中,从事着也许更加危险的事情,也各自有各自的考量。   相比起来,她这个所谓的救世主,好像一直过得太想当然了。尼尔、艾莲娜他们就一副见惯不惊的样子。尼尔吐槽说德尔塔·穆勒还是那么中二,艾莲娜则有些担心德尔塔·穆勒性格过于强硬,会不会挑起一些别的争端。   “那个人到底是……”   “怎么说,就算在执法者里面,也算不太好相处的一个人吧。”尼尔拿棕色手杖托着下巴,煞有介事地伸出一根手指,“如果他觉得小光法师你太弱鸡、配不上‘光法师’这个名头的话,说不定他会想办法干掉你……哎哟,谁打我?艾莲娜还是老大?”   “别总是孩子气了,尼尔。”伊瑟弹去指尖的雪花,顺手将最后一片冰雪放在林溪耳发上,凝成了一枚小小的雪花发卡,“德尔塔是偏激了一些,但他做事一直很稳妥。”   林溪摸摸那枚冰凉的发卡,看看精灵,再看看同伴,心里却被激出一点不服气的火花。她觉得自己虽然不算强(长生种强大起来简直是变形金刚好吗!),但也不能说太弱鸡嘛,和刚入学的时候比,她肯定还是有进步的!   所以说,在即将到来的擂台赛中,她到底该做什么呢?   林溪冥思苦想了大半天,到晚上的时候终于憋不住为了伊瑟。她眼巴巴地看着精灵,充满期盼地等他给自己派个任务。   “田忌赛马的策略怎么样?”她兴致勃勃地说,“我就勉为其难担任起那匹下等马的重任,去拖一匹上等马落水好了!伊瑟,你觉得……”   “别想了。”   迎接她的是一顿熟悉的揉头。还有紧接着而来的拥抱,和落在头顶的轻吻。   “你谁也不用拖。”伊瑟干脆地说,“乖乖在看台上看着我们取胜就好。”   “什么?我才不要被大部队抛弃……”   “就这样。”精灵斩钉截铁地说,“你忘了弗里格曼先生不准你施法了吗?”   “是尽量不要施展高级光法术……”   看着精灵严肃的神情,还有眼里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的担忧,林溪就咽回了后面的话。她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微微叹了口气。   “好吧,我亲爱的伊瑟·威尔曼队长。”她露出个笑脸,用力亲了亲精灵,对他保证,“我会好好的,你就放心吧!”   伊瑟盯了她一会儿,终于也微微笑了。他笑得浅,又在浅笑中吻了吻她的额心。温度和力道都轻柔如雪花,充满怜爱。   “只要你平安无事,其他一切都别担心。”他说,“只要你平安。”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噶的体谅和安慰和称赞【有这个吗喂!   总之,我会尽量更新的!!   爱你萌!!马上就要过年啦,新年都开心呀! 第107章 来自草原   等到十二月中旬,佩雷尔乌斯·弗里格曼已然杳无音信。自然地,擂台赛如期开始了。   在比赛的前一天,德尔塔·穆勒回来了。和之前会议上的影像一样,他是个严肃的、冷漠中带点偏执的青年,身上有许多齿轮的细节,看上去像是从蒸汽朋克的幻想世界里走出来的。他没有像尼尔预言的那样来找林溪麻烦,实际上,他只是在自我介绍时很认真、很认真地盯了林溪一会儿。   还是那种怀疑的、审视的、宛如打量什么工具的视线。   不过他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   “我是德尔塔·穆勒。”他冷淡地说了这么一句,再没有更多。   林溪也就不去想这个人了。   令她真正意外的一件事情是,在这个新年即将到来的时候,暌违已久的瑞克·莱奥居然千里迢迢从兽人草原上回来了。   作为狮人,瑞克·莱奥原本就身形高大,有一头蓬乱的姜黄色头发。几年不见,他看起来居然更加壮硕,头发也更加蓬乱得像阳光下晾干的稻草。大概是草原阳光强烈,他晒黑了不少,一咧嘴一口白牙就有森森反光。   “特殊组的!”他粗声大气地说,“你们都还没被干掉啊!”   莫失莫忘对视一眼。   “出尔反尔的狮子。”   “你还没被人揍死。”   “真是一个奇迹啊。”   “奇迹。”   “说谁出尔反尔呢!!”瑞克一声狮子吼,震得松树上薄薄的积雪一个劲往下掉。   林溪使劲晃了晃头,拍掉头发上的碎雪。“莫忘是说你当年答应给我们道歉,但是打死不履行的事啦。”她一本正经地摇头叹气,痛心疾首道,“为人师表,出尔反尔,让人痛心啊!”   莫家兄弟跟着点头:“让人痛心!”   “毕竟是雄狮。”艾莲娜冷静总结。   “这跟雄狮有什么关系!搞什么,几年不见都会歧视老师了吗!!”   瑞克瞪着铜铃大的眼睛,须发怒张,气势汹汹地和几人对峙。特殊组的人们当然也不甘示弱,纷纷瞪了回去。   几秒后,他们突然一起笑起来。   “看起来精神不错嘛,你们几个小鬼头!”瑞克粗声粗气地说,“有人教了我一句话,叫祸害遗千年,听上去果然很有道理!”   “同样的话还给你。”莫失莫忘齐声说。   “莱奥老师,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林溪问。   “叫我瑞克就行。我才不想要那种败类姓氏。而且我早不是这儿的老师了。”瑞克挥挥手,“这次回来是为了……”   “瑞克老师!”   “瑞克老师瑞克老师!”   “瑞克!”   “嗨瑞克!”   边上灌木丛一抖,突然滚出一群小小的兽人。他们都是小小的一团,都还留着毛茸茸的尾巴、耳朵,跑起来的时候就像绒毛球在跌跌撞撞地滚动。   这些小兽人叽叽喳喳地,把瑞克当成一棵大树,纷纷爬了上来,挂在他的胳膊上、脖子上,爬到他的头上,还有的揪着他姜黄色的头发荡秋千。   “干什么呢你们几个小毛球……下来!嘶!别扯!”   刚刚还威风不已的狮人转眼十分狼狈,手忙脚乱地跟一群小毛球搏斗。“毛球们”嘻嘻哈哈,显然把这当成了又一场游戏。   “……这群麻烦的小鬼头!”瑞克好不容易把他们安抚下来,让他们乖乖地挂在他身上不乱动,然后才有精力喘口气,说:“我是带这群麻烦的小鬼来游学的。”   “游学?”林溪反应过来,“这么说,这就是……”   “对,这就是草原上贱民的孩子。游学的不是他们,是另外一群。这些小鬼是他们的弟弟妹妹,不放心丢在草原,所以一起带过来。”瑞克爽快地点头,“如果你们还记得的话,我和妹妹卡嘉也是贱民出生。”   莫失莫忘好奇地凑过去一些,又谨慎地保持了一点距离。他们睁着瞳仁过大、黑得过分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那些小毛球。   “离那么远干嘛,怕贱民的孩子吃了你们吗?”瑞克不耐烦地说,“想看就靠近点儿!”   双胞胎又对视一眼。莫忘皱眉,有点迟疑地说:“但是,你说过我们……”   “什么?什么?多少年前的事,我早忘了!”瑞克大声嚷嚷了一句,旋即被一只小毛球扯耳朵扯得龇牙咧嘴,“你们这群小鬼!一会儿让你们瞧瞧我的厉害!”   孩子们却咯咯直笑。   有一只长着豹子耳朵的小毛球,从瑞克胳膊下钻出来,好奇地盯着双胞胎。突然,他咧嘴一笑,跟他们伸出手。   双胞胎眨眨眼,没动。   那孩子又晃晃手,示意地“啊”了一声。   双胞胎有志一同地后退一步,紧张地睁大眼睛。   “……你们在干嘛?没见过小孩子想被人抱啊?”瑞克一脸暴躁,拎起那只小豹人,“这家伙就是喜欢跟陌生人打招呼!行行行,想被抱是吧,拿去!”   他跟拎货物似地,把小毛球往前一送。小豹人开心地“嗷嗷”两声,反而莫失莫忘更加受到惊吓,又往后退了一步。   “瑞克,你吃错药了。”   “你肯定吃错药了。”   “你居然放心让我们来。”   “太可怕了。”   “莫失,他是不是也被污染了。”   “肯定是。”   “——你们这群讨人厌的特殊组小鬼头!!”   吵吵闹闹半天,最后,双胞胎还是围在小豹人身边,慎而又慎地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茸茸的耳朵。还没等他们发表什么感言,挂在瑞克身上的小毛球们突然一起“嗷”起来,纷纷不甘落后地往前扑,试图将根据地转移到双胞胎身上。   一时间,手忙脚乱地成了双胞胎,而瑞克长吁一口气,拍拍胸口,表示总算能暂时休息一会儿了。   “让小孩子跟我们玩?你现在很放心嘛。”林溪故意调侃他。   “怕什么,有暗银之阵在。”瑞克摇头,“三一会才是真正的危险分子。无形学院里还是很安全的。”   “三一会?”林溪敏感得问,“草原上也有他们的踪迹?”   “伊瑟·威尔曼没告诉你?”瑞克反问,“那群疯子越来越活跃了,明目张胆地抢了草原上好几个矿藏。克兰莫里的大人物一个个紧张得跟冬天守着仓库的老鼠一样,疑神疑鬼,还差点把我的学校给停了。要不是背后的资助者是白妖精商会,哼……”   “就是说,已经不再躲藏在暗处了。”林溪若有所思,“果然不光是莫家那边的资源,他们还有别的人手。”   “毕竟是个古老的组织。天知道他们究竟鬼鬼祟祟囤了多少东西。”瑞克表情沉重了些,“我想跟校长先生商量,能不能放宽对草原的入学标准。你知道,这些孩子得不到太多学习的资源,只有最聪明、最有运气的那几个,才进得来无形学院。我本来打算,让其他没考上的孩子跟着我继续学习,以后干点别的,但现在外面形势很不好,学院是为数不多的安全的地方。”   林溪点头,又摇头:“可现在弗里格曼先生不在。”   “是啊,太不巧了。”瑞克有些阴郁地叹气。   “如果有什么是我帮得上忙的……”   “你就好好学习,赶紧成为一个合格的光法师,这样就行了。”瑞克笑笑,摆脱了刚才阴沉沉的表情,“说不定未来对抗三一会的时候,草原也要仰仗你这位光法师。不对,是肯定会寻求光法师的庇护。”   “好,”林溪认真地说,“我会努力的。”   “就是要有这种精神!不过,其实我的学校一直都在受到你们的关照。白妖精告诉我,你跟伊瑟·威尔曼都支持了一部分资金。对此我始终很感激。”瑞克伸出一只宽厚的手掌,拍拍林溪的肩,“对了,还没恭喜你和威尔曼。当年我就觉得那家伙对你很不一样,但是下手这么快,还真是我小看了他!”   “谢谢。不过,咳咳,其实是我先告白的……”   瑞克大笑起来,说那真是更没想到,那只冰霜精灵还没有一个小姑娘勇敢坦率。笑完了,他又问怎么没看见那只精灵,还有为什么寒假临近,学院里还这么热闹。   林溪才把西蒙尼·格罗索搞出来的擂台赛告诉瑞克。至于伊瑟,他在忙着和回到学院的执法者沟通,还在为了赛制的问题和格罗索争执。要当好执法者队长也不容易,偏偏他怎么说都不肯让林溪参与太多,那如临大敌的劲头,好像她是个易碎的花瓶,碰一碰就会粉身碎骨似的。   瑞克嘲笑了伊瑟两句,又沉思了一会儿。   “西蒙尼·格罗索这个人一直很奇怪。我进学院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和校长作对了。然而,每次对于校长的什么政策,需要他执行的部分,他也不会搞鬼,反而会完成得很漂亮。”他说,“他既是校董,也会参与学院事务的运转,权力很大。也许这是为什么他总想要更大的权力,比如自己当校长。”   “至于米德尔·维夏……我听说,当年他是替某个校董背了黑锅,才被发配到了外面。原本,他的流放期应该更长。”瑞克说,“但他现在就能够回来继续当副队长,应该是有人替他运作。说不定,他的同盟就是西蒙尼·格罗索。”   在他说话的时候,此前一直在边上嘀嘀咕咕什么的尼尔和艾莲娜也围过来,听他说完了这段分析。   “哇,不错。”尼尔拍着狮人的背,感慨道,“几年不见,瑞克也长脑子了。果然脱离巡逻者队伍是明智的决定,连智商都能被挽救!”   瑞克怒视他,龇牙就是一口锋利的狮子利齿。   “巡逻者向来和校董走得近。”艾莲娜微微摇头,“我倒是觉得,与其说‘同盟’,那个米德尔·维夏不如说是在下赌注。他在投机,觉得谁会赢就会投向谁。”   也许是出身皇室的缘故,海妖对这些东西要格外敏锐一些。   “艾莲娜,你是说格罗索能赢过校长先生?”尼尔不以为然,“下一个一万年都没可能。”   “我只是在说,米德尔是这么‘觉得’的。”   “没什么区别嘛。”   “……白痴。”   “喂喂,说了要尊敬学长啊!”   “你们又在吵什么?”   上空有风流过。引擎“隆隆”里,一辆漆成五彩炫光色的光轮摩托在他们上方停住。随之降下的是精灵轻灵矫健的身影。光轮化为流光收束起来,他飘飞的银色长发就成了这一幕的最后一笔,在覆雪青松的边缘扫过。   对了,今年的冬天又下雪了。林溪忽然冒出这个想法。   “老大来了!”   “哟老大!”   林溪也叫了他一声。他回应了别人的话,但对林溪,他只是走到她身边,又侧头把她看着。等了两秒,看她没反应,精灵的尖耳朵就动了动,耳朵尖有点垂下来。   林溪忍着笑,捧住他的脸,吻了吻他的脸颊。这下,精灵才总算展眉笑了,耳朵尖也重新精神抖擞地立起来。   “精灵就是种黏糊糊的生物。”瑞克不屑道。   伊瑟挑眉:“连毛发都懒得打理的兽人没资格这么说。”   一句话把瑞克气得差点跳脚。   “你等着,我要带着我的学生留下来看比赛。”瑞克瞪眼,“看你这只黏糊糊的精灵怎么被巡逻者揍得落花流水!”   “那你只能白天睡觉,靠做梦来看见了。”伊瑟毫不客气地呛回去。这只精灵毒舌起来还是很毒舌的。   “比赛的事商量得怎么样?”林溪问。   “出场顺序已经决定好了。”伊瑟说,“另外,每场比赛结束后,可能都会有一次加试。”   “加试?”   “和参赛者没关系,是我的加试。”他说,“规则修改了,不再计分,而只看获胜场数的多少。另外,在执法者胜利的场合,任何人都可以宣布向我挑战。只有在我赢了比赛后,单次比赛才能真正算执法者胜利。”   “这是什么规则?开玩笑吗?”林溪差点跳起来,“难道我们赢几场你就要比几场?车轮战吗?不带这么玩的!肯定不干啊!”   “对啊老大,哪儿有这种规则!”   “太不公平了!”   “我已经答应了。”伊瑟却说,“不用担心,我会取得每一场的胜利。”   “伊瑟!你从来没告诉我……”   “我会赢的。”   他那副冷静却也自信的样子,看得林溪牙痒痒——她简直想狠狠咬这只精灵一口!他做这个决定之前可没跟她商量!   瑞克看着这对小夫妻。看看一脸自信的精灵,再看看生气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的人类,最后摇摇头。   “不是我说,只不过根据经验,”他耸耸肩,“威尔曼,总有一天你会因为过于自信而栽跟头的。” 第108章 第三场比赛   林溪很不高兴。伊瑟顾自决定一个人应战,这件事让她很不高兴。   尽管理智上知道,即使他先跟她商量了,她多半也拗不过这只认真过头的精灵,而且她自己虽然称得上是厉害的法师,却也和所有法师一样脆皮。简而言之,不能打。   一个不能打的人,在遇到必须用打斗来解决的局面时,往往会觉得有些无能为力。   尽管如此,林溪还是不高兴。没人会高兴自己深爱的人把自己置入一个看起来不太妙的境地里。   但没办法,比赛就要开始,她也不想在这时候和伊瑟争执、让他分心。何况,他大部分时间都温柔体贴——好吧飙车除外——全是顺着她的心意来,那么对于他所骄傲的战士身份,林溪也不想指摘太过。   她是这样一个心思细腻、情感柔和的人,总是为别人考虑,因此,没过多久,她就忘了自己的不高兴,全心全意地为参赛的执法者加油打气,还跟熊猫老师一起抱着医疗箱和食品箱等在看台上,兢兢业业做好后勤工作。   嘟嘟——   啪!   哗啦啦!   圆形的竞技场,四周是阶梯状的看台。人们坐在看台上,手里拿着或蓝或黑的小旗子(蓝色比较多),兴高采烈地聊天、欢呼。有人在吹小号,有人在抖动彩色纸条,还有人在用魔法表演抛接球的杂技;甚至有兼职兜售饮料零食的打工仔穿梭来去,硬币和糖果碰撞得“哗啦啦”直响。   “开盘!今日巡逻者对执法者,由绿妖精沙利昂对战堕天使尼尔,赔率1.98和2.46!伊瑟·威尔曼的单局赔率1!”   “1还开什么盘!庄家根本不觉得执法者队长会输嘛!”   跟着又是一阵笑闹和起哄。还有校报记者在人群中敏捷地穿梭,最后气喘吁吁地拱到林溪面前,伸着话筒采访她,问她对自己的甜心达令的比赛怎么看。   “你们是校报不是八卦报,这个用语有问题啊喂!”林溪一边吐槽,一边摆出正经脸,义正言辞道,“还能怎么看,当然是我的甜心达令亲爱的会赢啊!”   校报记者疯狂点头,一脸深感赞同深表感佩,大笔一挥在本子上写:光法师隔空示爱执法者队长,感情深厚可歌可泣!   “现在的学生,真是越来越会玩了。”熊猫今天是原型,体型也是原型,圆滚滚一团站在边上,脖子上还挂着一个零食箱。他用熊掌揉揉脸颊,明明是无奈的表情,看着却还是像一个圆乎乎的、友善可爱的微笑。   “简直太会玩了。”林溪扒着栏杆,伸长脖子,徒劳地想去看根本还没出场的尼尔,“这次擂台赛居然这么热闹,都快赶上足球赛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无形学院杯什么的呢。”   很显然,学院里其他事不关己的学生们,将这场比赛当成了新年前的狂欢,嬉笑打闹、小赌怡情,真是十分热闹。   这是比赛的第三天。前两局比赛中,双方都是一胜一负,输的那名执法者是德尔塔·穆勒的人,林溪不认识。但他输掉比赛后神情极度严峻,还带点神经质的紧张,事后更是“噗通”给德尔塔来了个半跪礼,吓了林溪一跳,差点以为眼前要上演一幕切腹谢罪。   当时,艾莲娜就悄悄在她耳边说,那个戴单片眼镜的德尔塔看上去像个严谨的学者,但其实就是个极度严厉、偏执的人,对胜负很有执念。   “他好像经历过一些事情。”海妖说完这句话,自己又陷入了沉思,过后补充道:“可是特殊组里大部分人都‘经历过一些事情’,却不是每个人都像他那样。我不喜欢他。小溪,你跟他保持距离比较好。”   尼尔正好从一边经过,顺口说了句:“艾莲娜,你不就喜欢小光法师嘛,还喜欢谁了?”   艾莲娜睨了他一眼,语气平平道:“反正不是你这样的。”   海妖和羽族就又吵吵闹闹地打了一小架。   说到尼尔。   今天是比赛开始的第三天,也是第三场比赛,执法者一方出场的正是尼尔。故而林溪要更加关心和紧张一点。前两天她还有心思东张西望地看看热闹,今天就专心致志地思考一会儿的战局了。艾莲娜也在她身边。海妖少女今天穿了黑色的百褶裙,脖子上围着一条白色绣暗银色花纹的围巾,那条围巾把她下半张脸全挡住了,只露出鼻梁和秀丽的眼睛。她趴在栏杆上,一言不发,只顾盯着尚还空无一人的赛场看。   “艾莲娜?”   “嗯……”   叫她,她也显得有点心不在焉。林溪和孟蓝对视一眼,都眨眨眼,默契地不再打扰她。   想想看,不光是尼尔,艾莲娜也会在之后上场呢。双胞胎和苏学长也不例外吧。艾比不上场,可她还只是一只小猫咪。林溪无声地叹了口气。   作为非肉搏类战斗成员,她再怎么关心比赛,也只不过是随便想想,最大的作用是让自己平静下来。非参赛者不光帮不上忙,连一些关键的作战计划都要被排除在外。习惯了大家一起行动,一下子成了局外人的感觉可真不大好。   “伊瑟真是的。”林溪再度叹了口气,“明明对方也有法师出战,我觉得自己还是有胜算的。可他说什么都不让我上场。”   不是她自夸,执法者大多更擅长搏击类的战斗,对法术的施展都不算特别在行。弗里格曼先生也说过,林溪作为法师的天赋“堪称惊艳”。   熊猫轻轻拍拍她的头,笑着安慰她:“伊瑟毕竟是一只精灵。他们精灵对心爱的人十分在意。他不得已让你进了特殊组,又几次三番看见你在他面前遇险,心理压力一定很大。你就原谅他的紧张吧。”   林溪点头。她也知道这一点。云外竹海的事情让她昏睡了好几天,之后又一直被怀疑是不是受到了神谕碎片的侵蚀,因而被禁用高级光法术。伊瑟表面不说什么,却总是不经意地流露出担忧和自责的情绪。他以为林溪没发现,但其实她看见了。如果你真的很爱一个人,当然会对他的情绪很敏感。   只不过……   “他那个样子,让我有点担心。”   在嘈杂的环境里,林溪小声对熊猫孟蓝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们总要继续执行和暗影相关的任务,遇到危险是免不了的。伊瑟现在试图把我完全挡在身后,但他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她不禁再度叹气,“我不想伤害他,但他总要面对这件事。我是说,他总要面对……我总会和危险打交道这个事实。”   但伊瑟现在的表现,更像是倔强的小孩子,把耳朵捂住不听,就可以当一切都能按照他的想法进行。   “相信我,伊瑟会调整好的。他是个坚强的战士。”孟蓝安慰道,补充说,“你们都是坚强的战士。”   林溪笑了:“我是法师啊。”   “法师也可以是战士。”孟蓝微笑,圆眼睛显出一股温厚友善的情绪,“面对生活,我们每个人都是战士。嗯,熊猫也不例外。”   说话间,双方终于出场了。   巡逻者和执法者的战斗没有太多花哨的东西,连出场的礼节都没有。尼尔是直接飞出来的,翅膀一扇就是一连串黑羽破空而去,扎透了一片墨绿色的荆棘墙壁。绿妖精沙利昂在地上滚了一圈,避开攻击,却不免显得有点狼狈。   “会飞还是有优势的,对吧?”尼尔得意洋洋地说。   看台上有人嘀咕:巡逻者出师不利啊。   但沙利昂很冷静。他的脸被一旁的大屏幕给了特写,因此那张文弱面庞上的镇定之色也清晰可见。眼尖的话,还能发现他手中有一股绿意渐渐成型。   “那是……”林溪眯起眼睛,试图看得更清楚点,“长矛?”   的确是长矛。作为绿妖精,沙利昂的天赋是操纵植物。他在瞬息间令藤蔓形成了一把长矛,并用力朝空中的尼尔投掷过去。   嗖——   长矛一击不中,居然在半空硬生生掉了头,继续冲向尼尔。后者挥舞棕色的手杖,狠狠将藤蔓打开,但在他和藤蔓较劲时,沙利昂居然也“飞”了上来!   植物形成的绿浪在他脚下涌动。他竟然是在呼吸间,命令大片植物生长出来,相互绞缠,变成了一条绿色的长龙;而他就站在“龙头”上,乘势而起,攻向尼尔的后背!   看台上响起一阵零星的惊呼。但尼尔并不需要他们的担心。   早在沙利昂接近前,他就微微侧头。在众人看不到的细节处,那双碧绿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不屑的光。   ——猎春者、逐日者、自黑暗诞生之日开始祈求眷顾者,以言为灵,呼唤游戏于秩序与混乱之间的火焰之灵,遵循契约、撷光揽焰……   一个好的施法者,念咒的速度必然很快。而尼尔,他是一个牧师,却也是擅长火系法术的法师。   “火灵之契。”   一抹橙红的火焰倏然出现,勾勒出一只雀鸟的身形。宛如传说中的朱雀一般,火灵轻啼一声,轻易烧掉了四周蠢蠢欲动的绿色藤蔓。   火焰不断侵吞着藤蔓,眼看连沙利昂脚下的绿龙都要烧毁。可是,当事人却露出一抹冷笑。   “你很得意吗?”他问。   尼尔一怔。   “什……”   ——轰!!!   剧烈的爆/炸在赛场中央掀起巨大的气浪!陡然爆发的热量,还有随之而来的震动,一瞬间让整个热闹的赛场都鸦雀无声。   一时间,周围只剩下寂静。所有人都被吓了一大跳。   赛场周边在微微闪光。那是特意为隔开赛场和观众席而设立的透明屏障,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比赛中的术法伤及观众。   ……火/药?   “是火/药。”孟蓝的熊猫脸皱起来,不甚赞同道,“沙利昂在藤蔓里事先装配了火/药。看来,他知道尼尔擅长火系法术。”   “尼尔!!”   一直趴在栏杆上看比赛的艾莲娜一下挺直了脊背,接着居然一撑栏杆,不顾边上工作人员的劝阻(“喂喂喂喂!!”),直接跳进了比赛场地!   只见隔离用的屏障晃动出一阵水波纹,海妖少女的身形顷刻也化为一滩清水;下一刻,她已然穿过了屏障。   “艾莲……”   林溪一声呼唤还没说出来,就听一旁“哐啷”一声。孟蓝放下了脖子上挂着的零食箱,整只熊猫缩小了一半,敏捷地跟着往下方赛场跳去。   “孟老……”   “帮我看一下东西,拜托你了小溪!”   林溪维持着伸出一只手的姿势,瞪着硝烟渐渐散去的赛场。她踮脚试图看清里面的情形,却无济于事。   参赛者身上都有一个魔法烙印出的徽章,使他们得以毫无阻拦地出入屏障,这也是为什么艾莲娜能直接进入赛场。而孟蓝是特殊组的指导老师,也有专门的通行证。   特殊组的其他人在看台另一边,现在大概也下去了。而伊瑟,由于那个“每场赢了的比赛后还要加赛”的规定,他原本就在赛场内部。   忽然间,林溪就只能一个人在看台上干着急。她试着给其他人打电话,却没有人接。   “到底怎么样了,有没有事啊……”   “唔,应该没事吧?沙利昂的火/药看着声势浩大,但对特殊组的诸位来说,无非也就是吓人一跳的水平哟?”   在一片“嗡嗡”的议论声里,这个轻快甜美的声音格外有辨识度。林溪一回头,看见的就是爱丽丝含笑的面容。她穿着一袭黑色的二尺袖和服,寂静的玄色上淌着绚丽流金的花朵,红色的腰带上还绘着曼珠沙华的图案。   “日安呀,小溪。”她笑眯眯地说。   “爱丽丝?”纵然事态紧急,林溪也忍不住分了一丝精力,来注意到她今天的妆容和打扮都格外精致,几乎到了严苛的程度,令人敬畏,“你怎么……”   “这样的打扮吗?”对方略一歪头,发髻上的流苏也跟着略略垂下来,像鸟的尾羽,“因为我不上场嘛。副队长大人不希望爱丽丝上场,那不如将比赛当成节日过一过,还开开心心的呢。” 第109章 胜负   爱丽丝也不上场?林溪不禁又是一怔。绫小路爱丽丝是巡逻者一分队的分队长,对符咒、刀法都非常擅长。以她的年纪,能有这样的成就,即便在无形学院里也是当之无愧的精英。这样一个厉害的下属,米德尔居然不安排她上场?   “嘛嘛,不要这么一脸惊讶的表情啦。小溪也很厉害,可是小溪也不上场呀。”   爱丽丝还是那样轻快、甜美、云淡风轻。她走到林溪身边,大大方方将手肘放在栏杆上,手掌托着脸,悠闲地注视着场内。   这时,硝烟已经被赛场内掀起的清风吹散了。   沙利昂的火/药并不如爱丽丝说的那般儿戏。这一点,从场上被炸得凄凄惨惨的地面就能看出来。连地底的魔法晶石都露了出来,说不定连运行的魔法阵都被炸坏了。   始作俑者站在一块比较完好的石头上,看上去也很狼狈,连那头标志性的绿头发都成了乱七八糟、黑不溜秋的“鸟巢”。   隔得太远,又有弥漫的烟尘,绿妖精的神色看不清;只能从他谨慎的姿态看出,他此刻并未放松警惕。   在他对面的上空,一团漆黑的东西也渐渐摆脱了烟尘的遮蔽;它的边缘隐约在抖动。   那是随着气浪翻飞的羽毛。   唰啦——   黑羽扬起,也掀起无数纷飞的羽毛。被双翼包裹其中的人还没完全出现,无数锐利的羽毛就已经尖啸着朝沙利昂飞去!   嗖嗖嗖嗖——   不是平时训练时随意的攻击,甚至不是任务中正常的攻击——都不是;漫天狂飞的羽毛,将空气和硝烟一起切割至粉碎,又席卷出尖锐的鸣响。   羽毛太快、太多,被它们指向的绿妖精避无可避,又因为一时力竭,无法再次召唤藤蔓,仓促间只能举起手里仅剩的荆棘短鞭。但那纤弱的身姿、狼狈的姿态,在黑羽的包裹下显得格外孱弱。   这一刻,林溪的手紧紧捏住栏杆。   “尼尔——!”   快住手!   在光法师的眼中,飞舞在场上的不光是黑羽,还有一层蠢蠢欲动的黑气!   那是——失控前的征兆。   林溪伸出右手。嘉德丽雅在她身体里轻轻颤动,回应着她的焦急。她的面前诚然隔着一层屏障,但只要她愿意,她的法术拥有足以破开一切阻碍的力量。然而……   她的光法术也许可以净化一切暗影。但对于灵魂被纠缠的特殊组成员,她的法术也代表了死亡和湮灭。   “呀呀,情况是不是有些不妙呢?”爱丽丝撑着脸,以一种一无所知的轻描淡写说道,“真希望沙利昂能撑过执法者的怒火啊。呐,小溪?”   林溪没说话。此刻,所有关于法术的知识都在她脑海里疯狂回放;她一方面竭力思索有没有哪一条法术能帮上忙,一方面又要分神观察场上的情况,实在没有精力回答爱丽丝。何况,她也不是那么想回答。   林溪抿抿唇,默念了一段咒语。   如果尼尔真的失控,第一步,刻在他身上的暗银之阵会发动。从暗影溢出的数量来看,波动不算严重,她完全可以控制局面,防止其他人被暗影感染。唯一的问题在于……   这一次的擂台赛,会吸引来这么多观众和关注,让每个人都很吃惊。一直以来,特殊组和执法者都是被边缘化的存在。他们是里世界的保护者,却也同时是威胁。因此,常人往往小心翼翼地避开他们,尽量不和他们打交道。   这次的比赛一开始很让人恼火,但发展成这样节日般热闹祥和的氛围,林溪知道,其实特殊组的大家都很开心。连伊瑟也是。虽然他们口头不说,可心情的好坏是无法掩饰的。   她甚至听到过双胞胎的悄悄话,说,这样一来,好像比之前的竞技会更热闹了。双胞胎从来面无表情,熟悉的人却可以很轻易地看出他们的真实情绪。他们的性情其实非常单纯。   好像特殊组很多人的性格都挺单纯。包括尼尔。   也许,他们是觉得,这是执法者在慢慢被主流所接受的信号。可是,如果执法者在众目睽睽下失控,那么这一切——假如他们真的已经得到了一点点的接纳和认可——这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呐,小溪。”   爱丽丝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   “你在做什么?”   林溪握紧手心,也将嘉德丽雅的颤动握在掌中。属于光法师的力量已经悄然弥漫出去。屏障可以阻碍人的进入,可以阻碍一般的法术和冲击力,可是阻止不了光。   ——没有人能阻止“光”……   这个模糊的句子在她意识里一闪而过。速度太快,甚至没来得及被她的大脑捕捉。   “没什么。”林溪敷衍了一句,悄悄将力量向前推出。   穿和服的姑娘撑着脸,注视着光法师紧张的神情,嘴唇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那是一个莫名的、颇有些耐人寻味的笑容。   “真是努力啊,小溪。”她轻声说,“可惜……”   无形的光化为无形的风,安静柔和,以一种绝不起眼的方式湮灭了那些薄薄的暗影粒子。林溪注视着场中缓缓褪去的黑暗,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这样一来,学校的设备应该来不及检测到暗影的出现。希望尼尔控制住,不要继续放任暗影粒子的溢出,否则……   再看场中。   距离羽族的脱困,只有几分钟。没有人注意到场外光法师的努力;所有人的神经都被眼中那蓄势待发的场面给紧紧牵引住。   千万枝黑羽瞄准绿妖精,如千万整装待发的军队;羽族双翼伸展,悬停半空,微垂着脸,神色全部被垂落的金发所阻挡。   “这个爆/炸的声势……喂,巡逻者,你提前在场地里埋了东西?”   尼尔的声音传递出一种阴郁的意味。   这句话被扬声器播放出来,在看台上引起一片低低的哗然。但场中的沙利昂十分镇定。他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输了就是输了,别找借口,执法者。”   “借口?这副嘴脸还真是……让人恶心。”   唰啦啦——   霎时,随着堕天使羽翼的再度振动,漫天的羽毛忽然更加密集,几乎形成遮天蔽日之势。隐约地,这些漆黑的羽毛仿佛聚合出了一张狰狞的面容,宛如渐渐睁开眼睛的恶鬼,就要朝沙利昂扑去——   “够了,尼尔!”   黑羽一滞。   “行了,这一场我们认输。”   冰晶。雪花。隐隐泛蓝的洁白带来四散的寒意,忽而驱散了场中的阴郁。   维利耶尔的剑芒划破重重黑羽,也在绿妖精面前划出一道优美却也凛冽的弧线;寒意扑面,也是无声的警告。   精灵队长轻盈地落下,正好将对峙的双方隔开。他又盯了沙利昂一眼,这才收起长剑,回头打量了两眼尼尔。而后,微不可查地,他稍微松了口气,目光朝看台一瞥,流露出些许骄傲,却也有些许担忧。   “尼尔,到此为止。”他说,“冷静下来。”   “可是老大……”   尼尔心有不甘,还想争辩什么,却不知道自己眼底已经隐约有黑气盘旋。他还觉得自己马上就能干掉那个卑鄙的绿妖精,为什么要这时候认输?但随即,冰冷的霜雪猛一下扑到他脸上,冻得他一个激灵,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的不对劲。   身上刻印的暗银之阵在微微发热。   羽族心中一惊,头脑瞬间冷静下来。他抿起嘴唇,不甘却又无奈地收起羽翼,双手紧握成拳。   “场面搞成这样,可真是……不大好看。”这声吟咏般的叹息,自然是来自姗姗来迟的米德尔。他从赛场边走过来,右手握住腰间金色的长鞭手柄,春日新叶般翠绿的眼眸在几人身上一转,最后流露出些许莫名的笑意。   “亲爱的伊瑟,”他说,声音甜蜜,“如果我没听错的话,执法者要认输了,是吗?”   尼尔厌恶地皱起眉,伊瑟的表情则更加冷淡。   绿妖精则小跑到米德尔身边,恭恭敬敬地在他侧后方站好,又挑衅地看了执法者一眼。那张文弱清秀的面容上,是一种得意的情绪。   米德尔笑眯眯地看了属下一眼,还拍拍他的头。“这孩子有点被我宠坏了。”他说,“不过,被宠坏了也能赢过执法者,倒是说明,宠爱小孩子并不一定是坏事,对不对?既然诸位有意礼让,那么,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对伊瑟你而言,这也不完全是坏事。”他继续说,笑容更深,“这样一来……你就有精力好好准备接下来的比赛了,不是吗?说不定,当你取得某些重要的胜利时,还会因此而感激沙利昂呢。”   他意有所指。米德尔·维夏总是如此热爱一语双关、含糊其辞。用林溪的话说,那种“一切尽在掌握可是我就不告诉你”的姿态,实在有点烦人。伊瑟想,林溪有时候说话还是很一针见血的,米德尔就是热衷于这样的做派。   “没有下一次。”精灵看了一眼绿妖精,目光格外锐利,“米德尔,这一次我们让步。但是同样的手段,没有下一次。”   “哦?”米德尔唯一挑眉,几缕粉色的额发也轻轻晃了晃。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如果没有预先准备,凭沙利昂的实力,根本不可能引发这种程度的爆/炸。”伊瑟冷冷道。   “那么,如果真是这样,”米德尔漫不经心地、几近戏谑地反问,“你又是为了什么主动认输呢,亲爱的伊瑟?”   精灵身后,尼尔的神色陡然愤怒起来。“老大,你不用管我!”冲动之下,他脱口说道,“大不了就是我被发现……”   “够了!”   伊瑟的冷淡陡然有了裂缝。维利耶尔在他手里绽放寒光,蓦然生出一道雪风;在纷飞弥漫开的细雪里,银色的剑刃狠狠潜入地下!   霎时,以维利耶尔为中心,厚厚的冰层转瞬蔓延,下一个就生生覆盖了整个广阔的赛场!   光线忽然明亮起来。那是冰雪的反光。   在这片明亮的光线里,巡逻者神色微变,绿妖精的身体更是禁不住地微微发抖。他竭力想控制自己,但那刺骨的寒意却避无可避。   “我说了——”   冰霜精灵缓缓抽出剑。   “——没有下一次。无论是谁。”   第三天的比赛,就在这片炫目的雪光里宣告结束。到此为止,执法者的战绩为一胜两负。   作者有话要说:说好要补“柔情”章的小剧场:   纯黑的夜晚。没有光。   然后,一丝天光朦胧浮现。黑暗中,有许多细碎的闪光。   那是雪。   一场风雪。   漫天的细雪,纷纷扬扬飘洒。   风雪尽头,有两个身影渐渐走来。越来越近。一高一矮。   他们都穿着厚实的斗篷,面容被兜帽遮挡着,只有银色的头发垂落下来。   他们踩在雪上,以一种轻盈得不可思议的姿态。四周摇曳着枯瘦的树枝,可他们的身姿似乎比那些晃动的轻影还要更加渺无声息。   “父亲。”   终于,其中矮一些的那一个开口了。这时,初升的朝阳正好跃起,将一律金色的光线投到他稚嫩的脸颊上。   那是一只幼小的冰霜精灵。稚气未脱。   “父亲,”他仰头问,“我们要去哪里找母亲呢?”   在他清澈、湛蓝、纯真的眼睛里,倒映着清晨的天空,还有细雪纷飞中父亲的面容。   他的父亲正垂眸看着他。这名外貌如青年的冰霜精灵,仿佛永远这么年轻;那洁白的肌肤和海蓝的眼睛,还有冷峻的容貌,都还和当年一样耀眼。   只除了他眼里的神色。   在他真正年轻的时候,那双海蓝色的眼里,曾有火焰般的生命力,还有时常回荡的快乐和笑意。   可现在,他注视着自己的孩子,眼里却是一片死水般的寂静。没有火焰。没有快乐。更没有笑意。   “她……”   他抬起头,目光投向道路的尽头。   “啊,”他轻声说,“我们已经到了。”   洁白的大理石,雕刻出安详肃穆的图案。那是一块墓碑。   “原来……已经十多年了啊。”   他低低的声音,宛如一声难以发出的哽咽。   “林溪……”   *   “停——卡!卡!!”   从电脑前一跃而起的,是几近崩溃的精灵。他迅速扭头左右一看,一把抱起在边上看得津津有味的人类光法师,把她抱得死紧不说,还愤愤地把脑袋埋在她肩上。   还愤怒地蹭了好几下。或者说,是委屈地蹭了好几下。   “这都是哪儿来的乱七八糟的视频!”他把脸贴到她的脖子上,反复感受着她的体温,还有脉搏跳动时的些微起伏,这样才能让他心中那个虚无空旷到可怕的孔洞慢慢消失。   林溪好笑地抱紧他。还有点心疼。   “是论坛上贴出来的视频啦,好像是同人作品。”她亲了亲精灵的耳朵,安慰地抚摸他的脊背和长发,一边还唏嘘说,“真没想到,我居然也有拥有cp粉的一天哎。”   “什么cp粉!假的!”伊瑟在她面前很容易变幼稚,比如现在就愤怒地抗议,“我讨厌这个视频!删了,快点!”   “啊?好可惜,人家辛辛苦苦特意做的呢,建模这么精致,还做了小精灵……”   “删了!”伊瑟又在她脖子边蹭来蹭去,声音无比委屈,“林溪,快点删了!”   “好了好了,删删删。”林溪哄他,“不会发生的,乖啦。历史上也有人类找到办法延长寿命,所以我也会努力活得久一点的,好不好?”   “不好。”伊瑟更孩子气了,就跟小孩子执着地许下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一样,“要永远跟我在一起。”   “好啦好啦,永远永远。”   她柔声妥协。可是,伊瑟却沉默了。   他只是将他的人类抱得更紧。   “林溪,我会找到办法的。”他低声许诺,“我们会在一起……尽可能久地在一起。这个视频里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   “唔,真的吗?”林溪故意逗他,遗憾道,“我还觉得小精灵挺可爱的呢。”   “不会发生的。”伊瑟的声音低沉至极,也温柔至极,“假如真的有那么一天……”   “……我根本不可能在你走之后,继续活十多年。”他说,“就算有了孩子,也是不可能的。”   “真是……有点不负责任的发言嘛。”   “你是最重要的。”伊瑟闭上眼,“所以,林溪,你要为了我努力活下去。”   他怀里的人类露出一个微笑。   “当然啊。”她再度吻了吻他的尖耳朵,温柔道,“这件事我们早就说好了嘛。”   【完】   *   1400的小剧场,应该能补回那一章的字数了。   咳咳咳希望开头没有把你们吓坏咩哈哈哈【喂   *   新年泪目:筒子们,烫头发的奥义在于,千万要先看点评网……   托尼不找好,烫完嗷嗷叫。   暴风哭泣TUT 第110章 指责   对于赛场上发生的具体对话,林溪当然不知情。她所看见的,只有突然弥漫的冰雪,以及比赛后伊瑟冷峻的神色。   林溪担心尼尔的状况。所有人都担心。赛后,一回到0号楼,孟蓝就给尼尔做了个详细的检查。他用听诊器模样的设备仔仔细细给羽族检查了半天,又对着一旁的仪器屏幕忙活了半天,最后舒心地表示,暗银之阵的运行很稳定。   “有一小段超出阈值的时刻,不过,幸好被及时控制住了。”熊猫笑呵呵地宣布,“根据我的经验,暗影粒子的溢出应当会引起学院内部监控设备的警报。万一真的响起警报,在弗里格曼先生回来之前,我们可怜的小尼尔说不定真会遇上点麻烦。幸好没有。我猜,这都是小溪的功劳。”   艾莲娜紧紧握住林溪的手,用力点点头。她虽然站在林溪身边,目光却始终放在尼尔身上。但在羽族看过来的时候,她又微微偏开目光。   “幸好小溪反应及时。”她只是这么说。   其他人也纷纷把林溪夸了一遍。尼尔也笑着对林溪说:“谢啦小光法师,下次送你个最新的游戏主机怎么样?”   “不用啦,你没事就好。”林溪笑着摇头,“接下来的比赛……”   话还没说完,就听伊瑟一句冷声:“尼尔。”   尼尔神情一僵。   “是,老大。”他站起来,低下头,“是我错了。我不该意气用事,控制不住情绪,导致差点失控。”   公共客厅里原本轻松的氛围忽然一扫而空。伊瑟站在一旁,眼神是他这段时间以来一贯的严厉,甚至更加严厉。   “特殊组的日常守则的第一条,重复一遍。”他说。   “是。防止失控是第一要义。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失去对自我的约束。”   “约束的具体含义。”   “任何时候都应该控制情绪。”   “很好。”伊瑟说,“接下来应该也不需要我再指示了。”   “是……老大。”   尼尔低声说,头颅始终低垂。说完,他就要往一边走。那个方向通往0号楼内一个特殊的房间,据说是禁闭室,是为了惩罚违规的组员而设置的。   “等一等!”   第一个说出这句话的人,居然是一直冷冷清清、还和尼尔互相看不太对眼的艾莲娜。   “学长,请等一下。”海妖清冷秀美的面容流露出焦急之色,“尼尔受了伤,起码等他伤好了再……”   “艾莲娜,别说了。”尼尔回过头,挤出一个笑容,故作轻松道,“学妹这么关心我,真让我感动。不过,违背了守则却只是关禁闭,已经是很轻的处罚了。”   “可是,你的伤不轻……”   “什么嘛,就是小伤啦,小伤而已……咳咳……”   尼尔难掩那丝疲色。暗影的溢出并非好事;它会带来力量的增强和爆发,却也会极大地消耗宿主的精力。何况尼尔还在声势浩大的爆/炸中伤到了肺部。黑羽并未完全阻隔热量和气浪的冲击。   “慎之,下一场你的比赛,好好干。咳……干掉那帮卑鄙的执法者。”纵然疲惫,羽族还是尽力做出轻松的样子,“记得录像,等我出来欣赏。”   苏慎之默然点头,眼中是一片关怀之色。   “伊瑟,”林溪也忍不住说,“就算是惩罚,也可以等到之后……”   “不行。”   “伊瑟!”林溪有些动气,“我理解规则必须被执行,但是尼尔又没有真的失控,暗影粒子也被我处理好了。你就稍微放松一点,等比赛完了再执行处罚怎么了?又没有人监视!”   “我说——不行。”精灵冰冷的神色毫无动摇。他注视着林溪,目光分外严肃。“况且,林溪,我还没有说到你的问题。”   “……我的问题?”   “喂喂老大,这就算了吧。”   “老大不要说了。”   “学长算了吧。”   “老大,不要说林溪。”   “她是为了帮我们。”   “伊瑟,你别太认真了。”   连孟蓝也说了一句。   看上去,所有人都知道伊瑟是什么意思。除了林溪。她困惑地看着他们,最后求助地看向艾莲娜。海妖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也说:“学长,请不要责备小溪。”   她定定地看着精灵,恳切道:“你会伤到她的。”   “你们都在说什么?”林溪更困惑了。   但是伊瑟已经下了决心。   “我有义务告知她,关于她的行为及后果。”他微微皱眉,干脆地说出了之后的话,“林溪,你在发现尼尔失控之后,擅自抹去暗影泄露的痕迹,或许你在沾沾自喜,但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吗?”   “……后果?”林溪很久没看见伊瑟这副严厉的模样,但比起伤心,她更关心他话里的意思,“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就是说……”   “就是说……咳咳,”尼尔叹了口气,接过话,“还是我来说吧。老大,你别对小光法师这么凶。万一我当时真的无法控制自己,放任暗影蔓延,那么小光法师你的行为就会导致学院无法及时侦测到暗影粒子,也就无法启动紧急预案。毫无准备的师生都会暴露在暗影之下,所造成的后果是无法挽回的。”   林溪一怔。当时情况紧急,她又一心只想着不让特殊组和执法者变成众矢之的,确实没来得及考虑太多。   “我承认我疏忽了。”她不甘心地说,“可是,万一真的发生那种情况,我作为光法师,完全可以……”   “关键在于,你下不了手。”伊瑟再度打断她。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不容置疑地说:“你关心同伴,连后果都没来得及考虑周全。那么,一旦面临失控的同伴,你真的有魄力下手吗?林溪,你还没有这样的决断。”   林溪一下子说不出话。她必须承认,伊瑟说的是对的。   “好吧。”她沮丧道,“可不然我要怎么办?什么都不做吗?”   “什么都不做是最好的。”伊瑟立即说,“我早就说过,这次擂台赛不需要你插手。你帮不上忙,就别添乱。”   “……”   “老大!”   “学长你说得太过分了!”   “老大真的过分了。”   “林溪都要哭了。”   “是你自己说要承担执法者的责任的。”伊瑟没有动摇,“因此,我也会按照其他人的标准来要求你。”   他看着她的眼睛,没有丝毫闪躲。林溪知道他是认真的。她也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他说的是“执法者”,而没说出来的词语是“救世主”。所谓的责任,并不仅仅是关键时刻从天而降,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这么一个帅气的角色。   所谓的责任,首先是明确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可是……   “是,你说得都对。我错了,对不起。但我要声明,我就是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同伴出事,自己却什么都不做。如果有下次,我多半还会再犯。”林溪恹恹地说,站起身,“所以我也要关禁闭吗?还是说你干脆把我开除算了,威尔曼队长?”   说得很有点赌气的意思。   精灵的尖耳朵微微一动。又一动。   “禁闭就不用了。但是……”   “哦,那还有别的处罚吗?”   “没有,但是……”   “那我先走了。”林溪往门口走,“我去散散步,你们聊。”   人类光法师快步走开,几秒后“嘭”一下关了门。她裹着大衣的身影消失在众人视野中,那条新买的米色格子围巾也跟着消失不见。   那条围巾和他们队长脖子上的一模一样。   众人又齐刷刷转头看向精灵队长。   刚刚还一脸严肃的冰霜精灵,此刻却有点回不过神的呆样,眼也不眨地望着大门。他定定地看了好几秒,就像那扇门下一刻就会开启,他的人类就会回心转意地回到他身边一样。   这件事当然没有发生。于是,精灵的眼神从期盼变成了沮丧。   他的耳朵连着动了好几下。   “你们说……”他迟疑一下,期期艾艾地问,“林溪是不是生气了?”   众人交换个眼神。   莫失:“对。”   莫忘:“那是当然的。”   尼尔:“都让你不要说了,老大。”   艾莲娜:“很明显吧。学长你真的太过分了!”   苏慎之:“学长,有时候也可以不用这么认真,尤其对方是你喜欢的女孩子的时候。”   孟蓝:“伊瑟,自从你当了队长,就没怎么听过我这个指导老师的话了。”   伊瑟:“……”   “那我……”   精灵沮丧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打开聊天软件,对着那个置顶的名字犹豫半天,还是忍住了立刻联系她的渴望。   他想,还是等比赛结束再说吧。   *   和其他人所想的不同,林溪并没有太在乎伊瑟的态度问题。这只精灵在处理正事的时候常常容易过分严肃,这点她早就知道了。尽管他不近人情的态度有些让她受伤,但她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也就不会伤心太久。   她主要还是在思索,自己的做法真的不对吗?   虽然顶着“救世主”的名号入学,但这个身份始终保密,只有伊瑟和校长佩雷尔乌斯知道。林溪在别人眼中只是个光法师,是特殊组的一份子。久而久之,她自己也这么觉得。虽然嘴上说着要保护世界啦、履行职责啦,但其实她只是个普通人,也只会在乎和自己有关的事,想珍惜的也是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   亲人。朋友。恋人。在这些人遇上危机的时候,她本能的反应就是竭力想办法帮他们度过危机。   伊瑟说得对。假如尼尔真的失控,她是没办法下手的。她没有手刃同伴的觉悟。相比之下,手刃自己说不定还更容易点。   结果,口口声声说什么救世主,到头来她其实只不过能看到眼前的那几个人而已嘛。一点都不伟大。   可是,她也从来不想要伟大啊?连朋友都帮不了、保护不了的话,这个救世主当得也没什么意思。   是为了集体而牺牲个人,还是无论如何也要保全个体,这个问题是人类历史上永恒的难题。没有任何智者能够给出一个所谓完美无缺的回答;任何选择都会存在遗憾和不满,乃至痛苦和悲伤。假如林溪知道这一点,她或许不会这么郁闷,但她不知道。   并且,她将之归于自己还不够聪明、通透的缘故。   也就更郁闷了。   “可是,如果让我再选一次,”她自言自语,“我还是会那样做。”   她还是会首先帮尼尔掩饰暗影溢出的痕迹。她还是不想眼睁睁看着特殊组重新成为被所有人畏惧和疏远的对象。   好不容易有了一点改变……   “小溪,你还是会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伊瑟的神转折咩哈哈哈哈哈【喂   打个比方,有点类似你看见朋友闯了红灯,正好你是交警,悄咪咪把他违章记录搞掉了,想的是跟他说一声下次别这样就行。一边是朋友,另一边是社会公益。所以伊瑟态度很严肃。   林溪的话,她的年纪、出身、性格和经历,决定了她没办法对朋友的危机袖手不顾。   所以说,再甜蜜的恋人也会有小矛盾啦~不为自己的事吵吵,也会为别人的事吵吵。   但伊瑟的话是说得有些过分,帮倒忙啥的。嘛,他就是这种比钢筋还直的宇宙直精灵了~   *   谢谢大噶的关心,我是真的被烫成了……青春活力夕阳红广场舞精致大妈的发型……不不不大概大妈们很洋气的根本看不上我的头……TT 第111章 同病相怜?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陷入沉思的林溪吓了一跳。她四下一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来到了赛场,而说话的人正是爱丽丝。   此时已经接近黄昏,天空被晚霞渲染得绚丽而温柔,边缘模糊得如同似有若无的回忆。此前聚集在这里的观众已经散去,只留一些零碎的垃圾躺在地面。极度的热闹散去后,所留下的便是极度的冷清。   穿着和服的姑娘就是一个人站在这片冷清里,回头时半边脸庞都沐浴在夕晖温暖的光线里。   “小溪,你说你还会做什么?”爱丽丝轻声问,依旧噙着她完美的微笑。   林溪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默默地走过去,和爱丽丝一样,趴在栏杆边,探头往下方的赛场看去。什么也没有。理所当然。   “爱丽丝,你在看什么?”她问。   “嗯……”   爱丽丝沉吟片刻,轻声说:“我想看一看,慎之明天会用的赛场。”   “明天直接看比赛不就好了吗?”   “不一样的哦。”她的微笑如涟漪般扩大,目光却很沉静,“像这样,只有我一个人注视着这里的时候,仿佛慎之只属于我一个人。”   林溪看了她一眼:“爱丽丝,很多时候……我真的不太明白你究竟在想什么。”   “呀,很难懂吗?”   “挺难懂的。”   “没关系。”日本姑娘语气轻松,“小溪,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其实没有谁会真的明白另一个人心里在想什么。再怎么说着‘我理解你’‘我想保护你’,眼里所看见的其实只是自己所臆想的那个人。有时候,臆想的东西,和真实的存在,说不定是完全相反的。”   越来越难懂了。林溪严肃地深思片刻,不得不揪着头发承认,大概这就是日本的哲学……说不定是动漫的哲学,比如“每个人都是活在自己的认知中的”?   “不明白吗?没关系。你总会明白的。”爱丽丝说,“比如,说不定你的威尔曼先生永远不会明白你真正想要的东西。他所给予你的,只是他以为你需要的;他以为你所在乎的,也只是他所以为的。小溪,你总会明白,人真正想要的东西,终究只能靠自己取得。”   这段话隐约戳中了林溪心里的痛楚。她忽然意识到,尽管她一直在说自己想为特殊组、为伊瑟、也为自己而努力当好一个救世主,但伊瑟——或许也包括其他人——始终都是想保护她。他们都很温柔,总是夸奖她的法术、她的成绩,但在真正危险的、关键的时候,他们还是想尽可能自己承担,而将她护在身后。   就像这一次伊瑟的坚持。林溪心里清楚,他并不仅是认为她的做法不对,更是担忧她使用光系法术是否会产生什么隐患。尽管,她当时使用的只是中级法术。弗里格曼先生说的是,她尽·量·不要使用高·级·光系法术。   她的恋人和朋友真的都很温柔。她也眷恋着这样被人在乎的感觉。然而……   然而,她也是真的有自己的想法。她是出于自己的愿望而想帮助他们。就像他们想要保护她一样,她也想用自己的力量保护他们。她不想只是当一个被呵护的救世主,只需要关键时刻念念咒语,其余时候就像一个易碎的水晶花瓶,被大家安稳地放在高台上。   可是她也不得不承认。她必须承认,抛开“光法师”这个身份,作为人类的她再怎么拼命训练,也比不上同伴们的力量。   林溪无声地叹了口气。这段时间她总是叹气。   如果身边陪伴的是艾莲娜,或者何月绫,她都会和自己的闺蜜诉苦、抱怨、撒娇,问问她们自己的想法到底对不对。可此刻,身边的人是爱丽丝。这个总是有些神秘、总是隐藏着自己真实情绪的姑娘,让林溪隐隐有些戒备。   因此,她谨慎地选择换一个话题。   “爱丽丝为什么没有上场呢?和我比起来,爱丽丝要厉害多啦。”她忍不住自嘲一句,“不让你上场,简直是浪费人才。唉,暴殄天物。”   爱丽丝捂嘴笑起来。她栗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盛了笑意又载了夕晖,粼粼动人。玄色振袖上开满绚烂的樱花,在暖色的天光里有一种怀旧而靡丽的质感。她看上去,很像一张旧时代的画。   “是呀,为什么呢?”她说,“说不定,是因为副队长大人十分忌惮我。副队长大人可能是怕我打什么坏主意吧?”   “我以为你们关系很好。”   “因为我只是个苦命的下属嘛,只能选择听从副队长大人的命令哟。”   “那,爱丽丝想上场吗?”   “我想不想……”   爱丽丝再度笑了笑。她忽然抬起手,从发髻中抽出一支发簪。那是层叠如瀑的垂枝樱,浅绯的花瓣甚至能在风中微微震颤。她托着发簪,轻轻吹了一口气。   无数樱花瓣纷飞而出。一瓣又一瓣,忽然出现的樱花乘着风,在暮色中飞舞不止。像雪。   “我想不想,其实没什么关系。如同我想留住这场樱吹雪,却无法做到。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事情都是不受人力左右的。包括时间的流逝,还有回忆的消亡。还有死亡。”   樱花瓣渐渐消失,没有留下任何踪影。   “所以,我会接受现状。然后……”   爱丽丝松开手。那支精致华美的樱花发簪飞快坠落。几秒后,赛场里传来一声细微的脆响。林溪低头看去,隐约看见一些粉色和金色的碎片。   “然后,将所有束缚我的东西——全部打碎。”   “真可惜。”林溪摇头,“你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向我说明吗?”   “这样不是比较直观嘛。”爱丽丝毫不在意,笑眯眯的。而在这样甜美的笑容背后,有什么格外坚硬的东西,隐约露出冰山一角。   “我很喜欢和小溪聊天哦。虽然看上去是个老好人到无聊的孩子,说起话来却意外地有趣。”   “……喂喂刚刚我是不是受到了什么人身攻击?爱丽丝你的完美人设呢,快醒醒啊?”   “哎呀,原来还有那种人设吗?”   爱丽丝快活地笑起来。她转过身,轻盈地往外走去。“再见,小溪。”她说,“请转告慎之,明天的比赛要好好加油哦。一定要赢。”   “我差点要以为你是我们的人了。”林溪扶额,“你就不能明天自己跟他说吗?”   “不行哟。很遗憾,明天我不会来看比赛。”   “……咦?”   “我已经看过了。”她停下脚步,侧头时露出一点神秘的笑容,“就在刚才,我已经独自好好欣赏过了。夕阳真美啊,小溪。”   林溪困惑地看着她的背影。她看着爱丽丝逐渐远去,也听着她的木屐声渐渐消失。她忽然想起之前的茶话会,想起和爱丽丝在花园里散步。那时爱丽丝也是说着含糊的话。越和她相处,就越觉得她神秘,好像浑身笼罩在迷雾中;大概只有她踩出的木屐声音是清晰的。   然后,林溪又想起,几个月前在雪山温泉旁,爱丽丝焦躁地和苏慎之对峙。那样的焦躁、赌气,好像昙花一现。她只在那一点点时光的间隙里,才显露了真实的自己。   而现在……   冥冥之中,林溪仿佛明白了什么。   爱丽丝……大概是对什么事情终于下定决心。只有下定决心的人,才会如此坦然,还带着将一切都抛诸脑后的决然之意。   *   天很快黑了。学院里浮起彩色的光。商店街的灯箱颜色最多,还有精心制作的特效在笑着和人们飞吻。东岛是学习区,光线柔和,图书馆的光最明亮。中间的校长楼散发着清浅柔和的灯光,钟楼的指针不紧不慢地走动。   钟声响起。   倒计时。   某一处爆发出欢呼。   “原来又到神诞日了。要不是听到钟声,我差点都忘了。”孟蓝端着一盘新烤好的小熊曲奇,在窗边驻足,出神地看了一会儿烟花。   “对哦,明天就是神诞日了。”   “要不是有比赛,都应该放假了。”   “想放假。”   “想打雪仗。”   “滑雪。”   “雪橇也行。”   苏慎之托着一叠卡牌,仔细地在魔法沙盘上推演了一遍。这个晚上,他和他的同伴们已经一起商量过每一个细节,规划好了好几种不同的应对方案。但他生性细致,总愿意比别人更仔细一些。   确定万无一失后,他在心中舒了口气,这才收好卡牌,又对端来夜宵的孟老师微微点头。   壁炉里的火焰熊熊燃烧。温暖舒适的室内,双胞胎趴在窗边看烟花,孟蓝正检查第二天需要用到的后勤资源;艾莲娜心不在焉地戳着面前的小饼干,一会儿望望禁闭室的方向,一会儿又对着手机回消息。时不时地,她还要悄悄看一眼学长,想瞪又不敢瞪,只能微微鼓起脸颊。   而学长,他也心不在焉。商量完作战计划后,他就托着脸,心不在焉地看着门口。摆在他面前的茶和点心动也没动。   手机也在他边上,屏幕一直黑着。偶尔亮起的时候,苏慎之注意到,他们的队长会马上看一眼。但即便从他的角度也能看到,那只是一些系统推送的通知而已。于是,学长总是流露出失望的神情,扭头继续对着门口发呆。   在第九次或者第十次看见这样的情景时,苏慎之终于忍不住了。   “学长,已经快九点了。”他委婉地建议,“这么晚,还是给林学妹打个电话吧。”   “我问过了。”学长有些没精打采,“她明明说等会儿就回来的。”   苏慎之考虑了一会儿,说:“学长,你干脆去接一下学妹吧。反正我们的会议已经开完了。”   “我也提议过了。林溪说不要。”   学长看上去更垂头丧气了。   窗边的双胞胎扭过头,有点幸灾乐祸。   “早知如此。”   “何必当初。”   “老大啊老大。”   “你为什么是个大猪蹄子。”   “会被甩的吧。”   “一定会被甩的吧。”   其他人没忍住,全部喷笑出来。孟蓝甚至被一口茶呛住,边咳边笑。   “你们这些小家伙……!说谁会被甩!”学长恼怒地瞪了他们一眼,底气却有点不足,“林溪才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类。”   双胞胎对学长做鬼脸。艾莲娜则默默打开了音响,又清了清嗓子,开始唱《Let Her Go》。   ——黯淡后才怀念光亮,雪落后才渴求阳光,放了手才明白深爱的就是她……你已经放手……   在海妖空灵的歌声里,苏慎之眼睁睁看着学长的脸色越来越差。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跟着大家开始笑。   林学妹当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离开学长,但他们都觉得,学长需要再提高一下说话的技巧。分明是想保护深爱的人,却让对方受伤乃至拂袖而去,这未免叫人遗憾。   想到这里,就不免想到更多。想到过去,想到自己,想到其他人。苏慎之眼神一黯,忽然笑不出来了。   啪嗒——   “我回来了……大家都在啊。晚上好。”   “林溪!”   那位以冰霜冠名的伊瑟·威尔曼一下跳起来,像个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傻小子。他莽莽撞撞地说:“都几点了,你怎么才回来!”   关心说得像指责。苏慎之一下有了叹气的冲动。   他们的光法师学妹眨眨眼。出乎意料,她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意思。不过,当然也没有高兴。   “我在想,你干嘛一定要把话说得……算了。”她老气横秋地摇头感叹。   学长有些迷惑。他还打算说什么,但林学妹走到他面前,十分干脆地捧住他的脸,重重亲了他一口。“比赛完我们再谈。不过,你要是再对我这么凶巴巴,我就跟你离婚。”学妹说。   艾莲娜的音响及时切换。她开始一脸肃穆地唱《Let it Go》。   ——Let it go,let it go.Can’t hold it back anymore…   室内又一阵憋了却没憋住的“噗嗤”笑。   谁都能看出来,战场上镇定自若、挥斥方遒的威尔曼队长,被学妹一句话吓得差点炸毛。可是,紧接着,学妹又轻轻吻了吻他。   “不过,现在你还是专心比赛吧。”她轻松地说,又侧头笑,像一个温暖的小灯笼,“苏学长,明天的比赛加油啊。”   苏慎之回以微笑。但在这时,他的鼻尖嗅到了淡淡的梅花香气。   他曾经很熟悉这种梅花的香气。   他看着林学妹,在她肩上发现了一枚孤零零的樱花花瓣。他忽然意识到,学妹下午一定在外面遇见了她。   他沉默地垂下眼眸,独自咽回心中的苦涩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除夕啦!!小天使们新年快乐~今天就俗气地吃饭看电视能放烟火的放烟火呀~爱你们!新年新气象,祝大家一切顺利~ 第112章 月下   0号楼的禁闭室不常启用。因为那些违背守则的人,往往都已经死了,来不及接受惩罚。   特殊组成立以来,究竟有过多少人?在他们之前有过多少人,看看楼里的房间数就知道了。那些房间曾经的主人大都不在了。每逝去一个人,就会封存一个房间。这就是为什么人数不多的执法者,却拥有这么空阔的一栋楼。   他们这类人,一旦失控,总是容易将无辜的人卷进来。再怎么努力、小心,每年也总会发生一些意外。   所以说,别人忌惮他们是有道理的。老大作为队长,如此重视对规则的遵守也是有道理的。   有道理吗……   尼尔抬起头。这间灰扑扑的、冷清的小屋子,完全是一座寂寞的囚牢。高墙上仅有一扇小小的窗户,竖着金属栏杆;夜空在栏杆外流动,一点月光落在灰色的墙壁上。   这里布满了隐形的阵法。不知何时起,不知由谁绘制;这些强力的阵法压制着囚徒的力量,严禁他们私自出逃。   羽族不太舒服地扭了扭肩膀。他白天受了伤,虽然处理过,伤口却还没完全愈合。他是牧师,本来可以给自己治疗,但处于禁闭室的法阵里,他只感到一阵阵的虚弱。   他觉得有点冷。黑暗中虚弱的冷——很久没体会过的感觉。令他想起小时候的某些经历。   尼尔慢慢往手心呵了一口气,又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慢慢喝下去。这一点热意无济于事。他仍旧觉得冷,并且仍旧免不了联想到那些阴暗的记忆。   羽族独自坐在桌边,独自沉默着。他有一双祖母绿的眼睛,在阳光下通透如宝石,在黑暗和沉默中却幽深如无光的寒潭。   负面情绪会增加失控的危险。于是他尽量让自己思考一些别的事。他在想,不能怪老大如此郑重其事。虽然老大名义上是执法者队长,但并非所有执法者都听从他的命令。100岁的精灵,对人类来说十分长久,在里世界中却不算太少。   而恰恰……执法者也是一个历史不算太短的组织。三个派系,分别是老大、伯伦嘉蒂亚,还有很少跟他们打交道的德尔塔·穆勒。后两个人的资历比精灵更老。他们派来参赛的人,也并不听老大的调遣。恰恰弗里格曼先生又不在。这种情况下,老大虽然不说,其实应该感受到了一定的压力。   执法者队长——这并不是一个容易承担的职务。   幸好他的恋人是小光法师。她是个好姑娘。虽然太年轻、缺乏经验,老大又很固执地要自己承担一切危险和压力、不让她知道太多真实情况,以至于她无法真正理解一些事情。尽管如此,她还是努力体谅老大的做法,温柔地对待他。   有时,尼尔甚至觉得,尽管强势的一方是老大,但真正需要对方支持的,也恰恰是他。他并不是一只擅长沟通的精灵,如果没有足够的细心和温柔,还有足够深厚又柔和的爱意,很难和他顺利地走下去。   而小光法师,她所需要的……大概是真诚、不变、深切的爱意。这恰恰是一只精灵必然会对恋人付出的。   那两个人……精灵和人类,居然能如此契合对方的需求,又恰好相爱,还真是奇妙。简直像注定在一起一样。   这么想想的话,这样的关系好像也挺让人羡慕的……稍微有点羡慕吧。不多,只是稍微。   啪——啪嗒。   几粒石子从窗外飞了进来。   不对,那不是石子。仔细看看,那是凝聚成团的小水球。   胶质感的透明液体在窗边涌动。霜色月光下,水流缓缓渗入,谨慎而巧妙地避开了守卫法阵的结构。它们垂落、流动、汇集,最后形成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海蓝色的长卷发。海蓝色的眼睛。在夜色中令人想起遥远的、闪光的海面。   啪嗒。   “哎哟……”尼尔揉了揉额头,指尖摸到冰凉湿润的水痕,“学妹哎,你就是这么对待受伤的、可怜的、孤独无依的学长的吗?拿水球砸我的脑袋?”   “那最多只是一粒水珠。”海妖蹙眉,“谁让你盯着我发呆。”   “哇,有人不仅劫狱,还不让人吃惊的。”尼尔一脸嬉笑,冲学妹招招手,“来来,学妹请坐,我请你喝一杯禁闭室的水。”   金发碧眼的少年笑起来有阳光的色彩,丝毫看不出刚才独处时的阴郁。   艾莲娜也没看出来。她印象里的尼尔一直就是这个样子,不管处在什么环境都能嘻嘻哈哈,连打坏主意时也不例外。故而,她只是为这个没正经的学长叹了口气,无视了他的玩笑,径直走过去,递给他一个白色的小盒子。   “给你。”她说,板着脸,“伤药。”   “……哟呼,这下我真的快被感动了。艾莲娜,你不会是被人操控或者附身了吧?这是伤药,不是毒/药?”   海妖更加皱紧了纤细的眉毛。她将伤药往桌上一放,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等等……开个玩笑,真的是玩笑。”尼尔急忙站起来,又赶紧坐下去,装作无所谓地抓抓头发,“谢啦。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偷跑过来……你是背着老大偷跑过来的吧?”   艾莲娜看他一眼,确定他没在开玩笑,这才点头,淡淡“嗯”了一声。   “你还真镇定。违背队长禁令,这可不像你的风格。不过……谢啦。”尼尔打开盒子,看见里面分了两层。一层放了淡金色的药丸,还有一层是油脂状的膏药。他拿了一粒,在半空抛了一圈,才弹进嘴里。药丸化开后有淡淡的甜味,随之而来的暖意驱走了体内虚弱寒冷的感觉。   “这个不会是你们海妖的秘药吧?”他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试探着问,“有钱也买不到的那种?”   “嗯。”艾莲娜的神情没什么波动,“效果很好,唯一的副作用是,它会让雄性变成雌性。”   “……什么?!”尼尔大惊失色,捂着喉咙,“你开玩笑吧?!喂艾莲娜,你是开玩笑的吧?”   他大声咳了几下,试图将药吐出来。   海妖看着他,清冷的脸庞漾出一丝笑意。   “嗯,是开玩笑的。”她说,“没有副作用。”   羽族顿时松了口气。他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也跟着笑起来:“今天是怎么了,艾莲娜都会开玩笑了。嘿亲爱的海妖学妹,你是被谁带坏了?让我猜猜,是小光法师?还是……聪明机灵人见人爱的我,伟大的尼尔?”   “当然是你,才不是小溪。”艾莲娜瞪他。   “那,”尼尔嬉皮笑脸,“我还挺荣幸的嘛。”   月光落在地上。月色被栏杆切分成三束,其中一束恰好照亮海妖唇边那缕淡淡的微笑。艾莲娜的笑容不多,但每当她这么微笑的时候,总是能轻易让人明白,为什么明知危险却还是不断有人迷恋上这些带来风浪的生物。   “我回去了。”艾莲娜说。   尼尔看着她。“你没有别的要对我说了吗?”他问。   海妖本来都转了身,这下回过头,深蓝色的长睫毛飞快地眨了好几下。   “……没有。”她垂着眼睛,“我没有什么好问的。”   “那我有事想问你。”尼尔说。   他的学妹又飞快地眨了一下眼。那双宛如月下海面、蓝得神秘又深邃的眼睛,再次凝视着他。   “我,那个……”   羽族张了张口,突然结巴了一下。   “咳,我是想问,你的比赛不是在后天吗,你准备好了吗?”他干咳了好几声,以此压下突如其来的心慌,“我的禁闭期要持续到比赛结束,就看不了你的比赛了,也给不了什么指导。不过,我相信凭艾莲娜你的实力,就算比我差一点,也还是能把对方打趴下。”   “比你差一点?”艾莲娜冷静地打量了一圈禁闭室,“你的意思是,我也会被关到这里吗?”   “哈?不是,这明显是两回事。我是说……”   “那样也不错。”   尼尔一怔。那种心慌的感觉加剧了。   “……什么?”   “禁闭室的环境比我想的好,”艾莲娜说,“在这里待几天也不错。”   他们陷入了沉默。并不尴尬,但有点不自在。可是不是那种不舒服的不自在,而是……而是什么呢?尼尔想不出来。他笑了笑,抓抓头发,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此前他所感受到的那种寂静的寒冷,现在离得更远了;秘药带来的暖意流淌在他的血管中。他开始想到一些很好的回忆。   他觉得这样很好。   “你的伤怎么样了?”艾莲娜问,“一直待在这里没关系吗?如果撑不下去,可以跟学长说。学长不是真的不近人情。”   “我知道。我没问题。”尼尔的口吻很温和。温和又认真,都快不像他了。他说:“伯伦嘉蒂亚·佩洛蒂和德尔塔·穆勒的人都在这里。他们都看了比赛。这时候让老大放水的话,会让他很为难。”   “……嗯,也是。”   他们又沉默了一会儿。   “艾莲娜,你回去吧。”尼尔刻意用一种轻松的语调说,“别让老大发现了,不然小心他真的把你也丢进来。不过,有小光法师在的话,老大多半也不敢对你怎么样。他已经惹小光法师生气了,肯定不敢再让她生气。”   “——你说谁不敢让谁生气?”   尼尔和艾莲娜都实实在在地吓了一跳。尼尔吓得差点连羽翼都张开。   因为说话的人正是他们的队长兼学长,伊瑟·威尔曼。   墙上泛起蓝绿色的光纹。冰霜精灵一步跨进禁闭室里,散落的银发同时折射出月光和法阵的光辉。   伊瑟挑眉看着他们。这本来是一个很有气势的神情,可惜他此刻散着头发,外套下穿的还是睡衣。这幅随意的、居家的打扮,将他的冷峻和严肃消解得分毫不剩。   尼尔没忍住,笑了。艾莲娜也笑了。   “还笑?”伊瑟的眉头挑得更高,要多恨铁不成钢有多恨铁不成钢,“艾莲娜,你是好孩子,现在也被尼尔带坏了。”   “嘿老大,我是无辜的。”尼尔举起双手以示投降,却又抗议说,“我坚持认为是小光法师带坏了艾莲娜。老大,你应该跟小光法师算账才对。”   伊瑟轻咳一声。不等他说什么,艾莲娜就不大高兴地瞪了尼尔一眼,说:“跟小溪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要来的。跟谁都没有关系。”   羽族心里一跳,情不自禁接话:“那就是说,只跟我有关系?”   “本来就只……”   艾莲娜突然不说了。   沉默在月光中继续蔓延。尼尔看见她轻轻抿起嘴唇。海妖的唇色一直很淡,总是显得有点冷漠;现在却被她自己咬出一点血色。   尼尔突然忘记了自己接下来想说什么。   精灵抱起双手,看了两名后辈好一会儿。他们都没反应。最终,他只能自己耸耸肩,将一支细细的试管抛过去。尼尔接住了。   “我还以为你会接不住。”伊瑟说。   “老大……我还没到残废的地步。”尼尔回过神,看看手里的试管,“恢复药剂?”   “找人配的。制作好后一小时内是最佳药效期。”精灵露出一抹笑意,调侃道,“不过,看来是多此一举。艾莲娜,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和尼尔关系这么好了?我以为你一直觉得他很烦。”   尼尔“嘿”了一声,立即发出强烈抗议。在这个背景音下,艾莲娜有点局促地低下头,很快又抬头,小声说:“我担心他的伤。”   伊瑟的笑容更明显了。但他没有多说,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点点头,说:“回去吧,早点休息。我就不惩罚你的违规行为了。”   尼尔嘀咕:“喂老大,你自己也违规了吧。要惩罚的话,你自己也要算一份。”   精灵顿时又挑起了眉毛。他认真地看了几眼尼尔,又认真地看了两眼艾莲娜。只是笑,不说话。   “……当我没说。”尼尔摸摸鼻子,低头认怂。   “我大概有点理解当初你们的心情了。”精灵说。   “……哈?老大你没头没尾地在说什么?什么当初,什么我们的心情?”   艾莲娜也一脸茫然地看着精灵。   “没什么。”伊瑟考虑了一秒,“等比赛结束后再说吧。”   尼尔狐疑地看着他。但精灵决定好了的事,很少会有更改。迄今为止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小光法师。一遇到和她相关的事,这只精灵总是容易纠结。   “对了,老大,小光法师怎么样?”尼尔总算想起来自己还有什么没问的,“你们和好了吗?”   “嗯,她已经睡了。”提到林溪,伊瑟的神色顿时柔和下来,“我没让她知道我会来看你,否则她肯定要闹着跟过来。”   尼尔撇撇嘴:“老大,你把她说得像小孩子。虽然我老是‘小光法师’‘小光法师’的这么叫,但林溪不是真的小鬼头。我知道你想保护她,但也没必要护到这种程度吧。”   艾莲娜立即表示赞成:“小溪说过不想被排除在外。学长,以后你还是什么都跟她商量一下吧。”   “我不想她担心太多。”然而,伊瑟的态度十分坚决,没有任何余地,“她承担的已经够多了。”   羽族和海妖对视一眼。他们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反对,但也都看到了无可奈何。伊瑟是他们的学长,同时也像哥哥和保护者。或者说,更像长辈。   而伊瑟却想,他们都不知道林溪到底承担了什么。她不仅仅是光法师,更被要求成为里世界唯一的希望。那是很重的职责,她也因此而吃了很多苦。他舍不得她再多劳累。   “好吧……既然老大你这么说的话。”尼尔没有坚持,同时也给艾莲娜递了个眼色,“晚安。我就一个人在这儿,苦苦等待你们的捷报将我拯救出去了。”   伊瑟点头:“当然。”   随意的态度,隐藏着十分的自信和骄傲。   艾莲娜跟着他往外走,跨出禁闭室前,她又悄悄回了头。她看见尼尔正举着她拿来的小盒子,对着月光仔细观察。   那只是个普通的盒子,有什么好值得观察的?艾莲娜不解。但她已经没有问的时间了。   她只来得及看见,尼尔侧头对她笑起来。   这个据说早已堕落的羽族,却依旧拥有着灿烂的金发和翠绿的眼眸。当他笑起来的时候,这个灰暗寂寥的房间都好像忽然明亮起来,带着阳光的温暖。   根本不像堕天使。没有哪里像。不管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这么笑起来时都会让人想起夏天的阳光,想起万物生长。   ……太会骗人了。这种假象,真的太会骗人了。   海妖扭过头,按住砰砰跳的心,快步跟着精灵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挖一下尼尔和艾莲娜的人物线~   这两人会不会在一起我还没想好,看剧情发展怎么自然怎么来吧!毕竟有心动也不代表最终会在一起【好像说出了疑似BE的话,但相信我就算是配角我也不会让喜欢的角色BE的!   啾咪你们! 第113章 内部的挑战(1)   接下来的比赛没有再出波澜。苏慎之赢得很轻松,艾莲娜的战斗则要困难一些,因为她的对手是巡逻者玛德琳·斯汀格。   玛德琳·斯汀格,也就是总和沙利昂一起守在米德尔身边的金发女子,有着严肃坚毅的眼神,而她的力量也源自厚重的大地。她能调动泥土阻挡艾莲娜的水流,也总是能找准间隙冷静地开枪。   不过,艾莲娜还是赢了比赛。玛德琳的体力似乎不如她,时间拖得越久,就越显得力不从心。   “我猜,应该是种族压制吧。”爱丽丝轻快地说。   “种族压制?”   “艾莲娜·雷纳克是海妖,而玛德琳同时拥有矮人和人类的血统。在历史上,这两个种族都曾经属于海妖的食谱。”爱丽丝吸了一口珍珠奶茶,满足地眯起眼睛,“矮人尤其是。小溪你看,玛德琳在靠近艾莲娜的时候一直忍不住发抖……对,就是现在大屏幕回放的这里。”   林溪认真地瞧了瞧,发现果真如此。   “祖先的基因会跨越漫长的时间,对今天的后代产生微妙的影响。不觉得很神奇吗,百万年前的细胞记忆,至今仍旧活跃在我们的身体里。”爱丽丝拿出一个小塑料袋,将奶茶空杯仔细装好,准备等出了赛场再扔到垃圾桶里,“总觉得,这就像是在说……所有看似无牵无挂的生命,其实都承担了万年前的祖辈的记忆,乃至情感。因此,每个人都是怀着使命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又来了,爱丽丝的哲学课。林溪无奈地笑笑。她发现了,最近爱丽丝越来越喜欢说这些深刻却又让人疑惑的话。   “好吧,使命。”她尽可能让自己的回答听上去不那么敷衍,“可是什么样的使命?”   “对每个人来说,都不一样哦。不过,有一点是最重要的。”   日本姑娘今天穿的是深蓝色的振袖。流水的纹路,飘着红叶和几朵鲜花,鸟的羽翅伸展、环绕。她端坐在看台上,手里一个小小的手袋,修长的脖颈略低一些,愈加娴静优雅。   她微笑,说:“延续了无数代的记忆和情感,一定……不可以在自己这里折断。”   她的尾音淹没在周围的欢呼声中。艾莲娜赢了。周围支持她的人在欢呼。他们之中有些人是真的喜欢那名清冷美丽的海妖少女,有着对偶像般的憧憬;还有的只是因为下注赢了赌局,而正为自己即将进账的金币欢呼。   林溪高兴得蹦起来,跑到栏杆边,朝艾莲娜挥手。她的闺蜜第一时间看向她这里,也在和她挥手。林溪顿时更开心了。   “艾莲娜好厉害,真好!赢了的话,接下来就是伊瑟的比赛了,伊瑟伊瑟伊瑟……”   爱丽丝在她身后,依旧端坐。她看着光法师蹦蹦跳跳的背影,只是再度微微一笑。   可惜,接下来的第六场和第七场比赛,执法者又接连败北。其中一个输的人是伯伦嘉蒂亚的手下。她打了个视频电话,问了问情况,最后居然笑起来。“挺可惜的。不过,尽力就好。”她说,“要真的输了,到时候再想办法嘛。船到桥头自然直。”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怀着盲目的乐观。”德尔塔·穆勒略有些不满。   “你才是,一如既往地对手下过分严厉。”伯伦嘉蒂亚似笑非笑,“小心我挖角。”   德尔塔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之后两场比赛,执法者取得了连胜。也就是说,前九场比赛里,执法者五胜,巡逻者则拿下了四场。如果第十场比赛巡逻者取胜,那么会有一次加赛;如果赢的人是执法者,就意味着他们赢得了这一次对战。   而伊瑟,他的自信确实有道理。所有挑战赛他都赢得非常轻松。   林溪看着,慢慢也放了心。晚上闲聊的时候,她还有心情开玩笑,说要不是规定队长只能最后一个上场,说不定伊瑟可以一个人挑翻全场。话一说完,她就被精灵抱住一阵旋风揉头。   “……伊瑟,夸你你还揉我头!”她挣扎不出来,干脆拱在他怀里蹭,“你欺负我!你是个坏精灵!”   “谁说是欺负了。”坏精灵一本正经,手里的力气立刻放轻,变成了轻柔的抚摸,“我明明是在用行动夸你可爱。”   林溪抬头瞧他,想来个气势十足的瞪眼,做出来却只是个眉眼弯弯的笑脸。“好吧,我接受了。那这个是奖励。”她说着,亲了亲她的坏精灵。   精灵的鼻尖蹭在她脸上,有一点雪花似的凉意。肌肤柔软,流淌着笑意的声音更柔软。   “明天我也会取胜。最后一场比赛,我会赢得胜利。”他眷恋地吻了吻伴侣的额头,“等到那时候,还有什么额外的奖励吗?”   “嗯,让我想想……一次约会?”   “才一次?”精灵吻她的耳朵,“每个星期一次才能算奖励。”   “听上去好黏人哦,但是……好吧。”林溪抱住他,心满意足地叹息说,“谁让我也很黏你呢。”   最后一场比赛,原本是很让人放心的。在所有人的预期里,这是米德尔·维夏和伊瑟·威尔曼的比赛。尽管米德尔也是公认的强者,但冰霜精灵威名更盛;大部分人都觉得,这将是一场过程精彩、结局注定的比赛。   庄家索性都不开盘了。所有人都等着看一场让人津津有味的比赛。   因此,当人们发现巡逻者出场的一方并非米德尔·维夏,而是他手下的一个分队长时,看台瞬间沸腾了。   场上的伊瑟也显得有些错愕。   接着,当人们发现,那个本该出现在场上的巡逻者副队长,此刻却镇定自若地坐在看台上时,场面更加沸腾了。摄影机扫过来,将米德尔精致得过分的容貌在大屏幕放大,也放大了他轻松愉快的神情。他甚至还朝众人挥手。   “规定说队长‘只能’最后一个上场,但没说‘必须’最后一个上场,不是吗?”他笑眯眯地说,粉色长发随风轻摇,如花云颤动,“你说呢,爱丽丝,我亲爱的一分队队长?”   “副队长大人说得十分正确。”爱丽丝的微笑同样无懈可击,“但恕我冒昧,万一巡逻者因为您的缺席而不幸败北……”   “我很相信我的属下。”米德尔打断了她的话,隐约有点无赖,“要是他赢不了,那我也赢不了。”   摄影机及时给了场上的巡逻者一个镜头。那名不幸被临时抓来的分队长,只能露出一个苦笑。   同样地,摄影机也没放过另一个风云人物。也就是……这几天都和爱丽丝坐在一起的林溪。   她正默默地往边上挪,力求离米德尔远一点。但她被两名巡逻者夹在中间,一时进退维谷,只能僵在这两人的“完美微笑对抗赛”里,眼神显得有点可怜。   场上的伊瑟立刻冷了脸。看样子,要不是比赛还在进行,他能冲上去将他的人类抱得远远的,不理那两个心怀叵测的巡逻者。   可惜比赛确实在进行。他也只能先比赛。   而林溪,在摄影机镜头移走后,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就又被身边这两个人的眼神厮杀扎得脑袋疼。   她前所未有地怀念起她的同伴。林溪哀怨地想,要不是她没有参赛资格,她一定跟其他人一样,去赛场里守着,而不是一个人坐在高高的看台上。   没错,她的朋友,还有孟蓝老师,全都按照规定待在赛场内部的边缘。真不知道为什么比赛规定已参赛的人员不可以到看台上看比赛。   “我现在相信你们关系不那么好了。”她说,“两位,拜托,你们的内部矛盾可以在之后再解决吗?或者劳驾换个地方?不对,其实我可以换个地方。借过一下……”   两名巡逻者眼神同时一闪。   “小溪,半途逃跑是懦夫的行为哦。”   “林小姐,这里是观赏比赛的最佳位置,何必因为我们而打搅您的兴致?”   “你们如果不要一左一右拉着我的衣袖,我会更相信你们表面的客气礼貌的……”   看见比赛已经开始,林溪也不想跟他们多纠缠,只能无奈地重新坐下。   见她不再动作,那两人又是微微一笑。   又在对视中各自眯起眼睛。   林溪对他们的暗中交锋并不知情。她只是专心地看比赛。   米德尔·维夏并不是一个会招人烦的存在。正相反,他彬彬有礼、颇有风度,说话做事都很体贴,是人缘很好的类型。即便做了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比如现在——他也能用谈笑风生将所有尴尬无声消解。   爱丽丝同样如此。   他们没有再起别的争执。时不时地,米德尔会轻言细语地解释一下场上的情况,含笑告诉林溪,伊瑟的这个动作是为了什么、那种战术用得是否恰当。爱丽丝偶尔会评论一两句。一时间,他们竟然又营造出一种和乐融融的气氛。   比赛结束得很快,也并不出乎意料。伊瑟赢了比赛。   周围有细碎的抱怨,说本来以为今天是精彩的比赛,没想到这么无聊。但立刻又有声音斥责说,这是人家重要的比赛,又不是商业表演,跟其他人有什么关系。   “失败了呢。”米德尔叹息一声,语气却不怎么遗憾,“看来,如果是我,也难以取胜。我可怜的五分队队长一定很伤心。我需要安排一次茶会,好好安慰他。”   正当他戴上白手套,准备起身离开时,四周突然又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   有人对裁判说了什么。裁判考虑了一会儿,扬起手里的信号强,射出了一片黄色的烟雾。   在此前的比赛中,人们也常常看到这缕黄色的轻烟。这代表有人挑战执法者队长。按照规则,每一场由执法者取得的胜利,都要紧跟一场伊瑟的比赛。任何人都能挑战他。只有当他也赢了,才能算执法者真正赢了一场比赛。   “但这场比赛就是伊瑟的比赛啊?”林溪情不自禁站起来,“他已经赢了不是吗。”   米德尔眉头微动,不经意瞥了一眼爱丽丝。   爱丽丝也有些惊讶。她表情轻轻一动,在那点惊讶成型前,就已经恢复成她完美的优雅和安然。   “稍微有些让人意外。”她也站起身,轻轻一拍林溪的肩,婉转道,“但是,按照规则,的确没有排除现在的情况。威尔曼先生作为参赛者赢得胜利,却也需要作为执法者队长,来赢取被指定的挑战赛的胜利。”   “这……”太过分了!在这十天的高强度赛期里,伊瑟已经接受了五场挑战赛,现在他更是才战斗了一次,紧跟着却又要有一场比赛?   车轮战也不能这么玩啊!要知道,那些会选择挑战执法者队长的人,也都是对自己的实力十分自信,也对战斗热衷到了根本不顾执法者失控危险的一群人。   “小溪,你去哪儿?”   “我要去找裁判和负责的老师。”林溪板着脸,怒气冲冲,“规则不能这样解释,太不公平了!”   “我理解您的心情。可惜,您瞧,比赛已经开始了。”米德尔注视着她,翠绿的眼眸里有一丝真挚的安慰和怜惜,“裁判已经宣布挑战成立,而伊瑟……他似乎也已经接受了这份挑战。”   林溪猛一扭头。果然,大屏幕上闪出了比赛开始的字样,同时给了伊瑟镜头特写。   屏幕上,冰霜精灵握着细剑,神色冷静。他银色的长发高高束起,此刻在脑后柔顺垂落,没有丝毫凌乱,仿佛刚刚根本没有经历一场战斗。然而,他打量着对面,眉毛也微微皱起来,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摄影师故弄玄虚,刻意等了好几秒,才由远而近地给出挑战者的影像。   黑发。刻板的表情。金边单片眼镜。黑色制服上刻着黄铜色的齿轮图案。   看台上响起惊呼。比刚才更吵闹的惊呼。   “那是……”   “执法者……”   “德尔塔·穆勒……”   “为什么执法者要挑战执法者?”   赛场中,德尔塔穆勒推了推他的单片镜。他有一双红色的眼睛,像两汪凝固的鲜血。金色的细链垂挂在他的脸边,就像他本人的神情一样的刻板冷漠。   “规则并未限制挑战者的身份。那么,挑战者当然也能是执法者。”他一板一眼地说,“威尔曼,就让我来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资格承担执法者队长的责任。”   作者有话要说:执法者也不是什么和和乐乐的大家庭呀~开心温暖的只有一个个的小团队。   组织建设就是一件让人头痛的事。   7号赶飞机,下一次更新应该在九号~ 第114章 内部的挑战(2)   德尔塔·穆勒,机械族和岩妖的混血,年龄大约在110~130岁之间。岩妖是一种古老的生物,生活在火山岩浆里。他们性格激烈、精神状态容易不稳定,常常造成灾难和事故。纯种的岩妖早已在近千年前灭绝,但它们的血脉和其他种族结合,流传至今。   而机械族则是工匠族的一个分支。漫长的种族历史暂且不说,这个种族的特点,顾名思义,就是天生擅长机械制造和操纵。机械族人大多冷静沉默,对外界不感兴趣。他们很多甚至没有实体,而以意识体的形态居住在各种机械中。   他们也是少有的不会受到暗影污染的族群。特殊组的很多设施都有赖于他们的工作。比如伊瑟经常使用的交通工具,就是一名叫杰伊的机械族人负责操控。   因为太沉溺于机械的世界、不大和别人打交道,这一种族的人往往没什么存在感。   机械族和岩妖,这两种截然相反的血脉究竟是怎么混合起来的?实在有些古怪。也不知道德尔塔·穆勒究竟继承了哪种血脉的特质更多。   “德尔塔·穆勒比伊瑟·威尔曼年长,成为执法者的时间也更长。传言中,他是上一届队长的忠实属下,甚至到了狂热的地步。对年轻的精灵成为队长这件事,德尔塔·穆勒并不服气。之后他自请去虚空中巡逻、避开总队,起因也在这里。”   爱丽丝托着下巴,悠悠说道。   “他对执法者的荣誉非常看重。有一部分原因,我个人认为,和他的经历有关。他叫德尔塔,据说多年前,在他前面还有两个哥哥,分别是阿尔法、贝塔。这三兄弟都是暗影危机的幸存者,也都从特殊组毕业并成为正式的执法者。后来,兄弟里的大哥和二哥都在任务中牺牲,最后只留下了最小的弟弟,也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德尔塔·穆勒。”   “接连因为暗影失去了家园、亲人,甚至自己也永远被刻上了污秽的痕迹。对这个人来说,如果不能扞卫执法者的荣耀,那就相当于……所有这些失去都没有意义了吧?”   爱丽丝的脸上露出一丝玩味而神秘的笑。像是嘲弄,又像是感慨。   米德尔又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林溪眉头紧锁,注视着场上的情况。作为挑战者,德尔塔需要先行礼致意。他微微弯下腰,一丝不苟地完成了一个半鞠躬,而后向伊瑟伸出手。   两人礼节性地轻轻握手。大屏幕放大了他们各自的神情。伊瑟微皱的眉毛舒展开,凝固成一个镇定自若的姿态;德尔塔面无表情,单片眼镜下的红色眼眸晦暗不明。   伊瑟看上去并不担心。林溪能看出来,他对眼下的状况并不满意,却依旧自信。   看台上已经重新热闹起来。在惊讶过后,大部分人都觉得眼前的发展很有趣,也都兴致勃勃地期待起接下来的发展。也有很多人隐隐有些幸灾乐祸,想看执法者内斗会是什么结果。   这样一来,不管谁赢,执法者都算输了。   “德尔塔·穆勒很在乎执法者的荣誉?”林溪扭头看向爱丽丝,认真问,“如果这是真的,他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挑战伊瑟?无论他多不服气伊瑟当队长,这时候不都该把执法者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吗?”   “关于这一点……也许,他眼中的荣誉,和其他人眼中的有所不同。也许对他来说,既然我们亲爱的伊瑟并非一位合格的队长,那么自然,他也就不能肩负起他心目中的荣誉。”米德尔微笑着,翠绿的眼眸却同样隐藏着什么让人看不分明的东西。   “我是说……也许。”他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   巡逻者的传统莫非就是故弄玄虚吗……林溪有些头痛地看着这两个人。   “我倒是对一件事很好奇。”米德尔接着说,含笑的目光流向爱丽丝,“爱丽丝,你对执法者的熟悉程度令人惊讶。尤其是,对德尔塔·穆勒,这位远离学院多年的分队长的熟知程度……让人感到惊讶。”   日本姑娘眼神微微一闪。   “不应该是惊喜吗?副队长大人这么说的话,作为属下的我不免感到丧气。”她悠闲的口吻和沮丧可挂不上半点钩,“毕竟,让我负责情报收集工作的人,不就是副队长大人您嘛。”   “即便如此……”   “两位,你们能别再在大庭广众之下分享‘执法者和巡逻者内部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一二三’了吗?”林溪更头痛了,她决定走人,“我去主席台了。”   主席台上坐着的就是本次比赛的裁判和负责人。最中间的就是西蒙尼·格罗索,也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林溪仅仅见过他几次,而且每次都不算愉快。但她还是决定去试试。   “林小姐?”   “小溪?”爱丽丝注视着她,“比赛已经开始了哦。这时候去找谁,似乎都无能为力呢。”   “比赛是开始了,但是结果还没出来,不是吗。”伊瑟这只认真过头的精灵,别人一来挑战他就接受了,都不拖一拖时间的。林溪又看了一眼场中的精灵伴侣,无法摆脱那种忧虑的感觉。   “结果?”   “我要抗议这次比赛结果的有效性。”林溪越过两名巡逻者,顾自往主席台走去,忍着怒气,“什么规则漏洞,明明就是不公平。”   “可是,如果你的伊瑟赢了呢?”米德尔饶有兴趣地问,“如果这样,那么这场比赛可是会成为执法者的传奇,而伊瑟作为队长的声望也会更上一层楼。这对你们来说是很重要的。”   “不过,要是输了的话,前面的辛苦也的确功亏一篑了哟。”爱丽丝笑眯眯,又有些挑衅地回道。   米德尔从一旁的崇拜者手中接过一朵玫瑰,放在鼻下轻嗅,轻描淡写:“那么亲爱的,这就是个风险问题了。以我个人的看法,假若我处在伊瑟的位置,也是很乐意为了接下来的利益而承担一定风险的。”   爱丽丝定定看着他,微微一笑。   “小溪,你会怎么选呢?”她问,“是承担风险,还是不?”   “哪儿考虑得到那么远。我成不成功还不一定。”林溪甩了句话出来,“这场比赛已经很不公平了,我就是觉得不能更加不公平。我说啊,你们是不是都忘了……”   她忍了忍,还是怒气冲冲地回头瞪了他们一眼。也瞪了其他看热闹的人一眼。   “执法者一直以来拼命阻止暗影蔓延,都是为了谁的安全啊?”她愤怒地提高声音,“不是为了所谓的‘公共安全’,难道还是为了一块叉烧吗!”   一个个都什么态度,看马戏吗!真是气死人了!林溪气冲冲地往主席台走,恼火地想:为了学院的安全,伊瑟都可以冷着脸训斥她,结果他遇见不公平的时候,就没人为他想想吗?   她保持着这股愤怒,像一阵气势昂扬的小旋风,从看台这一头刮到了主席台。   这时候,主持人还在向观众介绍挑战者的情况,并回顾被挑战者——伊瑟·威尔曼——此前取得的荣誉。调动气氛的技巧越是炉火纯青,场面越是热闹兴奋,林溪就越感到恼火。   他们又不是马戏团的!   *   同样大为恼怒的人,还有主席台上的西蒙尼·格罗索。这名灰发灰眼的年轻人坐在几名校董的中央,面前的席卡上特意注明“校长代理人”。这本该是一件令他得意的事,但今天米德尔的临阵脱逃让他十分光火。   他特意想办法举行了这次比赛,目的就是为了削弱执法者的力量。可惜那群被暗影污染的家伙的确有几分实力,精英如巡逻者都只能勉强平手。   西蒙尼·格罗索并不认为米德尔比伊瑟弱。他很了解米德尔·维夏这个人。他是绝对不会将全部实力摆到桌面上的。当初要不是因为……他也不会被发配到边远地区去。   米德尔·维夏完全有希望战胜伊瑟·威尔曼。只要这一步成功,他就撬动了执法者的第一块砖石。接着,让这个危险的组织土崩瓦解只不过是时间上的事。   谁知道米德尔毫无征兆地——跑了!而不出意料,顶替米德尔上场的巡逻者,在那个冰霜精灵手下根本不堪一击。   西蒙尼快气疯了。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因为手下的变卦而输了这一局。   要不是执法者突然内讧,他已经起身走人,同时盘算着怎么重重惩罚米德尔·维夏了。   不过,既然有这个意外之喜,他也就按捺住怒火,继续坐在一堆老头子中央,看这场挑战赛究竟是什么结果。   他阴沉着脸,鼻梁右侧的疤痕又令他多了几分狠厉。   这时,一名工作人员匆匆走过来,对他耳语几句。   “……一个学生,凭说一句话就想见我?”西蒙尼本能地冷笑一声,想要拒绝,旋即却想起这名学生的特殊身份,于是改变了主意,“把她带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还有一章。字数超了,想想还是分两章好了。 第115章 内部的挑战(3)   西蒙尼·格罗索以一种颇为居高临下的姿态,打量着那个人类小姑娘。在他眼中,这个才活了二十年的生命简直像一朵嫩芽那样幼小、孱弱。偏偏是这种脆弱易逝的生命掌握了“光”的力量。可即便如此,她能在她短暂的生命里做些什么?做什么都杯水车薪。   真不知道佩雷尔乌斯为什么如此看重她。   “格罗索先生,您好。我是无形学院三年级在读的林溪,属于特殊组。”她一板一眼地说,“我请求判定这场挑战赛的结果无效。”   西蒙尼不屑冷笑,决定给她个下马威。   “你……”你请求?你凭什么请求?以为自己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对校董事会的决定指手画脚?   他准备将这串斥责扔出去。   然而,突然一个笑眯眯的声音插了进来。   “哦,为什么?说说你的理由。”   那是一名眉毛和胡子都又长又白的老人。在场的校董中,以他的资历最老。西蒙尼曾不无刻薄地想,总有些老家伙除了资历外什么也没有,却还喜欢对别人指手画脚。   这个老家伙正慈眉善目地看着年轻幼稚的光法师,还顺手抓了一把变色糖果,笑呵呵地递给她。   “来,吃糖。”他笑眯眯地说,像是看着自家的孙女。   其他校董也纷纷表达善意。   “来,吃水果。”   “有什么事慢慢说,不着急。”   “对,我们让主持人再多介绍一会儿,不急。”   西蒙尼难以置信地瞪着这其乐融融的场面。要不是他跟这群老家伙打了很多交道,他都快以为这就是一群慈祥和蔼的长辈了!   真是活见鬼!光法师这个身份就这么值得这些老家伙追捧吗!他十分气恼,却也无可奈何。尽管他现在是代理校长,却难以有佩雷尔乌斯那样独断专行的底气。他必须和校董会搞好关系。   其他校董则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个眼神,对光法师更和蔼了。要知道,他们虽然乐见西蒙尼·格罗索和佩雷尔乌斯争权夺利,也不介意暗中多支持他一些,但终究,他们也比谁都清楚那名红发校长的能力。他们无意和那种可怕的人真正为敌。再说了,无形学院的良好运转也要依赖佩雷尔乌斯。   校董的利益和佩雷尔乌斯的利益在根本上是一致的。对这一点,西蒙尼·格罗索似乎还没看明白。   林溪也不明白。她板着脸收了水果和糖,板着脸道谢,又继续板着脸陈述自己的要求。   “不行。”西蒙尼断然说,“伊瑟·威尔曼已经接受了挑战。参赛者没有提出异议,比赛必须继续进行。旁人没有申诉的权利。”   “那是因为他认为这场比赛必须接受。”林溪紧跟着说,“如果他知道他可以申诉,那么他不一定会接受挑战。归根结底,这场比赛并不公平。我查阅过校史,没有哪一场比赛制定过类似的规则。”   “查阅过校史?”西蒙尼傲慢地说,“谁能证明?何况,你一个三年级的学生,就算查过了也不一定正确。你以为自己是什么权威人士?”   “先生,我是一名光法师,至于权威不权威,这一点无法由我来自我评价。假如您想了解我的过往成绩和任务完成情况,敬请在官方系统提出申请。”   林溪不软不硬地回了一句,引发一阵轻微的笑声。西蒙尼·格罗索面色一僵,冷冰冰的灰眼睛顿时显得更加恼怒。不过,他倒是有点对这个嫩芽一样幼稚的人类法师刮目相看了。   这番话引起了校董之外的人的注意。是裁判团的老师。他们轻声交谈了几句,而后主裁判发表了看法。   “格罗索先生,我们认为学生的要求具备足够的合理性。”主裁判站起身,“有必要向参赛者声明他的权利。”   接着,根本不需要林溪再多说,校董们就你一言我一语,轻描淡写地逼着西蒙尼答应了这个要求。   “对于学生的正当权益,我们向来是相当关注的。”白胡子校董义正言辞。西蒙尼在旁边暗暗冷笑,手里将椅子扶手捏得死紧。   很快,主席台的命令就传达到了赛场上。   远远地,林溪瞧见伊瑟往她这边看来,可惜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又过不久,主席台就收到了回复。   “林溪小姐,”主裁判说,“威尔曼先生表示,他完全是出于自愿而接受了穆勒先生的挑战,同时,他也并不希望这场比赛的结果归于无效。”   并不是一个太意外的结果,但还是令林溪心中生出几分挫败感。尤其当西蒙尼·格罗索又扬起一个冷笑,嘲弄地看着她的时候。   “谢谢,先生。”她恳切地说,“我能请求和他通讯吗?”   主裁判看向校董会。   西蒙尼似乎已经笃定了结果,变得耐心起来。“让他们通讯。”他说,伴随着微微的冷笑。   滴滴——   半透明的光幕在林溪面前展开。伊瑟的影像出现在她面前。   “伊瑟,你可以不比这一场。”林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一些,“这不是一场公平的比赛,做到这一步已经够了。你申请挑战无效,然后我们取胜,没什么损失,对吗?”   精灵在虚拟的屏幕中看着她,微一摇头。   “我不能拒绝。”他只有一句话,于是显得格外坚决。   “……这有什么不能的?”林溪勉强笑了笑,有些恳求地看着他,“伊瑟,就算是你,经历了这么多天的比赛,也已经很累了。其他人看不出来,但我在你身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不要这场挑战赛,执法者也能获胜。你答应我这次好不好?”   伊瑟的眼神温软了一瞬。但那柔和的怜惜却和妥协无关。   “我不能拒绝,这是我身为队长必须坚持的荣耀。”他简单地解释了一句,又安慰她,“我明白你的担心。但我会赢的,林溪,我保证。”   “可你……”   啪。   通讯断了。伊瑟挂掉了。   几秒后,看台上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还有兴高采烈的欢呼。   比赛开始了。   林溪呆在原地。慢慢地,一种愈发难受的感觉在她心脏上蔓延开,像一株缓慢攀爬的藤蔓。她难受,却只能站在原地,忍着。   连西蒙尼·格罗索不屑地嘲讽说“女人!总是看不清大局!”,她都没太听见。   她只是忍着难受,再次对主席台上的其他人们道谢,并答应他们下次有机会去他们家里帮忙看看有没有潜藏暗影粒子的隐患,而后默默地,独自走到一边去。   ……真的是她杞人忧天吗?她是不是做了多余的事情?她的愤怒和担心也是多余的吗?   那些难受开始转化成难过。她觉得自己有点太敏感了,也许她不该想这么多……可是,她就是难过。   她往外走。   “回来……回来!别乱跑,你们这些小毛球!小心我叫你们的哥哥姐姐狠狠揍你们一顿,你们才知道教训……林溪?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看台靠外的边缘,一个头发和胡须都乱糟糟、毛茸茸的狮人战士,正手忙脚乱地应付一群人来疯的小团子。正当他捉住一只小企鹅人、把小家伙放在自己头顶上的时候,他看到了无精打采的光法师。   “瑞克……你好。”林溪笑了笑,“我出去透透气。”   “这可是威尔曼的比赛,你不看吗?”瑞克一边疑惑,一边又闪电般从人群里捞起一只小狗(“别以为你这小子变成原型我就认不出来!”)。   “我……我等等就回来看。”她又勉强自己笑了一下,尽可能显得轻松愉快点儿,“这里人太多了,待久了有点闷。”   瑞克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但几个小毛球开始用力拽他的胡须和头发,搞得他又是一阵抓狂。   “嘿你们这些家伙——别拉!”他龇牙咧嘴,百忙中抽空说,“好吧,出去呼吸点新鲜空气是不错……但别太久了。威尔曼可不是一个会让战斗拖太久的家伙!”   虽然看不顺眼,但潜意识里,瑞克也承认冰霜精灵的实力。   “……嗯,当然!”林溪笑着说   她走出了赛场。   *   “爱丽丝,你去哪儿?”   米德尔放下又一捧新鲜的玫瑰,目光钉在他的得力下属身上。   爱丽丝小小地伸了一个懒腰。随着她肢体的舒展,那袭黑色振袖上的繁花也缓缓盛开。宽腰带上绘着的曼珠沙华图案,看上去宛如地府摇曳的火焰。   “去洗手间哟。副队长大人也要一起吗?”爱丽丝俏皮地问。   米德尔丝毫不觉得尴尬,同样笑眯眯:“爱丽丝认为我该一起吗?”   “呀,这可不清楚。”她捂嘴笑,眸光似水波流转,“副队长大人,今天可是好好地在监视我呢!”   “……哦?”米德尔笑容不变,眸光微暗,“爱丽丝难道做了什么需要让人监视的事吗?”   “有没有做过呢——”   她拖长了声音。华丽的发饰缀在她发间,流苏晃一晃,又晃一晃。   “应该没有吧?”她煞有介事地点头,“连去洗手间这样私密的事,爱丽丝都要先和副队长大人汇报哎。”   “那么,要一起来吗?”她问。   米德尔握着一枝玫瑰,漫不经意地轻嗅一下。在这个动作里,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主席台。   人类光法师好端端地坐在台上。   他放下玫瑰,微微一笑:“感谢爱丽丝的好意,但还是容我婉拒吧。”   爱丽丝点点头,往场外走去。   她的木屐在人群中敲击出清脆的响声,那响声很东方像庭院里的竹添水。不论外界如何喧嚣嘈杂,那悠悠的声响始终按照自己的韵律,不紧不慢地敲击着。   她走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卷的戏肉终于要来了【精神一振! 第116章 背叛(1)   哗啦。嘭。   这是硬币投入的声音,以及饮料罐滚落下来的声音。   林溪拿起饮料。一罐是无糖的茉莉花茶,另一个是利乐包装的纯牛奶。她把牛奶放进背包,自己拉开花茶的易拉罐,小小喝了一口。   已经是傍晚。又一个晴朗的傍晚。无形学院里的自然风光仿佛永远优美干净。没有雾霾,没有风沙,没有湿冷的雨雪,更没有黑云遮蔽天空。夕阳总是瑰丽,暮色里的天空被玫瑰紫、橙红、淡蓝所晕染,也将学院的浮岛和建筑群映得如诗如画。   她望着天空。那些蓝色让她想起精灵的眼睛,于是她深吸一口气,愤怒地、狠狠地瞪了天空一眼,又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喝掉几大口花茶,活像这是在大口喝酒。   “……不行,还是不开心。”她自言自语,眉尖微皱,“我决定了,我要跟他吵一架!”   吵架的目的在于:让某只尖耳朵生物认识到,他现在已经是有伴侣的精灵,所有和安全相关的事情,都不再是他一只精灵的事。他不可以一个人做决定!   还有,更不可以挂她电话!   ……可是,有点担心。不知道比赛进行得怎么样了。   林溪才出来不到十分钟,距离刚才的瞪眼更是才几十秒,但她又马上自己心软了。   “唉,可是跟他吵架的话,一定会让他难过的……”她又不想让他难过。她情愿自己难过,也不想让他难过。她早就下定决心,要在有生之年都好好对待他,让他尽可能多地感到快乐。   “要不……我还是自己调节一下。”林溪举着饮料罐,对着自己模糊的倒影,叹气,“还是自我调节吧。不跟精灵一般见识。”   回去吧。等比赛结束,就把牛奶拿给他。他这段时间都很紧张,喜欢的饮料都没怎么喝。   拍拍脸颊,拉出一个笑脸,林溪就打算回赛场了。可一转身,她脚下莫名绊了一下,身体一歪。虽然没摔倒,可手里的花茶猛一下泼溅出来。   “啊……!对不起……哎呀!”   林溪一站稳,抬头就发现自己闯祸了。她拿着的饮料洒了出去,泼到了别人衣服上。更要命的是,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人,竟然是爱丽丝。   现在,那袭华美的玄色礼服上,本该繁丽优雅的花朵覆上了一层水渍;淡淡的茶色污染了和服原本的色彩,一瞬间就让那灿烂的光彩黯淡不少。   “呀……”   爱丽丝低头看看衣服,显得有些苦恼。   “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不知道怎么回事,被什么绊了一下……哎呀都是我的错!”林溪非常懊恼。她将饮料罐往边上一放,回忆起几个清洁用的法术,想用,但又不太敢用。她想起来,爱丽丝曾说过,她穿的这些振袖都是母亲留下来的,颇有来历且十分贵重,清洁和保养的方法都跟普通衣物不一样。   “爱丽丝,对不起。”她小心地问,“我能用清洁法术处理干净吗?”   对方露出为难的神情,紧接着却又柔柔一笑。   “没关系的,小溪。我可以自己处理好。”她以一种宽慰的口吻说,“你不是要回去了么?快去吧,威尔曼先生的比赛还在继续呢。”   她这么不在意,反而让林溪更内疚了。刚认识爱丽丝的时候,她们关系挺好。爱丽丝会为她提供感情上的建议,还教过她怎么化妆、穿搭。她在表世界的闺蜜何月绫有时也会和她问起爱丽丝。那段时间她们的交往很愉快。   但渐渐地,由于苏慎之的关系,还有执法者与巡逻者的隐隐对立局面,她越来越看不懂爱丽丝的为人,也和她渐渐疏远了。即便如此,爱丽丝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周到,就像从来没发觉她的刻意远离。   就算是假意,这种礼节也足以让人不好意思对她太决绝。反正林溪是很不好意思的。   况且这回是她不小心闯的祸。看起来,祸闯得还有点大。   “爱丽丝,”林溪小心翼翼地问,“这是你家里留给你的那一件和服吗?”   她真希望不是。可是爱丽丝的回答打破了她的幻想。   “嗯,是这样的。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爱丽丝走到一边的长椅上坐下,从包里拿出一张符纸,拈在指间,开始仔细地清洁茶渍。   遗、遗物……林溪更感愧疚。再昂贵的东西都能想办法赔偿,可是承载了感情和思念的事物是无价的。   唉,她怎么就那么不小心?明明训练了那么久,却还是会摔跤。不过刚刚绊倒她的是什么?这里明明是平地。   林溪看了看地面,却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她有点纳闷。   这时,爱丽丝抬头对她笑了笑,说:“小溪,你快回去吧。别错过喜欢的人的比赛。我很快就可以把茶渍处理好,只不过花的时间会稍稍长一点。别担心。”   声音里没有丝毫责备。   “真的吗?能处理就好!”林溪松了口气。她望望赛场的方向,迟疑片刻,还是对爱丽丝说:“时间有点长吗?我陪你一起吧。要不然,一个人坐在这里也挺无聊的……唉,真对不起。”   “真的没关系哦。”   爱丽丝手里的动作停下来。她歪头看着林溪,眼里正好映出夕阳的光芒。“小溪,你真的要陪我一起?”她问,“我自己可以处理的哦。”   “嗯。”林溪在她身边坐下,望着她华服上的茶渍,歉然道,“虽然帮不上忙,但我也不能闯了祸然后一走了之啊。”   明明是很普通的一句话。不可以把自己的麻烦推给别人,而要承担自己行为的后果——这是幼儿园开始就被教给的道理。林溪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什么特殊之处。   可是,爱丽丝却又定定地凝视了她一会儿。   “小溪,你啊……”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精致的睫毛微微颤动。   “你真的是一个好孩子。”爱丽丝轻声说,“可有时候,人不应该这么好哦。这么相信别人的话,很容易吃亏的。”   林溪不解。但爱丽丝没有再说下去。   她垂着眼,安静地、缓缓地做着自己的事。   “爱丽丝怎么也出来了,”林溪问,“也是来买饮料吗?”   “嗯,稍微有点口渴。另外,也是不太想看见副队长大人。”爱丽丝说得理所当然,“副队长大人真是太烦人啦。”   用这么温柔甜美的语气讲别人的坏话,林溪还是第一次听见。她笑起来。   “咦,有什么好笑的事吗?”   “没有,就是……”林溪笑着摇头,“爱丽丝你真的很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啊。如果不是你亲口说,我真的完全看不出来你和米德尔关系不好。”   “所以我才说,小溪你是个无聊的老好人嘛。”   “哇我又被人身攻击了!”   “是事实哟。”   只要爱丽丝愿意,她总是能让聊天气氛变得非常愉快。不得不承认,跟这样的人相处并不难。   “但是,小溪有一种真挚的魅力。恰恰就是因为太老好人、太无聊了,才让这种真挚格外引人注目。”爱丽丝又说,“其他人就是被这样的特质所吸引,才渐渐聚集到小溪身边的吧。小月也好,威尔曼先生也好,特殊组的其他人也好,都非常喜欢这样的小溪。”   “悄悄告诉你,小溪,”她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就像一朵鲜花绽放为最动人的姿态,“其实副队长大人也很喜欢你哦。和对待我这个苦命的下属不同,副队长大人是真的很喜欢笨拙却真诚的小溪呢。”   “笨拙……这位姐姐,你刚刚是不是又人身攻击我了。”林溪斜视她,“夸我的话,就不能好好夸吗。”   “所以都说了是事实嘛。笨拙和真诚,都是事实。”爱丽丝笑着,用符纸最后拂了一下衣物,“好啦,这样就可以了。”   “……哎?”   林溪有点不明所以。她一直在认真观摩爱丽丝的清洁工作,希望那片茶渍真的能被去掉,但现在她怎么看,都觉得那一朵朵淡金色、红色、粉白的花朵,仍旧有着明显的脏污。   “这里好像还有点……”她以为爱丽丝看漏了,善意地想提醒她。   咔擦。喀啦啦。噼啪——砰!   林溪听到一阵细碎的破裂声。像什么硬脆的东西接连破开,而且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她抬头想看看那是什么。然后她看见了爱丽丝的眼睛。   那双永远甜美带笑的眼睛,此刻却宛如一池深不见底的水。冷而平静,隐约又有一丝悲伤。   “小溪……”   她捏在手里的符纸开始燃烧。火焰往上攀升。   华丽的黑色和服被点燃,黑色的火焰越来越盛。彩绘的花朵被黑暗吞噬,成为虚无的燃料。没有热量,没有声音,也没有光;火焰如毒蛇蔓延,顷刻包裹了爱丽丝的身体,最后化为一件长长的黑色罩袍。   ——和死神身上那一件一模一样。   “……我真的很抱歉。”   林溪瞳孔紧缩。一切太突然又太快,她的大脑根本来不及反应,但幸好往日的刻苦早已深深嵌入她的肢体,在关键时刻让她身体一扭,狼狈地摔倒在一边。   没有痛呼,没有震惊的呵斥和询问,林溪爬起来,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跑!!!   眉心的神谕碎片疯狂地跳动,用灼痛警告她:跑!有什么东西在后面……来不及用光法术……快跑!   在高度紧张的时候,时间的流速也许会变慢。她感觉时间变慢了。她在奔跑,肌肉在发力,世界在以缓而又缓的速度向后流逝。   然后,她又听见了破裂的声音。   咔咔咔……   有什么晶莹的东西掉了下来。   她知道不该,但那一瞬间仿佛有魔力落下;她情不自禁抬起了头,看向天上。于是她知道,那不断破碎的东西是什么了。   是学校的守护结界。   昼夜融合的明媚天空,破开一个虚无的洞。一个巨大的虚影,如水波荡漾,又像明灭不定的火焰。那个身影低着头,兜帽下只露出一截白皙的下巴和血色淡漠的嘴唇。   没有声音。没有。但她听见了。   ——安格丽菲……   宛如被巨大的石锤重重击打在头上,她感到一阵令人作呕的钝痛。她想呼喊,想警告,想叫出谁的名字;她听见尖锐的警报在学院里盘旋回荡,凄厉如哀嚎。   ——入侵警报,入侵警报……结界破损……破损点位于……警报,警报……   模糊的视野中,是被黑暗包裹的身影。是死神……还是爱丽丝?她睁大眼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呢喃什么。   “为……什么……”   来不及听回答。本来也没有回答。   连模糊也远去。她的意识瞬间切断。   作者有话要说:这就叫,有心算无心……摊手 第117章 背叛(2)   在一切发生之前。   万众屏息注目的赛场上,漂浮着大大小小的齿轮。德尔塔·穆勒站在一枚齿轮上,手握怀表,冷静地注视着局势。他的单片镜上闪烁变换着一串又一串数据流。   冰霜精灵的身影在丛林般的齿轮中出没。   德尔塔猩红的眼里,终于流露出一点淡淡的、胜券在握的笑意。整个赛场已经被他构建成了一台精密的机器,无论伊瑟·威尔曼出现在哪里,他都能知道,甚至能预测他下一刻的位置。然后……   轰!轰轰!   蓝白色的激光从齿轮中心射出,一束又一束,逼得精灵只能不断闪躲。   可以结束了。德尔塔打开怀表盖,将指针拨到某个特定的位置。   咔哒——轰!!!   所有齿轮一同轰出激光光线!它们瞬息而出,在中心点汇聚,而后产生了一场声势震撼的爆/炸!   德尔塔算得清清楚楚,看得更是清清楚楚。爆/炸的中心点,真是精灵所在的位置。   他僵硬的嘴角翘了翘。当他听到看台上响起的惊呼时,他的嘴角又翘了翘。   “赢了。”他淡漠地说。越是得意,就越要用淡漠的声音说出来。   直到他的脸颊微微一痛。寒冷的疼痛。他下意识伸手一摸,看见指尖有一点血痕,还有冰凉的水珠。   ……水珠?   不好!!   他猛一转身,眼中映出的却是呼啸的风雪。在突然掀起的风雪中间,是剑刃的白光,还有——冰霜精灵的身影!   呼啦——   看台上又一阵惊呼。原因是,在刚才那一刹那,执法者队长竟然将他的对手冻成了冰雕。   大屏幕给了“冰雕”特写。德尔塔·穆勒仍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僵硬刻板的脸刚刚才露出一丝狰狞的痕迹;蓄势待发的肢体,分明下一刻就能成功逃过冰雪的捕获。可惜他没有。   没有,也就只能成为一座亮闪闪的、动弹不得的冰雕。   银发的精灵敲了敲这座冰雕。漫不经心地动作。   “结束了。”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裁判吹出了代表尘埃落定的哨音。接着,四周响起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和掌声。   伊瑟面对观众,背过一只手。他的右手在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他这段时间疲于应付一次又一次的挑战,还要为队员们制定战术,并没有足够的休息时间。刚才差一点……如果他真的失误,这场比赛可能会有截然相反的结果。   不过,到底是赢了。   伊瑟勾了勾唇角,握住自己颤抖的手腕,好让自己尽快恢复。他在想,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没有任何人可以看出他的疲惫。可是,林溪看出来了。她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用目光在看台上搜寻。不在主席台上,也不在她之前的座位。那里现在只剩了米德尔·维夏一个人。   伊瑟走下场的时候,目光都还黏在看台上。他有点疑惑,也有点失望。   “恭喜老大!”   “贺喜老大!”   “春风得意!”   “金榜题名!”   双胞胎一左一右地鼓掌撒花。彩色的纸屑飞到了熊猫湿润的鼻尖,差点让他打一个大喷嚏。   休息室里只剩了他们几个人。伯伦嘉蒂亚的手下已经退场,德尔塔·穆勒的手下则是沉默地走向赛场,去查看他们的分队长的情况。   “学长,你在看什么?”苏慎之注意到了伊瑟的频频回头。   “你们看到林溪了吗?”伊瑟回头,“她不在看台上。”   其他人一愣,也都往上面看了看。但人山人海的场面,短时间内根本找不到某个特定的人。   伊瑟打了个电话,但没人接。“她是不是又生我气了。”他发愁说,“我比赛之前挂了她的电话。”   “挂电话?”   “她说服了校董和裁判团,让他们认为这是一场存在瑕疵的比赛,并希望我申请德尔塔·穆勒的挑战无效。”伊瑟不在意地说,“但我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这次赢了德尔塔,未来一段时间内找我们麻烦的人就不会太多。”   他们一起往外走。   “小溪也是关心你。”孟蓝语重心长地说,“而且她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说服校董和裁判老师,说明她的判断有一定道理。伊瑟,你都结婚了,也应该改改一意孤行的性格。”   尽管外表很年轻,但孟蓝也是长生种。他比伊瑟年长,差不多是伊瑟担任队长的时候,他也成为了特殊组的老师;两人的感情一直很好,伊瑟也很尊敬他。   但对孟蓝这次说的话,伊瑟并不那么在意。他只是按照自己的判断行事,也取得了很好的结果。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改正的地方——除了今后尽量不挂林溪的电话。她当时看着都快急哭了。   “无论如何,比赛结束了。我去找她!”伊瑟有点迫不及待地说,脚步变得更加轻盈迅速。   ——入侵警报!入侵警报!守护结界出现破损,坐标(45,678,93)。   ——警告,暗影粒子侵入。警告,暗影浓度上升。警告……   叮铃铃铃铃铃——!!!   刺耳的铃声在四面八方尖叫起来。   “怎么回事?”   “这个……好像是暗影入侵的警报啊!”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人群一阵惊慌。   “——看那边!!”   众人纷纷抬头。   就在赛场的边缘,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天空宛如被突然抹去一块,暴露出了无尽的黑暗。在黑暗中,一个沉默而巨大的影像正伸出一只手。   他朝向地面,缓缓伸出一只手。那只手巨大、修长、苍白得令人们眼睛刺痛。   令人双目刺痛的并非颜色。   而是力量。   “死神……”孟蓝喃喃说。   一种恐怖的战栗袭上人们心头。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执法者和巡逻者。这些训练有素的精英,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开始迅速指引师生疏散,尽可能地远离那个莫名让人恐惧的影像。少部分干部知道那是复活的神只,因而面色比普通人更加惨白。   “天啊,那到底是什么?”   “是不是要发生暗影危机了?”   “不,我不想变成怪物!”   “去你的,你首先得没死,然后才能变成你说的‘怪物’。你以为怪物想变就变啊?”   无形学院的学生毕竟比普通人更聪慧一些、勇敢一些,在紧急疏散过程中还有心情开玩笑。   “执法者呢?和暗影相关的事情,不一直都是执法者在处理吗?”   “光法师在哪里,她一定有办法!”   执法者在逆流而上。逆着人群的潮流,他们是唯一奔向死神所在的人。   领头的冰霜精灵跳到了人群头顶,踩着树木和建筑顶端奔跑。他的身影快如闪电,宛若乘风驰骋。   但他的脸色十分苍白。恐惧藏在他紧缩的瞳孔里,也将他的心脏揪成了一团。   嘭——!   他越过了最后的障碍物,流星般跳落地面。甚至还来不及起身,他就急切地投去了目光。   顷刻,他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   前方有一座黑色的法阵,正对着天上的空洞。人类光法师站在法阵中央,正抬头看着神只,并缓缓将手递给神。   在神只庞大的幻影前,人类的身形渺小如一粒尘埃。但在此刻,当她的手落在神只的指尖,庞大与渺小的边界突然模糊起来。   ——她握住了神灵的手。   “林溪——回来!!!”伊瑟嘶声怒吼,手中的维利耶尔猛地朝法阵挥去,也朝那高高在上的神只挥去。   风雪刹那呼啸,冰龙昂首长鸣;此刻,情景宛如和当初在雪原上的一幕重叠。冰霜的精灵将剑刃对准曾经的神只,竭力想挽回被夺走的恋人。   呼啦啦——   他剑刃陷入了一面柔韧的墙。不,那不是墙,是纸。   符纸。   无数符纸抖动、纷飞,拼合成一面柔韧的屏障,阻挡了他的剑刃。   站在一旁的黑衣人揭下兜帽,冲他微微一笑。   “夜安,威尔曼先生。”爱丽丝悠然道。   伊瑟面色微变。他身后的人则是大惊失色。   “爱丽丝——怎么会是你!”   苏慎之死死盯着她,震惊、痛苦、失望、愤怒……复杂的情绪在他眼中涌动,最后汇成一句:“放了林学妹。”   伊瑟则一言不发,手里的维利耶尔倏然暴长,愤恨地穿透面前的纸墙,直直冲向前方的黑暗法阵。   “慎之,莫失莫忘,你们帮艾莲娜一起封锁暗影!”他高声说,“不能让暗影在学院中扩散!”   “可是!学长,林学妹……”   “照我说的做!!”   他在怒吼中挥剑。   当啷——   “不可以哦。”   爱丽丝的身影如鬼魅飘忽,竟比精灵的剑更快。一抹冷光在她手里飞出,精准地架住了维利耶尔的剑刃。   是一柄长刀。这柄刀曾为人们见过多次。它曾悬挂在巡逻者的腰间,曾与众人并肩战斗,也曾在主人赌气时挥向她所在意的人。   而现在,它挡在精灵面前,为背后的死神护航。   “小溪是吾主所需要的存在。我不允许你们破坏传送。”她面带微笑,手腕一转,轻巧的动作却生出强大的力量,竟然一瞬将精灵的剑震开。   伊瑟后退一步,右手腕微微颤抖。可他沉着脸,毫不迟疑地再次攻上!   风雪更厉。   却对爱丽丝毫无影响。   “真可惜,威尔曼先生在比赛中耗费了太多的精力。就像小溪所担心的那样,您说对吗,威尔曼先生?”爱丽丝在剑影交错时嫣然一笑,柔润的声音暗含恶意,“我真的要感谢您。幸好您坚持要接受德尔塔·穆勒的挑战。实不相瞒,小溪跑去主席台的时候,我真的还有些担心。如果小溪成功了,这次比赛过后,我可就很难找到和她单独相处的机会啦。”   伊瑟的剑猛然颤动一下。   “而且,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我猜测,威尔曼先生一定又让小溪伤心了。她一个人跑到赛场外去,孤零零的看着真可怜。”爱丽丝含着笑,不紧不慢地用言语动摇着精灵的心理防线,“还有……”   虚幻的花海忽然在她身边盛开。随之而来的还有长鞭破空的声音。   但爱丽丝连目光都未曾偏移一分。她依旧在应付伊瑟的攻击,任凭花海涌动,也任凭长鞭袭来。   呼啦——   黑色的火焰自半空生出,转眼轻易吞没了来人的攻击。   米德尔闷哼一声,却忍着剧痛,竭力往旁边一扑!   呼——黑色的火焰出现在他刚才的位置上,摇曳的火苗宛如一个轻蔑的嘲笑。   ——副队长,您没事吧!   ——副队长……该死的,绫小路爱丽丝你竟然敢对副队长出手!   “真是忠心耿耿啊,沙利昂,玛德琳。副队长大人别着急,爱丽丝正准备感谢您呢。”她笑盈盈地说,“这次的比赛,副队长大人没有让我上场,是怕我在比赛中做出什么事情来吧?可是我怎么会那么做呢。众目睽睽下,反而没办法做什么呢。”   “呵……”米德尔勉强一笑,审慎地盯着曾经的下属,“我就是觉得不对,所以最后才让别人代替我上场。但我真没想到,你竟然能够打破学院的结界。”   “这说明爱丽丝的伪装工作做得很好,对吗?我收下这份夸奖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米德尔执拗地问,翠绿的眼睛一反平日的柔和,变得十足尖锐,“在你走之前,我明明看见林小姐就在主席台……等等,是那些花?!”   爱丽丝的笑意加深了。她正为了什么事而感到愉快,甚至得意。   “正是如此。”她高兴地回答,“副队长大人从来不会拒绝崇拜者们的鲜花,利用这一点,要给您用上一个幻术,真的不算太难呢。所以才说,要感谢副队长大人哟~之前的情报工作,让爱丽丝收集到了很多有用的信息呢。”   “也包括尊敬的威尔曼先生的性格。”她轻飘飘地避开剑锋,冲精灵颔首,“我很了解你们这样的男人。口头总是说着要保护谁啦,是为了谁好啦,让对方什么都不要担心、不要知道,将一切交给你们就好,但其实从来没有真正思考过对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符纸伴着黑焰,将两名队长的攻击都抵挡下来。   “了解了这一点,就很容易判断出正确的时机。”她微笑,居高临下,“只需要看,威尔曼先生什么时候又一意孤行而让小溪伤心,就能轻易带走她了。”   精灵的面色愈发惨淡。他依旧沉默,眼里的火光愤怒地燃烧。他拒绝思考其他,拒绝被动摇;他现在只想——让他的人类回到他的身边!   刀光碰撞剑光,符纸破碎飞扬。黑焰灼烧着虚幻的花海,爱丽丝的笑容明昧在火焰里。   绫小路爱丽丝的力量不对劲——伊瑟和米德尔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的实力虽然不弱,但也绝不至于能和精灵不相上下。在武斗这方面,年轻的执法者队长堪称罕逢敌手。   即便他现在精疲力竭,但他身边的米德尔·维夏却是巅峰状态。他们联手,爱丽丝怎么可能应对得这么轻松?   爱丽丝身后的法阵里,人类光法师已经握住神只的手,缓缓朝虚空中的黑暗飞去。   “林溪!林溪……林溪,你回来!”精灵的声音因为焦急而变得嘶哑。他奋力挣脱爱丽丝的阻挠,抓住空隙,倾尽全身的力量,将维利耶尔用力一掷!   维利耶尔·二阶开放。   剑光轰出,深深嵌进法阵的光柱,引起一阵剧烈的颤抖。   爱丽丝悠闲的微笑终于有了波动。但米德尔的攻击缠住了她,也给了伊瑟更多的时间。   精灵体力透支,踉跄着半跪下去,却充满希望地看向半空。他海蓝色的眼睛深处,映出恋人的身影。她在他眼中。她好像如梦初醒,一点点低头看来。   他看见林溪的眼睛。   她有一双深茶色的眼睛,笑起来时像洒满阳光的树干,活泼又温暖。而不是,而不是……   而不是现在这样,漆黑无光的瞳仁。还有僵硬空洞的眼神,如同失去了所以感情。   “混蛋……你们对她做了什么!”愤怒支撑着他,让他再度站起来。维利耶尔回应他的意志,飞回到他掌中。   “——把她还给我!!”   狂怒激发了他体内潜藏的暗影,令这些不安分的力量流窜出来;邪异的花纹在精灵白皙的皮肤上蔓延,甚至让冰雪都蒙上了一层阴翳。   黑暗撼动了黑暗。空中的神只终于缓缓低头。   他的目光穿透黑暗和迷雾,落在渺小的精灵身上。   “冰霜的继承人……呵。”   他托起人类光法师,往后方的虚无中隐去。   “这个被‘光’眷顾的灵魂,是属于我的。”   这是死神在消失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他消失在学院上空,带着光法师一起。   见状,爱丽丝重又微微一笑。她看了一眼远方匆匆赶回的苏慎之,垂下眼眸,也一同消失在黑暗法阵之中。   “林溪——林溪!!!!”   冰雪怒吼着,却只能在空无一物的天空中散碎成茫然的冰晶雪雾。夜晚降临,天空恢复了清澈明朗;流云安然涌动,仿佛一切如常。   雪花飘落。它们穿过空气,落在精灵呆呆的眼睛里。他面颊上的暗纹急促流动,仿佛一个不详的预警。   “居然敢……”   暗影粒子在不怀好意地震荡。它们在汇聚,在跳动。   “我一定要……”   空气再度不安起来。   精灵握紧维利耶尔的手臂,浑身都因为愤怒而不断颤抖。   ——学长!   ——冷静下来!   ——伊瑟!   他置若罔闻。阴影在他眼里汇聚,令他的神情逐渐狰狞。   “我要……”   哗啦——!   一盆冰水被毫不留情地泼到伊瑟身上。他浑身一个激灵,扭头看去。   海妖站在那里,满脸愤怒。水球浮在她身边,跃跃欲试地仿佛还能给精灵来一下。   “学长,现在最重要的事难道不是去救小溪吗!”她愤怒地喊道,“光是站在这里有什么用!她在等我们去找她啊——小溪她在等你去找她啊,学长!”   “艾莲娜说得对。”   “老大,我们要马上去救林溪。”   “把尼尔也叫上。”   “可是林溪会在哪里?”   “要是弗里格曼先生在就好了。”   孟蓝立即说:“我正在尝试联络校长。一旦成功,我会立即告诉他这里的情况。”   “……我也许有些头绪。”   说出这句话的,是脸色苍白的苏慎之。被众人注视着,他的脸色竟然不比刚才失去恋人的精灵更好看。   “如果这次事件是爱丽丝谋划的,”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却仍旧说完了后面的话,“我应该知道……她会选择哪里作为根据地。”   作者有话要说:这就是所谓的事业得意情场失意【不是,快闭嘴!   咳咳咳,总之!终于要揭晓苏、爱的过去了。   小溪当然会化险为夷,不过她和伊瑟都得吃点苦头就是了~ 第118章 胧月   “我会保护你。”   “没关系,一切有我在。”   “交给我就好了。”   *   “不似明灯照,又非暗幕张。朦胧春月夜……月夜……”   “朦胧春月夜,美景世无双。”   “哎呀,是这句。慎之君好厉害,明明没有在上国语课不是吗,只听过一遍就记住了。爱丽丝就总是记不住……为什么这么笨呢。”   “……不笨的。”   “呜……”   “……”   “爱丽丝不想这么笨……”   “真的,不笨的。”   男孩笨拙地安慰她。稚嫩清秀的脸显出隐隐的无措,眉头紧紧打结,很为眼前的难题而困扰。他面前的女孩和他差不多年纪,正低头掉着眼泪。她不大哭出声,却不停用手背擦泪,幼小的双肩微微抽动。   ……这是哪里?   林溪捂着眉心。像从什么迟滞沉重的深渊里醒来,她感到意识在缓缓苏醒。她开始听到声音,也看见光。但在“看见”之前,她的感知里却已经勾勒出四周的图景。   先于视觉的了解。那是种奇妙的感受。   她晃了晃脑袋,开始用目光去打量四周。身为人类,她还是习惯用眼睛接收图像。   她看到了月色中的庭院。夜月如水,古老的建筑覆了一层霜色,庭中植物在风中轻摇,叶片闪烁着澄澈的银光。   一棵樱花树在庭中盛开。樱花的树干上,系着一圈很粗的麻绳,上面还挂着一串串白色的纸垂。   树下有人。是那两个孩子。女孩在无声地哭泣,男孩绞尽脑汁,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他们都穿着日式的上衣和袴。女孩发间别着樱花的发饰。男孩的腰间有一把竹刀。   他们的脸,稚嫩,却也莫名熟悉。   “……苏学长?爱丽丝?”   林溪张口,却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属于她的音色,并未被庭中的夜风传达。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伸出手,看见自己在月光下是半透明的;地面有植物和屋檐飞起的影子,却没有她的轮廓。   这里并不是真实的世界。而也许是……而是,一段记忆。她莫名地懂得了这一点。   林溪尝试离开。她想向天空飞去,但没有任何元素回应她的吟唱;她呢喃出伊瑟的名字,但她的精灵无从听闻;她想求助于通讯工具,但一段回忆无法给予真实。   最后,她只能将目光投向那两个小小的主人公。   那的确是年幼的苏慎之,还有年幼的绫小路爱丽丝。两个稚童。   林溪听了一会儿他们的对话。   “爱丽丝的古文总是背不好……会让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失望。”   “不会的。爱丽丝已经做得很好了。这次的花道和神楽舞就被表扬了。”   “可是……父亲大人说,要成为巫女的话,不做到样样精通是不行的。”   “多练练就会了。”   男孩安慰了她好一会儿,最终才令她破涕为笑。   “……嗯,说得也是。真对不起,爱丽丝又给慎之君添麻烦了。啊糟糕,都这么晚了。明早慎之君还要和兄长大人一起做早课,请快去休息吧!如果因为爱丽丝的任性……”   “爱丽丝,你也知道自己是在任性吗?”   一个严厉的声音震碎了春夜的宁静。女孩的身体本能地瑟缩一下,怯怯地看过去。   “父亲大人……”   男孩说:“伯父。”   林溪飘了过去。她先飘了过去,然后才发现自己在这里居然像幽灵。不会已经死了吧?她担心了一下,可想想如果真死了她也没办法,于是安下心来观察这个出声的人。   一个……该怎么说呢,这是一个脸上的每一根汗毛都写着“严苛”的男人。他没有蓄须,也就无从遮掩内心的冷酷和不满;当他用一种冰冷的目光盯着庭中的孩子时,你会误以为他在仇视敌人,而非面对自己的女儿。   他穿着素色的和服,羽织上有小小的家纹。   “父亲大人,爱丽丝知道错了……”   男人冷冷地盯着她,想说什么,最后都只化为一声不满的冷哼。   “真是不成器!”他说,“让你母亲好好教教你,一个合格的巫女应该是什么样子!既然喜好在深夜打搅别人,那就在这里站一整晚吧!”   什么态度。虽然刚刚被爱丽丝坑了一把,但这也并不代表林溪会乐见父母粗暴地对待孩子。她愤愤地踹了男人一脚(理所当然毫无用处),又飘到庭院的樱花树下,观察幼年的苏慎之和爱丽丝。   爱丽丝低着头,看不见表情。苏慎之却紧紧皱眉,拳头握紧了。   “伯父,请不要责备爱丽丝。爱丽丝只是在悄悄用功学习,不想让您和伯母失望。”   他开口时,男人的神情和缓了许多。但这种和缓并非因为自己的女儿。   “慎之,你去睡吧。明天的早课别耽误了。”他几乎是和颜悦色了,锋利的眉毛舒展开,“不用溺爱这个没有天赋的孩子!”   爱丽丝的身躯猛然颤抖一下。   苏慎之的眼里掠过一丝愤怒,更多却是无奈。   “伯父,”他声音平稳,“请让爱丽丝也去休息吧。预备役巫女的课程也并不轻松。”   男人打量了他们一会儿。他的嘴唇动了动,牵起的纹路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发怒。但幸好,他最终只是说:“既然慎之这么说,这次就算了。爱丽丝,没有下一次!”   他转身,沿着缘廊的阴影走向另一侧。边走,边摇了摇头,颇为失望地嘟哝:“唉——女孩!”   孩子们都听到了。苏慎之又皱起眉,颇为担心地看着女孩。他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女孩的头顶。   “别伤心,爱丽丝。”他说,顿了顿,有些勉强地说出违心之言,“伯父只是太生气了……”   说得没什么底气,看来这事不是第一次发生。有一对偏心父母的林溪,瞬间敏感地挑了挑眉。她现在不满的时候越来越会做这个动作了,堪称深得精灵真传。   女孩抬起头。出乎意料,她没有哭泣,甚至还露出了一个甜美的微笑。稚嫩的笑脸,依稀可以见到日后完美得无懈可击的巡逻者的影子。“嗯,我知道的!谢谢慎之君。”她温柔地说,“请快去休息吧。晚安。”   她微微鞠了一躬,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苏慎之依旧有些担忧。他揉了揉自己有点婴儿肥的圆脸,少年老成地叹了口气,也转身回屋了。   林溪左右看看这两个分开的孩子,决定跟着幼年的苏学长。但她才飞了两步,就被一股拉力拽向了背后的爱丽丝。她努力挣了一下,没挣脱,只能认命地跟着爱丽丝过去了。   记忆是有主体的。记忆的世界,也是围绕着记忆的主人而构建的。在这个暧昧的空间里,闯入者只能跟在记忆者的身边。   那么,这段回忆是属于爱丽丝的。   她跟着爱丽丝,飘在洒满月光的庭院里。空气幽静,远处有竹添水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爱丽丝,又被父亲责备了吗?”   一个柔和温润的声音,属于青年男子。林溪循声看过去,却被一片耀眼的日光晃了眼睛。再一看,场景竟然倏然一边,成了草木葳蕤的夏日。   暑气蒸得空气微微扭曲。泉水被蒸发成淡淡的水雾,缭绕在庭院之中。   春日的樱花,在夏日成了一片浓翠。树荫之中,站着一个和服青年。他正微笑地望着这边,柔和秀美的五官同爱丽丝有些相似。额发略长,蓬松地搭在他苍白的额头上。   是一个看上去没有任何攻击性的青年。盛夏里,他却仍披着羽织。   “别伤心了,快来。”他朝爱丽丝伸出手,神情温柔宠溺,“看哥哥给爱丽丝带了什么回来?”   “哥哥!”   身着上白下红巫女服的少女飞快地跑过去,快乐地投入青年的怀抱。抱了一下,她立刻松开,左右望望,拍拍心口,活泼地说:“幸好。要是被父亲大人看见,爱丽丝又要罚跪啦。”   她看上去大概十二三岁。和刚才月下瑟缩的女孩相比,时间似乎跳过了好几年。她正对兄长露出欣喜的笑容,像小鹿一样蹭在他身边撒娇,亲昵又充满依赖。   青年含笑为她捋了捋鬓发,又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她。   “是什么……啊,好漂亮的风铃!哥哥专门带给爱丽丝的吗?”   “我的妹妹,除了爱丽丝还有别人吗?”青年笑着,忽然轻轻咳嗽了两声。   爱丽丝露出担忧之色:“哥哥的身体,怎么感觉更……”   “没关系。”青年又咳了两声,摇头,“一直是这样的,不用担心。”   “哥哥,要不然跟父亲大人说一下,不要再让哥哥这么辛苦了。”爱丽丝却仍旧担忧,“医生明明一直说,哥哥的身体必须静养,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却……”   “爱丽丝。”   青年的表情严肃起来。他微笑时如温暖的春阳,严肃时却又叫人不自觉害怕。他身上有那样的气势。这一瞬间,他令人想起刚刚的那个男人。对了,那是绫小路家的男主人,是这兄妹俩的父亲。   看妹妹低头不语,他才略松了神情,又抚了抚她的头顶。“不要这样说。别任性。”他柔声劝道,“这是为了绫小路家的荣耀。先祖开始,我们就在这条道路上前行。千百年来的努力,决不能断送在我们手中。这是无论如何也要做到的事。爱丽丝,你明白吗?”   半晌,爱丽丝抬头看看青年,小心地握住他的手腕。   “我知道的,哥哥。”她许诺般地说,“爱丽丝也会努力学习,剑术也好符咒也好,还有花道茶道,总之,爱丽丝一定会成为最优秀的巫女,这样才是最优秀的剑术天才的妹妹。”   青年被她认真的神情逗笑了:“要说天才,可不止哥哥一个人。还有慎之……慎之,你来了。”   小路尽头走来一个少年。他穿着道馆的练习服,握着竹刀,雪白的上衣一尘不染,只有额头有些汗渍。   “花前辈。”他规规矩矩地对青年行了个礼,又看向爱丽丝,冷静的脸庞露出一点微笑,“爱丽丝也在。”   原来青年叫“花”。作为男子,叫这个名字似乎有些奇怪,但青年那秀丽的容貌和举止,好像又很能承担这个名字。   “呀,慎之君!”   爱丽丝眼睛一亮,往前走了两步,笑容正要像只鸟儿一样飞扬,却又立刻被调整成一个端庄的微笑。“不是说今天道馆有挑战赛吗?慎之君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她站得端秀,轻言细语地说,“累了的话,就快进屋休息一下吧。”   青年被她有模有样的淑女姿态逗得忍俊不禁,低声笑她:“爱丽丝,在慎之面前怎么就这样温柔可爱了?”   爱丽丝有点着急地看了一眼哥哥,又看看那边俊秀寡言的少年,小声埋怨:“哥哥,小声一点呀!”   青年笑着摇头。   苏慎之走到这兄妹俩面前。他看着爱丽丝,手不觉摸了摸口袋,但又放下。   “道馆那边如何?”他大约比两个孩子大了十岁,说话的口吻更像长辈,“以慎之的实力,应该很顺利才对。”   “是,很顺利。没有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对手。”苏慎之回答得也规规矩矩,“多亏有伯父和花前辈平时的指教。”   “是慎之自己天赋高,又修炼刻苦。”青年含笑说,“把我们爱丽丝都比得像个小懒虫啦。”   “哥哥说什么呀?爱丽丝平时也很刻苦的。”爱丽丝有些着急地辩白,“慎之君,爱丽丝明明很努力的,对不对?”   “对。”苏慎之毫不迟疑,十分严肃地给她作证,“爱丽丝是我见过的最用功也最聪明的女孩子。”   爱丽丝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脸一下红了,也不再说话。   青年微笑着注视着他们。“你们去玩吧。”他说,“慎之,请照顾好我妹妹。”   这样的对话似乎经常出现。苏慎之老成地点点头,收好竹刀,请示般地看着爱丽丝。女孩子想了想,说了一个地方,于是两人就一前一后地往那边走去。   “慎之。”   这时候,青年却又在背后叫住他们。在苏慎之疑惑的目光里,他掩唇又咳了几声,这才用气息略有不稳的声音,说:“我的意思是,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请务必照顾好我的妹妹。她是个好孩子,对很多东西……都一无所知。”   ——哥哥,爱丽丝才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啦。   在女孩近似撒娇的抱怨声里,苏慎之仍旧疑惑,却也并不迟疑地点头。   “我会保护爱丽丝的,”小小的、青竹一般的少年,郑而重之地承诺,“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爱丽丝的。”   樱花的树影里,青年的微笑也被浸上了树荫的幽凉。风动影摇,细草飒飒,他在微笑中点了点头。“好。”他怜爱地注视着妹妹,“我也是。我会尽力保护你的,爱丽丝……我唯一的妹妹。”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段回忆√ 第119章 神域   林溪在海浪声中醒了过来。   “哦呀,睡美人公主醒过来了呢。”   林溪花了一秒钟找回自己的意识,第二秒就一骨碌爬起来。她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回应爱丽丝的戏谑,而是先捏捏自己的胳膊和腿,还满脸严肃地摸了半天自己的肚子。   “你在做什么?”爱丽丝好奇地问。   “检查一下我有没有被xie教组织暗中切了哪块器官。”林溪还是满脸严肃地回答。   爱丽丝:……   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自己还是全须全尾没被咔嚓过哪个地方,甚至眉心的神谕碎片也还是安安稳稳待在那里,林溪才松了口气。但是,她也更警惕了。爱丽丝和死神把她绑过来,却没取走神谕碎片,某种意义上这更让人不安。   “你们想做什么?”她这才抬头问。同时,也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的环境。   是夜晚。卧房里浮动着一层淡蓝色的光,窗口又洒着月的银白。天顶很高,石墙上垂挂着轻纱和绸缎,还挂着古典的油画;桌椅有精美的雕花,瓷器也闪闪发亮。这里宛如某间古堡中的房间。   她坐在一张巨大的四柱床上,四周挽着纯白的蕾丝纱幔。   爱丽丝坐在床边,笑盈盈地打量她。这样若无其事的笑脸让林溪心里更加发毛,但她克制着自己,没有表现出来。   “我们想做什么……嗯,爱丽丝也不知道。”她轻快地回答,“我只是遵从吾主的意志而已。”   她已经不再穿着代表巡逻者的深蓝制服,而代之以浑身纯黑的长袍。那是不会反光的黑色,好像能将任何光线都吸收进去的深渊。   林溪直视着她:“你背叛了我们。”   “不,”爱丽丝笑容不变,“从始至终,我都行走在自己的道路上。如果这让你们产生了我们是同伴的错觉,那么真的很抱歉,因为我只是暂时地站在了那里而已。”   林溪不再多说。她清楚,在这种情况下任何语言都是无力的。   她第一反应是如何自救。至少,要搞清楚自己在哪里,并且将消息传递出去。   不知道伊瑟他们怎么样了……发现她不见的话,他一定会急得尖耳朵抖个不停。林溪还不知道自己离开的阵仗有多惊人,还勉强用调侃的方式想念她的精灵和朋友。   她跳下床,惊悚地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换成了纯白的长裙。她犹豫了一秒,紧紧闭上嘴,打消了询问谁给她换的衣服的想法。万一听到糟心的答案,憋屈的还不是只有她自己。   好歹没有被割掉肾啦,开心一点。   她试着走到窗边,同时谨慎地观察爱丽丝的反应。对方依旧笑着,不置一词。   林溪推开窗户,立即打了个寒颤,不由抱起双臂。平心而论,这是一条漂亮轻盈的裙子,腰线很高,垂落的裙摆十分雅致,但它实在太薄了,根本无法阻挡冬夜寒冷的海风。   不出意料,她身上所有东西都被拿走了,包括通讯工具。林溪能感觉到体内的光元素在震动,但它们无法和外界发生交流,因而不能形成一个哪怕最简单的法术。同样地,其他元素法术也无法使用。   她试着看了看海面。阴沉的大海一望无际,天空低矮,尽头没有任何陆地的轮廓。她所在的地方像是海边的悬崖,但不清楚这里是个岛屿还是大陆的边缘。   能不能跳到海里游回去?林溪认真考虑了片刻,然后这份考虑结束在一个喷嚏里。   这里实在太冷了,她身上这条轻飘飘的裙子也实在太薄了!她甚至无法取暖。   “有羽绒服吗?”她死鱼眼问。   “没有哟。这是吾主希望小溪穿的衣服。”爱丽丝笑得可爱,意有所指,“也许有点让人难以忍耐,不过这样的话,小溪也就没办法逃走了吧。”   “但是我会感冒。”林溪继续死鱼眼,语气平平,“感冒了会发烧,发烧了会烧成肺炎,得了肺炎容易死。所以,你们是把我抓来观察一个人类如何在阴冷的环境中慢慢死掉的吗?不是我说,这个思路很猎奇啊。”   “真到了快死的时候,会把小溪救活的。”   “不能在感冒前就救一下吗……”   两位女士注视着彼此。而后,林溪关上窗,伸了个懒腰。   “好吧,我认输。”她沉痛道,“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说着,她快步走到窗边,双手抓着被子一抬、一抖、往身上一裹,迅速将自己裹成了银灰色的无毛北极熊。没错,被子是银灰色的,还有精致的小蕾丝。她喜欢这个颜色。   为了隔绝寒冷,她还特意把被子拉到了头顶,力求保护脆弱的脖子和脸颊。   爱丽丝看着她,完美无缺的微笑隐隐有了一点裂痕。   林溪说:“好了,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爱丽丝眼神微微一动:“下一步?”   “我们还是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对话和猜测上了。”林溪腹诽,何况爱丽丝的哲学式谈话总是能把人绕晕,“你们大费周章把我带过来,又不杀掉我,难道不该利用我做点什么吗?通常而言,作为据说世上仅有的光法师,我猜你们会策策反什么的?”   爱丽丝若有所思地打量她。   “小溪的气势比我想象的更足呢。我本来还有点担心,万一小溪害怕得哭个不停,那该怎么办。现在看来真是元气满满。”她灿烂一笑,即便周身都包裹在黑暗中,那也是个堪称美丽的笑颜,“很可爱呢。既然小溪猜到了我们的意图,那么是愿意加入我们吗?”   “加入你们然后说服我的同伴也一起过来是吗。”   就像没有听出来林溪语气中的讽刺一样,爱丽丝悠然回答:“那当然是最好的结果。不过,只要有小溪你……对吾主来说就够了。”   她说得大有深意。   林溪裹紧了自己的被子,再次有了从窗台直接跳下海的冲动。她谨慎地观察了一圈,失望又并不意外地发现,这里没有任何联络设备。   “哈哈,接下来我是不是该说,死心吧你们这些大反派,你们叫破喉咙我都不会屈服于你们的淫威的?”她干笑两声,“然后你的大Boss就要见我,说软的不吃非要吃硬的,让我好看之类……”   ——爱丽丝。   一个柔滑如夜晚又不失威严的声音,忽而在室内传开。是死神。   听到他的声音,林溪下意识捂了捂自己的心脏。她至今记得被死神的力量穿透心脏的疼痛,因为……那真的很疼!   他说:“将光法师带来。”   不是吧?她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啊!林溪强装镇定,心脏却跳得更快。她脑子里浮现出了一系列胡思乱想:难道真要上刑?对她的心脏再来一下?还是要像对他的其他追随者一样,直接把暗影粒子灌进身体?还是说……要把她身体里的神谕碎片挖出来?嘶,那肯定很痛。   爱丽丝神色中掠过一丝惊异,旋即冲林溪微一鞠躬,做了个手势:“请吧,小溪,吾主的贵客。”   那并不是日式的鞠躬礼,而是西方绅士的礼仪。林溪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   “明明是阶下囚。”她继续假装镇定,甚至还能吐个槽。   “是贵客哟。”   “既然是贵客,那我不想去。”林溪立马接话,“不是都说客随主便嘛。看我多体贴,多为你的Boss的体面着想……”   ——爱丽丝,将她带过来。   这不会是在房间里装了监听器吧!不,等等,说不定是监控摄像?林溪稍一细想,顿时有点惊恐地将身上的小被子裹得更紧。   眼看拖延时间没有用处,林溪只能跟着爱丽丝往外走。她打起精神,小心地观察四周环境,并试图记住路线。   爱丽丝看穿了她的意图。   “没有用的哦,小溪。”她提着一盏油灯模样的,“所谓的神域,就是无法被凡人捕捉形迹的地方。此处——正是吾主的领域。”   门一推开,眼前豁然开朗。   在林溪的想象中,死神的领域应该是一片漆黑、阴风惨云、鬼哭阵阵的地方,就像神话中的地狱冥府。但让她惊讶的是,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片空阔的白色。   洁白是这个世界的主色调。高大的立柱沿着宽阔的长廊延伸出去,两旁墙壁绘着各式壁画。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观景台模样的圆形区域,两侧镂空,望出去能看见无数渺渺的云雾。云雾中隐隐绰绰着什么东西,有些像花园,有些像风格类似的其他建筑。   空灵、优雅、壮美,极具人类想象中的神性。但同时,这里又处处呈现衰败残破的迹象:彩色的壁画斑驳黯淡,宴饮的众神缺失了各自的脸孔;立柱风化,地面砖石碎裂。长廊外的雾气里,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唯一的声音是她们的脚步声,还有说话时的回音。   转了几个弯后,林溪回头看来路,却发现道路不知何时已经悄然隐没在雾气里,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爱丽丝,”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新剥落的墙面,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渐渐扩散出一圈粉尘,“你……有家人吗?”   前方引路的背叛者,身形微微一顿。她没有回头,却像是笑了笑。   “有哦。”   “那他们……”林溪隐隐觉得,这个问题她知道答案,但还是问出了后半句,“他们在哪里?你这样做,就不担心连累家人吗?”   “我的家人啊。”   爱丽丝声音平稳,脚步平稳,气息平稳。从头到脚,她没有哪一处不平稳。   “我并不担心他们哦。”她说,甚至带着丝丝笑意,轻松道,“因为,他们早就死掉了嘛。”   林溪憋了憋,到底说出了那句经常在法制节目和微博调侃里出现的台词:“那你背叛我们、成为死神的代理人,不会觉得对不起家人吗?他们一定不希望你……”   “哎呀,死人的想法,谁知道呢。我只需要考虑自己的想法就好了。”爱丽丝理直气壮地说,“就算要责怪,也该责怪他们死得太早才对嘛。如果想干涉我的选择,就应该努力活着,可是他们没有,那就没有办法啦。”   爱丽丝的一些古怪逻辑总是搞得林溪有点头大。她不知道这算中日文化差异,还是个体差异。   但她还是没放弃。   “那苏学长呢?”林溪问,“他很信任你。爱丽丝,就算他一直躲着你,但他从来没有防备过你。你自己肯定也能看出来啊!你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苏学长比谁都着急。你一直都说喜欢苏学长,那为什么背叛他?”   “这是背叛吗?”   爱丽丝停下脚步,回过头。在她甜美漂亮的面容上,竟然依旧是一个完美的笑容。   越完美,越冷酷。看着她栗色的眼睛,林溪几乎要以为自己看到了一面钢铁浇筑的高墙。两者有同样冰冷、坚定、毫不动摇的气质。   “小溪,你认为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爱丽丝问,“你认为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最最起码,应该站在他的身边。”林溪坚定地说,“否则你就不要爱他。”   爱丽丝对她微微一笑。像成年人看着天真的孩子那样,对他们的幼稚无知微微一笑,怜爱、包容,却也不屑一顾。   “不是这样的哦。小溪,人是很复杂的。”她说,“喜欢一个人的你是你,想去做一件事的你也是你。我喜欢慎之,但是我也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放弃了任何一方,我就不再是我了。归根结底,慎之……还有我正在做的事,这两者都是我的底线。没有哪一个可以退让。”   “可是你的做法会让苏学长很痛苦。”林溪皱眉。   爱丽丝再度一笑,并不在意:“谁不痛苦呢?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活在痛苦里。”   “但你明明可以让他不那么痛苦。”林溪假笑一下,但自知这是一个僵硬的假笑。没办法,她实在没办法真心感到愉悦。“爱丽丝,要不你悬崖勒马一下,我们一起跑路?一切还能挽回……”   她拙劣的策反被爱丽丝的笑声打断了。   “果然,元气满满。”她愉快地说,蝴蝶翅膀一样长而卷翘的睫毛眨呀眨,“但是,答案是不可能。我说过了吧,这是我的底线。”   “那你还说苏学长是底线呢。”林溪略有鄙视。   “是‘喜欢慎之’这件事是我的底线。”爱丽丝纠正说。   林溪的眉毛纠结在一起。她在试图理解爱丽丝的话。她试图理解这个女孩子的逻辑。很快,她想明白了。   “……这位姐姐,如果我理解力没错的话,你的意思就是自己的感受最重要,并不关心对方怎么想。”她抽了抽嘴角,“这也能叫喜欢和爱?”   “唔,不是有句话叫,‘我爱你,和你无关’嘛。”   “不,我觉得那句话不是这么用的。”   爱丽丝轻轻笑,没有回答。   在长久一段沉默后,当林溪正在琢磨自己能不能跳下观景台、爆发潜力找回对法术的操控力,借以逃出生天时,爱丽丝忽然说了一句话。   “是一样的。”她说。   “……什么?”林溪没反应过来。   “每个人的情感、信念、对人生道路的选择,本来就只和自己有关。其他人都只是生命中的装饰画。有的很糟糕,有的很好,但他们都只能妆点你的人生。”爱丽丝的声音里没有了笑,而是显得颇为淡漠,“每个人都只是孤独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无法真正帮助别人,也无法真正被别人帮助。所以,人只要按照自己的意志活下去就行了。被别人影响而忽略自己的意愿,这种事……”   “……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她再次停下脚步,退到一边,并微微鞠躬。   “我们到了,小溪。”她微笑道,“吾主正在御座之上等待你的降临。”   在一片空灵又颓败的洁白里,唯一一座纯黑的神殿屹立前方,如同深渊本身。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一下:在以上走路和深沉哲学谈话的过程中,我们小溪都紧裹她的小被子。这种情况下爱丽丝都没笑场,足可见她是多深沉坚定了【不,不是这么看出来的! 第120章 泽苏   林溪走过了一片很长的黑暗。之所以不会迷路,是因为她脚下有一条光凝结而成的道路,直直通往前方。   一直走到尽头,出现了一扇门。林溪拉了拉头上的被子,深吸一口气,一脸凝重地推开门。   一个房间。一个看上去很正常的房间。一个看上去和她最初醒来的地方一模一样的房间,就连窗外阴沉的天空和大海都一模一样。   要不是中间沙发上坐着死神,林溪都要以为爱丽丝捉弄她,带她绕了一圈路又回去了。   被漆黑罩袍包裹的人影动也不动地待在沙发上。从姿态来看,他仿佛在凝视面前那尊青铜法像。   青铜法像?那不是他们在莫家云外竹海找到的东西吗,之后又交给了校长弗里格曼先生保管?怎么会出现在死神手里?林溪吃了一惊。她仔细看了一下,又发现死神面前的法像不太一样。   云外竹海的那一个据说是死神的雕像,而这一个……尽管轮廓已经被岁月侵蚀得十分模糊,可看上去,那应该是一尊生命女神的法像。   死神独自凝视生命女神的法像,这让林溪感觉怪怪的。她眉心的神谕碎片跳动几下,也跟她一起沉默。   死神的头颅动了动。他扭过头,苍白的下巴对准林溪。   和神只对视,林溪不免感到了一些压力。她紧了紧身上的被子,面上还是严肃端凝地瞪了过去。   “光法师,”片刻后,死神开口,“把神谕碎片给我。”   林溪断然拒绝:“我不。”   死神说:“给我。”   “我不。”   林溪提神戒备,时刻准备好迎接神灵的怒火,没想到死神又陷入了一片沉默。而后他说:“那就算了。”   林溪:……   “那,”她心中生出一丝希望,试探道,“我就回去了,不打扰了哈哈哈……”   “你做梦。”   林溪:……   死神站起身,如一片黑云飘到林溪面前。他很高,比伊瑟还高,可能跟佩雷尔乌斯差不多,宛如一大片欲雨的乌云,还蕴含着沉沉闪电。   “光法师,你这是什么打扮。毫无尊严。”他威严淡漠的声音,冰得能让人打个冷战,“把被子放下。”   林溪往后退了一步。空气温度忽然又降低了,绝对不是她的错觉。她打了个哆嗦。   “我不。”她拒绝,“我冷。死神……先生,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把我带过来又不杀我,也不取走神谕碎片,所以我只能假定你们需要我活着。那么,你们就该知道,人类是很脆弱的。温度太低我们会冻死,没有食物我们会饿死,太抑郁也可能抑郁死。既然你们需要我,起码应该照顾好我这个俘虏。”   她自嘲说。   “冷?饿?”死神淡漠的声音有了些许起伏,像是疑惑,“不,你不会有这种感觉。”   他说得很肯定。   “我有。”   “你不该有。”他说,“光法师,你不是人类。”   “我是人类。”林溪以为他在暗示什么,警惕地又退了一步,“别想用暗影把我变成你们的手下!”   死神沉默了。他像在思考。   “人类吗……”   他伸出一直苍白的手掌。两枚金色的碎片盈盈浮现,悬在他掌中。温暖明亮的光芒充满室内,霎时赶走了一切刺骨的阴寒;碎片上下跳动,像起伏的心脏,还试图挣脱死神的控制,似乎想往林溪的方向飞过来。   光法师感到眉心的跳动;她体内的碎片在回应同伴的呼唤。   旋即,死神手掌一翻,将碎片收了回去。   “果然。”他淡淡地说,“如果我现在强行取出你体内的神谕,光法师,你的肉体会溃散,灵魂也将湮灭在虚无之中。”   这不是一个威胁,而是一次冷漠的陈述。死神谈论到死亡的时候,总是如谈论良夜一般平静。   林溪探究地看着他,试探着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为我取出沉睡的神谕碎片。”死神回答得非常直白,也极为平淡,“那枚最重要的碎片,沉睡在海洋之中,就在这片岛屿对应的海底深处。”   林溪勉强扯了扯嘴角:“然后呢?”   “然后,将所有碎片交给我。”死神说得很流畅,不带丝毫感情,“作为恩赐,我会给予你选择的机会。你可以离开,也可以成为我的眷者。在即将开辟的新世界中,在唯一的主神身边,将有你的一席之地。”   “否则……”   死神的阴影笼罩着她。   “我说过,如果强行取出碎片,你的肉体和灵魂都将烟消云散。”他说,“牢记这一点……光法师。”   “好的好的。”林溪乖巧应答,心想我现在不说好难道还要说冲我开炮吗。她假笑一下,清清嗓子:“所以,我什么时候开始干活?”   她异常配合的态度似乎让死神也有些意外。他停顿片刻,才说:“一个月后,这里会发生一次雷暴。那个时候,闪电将打开通往海底的道路。”   “在此之前,光法师,轻举妄动只能加速你自身的灭亡。神的恩典只有一次,切记。”   “另外……”   他忽然伸出手。那只苍白的手,落到她头顶时,也一如想象的那样僵冷。   林溪僵硬地站在原地,脸上挂着僵硬的微笑。她的生物本能在尖叫预警。死神冰冷的手掌沿着她的头发滑落,最后停在她耳边;阴冷的气息几乎要把她的血液冻成冰渣。   她的血液没有冻成渣,但是被子被冻成了渣。银灰色的被子被冻成冰雕,“咔嚓嚓”地碎了一地,平白浇了她一头一脸的冰碴。   林溪冻得打了好几个哆嗦。   “另外,不得再用古怪的形象玷污光辉。”死神用理所当然的口吻,漠然地说出让人听不懂的话,“光法师,再以这树袋熊一般丑陋的造型出现,吾将予你惩罚。”   半晌,林溪抽抽嘴角。   “是是,当然,”她语气平平,竭力压制住凡人面对死神时本能的战栗,“您是绑匪,您说了算。”   “不过,绑匪先生,我们打个商量。”林溪斟酌道,“我一个人住那么大一个房间,不太合适。我想和爱丽丝一起住。大家都是人类,生活习惯都类似,一起住蛮好的。”   死神已经像一片乌云那样飘走了。他抱起桌上生命女神的青铜法像,又回头“看”着林溪,惨白的下巴有着细致的、俊秀的轮廓。从那黑沉沉的兜帽里,甚至还滑落出一缕银发。   看得林溪心脏狂跳。惊恐意义上的狂跳。   但她还是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微笑。   “爱丽丝么,她已经算不上人类。她是新的、更高级的生命,是所有旧世界的生灵应该进化的方向。”死神考虑了一下,手掌慢慢抚摸雕像的头发,“可以。我会告诉爱丽丝,将你带去副神的领域。”   “您真是太慷慨了。”林溪干笑。   临走之前,她克制不住地多看了两眼那尊被侵蚀了细节的雕像。她突然想起,自己其实没有看过真正的安格丽菲的神像;所有历史教科书上的图画,都注明了是后人的想象。那么,她为什么会第一时间知道那尊雕像是安格丽菲?   也许是神谕碎片的提示吧。   不过,安格丽菲身上的服饰……跟死神这个变态强迫她穿的这件轻纱薄裙,似乎有点像呢。   *   “无法联系上弗里格曼先生。空间不稳的情况下,很难通讯成功……我将大概的情况储存成了留言,弗里格曼先生看到后应该会马上处理。”   孟蓝摘下通讯耳机,神色难掩担忧。他此刻是人形状,一张清秀的、天生含笑的面庞,罕见地失去了任何笑意,而呈现出一种发愁的模样。   “无法联络上弗里格曼先生,也就意味着不能打通虚空的道路。”他叹了一口气,望向苏慎之,“慎之,你对自己的猜测有多少把握?”   距离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已经过去了36小时。在这段时间里,学院一方面着手安抚师生,一方面在对外交流,宣布学院平安无事,并收集各地关于三一会的反馈。   在死神突然现身后,此前不断在各地制造骚动的三一会,突然安静了不少。这种怪异的安静,仿佛在暗示他们即将有什么大动作。   对于死神的去向,执法者们毫无头绪;没有丝毫迹象和死神有关。   唯一的希望,只能来自苏慎之的猜测。尽管他不了解死神,但他曾经非常了解那个追随死神的日本姑娘。   苏慎之正坐在另一台电脑前,双手不断敲击键盘。光屏上是一张地图,随着公式的编写,定位点正在飞快变化。范围渐渐缩小,可能的地点也在不断被排除。   “我曾经和爱丽丝……我曾经和她有过一个约定。”苏慎之开口,声音异常沙哑,也许因为36小时未合眼的疲惫,也许因为其他,“等我们长大之后,要在虚空找一个没有人要的世界碎片。要非常接近日本的样子,要有山和海,还要能够种满樱花。天气常常晴朗,冬季的时候会下雨和雪。在世界碎片里,满足这个标准的不多,何况还要是无主之地。”   “为什么这么说?”尼尔立即提问,“听上去不是太特别的地方。”   他已经从禁闭室里被放出来。羽族少年一头雾水地出来,还想跟大家开个玩笑,比如是不是太过想念他所以忍不住提前释放,结果就见所有人一脸凝重,艾莲娜更是眼圈泛红。随后听说的变故更是把他惊得睁圆了一双碧眸。   “因为,我们约定的那种樱花……不是普通的樱花。它需要泥土里有一种特别的元素,才能顺利培育。”苏慎之动了动发白的嘴唇,像是一个茫然的笑影,“我确定,符合条件的不多。”   精灵坐在他身后,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屏幕,海蓝色的眼睛近乎空洞。他的手一直紧紧握着维利耶尔,指节泛白。   苏慎之不断敲击键盘。因为速度太快,清脆的声音几乎连成一片,在室内回荡成沉闷的声响。   “如果没有弗里格曼先生的空间法术,就不能从虚空中直接前往定位地点。”他全神贯注地分析着手头的信息,又将这些信息具化为图像,“但是,我们还有别的机会。一个月后,在日本海会出现一次罕见的空间雷暴。那是来自虚空的波动,届时不同空间会在海上发生交融。”   “尼尔,”苏慎之问,没有回头,“你能感应到死神的气息吗?”   在没有光法师的时候,人们对抗暗影,常常要依仗牧师的能力。   “我……”   “我可以。”   说话的人是精灵。始终如雕像般不言不语、僵硬地坐在一旁的伊瑟,此刻豁然起身。短短两天不到,他的脸颊竟然凹陷下去了一些。在憔悴之中,他的神情更显出几分尖锐的戾气。   他正死死盯着那块屏幕。上面显示着某个特殊的坐标,正是苏慎之刚才定位的最后一个地方,也是他认为爱丽丝和死神最可能在的地方。   也就是……光法师最可能身处的地方。   “我能感应到死神的气息。”伊瑟漠然道,声音被压缩成一种毫无感情波动的状态,“只要空间接通,我就能揪出他们。到时候……”   他暗银色的睫毛微微一动,对准那名沉默寡言的队员。   “慎之,”他几近肃杀地说,“到时候,你不要阻拦我。”   室内一片安静。   苏慎之微微闭了眼。   “……我明白,队长。”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继续苏爱的过去~ 第121章 保护   “我会保护你。”   但是……   “不用担心。”   但是……   “我会在。”   ——但是,我并不想被人保护啊。   *   咔擦。   秋季的色彩被踩碎,发出活泼的细响。少年少女结伴在山中前行,一路伴随着欢声笑语。他们都在十二三的年纪,如一簇生机勃勃的新芽,就算沉默也是洒满阳光的沉默。   说话的主要是少女。她身着巫女服,齐刘海弯出的弧度一看就是精心打理过的成果,笑时明眸闪闪,声音欢快却又有所克制,因而并不失却淑女的气质。   少年大部分时候都是沉默的。沉默常常让人显得心不在焉或是过分冷淡,但他的沉默却带着温度。也许因为他始终将目光放在女孩身上,不时又为了她的话而弯一弯唇角。也或许是因为他细心地注意着路上的障碍,每当有石子、坡道起伏时,他都会小心地拉住女孩,担心她跌倒。   林溪注视着他们。就像秋日的山林一般,安静地注视着早已逝去的过往。   回忆的世界里,天空是模糊的,少年少女身上的色彩却明晰饱满。他们的快乐也明晰饱满。   “慎之君真的很体贴呀。”爱丽丝抿唇笑,脸颊微红,“真的有必要这么小心翼翼吗?爱丽丝又不是瓷娃娃,不会摔碎的。”   男孩为她拨开前方的灌木,回头认真说:“有必要。我答应了花前辈,要保护好爱丽丝。”   女孩歪了歪头,有些失望:“原来是因为哥哥吗。”   男孩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   “就算没有跟花前辈的约定,”他扭过头,不看女孩,“我也会保护爱丽丝的。”   少女的笑容倏然明丽起来。但她还是故意挑刺:“那么,慎之君也认为爱丽丝是需要保护的、柔弱的巫女吗?哥哥总是说,女孩子就像樱花一样绚烂又娇弱,稍不注意,就会被春风带走。慎之君也这么觉得吗?”   “我的想法?”   苏慎之没有回头,唇边却有一抹淡淡的笑意。   “我知道爱丽丝不是那样柔弱的存在。”他的声音和缓却坚定,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明确不过的真理,“唯有这一点我不能认同花前辈,也不能认同伯父和伯母。我并不认为女孩子就是柔弱的。无论男女,都可以非常坚强。”   他们来到了森林深处。这里有一条被落叶覆盖的大道,两旁长满高大的杉树。鸟居伫立在前方,上面系的注连绳已经磨损许多。几只乌鸦站在鸟居顶上,见有人来,便展翅飞走,只留下几根悠悠飘落的黑羽。   更远处,有神社的屋檐自林木中探出一个角。   这里是一个破败又古老的神社,也是他们的秘密基地。   “真的吗?”爱丽丝停下脚步,“慎之君真的这么认为吗?”   “嗯,当然。”少年依旧平和,“因为,我是亲眼看着爱丽丝是如何坚强地长大的。所以……”   他走到一棵树前,抬头仔细观察着什么。片刻后,他拔出腰间的竹刀,矮身提气,沉凝片刻后,倏然挥刀击打在树干上。   啪嗒——   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在它落地之前,少年敏捷地接住了它。   “给。”   他转身将东西递给少女。   “这是……竹刀?给我的?”爱丽丝惊讶地接过来。她好像想到什么,眼睛陡然变得更加明亮,却又带着几分不敢相信。   这样明显的情绪流露,大约也只会出现在绫小路爱丽丝这个人青涩的年少时光。   “我知道的。”苏慎之注视着她,“每次我和花前辈练习的时候,爱丽丝都会看着我们。花前辈以为爱丽丝是在等我们,因为每次都会有准备好的毛巾和水,但我知道,爱丽丝很想要亲手拿起刀。”   他惯来清冷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沉默寡言的少年,连温柔都不动声色。   “相比起作为被保护的对象,爱丽丝应该更希望自己来决定想做的事,甚至想自己来保护花前辈吧。”他说,“我知道的。我都看到了。”   “所以,伯父不允许也没关系。以后就由我来教爱丽丝剑术吧。爱丽丝有什么想学的,只要我会,都可以……爱丽丝?”   少年突然紧张起来,脸也红了。因为女孩突然扑过来抱住了他。   “真的可以吗?我以为……我以为大家都期待我成为一个很好的巫女。巫女不需要拿剑,只需要懂得符咒和结界,懂得神楽舞,还有作为名门的茶道和花道,这样当一个漂亮的装饰品就可以。”她用力抱住少年,声音有些哽咽,像是隐忍很久的委屈终于被人了解,“真的……我也可以拿剑吗?也可以像哥哥一样,像慎之一样,为了家族的荣誉而挥剑吗?”   少年迟疑了片刻,轻轻地环住她,手臂悬在她漂亮的巫女服表面,不敢落下。但他的神情却非常温柔而珍惜。   “嗯,可以。爱丽丝想做什么都可以。”他低声说,“我会支持你的。”   女孩将头埋在他怀里,像一只委屈的幼猫。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退了几步,捂住脸,不好意思地说:“对、对不起!爱丽丝又给慎之……慎之君添麻烦了!”   “叫名字就可以。”   “……哎?”   “爱丽丝想叫名字的话,就叫名字,不用加敬语。”苏慎之笑了,“爱丽丝其实不喜欢敬语吧。我也不喜欢。敬语真麻烦啊,而且显得人和人之间非常疏远。”   他看着爱丽丝,目光柔和:“我不想和爱丽丝疏远。”   女孩呆呆地看着他,慢慢地脸红透了。几片红叶飘落在她肩头,衬得她眸光更明亮、脸颊更鲜艳。   “嗯……嗯!慎之!”她实在太开心了,快乐让她忘乎所以,一时间全然将那名门闺秀的端庄抛诸脑后,只是笑着,说,“那从今天开始,就请慎之多多指教!请务必教导爱丽丝剑术吧,拜托了!”   年少的快乐随风而起,染透秋阳,散在山林的每一个角落。   林溪注视着这一幕。她注视着这段属于爱丽丝的回忆,注视着这些鲜艳明亮的色彩,还有单纯快乐的笑容,最终轻轻地、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场景再度改变。   无数的片段,快乐的过往;拼命学习古文,又要偷偷练习剑道的辛苦;伤心时有人陪伴的安慰;相互依偎着舔舐伤口时的温暖……   ——慎之,我们去京都玩好不好?夕阳中的千本鸟居一定非常美丽。   ——好困啊……但是,还是要好好练习剑道。这是我的愿望啊,也是慎之对我的关心。   ——慎之,苏慎之!我跟你说话啦,你不要不理我……啊,父、父亲大人!不是的,我没有跟慎之生气……是,是我失礼了,真的十分抱歉,请原谅我……我不会再这么轻慢地对待慎之君……   绫小路爱丽丝!你居然敢背着我们偷偷学剑!你是要当巫女,剑是你该拿的吗!   ——父亲大人……   女人拿剑!玷污家族荣耀!   ——可是,父亲大人,我也想……   你哥哥还没死呢!!你是想取代他吗,混蛋!!   ——不是的,父亲大人……   跪下!   ——是,父亲大人……   偏僻的角落里,苏慎之默默地看着分明流泪却还要勉强自己微笑的少女。他没有说话,只在片刻后轻轻将她拢在怀中。   “慎之君……”   “是慎之。”   “……慎之。”   她揉了揉发红的眼睛,脸颊上还残留着被掌捆出的指印。萤火虫飞在秋夜,照亮她眼中的水色,也照亮少年心疼愧疚的神情。   “慎之,等我长大,我们就离开这里吧,好不好?”她轻声诉说着失望和愿望,“等哥哥成为家主,我们就离开这里。父亲大人说得对,家族的复兴其实并不需要我……可是,我想要被需要。”   “好。”苏慎之答应得毫不犹豫,甚至凭借着一种强烈的冲动脱口说,“伯父的绫小路家不需要你,我们就自己建立一个需要你的地方!”   爱丽丝吃惊地眨了眨眼,定定看着他。她笑了。   “这么说,以后小孩子是跟我姓吗?”   少年一愣,俊秀的脸全红了,连脖子都发红。但他依旧轻轻抱着少女,再羞涩也不放开。   “我……我都可以啊。”他呐呐道,“只是如果不止一个,还是跟我姓一下可以吗……”   他的尾音消失在少女清脆的笑声中。   ——那么,我们要找一个很好的地方。要有山和水,有春阳和冬雪。樱花漫山遍野,如绯红的轻云。   吉光片羽,纷飞如急急翻过的书页。   “爱丽丝。”   “哥哥……”   秀丽温润的青年,在回忆中愈发消瘦。深冬雪厚,他披着厚厚的披风,却遮不住那枯枝般瘦弱的肢体。他坐在缘廊上抬头望雪,身边放着长长的打刀。刀柄上,绘着绫小路的家纹。   他年少的妹妹跪坐一旁。她眼眸清澈、面颊红润、呼吸安稳,就像山林中刚长成的小鹿一般生气勃勃。她正担心地望着兄长。   “哥哥,天气太寒冷了。为了身体着想,请回屋里休息吧。”   青年——绫小路花,收回凝望天空的目光,对妹妹露出一个微笑。他抬起细瘦的手腕,仍像过去一样,轻轻摸了摸妹妹的头顶。   “不用担心。”他轻声说,却抑制不住隐隐的咳嗽,“有爱丽丝在身边……就像看到了春日在阳光下绽放的樱花一样。是生命力的象征啊。”   “是,等到春天到来时,爱丽丝会陪哥哥一起赏花的。”她温柔地回答,却坚定地挽上青年的手臂,“直到那一天来临之前,哥哥都要为了爱丽丝保重自己。”   青年怜爱地看着她,并没有反抗,而是顺从地站起身。   “直到那一天来临之前吗……”   他轻轻的呢喃,随着雪花一同凋零。   下一个春天到来时,庭中古老的樱花树盛放如云,灿烂似锦。年少的爱丽丝站在树下,左手挽着哥哥,右手挽着苏慎之,对着相机露出甜甜的笑容。   “好——cheese!”   咔擦。   “一定不能让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知道!他们认为这样照相可不端庄啦。要是被知道了,一定会被责罚的呢!”   女孩的信誓旦旦让另两人都笑出来。   “哥哥的身体也比以前好了不少呢。”她快乐地说,“春天果然是充满希望的季节,对吧?”   苏慎之看看含笑不言的青年,又看看他的青梅,轻轻点点头。   “对了,爱丽丝,这个送给你。”   当着青年的面,苏慎之将一个小小的纸袋交给爱丽丝。   “这个是……呀,是樱花形状的铃铛。真可爱!”   粉色的樱花铃,在春风里清脆地“叮铃铃”。爱丽丝眼睛很亮,笑了一会儿,才注意到兄长含笑的凝视。她红了脸,讷讷喊了一声“哥哥”。   青年的目光温柔地流连在她身上,又转向自己剑道上的后辈。   他忽然说:“虽然在绫小路家长大,但是慎之却并不像一个日本人。如果是日本的青年,是不会当着兄长的面将礼物送给他的妹妹的吧。”   “虽然不爱说话,因此总被周围的人称赞含蓄深沉,但其实,慎之是一个意外直白又坦率的人。”他微微一笑,自言自语一般地说,“果然……血脉上就是中国人啊。有些东西真是没办法改变。”   苏慎之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爱丽丝望着哥哥,也在疑惑这是否是一个责备。   “哥哥觉得这样不好吗?”   青年没有很快回答。他伸出手,接住了几片樱花瓣。一阵风过,樱花吹成轻粉的花雨,纷纷洒在他瘦弱的肩头。   “好不好……其实,哥哥也不知道。就像是直到现在,哥哥也不知道,有些做法究竟对不对。可是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他低低地说着,目光里浮现一缕哀伤之色。   “但是爱丽丝,哥哥唯一的愿望,只是希望你……”   作者有话要说:苏学长真是绝世好竹马……   望天。   我有罪我忏悔……   *   下一更周四零点 第122章 京七家   叮铃。叮铃。叮铃……   林溪踏上温泉池的阶梯。她一只手擦着头发,另一只手有些笨拙地系着浴衣的腰带。   温泉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变得非常温暖。沿着缘廊往前走,一边是素雅的纸门,一边是庭院中的枯山水。细密的白沙堆在石灯笼脚边,被柔和的光芒晕出一种温润的颜色。   天空寒星闪闪,静谧遥远。   檐下的风铃不断轻摇。直到最后,风铃的轻响被细小的铃铛代替。   日式的庭院,夏季的风铃,庭院中盛开着春季的樱花,石灯笼上覆盖了薄薄的霜雪。分不清的四季糅合在同一幕景象当中。   另一个身着浴衣的女子席地而坐,挺直的脊背和脖颈昭示着名门的教养。   她面对着庭中的樱花树,手里举着一个小小的粉色樱花铃铛。   叮铃。叮铃。叮铃……   “小溪,晚上好。你穿浴衣很好看。”她没有回头,却像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比穿奇怪的长裙好看。”   她毫不在意地将死神的品味称为“奇怪的长裙”。   林溪慢慢擦着头发。   “我换了衣服没关系吗?”她透过发丝和毛巾的间隙,看见那只精致的樱花铃,“那个谁……不是坚持要我穿成那种奇奇怪怪的样子吗。”   她也毫无心理负担地给死神扣上了“奇奇怪怪”的帽子。   “唔,反正这里没有监控啦。吾主是神只,不是有奇怪癖好的什么东西。”   林溪走过去,在爱丽丝身边坐下。她坐在缘廊边缘,双腿垂下来回摇晃。   “跪坐的话,太久了腿会麻。”林溪说。   “习惯就好哟。”   她们看了一会儿樱花。爱丽丝手里的铃铛一直在“叮铃”、“叮铃”。   风吹过时,樱花纷飞如雨。爱丽丝轻轻摇了几下铃铛,樱花树旁就亮起了一丛篝火。   火焰“呼啦”一声窜高,如同舞者高明的步伐;光明烁烁,映着漫天花雨。   “夜晚赏樱,果然还是这样最美。”爱丽丝侧头看着林溪,笑盈盈道,“对吧?”   林溪没理她。她已经渐渐明白了和爱丽丝相处的方式,那就是不理她那些意味深长的话就好。因此,林溪只是板着脸,深深看了一眼爱丽丝手里的铃铛。粉色的樱花造型,再怎么精致,也在岁月里磨旧了细节。   “爱丽丝,”她问,“你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不是说了吗,我们要创造一个新的世界哦。暗影是进化的方向,而不该是被恐惧的对象。”   “不是这个。”林溪直视着她的眼睛,“我是问,你为什么会相信这样的事情。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背叛了苏学长,背叛了无形学院,而站在我们的对立面。究竟是什么,比你背弃的这些东西加起来都重要?”   爱丽丝的笑容淡了下去。她默不作声地移开目光,任由夜风带着樱花瓣来到她的面前。花瓣边缘被灼出了温暖的痕迹,但即便这样,也没能让她眼中的冷漠稍稍融化些许。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溪都以为她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了,这时,她才开口。   “家族。”她说,“‘绫小路’这个姓氏,绝对不可以终结在我的手上。”   “小溪,你知道我们姓氏的来历吗?‘绫小路’这个词,最初指的是千年前京都的一条道路。”她说,“在那之前,我们的先祖冠着另一个姓,叫‘贺茂’。如果你听说过安倍晴明这个人,就会知道,他的老师就是贺茂的大阴阳师。”   “很久以前,贺茂掌管着阴阳道和天文道,为皇室倚重,族中人才济济,荣光鼎盛。后来,安倍晴明接过了天文道的传承,并另立土御门一族。而贺茂一族则搬到绫小路上的大宅里,此后渐渐以‘绫小路’作为自己的姓氏。”   “绫小路和土御门之间的斗争,直到战国时才以后者的胜出而平息。此后,曾经站在阴阳道顶点的贺茂一族——绫小路,渐渐没落。”   “这是史书上的记载。”   爱丽丝笑了笑,声音非常平静。   “实际上,我们一族的没落,是其他六家共同筹谋的结果。”   “其他……六家?”林溪咀嚼着这个故事,“除了土御门外,还有别的家族在跟绫小路竞争吗?”   “是的。和表世界的历史记载有所不同,千年来,日本国的阴阳道实则由七个家族把控,称为京七家。除了我们和土御门一族,还有花见、一条、朱雀、宇治、五十岚。”爱丽丝漫不经心地晃了晃她的樱花铃,笑容里带出一丝讥讽,“然而,真正属于里世界的,只有绫小路一族。其他六家恐惧于绫小路的力量,又贪慕呼风喝雨的荣光,因此筹谋百年,共同推动了绫小路的没落。并在此后千年里,一直都防备着我们的复兴。”   “只可惜……他们成功了千年,却也终将被这份成功反噬。”   林溪皱眉。   “这就是你说的复兴家族?这就是荣耀?听上去都是老黄历了。”她很反感,话也说得直白,“如果我是你,我不会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历史就背叛同伴、背叛苏学长。”   “所以你才不是我啊。”爱丽丝的微笑恢复了悠然,甚至有点戏谑,“像小溪这样的老好人,可是没办法负担起我的人生的。”   “说得很对,道不同不相为谋。”林溪继续板着脸。   可是,爱丽丝却说着“真可爱啊”,然后吃吃笑个不停。在她轻笑时,林溪的目光被房间角落的矮柜吸引了。   那里有一部电话。   她的心“怦怦”跳起来。只要有了电话,她就可以……   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力道不重,却吓得心不在焉的林溪差点一抖。   “别想啦,小溪。”爱丽丝笑眯眯地说,“那个只是装饰哟~装饰。用不了的。我才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让小溪有机会传递消息出去呢。”   林溪顿时泄气,但表面还撑得若无其事:“哦,这样。”   “哎呀,逞强也很可爱。真是可爱的小姑娘,怪不得大家都喜欢小溪。”爱丽丝眨了眨眼,纤细的手指来回绕着肩上一缕卷发,“不如,小溪帮我个忙吧。”   “我能帮什么忙?”林溪警惕起来,生怕她开口要自己欺骗同伴,“我跟你可不一样,我是绝对不会背弃我重要的人们的!”   “哎呀,说得好无情哦。其实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小忙,有一些麻烦的人需要……嗯?呀,真巧,‘麻烦’派信使来了。”   空气中传来细微的震动,像是纸张快速翻动的声音。从樱花和火光的方向,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纸鹤,正扑着纸叠的翅膀,乘着夜风飞来。   爱丽丝微笑着,注视着那只小小的千纸鹤。   纸鹤飞到她面前,在一闪而逝的流光里化出一道半透明的虚影。   是个穿黑西装的男人。他很年轻,有一双狭长的眼睛,单薄的下巴透出几分骄傲的少年气。   “绫小路爱丽丝,”他傲慢地开口,“我代表所有人前来质询,你之所以挡在我等觐见主公的道路上,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吾主?林溪心里一跳。这个称呼所指代的除了死神似乎没有别人。这么说,所谓京七家,难道全部都投靠了死神?不,这也不算太让人吃惊。弗里格曼先生早就说过,三一会暗中收编的势力只多不少。   爱丽丝安稳地坐在原地,没有急着回答。甚至,她还拿起一杯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来人露出急躁的神情。林溪发现,他似乎看不见自己,那副自高自大的脸,始终没有对准她这边。   “喂!爱丽丝……”   爱丽丝微一抬眼,神情定格在似笑非笑上面。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却让男子的神情微微一滞,仿佛回忆起什么恐怖的事情,眼里露出几分瑟缩。   “爱丽丝阁下,”他不情不愿地加上敬语,夹杂着明显的畏惧,“我等非常希望能得到觐见主公的机会。主公的雄图大志,想必也有我等能助力一二之处。”   “这么着急吗,莲?”爱丽丝终于开口了,还是似笑非笑、不紧不慢,“这是土御门一家的意思,还是其他六家的请求?”   看来,这个年轻人来自土御门家。林溪心里微沉。听爱丽丝的口气,好像这几家在日本都很有影响力。如果表世界也被死神的阴影笼罩,那么暗影侵蚀也是迟早的事……连里世界都十分艰难才能抗衡的邪恶,表世界该怎么办?   她忧心起来,却只能暂时按捺住这份忧心。她自己都暂时是阶下囚,担心世界安危也无可奈何。   “当然是我们共同的意志。”名叫莲的年轻人神色阴沉,“爱丽丝……阁下,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京七家的力量。绫小路现在得到了主公的垂青,我们也都默认将绫小路推为魁首,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会容忍绫小路踩在头顶。”   他看着爱丽丝:“既然我们已经宣誓对吾主效忠,就要得到相应的地位。否则……爱丽丝阁下,仅凭绫小路,也无法和其他六家抗衡。别忘了,说到底,绫小路家只剩你一个人。”   就像水里漂浮的葫芦,就算一时按进水里,不一会儿也会自己抬头。年轻人的傲慢也同样如此。   可是,爱丽丝却没有再展露威严。她只是保持着优雅的笑容,微微颔首。“当然,有所付出就要有所回报,这也是吾主的意思。”她甜蜜地说,“那么,请告知所有人,京七家的聚会将于一天后开始,地点就在这里。”   “神域?这么说主公……”莲脸色微喜。   “吾主不会降临。”爱丽丝微笑,“吾主高居神域,而此地仅为小小的副神所辖之处,无有足以承担吾主荣光之所。”   “爱丽丝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吾主的旨意将在下次聚会上,由我,京七家之首绫小路家的家主——绫小路爱丽丝,予以传达。”爱丽丝站起身,优雅的微笑是另一种形式的高傲和不屑,“届时,世间唯一的光法师阁下也将出席。”   “什么?!连光法师也臣服了吗?”   年轻人目瞪口呆。换个时间换个地点,他的震惊可能还能让林溪虚荣一把,可此时此地,她除了苦笑实在没有别的反应。   “我才没有臣服于谁,请不要擅自脑补好吗。”理所当然,她的吐槽并没能传达到年轻人耳朵里。   爱丽丝在微笑。   “正是如此。”她下巴微抬,“24小时后,我要在这里看见其余六家的人。”   年轻人带着一脸思量,匆匆离去了。   林溪拿起一把木梳,慢慢理顺了自己半干的长发。“爱丽丝,我什么时候要出席了,我怎么不知道?”她慢吞吞地问。   “呀,所以才说是请小溪帮我一个小忙嘛。”爱丽丝吐吐舌头,俏皮宛如少女,没有半点刚才的威严,“真的是小忙哟,小溪只需要坐在那里,表情凶一点,这样就可以啦。”   “不干。”林溪眼皮都没抬,“阶下囚也有自尊。”   鬼才臣服死神啦!传出去她还要不要做人了。别人会怎么说,哦,光法师都投靠死神了,看来三一会果然是历史浪潮前进方向,大家别抵抗了赶紧投降吧?拜托,她虽然年轻,可也是上过高中历史和高中政治的!   爱丽丝仿佛觉得很有趣,又笑个不停。有时候林溪甚至怀疑,自己在她眼里是不是个不倒翁或者小丑什么的,自带搞笑光环,说什么都能让她乐开怀?   “别这么冷酷嘛,小溪。爱丽丝也不会让你白帮忙哦~”她轻轻一眨眼,又透出一丝神秘的味道,“我们做个交易吧。如果小溪出席京七家的聚会,我就帮你联系一次威尔曼先生,怎么样?”   林溪懒洋洋的动作,猛一下凝固成了僵硬的形状。几秒后,她扭过头。   “……真的?”   爱丽丝笑眯眯:“保证是真的。”   林溪抿唇:“可你骗过我。”   “是呀,我骗过小溪。”爱丽丝爽快地点点头,依旧那么笑着,“所以,小溪要不要再冒一次被骗的风险呢?”   林溪握紧手里的木梳。   “……好,”她说,“成交。”   几率为0和几率为50%,她该选哪一个?   ——当然是选择有可能的那个啦。   爱丽丝……她这个人,有时候对人性真是出乎意料的敏锐。   作者有话要说:摸下巴。   虽然爱丽丝很冷酷,但不得不承认,她很有个性,也容易写鲜活。 第123章 选择   ゆらりゆらり舞う花篝り   会いたい思い届けてください   违う道を选んだけれど   今も心が読んでいる   ……   *   “摇曳着摇曳着火光中起舞的飞花   请将想见你的心情传递给你   我们已选择了不同的道路   可我的心仍在呼唤   ……”   林溪戴着耳机趴在桌子上,看爱丽丝在庭院中走来走去。滴草由实的《花篝り》回响在她耳边,过去听不懂的日文,在她入学无形学院后,也因为契约的生效而转化为了能够被理解的语言。   当第十六次听到这首歌的开头时,林溪终于忍不住了。   “我说啊,这位小姐,我很感激你提供音乐设备这种人性化的举措。”她有气无力道,“但是,音乐库里能不能稍——微——再多那么几首歌?一直都是这首单曲循环,再好听也想吐了。”   “是这样的吗?”   庭中忙活的姑娘直起腰,想了想,灿烂一笑。   “那就吐吧。我不会责怪小溪的哦~”   林溪痛苦捂脸:“我go die了。”   她摘下耳机,往前面挪了挪,让自己能像一团猫饼一样摊在阳光下。温暖的阳光有些刺眼,暖洋洋地洒在身上。她半眯起眼睛,无声地叹了口气。   爱丽丝让她出席京七家的聚会。这是被抓来后第一次见到外人,林溪第一反应是能不能想办法传递消息出去。她并不寄望京七家的人会背叛死神,但法师想传递消息的时候,并不一定要对方同意。   但爱丽丝实在太剔透了。早上的时候,她端来早餐,笑眯眯地跟她说,为了防止她有什么格外的举动,还是先做一些防护措施比较好;服用抑制剂就是一个好主意。   抑制剂是专门针对法师研发的药剂,主要作用是限制法师对元素的调用,另外还会带来轻微的肌无力。   这就是为什么林溪全程趴着的原因。   “当个俘虏可真命苦。”她抱怨。   “命苦吗?应该还好哦。”爱丽丝踏上长廊,附身看她,笑眯眯的脸挡住了阳光,“虽然是俘虏,可是小溪一点不用担心衣食住行……啊,纠正一下,行动受限制,但其他都不用担心。真是再没有比小溪过得更舒服的俘虏啦。”   林溪从旁边拽了一个软枕,按在自己脸上,不去看爱丽丝那永远甜美的笑颜。   “唔,小溪这个举动,会让人有想要闷死你的冲动呢~”   吓得林溪赶紧把枕头扒拉下来。   爱丽丝又一阵风铃样的笑。走廊下悬挂的风铃也确实不断碰出轻响。林溪竭力撑起身体,眯眼看着院子里爱丽丝布置的成果。   一顶纯黑的大帐篷搭在庭院里。那据说就是今晚京七家聚会的会场。   “我不知道日本人还有在蒙古包里开会的爱好。”林溪死鱼眼吐槽。   “讨厌,小溪说话真过分~”爱丽丝在她身边坐下,小女孩一样捧起双颊,“那些人想进驻神域,真是开什么玩笑~连看都不会让他们看清楚的哦。入口就在里面,大家就在无光的黑暗里相见吧。反正吾主的称号和习惯,也很适合这样的风格嘛。”   “神域……”林溪想起来此前死神说过的话,“对了,死神说这里是副神的神域。真正的神域,应该是之前我看见的地方?”   “没错,主神所在的地方才是神域嘛。”爱丽丝笑得更欢畅,“我是副神,我的领域当然要按照自己的心意装饰,才不给讨厌的人参观呢。不过不包括小溪。我很喜欢小溪,所以小溪想住多久都可以哦。”   林溪瞟了她一眼。阳光照耀着爱丽丝的脸颊,将她笑盈盈的轮廓仔仔细细镀上细腻的金色;光在她眼里,太亮反而看不清真正的神色。   “爱丽丝,你认为自己已经不是人类,而是神了吗?”   “不管我怎么认为,这都是个事实呢。”   “那你喜欢成为神吗?”   爱丽丝噙着浅浅的笑,说:“既成的事实,就不要再去想了。都过去了。我只需要沿着这条轨迹继续往前走就好。更何况,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是吗。”   也对。林溪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会有种错觉。她有种错觉,爱丽丝好像并不是很高兴成为副神。可她的笑容如此完美而欣悦,所有举动也都昭示着她对理想的热情和坚定,她又怎么可能不愿意成为神?   林溪闭上眼睛。   “我有点困。”她说,“如果晚上开会的时候我还没醒,记得叫我。”   *   她又做梦了。并不意外。   她看见爱丽丝。   无光的深夜,爱丽丝豁然坐起来。她被一阵惨叫惊醒。野兽般的嚎叫,充满痛苦和绝望,却是由人类发出的。   “……慎之?”   少女的面容笼罩在如水的黑暗中,连迷茫也笼罩了一层阴翳。她一把推开棉被,爬起来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在地板上。   稀薄的月色静静地照亮古老的走廊。   她沿着走廊,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快地奔跑。影子投映在纸门上,“咚咚”的脚步慌乱无章。   “小姐。”   她被吓了一跳,险些叫出来。夜色中,她不断喘气。   “……忠一郎叔叔?”   从黑暗中浮现的,是一张爬满皱纹的脸。这是绫小路宅的管家,也是她父亲的心腹。他和他的主人长得并不相似,然而那眼神深处的严苛却一模一样。   “请止步。”管家微微低头,“秀彦老爷并不希望看见小姐举止无状的模样。”   秀彦正是她父亲的名字。   “这是什么意思?”她紧紧皱眉,年少稚嫩的脸上有了几分属于主人的威严,“现在情况紧急,是计较细枝末节的时候吗?请快让开,我要去看望慎之君!”   她心急地想要知道心上人的情况。   但管家一动不动。他像一座阴郁的山岳,阻挡了她的去路。   “请回去,小姐。”他说,“没有任何异状发生,请您安心。”   “我明明听到……”   “很安静,小姐。名门的夜晚向来安静。”管家抬起头,两只眼珠折射出一点光,阴测测的,“您听,并没有什么不该有的声音。”   夏夜寂静,的确没有任何声音。她秀丽纤细的眉毛更加紧紧皱成一团。   “我要去找慎之君。”   她坚决地说着,打算顾自绕开管家。   管家跟随她的动作转动眼珠。   “秀司老爷说过,”他忽然说,“慎之少爷对您的影响太大了。这是老爷最失策的地方。”   这是爱丽丝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然后她晕了过去,视野里是管家手里随风飘动的符咒。   林溪的视野跟着她一黑。   当黑暗的迷雾渐渐散开时,伴随昏黄的灯光,传出了哀哀的哭声。   哭泣的是爱丽丝。她伏在床边,握着兄长细弱如枯枝的手腕,哭肿的眼睛仍旧不断涌出泪水。   林溪吃了一惊。她差点要脱口问一句“怎么了,没事吧”,随后又想起来自己只不过身处一段过去的回忆而已。   病榻上的青年气息微弱,蜡黄凹陷的面容已经没有了过去的秀丽温润。唯有他注视着妹妹的眼神,还是那样带着哀伤的温柔。   “别难过,爱丽丝……”他的声音虚弱得可怕,像是幽灵的絮语,“哥哥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哥哥,哥哥好起来呀。”爱丽丝哭得不能自已,“怎么会……明明之前哥哥的身体还在好转不是吗……”   “这是……因果报应……我应得的……”   “不,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这么好的哥哥,应该好好活下去啊!”   青年凝望着她,唇角微微翕动,露出一个悲哀的笑容。   “时间到了啊。”他半闭上眼睛,“父亲大人,母亲大人……请将爱丽丝带出去吧。”   “哥哥?哥哥你在说什么,爱丽丝要陪在哥哥身边……不,不要!父亲大人!母亲大人!求你们了!为什么要留下哥哥一个人啊!哥哥,哥哥!哥哥不要赶爱丽丝出去……哥哥啊!!!”   青年的面容渐渐隐在黑暗中,唯有他虚弱的声音低低地传开。   “爱丽丝,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哥哥唯一的愿望,只是希望……你能……”   ——哥哥!!!!   纸门关闭。贴得密密麻麻的符纸倏然亮起。   怦怦——!   独留了青年一个人所在的房间,忽然想起了古怪的声音。低沉却强烈的闷声,像是怪物巨大的心脏,在房间里疯狂地跳动。   林溪跟爱丽丝一起睁大了眼睛。她有某种不详的预感。尤其是,房间里的变故让她感到一种异样的熟悉。难道说……   ——呃啊啊啊啊啊啊!!!   野兽般的嘶吼。   轰!   像是什么东西倏然炸开。澎湃的力量嘶吼着扑向四面八方,却被一阵阵亮起的符咒束缚其中。黑色的东西飞溅到纸门上,有粘稠的液体,也有蠕动的肉块。它们顺着薄薄的纸门缓缓下落,留下一道又一道发黑的血迹。   爱丽丝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哥……哥哥……”   “看着这一幕——看清楚了!”   绫小路秀彦——爱丽丝的父亲——握住了她单薄的肩。他死死盯着那斑驳着黑色血肉的门板,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神情近乎狰狞。   “爱丽丝,看清楚了!”男人凶狠地说,“你的哥哥,我的长子,是为了绫小路家族的荣光而死的!虽然失败了,但你的哥哥死得像个真正的武士!”   “荣光……”爱丽丝喃喃地重复着,张皇地对纸门伸出手,“那是荣光?父亲大人,那是荣光吗?你们究竟对哥哥做了什么啊,哥哥……呜!”   秀彦狠狠给了她一巴掌,力道大得直接将她掀飞在地。   “你要侮辱你哥哥的追求吗!你要否定你哥哥死亡的意义吗!”他大吼着,“站起来,绫小路爱丽丝!给我好好看着这一幕!这是你哥哥选择的道路,这就是我们绫小路家的使命!”   他拽着女儿的胳膊,粗鲁地将她拉起来,逼着她面对那间场景可怖的房屋。   “我知道,你还是一直在和苏慎之那小子学剑!”他说,“你是个女孩,本来没有资格传承绫小路家的荣光。但是现在,既然你哥哥走了,你就必须接过这个使命!”   他握着女儿的胳膊,手背青筋暴露,活像要直接将她纤细的胳膊捏断。可是爱丽丝一声不吭,只是呆呆地看着哥哥的房间,似乎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你要继承你哥哥的遗志。”   男人阴沉着脸。   “——爱丽丝,你不能让你哥哥白白死去!”   “哥哥的……遗志?”爱丽丝一点点转过头,像没有生命的布娃娃,失去焦距的眼睛茫然地望着父亲。   男人牵了牵嘴角,形成一个扭曲的古怪笑容。他的妻子早已在刚刚的惊吓中晕过去,此刻就躺在他脚边,他却毫无将她扶起来的意思。   “你不是一直在追问,那天深夜慎之为什么会惨叫吗?从那天开始,那小子就陷入昏迷,你不是一直很着急吗?”   男人发出两声“嗬嗬”地笑。   “我会告诉你一切的,爱丽丝,我的女儿……”   “——绫小路家仅剩的继承人。”   作者有话要说:滴草由实这首歌超级好听,推荐~ 第124章 七家之会   土御门莲心里有些犯嘀咕。   他正规规矩矩地站在自家家主——也就是他父亲——背后,默默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其实,也没什么好打量的。一片漆黑里一张椭圆形的会议桌,桌边围坐了京七家的家主,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非要观察的话,说不定琢磨各家家主现在阴沉的神情还更有意思。   只有一个人笑容灿烂,心情颇好。不做他者想,这自然是坐在上席的绫小路爱丽丝。   这个装模作样的女人,是古老的绫小路家仅存的血脉,也是一家之主。现在,她更多了个头衔,那就是死神的第一心腹。要知道,她的年纪比他还小呢!土御门莲有些犯酸地想。   在座的家主们心情都不大好。任谁喜出望外地以为自己是来觐见主公、一表忠心,结果却被晾在敷衍了事的会议桌边,他的心情都不会太好。   众人都觉得自己被绫小路爱丽丝轻慢对待了。但之所以隐忍不发,原因么……   土御门莲悄悄挪了挪目光。   在爱丽丝身旁,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她穿着深蓝色的浴衣,深茶色的长发懒散地披着,有几缕微卷的发梢搭在了桌面上。一截细白的胳膊撑着脸,腕上有一圈红绳,还系着一个金色的铃铛。   要说容貌,她当然是很漂亮的,而且是不同于本国女性的、更加自然的漂亮;但土御门莲的注意力并不在她的外貌上。而且他敢肯定,四周悄悄打量女孩的人们,也都并非被她的外貌所吸引。   这个人是当世独一无二的光法师。这才是人们投以关注的缘由。   也太年轻了吧?比爱丽丝还小。莲回忆着看过的资料,有些感慨。就是这个小姑娘,三番两次阻止了三一会的计划,不管是兽人草原、幻月海域还是中国那边的小世界,再高浓度的暗影粒子,她好像都能轻而易举地驱散。   任何一个对里世界有所了解的人,都会清楚地知道,那些被暗影“污染”(用死神的话讲叫“不完全进化”)的人们会获得多么强大的力量。当初兽人草原那边的事,土御门家甚至还有所插手,因此莲比别人知道得更多。想想吧,整个矿洞的暗影都被这一个人驱逐了,包括获得新生的同僚也被她……   那时她才刚入学不久,现在恐怕……   莲暗自打了个寒颤。他悄悄按了按自己的心脏。每一名京七家的人,心脏上都种下了最新的“暗影种子”;经过长期催化,他们最终就能获得不亚于执法者……不,甚至比那更强的力量!那才是真正的进化!   可现在进化还没有完成。因此,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光法师,只要动动手就能将他们所有人碾得灰飞烟灭。难怪死神大人想将光法师收归麾下。如果不行,这种人物也不能留给对手。至于方法么……   莲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圈其余几家的人。除了绫小路家以外,每一家家主背后都站着2-3个人,而其中必定有一个是本族的青年才俊。   真耻辱,居然要靠讨好和联姻一个女人来增强家族实力!莲颇为不屑,假装忘记自家也有相同打算的事实。   假如能让光法师嫁进来,其中的好处不言而喻。一方面能控制光法术,另一方面也会对其他家族形成威慑。事实上,不光是光法师,如果能想办法搭上绫小路爱丽丝,也能带来很大的好处。虽然看不上她,但莲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现在今非昔比,坐在上首的样子还真挺威风的。   几家的“联姻预备役”目光一碰,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打算,都露出不服输的眼神,继而将灼灼目光投向那边百无聊赖的光法师。   这时,一件令莲大为恼火的事发生了。   五十岚家的养子,也是他们这一代——虽然不太想承认——容貌最为出众的青年,在会议正式开始前的现在,朝光法师走了过去!看那骚包的笑,就知道这混蛋想干什么!   空气中浮起一阵轻微的骚动;落后的各家都露出奇异的眼神。莲感觉父亲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自己一眼。他有点不满,也有点委屈:让他上赶着讨好光法师也就算了,现在这种争宠一样的场面是怎么回事!他又不是什么host!   唯有五十岚的家主闭目养神,嘉许地微微一笑。   莲眼睁睁看着五十岚润走过去,对着一脸莫名其妙的光法师微微一笑。他确实长得好,水墨长眉桃花眼,皮肤光滑洁净,微笑时眼波温柔如春风拂过湖面。   “林小姐介意我坐在旁边么?”   微哑的声音据说更受欢迎。莲琢磨着,要不回头自己也练练嗓子,再换个粉底和发型?   结果光法师只是懒洋洋地看了五十岚一眼,连眉毛都没动,说:“很介意,请回吧。”   空气里又挤出几滴细微的嗤笑。五十岚润神情一动,居然没有觉得尴尬,彬彬有礼地退回去,连脸上的微笑都多情依旧。   “啊啦啦~果然在打小溪的主意。”爱丽丝双手托着下巴,饶有趣味地看着众人,“诸位还是不要这么贪心比较好哦。就算想用美色来诱惑,也要先想一想,小溪可是天天面对着冰霜精灵的美貌呢。人类的魅力,和精灵比起来还是有点差距的哦。”   有人阴阴地笑了一声。   “冰霜精灵伊瑟·威尔曼,只不过是沉迷在旧世界的迷梦中不愿清醒的众生之一。”说这句话的人,居然是莲的父亲。他跟莲一样有一张白净的面庞、一双狭长的眼睛,有些像狐狸。他直视着上首两名女子,说:“旧世界形成的羁绊,在主公创造的新世界里……当然无效。”   爱丽丝不置可否,倒是光法师的神情倏然如覆盖了一层冰霜。   她冷冰冰地看了人们一眼,说了一句话。   “你们要知道,”她似笑非笑,“我的脾气可不太好。”   被她一看,众人不约而同都心口一跳,吓得差点以为心脏处的“暗影种子”被光法师引爆了。莲也不例外;他差点捂住心脏喊出声。   “哈哈哈哈哈……”   爱丽丝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在其他人愤怒的目光中,她悠悠说:“别看小溪长了一张老实人的脸,她其实很不好惹的哦~要是小溪不高兴了,一个‘净化之光’用出来,我们不死也要残啦。而且,吾主很看重小溪,真的发生这种事也不会怪罪她的吧。”   众人眼神微凛,看向光法师的目光更隐蔽,却反而更热切了。   被死神眷顾的存在吗……   林溪打了个呵欠,毫无形象地往桌子上一趴。   “我睡了,你们随意。”   她的右手边,也就是位于首席的爱丽丝,微笑着环顾四周。黑暗中烛光摇曳,她的笑容也带上几分缥缈鬼魅的气息。   “诸位,让我们进入正题吧。”她说,“我所要传达的是吾主的意志。在下个月第二个金曜日,日本海上将有一场盛大的雷暴袭来。我们京七家所要做的,就是确保届时没有任何因素将干扰吾主的计划……”   *   林溪试图睡着。   上次她在梦里见到了爱丽丝兄长去世时的古怪景象,又发觉绫小路家似乎有什么隐藏的秘密,可惜的是,就在那个关键时刻,她醒了过来。   她想要续上那一段回忆。那个关系到绫小路家,关系到苏学长和爱丽丝的秘密,她直觉很重要。   很可惜,她只睡得迷迷糊糊,耳边还不时听到一两句嘈杂的争吵,大概是京七家在会上为了谁谁谁的利益又争执起来。结果林溪没能做梦,当然也没能听到那个关键的秘密。   会议开到一半,她干脆挪到另一边去接着睡。爱丽丝的会议室外面看是一顶漆黑的大帐篷,身处其中时却只能感受到无边无际的黑暗。林溪点亮了一个小光球照明,顾自站起来往边上走。   “爱丽丝,帮我把凳子挪过来一下。”她很自然地说。   会上的发言中断了。爱丽丝侧头看来,微笑里夹杂了一丝莫名的情绪。   林溪读懂了她的眼神,意思是:小溪也会支使人呀。   林溪想了想,也用眼神暗示:这不是你让我吃了抑制剂吗。现在勉强能用光球术,但漂浮术还是用不了,难道要拖着椅子走?太没有逼格了,不符合你这次的要求!   不知道爱丽丝读没读懂这一长串含义。她应该读懂了,因为她又发出一阵笑。   “是是~”   她打了个响指。不光是椅子,连桌子都出现了;上面还贴心地放了茶和点心,以供享用。   林溪安然地坐在边上,继续试图入睡。   可惜,紧接着,立刻有人来打扰她的清梦。   五十岚润和土御门莲一起走过来,在她边上一左一右站好。被两个陌生人的影子笼罩着,林溪很不自在,不得不抬起脑袋,用她传自伊瑟的冰冷神情予以谴责。   但这一招好像没用了。两名青年才俊都在微笑,一个温润一个高傲,却都十分专注地看着她。那含情脉脉的眼神,宛如在看一坨过年折价限量贩卖的上好黑毛猪五花肉,下一秒就能把她片一片、油炸了吃掉。   林溪努力维持她的冷艳人设。   “什么事?”   土御门莲抢先说:“林小姐……非常可爱。可以的话,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   说完,他挑衅地看了五十岚润一眼。后者淡淡一笑,并不回应,只是凝视着光法师,说:“我只是跟随心的方向,走来了这里。”   音色温柔如琴音。   土御门莲露出震惊的神色:输了!这家伙真的没做过host吗!   林溪感觉自己脖子后面冒出了一层小疙瘩,很想立即逃离这里。她实在应付不来这个类型,只能高傲地“嗯”了一声,而后无视这两个人。   她希望他们知难而退,没想到,其他几家也来了人,而且还都是长相气质都不错的青年男子。   “大小姐喜欢什么类型的男人?”   “林小姐愿意分享一些外面的事情么?贤二身体不好,很少出门,对外面的世界十分向往。”   “光法师小姐,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眼眸非常神秘?迷人又神秘。”   ……   林溪惊悚地看着这一群或狂野、或爱娇、或多情、或骄傲的美男子,差点以为自己误入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俱乐部。话说,要是她真的跑到奇怪的俱乐部里去,伊瑟会抓狂的吧……   她暗中抖了抖,花费了莫大的意志力,克服了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的渴望,只装着打呵欠的模样,抬手悄悄遮住嘴角的抽搐。   林溪,冷静!   “这又是在搞什么?”她眉眼不动,神情倨傲,语气无礼,“难道说各位是在追求我?”   “不是我说,在座的各位都还差了点功夫。”她撑着脑袋,表面懒洋洋,内心庆幸自己没说成“在座各位都是垃圾”。   “幻月海域的海皇曾向我求婚,所奉上的是一半海域的统治权。”她漫不经心道,“而伊瑟·威尔曼,他向我求婚的时候……呵,那些宝物的珍贵不是言语能描述的。你们有什么?凭什么站在我的面前?谁给你们的勇气,来讨我的欢心?”   接连几句话,说得一众青年面色微沉。尽管表面显得温柔体贴,这些人内心其实颇为高傲,就连最会讨女孩儿开心的五十岚润,实则也并不觉得女人有多厉害。他们大部分人都觉得,女人不就那样嘛,哄哄就好了。   谁知道,这个光法师一点没有他们平时相处的女孩子可爱!妆容发型都很不上心也就算了,性格还这么不可爱,真是让人难以忍受!   “快走啦,站这儿丢人吗?”光法师挥挥手,趴在桌子上继续睡,“少来烦我。”   短暂的沉默后,众人迟疑着走了回去,并且迎来自家家主失望又谴责的目光。   土御门莲也走了一步,但片刻犹豫后,他悄然回身,飞快地对光法师说:“你装得还不够像。”   光法师脑袋一动,微微抬起一丝目光。她睫毛很长,眼睛是正常的深茶色,被她所点亮的光明妆点着,显得温暖又清澈。   莲的心脏飞快地跳了一下。   “我、我是说,”他结巴了一下,“下次你想要装得骄傲一点的时候,目光可以再往上抬一点,也不用太认真地跟别人说话。还有,表情可以再不耐烦一点……就这样!”   他急急忙忙地走回家主身边,还被其他同辈用狐疑的目光盯着看。对这些装腔作势的人,莲可不会客气。他狠狠瞪了回去,而后跟个骄傲的小孔雀一样,昂着头,守在父亲身后。   期间,他又悄悄瞟了一下那边的光法师。她趴在桌上一动不动,身躯平稳地起伏,仿佛有一个好梦。   莲忽然闪过一个想法:光法师……好像真的还挺可爱的。   *   会议正式结束时,庭院中已经呈现出黄昏的景象。   神域里没有正常的日升月落,这一切都是自称“副神”的爱丽丝的手笔。一切都显得古老、朴素、静谧,庭中那颗枝干粗壮的樱花树一天天都开得繁盛,绯色花云灿烂无匹,又在夕晖中染了一丝血色。   林溪坐在缘廊上,看了一会儿樱花,最后将目光投向爱丽丝。她刚刚清理好庭院,此时也在抬头欣赏樱花。朱红的振袖上绣着骷髅和恶鬼,恐怖的图案却又带着一丝微妙的华美。   “你看完了么?”林溪出声问,“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爱丽丝承诺过,如果她出席京七家的聚会、帮她震慑众人,她就帮她联系伊瑟。   爱丽丝仿佛在出神,慢了一拍才笑说:“我可不是那么善于遗忘的人呀。”   “但是,我有些好奇的是,”她接着说,“之前小溪说,幻月海域的皇者奉上一半统治权来求婚,而威尔曼先生也送了足够珍贵的东西。那是什么呢?要和幻月海域统治权相提并论的话,也只有同等的权力,可是北境王国早就覆灭,威尔曼先生究竟能给小溪什么呢?”   封魔之刻的辉煌里,她看见光法师怔了怔,随后抿唇一笑。那是个非常柔软、充满眷恋的微笑。   “不需要给我那些。”她轻声说:“伊瑟的话,只要爱我就够了。”   那就是最珍贵的事物。那就是无与伦比的、独一无二的宝物。   虚假的晚霞投下虚假的辉煌,照耀着盛放的樱花,也模糊了爱丽丝的神情。隐约地,她似乎笑了笑。   “无聊的回答。”爱丽丝笑着说,不等光法师扬起眉毛,她的语气就轻轻松松一转,“喏,给你。”   她突然扔出来个什么东西。林溪有点手忙脚乱地接过,拿在手里一看,是一部看似普通的手机。她盯着屏幕,眼睛倏然亮起来。   “给你的威尔曼先生打个电话吧。”爱丽丝懒散地伸了个懒腰,“时间不要太久哟,不然……”   林溪已经迫不及待地按出一串号码。这一刻她无比庆幸自己记住了伊瑟的号码。   ……不过,万一是假的呢?林溪突然想。还没等她细细思索,电话已经接通了。   叮——   “谁,什么事。”   ……真的,是伊瑟的声音。   “伊瑟!!”林溪陡然激动起来,“伊瑟,伊瑟你别担心,我没事,我会努力想办法,我也会等你……”   “林溪?!” 第125章 惩罚   “我会努力想办法,也会等你……”   几天来一直表现得淡然自若、成熟冷静的光法师,在听到恋人声音的刹那红了眼眶,声音也微微带上哭腔。她像个撒娇的小孩子一样握住电话不放,贪婪地听着恋人的呼吸。   “林溪?!”   精灵的声音陡然拔高,呼吸也急促起来。   “你怎么样了?你在哪里?天啊林溪真的是你吗……你到底在哪儿?”   “我不知道,他们说是神域,但我不知道具体在哪里。有海浪,或许离日本不远但我不确定是不是空间法术。”林溪语速很快,“伊瑟!京七家都选择了死神,你们要小心……”   嘟——   电话挂断了。林溪呆了一秒,失望如潮水漫过她的心脏;她仍旧捉着电话,仿佛能从那机械单调的“嘟嘟”声里听见恋人的呼吸。   她早有心理准备,知道爱丽丝不会给她太多时间,也不会让她透露太多信息。   林溪以为是爱丽丝挂的电话。   但当她被一声响动惊得转过头时,她发现自己错了。   在古老的樱花树顶,一个浑身漆黑的人影浮在半空,漠然俯视着下方。树下的爱丽丝被黑影裹挟着,重重摔到一边;木质走廊被撞得尘屑飞扬,她身上那袭朱红振袖霎时爬满狼狈的痕迹。刚刚那声响动就是她摔倒的声音。   林溪呆了一秒,豁然站起:“爱丽丝!”   “咳……”   爱丽丝摔得不轻,勉强爬起来,脸颊有伤,唇角还带了血。然而就在这样的境况下,她还能笑,喘着气说:“哎呀,被发现了呢……咳咳……”   “爱丽丝,你越矩了。”   死神从樱花树上飘然而下,黑色罩袍的边缘像模糊燃烧的火焰,又像无数变幻不定的面孔。他停在爱丽丝面前,伸出惨白的手掌;藤萝花缠绕的黑色衔尾蛇纹章出现在他掌中,而后倏然飞到爱丽丝身上,融入不见。   “啊啊啊啊——不要啊啊啊啊啊——”   爱丽丝凄厉的叫声顿时划破了傍晚的宁静。她摔倒在地,身躯拱起不断颤抖,好像正遭受什么难以承受的痛苦。   “等……等等!”   林溪虽然猜测过,爱丽丝承诺替她联系伊瑟是不是背着死神进行的,却没想到死神发现这么快,而且不听一句辩解,直接就对下属下手!   情急之下,她也管不了什么敌我、什么该不该管,只是凭着直觉反应跑了过去,逞着一腔孤勇,挡在爱丽丝面前。   她盯着死神。   “要惩罚的话,把我也包括进来好了。”她说得很严肃,“我跟爱丽丝是共犯。”   死神的面貌笼在深黑里,只露出一截线条俊秀、肤色苍白的下巴。但林溪感觉,死神正盯着她。   神只的凝视会让生灵生出本能的恐惧。林溪能听到自己的血液轰鸣流过,脊背升起电流般的战栗,但与此同时,她眉心的神谕碎片跳动着,以温热坚定的力量驱散了她的惶恐。   “呵……”   死神竟低低笑了一声。   啪嚓——   破碎的是林溪手上系的金铃。   “无聊的诡计。”死神说,“爱丽丝,尔等竟认为凡人的诡计能够阻挡神灵的感知?此乃渎神,是为大罪。”   爱丽丝痛苦的尖叫依旧凄厉,天空中残阳越发如血;这种情形下来自死神的低笑,也越发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光法师,你在同情吾的眷者?”他似是漠然,又似是嘲讽,“正是她欺骗了你,让你陷入眼下的境况。”   “罪魁祸首不是你吗。她骗了我,我会跟她算账,但这跟她被你惩罚是两回事;她是因为帮我才违背了你的意志。”林溪坚持说,“我不能置之不理。要么你停手,要么你的惩罚把我也包括进去。不然……”   “不然?”神只冷漠平滑的声音里,似乎夹杂了一丝微妙的情绪。   林溪抿抿唇,说:“不然不公平。”   她的背后,爱丽丝的尖叫渐渐低落下去,但她依旧没能拜托痛苦。林溪不回头也能感觉到她在不断颤抖,还在小声呜咽,口中喃喃念着什么。   ——哥哥……哥哥……慎之……为什么……对不起,对不起……   ——哥哥……慎之……   一丝悲哀和同情不期然地在她心间滑过。她暗中吸气,仍旧用平静坚定的神色面对死神。   “公平?”死神重复道,居然略一摇头,很认真地对林溪说,“神之法旨即为公平。光法师,悲悯乃‘光’之本性,然而过多的悲悯只能酿造软弱和悲剧。奖惩,善恶,生死……看似对立,实则一体。不要妄想仅保存尔等希望保存的事物,否则……”   他自己忽然沉默了。   林溪一动不动;细微的迷惑像小小的气泡,在她心里一个个翻滚。她有种感觉,死神似乎并不是在对她说话,而是在对着别的谁、为了遥远过去的什么事,而叙述着。   他自己也发现了,所以他沉默了。   不论如何,爱丽丝的尖叫平息了。她在小声啜泣,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但总是比刚刚凄厉的样子好多了。   林溪松了口气。   “小惩大诫。”死神淡淡说,像突然失去了兴趣一样,变得比一开始还漠然,“光法师,吾之意志不容违抗。尔等将为自身行为付出代价;爱丽丝如此,汝也不例外。”   眉心神谕碎片一跳,一道淡金色的光芒也随之一闪。但不等林溪有所反应,她就失去了意识。   她苦笑着想,自己还真是经常晕过去啊……   *   “伊瑟你们要小心……”   电话挂断。   “林溪?喂林溪?!”   但无论再怎么急切,被挂断的电话都再也无法接通。精灵不甘地尝试了好几次,最后只能愤怒地一拳砸到墙上。   听见她声音的狂喜,再度被不安和恐惧所代替。他用力闭了闭眼,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不至于陷入彻底的惶恐而干扰判断。   至少她还活着。伊瑟对自己说,至少林溪还活着。她说她会等他。她在等他。他必须冷静。   “学长,是小溪?!”   “老大,情况怎么样了?”   伊瑟收起手机,转身时,满脸的急切和害怕已经重新转换成坚冰般的冷漠和锐利。   “她暂时没事。”他能感觉到舌尖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苦涩,但他依旧继续用平静的声音说,“而且,她说了一些所在地的消息,基本和慎之的推测一致。”   比之前更为寡言的黑发青年略一点头。   “现在我们要解决的第一件事……”   伊瑟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一半因为恐惧——他不知道林溪的电话断了之后,她到底会遭遇什么——一半因为愤怒。   几乎快要凝聚为杀意的愤怒。   他站在原地,冰冷的视线投注在面前的光幕上。屏幕对面,是一个眉毛和胡子全白的老头。如果林溪在场,就会认出这是那天在主席台上对她笑眯眯、请她吃糖的校董。他的姓氏是拉尔夫。   拉尔夫慢吞吞地说:“……对于本次事故,校董会十分重视,也通知各地驻扎人员加强戒备,时刻注意三一会的踪迹,并尽全力解救光法师。但是,校董会也一致认为,在尊敬的弗里格曼阁下缺席的现在,学院的安危尤其需要执法者的守护。”   将这段冠冕堂皇的话翻译一下,意思就是,学院被这次死神降临吓呆了,担心再来一次,所以需要能够对抗暗影的执法者加强戒备。   也就是说,校董会拒绝了伊瑟他们的外出申请,只说会委托各地巡逻者和同盟注意情况。   伊瑟怎么可能愿意?要不是因为虚空道路无法打开,他早就冲过去了。   “……以上就是校董会的意见。祝各位安好,女神的光辉你们同在。”   “啪”一声,光幕迫不及待地关闭了,似乎对面的校董知道执法者不愿意,干脆逃避和他们的冲突。   伊瑟神情阴沉,整个身躯都在愤怒中微微颤抖。黑影在他眼中酝酿着暴风雪,好像随时都将呼啸到现实中,掀起一场巨大的灾难。   “哼……校董会就是这个德性。有好处的时候甜言蜜语,稍一涉及自身利益,立刻翻脸不认人。”   说话的人竟然是西蒙尼·格罗索。这个灰发灰眼、鼻梁上有一道疤痕的青年,满脸心气不顺地坐在0号楼公共客厅的沙发上,翘着腿,大展双臂搭在沙发靠背上,满脸嘲讽地看着众人。   “我亲·爱·的·执法者们,”他学着佩雷尔乌斯的口气,讥讽道,“感谢我们伟大的佩雷尔乌斯·弗里格曼先生,学院的空间传送阵能够通往所有校董的老巢。如果学院被敌人侵占,就意味着校董们成了瓮中之鳖。他们怎么会不心急?”   尼尔忍不住嘴角抽抽:“不是我想在关键时刻吐槽,但问题是,这家伙到底为什么会在这儿……”   格罗索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我是校董,还是代理校长,想去哪里就能去!”   “已经不是代理校长了吧。”   “已经被停职调查了。”   “因为搞出了莫名其妙的擂台赛。”   “导致死神有机可趁。”   “还被怀疑和三一会勾结。”   “被其他校董排挤。”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才跑过来。”   “但其实根本一点用都派不上。”   莫失莫忘齐齐一摊手,摇头叹气。   “真是个废物啊,西蒙尼·格罗索。”x2   “你们这些毫无礼貌的执法者——!”格罗索恼怒道,“我看你们才更有可能和三一会勾结!”   “真和三一会勾结的话,你们这些尸位素餐的人早就去见死神了——灵魂意义上的‘见’。”执法者分队长之一,德尔塔·穆勒坐在另一端的沙发上,冷淡地说。他穿黑色的衬衣,披一件黑色的执法者外套,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嘴唇苍白发青,简直像个死人;这是被冰霜精灵冻成冰雕的后遗症。   他的属下守卫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如同阴影。   比赛过后,德尔塔·穆勒也被暂时留下,和其他人一起执行危机预案,安抚师生、加强守卫。   “所以我早就和你说过了,威尔曼,你最好别将你对弗里格曼先生的尊敬扩大到整个学院。”他继续用轻微讽刺的口气说,“我们这群人,都是在死亡和痛苦中咬牙生存下来的,身上还藏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我们是被别人恐惧的异类,却还要为了恐惧我们的人而战,而且是拼上性命。到头来我们又得到了什么?”   他的单片镜折射出一道冷笑般的反光;那双血液凝固般的眼睛却殊无笑意。   “你为了他们拼上一切,现在你的妻子被抓走了,你却还在努力想要祈求这些人的怜悯,好让他们允许你去救她。”他嗤笑一声,讽刺之意更浓,“我是不是记错了,威尔曼,你们精灵其实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伴侣?相比起无足轻重的爱情来说,果然还是你那些‘大局’更加重要,对吗?”   换成任何一个时候,德尔塔的讽刺都会招来伊瑟的呵斥,或是不屑一顾的反驳。但这一刻,冰霜精灵只是面无表情地沉默着,眼里流露出一丝抑制不住的痛楚。   巴掌大的熊猫爬到精灵肩上,用小小的熊掌拍拍他的尖耳朵,以示安慰。   “我们都理解你的不满,但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德尔塔。”孟蓝望着执法者分队长,镶了一圈黑色毛皮的圆眼睛极为严肃,“我听说你这几天就要动身返回驻地,继续巡逻虚空的任务。”   德尔塔沉默了一下,说:“是的。”   “我想,假如你可以代替伊瑟,负责一段时间学院的安全……”   “抱歉,孟老师。”不等熊猫说完,德尔塔就断然拒绝,“这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   停了停,他流露出一分愤恨之色:“我可不想保护这群让人恶心的家伙。”   没有理会格罗索“说什么呢穆勒!”的抱怨,孟蓝无声地叹了口气,又拍了拍精灵队长的尖耳朵。他始终站在那儿,几缕银色的头发遮住了眼睛,唇角抿得紧紧的。   “要不……”孟蓝想建议,要不事急从权,我们干脆硬闯出去,回头校董会要找麻烦就让校长顶上。   这个时候,光幕忽然又“啪”一下跳出来。是新的通讯。   “夜安,诸位。这是怎么了,一个个都哭丧着脸?”   红发的女海盗站在船头,背后是一片阳光灿烂的海面。她抽着长烟,挑眉看着吃了一惊的众人,在下一个烟圈里撩了撩波浪般的红色长发,懒洋洋地笑了。   “我听说你们遇上了一些麻烦。”她勾起唇角,“也许,我能帮上一点忙。比如,是不是有某个小可爱精灵需要找人接受你的守卫工作?”   伊瑟骤然抬头。   屏幕的远方,德尔塔·穆勒的脸色则阴沉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卷要处理的关系比较多,差不多各方都要有个交待,所以会穿插不同视角跟叙述。   最近更新可能不太稳定。我最近实习论文考试都比较有压力……争取快点把这一卷写完 第126章 破茧   林溪尝试着呼出一口气,想看看有没有白雾,但她失望了。   她已经无聊到玩这个了吗……   四周白雾弥漫,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事物。林溪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儿,越发觉得无聊。   这个状态已经保持了……不知道多久。几小时,还是几十个小时?时间的流逝在一无所有之处毫无意义。林溪想起了一个说法,据说把人类关在无光的黑暗里,用不了多久那个人就会疯,所以这可谓酷刑。   她现在的状况至少比那好一点,至少有光。她这么安慰自己。   她有点怀疑这就是死神所说的惩罚,但潜意识里,她又知道自己还处于昏睡状态,周围的白雾也并非现实世界。但如果说是和之前一样的回忆,那为什么这里什么都没有?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她终于听到了声音。   啪嗒、啪嗒。   是脚步声。   林溪站了起来,虽然有些激动,但她没有轻举妄动,而是戒备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人影从那头走来,随之而来的是周围的景物。就像一幕电影由远而近生成,很快,白雾弥漫的空间被色彩、线条填满。   回忆再次降临。   林溪暂时搞不明白其中的奥妙,但她顾不上思考,而是立刻跟到了爱丽丝旁边。   回忆中的爱丽丝还是十五六岁的模样。和林溪之前在回忆中看到的她相比,她的神情已经褪去了少女的天真无忧,却也不是后来全副武装的完美笑容;她不笑,眼神淡淡的,竟然有些像苏慎之。   依旧是绫小路家的长廊。林溪看了一眼庭院,从光秃秃的樱花枝干上推断出这是冬天。   看样子……错过那个关键的秘密了。当时爱丽丝的父亲究竟对她说了什么?林溪不甘心地左右看看,期望能发生点什么事,好让当事人再把缘由说一遍。   但爱丽丝只是安静地往前走。绫小路宅的管家忠一郎,也就是之前曾打晕过爱丽丝的男人,正一路小心地跟在她身边。那恭顺谨慎的模样,和上回深夜藐视爱丽丝的男人,简直像两个不同的人。   忠一郎小声跟爱丽丝汇报着什么,好像是家族产业近况,还有一些人情往来的事。爱丽丝通常沉默,只偶尔回一两句关键的话,语气干净利落,再也没有女孩的爱娇。   林溪突然注意到,她穿的是男装,而且款式很像她哥哥。   “……对了,少主,夫人的墓碑已经刻好,就在花少爷的墓碑旁边。”忠一郎小心地瞧了一眼爱丽丝,立即又重新埋下头,“关于下葬的日期,老爷的意思是,还是希望按照占卜的日子来。”   “不,立刻下葬就好。”爱丽丝简单地回答,“这也是母亲大人的心愿。”   “是,我明白了。”忠一郎应得毫不迟疑。   爱丽丝的母亲去世了?林溪又一愣。她记得,爱丽丝的母亲是个温顺隐忍的女人,在教导女儿时十分严厉,其余时候则恭谨地相夫教子,严格地按照传统意义上的“好女人”的方式活着。   也许是受不了长子去世的打击?林溪只能这么猜测。   她注视着爱丽丝平淡无波的侧脸,心中不禁升起一丝对这个敌人的同情。   少年的爱丽丝当然看不见林溪。她站在走廊的光影里,抬手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耳边的碎发,问:“忠一郎,慎之的情况怎么样了?”   林溪连忙点头,对啊对啊,她也想知道。   忠一郎恭恭敬敬地回答:“慎之少爷最近有苏醒的迹象。”   意思就是苏学长最近一直在昏迷。林溪若有所思,结合上回记忆片段中爱丽丝父亲的话,应该是从爱丽丝听到苏学长叫声的夜晚开始,苏学长就一直昏迷。   她隐隐有种直觉:苏学长的昏迷可能和爱丽丝兄长的去世有关。   那种承受不了暗影污染而变成一滩血肉的场景……林溪并不是第一次见到。   她一边思考,一边也没忘记观察爱丽丝的反应。这个一脸严肃的男装少女,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一怔,随后有些惊喜地笑了。这一瞬,她又像回到了过去单纯的时光里。   “我去看看慎之。”   尽管经过了努力克制,爱丽丝的声音还是显得轻快了一些。她换了个方向,快步往大宅深处某个房间走去。   真的是很深的地方。林溪飘了好一会儿,只见到四周草木愈加繁茂,气息也越发幽深,连建筑的外观都变得越发古朴;她还注意到,在各处隐蔽的角落,有灵符的光芒隐隐散发。是一个很复杂的法阵。凭林溪选修课上学的那点东方符咒知识,她不大能看懂,只能分辨出这好像是一个古老又庞大的监控法阵,常常被用于看守宝物或囚犯。   苏学长住这里?   她更加疑惑起来。人的记忆并不是客观的,很难百分百还原真实的过去;那些呈现出来的部分,都是记忆主人潜意识里认为非常重要的事物。既然爱丽丝的记忆如此细致地还原了这里的法阵,就证明这个事实对她很重要。   按下疑惑,她继续等待接下来的场景。   爱丽丝一路推开了七扇门,最后才终于走到某个房间。这间房屋乍一看去和别的地方没有区别,都是很日式的素雅,壁龛里挂着富士山图,素白的瓷瓶里插着几支干花。   唯一和四周有些格格不入的,是一张病床,以及旁边摆放的现代医学仪器。苏慎之陷在里面,双眼紧闭,右手背上插着点滴针。   随后,他睫毛动了几下,慢慢睁开眼睛。   室内没有别人,爱丽丝的惊喜轻易漫延出来。   “慎之,你醒了!”   她甚至是用小跑的方式来到床边,小心地捧起竹马的左手,贴到自己脸颊边。   “……爱丽丝。”   短暂的失焦与茫然过后,苏慎之恢复了意识。   和林溪想象的不同,之前始终对心上人温柔体贴、关怀备至的苏学长,面对激动得红了眼眶的爱丽丝,只是投以淡淡的眼神。他面无表情,唯一的反应就是嘴角动了动,却并非一个笑意。   而后,他缓缓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   “爱丽丝,”少年的声音发哑,语气却有种生硬感,“这不是我的房间。”   爱丽丝神情微微一僵后,低声说了一声“嗯”。   林溪以为苏学长会追问原因,但他只是点点头,像明白了什么。接着他又问:“花……前辈呢?”   “哥哥……哥哥已经去世了。”爱丽丝苦笑了一下,望着少年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怯怯的,“母亲也不在了。”   苏慎之又点点头,有些恍惚地说:“那么你父亲还活着。”   爱丽丝的眼神又微微一僵。   苏慎之没有看她。他任由她拉着手,神情却越加冷漠,几近空洞。他凝视着天花板,眼神里有一种古怪的情绪。“爱丽丝,”他轻声说,“你为什么这幅打扮?这是花前辈的衣服,对吗?”   爱丽丝沉默片刻,回答:“是。我……爱丽丝现在是绫小路家的少主。哥哥不在了,但哥哥没有完成的心愿,将由我来继承。”   柔软的声音,坚定的语气,某种已经十分接近冷酷的东西。   “慎之,我也会保护你。”她的承诺仿佛在暗示什么,带着奇怪的情绪,“你会跟我在一起的,对不对?慎之,你说过的。”   苏慎之闭上眼。   “……是啊。”他轻声呢喃着,仿佛微微苦笑了一下,又像只是单纯的茫然,“是啊,我说过的。”   日光下落,照亮了惨白的病床,也将少年少女的轮廓勾勒成模糊的剪影。本该温暖的阳光里,他们一动不动,竟然莫名让空气里有了一种雪夜般幽深的寒冽之意。   这个刹那,林溪差点忘了这只是一个记忆片段,还想开口问他们到底怎么了,苏学长你到底怎么了。但忽然之间,记忆的世界旋转起来。   不再是完整的片段;色彩和景物飞快旋转,时间飞奔,一个接一个的记忆碎片从她面前闪过。   ……   “忠一郎,为什么这么慌张?”   “少主,慎之少爷不见了!”   “……什么?!”   ……   “爱丽丝,还不明白吗,苏家的那个小子不要你了!”   “不可能!慎之不会的!都是父亲对慎之做了过分的事,慎之才生气出走的!”   “爱丽丝,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当时的情况,除了牺牲那个小子,难道还有别的办法救你哥哥吗!”   “父亲……慎之,慎之他是不是知道以前的事了……”   “什么……!不,不可能!不,万事无绝对……不行,绝对不行!爱丽丝,你听着!”   “……是?”   “从此之后,那小子就是我们绫小路家的敌人,下次见面时,你要杀了他!”   “……”   ……   “忠一郎!你竟然敢背叛绫小路家!”   “呵呵呵,哪儿还有什么绫小路家?爱丽丝大小姐,你不会真以为自己穿上男装,就能像男人一样撑起家族吧?就算花少爷那个病秧子还在,绫小路家也只能败落!这些财物和珍藏,还不如由我这个侍奉你们多年的忠仆,献给京六家的大人们,换来几十年生活无忧。”   “你……!你算什么忠仆!混账,我宰了你……唔咳咳咳咳……可恨,可恨啊!忠一郎,还有背叛我们的京六家,咳咳咳咳……”   “父亲!父亲您怎么样了!”   “呵,秀彦老爷的身体早就不行了。看在多年情义,就请两位离开大宅吧。今后,只有京六家,没有所谓以绫小路家为首的京七家了。”   “可恶……可恶!忠一郎,其余几家,你们等着,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拿回属于绫小路家的荣耀!”   “那就要请爱丽丝大小姐多多努力了。哼,慎之少爷都抛弃你走了,想必也是能看清大局之人。”   ……   “咳咳咳咳……”   “父亲,您怎么又咳血了!今天的药有好好吃吗?”   “爱丽丝……父亲已经是强弩之末,你赚的钱不要再浪费在我身上。拿去买符咒!去练剑!去提高自己的实力!”   “可是父亲……!”   逼仄狭小的廉价公寓内,病榻上形销骨立的男人给了女儿一耳光。他神情狰狞似恶鬼。   “爱丽丝,不要忘记你的誓言!你要继承你哥哥的遗志,你要复兴绫小路家族,你要重现这个姓氏的光辉!”   “父亲……”   “闭嘴!为了这个目标,所有的牺牲都是必要的!不要让你哥哥和母亲白死,不要让我白死,不要让绫小路的代代先祖丢脸!”   “……是,我明白了,父亲大人。”   ……   “这不是绫小路家的大小姐爱丽丝吗?看我们爱丽丝大小姐这幅穿着男装、拿着剑的样子,难道说还想来跟我们京六家比试?”   “不关你们的事。”   “不要这么说嘛,大小姐。当年绫小路花还在的时候,可是耍了不少威风呢。对了对了,还有那个中国小子,跑哪儿去了?不会是看大小姐没落了,就抛弃你了吧,哈哈哈哈哈……”   “……让开。”   “哼,当年绫小路花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今天他的妹妹也对我们如此不敬。看来,不好好教训一下你,你还以为自己是以前高高在上的绫小路公主!”   “一条纯!你们三番两次羞辱于我,今天我决不能饶你们!”   愤怒的少女执剑反击。她已经不再能穿着精良昂贵的服装,也没有了名贵锋利的宝剑,只有她的剑光,比过去更凌厉,还带着狠辣之意。可是,她再怎么聪慧用功,这时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远没有后来的成熟和从容。更何况,一条家也是底蕴深厚的古老家族,后辈们手中都有不少秘藏。   很快,她就被敌人击倒在地。那个比她大些的少年脸带青肿,压在她身上,正要恶狠狠地一拳揍下去,却在盯了她几眼后动作一停。   “说起来,爱丽丝大小姐可是我们一代公认的大美人啊……”   少女倔强的面孔终于流露出惊慌之色。   这种桥段,自己在电视剧上看觉得狗血又无聊,眼睁睁看着发生在自己认识的人身上,就是另一种感觉。林溪心都勒紧了;她也不管自己现在是不是接近幽灵状态,就伸手努力去掰那个一脸淫/笑的家伙,好像她的努力有用似地。   “呃啊——!”   ……咦,还真有用?林溪愣了不到一秒,歪头看看突然飞到一边的一条纯。这家伙捂着半边脸,好半天才在狐朋狗友的搀扶下爬起来。   他惊慌又怨恨地看着四周;鲜血不断从他指缝里流出来。   “哪里都有这么无聊的男人嘛。”   居然是一个熟悉的声音。林溪一扭头,果然看见墙上坐了个金发碧眼的少年,笑眯眯地看着底下这群人,手里还有几颗石子上下抛动。   是尼尔。   “你是谁?”一条纯忍着剧痛,喝问道,“有胆就别怕我们一条家的报复!”   “一条?那是什么?幺鸡,胡了?”   黑色的羽翼在他背后张开,掀起一阵气流涌动。尼尔落在地上,作势又要将石子扔出去,吓得人类们一个警惕地弓背。   一条纯盯着他的翅膀,突然露出恐惧的神色。   “堕天使……特殊组……你是执法者!”   他一骨碌爬起来,没敢再看尼尔一眼,一溜烟跑了。其他人多愣了一秒,忙跟着连滚带爬跑开了。连头都没回,仿佛生怕被恶鬼追上吃掉似的。   “这就走了?这个麻将有点无聊。”尼尔耸耸肩,随手把石头往旁边一抛,看着也才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爱丽丝,“绫小路大小姐,看样子你没事。行了,那我走了。”   爱丽丝一怔。   “你认识我?”   “噢,我不认识你,但我新认识的朋友认识你。”金发少年高高兴兴地解释,“他委托我来帮他看看你,确认一下情况。大小姐你只是经验不足,才打不过刚才那群人,下次小心点就好。”   “朋友……”爱丽丝茫然一瞬,陡然激动起来,“是不是慎之?”   “是啊。”尼尔爽快地说。   “慎之在哪里?为什么离开?为什么不自己来见我?”爱丽丝急切地往前走了几步,眼里闪着希望的光芒,“慎之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他是不是要回来了?”   尼尔眨了眨翠绿的眼睛,摊手说:“他没遇到什么麻烦。事实上,他已经决定加入无形学院……无形学院你听过吧?那就好。”   “慎之不想来见你。”尼尔干干脆脆地说,对爱丽丝呆呆的神情视若无睹,“他说过了,他永远不想再见到你。”   “但是,但是……”爱丽丝喃喃说,“他答应过的啊。他答应过哥哥的,他也答应过我的……”   然而金发少年已经离去,没有留下任何多余的话语。   ……   还是那间狭窄的廉价公寓。男人靠坐在床上,脸颊凹陷得可怕,眼珠却亮得诡异。   少女跪坐下首,纹丝不动。   “爱丽丝。”   “是,父亲大人。”   “我快要死了。有些事情,需要你去完成。”   “是,父亲大人。”   少女的神情没有丝毫波澜。   “我现在,和你哥哥当初去世时的状态一模一样。当初你哥哥死时的场景,你还记得吗?”   “……是,父亲大人。”   “很好。当初我们有法阵隐瞒暗影的波动,但现在我们已经没有了过去的根基,因此我死去的时候一定会引来执法者的注意和调查。”   男人严厉地看着女儿,语气十分决然。   “不能让外人察觉异状!既然苏家那小子去了学院,那边肯定对当年的事情有所察觉,说不定已经知道了真相。但是,我们的计划还远远没到完成的时候!”他愤恨地捶了一下床板,紧接着又一阵剧烈的咳嗽。   血沫流出来,洒在他身上。爱丽丝注视着这一幕,神情依旧没有任何波澜。   “……所以,爱丽丝,你不可以被他们怀疑!”男人自己也并不在乎,只是喘着气,继续吩咐,“等到了那个时候,你就亲手杀了我,并告诉执法者们,你发觉父亲和外敌勾结,因此为了保护无辜的民众,不惜对父亲痛下杀手!”   爱丽丝的瞳孔猛地紧缩起来。她凝视着父亲,仿佛在确认这并不是一个玩笑。   这当然不是。   于是,爱丽丝站起身,后退一步,重新跪下,俯身前拜,行了一个再郑重不过的大礼。   “是,父亲大人。”她声音平稳如水,“我明白了。”   ……   黑影。   嚎叫。   蠕动的黑色血肉。   雪亮的刀光。   “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为什么父亲大人会……”   “为什么……”   “我想要报仇,可是我已经无家可归……”   “真的,可以加入学院吗?”   “是,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我绝不会走上歧途。”   “我必将——为信仰而战!”   呼啦啦啦——   所有记忆碎片消失无踪。   一阵眩晕袭来。林溪不由晃了晃了,这才能再度睁眼。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属于真实世界的夜色。   作者有话要说:爱丽丝的过去基本交代完了,至于最关键的,也就是绫小路和苏家之间的事,下一章会解释~ 第127章 复活之秘   一回生,二回熟。   欧洲古堡式的房间,紧闭的窗外是浓黑的天空,和一点来自黑色海浪的反光。沉闷的海浪声隐隐在房间中回响。   第一眼,林溪以为自己回到了最开始的房间,但她立刻反应过来不对。   首先,面前的桌子上放了一个年代古老、细节磨损的安格丽菲青铜法像。   其次……   林溪略有些僵硬地动了动脖子,目光垂下,果然见到了膝盖上重量的来源。这个浑身都被漆黑罩袍笼住的人影,不是死神又是谁?   死神泽苏正趴在她膝头,安睡如孩子。一缕银发散落出来,几乎要让林溪生出错觉。   她很紧张,也有点害怕。不仅如此,她还觉得很冷、很饿。   换了哪个正常人类,在森冷的冬日古堡里只穿一件薄薄的纱裙,又很久没进过食,都会觉得又饿又冷。唯一的好消息是,由于死神睡在她膝盖上,她的胃紧张得缩成一团,驱逐了所有进食的欲望。   林溪小心地往后缩了缩,试图离这个从死亡深渊中归来的神只远一点。但她刚才动了动,死神就醒了过来。   他缓缓抬起头,那缕银发更加肆无忌惮地滑落下来。发灰的银色,给人以死气沉沉的感觉。   “安格丽……”   神只顿了顿,下一刻他的身形已如乌云般飘落到另一边。甚至,他手里还莫名出现了一本书。   海浪声声不绝,时远时近。寒冷的空气刺在皮肤上,林溪感觉自己都快被冻到失去知觉了。她等了等,但室内还是一片沉默;死神既不开口,也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终于,林溪忍不住了。   “那个……爱丽丝怎么样了?”她问。   “吾的手下无需他人操心。”   “她死了吗?”林溪执着地追问。   死神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在林溪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冷冷地说:“没有。小惩大诫而已。何况,棋局不会因为无名小卒自以为是的挪动,就改变既定的走向。”   林溪想了半天,觉得死神的意思就是爱丽丝应该没死也没残。她总算放了心。无论爱丽丝到底有什么打算,又为什么做出自相矛盾的事,她这次倒霉也还是和林溪相关。   “那……啊嚏、啊嚏!”她揉揉鼻子,“劳驾,能给件羽绒服吗?实在不行,棉袄也可以啊。”   当然最好是把她身上的法术禁制解开,这样她就可以自己召唤火灵来取暖了。但想也知道,死神不可能答应她这个要求。还是不要激怒他比较好。   兜帽把死神的面孔遮得严严实实,但他好像看了林溪一眼。   “你不会感到冷。”他说,“你不应该感到冷。”   说得理所应当、理直气壮,甚至还有一点奇怪,像是在说:你怎么可能冷?   这对话有点熟,像是之前发生过。林溪想起当时他给自己浇了一头的冰碴,暗自打个寒颤,决定不跟死神纠缠这个。她觉得,之所以复活是绝对的禁忌,可能就是因为这会损害复活者的大脑吧。   人类在寒冷的天气里会觉得冷,这种常识都不承认,当什么神嘛。林溪苦中作乐,悄悄嘲笑死神。   她左右看看,很高兴地发现这里也有一张床,而且上面有被子。这种情况下,也不要计较有没有人——或者神——用过了,林溪起身过去,抓着被子就想裹在身上。   就在这时,她却忽然觉得脊背一阵刺痛。像是被人用很恐怖的眼神注视着的那种刺痛。   “我说过了,”死神平淡的声音在林溪听来却充满杀机,“不要用丑陋的形象玷污神的光辉。”   ……这个死神脑子肯定有毛病,纯的。   林溪有点恼火,但又很无奈。想了想,她干脆往床上一躺,再把自己紧紧裹成蚕茧;刺骨的寒意渐渐减轻不少,虽然还是冷,但比刚才好多了。   那股令人刺痛的、不舒服的视线在她背后盘旋了一会儿,接着默默消失了。这说明……睡觉裹着被子就不能算“玷污”?林溪想不明白,悄悄扭头往背后看;房间里空无一人,死神已经悄然离开了。   她长舒一口气,往冰凉的掌心呵出一口温热的气息,烦恼地想自己回学院之后可能会感冒。说起来,她已经好久没有感冒过了,因为……   ……因为,有一只精灵说过,只要他在,就不会让她被寒冷侵扰。   林溪闭上眼,忍住那一丝软弱的泪意。哭是没有用的,沮丧也没有用。她不能光等着伊瑟来救她,还要想办法自救,说不定她还可以……   她使劲揉揉眼睛,下定了决心。   又等了一会儿,确认死神没有心血来潮突然回来,林溪才裹着被子爬起来,赤着脚,哆嗦着走到窗边。幸好房间铺了厚厚的绒毛地毯,不至于让她踩在冰凉的石头上,但即便如此,礻果露的皮肤也饱受凉风的困扰。   居然连双袜子都不给……   林溪扒住窗户,踮脚往外看了看。天昏暗得分不清这是什么时候,而海浪则永远是沉沉的黑色。就算从这里翻出去,也是要么冻死、要么淹死;似乎看不见任何逃跑的希望。   那该怎么办?林溪沉思着走回房间中央,顺手把沙发上铺的装饰布也拿起来,裹在小腿上。她抱膝而坐,把自己团成一个球形,严肃地思考着对策。   想着想着,她的注意力却莫名被桌上那尊法像吸引了。   生命女神安格丽菲模糊的容颜面对着她。即便细节失落在光阴里,锈蚀的痕迹也随处可见,这尊雕像也依旧给人以神秘的、难以言说的感觉。   刚才,死神是不是差点叫了女神的名字?真奇怪,他是梦见女神了吗?难道死神也崇仰女神?   鬼使神差地,林溪居然伸手把法像拿了下来。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那尊法像已经在她手上了。   出乎意料地轻。模糊的雕像,嘴边似乎有一缕神秘莫测、似有若无的笑容。   “生命女神安格丽菲吗……”林溪喃喃着念了一句。   毫无疑问,这是一句很普通的自言自语,但就是这个短短的句子,却像唤醒了什么东西。雕像的身上浮起了一层乳白色的虚影,正挣扎着想要离开雕像。   刹那间,林溪脑中闪过无数经典鬼片的段落,吓得她差点把法像扔出去。但她还没来得及动手,眉心的神谕碎片就跳动几下,传递出一丝温暖的力量。那丝力量驱散了林溪身上的寒意,也顺着她的手掌传递进了雕像里。   这一丝暖流似乎也给了那层虚影力量,使它再一用力,终于挣脱了雕像的束缚。   那是一个半透明的人影。   幽灵?好像没有什么可怕的地方。林溪谨慎地打着,分辨出这应该是个男人,面容是个东方人,并且——非常年轻。他和雕像差不多高,也就是大约林溪三分之一的高度。   年轻男子的面容有些迷惘,但很快,他清醒了过来。   “这是……”   林溪看见他四处看了看,又冲她瞧了瞧,恍然地叹了口气:“对哦,我已经死了嘛。”   他摇摇头,绕着雕像飞了一圈,挺新奇地戳了一下自己透明的手掌。   “你是谁?”林溪问。   “鄙人区区不才,姓莫,叫成衍,最大的天赋是非常帅气。”他就差拿把折扇摇啊摇了,笑眯眯的,开朗得一点不像个幽灵,“小姑娘,你叫什么?”   莫成衍……这名字很耳熟。林溪想了一下,惊讶道:“莫家?你是沈老太太的孙子?”   那个二十多年前失踪并确认死亡的学生?就在半年前,他的校园铭牌才被从某个遗迹里发掘出来。沈老太太一直对他的死耿耿于怀,最后也只能无奈地接受了他是被卷入暗影危机而身亡的这个说法。   “咦,小姑娘认识我?难道是学妹?”莫成衍精神一振,又自恋道,“想不到啊想不到,我的英俊已经流传到了几十年后了吗?至今还有可爱的小姑娘成为我的粉丝……哦对,我死了多久了?”   “这位学长,我可不是你的粉丝啊……”   这位算上去是莫失莫忘叔叔的莫学长,居然是这么跳脱的一个人。明明英年早逝,看起来却非常洒脱,不知道是因为莫家的遗传,还是他本身的性格?林溪笑了一下,小声解释了一下她知道的情况,包括莫家的意外、沈老太太的去世,以及现在的状况。   她担心死神会发现莫成衍,毕竟这里是所谓的神域,于是让他尽量躲在神像里。期间死神真的回来了一次,让林溪紧张得要命,只能假装对安格丽菲的神像十分感兴趣、沉迷自言自语。不知道为什么,死神对这一幕似乎很满意,很快又离开了。   演技骗过神只,林溪觉得自己有资格竞争一下奥斯卡小金人了。   听说了莫家的事后,莫成衍露出伤感的神色。他说本来还以为自己灵魂苏醒过来,能见奶奶一面,没想到就差了这么几个月。   林溪拍拍神像的肩,算是对里面寄住的灵魂的安慰。   “但是,莫学长你为什么会在神像里?”林溪疑惑地问,“根据学院的调查报告,莫学长你是被卷入了某个世界碎片的暗影危机而丧生的。真的是这样吗?”   “这个嘛……”   莫成衍的灵魂又飞了出来。他盘腿坐在桌上,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这么说倒是也没错。”他说,“不过,你想听具体的经过吗?”   不等林溪回答,他就继续说:“我记得,当年那个暑假,我去我女朋友家里做客。她跟我一样,出身世家,家族世世代代居住在一个隐蔽的小世界里。她的家族姓苏。”   “……苏?!”   林溪的心跳陡然加快。她直觉自己接近了什么秘密。“是符咒师的那个苏家吗?”她脱口问道。   “学妹也知道?果然我女朋友也很厉害嘛……咳咳,说正事,说正事。”莫成衍的灵魂笑了。因为灵魂的苍白,他浑身都已经褪去了生动的色彩,却仍旧给人以活泼友善的印象。   “我去女友家里拜访了几天,其实也是去商量订婚的事。她家里人对我很放心,所以告诉了我一些秘密。其中一个就是,万年以前,苏家的先祖曾是死神的侍者,并在神灵陨落后,担任‘守陵人’的职位。”   “守陵人?”林溪不解,“可是我记得,神灵陨落后就会消散,根本没有墓葬啊?”   “是的,苏家也这么认为;他们认为这只是一个头衔,是曾经的神灵赐予的荣耀。”莫成衍沉默了一下,神色淡下去,“后来的事证明,他们错了。”   “所谓的‘守陵人’,正是负责在万年后的今日,将他们所侍奉的神灵从死亡深渊里迎接归来的人。”说到这里,莫成衍突然又笑了,打趣一句,“所以应该是‘守灵人’才对。”   林溪勉强笑了一下。她还沉浸在震惊当中,并尽量搜寻着不同信息之间的联系。假如莫成衍说的都是真的,那么……难道是苏家复活了死神?的确,校长只告诉他们死神复活了,却一直没有说明复活法阵是谁设下的;一个死去的神灵,无论他曾经如何强大,都不可能自己在现世设一个法阵。那么,一定是有人处心积虑谋划了一切,最终让死神复活。   “不是苏家。”就像看出她的想法一样,莫成衍干脆地否认,“守陵人不止一个。当年的神只选定了至少上万个侍者作为守陵人,但经过时间冲刷,最后剩下的只有当初两人的后代。其他人要么已经血脉断绝,要么已经遗失了祖辈的记载、忘记了神只给予的使命。”   “两家?”林溪心里一跳;电光火石间,她明白过来。   “是……绫小路家?”   “演变到现在,是这个姓。”莫成衍说得很轻松,也说得很平静,没有丝毫怨恨,只带着死者看透一切的了然,“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恰巧就在我待在苏家的那段时间,绫小路的家主也来拜访苏家。他和我女友的长兄,也就是苏家的家主,据说是多年好友。那个人的名字,是绫小路秀彦。”   “他匆匆而至,带着什么东西,和苏大哥在房间里商量了很久。我偶然在窗外听到他们争吵,苏大哥很激动,呵斥了绫小路秀彦,好像是说‘别给重要的人带来厄运’。那之后,他们就不欢而散。”   “我们都以为那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但是没想到……不到一周后,苏家所在的小世界就爆发了暗影危机。”   莫成衍又沉默了片刻,仿佛因回忆而感到痛楚。他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手按住心脏的位置。   “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然而,暗影的种子被种在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心脏之中。短短一天之内,繁华的小世界就被黑暗吞噬。所有人都变成了怪物……所有人。”他轻声说,“我亲眼看见我的女友被暗影吞噬,化为一滩黑色的血肉。就在我的面前。”   林溪张张嘴,最后小声地说:“对不起……”   莫成衍一下笑了:“学妹你道什么歉?就算如你所说,你是光法师,可那时候你都还没出生吧。别把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   “我跟苏大哥是坚持到最后的几个人,但即便是我们,也只能勉强多保持一会儿理智。”他接着回忆,“但是,正是这多出来的片刻生命,让我们见到了真凶。”   “绫小路秀彦回到了苏家。我还记得他走过苏家的重重大门,穿着那身让人讨厌的黑色和服,居高临下地站在苏大哥面前,说,这就是背弃神只、背弃自己使命的下场。”   “苏大哥非常痛苦。他将那个人当成至交,最后却被背叛,还连累了整个小世界的人。他嘶吼着问,就算要惩罚叛徒,杀了他一个人也就够了,为什么要杀死这么多人,而那家伙回答……”   “他说,只有以数十万生灵的血肉为祭,才能给予神只以复活的力量。”他微微苦笑,叹气说,“我们这些人……都成了祭品。”   数十万……   “这和屠杀有什么区别?”林溪喃喃道,“这种人……还有这种神,根本就是疯了吧?”   “也许死亡确实会令神灵恐惧,并为之疯狂。”莫成衍倒是平静多了,“他要活,我们就要死,就是这样。”   林溪摇摇头,再摇摇头。她不能接受。   “苏家的人全部都故去了吗?”她想起苏学长,迟疑道,“可是我认识一个学长,他叫苏慎之……”   “啊,慎之,我记得他。他是苏大哥的孩子,那一年才3岁。”莫成衍恍然,“对,我想起来了,慎之是唯一熬过暗影危机的人。我听说过这样的例子,特殊组就是这样来的。当时,绫小路秀彦也很惊奇,并对慎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我死之前最后看到的景象,就是他将昏迷的慎之抱起来,而苏大哥悲愤地怒吼,说死了也不会放过他……是这样的情景。”   “而这个东西……”   莫成衍看了一眼身边的青铜法像。   “这个就是当年那个人渣带到苏家来的东西,也是死神复活的礼器。”   作者有话要说:好~这样前后的线索就扣上了。   所以苏学长是在小时候就被污染了~   最近社畜生不如死,只能尽量保证每周榜单更新,所以是从周四开始的固定每天一更,一周差不多四更。   么么哒你们! 第128章 出海   原来当年苏家的惨剧是绫小路秀彦做的……林溪回想起苏学长和爱丽丝相处时说过的话,结合她在回忆中看到的景象,终于明白了那两人之间的古怪从何而来。苏学长在绫小路家的十多年里,并不知道过去的真相,而在知道过后,面对家族血海深仇,分道扬镳是理所当然的事。   林溪十分唏嘘,却又觉得似乎有哪里怪怪的。她隐约感觉,苏学长似乎并不仅仅是因为两家的仇恨而选择与爱丽丝背道而驰。   但现在不是深思的时候。   “复活的礼器……但是,为什么会有生命女神的神像?”林溪审视着那尊面目模糊、唇角含笑的神像,“一半生命,一般死亡,听起来有点像东方的阴阳循环理论啊?”   而里世界的观点其实更接近西方,即二元对立,因此生命女神和死神尽管同为主神,但无论是历史还是神话论,都从未记载这两位之间有什么特别的联系。更甚者,学者们倾向于认为两位神只因为自身职能的原因,非常不合,到了后来死神直接离开了天上,而下降到了地下,同时也将死亡带到了幽深的阴翳中。   “这我就不清楚了。”莫成衍说,“我当年可是战斗组的第一名,但理论什么的……还是饶了我吧。”   他做了个夸张的鬼脸。   “等我醒过来,就是刚刚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跑到这东西里面来的。也许是生命女神最后的神眷保护了我?哈。”他笑容里有一丝苦涩之意,“也不知道我哪儿来的这份幸运。”   林溪小心地用手指拍了拍他半透明的肩。   “谢啦,可爱的学妹。”莫成衍挥挥手,“不过,我确实能感觉自己和这东西之间有些说不清楚的联系。学妹,你说你是被绑架来的,那你想逃走吗?”   林溪一怔,眼睛一亮:“莫学长你有办法?”   “我感觉自己能做点什么事。”他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嗯……我应该能带你从这鬼地方出去。多亏了这东西,死神的地方困不住我。”   他睁开眼,作势挽了挽袖子,一幅雄心勃勃的模样:“走吧学妹,让学长我带你出去,然后我就去宰了绫小路秀彦那人渣。”   “那个人的话,已经死了好几年了……”   莫成衍吃了一惊,露出失望的表情。“我这是黄裳啊……可我又练不出来《九阴真经》。”他苦涩地笑了笑,大概想到了过去,一时有点恍惚。   林溪也没说话,但她是在考虑别的事。   “既然这样,我就先带可爱的学妹出去吧。虽说想跟死神拼了,但先救能救的人,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莫成衍努力振作起来,“走吧学妹……”   “不,等一等。”林溪却突然说。   “学妹?”   “死神抓我来,是为了海域里的神谕碎片。”她慢慢说,“他说那是最重要的一片。”   莫成衍眨巴两下眼睛:“学妹难道你……”   “现在走,其实脱身的几率也不高。”   林溪对他笑笑,轻声却坚定地说:“不如拼一把。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莫学长你还真能报仇。”   她低声对莫成衍说了几句,而后者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要不是他已经是灵魂状态,说不定真能把眼睛瞪出框。   好半天,莫成衍才闭上吃惊而大张的嘴。   “好吧,我本来以为我们战斗组的人最疯狂。”他喃喃说,“现在看来,这个头衔还是让给你们特殊组吧……连可爱的学妹都这么猛,正式的执法者该猛成什么样啊?”   林溪只是微笑。   *   一个月后。   “必须坐船。以这个坐标为圆心,半径20海里内都没有任何岛屿。如果真的有雷暴,海面会变得非常危险。”   樱庭一树指着实时海图上缓缓流动的云层和海水,解释说。   “那就安排一条船,我们会在落日的时候出发。”   听见这冷淡果决的口气,再看看对方那比冰雪更冷凝的神情,一树暗中无奈摇头,心想果然如此,执法者都是一群危险的人,也总是和危险的事情打交道。   心里这么苦笑,面上他还是鞠了一躬,低头说:“是,我明白了。”   樱庭一树是无形学院的毕业生。他不是什么世家出身,家里人也都是普普通通的小城居民;成年之前,一树都是作为一个平凡普通的学生而活着的,等收到了无形学院的通知书时,他的第一反应是:难道我就是日本版的哈利波特?斯国一!   当然,他很快就发现不是这么一回事。他在无形学院的辅助组待了四年,属于最不起眼的那一拨学生;几年时间下来,他发现自己并不适应里世界那种活力四射、危险暗藏的生活。一毕业,一树就申请了驻扎表世界的工作,最后作为巡逻者下属的观察员,回到了家乡,过上了表面是社员、暗中为学院工作的生活。   嗯……也不能说是表面,毕竟他真的有在学院名下的大公司名册上登记。因此,在父母、邻居眼里,一树就是留学归来又顺利进入大公司工作的精英,目前就差步入婚姻了。   但这清闲、安逸、工资又高的工作,有时候也会遇到一些麻烦。现在一树面临的,就是有史以来最大的麻烦。虽然一树不清楚具体状况,但学院里的人都知道,但凡执法者接手的任务,肯定都是大麻烦。   “我会立即安排出海的船只,还要麻烦诸位再稍等片刻。”一树规规矩矩地说,“给大家添麻烦了,真的十分抱歉。”   执法者队长眉心的纹路变得更深。“还要多久?”他冷淡的口气隐隐有一丝不耐烦。   “大约还需要三个小时。想在落日时分出发的话,肯定没有问题。”一树小心地看了一下执法者的神情。他知道这只精灵的身份。冰霜精灵伊瑟·威尔曼,执法者队长,特殊组的领头人,好像永远也不会老的存在。一树上学的时候就只敢从远处瞄几眼精灵,现在毕业几年,再站在这个青年外貌的精灵面前,他依旧感觉很有压力。   银发的精灵微微点头。   “我知道了。”   一树稍微松了口气,再度鞠了一躬:“是,真的十分抱歉。麻烦您了。”   一树匆匆和港口那边确认了一番消息,又抽空告诉女友说不回去吃饭;收到港口的肯定答复后,一树总算彻底放心。   “威尔曼先生,16:52分之后,各位可以随时乘船离港。”他说,“工作人员都已就位,同时,我也会作为本次的引航者,引导诸位到达指定海域。”   不知道是不是一树的错觉,但他隐隐感觉到,伊瑟·威尔曼比以往都显得暴躁一些。一听可以出海,这名银头发、尖耳朵的生物立即就拔腿往门口走,但等一树说完,他的动作就一顿。   精灵回头看了他两眼,蓝眼睛锐意如剑,没有丝毫遮掩。   “通知所有工作人员,离开船只。”他命令道,“那艘船上只需要有我们就够了。”   一树愣了一下,吃惊地说:“那样的话,船只说不定没办法启动……”   “我们自己会解决这个问题。”精灵再次警告说,“不要跟上来。告诉所有人,今晚都不要进入目标海域,同时也不要让普通人出海。”   防止普通人遇到危险,这个命令一树是早就收到的,也早就由上级做好了安排。但身为引航员的他,却没想到自己也会被排除在任务外。   “但是……”   “执行下去。”   扔下这句话,精灵队长就带着他的人扬长而去,留下一树在原地挠头不已。   看着一行执法者黑色的背影,一树忽然觉得,其实这群人并没有传闻的那么可怕。至少……应该还是好人吧?   他拿出手机,给女友发了消息。   【一树:今晚还是回来吃饭吧。   真知子:哎?今晚?   真知子:不是说加班吗?发生什么事了,难道说一树君和上司发生了什么矛盾吗?   一树:不是这样的。上司和同事都是好人,本来说去海边的酒家,但说今晚有雷暴,为了安全,早点回家比较好。   真知子:啊,原来是有雷暴吗?听上去有点可怕。   真知子:还是请快点回来吧。大家真的都是体贴的好人呢!   真知子:那么,就等待一树君回来了。有美味的饭菜哦。】   一树笑着,收好手机,开始期待起今天的晚餐时光来。   果然,他这样平凡的人,就算去魔法学院念了四年书,终究也还是更适合这种平淡却温馨的生活啊。   樱庭一树所不知道的是,当那一行人走出去时,其中唯一那个没有穿黑色外套的灰发青年,一脸嘲讽地对精灵队长说:“真让人意外,原来执法者也会关心普通人的安全。”   这个右侧鼻梁带着一道伤疤的青年,自然是西蒙尼·格罗索。   伊瑟目不斜视,置若罔闻。   倒是尼尔斜睨了青年校董一眼,不客气地说:“喂格罗索,你干嘛非要跟过来?”   “当然是为了世界的安危!我跟学院里那些尸位素餐的老家伙可不一样。”格罗索梗着脖子说,又瞪了金发的羽族一眼,“你们应该称呼我为‘格罗索先生’或者‘格罗索阁下’!”   尼尔才不理他,撇撇嘴说:“要真的是来帮忙的,就安静点儿。时时刻刻都在挑刺,我都怀疑你是三一会的间谍,专门来破坏我们的行动了!”   格罗索怒火万丈。但也许是觉得现在确实不是吵架的时候,他闭了嘴,满脸阴沉地走在队伍中。   不到下午五点,天光已经彻底消失。海面已经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而天空中那滚滚的云翳也黑压压朝着这座海边城市袭来。阴郁不详的气息在城市上空盘旋,然而夜晚华灯中,人流与车流都安闲地穿梭在五彩霓虹里,继续着以往的悠然与繁华。   艾莲娜望着大海的方向,紧紧蹙眉。   “海水的气息不太对劲。”她轻声说,“今晚一定要小心。”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就是不对劲,才需要我们去嘛。”羽族笑嘻嘻地对她说,翠绿的眼睛映着城市的华光,是笑意,也是乐观和信心。   “艾莲娜,要相信我们自己,也要相信老大。我们一定会成功的,不管是对于那个不该出现的神只,还是救出小光法师。”尼尔握住她的肩,“再艰难的任务,只要我们在一起,都一定会拿下。”   艾莲娜凝视着他的眼睛,最后点点头。   “嗯。”   她没有挣脱羽族的手。   而当羽族收回手后,他们就自然而然地站在一起,并肩朝着黑色的大海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顺利的话,下章就能隔着距离见一面了【喂!   这周还有一章。 第129章 风起浪涌   海面一片漆黑。   岸边的灯塔敬职地发出亮光,但那本应穿透黑暗的光线却仿佛被被吞噬殆尽,徒留一片罩着迷雾的黑暗。   工业时代,夜间的海面本不该如此死寂。但今夜,不仅没有星月,连机械的活动也悄然消失。   海妖站在船的最高处。她闭着双目,指挥海浪推动着脚下的船只。   精灵站在船头。   他正直视着前方的黑暗。气流扑在他身上,带着彻骨的冷意和幽昧的气息,仿佛想将这个光明种族的一员同化;但它们只拂动了精灵银色的长发,却无力带走他眼里的光辉。   他神情肃穆,眼里埋藏着一丝杀机。   “前面是海域,却又不是海域。”   艾莲娜聆听着海浪的声音,闭目搜集着一切细微的信息。   她睁开眼,脸色有些苍白,对周围的同伴摇摇头:“我没有办法随意操控这里的海水,最多只能让船只朝目标航行。前方的暗影粒子浓度太高……简直就像爆发了暗影危机一样。”   船上的人,除了西蒙尼·格罗索以外,都曾亲身经历过暗影危机,也处理过暗影侵蚀后满目疮痍的遗址。他们也感觉到了艾莲娜所说的情况,表情越发严肃。   只有格罗索脸色变了:“什么,你确定?!如果真的是暗影危机,整个海域都会变成死地……不,更重要的是,暗影什么时候能够大规模入侵表世界了?”   暗影产生于里世界。没有人知道原因,只知道这些邪恶的力量不断侵蚀着里世界,又试图往表世界蔓延。偶尔会有一些暗影粒子成功渡过世界边缘,并在表世界引发一些所谓的“灵异现象”,但和里世界的惨烈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而如果表世界真的被暗影大规模入侵,只能证明里世界已经彻底被吞噬。   里世界目前当然还好,所以格罗索关心的是,难道暗影又产生了变异?如果真是这样,里世界估计又有灾难发生。   “那是黑暗法阵投下的虚影。”伊瑟神色不变,淡淡地说了句,“死神要降临表世界,肯定会布置法阵。”   “原来如此……等等,死神降临?”格罗索脸色更是难看,“之前不只是说利用虚空雷暴开辟道路,才跑到表世界来吗?什么时候的情报说死神会在表世界降临?”   “我们推测的。”   伊瑟不咸不淡的口吻让格罗索更加恼怒起来。他阴沉着脸,徘徊在发怒的边缘,幸好这时苏慎之合上电脑,开口说:“因为传说。”   “日本的神话传说里,诸神之父伊邪那岐与诸神之母伊邪那美原本是非常恩爱的夫妻。伊邪那美生育火神时被烧伤,后来去世。”苏慎之摘下金丝框眼镜,也望着前方的黑暗,淡漠的眼里仿佛潜藏着什么激烈的情绪,“伊邪那岐思念妻子,执意前往黄泉之国。然而,当他见到妻子腐烂生蛆的容颜时,他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怖,于是转身而逃。伊邪那美愤怒于他的背叛,从此宣布和一切生灵为敌。”   “但是,”他话锋一转,“里世界的版本稍有不同。在这个版本里,伊邪那美只感到无尽的悲哀和失望。她来到黄泉的边缘,仰望生者的世界,默默哭泣。最后,由于无法承受这种悲伤,她将自己的心脏扔到了黄泉最深处,从此不再感受任何情感。”   格罗索板着脸,干巴巴地说:“不怎么样的故事。这和我们的目标有什么联系?”   “我查阅了大量资料,最后有了推测。”苏慎之看了他一眼,无喜无怒,“神话中伊邪那美扔掉‘心脏’,应该就是生命女神留下神谕碎片的镜像故事。”   这下格罗索反应过来了。他神色倏然凝重起来:“这里有神谕碎片?”   对校董会而言,神谕碎片并非秘密。这也是为什么格罗索不能容忍光法师流落在外:除了因为她的作用无可替代,更因为足足三枚神谕碎片收藏在她体内!要是被死神得到,里世界就更危险了。   “只是一种可能性。”苏慎之冷静地说,“而且这样一来,死神为什么大费周章捕捉林学妹,也说得通了。他作为神只,受到世界法则的限制,不可能真正降临表世界,也就无法真正触及碎片。而学妹是人类,不会受到规则的束缚。”   沉默了一会儿,格罗索断然道:“必须拿到神谕碎片。”   伊瑟突然冷笑一声。   “这里不光有神谕碎片……”   刀光。雪影。   两旁翻滚的黑色海浪中,忽然冒出巨大的黑影,猛地朝船上众人袭来!   “——还有敌人。”   维利耶尔·二阶开放!   冰刃射出,瞬间洞穿了黑影。但从黑影后,继而又跃出几十个身影。他们踏浪而起,甩出一排闪着冷光的暗刃。   暗刃在半空爆发成无数毒液,朝广阔海域中唯一的小船上射来。   苏慎之目光更冷。他双手抬起,猛地一挥,如指挥一首激昂乐曲;随着他的动作,卡片急速排布,转眼结为一张光幕,将毒液全部挡在外面。   “……火光之宴!”   抓住瞬息片刻,尼尔呼唤出了一个简短的火系法术。火球升起,一瞬间将敌人的影子都照亮。   巨大的影子是变异的海蛇,而敌人都戴着纯黑的面具。看见第一波攻击被轻易化解,他们并未流露出惊慌失措,而是退到海蛇背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条小船。   一个领头的人举起右手。   “为了主公的事业。”他嘶声说。声音听上去竟然像老人。   其余人同声和道:“为了主公的事业!”   头领的右手手掌中,浮起一枚半明半昧的徽章。诡异的线条扭曲而成的衔尾蛇,身上缠绕着半枯萎的藤萝花。   “请赐予您的信徒以力量……”   黑暗在他的血肉里蠕动,而后猛地炸开。   “——终结才是开始,请降临吧,天之御中!”   几乎是同一瞬间,其余几十人的身躯也一同炸开。他们脚下的海蛇仰起狰狞的头颅,一口吞掉了他们的血肉。   天之御中,在本地的神话中,这名神只象征着宇宙中心,是创世之神,也是万物之神。吞掉献祭者的血肉后,几条海蛇互相缠绕,最后首尾相接,团成一个闭环;巨大的、爬满暗影的身躯彻底挡住了船只的去路。它们蠕动着,又像心脏一样鼓动着,仿佛孕育着什么更加强大又邪恶的东西。   “啧……”   精灵牙缝里漏出一丝气音。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恐惧,而只有莫名的烦躁。但他没有多说,只是横起手中的维利耶尔;冰雪环绕在他身边,凌厉冷凝,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格罗索打量了他两眼。他的脸色还是那么阴沉、略显凶狠,这时候又忽然带上一点嘲笑的神情。   “我不想被你们冠上某种奇怪的误会,比如认为我们是一伙的;但现在我不得不说,前面那头丑陋的蜥蜴交给我就行。”灰发青年踏上船舷,双手插兜,厌恶地看着前方,“至于你们,伊瑟·威尔曼,带着这群小朋友们,去领回你的光法师!”   其他人都显然愣了一下。包括伊瑟。   尼尔看看其他人,决定代表同伴们问个明白。他半是玩笑、半是试探地说:“真令人难以置信,格罗索先生居然还是个好心人?”   “我只是比你们这群小朋友更多了对时局的把控。”格罗索傲慢地说,“当然,我也从没指望过你们能真正懂得‘时局’的重要性。一群幼稚的小鬼。”   “幼稚的小鬼……”尼尔嘴角抽搐一下,嘀咕道,“说得你跟弗里格曼先生一样见多识广似地。”   格罗索惯来不喜欢听人提到佩雷尔乌斯,但现在,他的嘴角却莫名勾起一丝似嘲似讽的弧度。   “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他的!”   当这句话的尾音飘起来时,西蒙尼·格罗索已经往前踏出一步。   他当然没有掉到海里。然而,他也并不是借用飞行法术停留在空中。   呼啦——   宽阔的、薄膜一般的双翼展开了。它们在风中鼓动,轻易切割气流,并带着它们的主人飞了起来。   轰——   这场雷暴的第一道闪电划过夜空。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除了那岛屿一般庞大的海蛇之外,竟然是一头灰色的巨龙!   尼尔呆了一会儿,才梦呓一般地喃喃说:“我从来不知道……格罗索这家伙居然是一头货真价实的龙?”   不同于现在的亚龙,西蒙尼·格罗索展现的姿态,和历史书上印着的古代巨龙图片一模一样!   灰龙喷出一大片白色的毒雾,很快和海蛇争斗起来。   伊瑟也惊愕了一瞬。但立即,他神色归于沉稳。   灰色的巨龙驱赶着海蛇。上古时代,巨龙也是生命女神的眷族,是拥有光明力量的种族。格罗索即便没有先祖的力量,却也能令黑暗退缩。在他的逼迫下,海蛇不得已偏离了原本的位置。   “艾莲娜!”伊瑟高声说。   不需要更多指示,海妖已经令船只全速朝前驶去。伊瑟执剑前指,前方的黑色海水顷刻间竟然被彻底冻结。   冰雪凝结的海浪成了天然的道路;执法者们乘坐的船飞速滑向前方。   吼——   黑暗孕育的怪物嘶吼着,紧接着又是巨龙的怒吼。   一道又一道闪电照亮天空,隆隆雷声也越来越密集,到了最后甚至近在耳边。很快,大雨来临。   暴雨倾注,浇在海面,也浇在执法者们身上。   冰霜精灵站在船头。磅礴的力量不断从他身体里奔涌而出,将海水冻结,也将黑暗和黑暗中的敌人冻结。   但他没有避过雨水。他冻结海水,只是为了更快到达目的地;不避雨水,是因为他要把力量留到之后的战斗当中。   雨水顺着他银色的长发落下,也顺着他脸部的线条滑下。每当闪电亮起,就会照亮他眼里惊人的斗志,还有——   遏制不住的杀意。   黑暗在他灵魂深处涌动。   苏慎之很有点担忧地看着他。“学长,”他谨慎地劝说道,“请克制情绪。”   否则,一旦他失控,不仅林学妹救不回来,说不定所有人都会葬身于此。   伊瑟没有说话。他面无表情,暗银色的睫毛上挂满水珠。   好半晌,他才回答说:“不用担心我,慎之。”   “在见到林溪之前,我绝对不会失控。”   他可以因为失去她而濒临失控的边缘,也可以为了再次见到她而死死抓住深渊的最后一道防线。   苏慎之点点头,不再多说。   因为他听懂了。也是因为……   暗紫色的幽光在黑暗中亮起。隐隐的花纹在海水下闪光。   云层裂开,暴雨也裂开;从缝隙里,投下一道幽昧的光柱。   ……也是因为,黑暗法阵开启了。   他们已经来到了雷暴的中心。   轰隆隆隆——   雷声大作,电光乱窜。惊涛骇浪掀起,仿佛世界末日降临。   然而,面对这一幕,长久以来都面无表情的精灵,竟然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杀气腾腾的微笑。   “终于……”   冰雪转瞬蔓延,将惊涛和海浪全部冻结。世界忽然静止。   精灵执法者跳下船头,踏上被暗影污染的冰雪。   “终于……到了。”他说。   海蓝色的眼里,黑暗的风雪吹得更盛。   作者有话要说:唔,虽然还没见面,但是告诉大噶一个好消息!   我下周不写榜单了,所以决定今天(星期天)把存稿放完!   今天大概有五更,把事情交代完。   这是第一更~ 第130章 对抗(1)   黑暗法阵牢牢生长在海面上,成了惊涛中唯一稳固的所在之处。上百个人影驻守在法阵边缘,周身的气息和四处弥漫的暗影相互勾连。   他们守卫着法阵,也守卫着中心的光柱,以及悬停在光柱旁的神只。   土御门莲觉得有些冷。   他本来不该觉得冷。作为死神的眷者,他的心脏种着改良后的暗影粒子;这种来自死神的力量会让他们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海上的风浪和黑暗不该让他们觉得寒冷。   但事实上,莲的确觉得有些冷。当他收到信息,得知最外围负责伏击执法者的人们已经牺牲时,这种寒冷的感觉更加剧了。   那些牺牲者是京七家的人。除去早已凋零的绫小路家,那些人都来自其余六家。他们有些是血裔,有些是通过收养而冠上六家之姓。   在莲的印象里,那些人只是平时不苟言笑的大叔、大妈、老头、老太太,总是过分严肃,常常莫名其妙斥责他们这些年轻人毫无进取之心,没有过去昂扬的精神。但明明他们自己也没有过得很好。努力工作,一辈子却也没什么成就,不过就是靠着社会福利和家族帮助才能安稳无忧地活着。   莲没有想到,正是这些人主动参与了自杀式袭击的计划。而且,他们真的毅然赴死了。   莲试图回想老头儿老太太们的脸,却发现他只能回想起为数不多的几个。其中一个老头能被他记起,还是因为他养了一只猫。莲总能看见老头儿带着他的猫晒太阳。有一次趁老头儿不在,莲悄悄撸了半天那只肥胖的橘猫,结果一转头就被横眉怒目的老头儿追得满院子跑。可下回他带了猫粮过来,老头儿满脸嫌弃,却也还是收了。   现在老头儿死了,那只胖橘该怎么办呢?   莲蹲在黑暗法阵边缘,抬头看着天空中幽昧的光柱,还有那高高在上的死神的身影,越发觉得寒冷起来。他拉了拉兜帽,挡住自己的视线,好想只要不看,眼前无边无际的黑暗海浪就会消失一样。   他旁边的同龄人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一艘巡洋舰静静停在他们背后。莲的长辈,还有其他六家的精英都在上面。遵照死神的命令,他们要确保今晚的行动万无一失。可……   莲悄悄捂住脸。之前那种被神只眷顾、得到强大力量的虚荣和得意,在面对真实的死亡时已全然消失。他想,也许自己真的只是平成年间的废狗而已,没有所谓的昭和精神,无法坦然接受牺牲。比较之下,他觉得还是平静到乏味的日子更好。   尤其当他眼睁睁看见冰雪冻结了海水的时候。天地被黑暗和雷电充斥,执法者们沿着冰面走来;为首的冰霜精灵俊美一如传闻,却也有着恶鬼般狰狞的气质和眼神。   从他们走来的方向,好像有血腥味。但这应该是错觉,因为被暗影同化的人们会失去一切人类的特征,也包括人类的鲜血。   带着猫晒太阳的老头儿死了,接下来……就该轮到他们了吗?   莲呆呆地想,不期然打了个哆嗦。   他背后传来一声轻笑。   “怎么了,莲,害怕了吗?”   莲愣了愣,回头时,正好那个人从他旁边走过。黑色的罩袍拂到他脸上,带着海水的咸腥味。   “爱丽丝……?”莲很惊讶,又有些警惕,“听说你被主公惩罚。我们都以为你今天不会出现了。”   “怎么能让这一点小小的伤势阻止爱丽丝对吾主的一片忠心呢?”   明明说着大义凛然的话,女子的笑容却带着戏谑。她没有戴上兜帽,栗色的长发也不如平时精致,衬得脸色愈发苍白。但她眉眼弯弯地笑着,仿佛不曾受过任何伤害。   “更何况,”她轻轻巧巧地说,目光也投向对面的执法者,“要说到对付执法者,莲你们可不是对手哦。就算得到了吾主的力量加持,你们也还是太弱了。”   这句话引起了周围一阵轻微的愤怒,但一向看不惯爱丽丝的莲反而毫无感觉。他一想到院子里那只再也等不回来老头儿的猫,就觉得心里有一口气,提不起来,也咽不下去,最后只能让他蔫蔫地低下头认命。   “这样。”他蔫蔫地应了一声。   但他不想让爱丽丝看出自己的软弱和犹豫,于是色厉内荏地说:“只要守好黑暗法阵,敌人就毫无办法。”   栗色长发的女子又一笑。她并不和莲争论,而是向执法者迎去。   一柄长刀出现在她手中。刀柄上的记号,莲认得。那是古老的绫小路家的家徽。   他听见爱丽丝和执法者们的对话。   “总算来啦,大家。”她的语气依旧轻松到不可思议,“但是,非常可惜地告诉诸位,你们来得有些晚。小溪的话,已经被吾主送到海底了哦。那道光柱就是道路。”   她就这么轻巧地、无所谓地将自己这边的情况告诉了敌人。但是,这就是绫小路爱丽丝的风格。莲从来没搞清楚过这家伙在想什么、打算做什么。   反正死神也没有阻止她。这么一想,莲就打算装成什么都没发觉地继续沉默下去。   执法者那边的愤怒显而易见。然而最炽烈的怒火,来自那个传闻中的伊瑟·威尔曼。这个尖耳朵的精灵比莲想象中更年轻、更俊美,而他愤怒时爆发出来的力量,也比传闻中更加让人战栗。   他不发一言,下一刻却已经风雪满天。寒风猛地吹过来,竟然有一部分穿透了法阵的防护,直直扑到了莲的脸上!   莲实实在在地打了个冷战。他被雪风吹得睁不开眼,暴露在外的额发甚至都结了冰;冰雪似乎夹杂着某种幽暗的特质,让他心生恐惧。在这种情绪里,莲竭力睁开眼,却正好看见冰霜精灵一跃而起!   汹涌的海浪竟然被他冻成了冰,而且一路往上,竟然成了一座冰雕的阶梯;精灵战士沿着阶梯奔跑,银色长发宛如一束被驯服的闪电,跟在他身后疾驰如虚影。   转眼间,他已经来到和死神同等的高度,手里的长剑发出耀眼的银光。   莲抬着头,惊愕地张大了嘴。   “哎,可不能让威尔曼先生这么任性啊……”   他听见爱丽丝悠悠然的叹息。但当这位阁下正要攻击那道冰雪长梯时,几道微光阻止了她的行动。   爱丽丝有些惊讶地眨了下眼睛,栗色的眼睛映出故人的身影。   苏慎之注视着他,黑色眼眸波澜不起。   “我不会再让你伤害别人了。”   符咒在他身边飞舞,发出火红色的光芒。一柄雪亮的、和爱丽丝手里那柄很像的长刀,横在他们之间,剑身有水一样的波光。   “我来当你的对手。”苏慎之手握长刀,眼神凛然,“爱丽丝,这一次,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爱丽丝凝视着他。几秒之内,她都没有说话。最后,她露出一个和以往素无差异的微笑。如春樱美丽,如日光温暖。   “好啊。”她笑道,“终于,再一次看见慎之正式拿起武士/刀了啊。”   “别再愣着了,莲,还有其他人。”爱丽丝没有回头,黑袍在夜风里飒然如快离枝的树叶,“守护好黑暗法阵。在光法师归来之前,不要让法阵被攻破。”   “是……是!”   慑于某种难以言说的气势,莲慌忙答应下来。这一瞬间,他在爱丽丝身上看到了某种和父辈很像的东西,令他不得不服从。   ——那是不容违抗的意志。   莲用手掌贴住法阵光壁,将力量不断输入法阵;冰雪的攻击在他头顶连绵绽放,将法阵轰得微微颤抖。莲竭力输送着力量,脑海中却不期然地想到,那个浑身笼罩着恐怖气息的冰霜精灵,听说就是光法师的伴侣。   于是他顺理成章想起了光法师。他想起那个在会议上装得心高气傲的女孩子,她有一双清澈温暖的茶色眼睛,仿佛能一直看到人的心里去。   她被死神送入深海之下。会有危险吗?可是,那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莲忽然就有点莫名难过起来。   不等他细想,又一个声音响起。   “既然老大对付BOSS去了,我们当然就要负起清场的责任。”   一个金发碧眸、容貌漂亮的少年站在不远处,笑眯眯地打量他们,神情有些不怀好意。一对漆黑的羽翼在他背后展开,被一道接一道的闪电亮光照亮。   “你说是吧,艾莲娜?”   深蓝长发的女孩坐在海浪之巅,清冷秀美的容颜看不出喜怒。   “不要耍帅,要动手就快一点。”她淡淡说,“那边还有一艘军舰要解决。”   莲心里一沉,涌上不好的预感。   *   轰——轰轰轰——   冰雪几乎要模糊天和海的界限。   冰霜的精灵唇角挂着一丝冷笑。疾风盘旋在他身边,将他长发吹得如狰狞飞舞的闪电。他手里的维利耶尔深深嵌入法阵的阵壁,属于冰雪的力量居然正缓缓渗入神的领域!   黑暗如有实质一般,渐渐被霜雪凝固成浑浊的细屑。   死神悬浮在光柱旁,一动不动,被阴影笼罩的面容朝向精灵。   “冰霜精灵王的后裔,曾被安格丽菲眷顾的种族,”他对侵蚀而来的冰雪视若无睹,语调平淡,“这就是‘她’选择的伴侣啊。”   声音里似乎潜藏着一丝古怪的情绪。   精灵眯了眯眼睛,平静下透出某种阴郁而疯狂的意味。他问:“林溪在哪儿。”   “果然,”死神无视了他的问题,顾自感叹道,“在众神陨落的年代,信仰也崩塌了。不敬神只,当火刑加身。”   冰雪寸寸侵吞着黑暗。这时,死神却抬起了一只手。   看似轻飘飘的动作,却令冰雪倏然止步。不仅如此,四周的暗影粒子突然剧烈波动起来,短短时间内,居然形成了一股黑暗的龙卷风,转头就气势汹汹扑向精灵!   可是,精灵唇边的冷笑却扩大了。他毫无惊慌之意,仿佛对此早有预料。   正当黑暗即将扑到他身上时,一阵强烈的白光亮起!白金色光芒如水漫延,毫无滞碍地涌入了法阵。   死神动作微微一顿,原本纹丝不动的身形往旁边侧了侧。白金色的光芒擦着他身边奔流而过,将黑暗法阵的阵壁烧了一个恐怖的大洞,也将他衣袍的边缘灼烧为粉末。他一边衣袖被割碎,露出惨白的肌肤;一丝红痕出现在他手臂上。   “古代的光法术符咒?佩雷尔乌斯果然还保存着这样的东西。”死神轻声说,“模仿安格丽菲的玩具……真是无聊啊。”   他没有去管自己的伤势,甚至没有任何愤怒的情绪。他就像一汪死水,冰冷而虚无。   “这种东西是伤不了神的……什么?”   惊讶的尾音。   因为本来从他身边奔流而过的光芒,突然在半空掉头,狠狠咬上了他的背部!   “——唔!”   一幕幽暗的屏障在死神背后升起,阻挡了白光,也修复着他受损的躯体。惊讶之中,死神看了一眼背后,发现那里竟然竖立着一面厚厚的冰墙。晶莹剔透、毫无杂质的寒冰,宛如一面镜子,将明亮的光芒全部反射了回来!   “果然,你会被光法术灼伤。”   踩着光法术开辟而出的道路,精灵轻盈矫健的身影转瞬出现在死神面前。他的剑上风雪缭绕,他眼里也有阴暗的暴风雪随时酝酿。   “此前林溪的法术无法伤到你,只不过是因为你显露的只是幻影。违背禁忌复活的神只,根本不是真正的神只。”伊瑟冷笑着说,“但现在,你要维持法阵的力量,不得不使用真身,也不能离开法阵中心。这种机会,你以为我会看不出来吗?”   “……哦?”   死神似乎感到惊讶,又似乎再次感到那种微妙的情绪。   “冰霜精灵王的后裔,吾以为尔等是为救援光法师而来。”   “所以你认为我会苦苦哀求你,将林溪还给我吗?”精灵的冷笑终于肆无忌惮,他眼里的阴郁和憎恨也肆无忌惮流露出来。黑暗的气息在他身上盘旋;如果被任何一个外人看到他现在的模样,都会惊慌失措地以为执法者队长终于要堕落了。   “开什么玩笑。我当然是会——”   冰雪呼啸,来自古代的符咒再度绽放光芒。   “——先杀了你,再将我的伴侣夺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争取这周写完这一卷。 第131章 对抗(2)   更多白金色的光焰迸发而出,大有把黑暗法阵焚尽的意味。   伊瑟神情凝重。他并不畏惧死神,但对曾经的神只,他也绝对不会有任何轻视。他带上了所有他能找到的古代光法术的符咒;它们封印着光的力量,正是对暗影最大的克星。   伊瑟非常清楚,如果不是因为死神复活后损失了大部分力量,他甚至无法在神面前挺直脊梁。   但是……   “冰霜精灵王的后裔,汝妄图渎神?”   光焰附着在冰雪之上,不断轰击中心的光柱。隐隐的战栗越演越烈,渐渐地仿佛整个海域都颤抖起来。   “你们的时代早就过去了!”精灵斩钉截铁,神情几近狰狞,“死了的神——就继续去死亡的深渊里安静躺着吧!!”   更加明亮的光线爆发出来。无数冰镜围绕着法阵,将所有漏出的光芒一点不剩地折返回来。黑暗在被消磨,死神的衣袍也仿佛在消解!   然而,死神依旧纹丝不动,笼罩在阴影里的唇角甚至弯出一个细微的、轻蔑的弧度。   “渎神者,当被投入黑暗,接受无尽的折磨。”他举起一只手掌。一枚藤萝花与衔尾蛇构筑的纹章浮现而出,带着格外邪恶不详的气息。   “冰霜精灵王的后裔,在痛苦中忏悔吧。”   神灵说出的话语带动了某种法则的力量;沛然之力降临,狠狠压在精灵身上!冰霜精灵身形倏然一滞,唇边溢出一丝血迹!   沙拉拉——   比刚才更加浓郁的暗影粒子涌出,转眼盖过了本就接近尾声的光焰。纯粹由符咒激发的光法术,当然只能持续一段并不长的时间。   转眼,黑暗摇曳不定,仿佛沙海里冒出的毒蝎,阴测测地、贪婪地、不怀好意地爬行着,似乎随时会将冰霜精灵吞噬。   突然,死神惊讶地“哦”了一声。因为他忽然发现,这名胆大妄为的精灵身上,竟然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光芒。这毫无疑问也属于光法术的范畴,却跟符咒的感觉不同;这光芒虽然很薄,却格外坚定、强韧,却又温暖柔和。   这是当初林溪送给伊瑟的束发环。她在上面郑重地封存了自己的力量,期望着,假如未来某一时刻,她的精灵会遭遇黑暗的威胁,而她又不在他身边,那么这束光会代替她净化一切黑暗。   伊瑟的眼里交织着甜蜜与痛苦、深爱与憎恨的情绪。他充满憎恨地盯着死神,不顾自己身上已经冒出无数细小的血痕,而毅然地再度唤起风雪,缓慢却又坚定地将维利耶尔嵌进死神周围的守护光幕。   死神凝视着这片安静柔和的光芒,周身的气息忽然变得更加阴冷。   “‘她’的祝福吗……”他的声音又带上了那种微妙的情绪。   神只一声冷哼,暴露出罕见的情绪化瞬间。   “归于死亡吧,冰霜精灵伊瑟·威尔曼。”   毒蝎似地黑暗,又在“沙沙”声中袭来。   然而,诡异地,本该处于下风的冰霜精灵却露出一丝微笑。那是有什么计划得逞了的微笑。   刺啦——!   电光火石间,原本艰难挥向死神的剑刃,却陡然调转方向,狠狠捅进了一旁幽昧的光柱里!   死神终于彻底惊愕了。冰霜精灵在一刹那里,将所有力量都汇聚到剑尖,只为了能确保刺入光柱的中心。他甚至放弃了对自己的保护;尽管有那层薄薄的光芒守护他,神的力量却依旧轻易洞穿了他的身体!   “唔咳咳咳——”   作为积年的战士,伊瑟有足够优秀的反应力,在瞬间保护好身上的要害;但凛冽的神力在他身上增添了七八处贯穿伤,带出大量鲜血飞溅半空。   他脸色苍白,而且被溅出的鲜血衬托得更加苍白;气息不可避免地虚弱下去,还带出了弥漫血腥气的杂音。唯有他的双眼,明亮得如同被点燃。   他甚至在笑。   “你……”   死神惊愕地发现,原本以自己为核心、受自己控制的黑暗法阵,其控制中心居然渐渐倒向了面前的精灵!   “大胆!”他勃然大怒,“冰霜精灵,汝竟妄想染指神的权柄!”   “连真身都无法降临的、徘徊在生者世界的神的幽灵……乖乖滚回亡者的世界吧!!”   新一轮白光爆发——精灵身上的光法术符咒居然还剩最后一个!   冰镜破碎。漫天飞舞的冰晶,折射出漫天耀眼的光芒;维利耶尔在风雪中清鸣,剑身与雪龙化为一体,在光的引领下,自上方呼啸而来,狠狠咬住死神的躯体!   但是,神没有这么容易被杀死,何况死神不过是借助虚空雷暴时空间的重叠,才间接接触到表世界,伊瑟的法术顶多只能伤到他!   然而这就够了。   仓促间,死神身体晃了晃,离开了原来的位置。趁此机会,伊瑟整个撞进了光柱之中!   这道光柱就是法阵的核心。这也是死神一直寸步不离光柱的缘故。   冰雪在光与暗的搏斗中呼啸。精灵悬浮在光柱中,神情越发严肃。黑暗的纹路爬满了他的肌肤;灵魂上缠绕的暗影之力让他的伤口迅速愈合,却也让他不断接近失控的边缘。   在充满暗影粒子的环境里,伊瑟能感到体内的污染前所未有的活跃。邪恶的力量在他血液里蠢蠢欲动,随时可能冲开他理智的约束,令他化为怪物。   他脸上出现痛苦的神情,却又为了这种痛苦而喘息着笑出声。他已经感觉到自己渐渐能控制住法阵;只要能操纵法阵,就能找到他想找的人!   “原来如此……吾差点忘记,尔等也能操纵暗影的力量。”   白光渐渐散去,死神的身形重新出现。除了衣袍多了许多损伤,他看上去完好无损。   “倘若不是被佩雷尔乌斯的腐朽之见束缚,尔等该是新世界的领航者。可惜……”   死神僵硬的唇角忽然弯出一丝弧度。   “即便能取得法阵的控制权又如何?冰霜精灵王的后裔,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伊瑟微微一怔。   隆隆——   海底忽然震动起来。比此前更加剧烈的震动,几乎令人怀疑是否海底发生了地震。下方交战的执法者和京七家一时站立不稳,有些东倒西歪起来;那艘军舰更是差点被怒吼的海浪掀翻。   天空中电闪雷鸣,如同世界的咆哮。   而后,海面缓缓裂开一道缝隙。   如同被无形的双手剥开了帷幕,海水往两旁分开;从海洋深处,一座岛屿缓缓升起。   一时间,连雷暴和海浪都平息了。世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愣愣地望着那座从海底升起的岛屿。   “那是……”   岛上有云霞般灿烂的樱花,也有大片的藤萝和金色的麦穗。花云被绿植衬托着,围绕着岛上的小山铺染开去;山顶坐落着一座朱红色的五重塔。每一重屋檐的弧度都柔和庄重,四角悬挂着素白的灯笼;顶上相轮纤长优雅,最高处的宝珠熠熠生辉。   土御门莲也跟所有其他人一样,呆呆地望着这一幕奇异的景象。那样绚丽干净的色彩、清晰饱满的线条,还有柔和的白光,在凶恶黑暗的天海之间,显得格外神圣又神秘。   “那是……”   宝塔顶上,有一个身影静坐在那里。   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她穿着梦幻般精致繁琐的淡金色薄纱长裙,一头深茶色的长发无拘无束地散着;一点光芒缀在她眉心,也照亮了她毫无情绪起伏的眼睛。   她手里还捧着另一团光芒。   正是从她身上散发的柔和光芒,照亮了朱红的宝塔,也照亮了整个生机勃勃的岛屿。   她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众人,神情遥远又安详。简直像是真正的……神只的注视。   “林溪……林溪!!”   无论面对雷霆还是死神,始终冷静又凶悍的精灵战士,这一刻却抑制不住喜悦和担忧。他一边努力收束法阵的力量,一边匆匆呼唤恋人的名字。   塔上的姑娘抬起头。   她望着他,神色依旧安详,双眼依旧平静,如同望着任何一个陌生人。   精灵的神情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林溪……混蛋,死神!!泽苏!!你对她做了什么!!!”   天空中的雷霆倏然咆哮起来。一道雷电狠狠劈下,正好击中法阵;纵然过去万年,世界依旧残留着神的力量,本能地想要处罚直呼神名的凡族。   光柱微微震动,其中的精灵却没有任何动摇。他咳出一口血,眼睁睁看着死神朝林溪飞去,眼里顿时冒出一股狠意。   黑暗法阵尚未完全臣服,但他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刹那间,维利耶尔飞起,在精灵的意志指挥下,对准光柱狠狠一斩!   轰隆隆隆——   黑暗法阵发出了坍塌前的哀鸣。   精灵则从光柱中一跃而起,右手握住半空的银剑,整个人如流星坠地,直直扑向死神的后背!   死神不得不顿了顿,往旁边微微一让。   霜雪自他身边咆哮而过。但出乎他的意料,精灵毫不恋战,而是乘着雪龙,冲向宝塔的方向!   一个喜悦的微笑已经快要在他脸上绽放。   与此同时,他背后的死神注视着他们,僵硬苍白的唇角却也翘得更高。   塔顶的女孩望着精灵的方向,忽然站了起来。一双光翼在她背后展开,令她飞了起来。   她往精灵的方向飞去。   伊瑟伸出手。   “林……”   唰啦。   光翼振动,带领女孩偏离了他的轨道。她捧着怀里的碎片,轻轻巧巧,和精灵的身影错开来。   那一瞬间,精灵茫然地睁大了眼睛。   下一刻,冰雪凝聚在他脚下,让他停在半空。这一次,抬头仰望的人变成了他,而他所见到的,是他的恋人鼓动光翼,朝死神飞去!   “愚不可及的凡族。”   死神伫立半空,冷冷地吐出这句话。   “神的光辉,岂是尔等能够玷污?”他看着飞来的光法师,朝她伸出手,“这样一来,神谕碎片就只差最后一部分了。光法师,在吾创造的新世界中,必将有汝一席之地。”   光法师飞到他面前,托出那枚明光熠熠的碎片;她额心的光芒也跳动着,似乎马上就要一并飞入死神掌中。   “林溪——”   面对恋人,精灵总是容易失去冷静的姿态。他急忙冲上来,可是光芒亮起,将他阻隔在外。这是属于光法师的力量,对黑暗是绝对的威慑。   伊瑟不得不在半空停下。他怔怔地看着那道背影;过去笑着说,也要努力保护他的姑娘,现在如傀儡般臣服在死神面前,乖巧得如此陌生。   惊愕、愤怒、憎恨……那始终盘旋在他眼底的黑暗风雪,终于爆发了。   “维利耶尔·四阶开放。”   这一瞬间,天地间一切事物,都被绝对的严寒笼罩;每一粒尘埃都冻结为雪粒,连风也化为酷寒的仆役。   大海冻结,霜雪堆积;甚至有力量不够的人直接被封入冰雕。   没有剑光。   整个天地,都成了剑光。   连死神都停顿了一个刹那。   一片肃杀之中,唯一不受影响的,只有安静圣洁如神只的光法师。她怀抱光的碎片,长发和裙角轻灵飞舞,仿佛四周并非严寒,而是温暖的春风。   见状,死神摇了摇头。仅用了一个刹那,他就拜托了冰霜的影像。但饶是如此,也令他更加对冰霜精灵刮目相看。   “可惜了,伊瑟·威尔曼。”他评论说,“假如能下定决心,将目标对准光法师,尔等至少能夺回部分神谕碎片。”   精灵面无表情。他双手贴在光幕上,丝毫不顾半失控状态的自己,也会被光的力量腐蚀肌肤;他只是凝望着恋人的背影,眼神越发坚定。   “愚蠢的坚持。”   见状,死神不再多说。他满意地看着光法师空灵宁静的神情,就想接过神谕碎片。   然而,也是这一刻。   光法师眨了眨眼,神情忽然灵动起来。   “审判之剑!!”   嗡嗡嗡——   死神怀里,一团淡金色的光芒爆发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俩见面了【满意拍手 第132章 对抗(3)   无形学院,校长室。   夜空深邃,圆月沉沉欲坠;星子明暗不定,看似杂乱无章,仔细看却又像遵循着某种规律。   红发的女海盗,伯伦嘉蒂亚,站在窗前注视着夜空。她一手拿着船帽,一手托着长烟杆,间或抽一口,再吐出一道模糊的烟雾。   “星辰的轨迹……依旧如此难以看清。您究竟在想什么,又究竟想做什么?”   她仿佛在自言自语。   从高高的校长楼望出去,能看到学院里一片朦胧的灯光。由于死神降临的事件,学院里的气氛倏然紧张不少。许多夜晚举行的舞会和派对都被取消。这样的深夜,大部分师生已经陷入沉睡;那些浮岛之间来回穿梭的身影,属于守夜的巡逻者。而执法者隐藏在更深处,警惕着敌人的再度来袭。   “我越来越搞不明白您的想法了。也或许,我从未明白过。”   “我的想法从未改变。”   一个声音回答了她。   伯伦嘉蒂亚有些愕然地回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亮起一片光幕,其中出现的正是校长佩雷尔乌斯·弗里格曼的身影。   同样是红色长发的校长,微笑时两撇精心修剪过的小胡子微微上翘,令他显得风趣、和善又风度翩翩。   “我的目标,始终是为了清除世上的黑暗,令光明重回世间。”他对伯伦嘉蒂亚点点头,“夜安,我亲爱的蒂亚。”   他的身影断断续续,身边不时亮起的光芒和扭曲的波纹,似乎说明他现在正处于虚空之中。   伯伦嘉蒂亚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神色却越加疑惑。   “您是否知道什么?”她直接地问,“您指示我坐视西蒙尼·格罗索对执法者的为难时,是否已经预料到了今日的局面?光法师落入死神掌中,神谕碎片也岌岌可危。伊瑟他们虽然是天赋强大的小家伙们,但我并不认为他们能胜过死神。”   “我们现在经历的一切,都是为了使光明降临而必须经过的道路。”佩雷尔乌斯并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肃穆地说。   伯伦嘉蒂亚略略皱眉,紫色的眼睛露出凝重之意。   “您……难道是要牺牲他们吗?”   她问得郑重其事,却让佩雷尔乌斯失笑:“怎么会。”   伯伦嘉蒂亚总算松了口气,不无抱怨地说:“谁让您总是不肯把话说清楚。可现在我该怎么办?难道就对日本海的事情置之不理?”   “你不必插手。”佩雷尔乌斯微笑道,“我去就好。”   伯伦嘉蒂亚的神色先还有些沮丧,但等红发的校长说完,她的神情就转为了惊喜。她问:“您已经可以脱离虚空风暴的阻碍了?”   看样子她知道一些别人都不知道的事,比如校长此次“外出旅行”的真正目的,其实是去虚空深处取得什么东西。   “我已经取回了寄存在这里的事物,虚空风暴当然不再能阻挡我。”校长颔首,“蒂亚,辛苦你了。”   “这算什么辛苦。”伯伦嘉蒂亚一扫严肃之意,展眉一笑,英气勃勃又不失美艳,“这下好了,可怜的小伊瑟总算不必担惊受怕。对了,您能否告诉我,米德尔·维夏到底怎么回事?表面上他支持西蒙尼·格罗索,但这个人说话向来真假掺半,我担心他暗地里有别的打算。”   “不必担心。”佩雷尔乌斯说得相当笃定,“米德尔并不是一个有信仰的人,但是他毫无疑问足够聪明。”   伯伦嘉蒂亚依旧有些疑惑,但她很明白自己不是那种善于勾心斗角的人。她能按捺住本来的性格,去和米德尔虚与委蛇,又隐瞒住自己和校长的密切联系,已经是很值得表彰的事了。   “我明白了。”她干脆地说,“无论如何,我始终是您忠实的支持者。”   佩雷尔乌斯笑了。   “我要动身了。”他说,“但是在此之前,我仍旧希望蒂亚你能正面称呼我一声。”   “呃……”   伯伦嘉蒂亚被看穿了逃避意图,不由干笑一声,不大自在地捋了捋长发,向来豪爽的人居然有点羞涩起来。   “我知道了。”她微微鞠了一躬,“愿您万年以来的心愿终能得偿。”   “——父亲。”   *   “——审判之剑!”   一团金色的光芒猝不及防在死神怀里暴裂开!   仔细一看,那竟然是一把光剑!   凭空出现的光剑狠狠刺穿了死神的身体,速度快如流星。而且一击之后,它如有灵性,立刻冲向光法师,将自己的剑柄送入她手中,并且就着冲势把她带得往后下方飞去!   咔嚓——   死神怀里,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是那尊面貌模糊、微笑神秘的安格丽菲法像。   死神愕然地低下头。   高级光法术的力量洞穿了他的身体,却没有飞溅的鲜血;在那个血窟窿里,暗红的血液凝固着,宛如死亡本身。   黑如深夜的衣袍被光焰烧灼着,遮挡死神容貌的兜帽也被焚尽。于是,他那头长长的、银灰色的头发,再也没有阻拦地飘荡在冰冷的雪风之中。   “这是为了当年的苏家,为了我自己,还有所有因为你们而牺牲的无辜者!”   这句呐喊来自光剑。是寄居在法像里的莫成衍。按照林溪和他的计划,他们会从海底取出碎片,并假装被死神控制的样子,再在他最放松警惕的一刻出手。由于死神外出时喜欢随身带着法像,刺杀变得更加容易。   恰好,得到了新的神谕碎片,林溪勉强能免去咒语吟唱而用出高级光法术。   视线甫一触及法像的碎片,死神周身的气息就变了。如果说此前他永远深沉恐怖,却又平静如死亡深渊,那么此刻他就是灾难中的死亡、末日前的死亡——充满了暴怒的毁灭气息。   “渎——神——者——”   早在林溪坠落之初,冰霜精灵就敏捷地扑过去,一把抱住她,和她一起坠向海面。他紧紧抱住自己的恋人,同时也不忘指向半空中发怒的神只,口中呼喊:“维利耶尔!”   此前因为光法师的存在而止步不前的严寒,顷刻再无顾虑地奔涌上去。极致的低温包围了伤势还未恢复的神只,也成功让他周身暴动的黑暗陷入冰封。   轰——   神只的力量,在下一场雷暴降临时一同爆发。   能够冻结天地的寒冷,只是短短一瞬间,就化为了黑暗的尘埃。电闪雷鸣,海浪咆哮;世界忽然比此前更加黑暗,也更加可怖。   神的愤怒,也是世界的愤怒。   他居高临下,俯视众生;一枚衔尾蛇的巨大纹章自他背后升起。异常幽深和邪恶的气息,从纹章上传递出来。   死神银发飞舞,冰蓝的眼睛半垂着,其中酝酿着极致的冰冷和愤怒。   林溪刚才惊鸿一瞥看清了他的容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死神有点眼熟。   抱着她的手臂轻轻抖了抖,而后是伊瑟压抑的、难以置信的呢喃:“赫恩叔叔……”   他们已经降落到海面。伊瑟仰头看着死神,根本无法掩饰内心的震惊。精灵战士优秀的视力足以让他不受距离和黑暗的阻碍,看清敌人的样貌。   赫恩?林溪想起来,这不是伊瑟的叔叔吗?在北境王国的时候,她曾经在精灵王夫妇留下的录影晶石里见过。   “居然……”   还没等林溪也表达一下内心的震惊,她的脑袋就被精灵一把按到了怀里。身体感受到的寒冷已经被他驱散,紧紧环住她的双臂和胸膛更是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意;他的脉搏就在她耳边跳动,还要加上急促的心跳。   “没关系,不重要,什么阴谋都可以之后再说。”   仅仅震惊了一瞬,伊瑟就再也不关心死神身上的古怪。他只是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伴侣,不断亲吻她的头颅,又用微微颤抖的手掌抚摸她的脊背。   “对不起,林溪,对不起。”他一遍又一遍地说,声音沙哑,“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   林溪微微挣扎了一下,却被他抱得更紧。他银色的长发贴在她耳朵边,那种柔顺、冰凉的触感,几乎给人以他在流泪的错觉。   一个身影从光剑里飞出来。莫成衍变回他的袖珍小人状态,摸着下巴,满脸深沉地看着他们。   “哎呀呀,果然是能止小儿夜啼的伊瑟·威尔曼。学妹啊学妹,你居然真的拿下了这只精灵,太伟大了!我承认,全天下我第一帅,威尔曼先生就比我差一点点。”他煞有介事道,话锋一转,“不过,你们能不能先把眼前的危机度过,再来上演喜相逢?”   他指了指天上。   死神的伤势已经完全恢复。至少从表面上,看不出他受过伤。   那只僵冷苍白的手掌举起,对准了海面众人;衔尾蛇在他背后游动,发出不怀好意的嘶叫。   “深渊凝视——”   ——嘭!!!   这不是死神的攻击!恰恰相反,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只,居然被什么东西用力扫了出去!   “那个是……尾巴?”   不止一个人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红色的巨尾从云层里探出;乌黑的云雾间,有金红色的光芒一闪而过。   而后,又是一记甩尾击!   死神刚才稳住身形,现在又不得不急退!黑暗构筑为他的防御,却也被抽打得震荡不断。   大半个天空的云层,竟然都因为那一击的力量而散开了。   那是——龙!   “佩雷尔乌斯——!”死神的怒声回荡在天地间,“又是你!居然连虚空风暴都无法阻挡你!”   金红色的巨龙盘旋天空,气定神闲。   “果然是你封闭了我的道路,泽苏。”红龙开口,果然是校长的声音,“曾经的神灵,竟然沦落到与凡族相争的境地。连我都替你感到悲哀——”   火焰从他口中奔出,烧出一片蒙蒙雾气。   “复活的死神,你的对手是我!”他高声说,“伊瑟,林溪,将暗影清除!接下来,我要分离空间,将死神驱逐出表世界的范畴!”   佩雷尔乌斯的到来如同一道明光,让执法者们都是精神一振。   林溪和伊瑟对视一眼,也顾不上诉说此前的压抑、担忧和重逢的喜悦,各自郑重一点头,唤出武器。   嘉德丽雅弧度优美,维利耶尔剑光雪亮;金芒银光辉映,在一片黑暗中格外耀目。   林溪匆匆给自己加了一个扩音术。   “京七家的人,都听好了。”   她也来不及想措辞,只管把意思抛出去。   “我知道你们心脏都被种下了暗影的种子,但黑暗的力量只会带来毁灭!接下来我会释放一个光法术,所有愿意远离黑暗的人,马上说一声‘我愿意’,这样你们心脏里的暗影将被清除!”   半空中,死神“哼”了一声。   “吾的信徒们,”他淡淡地说,“该是你们回报的时候了。”   随着他的话语,海面上突然亮起一片黑光!黑暗幻化为一条条触手,猛地抓向还反应不过来的京七家众!   “呃啊——!”   “不——!”   无数惨叫响起!一瞬间,许多人的心脏炸开,自身也化为一滩黑色的血肉!而一道细微的黑光却从他们的心脏中升起,朝死神身上汇去!   发生了什么?土御门莲惊慌地看着眼前的惨状。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的同伴没有死在执法者手上,却被死神的力量捏碎了心脏!   相同的惨叫也从军舰上传来。那些明哲保身的长辈们,看来也逃不过毒手。   “不……不!我愿意远离黑暗!我愿意啊!”   “我愿意!”   “我也是!”   不该是这样的啊……   莲的嘴唇颤抖着,终于也艰难地说:“我愿意……”   而后,他们听见了一个沉静优美的女声。   “神光将如星光消隐,潮汐退去永不再来。万物静默,众生安眠,黑暗席卷之地,以心为召,祈求绝望中的希望、奇迹中的奇迹,祈求神之恩典再次降临……”   “——光之祝祷。”   光点飞舞。同时起舞的还有雪花。   冰雪的气息镇压了试图攻击人们的黑暗,接着光明降落,悄然融入人们的躯体。   莲浑身一震,感到心脏漫过一阵暖流。忽然地,他像是少了什么负担一样,感到前所未有的清爽。哪怕随之而来的是力量的消失和身体的虚弱。   死神的“馈赠”消失,所带来的力量增幅自然也消失了。   铛啷啷——   幸存者们扔了手里的武器,一个个筋疲力尽地瘫倒在地,再也无心战斗。   莲还勉强站着。他的目光情不自禁投向前方,就是光法师所在的地方。   那个气质温暖清澈的女孩子,正收回手里的长弓;远远地,她仿佛长吁了一口气,而后放松地倚在身边精灵的怀里。   莲叹了口气。   “哟,莲,难道你真的对光法师动心了?”   一个同伴瘫坐在边上,明明浑身忍不住颤抖,却还要勉强笑着,抖着手掏出一根烟,点燃叼在嘴里。   居然是平时俊秀优雅的五十岚润。他也侥幸活了下来。劫后余生,他也少了伪装,神色露出一丝不羁。   “少胡说八道了。”   莲睨了他一眼,自己盘腿坐下来,手往他面前一伸。   “干嘛?”润警惕地问。   “给我一根。”莲不耐烦地说,“小气!”   “你这家伙……给给给。”   尼古丁吸入肺里,带来一丝虚幻的勇气和安慰。   天空中,传奇人物和神灵的交手带来亮光和震动,四周的海浪也仍在咆哮。但是,莲知道,属于他们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在牺牲了很多人之后,这场战斗终于结束了。   “真是……没有意义的争斗。”他喃喃说,“没有意义的牺牲。”   他再度想起了那个老头,还有在院子里等着老头回去晒太阳的猫。那只猫还不知道,老头再也回不去了。   “没有意义吗……是啊。”润也有些迷茫,苦涩道,“但是,战争的意义,大概就是要等到结束的时候才会被人发现,它真的毫无意义。”   两个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   “你家老头怎么样了。”   “不知道死了没。你家呢?”   “我也不知道。”   “一切结束后,你打算做什么?”   “回去吧。”   “回去之后呢?”   莲沉默片刻,突然笑了。   “大概是……带着一只肥猫晒太阳吧。”   作者有话要说:本卷落幕倒计时~ 第133章 对抗(4)   当啷啷啷——   清脆的连续撞击。   爱丽丝向后一跃,抬手揩了揩脸上的血痕。刀光映亮她的微笑,以及若有所思的眼神。   “几年不碰刀,居然也能做到这种程度吗。”她有些欣慰地说,“不愧是慎之啊。”   苏慎之横着刀。刀光映在他黑色的眼里,冷冷的。   就在爱丽丝以为他会照旧沉默下去时,他开口了。   “你总是这样,爱丽丝。”苏慎之说,“自顾自地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看上去温柔体贴,其实任性又自我。”   爱丽丝眨眨眼,笑容不改,又挥一刀。   刀光分化,气势万千,最后却依旧只化为一声刀刃撞击的“铛”。   “是吗?好像的确是这样。还是慎之了解我。”她温温柔柔地说,手里的刀却没有少用半分力,“可是,我说的也一直都是真心话。慎之很厉害,我很开心。不能跟慎之在一起,也是真的很遗憾。”   苏慎之沉默着。   他们的身影穿梭在暗影之间,也穿梭在不时拍打过来的浪涛之间。卡牌构筑为防御术法,帮助苏慎之抵御暗影的侵袭。即便是灵魂被污染的执法者,也只是降低了再度被污染的可能性,而非绝对不会受暗影侵蚀。   爱丽丝则不同。已经成为死神眷族的她,轻灵如燕、挥洒自如,视暗影如无物。   “我一直都想知道,当初慎之离开我的原因。虽然有猜测,但只要慎之不亲口告诉我,我总是不想死心。”   交手的间隙,爱丽丝又开口了,悠闲得如同茶话会上的闲聊。   “直到遇到小溪,才从她那里间接地确定了原因。她真的是个非常让人喜欢的姑娘,不是吗?”她说,“温柔、可爱、真诚、善良,像一颗闪闪发光的宝石,越相处,就越喜欢她。”   苏慎之终于忍不住,冷冷道:“你没有资格这样说。是你让林学妹陷入现在的危险,还有其他那些死去的人。”   冰冷的怒色汇聚成他眉心的纹路。苏慎之紧握着刀,指节泛白,仿佛握住的不仅是刀,也是内心激荡的情绪。   “是事实啊。”爱丽丝仍在微笑,只是声音轻了一些,“其实我啊,有时候也会觉得很羡慕小溪。如果能出生在另外的家庭,是不是就不会失去慎之?不,如果真是那样,那么也许不会遇见慎之。”   “父亲做下了那样的事情,身为子女,除了承担之外,又有什么办法呢?”她流露出一丝伤感,“慎之曾说,自己是想起来了。苏家的事情发生时,慎之才三岁吧,那个时候的记忆真的会想起来吗?”   “我的记忆本来就是被绫小路秀彦封印起来了。后来绫小路花病危,秀彦想借助暗影的力量让他好转,就借用了我这个幸存者的力量。”苏慎之淡淡地说,听不出喜怒,“他大概是觉得,既然他能抑制我体内的暗影长达十多年,那么他也有足够的把握改造儿子的身体。”   “可惜,他失败了。不仅如此,还阴差阳错让我想起了过去。”   “原来如此,我一直就怀疑那个深夜我听到的是……算了,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爱丽丝沉默一下,再度绽放微笑,“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难怪慎之醒来后就怪怪的,又走得那么决绝。”   这时,天地一阵摇晃。是佩雷尔乌斯·弗里格曼抵达了战场。   望着那边金红的巨龙,还有不远处被捏爆心脏的不幸信徒,爱丽丝悠悠叹了一口气。   “原来校长先生是红龙。”她有些心向往之,“真好。唯一活到现在的古代巨龙,那是多么悠久的生命,又是多么伟大的力量。人类啊,相比起这些长生种而言真是短寿而渺小。唯一能够把握住的,除了血脉和荣誉的延续,还有什么呢?”   唰啦——   一张卡牌陡然擦过她脸旁。薄薄的卡片带起凌厉的气流,将爱丽丝白皙娇嫩的脸颊擦出一道红痕。   尽管没有流血,却也让她略微惊讶地眨了眨眼。   “很锋利啊。”她笑着说。   被暗影改造过的躯体,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么娇嫩。她从未怀疑苏慎之的实力,此刻注视他的目光,也还是如望着心上人的多情少女。   这也让苏慎之的脸颊狠狠一抽动,内心恨意终于流露而出。这个沉默寡言、骄傲内敛的青年,此刻眼里像带了火焰,灼灼地盯住曾经的青梅。   这就是他曾经的心上人!这就是爱丽丝——这就是绫小路爱丽丝!   “爱丽丝,我不是因为你父亲做下的那些事而离开你的。”他咬牙切齿地说,“我离开你的原因,只是因为你而已!”   爱丽丝一怔。   “……因为我?”   苏慎之闭了闭眼,竭力克制住那汹涌的愤恨和失望。   “我……曾经答应你哥哥,会一直保护你。他曾经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他重新睁开眼,黑眸沉沉无光,“当我想起来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时,我恨不得将绫小路一家全部杀死。包括你哥哥。当年的事情他一直知情,却也一直保持了沉默。但是,我想,如果那栋罪恶的大宅里还有谁是无辜的,那就只有你了,爱丽丝。”   爱丽丝真正愣住了。她甚至连刀尖都垂落下来,一动不动。   “我醒来的时候,甚至想过带你走。”苏慎之惨笑一声,“我本来就说过带你走的。我想,反正你哥哥已经死了,你父母也被暗影侵蚀,看上去活不了多久了。我可以一直瞒着你,对过去保持沉默。我觉得你是无辜的,我不愿意迁怒你。”   爱丽丝凝视着他。她凝视着青年的脸庞;所有那些怨愤、痛苦、迷茫。渐渐地,一点恍然的情绪出现在她眼里。   “啊,是这样……”她叹息着说。   “但是,当我在绫小路家的禁地醒来,发现自己依旧被封印了力量的时候……当你穿着你哥哥的衣服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还有你看见我的神情……我就知道,你已经知道了当年的事情。”苏慎之再度闭了闭眼,回到面无表情的样子,“而你的选择是——继承他们的事业。”   “无视过去的罪恶,甚至将无辜者的惨死视为必须。为了所谓的‘家族荣耀’能牺牲任何人。”他冷冷地说,“我绝对不能原谅这样的理念。我绝对不能原谅……选择继承这种理念的你。”   “爱丽丝,我是因为你的选择而离开你的。”苏慎之再度横刀,任由远处战场的风吹动他的头发。他眼里的坚定如冰,又如火,如同一个灼然的宣告。   “我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他说,“为了我的家人,为了我的同伴,也为了曾经因为你们的理念而死的所有人。”   过去的场景,一幕幕出现在他的眼前。时空宛如幻象,他想起了过去的春樱、古宅、挥刀时单纯的快乐;被夸奖时的骄傲,并肩走在神社参道上的愉快;信誓旦旦的承诺,一无所知又自以为是的希望……   他也想起惨叫、满地鲜血、悲愤的怒吼和哭泣。他想起暗影席卷而来时的恐怖,还有一片荒芜的遗址;莫家的云外竹海里,无辜惨死的孩子、父母、老人;一路行来时,自以为为了“大义”而献出生命的人,还有理直气壮牺牲他人的人。   他在每一幕里都看见了爱丽丝。童年时被父母责备而哭泣的爱丽丝;少女时满脸红晕的爱丽丝、悄悄学剑时双眸明亮的爱丽丝、说着想和他去遥远的地方建立家庭的爱丽丝;穿着男装,试图伪装却失败的爱丽丝;茫然追逐着他,被拒绝后更加茫然的爱丽丝。   最后,每一幕幻影都消失,只剩下眼前这个笑容完美的爱丽丝。永远让人看不出真实想法的爱丽丝。温柔体贴地笑着,下一刻就背叛你的爱丽丝。   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她,还是哪一个都不是?   都不重要了。   “这一剑之后,就是真正的背道而驰。”   不再手下留情,不再心有挂念,不再眷恋以往。往事如水,逝者难追。罪恶和鲜血铸就的过去,注定了分道扬镳的未来。   刀光乍起。   那一抹明亮耀眼的刀光,映入了爱丽丝的眼底。分明是带着杀意的刀光,她却流露出一丝真正愉快的笑意。   “是这样啊……”   刀光交接。   嗤——   利刃刺进血肉。   一瞬间,天和地好像都安静了。风浪在怒号,远方的红龙和神只对撞,又将风浪席卷得更高。光法师的力量不断冲刷着黑暗,其余执法者打开了防御法阵,保护着那些已经重新成为普通人的“敌人”。   苏慎之有些惊愕地看着她。   爱丽丝在微笑,手里的刀尖稳稳刺入苏慎之的心脏。而后,她抬起左手,将青年刺进她肩膀的刀拔了出来。   刚刚一瞬间,爱丽丝的动作快到不可思议,令人怀疑她之前是不是一直在隐藏实力。   但是,青年惊愕的并不是这个。他所惊愕的是……   他低头,看着刺入心脏的刀刃。   爱丽丝缓缓抽出长刀。刀身依旧雪亮,没有一丝血迹。   而苏慎之也没有感受到任何痛苦。   下一秒,爱丽丝手里的长刀化为飞灰。   噗通——   她虚脱般跪倒在地,艰难地支撑着身体。一阵猛烈的咳嗽爆发出来;被暗影染黑的血液洒在黑暗法阵上,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   “……爱丽丝?”   苏慎之下意识蹲下去,想扶她,又顿住。他试图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却只能茫然。   “呼——真没办法,咳咳咳……”   爱丽丝居然还在笑。她擦了擦唇边的血迹,放任自己倒在地上,以一个蜷缩的姿态侧躺着。   “虽然很想让慎之抱着我,但是,已经不可能了吧?”她笑着说,又咳了几声,“那么,这样就好。”   “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苏慎之没有放开剑柄。他依旧怀疑这是爱丽丝又一个阴谋。她是这么让人捉摸不透,好像做出什么来都不奇怪。   可爱丽丝仅仅是侧躺在他面前,没有任何别的动作。   “其实也没什么。”她轻轻笑着,甜美的声音已经混进了哑意,还有虚弱的杂音,“成为死神的眷者,好处有很多哦……不光是力量的增强,还可以学会很多神只才知道的法术。”   “比如说……灵魂枷锁这种法术,稍微改动一下,就可以用来……隔离灵魂上的暗影粒子……”   “我想,这样一来的话……应该就可以稍微解决……慎之被污染的事了吧……”   “虽然只是隔离而已,但是,以后就不用担心失控了……”   她说话越来越艰难,短句和短句之间总要停一下,又夹杂着几声同样越发虚弱的咳嗽。   “……为什么?”   片刻的沉默后,青年低声问。   爱丽丝当然会轻笑一声,尽管已经不再那么甜美优雅。   “既然是父亲做下的事情,我来稍稍弥补一点……也是很正常的……”   “为什么?!”苏慎之却打断了她的话。他似乎再次为了什么感到愤怒,猛然拔高了声音:“谁允许你擅自这么做的?现在这幅奄奄一息的样子是怎么回事?站起来,爱丽丝,站起来啊!”   爱丽丝嘻嘻地笑,好像为了他的发怒而感到愉快。   “但是,好累啊……站不起来了。”她像个小姑娘似地撒娇,“至于原因……慎之也说过了,因为我就是……绫小路爱丽丝,就是这么任性的、自我的人啊……”   生命的气息正从她身上流走。腐朽的灰白色在她肌肤上蔓延。她的呼吸越来越浅,也越来越慢。   可是,她还是在笑。她笑得那么轻松、快乐,仿佛在生命的尽头,倏然回到了最为美好的少年时光。   “站起来!”苏慎之怒吼着,仿佛忍无可忍,“这算怎么回事!爱丽丝,给我站起来!!”   “不要这么难过啊……慎之君,不要为了我这种人难过。”爱丽丝轻轻闭上眼,“没关系的……其实,在吸收了太多暗影粒子后……哪怕有死神的帮助,我的身体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所以……这种迟早都会破碎的身体,拿来交换一个我喜欢的结果……有什么不好的呢?我……很高兴哦……”   苏慎之置若罔闻。他抓住爱丽丝的手,试图将她拉起来,可她那么轻,好像下一刻就会破碎。最后,他只能僵硬地拉住她的手,脸上又出现了那种茫然失措的表情。   “我很喜欢慎之。一直以来,从未变过。只有慎之……是将我作为‘爱丽丝’看待……不是‘绫小路家的大小姐’,不是‘花的妹妹’……只是‘爱丽丝’而已。”她笑着,充满幸福,“就连离开我,也是因为我本人,而不是父亲做过的事……我真的……很高兴啊。”   “但是……我想要继承哥哥的遗志,想连同哥哥的份一起……活下……”   “爱丽丝!”苏慎之神情紧绷,状似愤怒,“你哥哥……在我见他的最后一面时,反复叮嘱我的,只是说想要让你快乐地活下去啊!”   他仿佛再也承受不了心中翻滚的情绪,低吼说:“只是让你快乐,从来不是让你继承什么狗屁遗志!假如他真的有什么遗志,那也只是希望你快乐!”   爱丽丝睁大了眼睛。她原本虚弱下去的气息,忽然重新昂扬了些许。   然后,她甜甜地笑了。   “果然,这才是哥哥会说的话……我真是个傻瓜。”她似笑似叹,“但是,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想要……痛苦却独立地活下去……哪怕我所选择的……只是一条错误的绝路……”   “唯一……对不起的……慎之……”   “真的……对不起……”   “还有,一直以来……眼里都只看到我这个人的……事……”   “谢谢……”   生命尽头的回光返照,紧接着的就是最终,也最彻底的衰亡。   只是一瞬间,代表死亡的灰白就爬满了她的身躯。当下一缕风吹来时,这个总是微笑的姑娘,彻底化为飞灰。   她消失在风里,也消失在黑暗里。这一次,终于不是骗人了。   苏慎之呆呆地跪在原地,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是什么感受。   天空中,随着红龙最后一声咆哮,死神终于退回了遥远的虚空间隙。   光明如水,黑暗消逝;风浪平息,乌云散去。   红日升起。一缕日光照耀而来,更加驱散了所有阴翳。   原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慎之!你那边怎么样了?”   “苏学长,你还好吗?”   “嗨慎之……你怎么了?”   最先飞过来的尼尔,愣在半空。   “你怎么……哭了?”   苏慎之茫然地看着他们,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触手一片冰凉。   “……爱丽丝呢?”   林学妹大概感觉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   苏慎之张了张口。当第一个音节冒出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嗓音有多么嘶哑。   “爱丽丝吗……”   “她终究还是……沿着自己选择的道路,走到了尽头。”   尽管,那是一条注定衰亡的绝路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苏学长和爱丽丝的故事讲完了。   心情有点沉重,我去缓缓,你们继续……   *   忘记推歌了。中岛美嘉唱的《仆が死のうと思ったのは》~ 第134章 余音   “人死了之后,会去哪里呢?”   “会有灵魂吗?”   “是徘徊在生者的世界,还是渡过三途川,去往幽深的黄泉?”   “还是说……什么都没有呢?”   “生命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   樱花纷纷坠落如雨。身穿黑色的和服,执刀的女子走向远方,没有回头。   樱花七日而亡。繁华难以久长。生命的旅途在结束时才惊觉如此短暂。   花枝成空。没有了樱花,也没有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朦胧又模糊的歌声响起。   啦啦啦——啦啦啦——   ——琳赛,对不起……   ——琳赛……   ——不该……   ……   梦境蒸发后,只留下只言片语还缠绕在朦胧的意识里。   林溪蹭了蹭枕头,放松地感受着身周轻盈的暖意。   身边有很轻的窸窣声,还有床垫微微弹起的感觉。   她没有睁眼,凭着直觉伸出手,在精灵起身前钻进了他怀里。温暖的肌肤,还有柔软的、顺滑的长发,抱起来手感好得让人舍不得放开。   “我不想起床……”   林溪迷迷糊糊地嘟哝,跟他撒娇。   “再让我睡……十分钟……”   那个温暖结实的躯体任她抱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起身,但给她掖好被子,又在她额头和嘴唇分别一吻。   “睡吧。”   林溪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模糊的视野里是精灵温柔微笑的面孔。他抚摸着她的头发,再次吻了吻她,然后走向洗漱间的方向。   遮光窗帘滤去了大部分光线,温暖黯淡的光线如此适合睡眠。林溪眯着眼睛看了看床头闹钟,发现才6:00,于是决定在下一次伊瑟叫她起床前,努力再睡一会儿。   大部分清晨,她都会被精灵拖起来晨练。要想维持足够的精力和体力,刻苦的训练必不可少。但林溪还是决定小小偷懒一下,比如赖会儿床。   在温暖的被窝里又赖了一会儿,等到她再次探出头时,闹钟显示的时间居然已经是6:45了。   “咦……?”   林溪猛地坐起来,努力揉了揉迷蒙的睡眼,确认自己没看错时间。   “伊瑟,你怎么不叫我起床?”   她疑惑地来到厨房,看见伊瑟正往烤面包机里放吐司,餐桌上也已经摆好了水果和酸奶。他围着一条卡通围裙,长发随意扎在脑后,而不是像以往那样梳成高马尾。   “醒了?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   他走过来,不由分说捧住她的脸,仔细看了看,然后有些担忧地皱眉。   “你需要更多的休息。”他严肃地宣布。   林溪呆呆地眨巴着眼睛。这还是那个一本正经训她、要她战胜懒惰、既然决定要履行救世主职责就要好好努力的伊瑟吗?   “啊,我觉得睡够了,生物钟已经固定了,睡懒觉也晚不到哪里去。”她下意识回答,琢磨了一下,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是不是今天是休息日,所以能多睡一会儿?”   “不是。”伊瑟摸了摸她的头发,认真说,“以后你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   “……啊?那训练呢?”   “不需要。”   “啊?那等下次有任务的时候……”   “全部交给我。”精灵的神情严肃极了,“你将法术做成符咒交给我就可以。以后所有任务都不需要你冒险,都由我解决。”   林溪瞅着他异常认真的神情,半晌,才小心地摸了摸他的额头。“你是不是发烧啦?”她谨慎地问,“我理解,前段时间你的压力肯定很大……”   距离日本海事件的结束,已经过去了三天。他们仍旧待在附近,因为校长认为需要再多观察一下表世界的情况,确保没有暗影残留在这里。   正好,学院在附近的城市有公寓酒店,执法者们就顺理成章地住了进去。雷暴过后,海边阳光灿烂,早春的樱花零星开了几朵,周围的居民区还种了许多水仙花,衬着蓝天白云、海面波光,格外清爽优美。   校长说,希望这样悠闲愉快的氛围能帮助他们放松身心,彻底从此前的紧绷情绪里恢复过来。   但很显然,这个策略不那么奏效。   精灵略低着头,蓝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他。那片瑰丽的海蓝色映出她的影子,也缀出点点金色的晨曦。   正当林溪以为他要说什么的时候,他却只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去刷牙,然后来吃早饭。”他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力道轻得近乎于无,“你不是说想去逛一逛吗?我已经查好了附近的景点和商业街,待会儿你看看想先去哪里。”   林溪被这只俊美过分的精灵笑得有点晕乎,一时忘了自己之前在问什么,傻傻地“哦”了一声,就跑去刷牙洗脸了。   也许是天气太好,也许是风景太好,总之,林溪再次跑到餐厅的时候,忽然觉得很开心。她觉得精灵穿着卡通围裙的样子特别可爱,认真地给面包涂果酱的样子也很可爱,脸上沾了一点果酱而不自知的样子更是可爱到让她立即拿出手机拍了一张。   “怎么了?”   不明所以的样子还有点呆萌。   林溪心花怒放地扑上去,直接把他脸上的果酱亲掉了。   原本只是表达愉悦的动作,却在他摁住她深吻的时候改变了含义。令人颤栗的欲望气息在亲密的接触里升起,接下来的一切也就顺理成章。   林溪在昏昏然里攀住他,隐约觉得,伊瑟身上好像有某种变化。他们以前也很亲密,但在这种时候更多是脉脉的温情和细腻的交缠,而不像现在……   她第一次在他怀里微微颤抖,为了那种浓烈到无法忽视的情/欲,还有不容分说的占有欲。   “……烤面包都凉了。”   最后,她靠在他怀里,声音微哑地叹了口气。   精灵抱紧她,温柔地亲了亲她的耳朵,低声说:“对不起。”   林溪忍不住笑起来:“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啊。”   但他还是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松松束起的长发早已散开,几缕银色垂在他脸旁;这种冷峻如刀的颜色,在晨曦的光线里,却只像一捧忐忑不安的雪,仿佛随时能融化。   林溪有些明白了什么。但她没有多说,只吻了吻他血色淡薄的嘴唇,手指抚上他的尖耳朵。   “再来一次吧。”她说,“这次算我的。”   ……   清晨的海鲜市场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本地人,还有慕名而来的游客,都挤在窄窄的街上,饶有兴趣地挑选着新鲜饱满的生蚝、雪蟹、扇贝。不少店铺提供烧烤服务,生蚝配上黄油,烤出来鲜甜无比。   林溪吹了吹烧烤的热气,小心地把肉吸出来。一口咬下去,肥美鲜嫩的口感,爆出饱满丰厚的汁水,让整个口腔都弥漫着甜美的气息。   “这个好好吃,伊瑟你也尝一个!”她拉拉精灵的袖子,献宝似地捧高生蚝,期待地看着他。   伊瑟笑着,就着她的手吃掉了那只生蚝。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修长俊美、五官深邃的精灵总是格外显眼,何况他还有一头引人注目的银色长发。林溪已经习惯了周围人的注视,发现有人在偷偷拍他们后,她就拉住伊瑟赶快溜了。   日本是个消费主义的国家,旅游名城更是商业发达。林溪在街边发现了一个据说开了一百年的豆腐店,立即买了一杯新鲜豆浆尝鲜。   她这头才刚接好豆浆,回头时伊瑟已经把钱付了。店主是一对年老的夫妻,老爷爷严肃地说“十分感谢”,老婆婆就在边上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店里看书的年轻人像是他们的孙子,抬头看见精灵时“喔”了一声,还喃喃说“难以置信”。   “伊瑟,你不喝吗?”   精灵摇摇头。   “那我们一会儿去便利店买牛奶好了。”林溪以为他不喜欢豆浆。   伊瑟注视着她,唇边的微笑始终不曾消失。   “好。”   路过一家超市的时候,林溪观察了一下当地的物价,发现四个苹果换算成人民币要五十多块,不由暗自感叹日本蔬果价格真是名不虚传。再一看,旁边一盒产自古城奈良的白草莓,换算下来要七十多块。   林溪有奖学金,还有执法者的任务报酬,几年下来她的存款已经颇为可观,但消费习惯还是没变。因此她只是观察了一下各色水果,就准备离开去下一个景点。   谁知道再一回头,她就发现伊瑟已经把苹果和草莓都买下来了。   “好奇的话就试一试吧。”伊瑟拎着水果走过来。   “哎,我就是看一看……”   “又不贵。”他毫不在意,“你喜欢最重要。”   一句话说得林溪更开心,奉上一个甜甜的笑,并换来一个含笑的吻。   他们没有选择公交,而是在灿烂的阳光里漫步。   “苏学长怎么样了?”说到苏慎之,林溪就颇为担心,“这几天苏学长都不太出房间,也不太说话。爱丽丝的事……会不会我们待在酒店陪苏学长比较好?”   伊瑟摇摇头。他一只手拎着水果,一只手牢牢牵着她,十指仔细扣住。   “慎之是个很骄傲的人。他并不喜欢被人看见自己的痛苦和软弱。他说想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儿,就是不希望自己的事太受关注。”伊瑟总是很了解自己的队员,说起他们的时候常常像一个很操心的大哥哥,“如果我们不出来玩,而是小心地陪着他,反而会让他更痛苦,觉得自己不仅输了,还给我们添了麻烦、耽误了我们的事情。”   “输了吗……但爱丽丝的事情,真的存在谁输谁赢吗。”林溪摇摇头,“而且我们是朋友,朋友的事情怎么能叫添麻烦?”   “大概这就叫文化影响。”伊瑟也不免叹了口气,依稀有些同病相怜的伤感,“毕竟是在异乡度过了童年和青少年时光。这时候外界带来的影响,常常会影响一生。不光是人类,长生种也一样。”   日本文化一个很重要的特点,就是唯恐给别人添了麻烦。苏慎之的家族和人生都被绫小路秀彦毁了大半,他挣扎着爬起来,却终究难以摆脱他们的影响……这真的是十分讽刺,也十分可悲的事。   因此,伊瑟并不想在他面前点破这件事。更何况,他自己也是很年幼的时候就家破人亡,此后背井离乡,身上烙下的都是异乡的痕迹。   林溪知道,这只精灵度过的一百多年岁月里,并不仅是学习战斗,而也看了很多书。所有人类有过的迷茫和纠结,说不定他也都有过。只是他不太说,就只能在偶尔的感怀里窥见一二。   她故意问:“那我呢?”   “嗯?”伊瑟一时没反应过来。   “按照精灵的寿命划分,我是你在少年时期遇见的,还是青年时期?”她笑道,“所有那些会贯穿一生的痕迹里,有我吗?”   牵住她的手握得更紧。他也在笑,眸光瑰丽又温暖。   “你不是痕迹。”他停下来,看着她说,“你是我的一生。”   这一天,他们去了本地一个很有名的园林,还去逛了古城和神社。林溪买了一个金箔冰淇淋,遗憾地发现金箔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最后她评论说,大概金箔的味道就是“无意义的贵”。   一路上,所有被她多看了一眼的东西,伊瑟全都买下来了。从小巧的风铃,到神社的御守,还有耳环、发饰、项链。要不是林溪努力拖开了他,他能再买一套全钻的首饰,还要认真地跟她说真的不贵。   知道他100年来大概积攒了不少财富,但林溪实在没有随便花钱的习惯。她觉得还不如买游戏机和新出的游戏,这样还能两个人一起开心地玩。   路过某个大学的时候,他们看见了天文社贴的公告,大概是说今晚有流星雨,某某地方是很好的观测点。林溪突然很想看流星雨,结果伊瑟说去山上会更好。   等到日落,他就唤醒了自己的光轮。被他改造过不知道多少次的光轮摩托,线条流畅、颜色低调、触感细腻,可惜林溪还是一见就腿软。   “我们开慢一点好不好?”   她不死心地跟他商量。根据她的经验,这只精灵每次都是满口答应,结果一踩引擎就忘乎所以,速度一次比一次飚得快,事后才黏黏糊糊来撒娇道歉。   所以,她这次也只是垂死挣扎,最后认命地上了他的摩托车后座。   没想到,这次伊瑟的摩托是真的慢了下来。   何止慢了下来,简直像老牛拉车,慢悠悠的,林溪怀疑自己骑自行车都能比这快。   她抱紧他的腰,从一边探出头,催他:“伊瑟,快一点啦,万一赶不上第一颗流星怎么办?”   他倒是依言提了点速度,但这提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非要计算的话,大概就是终于能赶上自行车了吧。   这只精灵……真的自责到这个程度了吗?几天下来,林溪对他的反常大约有了点猜测。她好笑又无奈,只能柔声安慰:“快一点啦,我不会怪你的。”   精灵就又谨慎地再提高一点速度。   两人磨磨蹭蹭到了山顶,幸好流星雨还没开始。他们并肩坐在光轮摩托上,等了好一会儿,四下也只有安静的树影,还有远处城市的灯火。   所有冬日的寒冷,在冰霜精灵身边都感受不到。林溪靠在他肩上,等啊等,等得昏昏欲睡起来。她往伊瑟怀里缩了缩,又努力打起精神,尽量目光炯炯地盯住天空。   “怎么还没开始?好困啊……”   她打了个呵欠。   “困了吗?”伊瑟有点无奈,一手牢牢搂住她,不让她往下滚,“明明是自己吵着要来看流星雨的。”   “不管,睡着了睡着了。”   恋人面前就是要肆无忌惮撒娇。   “林溪,林溪?真睡了?真是,睡了的话我就……”   林溪睁开眼,无辜地看着他:“你就要砍我吗?”   精灵自己怔了怔。这句话真是很久没听到,现在想起来就成了带着好笑的怀念之情。   “敢睡的话,”他抵住她的额头,在她唇边笑道,“我就亲你了。”   他吻她的时候,第一颗流星正好划过天空。   “……伊瑟。”   “嗯。”   “跟死神战斗的时候,你受伤了吧。”   “已经好了。”   林溪凝视着他。沐浴在星光里,他俊美得像从神话里走出的生物,长发山涧般银亮,眼睛永远蓝得纯粹。   在神话史上,精灵、巨龙、妖精……这些种族,也被称为幻想种,因为他们诞生自神只的梦境。精灵据说来自生命女神安格丽菲的梦,所以他们是光明的种族,崇尚自然、品性美好。   想到这里,林溪笑着感叹:“也不要美好过头啦。”   精灵显然无法得知她的每一缕思绪,于是只能疑惑地动了动耳朵。   “我说,”林溪伸出双手,恶作剧地捏住他的耳朵尖,“我面前的这只精灵,不要太自责啦。这样小心翼翼的温柔,我看了可是会心疼的嘛。”   冰霜的精灵垂下银白的睫毛,遮住了眼里的郁郁。   “我总是在说要保护你,但是,也总是因为我的错,才一直让你遇到各种危险。”他握住她的手,轻轻贴到自己面颊旁,“你比我最初想的更勇敢,可我却没有自己预计的那么好。不止一个人提醒过我,让我不要太自负,否则迟早自食其果,但我都不以为然。可是,如果是我自己承担后果也就算了,为什么会是你陷入危险?”   “林溪,你不知道,我看着你消失在眼前的时候……我真的开始憎恨自己了。”他抬起眼,神情沉静,重复道,“都是我的错。”   “才不是啊。”   他的人类轻声说,笑容温暖,掌心的温度也很温暖。   “这是我们共同面对的挫折,才不是某一个人独自承担的后果。”她轻声笑他,“你瞧,你又开始自负啦。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和错误都想自己承担。明明精灵是自然又平等的生灵,从来没有说过男性就该顶天立地,女性就该躲在他背后瑟瑟发抖吧?”   伊瑟抿抿唇,低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的伴侣依偎在他怀里,温暖湿润的呼吸落在他皮肤上。还是没变;她给予的信赖、亲昵、眷恋,哪样都没变,美好得让他甚至有点惶恐。   他到底该怎么守护好这份美好?怎么才能让她一直微笑?有时候,他真的没什么自信。   “伊瑟,你相信我吗?”   “……嗯。”   “对嘛,你要相信我才对。”她笑起来的时候,总是有一种单纯的快乐,显得朝气蓬勃,“那你就要相信我接下来说的话。”   “是什么?”   接连地,又有几颗流星划过。宇宙中的尘埃坠入大气,摩擦出耀眼的亮光;于是,本来难以被人观察到的尘埃,爆发出灿烂的光华。假如流星有生命,它是会喜欢此前规律却黯淡的运转,还是这一刹那的燃烧?   “你要相信,”林溪说,“我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情,就是遇见一只叫伊瑟·威尔曼的冰霜精灵。”   “伊瑟,你是我最大的幸运。”   “不要自责了好不好?”她笑着,撒娇着,“不然的话,就好像在说,如果我没遇见你就好了。可你怎么能剥夺我最幸运的经历?明明对我来说,不管遇到什么,我总是会庆幸,我已经遇见了,而且拥有了你。”   精灵轻轻地呼吸着。   “我也是。”   他几乎要为这一刻的幸福和喜悦而颤栗。忽然之间,他明白了自己真正在害怕的是什么。   他所害怕的,其实是失去。   但是,即使“失去”终将来临……   “我也是。”他低声说,无限温柔,“你是我最大的幸运。”   即使终将失去她,在此之前,也还是想要紧紧地、竭力地拥抱她,不想放手。   作者有话要说:当当当当~本章推荐米津玄师的《Lemon》,也是我2018年最喜欢的歌TT   希望我也能写出那么温柔又坚定的故事啊!   这一卷正式结束~下一卷将开启本文大高潮。   mua你们!感谢支持~ 第135章 少年的烦恼   “小轩。”   “妈,什么事?”   母亲刚洗完碗,擦着手从厨房走出来,顺便端出来一盘切好的苹果。林鹤轩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伸手就拿了一个。   “吃吧吃吧。真是好事情,我们小轩拿到了重点大学的自主招生资格,真是值得庆祝。”   一提起这件事,林母简直容光焕发,还批准了林鹤轩玩一天。   “真有出息!”   “嗯,嗯……是吧。”   相比之下,林鹤轩就看不出太多欣喜。他敷衍地笑了笑,电视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眼睛时不时飘向手机屏幕。   “对了,小轩啊。”林母假装不经意地问,“前几天你姐姐回来的时候,是不是给你零花钱了?”   “咳咳咳咳……”   林鹤轩差点儿被苹果呛住,半晌才干笑着:“一点点,一点点……”   林母皱了皱眉。她年轻时是个温婉秀丽的美人,现在也仍有风韵。“这孩子,又给了我跟你爸钱,又给了你钱,也不知道她自己吃的、用的够不够。”她自言自语说,“就算国外学校奖学金给得大方,也不该这么花。有多的钱可以存起来呀,你说是不是,小轩?”   “是、是吧。”   林鹤轩胡乱点头。其实,根据他的观察,还有从方小妹那儿听来的一些八卦,他知道自家姐姐应该真的挣了蛮多钱。而且,姐夫好像还是什么很厉害的集团继承人,又被姐姐吃得死死的,完全一副她爱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宠爱样子,哪会让她为钱不够而发愁。   “我知道,小溪她交了男朋友——”   林鹤轩吓得直接从沙发上蹦了起来,午后昏昏的睡意全无。“妈,你怎么知道?”他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脱口问。   一直仔细观察儿子反应的林母,顿时挑起了细细的眉毛,笃定地说:“果然交男朋友了!”   林鹤轩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妈妈在诈他!   “妈——”他泄气了,苦着脸想,完了这下没法跟姐姐交待了。   林母“哼”了一声,有些得意。紧接着,她却又叹了口气。   “这个年纪,也该交男朋友了。”她轻声说,“虽然小溪不说,但我也能看出来,她男朋友的家境,是不是比较好?”   林鹤轩犹豫一下:比较好?唔,很好应该也是“比较好”的范畴吧?   他就点点头。   林母点点头。“这就对了。恋爱的喜悦是掩饰不住的,妈妈年轻的时候……”她沉默片刻,轻轻跳过这一句,“和什么样的人谈恋爱,是看得出来的。小溪越来越像那些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女孩子了,漂亮、大方、善良,这样很好。”   “但是,我们家的条件摆在这里。现在他们只是谈恋爱,等到以后结婚,男方会不会嫌弃小溪家里条件不够好呢?”   林小弟认真想了想,说:“不会吧。姐夫是个好人,特别喜欢姐姐……呃。”   他被他妈瞪了一眼。   “连‘姐夫’都叫上了?”林母不大高兴,“小轩,不准这么叫。还没结婚,叫什么姐夫?被知道的人听见了,说你姐姐攀高枝,多难听啊!”   妈妈说的啥都对,而且说得好像也很有道理。林小弟连忙点头。   “这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把人带回来给我们见一见。”林母又叹了口气,温婉的眉目显露些许忧愁,“是不是也是担心,人家看见我们家里条件的话,就会退缩了呀?”   “不会的吧,”林小弟小心翼翼地说,“姐夫……不是,姐姐的男朋友,好像挺清楚我们家里情况的,而且一点也不介意。”   然后他立马又被他妈瞪了一眼。   “小轩呀,男人结婚前跟结婚后是两回事。结婚前,女孩子怎么样都是好好好,结婚后那就有的挑了。”林母颇有经验地说,“娘家不好,女孩都是吃亏的。”   林小弟曾经背着父母调查了他们的过去,一听这话,立马闭嘴,生怕不小心暴露了自己曾经干过的事。   林母又出了一会儿神。   “还好,小轩你有出息。”她忽然说,“你要好好学习,将来好好工作,这样的话,我们家里看起来也好看一些。万一你姐姐跟婆家闹得不愉快,我们也有底气支持她,而不是看着她被人家欺负。知道了吗?”   不期然地,林小弟就回想起了姐姐和姐夫相处的情形。去年他姐给他姐夫甩冷脸的样子真是历历在目,还有姐夫当时又急又无奈,还要小心哄着她、生怕她不高兴的样子,也令人印象深刻。   “恐怕我姐不欺负人家就好了……”林鹤轩不由嘀咕一句。   “小轩,你说什么?”   林小弟连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没什么没什么。”   林母怜爱地拍了拍他的头,说:“好了,妈妈不打扰你看电视了。今天好好玩,明天开始继续好好学习,别像其他人一样,拼死拼活拿到了自招的资格,结果高考滑铁卢,那多可惜呀。你看你姐姐,匆匆回来几天,马上又回去学习了。要不是这么努力,她也拿不到那么多奖学金。”   她又唠叨了孩子几句,就去收拾厨房了。林鹤轩看着她略有发福却依旧娇小的背影,张张口,又闭上。   该怎么跟母亲说呢?还是不说了吧……   手机屏幕亮了,跳出QQ消息推送。   【方诗羽:林鹤轩,你在家吗?我在市里遇到你姐姐和你姐夫了。   方诗羽:他们说请我喝下午茶,我有点尴尬,你一起来吧?】   林鹤轩精神一振。但再看两眼屏幕上女孩的名字,他又无声地叹口气。   紧接着,又是一条消息。   【姐姐:林鹤轩来吃点心!你同学越来越可爱啦!】   【林鹤轩:好的,我马上来。】   他分别回了两个人,拎起书包,跑到厨房跟他妈妈打了个招呼。   “妈我出门了!”   “啊,好。晚饭回来吃吗?”   林鹤轩犹豫一下:“回来吃的。”   “知道了。跟同学出去玩吗?不要回来太晚了,有事情给妈妈打电话。”   林鹤轩奔向家门口不远的公交站。卸去辅导书和教材的书包在他肩上晃荡,上面挂的美队钥匙扣也一下下打着尼龙包面。   他想,姐姐还没有回学校,就只是单纯不想回家……这件事,真的没办法跟妈妈说出口啊。   人生为什么就不能像小说和漫画一样简单纯粹、黑白分明?   到了市区,按照姐姐发来的地址,林鹤轩找到了一家最近很网红的甜品店。位于新修好的大厦顶楼,被花园包围起来的玻璃房里,打着领结的服务生笑吟吟为他引路。   不需要过多寻找,姐姐他们总是人群中显眼的那一拨。白毛衣、红裙子的女孩儿笑着在说什么,深茶色的头发编成辫子、盘成一个优雅的发型;她身边的男友黑衣银发,注视她的神情专注而温柔。   要悄悄深吸一口气,林鹤轩才能鼓起足够的勇气,继续注视那一桌最后一个成员。   齐刘海、黑长发的少女,洋娃娃一样精致,侧面看时睫毛长而翘,笑起来时可爱得像杂志上的模特。她总是喜欢穿JK类的裙子,或者Lolita洋裙,走在人群里永远脊背挺直、下巴微扬,像一只优美又骄傲的小天鹅。   少女侧头看来,露出惊喜的眼神。   “林鹤轩,这边。”   他看着她,回以一个微笑。   “下午好。”   他走过去,看看四人桌的位置分布,只能在方诗羽身边坐下。他谨慎地保持了一段足够客气的距离,不会让人误以为他趁机占便宜。   对面的姐姐眨了眨眼,若有所思,但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着让侍者送上整套英式点心塔,以及给林鹤轩的红茶。   方诗羽对他抿唇一笑,说:“你来之前,我跟林姐姐他们聊了聊留学生活的事情。虽然我以前也出国玩过,但很多事情,果然还是要亲耳听一听前辈怎么说,才能清楚更多细节。”   她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了他们之前聊天的内容。   林鹤轩笑笑,说:“嗯,留学加油。”   方诗羽点点头,真诚地说:“你也是。Z大的自主招生不容易,你能拿到名额真的很厉害。高考好好考,只要正常发挥,你肯定可以拿到录取通知书。”   一股酸涩的情绪在他心里盘旋,但他还能保持微笑。如果说这两年他学到了什么,那除了成绩进步以外,就是他终于懂得了怎样表现出和内心情绪不同的一面。听说,这就叫成熟和得体。   方诗羽似乎也发觉了。她“噗嗤”一笑,调侃说:“林鹤轩,你变化真的很大。怎么样,最近听说又有人给你递情书了?”   林鹤轩继续微笑。这时候,三层高的点心塔被放在推车上送来,黄铜的光泽映出他们模糊的影子;精致甜美的点心摆在上面,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周围的一切都很精致,营造出一个悠闲富足的世界,和方诗羽的气质如此契合;她是家境优渥的小公主,也真的像公主一样聪慧可爱、落落大方。   这是他用心喜欢了快三年的人。   “是啊,收到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笑意、有些无奈,却平静一如这里的灯光,“我私下和她谈了一下,希望高考后再来说这件事。对现在的我们来说,最重要的事情还是高考。”   “嗯,说得对。”方诗羽赞同得点点头,笑容里调侃之意更浓,“真没想到,当初一时赌气,却真的让我看到了一个青年才俊的长成啊。林鹤轩,好好加油,你一定会越来越优秀的。”   他还能够笑。   “你也是。”   足够真诚的笑,足够大方的回应。   “什么赌气?”姐姐插话了。她一直静静地看着他们,最后那双深茶色的眼睛聚焦在他身上,带着了然的情绪。于是林鹤轩知道,他果然瞒不过姐姐。   方诗羽却完全没有察觉。她大大方方地解释:“说起来其实挺不好意思的。以前我一直被周围人捧着,自以为是世界中心,所以那回在游乐园里被威尔曼先生无视,让我觉得很没有面子。于是,我跟林鹤轩打了个赌。”   “我们约定,如果他能在我的督促下完成一系列自我改造,最后拿到全校第一名,并被超过30个女生告白,我就做他的女朋友。”她别了别耳发,说起过去的幼稚行径,有些羞赧,“真的是很幼稚的赌气行为。幸好,现在看起来还是有些成果。”   “这样啊。”   姐姐点点头,又问:“林鹤轩,那你做到了吗?”   他摇头,也带着一些羞涩,仿佛也对过去的幼稚感到不好意思。“最好的成绩是全校第七名。而且,总共也只收到过六次告白。”他笑着说,“现在想想,拿别人的告白打赌,其实是很不礼貌的举动。”   方诗羽点头,表示完全赞同。   “何况,就算真的做到了,赌约也不会实现。”林鹤轩继续笑道,“男女朋友这种关系,是要真的喜欢才能成立的,就像姐姐你跟姐夫。方诗羽跟我是朋友,非要为了幼稚的打赌而在一起,挺没意思的。”   真的,挺没意思的。   “是啊。”方诗羽更加赞成,大有将林鹤轩引为知己之意,“我们以前真的太傻了。”   姐姐慢慢点了点头,说:“就是说,你们都不喜欢对方啊。”   “只有朋友意义上的喜欢。”方诗羽不见半分羞涩,神色十分开朗。   “我也是。”林鹤轩轻声说。   姐姐不再多说什么。   他们悠闲地享用了丰盛的下午茶,期间方诗羽还很愉快地跟姐姐用英文交流了一些事情。林鹤轩只能勉强听懂一些句子,却不明白她们为了什么在发笑。银发蓝眼的姐夫看着他,头一次露出些许欣赏之色,并在某个谈话的间隙里拍了拍他的肩,说,表现不错。   为了这一句话,林鹤轩差点毁了一整个下午的努力,而当场红了眼眶。幸好他忍住了。   他姐姐听见了这句话,并且不太高兴地瞪了姐夫一眼,还戳了一下他的手臂,把姐夫弄得只能无奈摇头,看她的眼里却仍旧满是怜爱。   他们将方诗羽送到街对面,那里等着她的是黑色的私家车。司机给她拉开车门,同时对他们点头致意,一看就经过了良好的训练。   当那辆黑色的奥迪消失在视野中时,姐姐忽然问:“你要放弃了吗?”   他想了想。   “不放弃的话,也没办法啊。”他低声说,“姐姐,我真的已经很努力……有时候努力到都要吐了。所有人都夸我有了脱胎换骨的改变,甚至我自己也觉得,我已经变得很优秀,是三年前的自己不敢想象的那种优秀。”   “但是……这种变化只是让我更加清醒地看懂,她跟我真的是两个世界的人。”   “因为方家很有钱吗?”姐姐问。   林鹤轩摇头。   “因为她是小公主,而且是最优秀的小公主。”提到她时,他仍想微笑,即便眼眶也还是忍不住发热,“很多对她来说天生就有、不需要多想就能做到的事,我必须万分努力、万分小心,才能勉强装出来。”   比如谈吐,比如品味,比如面对未来时的勇敢和坚定,还有省视自我时的清醒。   姐姐沉默了一会儿。   “真的吗?”她问。   他也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站在街边哭了出来。多丢脸,都快是成年人了,还跟孩子一样站在街边大哭。可他忍不住。所以他还是那个怂怂的林鹤轩,根本没有那么镇定,没有那么优秀。   “其实、其实不是的……”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所有的……我都能克服……我可以继续努力……”   “但是,只有她不喜欢我这件事……怎么努力都没用……”   “她就只是……不喜欢我而已……”   不管变成什么样,不管多么优秀,他都不是方诗羽喜欢的类型。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于是他连继续努力的机会都没有。   姐姐轻轻拍着他的脊背。温柔却又有力的力道,是无言的支持和安慰。   “别怕,失恋而已,人生经历嘛。”她说,“不然我带你去喝酒吧。小醉一场,好好睡个觉,起来什么都好了!”   饶是再怎么悲伤,林鹤轩也被他姐的建议吓得打了个哭嗝。透过模糊的泪眼,他惊诧地看着姐姐,难以想象这是他循规蹈矩的姐姐会说出的话。   姐夫揉了揉她的头,不赞同地说:“不准找借口喝酒。”   “鸡尾酒嘛……”   “你弟弟还没成年。”他又搬出一个借口,同时蓝眼睛往他这边一瞪,明明白白警告他不准提出异议。   “噢,好吧。”姐姐接受了这个理由,遗憾地叹了口气,立刻又兴致勃勃地说,“那等你上了大学,我就带你去酒吧!”   “林溪——”   “伊瑟,到时候你陪我一起去嘛~我只是想喝这么一丢丢而已~”   被她抱住手臂撒娇,姐夫的冷脸坚持不到半秒钟,就化为一个无奈的微笑。   “到时候再说吧。”   林鹤轩已经擦了眼泪,有些羡慕地看着这对甜蜜的情侣,惆怅地想,果然喜欢才是最重要的。   “我要回去了。”他打起精神,“姐,姐夫,你们之前不是说旅游完就直接回学校吗,怎么又回来了?”   “一个朋友找我们有点事。”   姐夫说话总是这么言简意赅——对姐姐除外。   “嗯,那我走了。”   “要我们送你吗?”姐姐问。   “我都多大了。”他笑着拒绝,挥了挥手。   转过身时,长街尽头的夕晖正好扑到他脸上。他眯起眼睛,望着天边那壮丽的晚霞,忽然又有了流泪的冲动。   “林鹤轩。”   姐姐叫他。他回头。   他的姐姐,这个同样经历了脱胎换骨般变化的人,在金色的夕阳里对他微笑。那是属于姐姐的真诚和温暖,还有对往事的宽容,以及面对未来的乐观。   “你的未来还很长。”她说,“好好加油。总有一天,所有你现在觉得要很费力才能抓住的东西,终将成为自然而然。”   他愣了愣,笑出来。   “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哲理啦?好鸡汤哦。”   他姐瞪他:“揍你啦。”   他挥挥手。   “知道了,我会努力的。”他大步迈开,尽量让背影显得潇洒些,“你们也是,好好走下去,争取活成童话的样子呗。”   童话的结尾,总是“and they lived happily ever after”。   虽然自己的童话妄想破碎了,但身边有人真的这么幸福,也是很好的事情。得不到美好,知道美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也足够了。   姐姐说得对,他还有未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林家的事情也交待好了~   他和方小妹是不会在一起的,因为方小妹真的不喜欢他这样的。   不过,都是好孩子【老母亲慈爱的眼神 第136章 孟蓝的委托(1)   “林鹤轩也长大了。”   夕烧褪去,城市的灯火亮了起来。林溪坐在西餐厅靠窗的位置,回想起白天见到的弟弟,又想起他们各自曾经的模样,有些淡淡的感慨。   “我们的变化都好大啊。明明才过了几年,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有吗?”   伊瑟单手托腮,目光专注。   “当然有。”林溪笑了,“比如说,我都结婚了。当初你闯进我家,凶神恶煞得快吓死我;那时候我可没想过,过不了几年,我居然会跟这只凶巴巴的精灵结婚啊。”   伊瑟顿时尴尬地咳了几声,眼睛也飞快眨了眨。每次她拿这件事调侃他,他就会显出这种心虚又无话可说的样子。   “我喜欢这种变化。”林溪望着窗外,还有玻璃窗上他们隐隐绰绰的倒影,“每次想起来,会惊觉‘啊原来人可以改变这么多,而且是好的变化’,然后就会觉得有点感动,类似于……人的潜力是无限的,生命永远是有希望的。”   她自己笑了:“真的挺鸡汤的。”   很鸡汤,老一套,但……真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每次她笑的时候,精灵也总会跟着微笑。   他轻声说:“如果我一开始就知道……”   “嗯?”   人类正好吃了一颗小番茄。她嚼着红色的果实,嘴角也染上一点红色的汁液,眼神疑惑地看着他。伊瑟失笑,细心地拿餐巾纸给她揩去唇边的痕迹。   “哎呀我又不是小孩子……”   “如果我一开始就知道,面前这只瑟瑟发抖、茫然无措得像兔子一样的人类,会在未来某一天成为我所深爱的唯一,”伊瑟说,“我一定会拿出全部的温柔对待你。”   他眼里的蓝色,就像阳光下最温柔平静的海面波光。林溪轻轻碰了一下他的眼角,还有那锋利得像剑一样的眉毛。   “但是,现在这样也很好。”她说,“我们没什么值得遗憾的,对吧?”   她的精灵点点头,神情里的幸福和满足没有丝毫遮掩,看得林溪都微微羞涩起来。   就在这对情侣又要傻乎乎地凝视对方不知道多久的时候,有人推开餐厅的玻璃门,匆匆往他们这一桌走过来。   “我来得有点晚了……喝奶茶吗?”   蓝色西装的青年一屁股坐在他们对面,将一大杯奶茶放在桌上。   林溪和伊瑟都摇头。   孟蓝抱着一杯布丁珍珠奶茶,一下吸得两边腮帮子鼓起。他用力吸了两颗珍珠,一边咀嚼,一边皱起眉毛。他有一张微圆的、清秀的脸,唇角天生带笑,给人以友善、乐观的印象。但现在,他却愁眉不展。   “唉,真烦恼,真烦恼。”他叹气着说,“你们是不是吃完晚饭了?那就跟我来吧。我的车停在对面商场那儿。”   没错,伊瑟白天和林小弟说的“有约的一个朋友”,正是孟蓝。   从日本回来后,无形学院已经临近开学,但校长佩雷尔乌斯给他们派发了一些简单的小任务,让他们完成任务后再回学校。任务地点都在表世界,无非就是四处走走、看看有没有哪里的学院驻点需要帮忙。谁都知道佩雷尔乌斯就是故意给执法者们多放几天假,但只要他坐在校长室里,对校董和老师们露出儒雅的笑容,就没人敢提出异议。   林溪也趁机回了趟家。现在和家人的关系维持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范围,反而比以前感觉舒服多了。和伊瑟到处执行任务,感觉也是旅游多过工作。   特殊组的其他人也在表世界其他地方。听说苏慎之去了苏家的遗址,帮忙清理现场,也将还能找到的一些骨骸下葬。艾莲娜去了某个群岛,那里靠近德尔塔·穆勒的据点,于是尼尔嚷嚷着那家伙总是喜欢搞事,顺理成章跟着艾莲娜去了。   莫失莫忘回了莫家,说是想给去世的沈老太太上柱香,再看望一下他们的六叔。双胞胎上次没能跟着去日本海,因为他们“尸语者”的能力天然被死神克制。对此,双胞胎都颇为不服气,打算回家族找找典籍,看能不能找到改善的方法。   伯伦嘉蒂亚回去了她的驻点。她问起爱丽丝的结局,沉默良久后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却隐约有些伤感。她是很喜欢和爱丽丝一起举办茶话会的。   在出发前来表世界的前一天,林溪去龙岛看望了蓝龙柏拉图。脖颈修长的亚龙跟她嘀嘀咕咕好久,虽然听不懂柏拉图具体在说什么,林溪却能感觉到亚龙对她的关心和亲昵。白妖精咕啾也在旁边,一边把柏拉图喜欢吃的花朵洒在碗里、拌上蜂蜜,一边有点吃醋地说,喜欢琳赛的种族太多了,她都要被排挤到很远的位置上了。   就在龙岛上,林溪看见了米德尔·维夏。跟伊瑟一样,他也有自己的坐骑和伙伴,就是那只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巨型粉色孔雀。偶尔林溪会看见他带着孔雀散步,后者总是头颅高昂,对巡逻者分队长爱答不理。常常地,爱丽丝也会跟他们一起。那只孔雀喜欢爱丽丝,会低头让她梳理自己漂亮的冠羽。   那一天,粉色的孔雀在和米德尔对峙。以往米德尔都对孔雀宽容近乎宠溺,那次却一脸平静,接近冷漠。孔雀则十分愤怒,不断冲他鸣叫。   林溪听见米德尔说:“对我生气也毫无益处。我告诉过你,她已经死了。”   孔雀更加愤怒地瞪着他。   过了一会儿,硕大的眼泪打湿了粉色的羽毛。   蓝龙柏拉图住在高塔上,和林溪一起探出头,看见了下面那一幕。柏拉图忽然变得很紧张,龙翼轻轻将林溪拢起来,还轻声鸣叫着什么。然后,伊瑟拍了拍蓝龙覆盖着鳞片的身躯,说:“不会的。”   现在,林溪望着熟悉的城市和熟悉的灯火。她忽然发现,恍如隔世的岂止是几年前的往事?就连几个月前的日子,此刻想起来,也遥远得像是上辈子了。   她甩甩头,压下那些复杂的惆怅,跟在孟蓝身后走向地下停车场。   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城市的霓虹将夜空映成迷幻的橙红色。停车场一片寂静,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回荡。   “不好意思,跟你们约了这么晚的时间。但是那个地方只在夜晚开启,所以……”   孟蓝又吸了一大口奶茶,鼓着腮帮子、忧愁地嚼着珍珠,都快拿出嚼竹笋的架势了。他走到一辆“甲壳虫”旁边,打开驾驶车门,示意另两人坐上后座。   “我们没关系。”伊瑟关心地说,“孟老师,您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他一边问,一边谨慎地把手搭到车边,确保林溪上车的时候不会撞到头。他的人类有些好笑地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在他也坐好的时候亲了亲他的脸颊。   “不是我的麻烦……不,其实可能也是我的麻烦。”   孟蓝发动了引擎。他既没有踩油门,也没有抓住方向盘,但汽车自己动了起来。   虽然看上去只是一辆普通的“甲壳虫”,但这辆汽车也是学院研发部出品的装备,不仅能自动驾驶,还有变形的功能。只不过,孟蓝喜欢圆圆的汽车,就让它保持了现在的样子。   人形的熊猫坐在驾驶位上,一脸肃穆地直视前方,同时也一脸肃穆地喝着他的珍珠奶茶。   “真头痛,真头痛……”他唉声叹气。   “孟老师,到底怎么回事呀?”林溪倾身过去,“您先别着急嘛。”   “甲壳虫”缓缓开出地下停车库,沿着公路驶向东南方。红绿灯交替亮起,路灯晕黄的光和高楼大厦的灯光依次流过这辆不起眼的小车,也流过车内人的脸庞。   孟蓝放下奶茶,侧头时正好看见自己的倒影。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出了一会儿神。   “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一个微世界,是属于花妖的秘境……”   里世界是不连续的。有空间广阔的地方,诸如幻月海域、北境,还有白妖精居住的梦幻岛,也有稍小一些的碎片,常常被各个家族、势力所瓜分,比如莫家的云外竹海,曾经的苏家的居住地,还有三一会——人们推测他们肯定占据了不止一个小世界碎片。林溪去过的那个所谓“神域”,也是某个世界碎片。   而还有一些更小的碎片。它们常常漂浮在里世界和表世界的夹层,因此从两边都能进入。表世界流传的一些怪谈,比如某某夜晚某某时刻,在某地会看见异空间,或者遇到古怪的东西,就是因为当事人误入了这些微小的世界碎片。或者使用更简洁的称呼——微世界。   通常,联通两边世界的主要道路都会由伯伦嘉蒂亚和其他一些巡逻者负责守卫,但微世界数量很多,绝大部分又是无害的,因此主要由驻扎各地的巡逻者、当地自己的守备力量,来负责监视异常状况。   出于无人理解的神秘原因,暗影似乎对入侵微世界没什么兴趣。有些微世界没有高等生命存在,倒是有很多普通的植物、昆虫,其中一些还被开发成了旅游景点;另一些微世界是一些种族的家园。这些种族往往数量稀少,虽然可能和里世界其他庞大的种族有血缘关系,却已经隔得很远。他们往往与世无争地过着自己的生活,依靠白妖精商队进行贸易交往,换取自己需要的物资。   “糖果屋”就是这样一个微世界。   “糖果屋……?”   “那是花妖们给自己的家园起的名字,因为她们真的很擅长也很喜欢制作甜品。”   孟蓝跟住在糖果屋的花妖们很熟悉。他曾经在那里生活过一段时间,把自己吃得皮毛油亮、身材滚圆的同时,也学得了一手制作甜品的好手艺。   这一次,他照例来糖果屋拜访花妖,却被那群叽叽喳喳的小东西围住,告知说糖果屋遇上了麻烦。   几个月前,糖果屋撞上了另一块微世界,并且开启了融合的过程。过去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后果常常是两个微世界合并成了一个稍大一些的微世界,因此花妖们并不是很在意,反而兴致勃勃地讨论那个微世界里会不会有什么新鲜的原材料,可以制作好吃的甜点。   结果,从那天开始,每当夜晚降临,她们就会看见有一个黑影在竹林里游荡。曾有花妖正面撞见过黑影,结果被那腐烂的面容吓得尖叫,吵醒了一大半的同族。   花妖们开始担心,是不是暗影粒子侵入了她们的微世界?这几年,三一会的行动越来越显眼,不少里世界的种族都很担心。   故而,她们将希望寄托在了孟蓝身上。她们知道孟蓝是特殊组的老师,和执法者关系紧密。   “我用仪器检查过了,没发现暗影粒子的活跃迹象。但我也说不好。上一次变异后,浓度太低的暗影就无法被检验出来。”孟蓝停了车,拔下车钥匙,打开车门,“稀薄的暗影不会产生太大危害。虽然学院好多年前就公布了这一研究成果,但大家还是对‘暗影’这个词十分畏惧。花妖们希望能有执法者再来检查一遍,正好我知道伊瑟和小溪你们在附近,就干脆麻烦你们了。”   黄色的“甲壳虫”停在路边,脸旁是黯淡的灯光,还有幽深的树林。   “我明白了,我们会仔细查探的。”伊瑟看了看四下的环境,一把揽住光法师的肩,有些骄傲地说,“别担心孟老师,我家小菜鸟在对付暗影方面是很厉害的。”   林溪捏住他的尖耳朵以示对“小菜鸟”这个称呼的抗议。不过,她突然有点奇怪的感觉。   “确实人们都很害怕暗影,连带对特殊组和执法者也……”林溪疑惑地说,“可是,孟老师的人缘好像很好啊?其他老师和同学,还包括其他地方的人,都不介意和孟老师交往。对了,孟老师好像也没有穿‘暗银之阵’的制服?”   蓝衣青年挠挠脸颊,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那个,因为我没有被污染啊。”   “……啊?”林溪有点吃惊,“可是孟老师一直都住在0号楼呀?”   “你不也没被污染,却跟我们在一起吗,小菜鸟。”伊瑟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别担心,弗里格曼先生也说过,孟老师不会被污染。”   孟蓝笑眯眯地点头。   “难道有什么抵御暗影的秘诀?”林溪猜测。   孟蓝顿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不然,我早就贡献出来造福全种族了。”他说,“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真的有关于对抗暗影的心得,可惜没有人相信。花妖也不相信,唉。”   “我信。”林溪立即举手,“孟老师,我相信你。”   看林溪炯炯有神地盯着他,孟蓝也精神一振,只有伊瑟好笑摇头,像是已经知道他会说什么。   “要是真的有什么方法,一定是做菜和吃饭,而且要专注地做菜、专注地吃饭。”孟蓝郑重其事,“美食使人百毒不侵。”   林溪:……   “好,好的……孟老师,我们快出发吧。”   孟蓝顿时有些失望。   “你们干嘛都不相信我?”他嘟哝着,转身走进树林,“我说的明明是真的嘛。”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个日常小事件~是和孟老师有关的小故事XD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igg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igg 30瓶、繁华花20瓶、白峤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137章 孟蓝的委托(2)   孟蓝领着他们在树林里走了一会。一杆翠莹莹的青竹握在他手中,一端时不时敲敲这里、戳戳那里,似乎在找什么。   最后,他停在了一个树洞前。   “蜂蜜的香味……就是这里了。”   他在树洞边有规律地敲了九下。   一阵树叶的窸窣声响起,紧接着,一个细细的女声问:“开门密语是什么?”   孟蓝回答:“最新的花蜜饼干是薄荷流星口味的。”   “回答正确。”   还没等林溪想明白“薄荷流星口味”是个什么口味,她就感觉面前猛地传来一股吸力。旁边的精灵一把将她箍进怀里,随后就是天旋地转,宛如被扔上了超大型海盗船。   “哎呀——”   双脚落地的同时,林溪的脑袋也不小心磕上了伊瑟衣服上的纽扣,顿时撞出一个红印。没等她抬手揉一揉,伊瑟已经轻轻抚摸她的伤口,顺带用了一个简单的治疗术。   林溪抬眼看见他心疼的神色,感动之余又有点好笑。明明只是稍微碰了一下嘛。   “孟蓝,孟蓝……呀!有陌生人!”   细细的女声飘来,又受到惊吓一般收声。林溪循声看去, 第一眼没看见有人,只看见了满目的花海。   天心一轮明月,繁星闪烁如梦;低矮的山峦起伏像一支曼妙的舞曲,漫山遍野的鲜花就是一个个跃动的音符。薄薄的雾气漂浮在花海中,如朦胧的轻纱。   孟蓝正站在他们几步远的地方。他变回了熊猫的模样,正扭着脖子去看身后的什么东西,圆乎乎的熊掌试图将对方拉出来。   “丽齐,丽齐,别害怕,快出来……哎,别拽我的尾巴。”他动了动短短圆圆的尾巴,有点无奈,“这就是上次我跟你们说过的执法者。他们都是我的学生;银色头发的是冰霜精灵伊瑟·威尔曼,深色头发的是林溪,是光法师。你应该听过他们的名字。”   安静持续了片刻。   忽然,一阵微风吹拂过来;风将远远近近的花朵都吹得一片起伏。紧接着,在起伏的花海上,亮起了一层朦朦的光。   孟蓝身后也亮起了一点光芒。   一个脑袋探了出来,紧跟着是小小的身体,还有蝴蝶一样的、半透明的翅膀。   是一个金色卷发的小人,而且是个小姑娘。   “冰霜精灵?光法师?”   “精灵?”   “光法师?”   无数细细的碎语自四面八方传来。那些朦朦的光升高,每一个光源都是一个小小的姑娘。   孟蓝摊开熊掌,让小姑娘落在他的肉垫上。“这是丽齐,是居住在糖果屋的花妖。”他笑眯眯地说,“花妖胆子有点小,但都是善良的好姑娘。”   “我们才不是胆小呢,是谨慎呀。”   名叫丽齐的花妖嘟嘟嘴,又好奇地望着另外两位客人。她扇扇翅膀,朝他们飞过去。   “精灵。”她伸出幼小的手掌,指了指伊瑟的面庞。   “人类。”她再指一指林溪,歪头想了想,“光法师?”   她耸耸鼻尖,嗅了嗅空气。   “光法师有很香的味道。”丽齐忽然开心地说,“比所有的花都好闻。”   她飞过来,用自己的脸颊轻轻贴住林溪的,并再次耸了耸鼻尖。“是花香!”她快乐地宣布,“我要用光法师的气味做一款饼干!”   “花香?”   “光法师是花?”   “比所有的花都好闻?”   四面八方的光源一瞬间都涌了过来。无数个小小的花妖姑娘都围着林溪,半透明的翅膀掀出细细的、发光的粉末。   “真的!”   “花香!”   “好好闻!”   “好喜欢!”   这群小人儿纷纷伸出手,试图扒住林溪的身体、衣服、头发丝;她们都有一张清秀可爱的小脸,但当这么一群小人纷纷耸动鼻尖、露出陶醉神情的时候……   还,还是有点惊悚的……   这时,一阵夹缠着点点雪花的风吹拂过兴奋的花妖们,将这群小人儿冻得一个哆嗦,纷纷“呀”了一声,连灵动的翅膀都僵了僵。趁此机会,冰霜精灵敏捷地将自己的伴侣揽到怀里,而且毫不客气地瞪了花妖们一眼。   精灵长相俊美,却是冷淡凌厉的俊美,一旦摆出冷冰冰的样子,立即就带出几分冰天雪地的煞气。   “呀!”   “噫!”   “好可怕!”   “可怕的精灵!”   一瞬间,花妖们如潮水般退回了花田。花海又一阵轻摇,落下不少花瓣;朦胧的光里,隐约可以瞧见一双双紧张的眼睛,正扑闪着窥视他们。   林溪有点哭笑不得,但旋即就发现,自己肩上竟然还留了最后一只花妖。   就是金色头发的丽齐。   她坐在林溪肩上,两只手紧紧扒住她的脖子,努力将脸埋在她的头发里,小小的身子微微发抖,嘴里却不断念着:“好闻的花香……做饼干……好闻的花……”   孟蓝晃晃脑袋,走上来,小心地将丽齐扒过去。   “花妖是白妖精的远亲,也会受到光系法术的吸引。”他无奈又好笑地解释,“伊瑟,你别太紧张了。”   但冰霜精灵抱住自己的伴侣,仍旧一脸毫不动摇的怀疑和警惕。还是林溪安慰地抱抱他,才顺利钻出他的拥抱,重新看向丽齐。   小花妖正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她。   “花!”她说,“饼干!”   “好了,好了,丽齐。”孟蓝更无奈,“你们已经忘了正事吗?我带他们来糖果屋,是为了解决你们害怕的黑影。”   听到这句话,满脸沉醉的花妖神情一变,立即紧张起来。   “对哦!”   四面八方的小花妖也跟着紧张起来。   “对哦!”   “黑影!”   “可怕!”   花海发起抖来。   一脸凶巴巴的精灵,此刻不禁也抽抽嘴角:“这些花妖真的是白妖精的远亲?怎么感觉……”   “花妖就是一群神经大条的生物……哎呀,哎呀,丽齐你轻点。”   花妖气哼哼地揪住熊猫脸上的白毛,后者无奈地托着她,摇摇头。   林溪上前一步,弯腰凑近丽齐,伸出一根手指跟她握握手。“丽齐你好,”她笑着说,“黑影出现的地方是哪里,能带我们去看看吗?”   四周的花海仿佛又轻轻摇曳了一下。   花妖呆呆地看着林溪,小小的脸蛋慢慢地、肉眼可见地——红了。   “花……不要去危险的地方。”她抱住林溪的手,像一只袖珍的猫咪,“舍不得花冒险。”   一旁看着的冰霜精灵,眉毛抽动了好几下。他露出很不爽的表情,拉着自家伴侣的手,不动声色把她往自己身边拽了拽。   林溪好笑地看了气咻咻的伊瑟一眼,柔声对花妖说:“但是黑影的问题必须解决,对吧?不然糖果屋会很危险的。”   “嗯……”   丽齐犹豫着,振动翅膀飞了起来。   “那么……是在这个方向。”   鳞粉一样的光芒从花妖身上散落,在夜色里曳出一道轻纱。她飞在最前方,孟蓝走在她边上,林溪和伊瑟则走在后面。花海往两边退去,给他们让出一条通道;那些光芒也在涌动,其中夹杂着无数好奇的眼神。   絮絮低语始终在他们身边回荡。   无数不同品种的花都挨在一起,却又形成了一层奇妙的渐变色。花朵有的丰硕,有的纤巧;似乎每朵花上都有一个小小的花妖。有些格外害羞的花妖,藏在含苞的花朵里,只放出一层浅浅的光芒。   天空中一轮皎洁的明月注视着这一切,如同静止的童话。   “今天所有的花都开了啊。”孟蓝很了解糖果屋,一边用怀念的眼神看着周围,一边跟丽齐说,“这么说,今天是花神节吗?”   花妖用力点了点头,忧愁地说:“是啊,是要喝着甘露酒、在月光下跳舞和开花的花神节。可是有可怕的黑影,我们都不敢放松。”   “花神节?”林溪好奇地竖起耳朵。她下意识看向伊瑟,发现精灵脸上也露出一丝好奇之色。   “是个古老的,但没什么人知道的节日。”孟蓝笑呵呵地解释,“只属于花妖的节日。她们不喜欢邀请外人参加,又独自居住在这里,所以这么多年也没多少人知道这个节日。花神节很好玩。”   听他这么说,丽齐有些高兴,旋即又蔫蔫地低下头,但很快,她又扭头看看林溪,再小心地、飞快地看了一眼冰冷凶煞的精灵,最后下定决心地说:“花,等黑影没有了,如果今夜还没过去,你跟……跟这只可怕的精灵一起……来参加花神节吧?”   她提到“可怕的精灵”的时候,居然小小地打了个寒颤。   伊瑟顿时抬起下巴,高傲地别过头。说到底,精灵是一种骄傲的生物,除了在自己的伴侣面前,其余时候都是很有姿态的。   “好啊,我们会在之后参加的。”林溪拽了拽伊瑟的手,又把他的手指扣得更紧。立刻,她就感觉到自己的手也被攥得更紧,连他常年握剑而造成的掌心细纹也能感受到。   “很荣幸能参加。”他声音淡淡地说了一句客套话,然后就眼睛亮亮地把林溪看着。   光法师忍着笑,大大方方地给了他一个吻。四周花海“呼啦”一下,仿佛是无数个细细的惊叹。   精灵眼里的笑意彻底流露出来。   夜月清辉里,花海起伏,连绵如浪;几人穿过这无数花浪,一直来到了一道巨大的罅隙前。   花海在这里突兀地断掉,只剩一条漆黑的裂缝;裂缝对面,是一大片黑黢黢的树林。   “这里就是两个世界碎片融合的边界。等到融合完成,这道裂缝就会消失了。”丽齐指了指对面的树林,立刻又有些畏惧地缩回手,“之前……我们本来想,也许对面会有适合加到甜品里的植物。可是森林里出现了奇怪的黑影,给人的感觉很不好、很可怕……”   她绞着双手,欲言又止地看着林溪,飞到她面前,说:“花,不然你不要过去了,好不好?那里不适合你这样的花生长。”   “丽齐,林溪她可不是真的‘花’。”孟蓝揉揉自己圆润的脸颊,有点好笑,“就到这里吧。我们会去森林里查探,你们在糖果屋这边等着就好。”   但丽齐仍然看着林溪,小小的脸庞上出现了一种十分执拗的神情。朦胧的夜色里,她身上薄薄的光芒忽明忽暗,似乎昭显了她心情的起伏。   “花会枯萎的。”她摇头,指了指这边的花田,“靠近对面的花,已经枯萎了。”   林溪这才发现,确实,裂缝边缘的花朵都呈现出凋敝之态。身后那大批跟着过来的花妖,也谨慎地停在好几米以外,只紧张地看着他们。   “看见了吗?”伊瑟问。   “嗯,”林溪点头,“是暗影粒子。很薄弱,活跃度很低,难怪孟老师之前没有检验出来。”   听到真的是暗影,孟蓝的神色就沉重了几分。他看向森林,眼里盘旋着担忧,还有着一丝困惑和惆怅,似乎不光是为了眼下花妖的危机。   “源头在森林深处。”林溪仔细感受了一下,肯定地说,“我们要进去。”   她沉吟片刻,回头望望那光芒朦胧的花海;无数发着微光的花朵轻轻摇曳,每一朵里都住着一个小小的花妖。花朵枯萎的事情似乎让她们很不安。   想了想,林溪拿出了嘉德丽雅。参考古代精灵王的长弓制造而成的武器,在她手里闪出一片耀眼的光华。当她拉开光弦、射出一道璀璨光华时,四周明明白白响起了一阵惊呼。   “呀!”   “噫!”   “哇!”   光箭一分为二,往两边飞驰而去;光行驶过的地方,都浮现出一道金色的光带。这道长长的光带贴着花田枯萎的边缘,将糖果屋的花海彻底和对面隔了开来。   “这样的话,那边的暗影粒子就暂时无法扩散了。”她收好嘉德丽雅,转身对丽齐笑笑,“别担心,你也快回同伴中去吧,面对那片森林让你很不安,不是吗?”   丽齐“呀”了一声,一脸被说中了的表情。随后她望向孟蓝,像是在问“是不是你给花告密了”。   “其实,其实我也可以陪花进去的……”她咕哝着,说得很心虚,自己还抖了抖。   “死心吧,这是我的人类,不是也不会是你的花。”伊瑟揽着伴侣的腰,有些小骄傲地宣布,“我的伴侣说了没问题,就是没问题。好了,别耽误时间了,我们现在就进去吧。”   他真是开心得意,尖耳朵都精神抖擞地立在风里,显出昂扬的斗志。也不知道他一只精灵战士,为什么要对花妖彰显斗志。   丽齐扁扁嘴,依依不舍地看看林溪,这才往后飞了飞,去到光带外的领域。   “那么,我们会在这里等待的。”她说,“我们将准备好花神节的甘露酒和花蜜饼干,等待诸位归来。”   她扇着翅膀,飞高了一些,抬起下巴,吹了一口气。在她身后,那片摇曳的花海也呼了一口气。   忽然地,无数花瓣飞了起来。花瓣源源不断、交织牵连,很快就在那道宽阔的裂缝上搭起了一座彩色的花桥。   “祝你们好运。”丽齐说。   “祝你们好运。”无数小小的花妖说。   “走吧。”   黑白毛皮的熊猫率先踏上花桥。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吃最新口味的花蜜饼干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加班加到晕眩……周末还得干活儿。先溜了……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红柚20瓶、马尔福夫人10瓶、3178912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138章 孟蓝的委托(3)   森林这头的夜色似乎更浓,空气也更冷。藤蔓密密地垂落着,和气生根纠缠在一起,动来晃去,在眼角余光里默不作声地飘过去,阴森森的,叫人几乎要错以为是个不怀好意的影子在暗中窥视。   林溪从一开始的雄赳赳气昂昂,渐渐变得有点脸色发白;她本来走在中间,结果一点点往身后缩,最后默默缩到了伊瑟身边。   悄悄攥住精灵的衣袖,再接着是抓住他的手臂,最后干脆脑袋也搭到了他肩上。   伊瑟默然注视着她这一系列变化,嘴角扭了一下,像是一个忍笑的表情。   “怕鬼?”他压低的声音里终究透出笑意。   “没、没啊。”林溪坚持着死鸭子嘴硬式的倔强,“就是有点冷!”   伊瑟笑笑,纵容地说:“好,冷。”   接着,他抽出手臂,把这只外强中干的人类护在怀里,还一本正经地说:“这样防风效果最好。”   他的人类抱住他的腰,用力点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表情。   孟蓝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暗夜里,他镶着一圈黑毛的眼睛反射着月亮的光辉。   “这把狗粮我吃了。”   他笑眯眯地说着,往前踏出一步。   突然!   “呼啦——嘭!”   猝不及防,孟蓝脚下出现一个大洞。泥土和落叶纷飞一瞬,熊猫黑白的身影就陡然一空!   “孟老师!”   林溪反应快,伸手去拉;伊瑟比她反应更快。然而洞内传来一股奇怪的吸力,执法者队长揪住熊猫的毛皮,没能把他拉回来,却反而跟着往前一栽!   情急之下,本能地,精灵就想将怀里的人类推出去,没想到他才一扭身,怀里的人类只把他的腰抱得更紧。   一秒不到,三人接连摔下了地洞。   扑面一阵寒风,以及看不到底的黑暗。林溪一边抓紧精灵的躯干,一边努力睁大眼睛,念出短促的咒语。   “……飞行术!”   然而,失重仍在继续。   一杆青翠的绿竹横在前方,发出淡绿色的幽光。是孟蓝的武器。他试图将翠竹刺进两侧石壁,来阻挡几人的下坠,然而四面八方都是一片幽暗,没有丝毫可以借力的地方。   雪花从她身边急速坠落,试图在下方营造一堵冰墙;但冰雪飞快融于黑暗,仿佛从未出现。   盯着那片虚无,林溪感到风刺进眼睛,吹得眼球一片干涩。但与此同时,她也有种奇怪的感受。那是战斗中锤炼出的一丝直觉。   “……集光为明!”   几粒光球晃悠悠飞出去,像肥皂泡似地,也同样轻盈地消散在黑暗里。但是,在同一时刻,四周如同无穷无尽的黑暗也似乎动摇了一下。   林溪心里渐渐升起一种明悟。   她伸出手。金色的光芒在她掌中亮起。   “所见即真、所求即理,以焰烧灼、以光照耀,往上者必将坠落、向下者必将归返,一切迷雾皆为幻影,为镜花、为水月、为虚假、为妄念,如沫散去、真实永存……”   “——真理之形。”   光芒大盛。   坠落停止了。黑暗也同样散去。   四周景色倏然出现。   落叶铺在脚下,藤蔓垂在四周。林溪抬起头,透过森林密密的枝叶,她所见到的依旧是之前的星空、   “……幻觉?”伊瑟反应过来,用手里的细剑小心地拨了拨身边的藤蔓,然后微微皱眉,“粉末……是致幻效果的植物。居然没看出来……我太大意了。”   冰雪一卷,将四周藤蔓冻成晶莹的冰雕;风吹过,冰屑四散落下。   不知道为什么,孟蓝一直在出神,知道一粒冰晶落在他的鼻尖,他才凉得晃了晃毛茸茸的脑袋。   “伊瑟,不是你的错。”他摸摸鼻子,“这些植物是致幻植物,但现在不是它们授粉的季节。这些粉末,是刚才才被人催化出来的。”   他弯腰捡起一片落叶,熟练地抖了抖,又拿舌尖舔了一下。“能自由操控植物的天赋……其实也不算太少见。”他自言自语地说着,又有些失神,“不算太少见吧?”   “孟老师?”   这时,风中突然传来了什么声音。从微弱到清晰。居然是一支乐曲,像是笛声。   林溪吃了一惊,伊瑟更是炸毛。雪花缭绕在他身边,又被剑光折射得更加雪白;他警惕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每一根头发丝都绷紧了,还立即去捂林溪的耳朵,生怕笛声有什么古怪。   但没有。夜色中的幽暗森林,孤独凄清的笛声,听上去是有些毛骨悚然;但是,什么都没发生。   说是笛声,但也只是接近而已;那声音“呜呜”的,沉郁婉转,又带着丝丝悲哀。悲哀的音乐听久了总是让人心情低落,但这声音却不;悲哀之外,更多的似乎是平静。   孟蓝听着音乐,脸上又出现了那种有些恍惚的神情。   “果然是这样啊。”他喃喃说,“我猜到了。我其实已经猜到了。这里就是……”   还没说完,他忽然朝笛声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熊猫高大的身形,跑起来却十分灵活。   高大的树木和密密的藤蔓阻挡了他的去路,但在笛声悠悠里,所有这些障碍全都往旁边让开了。孟蓝踏着落叶,飞快地跑进了森林更深处。   “孟老师别急……!”林溪一急,跟着就要跑过去,却立刻被伊瑟握住了肩膀。她抬头,只见到她的精灵神色严肃,微微对她摇头。   “伊瑟?”   “小心些。”伊瑟显得很冷静。他打开手机,进入某个界面后画了一个解锁的符号,然后将屏幕对准前方;一条绿色的光线浮现在半空中,一头来自屏幕,另一头消失在前方。   “在过去,一整个执行任务的队伍全军覆没的情况,常常以这样的情形为开头。”他牵着林溪,用一种绝对不慢但也说不上多快的步伐,跟着光线前进;雪花一路先行,将植物全都冻结,为他们清扫出一条安全的道路。   “冷静,首先要保全自己。”他说。   林溪默默瞅了他一眼。   “我总觉得,”她嘀咕说,“你之前好像也不是这样的。”   队伍里有人出事的时候,这只精灵哪次不是率先冲过去了?他实力强横,判断力又很足够,因为是执法者所以也不害怕暗影的污染,于是最常干的事情就是凭实力碾压。   精灵摸了摸她的头发,眼里浮现一丝温柔之意,但当他目视前方时,目光又变得严肃起来。   “以前不是,”他说,“现在是了。”   林溪怔了怔,想说什么,还是没说。她召唤出长弓嘉德丽雅,向着前方被冰霜冻结的道路射出一箭;金色光焰散为花火,照亮了幽暗的森林,也照亮了无数晶莹的冰花。   屏幕上,代表孟蓝的生命绿点稳定地向前移动,最后停在某一点,不动了。   一路上没有再发生什么意外。黑暗里好像有无数鸟类散去的振翅声,还有一声低微的长叹。   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一片草地。草地长了几棵青青的翠竹,正“唰啦啦”地摇动。   翠竹围着一块岩石。岩石旁趴了一只漆黑的熊猫,石面上坐了个漆黑的人影。   人影手里拿了一根长笛,正吹奏出连绵的乐符;熊猫背对他们,竖着耳朵,短短的尾巴不时摇一下。   “……孟老师?”   笛声停下了。吹笛子的人回过头,似乎在打量精灵和人类。那是一张冢中枯骨才有的脸,干瘪的皮肤紧贴着骨架,眼眶里跳动着两抹红色的光。   以他为中心,淡淡的黑气缭绕不散。林溪下意识握紧了嘉德丽雅,但她盯着对方,又看了一眼孟老师,犹豫一下,没有抬起手臂。   冰棱悄然包围了岩石,却也沉默着,没有发起攻击。   枯骨的脸上出现了疑似笑容的痕迹。   “孟蓝,”他说,声音低沉轻柔,“你的同伴也来了。”   这时,熊猫才如梦初醒,“噢”了一声,坐起来,还伸了个懒腰。在这个懒腰过去后,熊猫突然变成了袖珍的形态,灵活地爬到了石头上,坐在枯骨身边。   “伊瑟,小溪,”小熊猫对他们挥挥爪子,“抱歉,抱歉,我刚才太心急了。”   伊瑟仔细看了他几眼,确定他没有受伤,也没有被控制,这才微微放松了绷紧的肌肉。但四周的冰棱依旧在,折射出不动声色的冷锐的光。   “孟老师,您也知道自己太心急了。”他委婉地责备了一句,锐利的眸光钉住那具枯骨,“笛声,还有幻境……这个世界碎片里的暗影来源,就是你吧。”   枯骨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疑似笑容的痕迹。不知怎么的,林溪总觉得那是个愉快的笑容。   “确实是这样。”枯骨轻柔地说。   林溪忍不住一直将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一会儿过后,她有了新发现。   “你是不是在……”林溪迟疑了一下,“约束暗影?”   “林溪?”   “他在约束暗影。”这回林溪肯定了,“暗影最浓郁的地方就是那块岩石,但从密度分布的比例上来看,如果不是有人约束,这片森林应该已经被暗影吞噬了。”   身为冰霜精灵,伊瑟也能看见暗影,但不如光法师精确。听她这么说,他挑了挑眉表示诧异,但并没有因此而放松更多警惕。   他只是说:“我知道了。”   一边还是把光法师护得牢牢的。   “孟老师,”伊瑟说,“您介意给我们介绍一下……这位神秘人吗?”   岩石上,巴掌大的熊猫正用爪子拨拉那根长笛。“哦,对,没错。”他嘟哝说,“我都忘了。亚罗德,他们是我的学生,无形学院优秀的新一代。伊瑟,小溪,这是亚罗德,是羽族,也是我小时候的喂养员。嗯,就像你们看到的,他已经过世很久了,嗯……”   他发出了幼年熊猫的那种奶声奶气的哼唧声,显得有些伤心。   “饲养员?”林溪敏锐地捕捉到了某个回忆片段,“孟老师,您好像之前说过,小时候的饲养员是人类。”   “噢,那是更小时候的事了。”孟蓝用脸颊蹭了蹭笛子,又试图咬它,含含糊糊地说,“当我发现自己不是一只普通的熊猫的时候,我就离家出走了,嗯……普通的熊猫不会一直都长不大。不过我得说,那是因为我长得慢,不是长不大。总之,我一个熊出走了,误打误撞跌进了里世界,误打误撞碰到了亚罗德。”   “伊瑟,小溪,你们好。”枯骨从熊猫口中夺回自己的笛子,自然而然地甩了甩上面熊猫的口水,还用熊猫毛皮擦了擦,“我很抱歉让你们受到了惊吓。不过,之前的幻境只是想让你们知难而退。就像对面的那群花妖,她们还是不要太深入暗影浓郁的地方比较好。”   “我是亚罗德·庞格尔,生前是一名羽族。”   他背后的一团黑影动了动,林溪才明白过来那应该是同样变成枯骨的羽翼。空落落的骨架,羽毛皮肉都已经干瘪,但还有几片羽毛竟然维持了原状。那是银白色的羽毛,边缘隐约有一点淡红色的花纹。   “我死了大概有……”亚罗德作出了思考的姿势,然后低头看看那只在石头上磨蹭毛皮的熊猫,“孟蓝,我死了有多久了?”   熊猫短促地“嗯”了几声,才说:“87年了。”   “都87年了啊。”亚罗德点点头,“真没想到,我会以这样的姿态和这个世界再见。”   “孟蓝,还有精灵和人类……”   他眼眶里的红色光焰注视着林溪。那是一种邪异的颜色,还出现在死而复生的邪异生物身上;原本该让人感觉悚然,但林溪却只看出了一种平和的感觉。   平和,却不软弱。软弱的意志是不可能将暗影全部收束在自己身边的。   “我从不追求复活,也无意于伤害任何人。”亚罗德轻声说,“小溪,我曾有幸见过其他光法师。在他们逝去后,我以为不会再看见这样漂亮的光芒了,没想到世界上又诞生了一名光法师。”   “请驱逐这里的暗影,让这片森林还有对面的花妖都能继续安心生活吧。”早已死亡的羽族这么说,“这样一来,我也不用再担心自己是否会无意伤害到谁了。” 第139章 孟蓝的委托(4)   亚罗德·庞格尔是谁?   如果要孟蓝来回答这个问题,他实在有太多话可以说了。   这要从它还是一只小小小熊猫的时候说起。   小时候,孟蓝并没有觉得自己和别的熊有什么区别。在他出生的那个年代,还没有熊猫饲养这种东西。他是一个野生的熊,生活在青翠的大山里。他有一个妈妈,一个姐姐,还有一些其他的小伙伴;他们一起从小团子长到大团子。   除了孟蓝。当和他一起玩耍的同伴都长成大团子的时候,他才长大了一点,还不到同伴的三分之一。   同伴开始排挤他。他成了一只孤零零的团子。   他在山林边缘游荡了一阵子,认识了几个人类的孩子。他们一起玩耍了一段时间,直到后来饥荒,人类想用他作为口粮。   他又跑了。跑着跑着,他从一个山坡上骨碌碌滚了下去。等从昏迷中醒过来,他就见到了亚罗德·庞格尔。   后来他才知道,他那一滚,直接滚到了表世界和里世界的边缘缝隙,还正好倒霉地撞上了暗影。要不是亚罗德把他拎回去,他应该已经成为暗影的又一个牺牲者了。   亚罗德是一个羽族青年,有深金色的长卷发,眼睛是浅绿色,总是透出安宁睿智的光。他成了孟蓝的饲养者,也是保护者和教导者。   他说孟蓝本来应该出生在兽人草原,但熊猫人数量稀少,几次迁徙过后没了记录,没想到还有遗孤丢在表世界。   “我来暂时照顾你一段时间吧。”   以这句话为开头,孟蓝开始了和羽族饲养员的生活。他记得亚罗德经常会匆匆出门,有时候连续几天不回来,等回来的时候,总是带很多竹子还有别的食物、玩具。他会很歉疚地说,圣城不准外人进入,所以他不能带孟蓝回去。   “等你再长大一点,就去无形学院上学吧。”他还会这么笑着说。   孟蓝咬着竹子,问:“圣城是哪里?”   “圣城……就是光明圣城。是羽族的家园。”   “在哪里呢?”   “在天上。”   “嗯,嗯,那我肯定不能去。”孟蓝觉得亚罗德说得特别对,“熊猫又不会飞。”   于是羽族青年笑了好久,还抱着他揉了半天熊猫脑袋。   不外出的时候,亚罗德经常在书房埋头研究什么。   孟蓝问他在研究什么。   “我一直都在研究,有没有能让普通人也可以抵御暗影的方法。”每次亚罗德说到暗影的时候,总是显露出深切的担忧,“神灵已经不在,光法师也几近消亡,牧师能够做的事情也很有限。虽然还有过去留下的光系法术和法阵能支撑几百年,但几百年……对里世界来说,太短了。”   那时孟蓝还是个小熊猫,听得似懂非懂。和暗影比起来,竹子好像更重要一点。   他就继续啃竹子。亚罗德继续看书,时不时揉一下熊猫的头。壁炉里有篝火,书房里飘着油墨的味道,还有亚罗德羽毛微微的反光。   很快,熊猫去了无形学院上学。羽族会给他写信,说最近对研究的问题又有了什么新灵感和新发现。有一次亚罗德的信里写:“……抛开所有过于复杂和精细的考量,我现在认为,保持平静也许才是最有用的方法。孟蓝,这一点还是你给我的灵感,无论遇到什么,你都能保持平和的心态……”   熊猫跟羽族通信。熊猫在学校学习。熊猫认识了几个穿黑衣服的特殊的学生,还在几年后认识了一只年幼的、总是沉默又倔强地独自练习的精灵。   熊猫还学会了做菜。他学会了做出幼年记忆里人类的菜肴,也学会了羽族喜欢的烹饪菜谱。他在学校里待了几年,渐渐懂了很多道理,开始为了亚罗德为他支付的学费、生活费、数年如一日的关心而感到不好意思。   于是熊猫每次放假回去,都要给他的羽族监护者做很多菜。   亚罗德总是笑着说:“看来,我很快就会创造羽族历史上的体重记录。”   但还是会把一桌子菜认真地吃完。   亚罗德会看很深奥的书,会写很深奥的文章,会匆匆来去在羽族的圣城和其他地方之间、皱眉思索着什么难题,却又不对孟蓝说太多。   他总笑着叹气,对试图和他分享担忧的孟蓝说:“羽族内部的问题,唉……还是让我们自己解决吧。”   有一天,就是孟蓝已经毕业、开始留校任教实习的某一天,校长突然叫他去一趟办公室。   那一天,孟蓝记得很清楚,是一个无形学院常见的晴天。他走过校长楼高高的窗户,看见阳光洒在雪白的羊毛地毯上,淡红色的绣花也有一种丝质的反光。那个配色让他想起了亚罗德的羽毛。   他记得,当自己经过走廊的时候,他遇见了精灵。那时候他们还不太熟悉,精灵也还是个少年的样貌,扎起来的银发也没有后来那么长。   遇见伊瑟让孟蓝有些奇怪,因为对方总是独来独往,并且对别的人和事都没什么兴趣,从来只听校长的话。   当时,少年的精灵站在距离校长办公室大门不远的地方,沉默地注视着那扇门。他腰间挂着一柄细剑——不是维利耶尔,那是伊瑟后来才得到的——而他右手握住剑柄,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   孟蓝和他打了个招呼。   “伊瑟?”   少年时期的精灵瞥了他一眼,点点头,不说话,立即又重新注视着大门的方向。   孟蓝忍不住问:“有什么危险吗?”   精灵摇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   “有新人。”他说,“跟我一样,但还不稳定。”   孟蓝就明白,里世界哪个地方又爆发了暗影危机,又有幸存者被送到了无形学院。特殊组的大多数学生都是这么来的。   但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精灵的表情会那么严肃。按照精灵的算法,他远没有成年,但那青涩的眉眼却也有了凛然的锐气。   当孟蓝叩开校长办公室的大门时,他明白了。   校长办公室里那个被污染的客人,是亚罗德。   羽族站在桌前,羽翼张开,一直雪白干净的羽毛沾染了血迹。孟蓝看不见暗影,但他能看见亚罗德脸上浮出扭曲的血管,让那张优雅平和的面容显得十分狰狞。   尽管如此,羽族却还是在微笑。   “我本来不希望让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他笑叹着说。   红发的校长举着单片镜,仔细地察看着羽族的羽毛,然后他摇摇头,说:“很遗憾,孩子,你的状况和执法者不一样。暗影没有在你体内达成平衡,而是随时可能将你吞噬……事实上,我很惊讶,你是如何做到让它们如此……平和的。”   “如果换了别的人,你应该已经被吞噬了。”校长说。   亚罗德笑着,并不在意自己的状况,而是问:“那个孩子呢?”   “已经送到特别看护室,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他今后会留在特殊组。”校长说,“至于你……”   “嗯,我明白。”亚罗德说,“正好,我一直都想去更多地方看看。也许我会在别的地方发现解决问题的方法。”   “……你们在说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了,亚罗德,你还好吗?”   孟蓝惊讶又困惑,担心地围着自己的监护者团团转。他变成小小的熊猫,想和以前一样扑到监护人怀里,却第一次被拒绝了。   “现在的我很危险。”亚罗德拒绝了他,神色却依旧和煦温暖。   “亚罗德……”   “是的,我被污染了。”   亚罗德被光明圣城放逐了。他说自己做了一些他认为正确的事情,却被羽族的长老会认为是重罪。孟蓝问他做了什么。   “我救了一个孩子。”   说完,亚罗德沉默了很久。他的笑容渐渐消失,变成深深的迷茫和后悔。   他低声说:“我只能救这一个孩子……”   亚罗德不能待在无形学院,因为光明圣城和学院是盟友;他想去其他地方游历,但他身上潜伏的暗影难以令人放心。   孟蓝自告奋勇,说陪着亚罗德周游世界。他是学院的人,他不怕暗影,也许他还可以想办法帮助亚罗德驱逐暗影。当年,孟蓝对暗影的看法还是很天真也很乐观的。   校长亲自在亚罗德身上刻下了暗银之阵。那是改造过的法阵,如果亚罗德身上的暗影爆发出来,也不至于立刻伤害到别人。   熊猫和羽族踏上了旅途。   最初的那段时间,孟蓝就像回到了小时候。他会变成巴掌大的样子,坐在亚罗德肩上,看过海洋也看过草原,见过繁华也感叹荒凉。后来,亚罗德总是避开繁盛兴旺的地方,而去贫瘠荒芜之地,和贫瘠荒芜的人们交谈。   他教小孩子识字,教他们锻炼身体,耐心地为他们分析今后可以学一门什么样的手艺谋生。   那时孟蓝才知道里世界原来那么大,除了无形学院以外,还有很多活在阴影里的人们,和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亚罗德还会在清晨和傍晚吹响笛曲。有时让熊猫想起小时候的绿色的山野,有时让他想起无形学院的阳光,有时让他想起夜晚城市的繁华和笑闹,也有些时候让他想为往事流泪。   每个人都喜欢亚罗德。每个地方的人们都喜欢他。他是外表优雅的羽族,金发灿烂如阳光,洁白的羽毛上描着淡红的花纹。   但也总是,当人们知道亚罗德已经被暗影污染后,他们会陡然收起之前的热切和亲近,恐惧又愤怒地让他们快点离开。   每一次面对这种场景,亚罗德却只是笑笑,拉上兜帽,抱上小小的熊猫,走向下一个目的地。   孟蓝会趴在他怀里,盯着人群里一张张恐惧又麻木的脸,直到彻底看不见。有一天晚上,他问羽族,不会因为被善待过的人驱逐而伤心吗?他自己被别熊驱赶的时候,可是结结实实地伤心了好一阵子。   他还记得亚罗德的微笑。淡绿的眼睛平静和煦如春日湖水,背后却是深刻的了然与理解。每一个见过亚罗德的人,都不会忘记他的微笑。   “伤心?也许有一些。这是生物的本能,尤其是社会化的生物的本能。”   山洞里,亚罗德在拨动篝火里的树枝;洞外垂挂连绵大雨,夜色又深又冷。孟蓝记得自己团成一团,被他抱在怀里,身上还裹着他的披风。棕色的披风,有点旧,但很温暖。   “但是,个体之所以为个体,就是因为我们都有自己的感受和立场。”亚罗德烤好了一条鱼,拆掉骨头,递到孟蓝嘴边,“其实,我也考虑过,是不是让你跟我保持距离更好。”   “嗯,嗯……那好像不行。”孟蓝嚼着烤鱼,认真地回答,“校长都说了,报告上写的你是我们的监视对象,我要当监视者。不然,你就不能按照心愿到处走了。校董们想要把你关起来,光明圣城的羽族也是。”   亚罗德含笑,揉了揉他的皮毛。   “孟蓝,你有一种格外平和的特质。”他说,“非常了不起。也所以,让你跟在我身边,我才比较放心。”   孟蓝继续嚼着鱼。他认真想了想:“嗯,嗯,那就是说,心情平静真的有助于抵御暗影?”   “我想是这样的。”羽族说,“无论身处何地,都要想着美好的事物,让自己快乐起来。我希望……”   “……嗯?亚罗德?”   “我希望,”羽族叹了口气,“那个孩子也能这样。”   他说的是他救回去的孩子。似乎正是为了那个孩子,亚罗德才被圣城放逐。孟蓝只知道那是个羽族幼崽,听说校长将他交给了精灵。他试图想象那个画面,但总觉得精灵自己都还年幼,真的不会用冷脸把小孩子吓哭吗?   但为了安慰亚罗德,孟蓝还是昧着熊心说:“他肯定可以的。”   洞外雨声渐渐收小,成了淅淅沥沥的声音。他们又走过了一个地方。   不久后,亚罗德去世了。死于暗影,理所当然。他让孟蓝不要太悲伤,他并非那些“暗影幸存者”,可以长久和暗影相安无事,甚至借助暗影的力量。他说自己能多活这么久,已经是奇迹了。   孟蓝也知道。   可他还是非常伤心。   亚罗德去世的时候,他们正身处一个世界碎片中。那是一个没有高级生灵居住的世界碎片,满眼都是绿色的森林。孟蓝将亚罗德埋在了森林深处,又在四周种了几棵竹子。他觉得竹子可以代表自己,一直陪着亚罗德。   他变成小小的熊猫,在亚罗德的墓前蜷缩了很多天,想起来的时候就哭一会儿,饿的时候就啃一啃竹子。啃竹子的时候他会想,自己要是学会吹笛子就好了;亚罗德会吹很好听的曲子,可他不在了,他就再也听不到了。   然后,他记下了小世界的坐标,独自回到了无形学院。他再一次走过有白鸟栖息的校长楼,走过洒满阳光的落地窗前,白色绣红纹的地毯也还是让他想起亚罗德的羽毛。   校长关心了他几句,又祝贺他完成了任务,并询问他是否愿意成为特殊组的老师。他能在亚罗德身边平安无事,一定是有自己的优势。校长还问了他,亚罗德和他是如何做到不让暗影粒子溢出的。   孟蓝不明白:“不是因为暗银之阵吗?”   “暗银之阵对亚罗德的作用有限。”校长摇头。   “那就是……校长让我带上的设备?”   校长还是摇头:“那些设备都没能用上。我原本设想,当亚罗德身上的暗影粒子溢出时,设备会发出警报,而后你才能有所准备地启动遏制仪器。但是,孟蓝,你没发现吗?除了亚罗德去世的时候,这些设备都没有被使用过。”   “就是说……”   “就是说,亚罗德身上的暗影粒子没有溢出过,一次都没有。直到他死。”   孟蓝想了一会儿。   “哦,我想,那大概是因为,”他慢吞吞地回答,“亚罗德和我都是很平和的性格吧。”   他走出校长楼,办好手续,来到了位于边缘孤岛上的0号楼。推开刻有禁制的大门,走进厨房,烧热一口大锅,特殊组新上任的指导教师做出了他在这里的第一顿火锅。   “什么东西!好香!”   从没见过的孩子跑进厨房,看到他这个陌生人时警惕地停下脚步。他有灿金色的短发,碧绿如新叶的双眼,背后黑色的翅膀还不能很好地收起来。   “你是谁,为什么敢占用我们的地方?”   羽族的幼崽鼓着脸颊,即便眼神里有一丝不符合年龄的尖锐和冷漠,却也无法遮挡浑身流淌的活泼的生命力。   “尼尔,怎么……孟老师?您回来了。”   年少的精灵出现在门口。他对孟蓝点头致意,又抓住羽族的衣领,冷酷地将他拎了起来。后者奋力挣扎,还振振有词地说:“老大!老大我们应该一致对外!老大放我下来!”   孟蓝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不错,不错。”他说,“吃火锅吗?把其他学生也叫上。”   “……火锅?”精灵动了动耳朵,有点疑惑。   “好吃吗?”羽族的幼崽停止挣扎,自以为不动声色地吸了吸鼻子。   孟蓝扶了扶白色的厨师帽,笑呵呵地说:“嗯,嗯。做饭和吃饭,都有助于心情平静。”   那是0号楼里的第一次聚餐。   那个被亚罗德带回来的羽族幼崽叫尼尔。他说自己没有姓,没有过去,也没有家。他是尼尔,只有这个名字。   孟蓝问他:“你认识亚罗德吗?”   羽族的幼崽看着他,翠绿的眼里一片冷漠。   “不认识。”他说,“但我知道,他救了我。”   孟蓝想了想。   “尼尔,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你要干什么?”幼崽十分警惕。   “送给你。”   幼崽狐疑,好一会儿才小心地说:“我喜欢老大。”   孟蓝为难:“那这个我送不了。”   幼崽笑了一下,马上又绷起了脸:“那……游戏。”   孟蓝就送了他游戏,   拿到礼物的幼崽很兴奋,却又不想让孟蓝看出来。他问:“为什么送我礼物?”   孟蓝笑笑:“有喜欢的东西,这很好。想着喜欢的东西,也很美好。不管什么时候,想想美好的东西,就能让心情平静下来。”   幼崽盯了他半天。突然,他说:“你笑起来有点像那个人。”   “嗯?”   “像亚罗德。”   扔下这句话,幼崽抱着游戏跑走了。他去找他的老大玩游戏,剩下熊猫在原地发呆。   “那真是……挺不错的夸奖了。”   有亚罗德的世界很美好,没有亚罗德的世界……差了一点,但是,还是很美好。有很多美景,有很多美食,有很多可爱的人。想到这个美好的世界,心情就会平静下来。   这是亚罗德教给他的最重要的一课。   所以……   接近九十年的时光一晃而逝。重新回到这片处处青翠的世界碎片,重新面对记忆中的羽族;他的面容已经腐朽得认不出来,但那安宁愉快的气质却没有丝毫改变。   光法师的法术唤起了无数光点,像萤火虫在身边飞舞,也像天地间飘起一场会发光的雪。   “亚罗德,”孟蓝有些悲伤地问,“你为什么会醒来?”   对方用空洞的眼眶凝视着他。   “只有对生命还有遗憾和执念的人才能被唤醒,即便是暗影也要遵从这一规则。”孟蓝问,“是不是我没能达到你的期望?有什么愿望吗,我能不能帮忙?”   死而复生是禁忌。大部分死者的灵魂都该归于天地,留下的骨骸也许会被利用,却绝不是生前那个人。然而,那些拥有强烈执念的人除外。他们有可能醒来,却又会因为打破禁忌而变成怪物。就像死神泽苏,他已经不能完全说是那名神代的主神了。   “亚罗德,你也是……”孟蓝小心地开口,屏息凝神,“被死神控制了吗?”   在无数微光里,羽族的枯骨摇了摇头。他好像在笑。过了这么多年,孟蓝还是能想起亚罗德的笑容。每一个见过的人都不会忘记。   “抱歉。唤醒我的力量的确一直在引导我去往某个地方,但是没有成功。”亚罗德笑着叹气,“我本来该重新沉睡,但又想起来,有些话一直忘了告诉你。”   “……话?”   羽族说:“我一生最骄傲的事业,不是别的,就是能培养出你这样优秀的孩子。孟蓝,你是我的骄傲。”   “还有,说是照顾你,但后来是你照顾我更多。你做的饭菜都很好吃。但是有一点……”   光点越来越盛,羽族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他重新拿起横笛,按出几个乐符。   “……不要挑食了。竹笋也是很好吃的,对不对?”   那首乐曲又响了起来。低低的、婉转的曲调在夜色中悠扬回旋,如思念,也如一声笑叹。   孟蓝望着曾经的监护人。腐朽的骨骸被光明化去,一刹那间,他似乎看见了亚罗德的灵魂。不再是腐朽和衰败,而是有一双淡绿色眼睛的羽族青年,微笑时眼神如春日湖水,总是宁静深邃。   他笑了。   “我也有句话忘了说……”   羽族的身影消失的前一瞬,他说。   “……我早就不挑食了。”   最后的话音和面前的影像一同消失。羽族听见他的话了吗?也许听见了,也许没有。唯一能确定的事,是他一直在笑。   “再见……最后一次。再见,亚罗德。”   孟蓝揉了揉眼睛,又深呼吸了一口气,回头冲另两人笑眯眯地摇摇熊爪。   “事情解决了。我们去找花妖吧?花神节可以开始了。”   中天之上,圆月高悬,一如既往照耀着这片土地。   作者有话要说:孟老师的过去√   尼尔的过去揭幕一丢丢√   有空努力多更中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游离天空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0章 花神节   亚罗德消失了,暗影粒子也被净化了。回去的路上,清朗的月色笼罩着森林,将之前诡异的氛围一扫而空。   林溪走在路上,看看月色,再看看前面熊猫的背影。   她揉了一下泛红的眼睛,思考着一个问题:为什么亚罗德说保持平静就能抵御暗影,而且看起来还成功了?虽然不是全部成功,但没有被暗影异化的人也能活下去,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还有孟老师……为什么平和的心情就可以避免被暗影污染?   一直被灌输着救世主啦、光法师啦的使命,林溪已经变得对暗影相关的事情十分敏感。她心不在焉地走着,差点被浮在地表的树根绊倒,要不是伊瑟一把将她捞起来,她估计已经摔了个大马趴。   “是不是困了?”   精灵把她捞起来,却没松手,而是捧着她的脸小心地观察了一下。   “我背你,睡一会儿吧。”   林溪不困。但是她没拒绝,趴在了她的精灵的背上。他的银发又滑又凉,被一只金色的细环束着;是林溪送的发环。她碰了一下那只细巧的饰品,又在上面点亮了一个光球,然后心满意足地抱住精灵的脖子。他微温的皮肤很可靠,衣服上冰凉的银扣也很让人安心。   “我在想,”她说,“如果心情平静可以抵御暗影的话,我们是不是应该……推广一下瑜伽冥想什么的?里世界有类似的方法吧?”   孟蓝回头瞧瞧他们,黑眼睛里有水色的反光。但他笑着点头,说:“校长先生试过,但失败了。亚罗德……他最后也没能得出完整的结论。也许心情是不是平静,和暗影其实没什么关系。”   “这样……不过,每个种族对抗暗影的能力好像都不一样?”   “是这样。”伊瑟接过话,“光明属性的种族对抗暗影的能力要稍微强一些,但不算太多,否则也不会发生大片居民接连被污染死亡的事件……就像北境。事实上,现在的研究认为,是某些个体对抗暗影的机制明显更加优异。但这种优异还无法检测出来,唯一的方法就是看他们能不能成功渡过暗影危机。”   他平淡地说:“也就是我们。”   林溪用力抱了抱他的脖子,又亲了亲他的尖耳朵,表示无声的安慰。精灵侧过脸,凝视她一秒,在些微笑意中回吻了她。   “所以我想,可能我也跟伊瑟他们一样吧,只是我运气好,在被暗影污染之前就被亚罗德捡回去了。”提到逝去的监护者时,熊猫的语气带上了深深的怀念,“校长先生也对暗影毫无畏惧。对了,格罗索也是。”   “西蒙尼·格罗索?”伊瑟眉头一动,想起之前在日本海上,格罗索在暴风雨中化为灰色的巨龙,毫不迟疑地飞向敌人,“我没想到,他居然是巨龙。我还以为巨龙早在神灵陨落时就全部去了星空之上,只有弗里格曼先生留下来。”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孟蓝摇头,“但是,拥有巨龙的外表并不一定就是巨龙。龙族走了,但世界上还留着许多他们的血脉,比如亚龙。”   “西蒙尼·格罗索是巨龙?”林溪没能看见海上那一幕,因此才知道这个消息,惊讶得提高了声音,“那……就是说他和弗里格曼先生是亲戚?”   气氛突然沉默了一瞬。   熊猫和精灵对视一眼。   “这……应该不会吧?”   “不太可能……?”   林溪从他们的诧异和迟疑中琢磨出点不对劲。   “嗯?你们都没想过这种可能吗?”她奇怪地说,“两头仅剩的巨龙,不是很容易让人产生这个联想吗?”   “不太可能。”伊瑟似乎很抗拒这个猜测,认真辩驳,“弗里格曼先生的生命比一万年更长,而格罗索?他还不如我沉稳。”   他撇撇嘴,有点孩子气的不屑。   孟蓝笑眯眯的,却也点点头:“校长先生没有妻子,也没听说过最近几千年有龙蛋诞生。”   “万一是不想被人知道……”   “没有这种可能性。”伊瑟说得温和却坚决,显然很维护校长先生的“清誉”。他说:“龙族迁走,神代逝去,所有种族签订了大盟约,开启了新世纪。新世纪里没有可以容纳巨龙的规则。因此,如果真的有任何新生的巨龙诞生……理论上,所有生灵都会看到无法被忽视的异象。”   “无法被忽视的异象?”林溪努力想象了一下,“呃,比如……天空飘来几个字——‘我龙汉三又回来了’?那还挺有趣的……哎开个玩笑,你不要瞪我啦。”   精灵认真地说:“别开玩笑,我很尊敬弗里格曼先生。”   林溪歪头看他,不说话。   “每次碰上和校长先生相关的事,伊瑟就容易过分严肃。他就是这样,小溪你也知道。”孟蓝干笑着插话,“格罗索应该是亚龙吧,嗯。也不是没有亚龙返祖,变得很像巨龙的。”   林溪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但她想了想,又发现一个新的让她奇怪的地方。   “格罗索敢独自接近被暗影污染的敌人……就是说他也不担心暗影污染?”   那家伙可是离“平和”、“安静”这些形容词差了十万八千里。   “难道他确定自己是不会受到污染的体质?”林溪思索道,“还是说他知道危险,只是不害怕?虽然之前给我们找了很多麻烦,但好像意外地是个勇敢的好人?”   精灵和熊猫又都迟疑了一会儿。   “那就,”精灵皱起眉毛,很是勉强地说,“算他是个勇敢的战士吧。”   “也可能他比其他亚龙更多继承了一些巨龙的血脉。”孟蓝补充,“龙血只能继承,无法移植。所以就算猜测巨龙对暗影的抗性更强一些,也对其他种族没有帮助。”   “这样啊……”   林溪刚刚冒头的研究精神歇菜了。她揽着伊瑟的脖子,突然又想起来这只精灵刚才凶她,顿时怒而用头捶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伊瑟:……?   他扭头看看自己的人类,看她瞪自己,更加莫名其妙。但她眼神比月光更明亮,显得生机勃勃,让他情不自禁露出一个微笑。   “轻点,”他柔声说,“小心额头撞疼了。”   人类眨眨眼,脸慢慢红了,重新抱紧了他。   孟蓝笑着摇头。他掌中握着一枚洁白的、有淡淡红色花纹的羽毛;纤细的绒羽有些黯淡,似乎年代久远。   熊掌一翻,羽毛消失不见。   “我们到了……”   “花!”   “精灵!”   “熊猫!”   “孟蓝!”   裂缝对面,大片花海急速起伏;无数花苞悄悄张开,无数小小的花妖探出头。   丽齐飞过来,一头扎进了熊猫的怀抱,发出了一连串叽叽喳喳的询问,都在问他好不好。确认他没事,又飞到林溪面前,继续叽叽喳喳地问她好不好。   “好了,好了,别这么激动,丽齐。”孟蓝无奈地笑着,捧住纤细的小花妖,“暗影的事……我们已经解决了。接下来你们可以安心等待世界碎片融合完毕。”   丽齐大大的眼睛眨了眨,露出欣喜之色:“就是说……”   孟蓝点头:“花神节可以开始了。”   花妖大大的眼睛又眨了一下。一丝喜悦的笑容涟漪般翻开。   倏然,她掀动翅膀,飞上了夜空;一串细细的光粉洒下,泛出点点波光。   “花神节——”   忽然,整片花海的花全开了。无数花妖飞上天空,透明的翅膀折射着月光,那些细微的粉末也发出微光,仿佛无数坠落的星光。   星辰在圆月周围闪烁。   “献给花神——”   “献给客人——”   “献给我们——”   微光摇曳,花香弥漫;花妖们开始轻声吟唱。   “无聊的交往,那是什么   种族繁衍,又是什么   我们要的不过就是   种花   开花   酿蜜   酿酒   一同起舞十分快乐   独自旋转也很醉人   花的开放,虔心守候   花的凋谢,真诚告别   世间一切无非只有   种花   开花   酿蜜   酿酒   ……”   伴随纷纷洒洒的光粉,无数花瓣也随风起舞,汇成一片看不到尽头的花雨。花妖们笑着,一边飞舞,一边从花苞里搬出一罐又一罐甜蜜的甘露酒。   “献给客人——”   “给熊猫——”   “给花——”   “给精灵——呀,好凶!”   “噫,好凶!”   花妖们齐声说,又齐声嬉笑起来。她们搬来金色和银色的酒杯,为客人们倒上满满的甘露酒;她们端来无数点心,叽叽喳喳地叫他们品尝。   飞在最高处的是丽齐。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出来一个竖琴,正哼唱着拨动琴弦。   ——一同起舞十分快乐,独自旋转也很醉人……   望着这幕场景,林溪眼睛闪闪发光。她在看花妖,精灵在看他。他的神情显得越发温柔。   “林溪。”   “嗯?”   伊瑟为她撩起被夜风吹乱的碎发。   “我有个东西想……”   这时,他们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真是优美的旋律,歌词也很美。”   再一看过去,也确实是熟悉的人。   三名深蓝色制服的精英,笔直地站立在花田中,为首那位一头轻盈的粉色卷发,绿眼睛比春意更醉人。   米德尔·维夏笑盈盈地对他们挥挥戴着白手套的手:“诸位,又见面了。”   他身后的玛德琳和沙利昂一左一右,都面无表情地看着执法者。沙利昂更是将右手放在腰间的枪柄上,对准三人(主要是伊瑟)发射死亡视线。   欢乐梦幻的场面——突然停滞一瞬。   三人的嘴角同时抽了抽。   “我说……”这是伊瑟。   “你为什么……”这是林溪。   “米德尔,你们怎么在这里?”孟蓝摸摸自己的圆耳朵。   “我听说花妖遇上了一些麻烦,刚巧我也跟花妖的首领丽齐相熟。”米德尔无视了对面三人僵硬的表情,顾自笑得柔若春风,“真巧,看来麻烦已经解决了。看来我们也得以享受美妙的花神节了。”   天上的丽齐对他们招了招手,米德尔也笑着回应。   “你认识丽齐?”孟蓝又挠挠头。   “所有美丽的生物我都认识。”米德尔笑得更灿烂,看向林溪,柔声说,“林小姐,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您在这个美妙的夜晚与我共舞一曲?”   银发精灵差点陡然变身炸毛精灵。   然而……   “米德尔,你还没招惹够伊瑟?”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伯伦嘉蒂亚?!”   今夜的伯伦嘉蒂亚装扮得如同森林女妖。她骑着烟雾幻化的鹿的幻象,披散着一头墨绿的长发,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出现在众人眼前。虽然装扮又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但那懒洋洋的神态、熟稔的语气,以及她手中的长烟杆,却都揭示了她的身份。   “别这么吃惊嘛,诸位。”她吐出一个迷蒙的烟圈,“表里世界间隙中发生的世界碎片融合——这可是在我的辖区范围。不过来看看怎么行?”   米德尔挑了挑眉:“恕我直言,亲爱的蒂亚,你的行为本质上似乎和我也没什么区别。”   “你是说不请自来?”伯伦嘉蒂亚对他吐出个烟圈,“我乐意。”   “你……”   精灵的脸色越来越黑。突然,他一把抓起自家伴侣的手,板着脸朝一边走去。   “小伊瑟?”   “亲爱的伊瑟,林小姐可还没答复我的邀约呢。”   “你去和自己跳舞吧。”伊瑟头也没回,“我跟林溪去那边了。你们自己聊。”   精灵走得飞快。林溪被他带着小跑,感觉他简直恨不得飞起来,把后面所有人都甩开。但当她回头时,她只看见背后的人都在笑。无论是孟老师,还是伯伦嘉蒂亚,还是米德尔;甚至连巡逻者中最尖锐的沙利昂,似乎也露出一点淡淡的微笑。   “那我们只能自己喝酒啦……”   伯伦嘉蒂亚的声音也远去了。   伊瑟一直带她走到了另一边的山坡上。这里长满了百合(或者是和百合很像的魔法植物),带点透明质感的花瓣很像林溪在北境见过的水晶兰。   她突然有点脸红。   “伊瑟,刚才你想对我说什么?”   隐约还能听见花妖的歌声,还有那边的笑声。也可能是剑拔弩张的吵架声吧;在今夜,没人会真的认真吵架。   伊瑟松开她的手,海蓝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她。他总是喜欢那样看她,像把所有深情都盛放进了目光。   “我想送你一样东西。”   他拿出一个黑色的小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枚戒指,但系了细细的链子。那是一枚银色的指环,镶嵌了一颗淡蓝色的钻石。   林溪拿起来,看看它,再看看伊瑟。   “咳,我之前想起来,”伊瑟居然有点不好意思了,还要用轻咳来掩饰,“人类结婚是要交换戒指的。戒指很重要,对吗?但我晚了这么久,又只能以这种方式送给你。钻石是我从以前的饰品上拆下来的,是以前的精灵开采和打磨的钻石……”   林溪是法师。为了保持对元素的敏感性,法师基本不会在手上戴什么饰物,除非那是魔法饰品。但林溪是光法师,市面上没有她能用的光系饰物,而那些古代产品又都作为宝物被收藏起来。就算有,她已经有了嘉德丽雅,其他饰品反而会干涉林溪与嘉德丽雅的联系。   而伊瑟也一样。他是战士;随时都要握剑的手是不会戴戒指的。   所以林溪也从来没想过他们之间会有……一枚戒指?   她愣了半天,说不清为什么,居然有点小心翼翼地问:“那……你的那一枚呢?”   精灵更不好意思了;他甚至有点脸红了,只是在夜色里不太看得出来。   “在这里。”   他拿出另一枚戒指。一模一样的银色指环,但上面镶嵌的石头是金色的。内环壁还刻了字母:Lindsey·Estheun。   再看她自己那枚,内环壁也有一样的刻字。   两枚戒指都用细细的链子坠着。   伊瑟说:“对不起,我不能为你戴上戒指,只能用这种方式……你会介意吗?林溪,林溪……你是不是哭了?”   他的神情忽然有点惊慌。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人类一把抱住。当她抬头时,眼眶微红,脸上却是一个明丽的笑容。   “我很喜欢!”她的眼睛真的比月光更亮,“我很喜欢戒指,因为我最喜欢、最喜欢、最喜欢你!”   伊瑟的眼睛陡然也亮起来。他也不说话,就笑着将戒指戴在她脖子上;戒指垂在和他同样深黑的衣袍前,上面小小的蓝色钻石闪闪发光。   他又将另一枚戒指递给林溪,还是不说话,就目光闪闪地看着她,看得林溪更加笑起来。和伊瑟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不笑;就算偶尔怄气,也总是马上就对他心软了。   因为,他是这么、这么……   “蓝色是你眼睛的颜色。”林溪将镶嵌了金色钻石的那枚戒指挂在他脖子上,“那么金色就算……”   “是你。”伊瑟吻了吻她的眉心,真挚地说,“是我所见到的属于你的光芒。”   ……他是这么地,喜欢她。   “伊瑟。”   她摸了摸他银色的耳发,并且想起来,他第一次陪她去游乐园的时候,她似乎也像这样抓过他的头发。那时候,她还只能小心地、试探地、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心意地,轻轻握住这缕银发,如同握住一缕不会被捉住的月光。   “我是真的觉得,”她温柔地说,“遇见你……一定是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   她的精灵也在微笑。   “我知道;你告诉过我。”他抵住她的额头,低语道,“并且,就像我每次回答的那样……”   “……我也是。”   遇见对方,都是他们一生中最幸运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个小副本(在历经磨难后……)结束了!   接下来一点日常,然后就是这卷的主线了~么么么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赫岚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1章 结香雨   这一天,无形学院所在的浮空群岛上下起了密密的细雨。春雨中,植物发芽、花树初放。   东岛的图书馆里,林溪沿着书架找书。她刚下课,准备借两本书回去写论文。大三下学期有一篇学年论文要交,她打算写自己擅长的光系法术,唯一头疼的是资料比较少。   高高的书架一层接一层,仰头时有种快被书海淹没的错觉;天顶是木头漂亮的纹理,还有清漆带来的反光。   “《古代魔文的联动效应——一个实证主义的研究》,找到了……《论元素粒子的聚变》……嗯?”   书架上只剩那一本。当她的手指堪堪扶上书脊时,另一只手也正好搭上书封。两边似乎都愣了愣。   因为是个转角,又都找得专心,他们一开始没看到对方。   “抱歉……呃?”   林溪探出身,看到来人时愣了愣。对方也一样。   居然是德尔塔·穆勒,执法者的分队长之一。棕黑色短发的青年还是那副冷淡高傲的神情,但眼里有些血丝,眼下也有些乌黑,整个人显得有点憔悴。即便如此,他还是穿得整整齐齐,左眼戴着挂金链的单片眼镜,胸前别着一根钢笔,腰上挂着带齿轮的手/枪。   他看了看那本书,又看了眼林溪,黑色的眼珠微微一动,收回手。   “请便。”   他转身想走,林溪叫住他。   “你也要用这本书吗?”她问,“图书馆只有这一本藏本,我要写论文所以不能让给你,但是如果你也要得急,我们就去复制一份资料怎么样?”   德尔塔回头,皱了皱眉。他似乎想拒绝,但也许是真的急用,最后还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图书馆的资料可以复制,但必须到复制室里使用特别的魔法阵才能完成,而且复制的资料会在一定期限后自动销毁。这是为了方便师生,但又不希望资料外流的手段。   复制室在二楼,从旁边的旋转楼梯就能上去。魔法阵自助使用,没有工作人员。可能是下雨的缘故,今天的复制室静悄悄的。   林溪将书放在法阵中央,在随后响起的“嗡嗡”声里等待复制完成。德尔塔站在一旁,缓缓地、仔细地看了一圈四周的环境,最后将目光钉在林溪身上。   单片镜后的眼睛眯起来。   他赤礻果礻果的目光有些让人不适。林溪侧了一下头,迎着他的目光看回去。“有些意外,”她说,“我之前听说你带着手下回到驻地了。”   德尔塔·穆勒所带领的分队,职责是巡视虚空中漂浮的大小世界碎片。   青年神色一动,镜片上一道反光;他的目光似乎也闪了闪。复制室里的光线偏暖,衬得他眼下的青黑更明显,也更显得憔悴了。   然而他一开口,还是那种冷淡的声音,高傲而微带讽刺。   “我有事。”他说,又瞥了一眼林溪,顿了顿,“伊瑟的运气……总是那么好。”   林溪默了一瞬,提起一个假笑:“解释一下?”   “他对校长太过言听计从,不惜对外一忍再忍,现在,连那群无能的校董都敢随意干涉执法者……呵,我们的队长在的时候,情况可不是这样。”他说的显然是伊瑟之前的队长,“照这种忍耐的方法,根据我的计算,留在学院的执法者迟早会被扔垃圾一样扔掉。我们这种让人忌惮又厌恶的存在,就算有用,还是尽早消灭才会让那群短视者安心。”   “但是,”他语气一转,唇角勾出嘲弄的弧度,“他倒是运气很好,给自己找了一个光法师。虽然是个人类,但也足够他们再苟延残喘、自欺欺人一阵子了。”   他简直像一个行走的狼牙棒,浑身是刺,好像不随时扎人一下就不开心。   林溪没说话。资料复制好了,她从法阵里取出书,这才慢悠悠地问:“你是小孩子吗?”   德尔塔一愣,旋即有点恼怒:“什么?”   “小孩子才说长道短,成年人只看结果。有本事你来当队长,愤愤不平有什么用?”林溪做了一个鄙薄的表情,手上倒是很干脆地把资料递过去,“给。果然,虽说是长生种,但大脑发育程度也没有比我这种短寿的人类厉害到哪里去嘛。”   “……”   德尔塔一梗,气笑:“传闻中温柔悲悯如生命女神再世的光法师,真实面目居然如此浅薄。”   林溪继续假笑:“传闻中小气冷酷毒舌的穆勒分队长,真实面目果然不怎么样。”   青年神色更阴郁几分。   他忍着气,沉着脸接过资料。大概动作太急,他的手指居然被纸张边缘划出一道口子。金红色的血液转眼染红了米黄色的纸张边缘,还滴了一滴在地上,烧出了几个小小的气泡。不愧是岩妖的后代,血液也像岩浆一样灼烫。   “……你是小孩子吗,穆勒先生?”   林溪抽抽嘴角,无奈拿出纸巾,弯腰揩去地面的血迹。她还要递一张纸巾给德尔塔,却被他果断拒绝。   “不用。”   青年冷淡地转身,突然又停下脚步,回头盯住林溪,目光十分锐利。   “你要扔在哪儿?”   林溪正要将沾了他血迹的纸巾扔进垃圾桶,闻言动作一顿。紧接着,就见德尔塔飞快走回来,几乎是用抢的方式把那张染血的纸巾夺走了。   “扔在这种‘干净’的地方,是还嫌执法者麻烦不够多?”德尔塔毫不客气地斥责道。   林溪莫名其妙:“干净?”   “天真浅薄的光法师。”德尔塔嗤笑一声,草草将那团纸巾塞进口袋,“你真的不知道外面那些人对我们有多忌讳吗?连握手都害怕,多看一眼都恐惧……血?呵。”   他看着林溪,黑色的眼里好像有倾盆大雨,又像雨中摇曳有愤怒的火焰。   “我们本来不必如此的。”他说。   他扔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林溪在他背后皱眉。   “德尔塔。”   她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复制室里。无人的走廊,窗外飘摇的细雨,昏暗的天色和清冷迷蒙的光线。空气里新鲜的油墨气味。   “你不觉得,也是你自己太看重和别人的不同了吗?”林溪说,“我不觉得把你口袋里那团纸巾扔在图书馆里会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暗影粒子不会随着血液流出,这是常识。”   青年偏了偏头,鼻尖的折角异常尖锐。“说得很有道理,小姐。”他讽刺道,“但是人们的恐惧往往是不讲道理的。”   “啷——”   他信手掏出怀表,甩开表盖,看了一眼镶嵌着大小齿轮的表盘。   “再会小姐。我可不能再陪你耽误自己宝贵的时间了。”   嗒、嗒、嗒……   皮鞋后跟叩着地板;青年清瘦的背影渐渐远去。   林溪缓缓吐出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嗯,还要再练习一下。”她嘀咕说,“假笑和怼人,都还要更有气势一些才更好。”   要利用好她御姐的外表才对嘛。   *   “德尔塔·穆勒回来了?那大概是述职吧。巡视虚空遗迹是容易遇到突发状况。上次他又正好错过了弗里格曼先生回来的时间。”   晚饭后,林溪溜出来散步,伊瑟当然陪着她。   雨下了一整个白天,到傍晚又有些微的放晴。乌云的间隙里透出薄薄一层玫瑰色的霞光,和晴朗时的景象比,竟然显得更加温柔。   处处都挂着水珠,空气里一阵新鲜的草木气味。林溪按着自己有点吃撑的胃,觉得有点后悔,于是努力绕着学院到处走,幻想能将晚饭吃进去的卡路里消耗掉。   伊瑟一手牵着她,一手拿一柄黑伞。据说晚上还会下雨。而弗里格曼先生的“据说”,意思就是真的会下雨;毕竟整个学院里的法阵都是他在控制,连天气也不例外。   “是吗……他看上去很憔悴,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会不会又是哪里出事了?”林溪有些担忧地说。   “如果需要我们,弗里格曼先生会告诉我们的。”伊瑟回答得很沉稳。   人类深以为然地“唔”了一声,感叹说:“伊瑟总是‘弗里格曼先生’、‘弗里格曼先生’的,幸好弗里格曼先生不是一位女士,不然我就要吃醋了。”   她狡黠地调侃一句,立即跳上路边花园的矮栏杆,晃晃悠悠地走“一”字步练习平衡。   伊瑟轻轻地握住她的手,生怕她掉下来,还要无奈地为自己辩驳:“不论弗里格曼先生是男是女,我都永远尊敬并感激他。”   林溪斜他一眼,笑眯眯的,拖长声音:“是——吗——”   “林溪……”伊瑟更无奈。   林溪跳下栏杆,回身叉腰,气势汹汹说:“不行,艾莲娜都叫我‘小溪’呢,你却还是叫我全名。”   “那,”精灵无辜地动了动长睫毛,“那我该怎么叫?”   林溪郑重地考虑片刻,又郑重地竖起一根手指:“你要叫我‘亲爱的’。”   她故意把这个称呼念得肉麻兮兮的,话一说完自己还笑了。那层薄薄的、温柔的玫瑰色晚霞映在她眼里,和那快乐的情绪一并酝酿成醉人的光。   至少,某只精灵是醉了的。   他微笑起来,毫不迟疑:“亲爱的。”   反而林溪笑声一滞,“哎”了一声,东看西看,期期艾艾地不知道说什么了。   “开,开个玩笑嘛……”最后,她只能这么小声嘟囔,毫无底气地说,“叫名字挺好的,挺好的……”   精灵的恶作剧之心立即蠢蠢欲动。   “亲爱的。”   “好、好了,知道了。”   “亲爱的。”   “哎呀我们快点换个话题!”   “亲爱的,”精灵吻了吻恋人的嘴唇,轻声说,“我的挚爱,我唯一的伴侣,我此生所有欢乐与激情的源泉。我不能想象没有你的生活,因为那对我来说将是比虚无更难以忍受的虚无。我所爱的人,我的生命/之光。”   他声音低柔,蕴着笑意和柔情,每多说一个字就让林溪的脸多红一分。她自觉此刻最好的反击应该是端正神色,柔情似水地回以一大段更深情的表白,让精灵也脸红才好。但面对这样的诚挚,和几乎让人心碎的温柔……   她只能回以笑容,将那句说了很多次的话,再说一遍。   “我爱你。”   真纯挚爱,胜过所有繁丽的辞藻。   在天光彻底消散前,他们闲逛到了北面的龙岛。在去和蓝龙柏拉图打招呼以前,林溪突然注意到了路边一颗开花的树。   树枝纤细繁多,上面开着一小朵一小朵淡橘色的花团,每一朵都像是无数星星似的小花图攒出来的。最佳花期已过,只有零星几朵还在;细细的绿意已经沿着枝干攀升,像是春意栖息在枝头,将醒未醒。   其中一枝上面还系了一根深绿色的发带,上面打了两个同向的结。   “伊瑟,看,是结香啊。”林溪拽一拽精灵的袖子,指着那边笑说,“去年我们系在这里的,居然还在。”   “嗯。”伊瑟注视着那根随风飞扬的发带,唇角的弧度更深,“今年我们也在一起。”   “明年也是,后年也是。”林溪掰着指头算,“明年我就毕业了。学术研究我不行,不想读研,那就直接工作吧?我可以像孟老师一样争取留校任教,这样就能一直待在学院里了。真不知道弗里格曼先生为什么一直不让你毕业……不过,住学校也很好,还不用自己做饭呢。咦,房子也不担心,车也不担心,工资也不担心,这是什么神仙生活……”   她一个人嘀嘀咕咕得很开心,精灵听着,眼神也越发柔和。其实哪有林溪说得那么好?身为执法者,还是学生的时候就要时不时出任务,正式执役后只会更加危险。像他自己,如果不是因为弗里格曼先生安排他贴身保护林溪,他根本不会在学院待这么长的时间。所以最初,在他还很怀疑“救世主论”的时候,他真的很不情愿被一个人类小姑娘绊住自己的步伐。但现在……   “我很感激弗里格曼先生,”他忽然开口,“也是因为,如果不是他的命令,我不会遇上你。”   他的人类一眨眼,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所以我从来没有真的抱怨过呀,明明只是开玩笑。我也很尊敬校长先生的。”她愉快地说,“原因嘛……当然跟你一样。”   “啾唔、啾唔……”   住在塔上的蓝龙,看这两人总是不上来,心急之下自己飞了出来。蓝龙展开翼膜,盘旋几圈后降落下来,用林溪听不懂的龙语和她快快活活地打招呼,还亲昵地撒娇。   “好了,好了柏拉图……好了。看,这里不是开了很多花吗,你可以多吃一点。”伊瑟有一点吃醋,拨开蓝龙伙伴的头,换来对方一个傲娇的瞥视。   柏拉图落下的地方正好是一片花田。今年园丁新种了许多绿野花毛茛。这种花香气甜蜜,常用来酿蜜酒,每一朵都小小的,比丁香大不了多少。   林溪摘了一朵淡粉色的花,喂到柏拉图嘴边。蓝龙骄傲地看了一眼精灵,这才细嚼慢咽地吃下那朵花。   伊瑟:“……”   “我们跟柏拉图合个影吧。”林溪没发觉精灵和蓝龙之间的相互鄙夷,而是兴致勃勃地拿出手机,熟练调到自拍模式。   “伊瑟,柏拉图,都看镜头。三,二,一……咦?”   在摄像头闪烁的刹那,身边的精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在她脸颊上偷亲了一下。再看照片,上面只有蓝龙优雅地直视镜头,而精灵则正好吻在人类的面颊上,微垂的眼眸里只有她的影子;林溪则一脸讶异,懵懂地被他揽在怀里。   柏拉图挤过来看看照片,立刻愤怒地用龙语冲着伊瑟一顿“啾啾啾”。   精灵扬起长眉,也不甘示弱地用龙语回以一顿吵。   林溪笑眯眯地看他们对吵,慢悠悠地再摘了几朵花。一朵喂给柏拉图,一朵递给伊瑟,一朵留给自己。   “作为今天散步的纪念品。”她轻快地说,“绿叶花毛茛真漂亮。伊瑟,下次送我这种花吧?”   伊瑟立即露出温柔的、暗藏得意的微笑:“好。”   “啾唔啾唔啾唔!”柏拉图展开翅膀,一顿急切的拍。   林溪居然听懂了,这是在说“我也能送”。   伊瑟这回气定神闲。他慢悠悠瞥一眼柏拉图,故意用通用语说:“你送?恐怕还没送过来,就自己先吃光了。”   气得他的蓝龙小伙伴又跟他一顿龙语吵。   沙拉拉——   春夜细雨如约而至。绒毛般的雨丝拂面而来,并不寒冷,只让人觉得可爱。精灵仰起头,蓝龙也抬起脖子;雨下的时候,整个世界仿佛都变得静谧了。   一柄黑伞在林溪头上撑开。   她伸出手,想接几丝细雨,感受一下春日的喜悦。但等了半天,却没有任何预想中的湿意到来。   林溪狐疑。   一旁的蓝龙发出一声嘲笑的“啾唔”。   “……伊瑟?”   伊瑟轻咳一声,一脸肃穆道:“淋雨对你身体不好。”   日本的事情过后,他对待她就始终小心翼翼。过了几个月,林溪都以为他已经回到正常状态了,但这时的细节,又重新暴露了他那过分的小心。   她看看他,有些无奈,又有些纵容地一笑。   “嗯,那就看看吧。”她说,“在你身边,怎么样都好。”   精灵的笑容止不住地飞扬起来,眼神也熠熠如宝石,折射出明亮的火彩。   他看着这场夜雨,生平第一次赞同了弗里格曼先生在天气变化上的心血来潮:有时候下一场雨,其实也是很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日常总是糖w   努力快点把这本写完,握拳! 第142章 云海中(1)   “乖乖待在这里别动哦。”   “我们会保护你的。”   “一定会保护你的。”   厌恶。疼痛。火焰。鲜血。   铺天盖地的暗影。   恐惧和尖叫。   ……骗子……   ……都是骗子……   洁白的羽毛覆盖了视野,上面有淡淡的红色花纹。   “抱歉,我能做的只有这样而已……”   多么……让人憎恶的纯洁。   多么让人憎恶的……伪善的种族。   *   尼尔打了个呵欠,揉着睡得凌乱的头发,慢腾腾从床上滚下来。他先看了一眼隔壁床,不出意外地发现室友苏慎之已经出去了。   绫小路爱丽丝死了以后,慎之变得比以前更沉默。表面上来看他依旧读书、研究卡片、出任务,但他开始避免让自己闲着。有时实在没什么事,他宁愿早起打扫0号楼的卫生,或者去花园里修剪植物,哪怕那些魔法植物其实不需要人工修剪也能保持造型。有一次,尼尔看见他坐在树荫里,手里举着一只陈旧的樱花铃,发了很久的呆。   他在窗边放了一个小小的木龛,里面放着几支破损的制符笔;据说是苏家的遗迹里找到的旧物,也不知道具体是谁的。只找到了这些,就把它们当作一点悼念的依凭。   想到这里,尼尔看了一眼慎之窗边的木龛。他隐约觉得有些羡慕。这种羡慕说不出口,因为太卑鄙了。   这种想法很卑鄙,但他无法抑制自己的羡慕:如果家人能以一种无可指摘的方式死去,只留下正面的、可爱的回忆,其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要是他也能得到……   他想起了醒来前的梦境,并在洗漱的时候对镜子中的自己皱眉。他不懂为什么自己突然会梦到过去;他一点都不怀念那种过去。   “还不如梦到被学妹揍一顿。”他对自己嘀咕。   这天尼尔睡了懒觉,所以出门吃早饭的时候,整栋0号楼都显得很清净。他去厨房里觅食,发现大家单独给他留了早饭,是煎吐司配炒蛋,旁边还有一碗甜豆浆。边上一张字条:给尼尔。   纸条上是林溪的字迹。   但下面另起一行,写着:懒惰的禽类。是艾莲娜的字迹。   尼尔抽抽嘴角,捏起那张纸条想扔垃圾桶,想了想,又鬼鬼祟祟地往四周一看,飞速叠好,假装若无其事地塞到口袋里。   今天的0号楼实在很清净。前几天德尔塔·穆勒回来了一趟,带着几个他的手下。不过那群人遵守的原则是能不跟他们学院派碰面就不碰面,天天晚归早出,看不到很正常。老大带着小光法师去世界罅隙帮忙了,据说是伯伦嘉蒂亚的请求。   不过其他人去哪儿了?   羽族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很久没有一个人待着了。要回房间打游戏吗?之前那么多年他都是这样过来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这个选项似乎越来越缺乏吸引力了。   肯定是游戏厂商偷懒,做的游戏越来越不好玩了。尼尔毫无心理负担地将锅扣到了游戏厂商头上,并决定回头黑进他们的网站发一个示威的小视频。   他决定去花园里看看。说不定会碰到慎之。老是一个人闷着思考前女友和家族的血海深仇……这对他的心理健康不太好。   尼尔叼着吐司,打算晃出门。但想了想,他咽下了吐司,回去又仔仔细细刷了个牙,确定牙齿上没沾着任何不雅观的食物,还拿梳子挂了几下他那头发梢微卷的金色短发,这才满意地出门。   羽族拒绝思考为什么自己越来越在意形象这种事。   他推开0号楼的大门。   在按照佩雷尔乌斯的心愿下了几天春雨后,初夏的气息彻底来临了。植物鲜亮,花草摇曳,朗朗蓝天被阳光照得纯澈无比。   花园里果然有人。   “上啊,二崽。”   “不可以认输,幺鸡。”   “打倒莫失。”   “击败莫忘。”   “我们要一起称霸天下。”   “死心吧,称霸天下的尸体是我们才对。”   花园里有花坛。花坛两头各有一棵罗纹树。罗纹树的树干上各站着一个面容清秀、毫无表情的少年,正互相盯着对方,并指挥地面上属于自己的尸体“上阵厮杀”。   “二崽,你要有王者的亚子。”   “幺鸡,王者是你才对。”   那对一模一样的双胞胎,用一模一样的脸孔和一模一样的平淡语气,说着一模一样中二的话。   从年龄上讲,双胞胎理应被归为“青年”的范畴,但无论是面貌还是性格,他们都还像当年的小孩子,一点变化都没有。   尼尔看了看天空,突然有点忧伤地感觉自己老了,居然都会觉得沧桑了。   “你们在干嘛?”他走到花园的阳光里,下意识看了看四周,有些失望地发现此处没有其他人的存在,“怎么只有你们两个人?”   双胞胎齐刷刷扭过头,漆黑的眼瞳凝视着他。中间两具玩闹般扭在一起的尸体,也跟着齐齐扭头,干瘪的眼眶森森地盯着尼尔。   “尼尔。”   “你傻了吗。”   “很明显。”   “我们是在训练啊。”x2。   双胞胎一起打了个响指,场中的尸体遁入地下,消失不见。他们从树上跳下来,飞快又轻盈地蹿到尼尔身边,一左一右地近距离观察他。   四只黑黢黢的眼睛映出羽族略带迷茫的神情。   “这就是我们的训练方式。”   “你不是一直知道吗。”   “难道是熬夜打游戏。”   “智商掉线了。”   “还是说……”   双胞胎其中的一个直起身。是莫忘。“你是在找艾莲娜吗?”他问,语气却是陈述,“尼尔,你在找艾莲娜吧。”   双胞胎中的另一个看了他一眼,也直起身,没说话。   就像心脏上支起的小帐篷突然被人戳了一下,“哗啦啦”倒塌,猛然把某些微妙幽深的东西暴露在阳光里。尼尔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哈哈”几声,身体也本能地往后跳了一步,跟受到惊吓似地。   “什么……什么找艾莲娜,我没事找学妹干什么,哈哈哈,我们认识那么久了,我干嘛要起床就看她在不在宿舍,我有那么闲吗……”   莫忘盯着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似乎微妙地闪过一种笑意。   “厨房里的早餐,”他突然说,“是艾莲娜特意给你留的。”   他的双胞胎兄弟在边上默默点头,表示附和。   “哈哈,哈哈哈,那又有什么,我们相亲相爱的特殊组大家庭……”   尼尔干笑半天,面对那两张俊秀又阴森的少年面容,终于自己也笑不下去了。他垮下肩,泄气地揉了揉脸颊,嘀咕说:“反正也多半是照顾林学妹口味要的早餐,随手拨拉点儿出来给我呗。”   莫忘笑了笑。那是个僵硬的、很浅的弧度,但对双胞胎而言,那的的确确是一个微笑。   “那我们就不太清楚了。”   他说完这一句,就回归了沉默。他的兄弟再度看他一眼,无声地朝他靠拢了一些。   尼尔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他隐约感觉到,从来都是小孩子心性的双胞胎好像也经历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变化,但他忙着纠结自己那些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小情绪,也就下意识忽略了这瞬间的疑惑。   “对了,”莫失轻轻拍了下手,一副刚想起来什么事的样子,“尼尔,既然你有空,干脆和我们一起去探索云海好了。”   “哦,就是说……”   “没错。”   “嗯,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每次都会发生好玩的事。”   “而且……”   双胞胎快速完成了一系列打哑谜般的交流,最后用一种达成共识的目光看向尼尔,而后者还是一脸懵逼。   “尼尔。”   “走。”   “跟我们去探索云海。”   “你们是指学院岛外面的云海?怎么突然……也行啦……哎哎哎——你们跑那么快干什么?”   *   无形学院位于浮岛群上。最中央的校长楼有尖尖的屋顶,阳光中光滑锃亮,宛如绅士一顶骄傲的礼帽。   岛屿下方围绕着宽阔的云雾海,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将阳光反射得刺眼。   每逢开学的起初两个月,这里就会密密麻麻地“栽”满新生。   意思就是,无数还不会使用光轮的新生,战战兢兢骑着他们的代步工具,并因为操作失误而尖叫一声栽进云海中。   除了这两个月,一年里其他时候也时不时会发生这种趣事——至少,对幸灾乐祸的老生而言,这的确是一件趣事。   尼尔站在岛屿边缘,探头往下看。云雾弥漫,白光耀目,像极了梦中的情形。   他眯起眼睛,压下心中那一丝淡淡的惘然和憎恶。   “这个地方有什么好看的,”他说,“早八百年就看腻了。”   “耶?”   “这么说,”双胞胎异口同声,“你已经见过那头龙了?”   “……龙?”   听到龙,尼尔第一反应是校长。佩雷尔乌斯·弗里格曼正是一头红龙,之前在日本海,也是因为他以龙的形态降临,才逼退了死神泽苏。   但双胞胎不会用“那头龙”来指代校长,何况佩雷尔乌斯很少会显露龙的姿态。尼尔继而以为是栖息在学院的亚龙,比如伊瑟的蓝龙同伴柏拉图。亚龙受到佩雷尔乌斯庇护,也是唯一能自由穿梭学院结界的生物。   他们出现在云海里也不奇怪。   “这有什么好惊奇的。”尼尔自认为想清了事实,颇感无聊,“想看龙的话,去北岛不就行了……”   “不是亚龙。”   “不是平常的龙。”   “是真正的龙。”   “古代巨龙。”   双胞胎固执地说。   哪儿来的“真正的古代巨龙”?这个神灵陨落已久的世界,这个被无数古代种族抛弃的世界,唯一剩下的古代巨龙不是只有佩雷尔乌斯了吗……   尼尔正想嗤笑,却又立刻想起来什么。他突然想起来,在不久之前,他似乎真的在哪里见到过另一头“古代巨龙”。   “那头龙,”他不确定地问,“是不是灰色的?”   双胞胎对视一眼。   “是不是呢。”   “好像是吧。”   “冷冰冰。”   “凶巴巴。”   “生人勿近。”   “很像老大。”   尼尔嘴角顿时一抽:“不,要真是那个人的话……老大听到你们的比喻,肯定会气死的。”   双胞胎眨眨眼:“这么说,尼尔知道那头龙是谁?”   “……差不多吧。”羽族莫名觉得心累,同时黑色的羽翼在他背后“唰”地伸展开来。   “要是我没想错的话。”   被染黑双翼的羽族张开翅膀,面向茫茫无际的云海,倏然飘落。无尽的气流扑在他脸上,却宛如清风拂面的舒爽;风仿佛拥有某种魔力,吹拂过身体,也仿佛吹走了那些纠缠他整夜的噩梦和悲伤的回忆。   被抛在身后的双胞胎发出不满的抗议,并紧接着开启光轮,追在他身后,还大声埋怨说要是没有他们在前面引领,尼尔根本找不到那头稀罕的灰龙。   金发碧眼的羽族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嘴角牵出笑意。阳光让他金色的发丝熠熠生辉,仿佛透明。要不是他的羽毛浓稠得像化不开的恶意,他几乎和那些真正圣洁的、耀眼的、自称“天之使者”的种族没有任何区别。   与此同时,远远近近还起伏着一些惨叫;那是努力练习光轮的新生,却不幸坠入云海。   新生们将云海撞出一条条细长的曲线;云气悠悠变幻,如缓缓流逝的光阴。   尼尔甚至随手抓住了一个张牙舞爪的新生,并用力将他往岛上抛起。   ——啊啊啊啊谢谢学长啊啊啊啊……   惨叫着的新生痛苦却也幸福地飞向岛上。   羽族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别客气。”他悠悠然地说,自知不会被对方听到,“助人为乐可是我的生活准则。”   好不容易追上来的双胞胎投以鄙夷的目光:“你什么时候助人为乐了?”   “就在今天。”尼尔耸耸肩,“就在刚才。”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我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找到了新实习【捂脸   再次开启常常加班的模式   期间还伴随着被渣失恋生病等等一系列小事【手动狗头   三个月的起起伏伏……我感觉我几乎失去写甜蜜恋爱的能力了。我现在只想写报复渣男的爽文。   嗯下一篇就决定是这个了。   总之先尽量把这篇写完,给读者小天使一个交代【掩面   工作节奏我差不多掌握了,接下来应该能每周更新……吧……   PS:除非家里有矿,否则能不学法,就不学法吧……望天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羊蹄儿~32瓶;松鼠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3章 云海中(2)   云海里的灰龙正在生闷气。   事实上,他在生很大的闷气,而且已经持续生了很久的气。   他生气的方式,是趴在自己的透明石台上,蜷起尾巴,用翅膀遮住自己的眼睛。   如果一头龙改变不了让他生气的现实,那就只能改变自己眼睛开合的方式,眼不见为净。   “你就算闭着眼睛,也改变不了现实啊亲。”   然而那个让他不爽的源头,还在喋喋不休。   “接受现实,勇敢一点,你是一头成年的龙了,成年的龙就要有成年的亚子!”   灰龙“嗖”一下挪开翅膀,愤怒地瞪大眼睛。“你烦不烦!”他恼火地咆哮,“要工作就专心工作,少啰嗦!佩雷尔乌斯没有教过你什么叫‘专注’吗!”   “还真没有耶,毕竟弗里格曼先生不开课。”   光法师坐在她那辆土里土气的光轮上,晃晃悠悠地飘在半空,眼睛还眨啊眨,露出一种看似十分真诚又单纯的神情。   “你干嘛这么生气呢,格罗索先生。”她状似无辜地微笑,“养伤期间应该保持心情平静,这对你的健康有好处。”   “……要你管!”   灰龙甩了一下尾巴,搅动一片云雾。   西蒙尼·格罗索试图表现得更威严一些,但他失败了。换了随便哪头龙,因为受伤而无法变成人形,不得不藏在云海深处蜷成一团,任由渺小的光法师在他身上用法术捣鼓来捣鼓去,还美其名曰“净化伤口”……那这头龙都威风不起来。   作为一头有尊严的灰龙,格罗索选择再次闭上眼睛,竭力维护自己那最后一丝自尊心。   林溪新奇又有趣地瞅着这头灰龙,等看够了他郁闷的神情,她才又笑眯眯地继续放出下一道光法术。   格罗索会受伤,其实也是因为林溪。不久前,他参与了日本海的行动,还主动迎击被暗影污染的敌人。他这种行为其实很危险;如果不是特殊组这种本身就携带了暗影的存在,普通种族都只能凭借自己天生的光属性,和少数抗击暗影的法术、防具,来抵挡暗影。   但当时的日本海处于空间交汇的罅隙,又有死神降临,几乎整个被暗影污染。除非动用珍稀的古代光系符咒,普通种族几乎不可能抵御暗影的侵蚀。   格罗索抵御住了,只是仍旧受了伤。伤口不算很严重,但暗影的力量让他饱受折磨,只能恢复本来的种族形态,在云海深处沉睡,偶尔才醒来。   校长佩雷尔乌斯为他治疗,但对于那些纠缠格罗索伤口的暗影,校长也只有拜托光法师来处理。   因为格罗索强烈反对被外人看到自己虚弱的样子,一番激烈挣扎后,他的要求降低为:“至少不要被光法师以外的人看到,尤其是特殊组!”   这就是为什么林溪会独自在云海深处,面对一头生闷气的灰龙的缘故。   格罗索的伤已经愈合得差不多,只不过谨慎起见,林溪不愿意动用太强力的光法术,因而只选择用净化之风一点点抚慰灰龙的伤痕。   光明带来清新的气息,即便是不甘不愿如西蒙尼·格罗索,也不由自主放松了神情。   “说起来,”林溪问,“格罗索先生,你真的是古代巨龙吗?”   灰龙睁开眼睛。他在人形的时候,眼睛是一种冷漠的灰色,但在巨龙的形态,那对巨大的眼珠却宛如金色的琉璃,内部宛如有火焰流转。   跟佩雷尔乌斯很像。   “我没有义务回答一个学生的问题。”他尖锐地说。   林溪心想,无论西蒙尼·格罗索是不是巨龙,至少他都跟普通的亚龙不一样。当初神创造了许多种族,每个种族都渐渐发展出了自己的语言;神灵陨落后,世界动荡,各大种族签订了契约,从那时开始所有签名的种族都能借助契约的力量,毫无障碍地交流。   但是,龙并不在那张契约名单上。在神只陨落时,龙族就已经遵循神谕,前往星空之上,离开了里世界,没有签订契约。因此,传承了龙血的亚龙们,也无法享受契约带来的好处。   比如伊瑟的蓝龙柏拉图,就只会说龙语和其他几种语言,到现在都只能和林溪进行肢体交流。   而西蒙尼·格罗索不仅具有巨龙的姿态,还能自如地使用不同的语言。   “是学习来的,还是天生就会?”林溪无视了灰龙的轻蔑,好奇地问,“其实我很想知道,亚龙本身就是混血,为什么也不被契约承认?他们的祖先总有签过契约的种族吧。”   “因为龙血是特殊的,里面含有生命女神安格丽菲最初的一丝允诺……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格罗索突然住嘴,背上长着骨刺的翅膀恼怒地竖起来,“光法师,这些知识都能在图书馆的加密档案室里找到!要想了解真实,就用自己的学分去兑换借阅机会。我可不给你走捷径的机会!”   “这么苦口婆心……格罗索先生,说不定你意外地适合当老师?”   灰龙板着脸不理她。   “是跟……那场战争有关吗?”   灰龙那对巨大的金色眼珠里闪过一抹惊讶。“你居然……佩雷尔乌斯告诉你的?不,不对。”他不自觉喷了一下鼻息,随后语气变得肯定起来,还有些不屑和恼怒,“那就是伯伦嘉蒂亚!”   “你跟蒂亚很熟吗”   “不熟,陌生得很。”格罗索突然变得烦躁起来,又甩了甩尾巴,“你可以安静点,光法师!”   林溪微笑着,暗自考虑什么是“安格丽菲最初的一丝允诺”。在正本历史上,生命女神是五名主神之一,是世界的开创者、守护者,但根据伯伦嘉蒂亚的说法,最初的创世神只有一位;五名主神发动了战争,而安格丽菲更是亲手终结了最初的创世神的生命。   莫名地,林溪对这个说法十分在意。她曾试着寻找更多史料,但一无所获;她也曾询问佩雷尔乌斯·弗里格曼,但那位红发的校长秉承了一贯的神秘风格,只是含糊其辞,却并未说出什么确凿之言。   “好吧,我会自己想办法搞明白的。”林溪说,随手熄灭了最后一道光芒,还大胆地摸了摸灰龙鼻梁上的鳞片,“之前一直没有机会说……日本海的事,谢谢你,也很抱歉让你受伤。”   “那可跟你没关系。那是世界级的危机,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话虽如此,格罗索的语气却温和了一些。   他扭了扭脖子,感觉身体轻松不少。   “这是最后一次净化了吧?”格罗索有些高兴地说,“我还要在云海里待一段时间,你可以走了,光法师。别再让我看见你——还有你那个精灵伴侣!也不准告诉别人我在这儿。”   “我倒是不会说啦。不过万一……”   “就在前面。”   “灰色的龙。”   “超大一只。”   “总是睡觉。”   云海的气流被外来的声音和身影搅动起来。格罗索的神情忽然变得僵硬。他瞪着林溪,似乎随时可能大发雷霆将她一尾巴扫出去。   “所以我就想说了,”林溪摸摸鼻子,无辜摊手,“您这么大一头灰龙待在这儿,就算藏得深,也还是有可能被发现啊。”   比如被某些练习光轮时不幸掉下来的新生砸到。   比如被某对心血来潮探索学院地图的双胞胎。   比如被某只被双胞胎拉来看热闹的羽族。   面对兴冲冲奔过来的双胞胎,西蒙尼·格罗索十分恼火。可惜因为养伤,他被校长“体贴”地束缚在石台上,不得不臭着脸,以灰龙的形态面对这几个不速之客。   双胞胎好奇地转来转去,不断试图跟灰龙说话。因为西蒙尼·格罗索总是跟特殊组过不去,双胞胎对他也没什么好印象,但没想到,他们面对灰龙却表现得很有耐心,也很友善。   “没想到。”   “真没想到。”   “灰龙居然是认识的人。”   “还是认识的讨厌的人。”   “跟校长先生有点像。”   “灰龙不说话。”   “干嘛不说话。”   “来玩吗。”   “龙喜欢猫薄荷吗。”   “……特殊组的学生都像你们这么聒噪吗!!!”   “哇灰龙生气了好可怕。”x2。   双胞胎顶着木然无波的脸,活泼灵动地飞上飞下,机敏地跟灰龙玩你追我逃。   场面竟然一时十分喜感。   林溪站在一边,看着他们打闹。住在白云深处的灰龙、金色的阳光、孩子一样的双胞胎,这幕场景带着童话般的质感,让那头向来和特殊组不和的灰龙都看上去变得可爱了。   羽族也站在她身边,伸了个懒腰。就像看幼儿园小孩玩闹的家长一样。   “果然是格罗索嘛。”他的语气稍显无聊,懒洋洋的,“莫失和莫忘没去日本海,所以没见过格罗索的这个形态。不过小光法师,你在这儿是……哦,给格罗索净化伤口?”   羽族可能是世界上对光法术最敏感的种族。光法师除外。   “嗯,是弗里格曼先生希望的。”林溪笑了笑,若有所思,“我本来以为,西蒙尼·格罗索非常痛恨特殊组,和我们之间势同水火。没想到……”   “可不就是势同水火嘛。”尼尔一摊手,嫌弃地说,“想想他给我们找了多少麻烦!要我说,他受伤也活该,要不是他心血来潮搞什么比赛,也不会给死神可乘之机。要不是弗里格曼先生相信他,我有充足的理由怀疑这家伙投敌。”   “不对,”尼尔一撇嘴,紧接着否定了自己上一句话,“就他这脑子,愿意投敌,死神也不愿意接收。”   那边的灰龙大声咆哮起来。(“别以为我听不到!冒犯龙威,我迟早让你们好看——该死的特殊组!”)   林溪敷衍地冲他挥挥手。“也许吧,”她不置可否,“但我现在觉得,至少,他也没那么坏?”   “好和坏哪有什么绝对啊,我亲爱的小光法师;真是一句典型的菜鸟发言。”尼尔心想,人类才活了二十多年,果然还只是个小鬼头,“如果你非要知道——我对西蒙尼·格罗索没什么兴趣,不过孟老师说过,这个人不需要担心。他虽然蠢得让人心烦,经常给我们找事,但不是什么坏人。毕竟,校长相信他。”   “确实,感觉弗里格曼先生还挺喜欢他的。”   “说不准他们是亲戚?龙嘛,难保不沾亲带故。”尼尔兴趣缺缺,四周望望,“老大呢?”   林溪随口说:“说是之前预定的东西到了,要去取……可能买了最新的游戏和光轮车的零件吧。”   “也可能是买给心上人的礼物?”羽族露出一个“大家都懂的”笑容,“听说最近老大变成了购物狂,恨不得把整个精品店的东西搬回去。”   尼尔预计小光法师会害羞脸红,没想到对方十分淡定地瞅他一眼,冷不丁问:“听说?听谁说?”   那当然是听艾莲娜……   羽族猛地不吭声了。“闲聊呗,”他将目光投向那边玩得高兴的双胞胎,掩饰着语气中的不自在,“这有什么?大家都知道。”   光法师长长地“哦”了一声,也不说话了。她今天简单地穿一件白衬衣和一条黑西装裤,罩一件黑色马甲,长发束在一边,嘴角噙着一抹笑,利落又随意。   尼尔被她笑得不自在,而且忽然惊觉,刚才他还暗暗嘲笑林溪是个小鬼头,可此时再看,他又觉得,对方分明彻底不同了。当初,这只是个束手束脚、拘谨中带点讨好的小姑娘,现在却神采奕奕、秀挺洒脱。   这才几年的时间?人类的成长果然这么快吗。不期然地,尼尔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苏慎之的场景,那时他还是个少年,苍白瘦弱、遍体鳞伤,表情冷漠倔强,后来变得看似温和实则疏离,每每提起爱丽丝的时候,恨意里又总流露出迷茫。而到了现在,爱丽丝死了,而他的这位好友也沉默得像一尊铜铁铸成的雕像,沉默得仿佛失去了一切情绪。   双胞胎倒是没有多大变化,可他们其实也不再是孩子了。   而比起人类,他们这些长生种……他,艾莲娜,伊瑟,简直就像被凝固在时光里。又或者,其实人类才是一瞬而过的浮光?   看尼尔忽然陷入沉默,神情还一片怔忪,林溪就知道他肯定又陷入了某种不为人知的思考。这个羽族的少年(以羽族的年龄来说,他还处于少年和青年的过渡期)表面古灵精怪、爱玩爱闹,但私下常常会流露出一种神秘的忧郁和沉思,而且拒绝和其他人分享心事。   “如果你要找艾莲娜的话,可以到处走走,碰碰运气。”林溪装作不经意地说,“她也在云海。”   尼尔一下回过神,下意识反问:“也在?”   “她负责把掉下来的新生扔上去,以免他们意外跌落到格罗索这里。”林溪观察着羽族的神色,适时地补充一句,“你可以去帮忙。万一艾莲娜忙不过来呢?”   多么体贴,她连借口都帮他想好了。   尼尔果然也没再犹豫,并且也摆脱了刚才那种不经意的忧郁和沉思,转而摆出一个神气的笑:“说得对!那我就去帮……”   砰——砰!   那是一种类似于大门被撞击的声音。紧接着,云海里起了微微的风;乳白的云雾涌动起来,阳光也随之流淌。   一缕发丝被吹得贴在林溪眼角。她按住额发,往风来的方向看去;眼角余光里,她看见灰龙西蒙尼·格罗索也扬起头,看向同样的方向。   四周的空间仿佛微微震动了一下。云海之上,虽然看过去仿佛什么也没有,但林溪感觉到,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   “结界打开了。”格罗索低声说。   他们望着那个方向。   云气流动得更加迅速。很快,云雾深处浮现了一个身影。   那是个熟悉的身影。深蓝的长发,清冷的眼眸如月光下幽深的海面。   “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   艾莲娜坐在自己贝壳形态的光轮上,轻盈地飘来,清冷的面庞显得有些困惑。   “……艾莲娜?”   林溪看看她,又望向她身后。   海妖并不是独自回来的。在她那贝壳样的光轮上,还载着一只昏迷的生物。这只生物伤痕累累,面朝下趴在她的车驾上,呼吸微弱。即便如此,他背后那双沾了血污的雪白双翼也十分显眼。   羽族?林溪下意识瞥了尼尔一眼,只见这名同伴也愣愣地盯着那只重伤的羽族,表情像是见了鬼。   “艾莲娜,这是……从哪儿来的?”林溪问。   海妖指了指身后,一脸平淡:“门口捡到的。”   云海翻涌,风中传来一丝微弱的血腥味。陌生羽族的伤口流出鲜血,染红了艾莲娜的车驾。   “唔……”   陌生的羽族挣扎着,艰难地抬起头。他竭尽所能地睁着结了血痂的眼睛,用低哑的声音祈求:“请……帮助我们……”   “圣城……暗影危机……”   “我们需要……学院的帮助……”   “这是……根据契约的请求……”   “也请……看在女神的份上……”   他仿佛连面前具体的人是谁都没看清,挣扎着说完这些话,就头一歪,昏了过去。   一片沉默中,忽然响起了校长的声音。“将他带到办公室来,孩子们。”云海里,他的声音凭空回荡,低沉又带着威严,“西蒙尼,你也跟他们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先更一下,最近写论文找工作焦头烂额。下半年一定写完这一本。   不然等工作我就死了>< 第144章 圣城危机   林溪赶到校长办公室的时候,伊瑟已经在那里了。   佩雷尔乌斯·弗里格曼威严地伫立在房间中央,背后来自窗外的光线让他显得分外高大,也让他的红发流转着金红的光泽,但在阴影落下的地方,那些红色又深得像血。   早有准备的医务人员一拥而上,将伤重昏迷的陌生羽族接过去,就地开始为他治疗。   伊瑟略有些警惕地看了伤者一眼,旋即望向林溪,问:“没有污染?”   看来他已经听说了圣城暗影危机的事。   “没有,我没有感觉到暗影粒子的存在。”林溪说。   “当然不会有暗影粒子的存在,”沉默许久的尼尔突然开口,冷笑一声,脸色却是惊人的苍白,“羽族有一种天赋……这些自诩为纯洁无瑕、深受神恩眷顾的种族有一种天赋,就是燃烧体内的血液,从而将暗影粒子驱逐出去。这也是为什么说,羽族是最适合担任牧师的种族。”   “也就是说……”   “就是说,这家伙的一身伤大概率不是因为被人袭击,而是他从那座破城里逃出来的时候,为了‘纯洁自己的身心’,自己献祭了部分血肉。”尼尔不屑道。   “确实是法术造成的伤害。”这时,医护人员确认了尼尔的说法。   尼尔耸耸肩,意思是“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他嘴角微挑,像是一个轻佻的笑,但碧眼里却只有一片晦涩难明。   “尼尔……”艾莲娜想说什么。   “我没事。”尼尔飞快地说。   林溪看向伊瑟,后者冲她微微摇头。   “既然人到齐了,我就对目前的状况进行一个简单的说明。”校长示意医护人员离开办公室,只留下受伤的羽族。他被放置在刻印了回复阵法的轮椅上,头往一边偏着,依旧是昏迷的模样。   “关于圣城……我想你们都有所耳闻。”   林溪点头。“圣城”位于西北某个世界碎片中,正式名称是“喀琉斯”,是一座同样有万年历史的古老城市。那里是羽族的栖息地,是一座漂浮在半空的城市。   他们称自己为“天使”,称自己居住的地方为“圣城”,意思就是最靠近女神的地方。   据说,在生命女神安格丽菲陨落过后,羽族为了抵抗暗影、照顾女神留下的世界,主动选择留下,并和其他种族签订了大契约,约定互帮互助,并竭尽所能抵挡暗影的侵袭。   这些长着雪白双翼的生物,和精灵一样是光属性的种族,天然亲近光元素,也能使用法术驱逐暗影,还保存了大量神代时期留下的光系术法、符咒。应该说,在龙族飞离大世界后,羽族和精灵就是世界抵挡暗影的最前线。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圣城喀琉斯悄然关上了大门。羽族们将自己的城市与大世界隔绝开来,只定期与几个种族联系。到了后来佩雷尔乌斯创立无形学院,其他种族纷纷将自己的后裔送来学院学习,羽族也拒绝这种新的交流,只偶尔和校长本人联络。   因此,尼尔是全学院唯一一个羽族的学生。   人们很少听到羽族的消息。现在,第二名羽族出现在人们眼前,带来的消息却是圣城陷入暗影危机。   “圣城陷入暗影危机——这不可能!”   西蒙尼·格罗索盘坐在校长办公室中间,焦躁地捶了一下地板。他强行恢复成人形,脸上却留下了大量灰色的鳞片,背后的尾巴也拖在深红色的手工羊毛地毯上。他又重重捶了一下地板,在这声闷响中语速极快地说:“当年羽族关上城门,就是为了隔绝暗影,保持他们所谓的自我纯洁。这么多年,除了那件事,他们还没出过什么岔子。”   不等其他人问什么是“那件事”,尼尔就发出一声细微的讥笑:“直说不就好了?就是除了我。”   他的神情愈发尖锐阴沉,脸色却也愈发苍白起来。那双碧眸发出一种幽深的光,从格罗索脸上慢慢移到那名陌生的羽族身上,进而浸出一种恶意来。   “真可惜,看样子这家伙果然没有被暗影侵蚀。”他冷冷地说,“否则,他就会是我之后第二个被污染,却活着出了那座腐烂的城市的羽族……第二个堕落的天使。”   “这种时候还幸灾乐祸?暗影危机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啊哈,果然特殊组就是对正常人心怀恶意!我早就知道……”   眼看格罗索就要爆发一连串恶毒的话语,而在场的特殊组成员也都脸色微变,佩雷尔乌斯立即干脆地打断了他们的争吵。   “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搞清楚圣城到底发生了什么。”校长沉稳地说,“首先,圣城中的暗影危机到达了什么地步,还能不能挽救。其次,暗影从何而来,是否有污染更大区域的危险。最后,最坏的情况,假如圣城已经陷落……”   “等等,陷落是怎么回事?”   尼尔倏然回头,尖锐中带着难以置信。   “情况怎么可能坏到这一步?”他的情绪莫名激烈,“喀琉斯汇集了大量的羽族,随便拉一个出来献祭就能驱逐不少暗影粒子。何况那里还有成堆的光系符咒——虽然很讨厌这一点,但我敢说,全世界陷落了,那座破城都还高高飘在他们那不食烟火的云端之上!”   “我要说的正是这一点——非常不幸,尽管我们一直以来都严加防范,但各地的情报都显示,暗影粒子的数量和活跃程度都大大增加。”   校长扬了扬手中一叠电报。   “巡逻者各地执法处的报告,还有米德尔·维夏追踪三一会的过程中传回的记录……这份是伯伦嘉蒂亚的,称里世界和表世界的连接处,暗影粒子表现出的侵略性也大大增强。还有德尔塔·穆勒,他的伤亡最惨重。在巡视虚空遗迹的时候,他们撞上了三一会的一个据点,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度过危机。”   校长说话的语调始终沉稳有力,但林溪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露出如此凝重的神情。   “表世界?”她惊愕地反问,心猛地提了起来。和里世界不同,表世界几乎没有魔法的存在,那里的人们更是对暗影一无所知。如果暗影真的入侵表世界,后果跟现实版生化危机有什么区别?   “暂时没到那一步。情况还在我们的控制范围内。”校长示意她安心,“只要我们守住里世界的阵线,表世界就不需要担心。”   “那德尔塔·穆勒那边?”伊瑟的神情有了变化,“现在他和他的人在哪儿?”   尽管与他不合,但德尔塔·穆勒所代表的也是执法者,伊瑟会关心他们也是理所当然。   “我正要说这一点。”校长说,“接下来的安排是,林溪,我希望你能先去校医院的隔离室看看德尔塔·穆勒的情况,他被三一会注入了新变异的暗影粒子,医务人员和研究人员都对此束手无策。然后,你和伊瑟、尼尔、艾莲娜一起,带上我们这位羽族的朋友,一起前往圣城查探情况。”   “西蒙尼,你去看看米德尔那边的情况。他按照我的命令,在追寻三一会的踪迹,有了德尔塔的前车之鉴,我担心他可能中了敌人的陷阱。”   “莫失和莫忘,你们去支援伯伦嘉蒂亚。她守卫着两个世界的连接处,我担心三一会可能会攻击表世界,从而以表世界的安危来威胁我们。”   “孟蓝那边,我已经通知好了。在德尔塔养伤期间,他要负责安抚好执法者分队的情绪。”校长不觉眯了眯眼睛,金色的右眼如折射阳光的利刃,“伊瑟,你再安排几个人,和孟蓝一起处理这件事。”   这是在暗示伊瑟趁机将德尔塔·穆勒麾下的执法者拉拢过来?林溪立即反应过来。她偷眼去看精灵的神情,却只见到他一如既往地沉稳点头,神情没有任何异样。但凭借细微的直觉,她明白伊瑟也懂得了校长的意思,而且……似乎不打算遵从。   佩雷尔乌斯似乎没有看出这一点,或者说即便他看出来了,他也不会表现出来。   “现在整个世界的局势都在变化。三一会已经表露出极强的攻击性,这说明他们认为自己已经积蓄起了足够的力量,而且打算发动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件。”他露出一个微笑,开始安抚众人,“但是,我们也不需要太过担心。”   “就整个里世界的范围而言,我们拥有大量盟友。与此同时,巡逻者的分支机构驻扎各地,相互沟通、支援,已经形成了成熟完备的防御网络。”   “三一会依仗的是他们那从深渊里归来的堕落神只,以及泽苏所操纵的暗影。但能够肯定的是,泽苏也无法随心所欲地驱使暗影,而他的手下们更不能。否则,我们早该被灭亡了。”   “他们一定有重点攻击的对象,并且一定在谋划什么东西。”   校长的目光落在林溪身上,并暗示性极强地落在她的眉心。林溪顿时明白他所指的是神谕碎片。   “只剩最后一枚了。”校长突然说,“当完整的神谕降临,我们就将抵达终点。”   “生,或者死。是我们守护的世界得以延续,还是死神手持旧日神只的谕令,开启他所谓的新世界——”   “未来,就在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给我一个星期写论文><之后尽量快点写完! 第145章 猜测   德尔塔·穆勒所在的隔离室位于校医院最深处。   每个执法者都曾在这里待过。   校医院是“受污染者”向“执法者”蜕变的起点。   他们在这里度过漫长的观测期,被贴上“暂时无害”的标签,再被送出来装进黑色的校服里,最后作为不祥之人来对抗不详。   就像身背枷锁的罪犯拿起长剑,砍向另一堆看不清来源的枷锁。从黑暗而来,往黑暗而去,一直战斗下去,直到生命尽头。   按照校长的指示,林溪前去看望德尔塔·穆勒。这名执法者分队长被注入了变异的暗影粒子,被关押在医院深处。   带领她的人被裹在白色的长袍里,戴着紧贴头皮的帽子和口罩,看不清脸,只能分辨出是一名女性。她自我介绍叫“梅丽莎·伦诺克斯”,说是校医院暗影控制与研究组的组长。她声音冷淡,全程也没有任何摘掉口罩的意思,自我介绍过后就不再说话。   密闭的空间里只有细微的脚步声。这种安静和幽深让人不适。   穿过某扇紧闭的密码门,沿着灰白色的金属通道再通过三次验证,林溪站在了德尔塔的病房前。墙面上镶嵌着单向玻璃,使外面的人能看清里面的状况。   德尔塔被银色的符文链条绑缚在床上,上身赤礻果,贴着感应圆片。他的双眼翻成全白,浑身筋肉紧绷,一下下用力挣扎,甩动脖子似乎想要发出怒吼和咆哮,却因为下半张脸也被链条绑住,而只剩暴睁的双眼死死瞪向天花板。   已经有一个人在这里,正透过玻璃窗凝视德尔塔·穆勒。   “蒂亚?”林溪有些惊讶,“你回来了?我以为你正在外面忙着对抗三一会。”   红发的女人回过头,眉毛还皱在一起。看见林溪后,她展颜一笑,美艳的容貌霎时映亮了寡淡的空间,那漂亮的紫色眼眸熠熠生辉。   正是伯伦嘉蒂亚·佩洛蒂。   “有一些情报,需要我亲自告知弗里格曼先生。和新的变异暗影粒子有关。”她说。   林溪问:“我听说,世界范围内的暗影粒子都变得异常活跃?”   “我恐怕是的。”红发女海盗的神色严肃了一些。她看向梅丽莎·伦诺克斯,问:“梅丽莎,德尔塔身上的变异粒子,你们分析出什么结果了吗?”   她们看上去认识。林溪注意到这一点。   “从结果上来看,和以往的变异不同,穆勒先生体内的变异粒子只是个例。其余暗影粒子的各项数据与上一代一致,没有变化。”   梅丽莎的声音像是某种无机质的金属,语调的起伏更像一种礼貌,而非情绪的标识。   林溪问:“意思就是,大体上,目前针对暗影的检测与控制设备仍然有效?”   “是的,暂时不用担心。”   梅丽莎转动眼珠,看向林溪。她的眼睛是银灰色,在灯光下乍一看去几乎和眼白融为一体,有些吓人,也令人难以看清她的眼神。   “如果林溪小姐有任何发现,希望能告知我们。”她说。   伯伦嘉蒂亚笑了一声,打趣说:“梅丽莎,你还是没变,只对研究感兴趣。”   “我只是对消除暗影感兴趣。”梅丽莎淡淡回答,眼睛依旧一眨不眨盯着林溪,“这是能够拯救全世界的……最重要的事业。”   林溪有种古怪的感觉。但伯伦嘉蒂亚不以为意地笑笑,似乎梅丽莎·伦诺克斯就是这么有点古怪的个性。   她抛开杂绪,看向入口方向,说:“我去看看德尔塔。”   林溪披了一件隔离服。这是校医院规章手册的要求,即便她是人尽皆知的光法师也不例外。她推门而入,径直走向挣扎不已的德尔塔身边,动作没有丝毫迟疑。   这样简单干脆的动作,却让身后两人对视一眼。   “果然和传言一样,光法师对暗影粒子没有任何畏惧。”   “这是自然的。怎么了,梅丽莎,你有些嫉妒吗?”   “作为研究人员,如果可以避免麻烦的隔离手段,也不用担心被感染变成怪物,能自由地接触暗影、完成研究,我当然向往不已。”   “很少听你说这么多话,看来是真的羡慕。”伯伦嘉蒂亚挂着微笑,习惯性地去摸烟杆,想起这是医院,又神色自若地把手揣回兜里。   她注视着光法师的背影。那孩子正将手贴上德尔塔的额头;淡淡的光弥漫开,又浸入德尔塔的肌肤。那个挣扎到形容恐怖程度的男人,渐渐安静下来。   “看啊,梅丽莎。”伯伦嘉蒂亚轻声说,“这就是我们需要光法师的缘故。正是这份驱逐黑暗时的轻而易举……”   “……才给了我们终将扫除邪恶的信心。”   因为,光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梅丽莎也一直注视着光法师。那双银灰色的眼里同时映出光和暗,却没有任何她本人的情绪。   她只是静静地、静静地观察着光法师。观察那些光芒,还有那些被缓慢却平稳地清除干净的暗影。   ——那些,本该只有最接近“神”的存在才能看见的暗影。   *   伊瑟匆匆回来,在0号楼里转了一圈,又匆匆忙忙地要出去。   孟蓝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举着一盘绿色的糯米团点心。   “伊瑟,你不是才回来吗?”   他此刻维持着瘦弱青年的外貌,头上一顶高高的厨师帽,脸上沾了点糯米粉,神色悠悠的,宛如居家大厨。   “我做了现在最流行的咸蛋黄流心肉松冰皮点心,还揉了竹叶汁进去,你要不要尝尝?”孟蓝笑眯眯的。   “不用了。”精灵在门口站定步伐,“孟老师,您有看见尼尔吗?”   “尼尔?怎么了,找他有事吗?”   “我想找他谈谈。之前那个受伤的羽族……孟老师,您也知道尼尔过去的事。”精灵抱起双臂,有些烦躁地叹了口气,“如果不是弗里格曼先生的要求,我并不希望尼尔回到圣城。”   “啊——!”   孟蓝放下点心,一拍手掌,忽然“嘭”一下变成了熊猫形态。   “孟老师?”   “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当年尼尔来的时候,还是这么一点点大的小羽族,被火锅的味道吸引过来,很可爱。”孟蓝摸摸自己的熊下巴,“那时候伊瑟也不大,就像哥哥一样照顾尼尔。尼尔整体跟在你后面,‘老大’、‘老大’地叫。就像亲兄弟一样。”   “孟老师……现在没时间说无关的事情。”伊瑟无奈,“我去别的地方再找找。”   “并不是无关的事情,伊瑟。”   “……什么?”   精灵有些迷惑。看在孟蓝眼里,精灵已经成年,却还留存了少年时天真的神态。这让熊猫油然而生一种古怪的慈父心态。   他越发笑眯眯起来。   “嗯,嗯,怎么说呢……伊瑟啊,就像你已经长大了一样,尼尔也不再是当年脆弱的孩子了。”熊猫慢吞吞地说,“一个小时前,尼尔和艾莲娜出去了。说是要去云海里玩光轮,之后可能还会找莫失莫忘打羽毛球。”   “……玩?”精灵干瞪眼,难以置信,“明天就要出发去圣城了,他们居然……去玩了?!”   严厉的执法者队长本能地露出不满的情绪。他今天从睁眼开始就没休息,一直在安排工作交接,还要思考圣城的情况、分析各种情报。在学院里跑来跑去的,恨不得把每一分每一秒都利用起来。   结果他的队员……去玩了?!   “嗯,嗯,我家乡有句话,叫‘每临大事有静气’,出任务前玩一玩,有助于平复心情。”孟蓝云淡风轻,“这不就说明,尼尔完全没把圣城的事放心上吗?”   精灵一愣。   “但是,在弗里格曼先生的办公室里,尼尔看起来……”   “一时的触动,谁都会有。但是,尼尔已经走出来了。”孟蓝笑道,“他的身边也有了陪伴他、努力安慰他的人,不是吗?伊瑟,就像林溪对你一样。”   “林溪和我?但是尼尔没有……等等,难道说是艾莲娜?”   执法者队长的神情一时变得非常奇怪。有些恍然,有些迷惑,有些欣慰,又有些纠结。就像是看着隔壁两个常年不来电的青梅竹马,突然之间走到一起时,那种复杂的心情。   熊猫端着他的咸蛋黄流心肉松冰皮点心,仔细放在纸盒里,包好后交到精灵手里。   “放轻松,伊瑟。如果你的工作完成了,就拿上点心,去找小溪吧。”孟蓝拍拍他的肩,“我听说圣城的神谕碎片是最后一枚。未来想必会很艰苦,趁现在能享受好时光的时候,就好好享受吧。”   “我……”   “死神的事,不要太放在心上。”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冰霜精灵沉默下去。他捧着点心盒,垂下头,一言不发。   孟蓝说:“我明白,之前在日本海的战斗里,你看见了死神的容貌……但是,那绝对不是你的叔叔。”   日本海一战,死神的真实容貌被记录下来。那银灰色的长发、冰蓝的眼眸、尖尖的耳朵,无一并不是冰霜精灵的特征;而伊瑟一眼就认出,那是他的叔叔、父亲安提希斯的亲弟弟,赫恩。   良久,精灵提了提嘴角,像一个嗤笑。   “弗里格曼先生也这么说。他说那是死神借助赫恩叔叔的躯体复活,和叔叔无关。我也明白,死神是泽苏,不可能是我的叔叔。”   他有些自嘲,还有更深的迷惘。   “但是,我也记得,《神典》上曾说过:‘神的恩惠与惩罚,皆非无缘无故’。”   “为什么死神会选中赫恩叔叔的躯体?当年的北境王国一直是驻防重地,绝不会放任暗影侵入,那么,暗影又为什么会爆发?”   孟蓝被这些问题难住了。年轻的冰霜精灵似乎有了某些让人心惊的猜测,但是,那会是真的吗?   最后,孟蓝只是又拍拍他的肩。   “都过去了,伊瑟。”他安慰地说,“我们要守护的是现在和未来。”   精灵沉默着点头,正想说什么,手机铃声响起了。他看一眼屏幕,沉重的神色顿时温柔起来。   “林溪,怎么了……伯伦嘉蒂亚邀请我喝茶?不,不去。不是,只是……我还有工作,让她也赶快回去恪尽职守!”   ——下午好,小伊瑟~   “喂,伯伦嘉蒂亚,谁让你抢林溪电话的,快还给她……”   ——听说小伊瑟很忙,那也没办法,我就带着小溪去逛街喝下午茶啦~小溪归我了,没你的份,拜拜!   “什么?等等……伯伦嘉蒂亚,不要把你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灌输给林溪!”   面对耳边一片忙音,精灵神色一厉,眼里燃起战意。   “伊瑟……”   “我去找林溪了!孟老师,回头见!”   望着精灵轻盈敏捷的背影,熊猫打了个呵欠。   “年轻人谈恋爱,熊猫就去睡觉了……不,还是啃个竹子再睡吧。”   *   “德尔塔·穆勒?”   他勉强睁开眼。他才刚刚得到久违的平静,身体尚还沉浸在疲惫中。然而,那治愈他的光芒所带来的温暖感受……他依旧记得。   甚至让他梦见了小时候,大哥和二哥还在时,兄弟三人在洒满阳光的草坪上玩耍时的景象。   “谁……医生吗?”他声音虚弱。   那声音说:“我们能够明白你的不满。”   “……不满?”   “对于执法者地位的不满。经历了痛苦的暗影危机,艰难地活了下来,还拼命地为了保护世界而战斗。但是,世界却把你们视为怪物,对你们弃若敝履。而伊瑟·威尔曼那些人,却还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一切,像摇尾乞怜的宠物一样可笑。”   “……”   “加入我们吧。我们会改变一切不公。”   他沉默许久。他明白对方是谁了。   “……好。”   梅丽莎·伦诺克斯站在黑暗之中,向德尔塔·穆勒伸出手掌。一枚环绕紫藤花和麦穗的衔尾蛇纹章匆匆一闪,烙印在德尔塔的手背上。   “这个世界,”她竟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将被我们改变。”   作者有话要说:我会尽快填完这个坑的……掩面 第146章 斩风沙漠   镜子里映出她的样子。   林溪放下吹风机。镜子上的水雾被热风吹出一个圆形,四周却还是蒙蒙的;她的脸映在圆形中央,像一副肖像画。   她凝视着自己。茶色的头发剪过两次,还维持在及腰的长度,被风吹过后有些蓬松;因为长期锻炼,脸部轮廓清晰,眼神也明亮,让上扬的眼角有了几分果断的气势。   她没有笑,唇角平平地抿着,这让她的表情有些冷漠。   镜子里的女人,看上去竟然有点陌生。   眉心的神谕碎片浮现出金色的光芒。林溪抹了把脸,在闭上眼睛的片刻里隐忍地叹了口气。   ——安格丽菲……   ——啦啦……啦啦啦……   隐约的呢喃,还有始终贯穿于梦境的歌声。那些声音重叠在一起,回荡出悲伤的情绪。   她再次睁开眼,屏蔽掉那隐约的、陌生的声音,使劲揉了揉脸颊,对着镜子露出一个属于“林溪”的笑容。   关了灯,出门拿起衣帽架上黑色的长外套,林溪又顺手拿了一盒牛奶。精灵倚在门口,划着手机看资料。   “林溪,走了……怎么了,心情不好?”他抬起头,耳朵微微一抖,露出疑惑的神情。   精灵真是敏锐的生物。   林溪笑笑,过去吻了他一下。   “可能是想起之前的噩梦了。”她说,“走吧。”   伊瑟的房间在0号楼最顶端,但要先穿过一道阵法,才能来到0号楼的主体位置。据说这是因为伊瑟是特殊组里受污染最深的一个,校董事会强烈要求增加对他的控制力度,佩雷尔乌斯就装模作样地加了一道阵法,却不限制他的外出。这也引起了董事会的不满,西蒙尼·格罗索就曾拿这件事表达过自己的不满。   一楼公共休息厅里,队员都到齐了。   苏慎之抱着电脑,盘腿坐在壁炉前,面前一面虚拟屏幕投映出千里之外的景象;其余人围着他,望着大屏幕,看得很认真。莫失和莫忘缩在沙发里,一人抓一个抱枕,捧着一盘□□灵出品的蜂蜜饼干,“咔嚓咔嚓”地吃着。   “老大来了。”   “林溪来了。”   “大家要去圣城了。”   “而我们却被分去伯伦嘉蒂亚那里。”   “不好玩。”   “很无聊。”   双胞胎照旧面无表情,声音里却透出幽怨。   “这是弗里格曼先生的指示。现在时局危急,要以大局为重。”   伊瑟一边说,一边从双胞胎那儿抢了一片饼干,很是自然地喂给自家的人类。他的人类张嘴叼住,面对更加哀怨的双胞胎比了个“V”的手势。   “苏学长这次就待在学院吗?”林溪问。   青年“嗯”了一声。他套着白色的卫衣,脸颊苍白瘦削,神情比以前更沉静。日本海归来后,他身体状况一直不好,人也更沉默。考虑到这样的状况佩雷尔乌斯就让苏慎之专心制作符咒,以支援前线和三一会的战争。   他敲击键盘,面前的大屏幕投影也随之而动。   “看,这是圣城的地图。”他调出影像,“羽族居住的圣城‘喀琉斯’位于斩风沙漠,必须首先到达沙漠中心,才能通过阵法前往圣城。开启阵法之地,因为商贸往来,也形成了繁华的城市,名为‘卡利辛’。”   屏幕上投映出漫天风沙,随后镜头迅速拉近,将那片遥远的城市建筑放大。以砖石砌成的城市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白光,寺庙圆形的屋顶嵌着黄金,闪烁着奢侈的光彩。纱幔挂在豪华的宫殿窗前,随风飘动;骆驼商队如蚂蚁晚宴,人们的罩袍和风沙一同飞舞。   “学院的传送阵可以到达卡利辛的外部,之后要靠我们自己进入圣城。”苏慎之敲敲键盘,“传送阵在卡利辛中央,也就是商会的旁边。我没记错的话,白妖精在卡利辛商会有会员资格,如果有需要,可以向他们求助。”   “我会带上白妖精商会的信物。”林溪说。她大一时就参与了白妖精的基金运作,咕啾还赠与了她祝福和信物。据说相当排外的白妖精,不知道为什么和她很是亲近。   苏慎之点点头。   “一路小心。”   *   虽然大家都祝福他们“一路小心”,但这不是刚一到达,就出状况了吗。   林溪从沙漠中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黄沙,顶着炎炎烈日,搭着手四下张望。   无垠的黄沙接连涌向天边,蓝色的长空没有丝毫云翳;骄阳肆无忌惮,炙烤着沙漠,仿佛要将世间一切水分掠夺殆尽。   学院配备的制服有调节温度和湿度的功能,因此她并不感觉难受。但她举目四望,发觉四周确实只有自己一个人。   “……居然刚一到达就失散了。”她喃喃自语。   林溪、伊瑟、尼尔、艾莲娜四人,乘坐飞舟前往斩风沙漠。但是飞舟降临时,撞上了混乱的空间风暴……据说,那是因为圣城所在的空间已经濒临混乱,所以传送阵也出了一些问题。   等到林溪醒来,就是眼下四望无人的景象。   前方有一片建筑的轮廓。   “那是……卡利辛吗。”她眯了眯眼睛,拂去被风吹乱的额发,“大家应该都会去那里集合吧。那么,就去那里看看。”   过于炙热的日光,好像将空气都扭曲了。林溪踩着黄沙,施展了一个风系法术,轻巧地向前移动。   忽然,她感觉地下好像有某种危险涌动——   “火球术!”   嘭——!   一道焰光,与一声枪响同时响起。   一头飞扑而起的沙漠蜥蜴栽向地面,将黄沙砸出一个凹陷的坑洞。   “咦……”   “居然用火系法术攻击栖息在沙漠中的火焰蜥蜴,光法师的智商真是堪忧。”   一道冷淡而带着讥讽的声音,让林溪露出愕然的神情。她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棕黑色的短发和眼睛,左眼架着单片眼镜,本人正慢悠悠吹去齿轮手/枪口的一缕青烟。他身着黑色长袍。上面暗银色的花纹在强烈的阳光里有熠熠的闪光。   “德尔塔·穆勒?”林溪戒备地后退一步,“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你并不在这次出行圣城的名单中。”   青年瞥了他一样,俊秀冷清的脸庞露出更加讥讽的神色。   “托你的福,小姐,我已经回归自己的岗位,正在巡视虚空遗迹。”他冷冷地说,“为什么会被虚空风暴卷到这里来,我也十分疑惑。看样子……”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地理。   “这里是斩风沙漠?”他露出一个假惺惺的微笑,“光法师小姐,善良如您,想必很乐意为我解答现在的状况。”   德尔塔·穆勒是执法者分队长,任务是巡视虚空遗迹,防止那些被暗影污染的地区传染新的地方。他此前莫名被变异暗影粒子感染,还是林溪救了他。醒来后,他就匆匆离去,说是要坚守岗位。   没想到这么快又在这里见到他。   林溪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我们受命前往圣城,前方应该是卡利辛,也就是斩风沙漠上最大的城市,通往羽族圣城喀琉斯的必经之地。”她同样端着架子,客气又虚伪地嘲讽,“既然不幸被虚空风暴卷到这里,不如暂时同行吧……你觉得呢,德尔塔·穆勒先生?”   青年收起手/枪,扯了扯唇角。   “看来的确如此,光法师小姐。”   暂时同行的两人一路沉默。他们穿着相似的黑色长袍,所不同的是,只有德尔塔的衣袍上绣了暗银色的花纹。那是“暗银之阵”的标志,是控制执法者、防止他们体内的暗影失控的阵法。   而光法师自然不需要。   德尔塔推了推自己的单片眼镜,眼里滑过一丝讥讽之色。   “我们到了。”   他身边的光法师并未察觉他的情绪。他们已经来到卡利辛的城门前,她正抬头打量城市的大门;脖颈纤细脆弱,仿佛能被轻易拧断。   德尔塔收回目光,观察眼前的城市。   “奇怪……”   “怎么了?”光法师回头看来,茶色的眼睛有一种格外敏锐的光芒,“德尔塔,你发现什么了?”   他并不习惯别人如此亲近地叫他的名字。德尔塔皱了皱眉,强迫自己不去注意这个细节。   “卡利辛是古城,自来以商贸闻名。但是现在,城门口没有检查出入证明的守卫,街道两旁的商铺也紧闭大门。”   德尔塔掏出机械怀表,看了看时针。   “现在是上午十一点,正是热闹的时候。”他说,“卡利辛不对劲,光法师,小心一些。”   “我知道了。”   光法师瞥了他一眼,抬手将一头深茶色的长发扎起来。她没有笑,侧脸轮廓有些清冷,眼神清亮冷静,看上去竟然颇值得信赖。   “那么,我们现在进去吗?”林溪问,“我暂时没有感觉到不好的气息。”   不好的气息……   德尔塔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他唇边那缕讥讽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走吧。”他率先迈开步伐,“无论是什么,总要面对。”   城市里安静得可怕。   卡利辛的建筑以白色为主,石料被切割出漂亮的光滑截面,堆砌出高低不一的建筑;水果摊上这样的棚布还在风里轻轻颤动,那些色彩缤纷的热带水果看上去也令人很有食欲。小摊上摆着银器和鲜艳的首饰,还有一些手工制作的武器。   然而,没有人声的景象越是繁华,就越显得诡异。   “你打算去哪儿?”林溪问。   德尔塔比她高,腿也比她长,正迈开步子往城中心走去。   青年眉眼不动,有些恶劣地反问:“你说呢?”   光法师不吃他的挑衅,淡定地说:“应该是去城中心吧。怎么,你也打算去圣城?”   德尔塔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卡利辛是依附喀琉斯而生的城市。自从神只陨落后,羽族就将自己所在的小世界封闭起来,形成了空中之城喀琉斯,只定期打开通道,和外界进行贸易往来。   喀琉斯与外界联络之地,渐渐聚集起了居民,最后形成的就是商贸之城卡利辛。   这座城市信仰羽族,到处都有白色的羽毛作为装饰。如果喀琉斯出了什么问题,卡利辛也难逃一劫。   因此,与其纠结卡利辛的异常,不如直接去往城市中央,察看通往喀琉斯的传送阵是否还能正常使用。   青年再次推了推单片眼镜。   “没想到……光法师也并不完全虚有其名。”   林溪撇撇嘴,有点烦这个老是阴阳怪气的执法者分队长。   “需要我提醒你吗,这位自命不凡的执法者先生?”她假惺惺地一笑,“你本人也是我这个光法师治好的。”   青年神色一僵,立即闭嘴不说话。   几根白色的羽毛乘风而过,飞过屋檐、飞过摆满鲜艳水果的小摊。林溪停下脚步,望向那些羽毛。   “怎么了?”   “不……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她还想仔细看看那几片羽毛,却听前方传来一声悲鸣。   不要——!   从街道拐角处,蹿出一个幼小的男孩。他跌跌撞撞跑出来,被石子绊倒,猛地扑向地面,狼狈地擦出一道划痕。然而,他顾不得手上的擦伤,猛地回身,抬手挡在面前,发出了极端恐惧的叫声。   “哥哥——不要!”   吼——!   一只巨大的蜥蜴蹿上屋顶,结实有力的尾巴使劲拍打在屋脊上,激起一片尘埃。它浑身漆黑,头部居然是一张惨白的人脸,正从嘴里吐出长长的舌头。   德尔塔立即抬起齿轮手/枪,眨眼瞄准蜥蜴的脑袋。   然而,有人比他动作更快。   ——嘉德丽雅·净化之风!   光焰呼啸而去。在那明亮而纯净的光辉里,连日光似乎都逊色不少。   凝视着那道光芒,青年的眼里浮起一道暗色,但那幽深的黑暗转瞬即逝。   光芒呼啸,转瞬刺入蜥蜴的眉心。根据经验,暗影粒子会被净化得一干二净。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并非真正的时间静止,因为林溪和德尔塔还能动作;但整座城市仿佛都被按下了暂停键,连风也不再吹拂,街边飘动的纱幔和布料也凝固不动。   前方,那被暗影污染的蜥蜴抬起头,凝视他们的方向;那被蜥蜴追逐的孩子,也扭过头,露出一双没有眼白的眼睛。   “提问。”   那孩子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天地间。   “有一天,当你发现你的至亲至爱之人被暗影污染,你的选择是——”   “A,烧死他。B,包庇他。”   “请问,你选择哪一项?”   面对如此诡异的场景,两名执法者对视一眼。   德尔塔:“A。”   林溪:“B。”   他们又对视一眼。   德尔塔冷笑:“心慈手软。”   林溪也冷笑:“心狠手辣。”   青年眯眼:“执法者要守卫秩序。”   林溪扬起下巴:“我是光法师,可以自己解决。”   “你只是个例。”   “你思维僵硬。”   无形的火花在双方视线交汇处爆发。   然而,前方的孩子不为所动。他用纯然漆黑的眼眸看着他们,继续问:“选A,还是选B?”   林溪说:“我们猜拳决定好了。”   “什么……?”   “石头剪刀布……好的你没出手,自动认输,报告——我们选B!”   “……喂!”   德尔塔恼怒地握紧枪柄,却不再争论。他始终用余光注视着那诡异的孩子,绷紧了身体,随时戒备。   “B,包庇他。明白了。”   孩童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的擦伤已经消失无踪。   眼前的场景忽然一变。变成了某个豪宅的后院,四处鲜花盛开,树木茂密,甚至有一座小小的喷泉。   唯一不和谐的地方在于,地面横七竖八倒了很多尸体。   那孩子站在一地血腥里,半边身体浸染了鲜血。但那双没有眼白的眼里,依旧只有机械的平静。   “你包庇了被暗影污染的重要之人。因为你的帮助,他暂时抑制了污染,但某次发作时,他杀死了好几个人。现在,你选择——”   “A,烧死他。B,包庇他。”   “A。”   “B。”   咔哒。   齿轮手/枪对准了光法师的额头。   青年神色狐疑,冷冷说:“现在,我开始怀疑,是否光法师被什么东西冒名顶替了。”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大纲早就写完了,但太久没更,这两天抽空把前面大概看了一下。   ……辛苦看到这里的小天使了。你们太棒了。   我写得太乱太不统一了,简而言之就是不好看。   接下来我会尽量在大纲基础上统一文章的氛围,把剧情点依次放出来的。   下一卷相对来说是一个比较独立的部分,应该会好很多。   不过,虽然这篇文犯了很多写故事的经典错误,我还是会努力把坑填完的。   谢谢支持我的小天使TT 第147章 选择   光法师眉眼不动。   下一秒,她抬起手,直接握住枪口,用力将他甩开。   那干脆冷漠的姿态,与往日大不相同。   “我倒是在想,穆勒先生是被笨蛋顶替了吗?这么简单的局面都看不明白。”她有些嘲笑地说。   望着她的神态,青年眼里的暗色再度一闪而逝。他甚至有些恍惚。这种由聪慧和坚韧而铸就的坚硬姿态,看似冷漠,实则满怀温柔和悲悯,真是像极了……   他闭了闭眼。   很快,他就恢复了正常。   “局面?”他发出疑问。   光法师不说话,只是扭过头,看向前方的孩子。优美的花园里洒满阳光,连鲜血都被照耀得如同宝石般悦目。血泊之中,双目漆黑的孩子静静站立,背后似有无尽的黑暗涌动。   “一旦作出选择,就要坚持到底。”她说,抬手放在唇边,冲那边呼喊,“喂,我们选B!”   德尔塔皱起眉毛,却不再阻止她。   场景再次倏然一变。   这一回是夜晚,孤零零的月亮悬在天边,清辉蒙了一层朦胧的光晕,令四周景色也显得暧昧。   血腥气在空中弥漫,树木发出“嘎吱”的声音。定睛看去,就会发现是无数尸体堆叠在一起,因为数量实在太多,乃至将边上的树木都压弯了腰。   咔嚓、咔嚓……   咀嚼声。   黑色的蜥蜴伏在尸体上,旁若无人地咀嚼血肉。   一部分尸体被它吃掉,还有一部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变成了新的怪物。   它们也开始吞吃边上的尸体。   血腥和暗影交织在一起,而天空中的月光依旧清清淡淡、温温柔柔,不染任何尘埃。   那名眼眸漆黑的孩子站在蜥蜴旁边,伸手抱住蜥蜴的头。那头怪物摇晃尾巴,扭头一口啃噬了孩子半边头颅;他就用剩下的半边头颅,静静地凝视两名执法者。   “现在,请问……”   无数个声音从四面八方回响发出,重叠在一起,海潮一般层层叠叠,莫名让人恶心想吐。   “……被你包庇的至亲至爱彻底沦为怪物,吃掉了所有人,现在,你选择——”   “A,烧死他。B,包庇他。”   德尔塔谨慎地看了一眼光法师,并惊讶地发现,她的神情还是那样冷漠又坚定。那线条清晰的轮廓,简直宛如战士一般锐利。   “你还要选B吗?”他问。   光法师抬起左手。金色长弓浮现在她掌中,弯曲的弓身散发出柔和纯净的金光;她右手搭在并不存在的弓弦之上,一道光矢便隐约成型。   她维持着这般凛然的姿态,一动不动。   “当然了。”她说,“我的选择是——”   “——包庇他,和他一起沦落地狱。”   一箭射出,光芒大亮。   那孩子望着袭击而来的光焰,眼里忽然流下泪水。   “啊,太好了……这么说,我没有选错……”   “哥哥……”   燃烧般的光明里,他抱紧身边的怪物,安详地闭上双眼。   林溪收起嘉德丽雅,吁了口气,说:“看看接下来还有什么奇怪的东西等着我们……”   话音未落,四下陷入一片漆黑。   许多白色的字符浮现在他们面前。   数字、等号、箭头、括号……   林溪仰头望着这片无尽的符号的海洋,自进入卡利辛以来,神情第一次出现了呆滞。   德尔塔始终在密切关注她的反应,见状,若有所思地推了推单片眼镜。   “光法师小姐,难道说,”他不无讽刺地开口,“这些初级的数学题,我们伟大的光法师一道也不会做吗?”   “……我上大学以后又没学高数,不会做不是也很正常吗!”   光法师瞪向他,那双深茶色的杏核眼气势汹汹,却莫名显得心虚。但这丝真实的情绪打破了她此前无坚不摧的冷漠,令她的神态活泼起来。   青年不由自主注意到,神情灵动的光法师,其实是个漂亮甚至有些妩媚的年轻姑娘。   他移开视线,放平了有些许上扬的唇角。   “那么,这一回就请林溪小姐看看,我是怎么解决问题的吧。”   *   “包庇他。”   “包庇他。”   “包庇他。”   “烦死了——都说了是包庇他了!”   深蓝长发的海妖一脸杀气腾腾。不,虽然她神情冷若冰霜,但那种眼神果然是杀气腾腾吧!   尼尔在边上干瞪眼。   飞舟失事后,他第一反应就是抓紧旁边的艾莲娜。短暂的晕眩后,他就感觉自己被重重摔在沙地上。卡利辛的建筑就在不远处。   他和艾莲娜很快决定,先进入城市再说。   卡利辛空无一人,半点没有传闻中商贾往来的繁华。一些窗台和圆桌上,甚至放了热气腾腾的食物,就好像满城的人是突然蒸发了一样。   诡异的气氛里,当路边突然出现一个抱着孩子哭泣的母亲,就格外让人警惕。   更没想到的是,对方哭着哭着,忽然流出血泪,直勾勾地盯着他们,问,如果发现最重要的人被暗影污染,是选择烧死他还是包庇他。   尼尔还在愣神,就见艾莲娜纤手一挥,铿锵有力地回答——包庇他!   并且,从这个问题开始,之后无论对方设置了怎样的场景和前提,艾莲娜都想也不想,一律选择包庇。   甚至还仿佛被激怒一样,深蓝的长发无风起舞,眼里隐有闪电出没,恍若午夜时分风雨大作的狂暴海洋。   尼尔试图打断她,结果被海妖学妹一眼看来,他就莫名讪讪后退,乖乖闭嘴。   终于,等所有幻境都崩塌,羽族终于可以小心翼翼地说:“艾莲娜,你怎么样了?”   海妖呼吸平缓,抬手捋了捋深蓝的发丝;隐隐的海水气息滋润了沙漠干燥的空气,也让她的眼眸更显清冷湿润。   “我没有怎么样。”她淡淡地说。   尼尔干笑一声:“明明看上去心情很坏的样子。刚才的问题惹你生气了吗?”   艾莲娜顿了顿,才说:“大概是因为,我毕竟是海妖。”   神色和声音都还是那么清清冷冷,如幽幽水雾。   海妖是对所爱之人格外执着的种族,那强烈而自私的情感往往会演化成一种偏执。   尼尔却不以为然,挥挥手,撇嘴说:“少来了。你又不是典型的海妖。像你这种性格平和的变异海妖,才不会……”   被简单的问题一点就炸。   这句话在学妹幽幽的视线里,消弭于无声。   “怎、怎么了?”   羽族有点心虚,色厉内荏地叉腰:“艾莲娜学妹,对待学长要尊敬。”   海妖收回视线,神色更冷清。   “我对尊敬不可靠的学长没有兴趣。如果是队长或苏学长,我当然会尊敬。”   “我也不比他们差嘛!”尼尔顿时被激起一种古怪的好胜心,不服气地说,“艾莲娜,我也是很厉害的好不好?”   “是吗?”   “明明之前打羽毛球就输给我了。”   “但是光轮比赛是你输了吧。明明还是擅长飞行的羽族。”   “那只是……”   “唱歌也不行。”   “那是因为你非要唱奇奇怪怪的歌啦!什么‘蠕虫与骑士’……说起来,学妹你是不是比较喜欢克苏鲁风格?下次一起玩这类的游戏怎么样?”   “那才不是奇怪的歌。不过,好啊。”   黑暗吞噬了整个空间,只有悬浮在其中的大大小小的九阶魔方散发着光芒。尼尔和艾莲娜一边斗嘴,一边流畅地扭动面前的魔方,迅速将之恢复成各面同色的状态。   两人都专心致志,空气忽然安静下去。   “要比赛吗?谁的速度最快。”尼尔百无聊赖地问。   他的声音像涟漪扩散,在黑暗中推动出无形的波澜。   艾莲娜动作略微一顿。   “不要,好无聊。”   “切……”   魔方的光芒像无数星星。黑暗深处涌动着更深的黑暗,但在此刻,这份幽寂竟然有些许宁静的意味。   “艾莲娜……”   “嗯。”   “所以,你刚刚到底为什么生气?那只是个假设的问题而已。”   羽族略垂着头。灿金的发丝遮掩了他的面容,那双碧色眼眸里的情绪更是难以探明。他声音像是懒散的、无聊的、毫不在意的,但又像紧绷着一丝微妙的情绪。   没有回答。   等待了好一会儿,尼尔终于忍不住,抬头看向身边的人,却发现艾莲娜正注视着他。她的眼睛像午夜月下的海面,兼具宁静和狂暴的力量。   “看……看我干什么。”他不自在地说。   “我讨厌拿‘至亲至爱’作为假设。”艾莲娜说,“我也讨厌有‘烧死他’这个选项。”   “我是海妖。再平和,也是海妖。所以,我一定会为了至亲至爱不惜一切,无论发生什么都绝对不会伤害那个人。”   她的神情里显出一丝冷漠和残酷,又像蕴藏着一丝疯狂。那的确是属于海妖的神情。   “别的人死了多少,跟我有什么关系?”   尼尔怔住。   有一个瞬间,他的表情像是想哭似地。但他忍住了。   他甚至笑了一声。   “果然是海妖会有的回答。”他低声说,“说得不错,艾莲娜。”   此时此刻,那份属于海妖的残忍,竟然有些像“温柔”的另一种表达。   *   “烧死他。”   “烧死他。”   “烧死他。”   卡利辛的另一个区域,响起的同样是一连串毫不迟疑的回答。   冰雪漂浮,剑气划过,以黑暗铸就的幻境崩塌后,转眼又成了新的黑暗。   “啧……有完没完。”   冰霜精灵收束剑光,流露出一丝烦躁。暗银色的长眉深深打着结,冰蓝的眼里仿佛冰冻千里。   一枚暗银色的金属圆球漂浮在他身边,上面有两只绿色的电子眼,正扫描周围的状况。   “杰伊,发现什么了?”   “正在解析,请稍等。”   杰伊是机械族人,也是特殊组惯来合作的伙伴。几乎每次外出任务的交通工具,都是杰伊负责操纵。   机械族人沉迷机械和网络,很少表露对其他事物的关注。但杰伊一边扫描和解析,一边提出了不常见的问题。   “伊瑟,为什么你会选择‘烧死他’?”   机械单调的声音,像是没有任何情绪。但提问本身就代表了疑惑。   精灵有些意外地看了圆球一眼。   “因为只有两个选项,难不成要选第二个吗?这是典型的要把一个答案坚持到底的情形,不然会引出无法预计的意外。”   伊瑟抱着手臂,雪花冰晶围绕着他,拖动出淡淡的白雾,令他的银发蓝眼越发像是不染烟火。   圆球上下跳动。   “根据问题前置的‘至亲至爱’,以及大数据分析,面对这类问题,伊瑟代入的应该是光法师林溪。”杰伊说,“你真的能下手吗,伊瑟?”   “不会是林溪。”伊瑟回答得很干脆,“她是光法师,不会被污染。”   “那么,就是其他执法者。”   “不,我们早就被污染了,假设这一点毫无意义。如果执法者变成威胁,说明我们已经失控,这种时候除了消灭我们,没有其他办法。”   “那么,孟蓝,佩雷尔乌斯·弗里格曼,米德尔·维夏。”   精灵唇角抽搐一下。   “为什么名单里还有米德尔……算了。假如真是那样,我也别无选择。”   环绕他的风雪更冷了一些,也更激烈了一些。精灵垂下眼帘,暗银色的睫毛在他眼里投出薄薄的阴影。   “我是执法者,也是冰霜精灵的后代。保护世界、铲除暗影,就是我的使命。”   杰伊没有再说话。   “解析完毕。发现传送阵。传送阵已启动。距离传送还有五、四、三……”   先是一点星星般的光辉,而后那光源迅速扩大。   强烈的光芒铺天盖地,转眼将黑暗吞噬。那不容分说的耀眼和热烈,比太阳的光辉更霸道,好像在无声地宣誓,要驱逐每一滴黑暗。   风里传来花木的香气。广阔的花园就在他脚下,向前方延伸出无尽的绿意和星星点点的花朵。   四方是天空,浮云在蔚蓝里聚散不定。   一座高城伫立在花园中央。一共九层建筑,磊出宝塔般的形状,每一层都环绕着雪白的建筑;凡是看得见的地方,都栽满了紫色的藤萝花,还有金色的麦穗,如同这座奇异建筑的裙摆。   两名天使一左一右,站在前方。他们都有金色的长发,背后一双雪白的羽翅。   他们容貌清秀美丽,都洋溢着甜美欢悦的笑容。   “欢迎光临,远道而来的客人。”   “很高兴见到无形学院的使者。”   伊瑟不动声色,目光飞快掠过眼前的景象。   “这就是……”   浮空之城——喀琉斯。   羽族的圣城。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了75章,为了凑V章字数加了一段小剧场,可以看作一个微型脑洞番外,感兴趣可以康康~ 第148章 卡利辛   一面旗帜静静垂头,立在屋前。墨绿色的旗帜,绣了金色的花朵和白色的绒球。   这是白妖精商会的标志。   林溪面前的建筑门窗紧闭,透出一股诡异的气息。然而,这却是此处唯一清晰可见的建筑。   她打量四周。   白雾塞满了视野,将天地都遮蔽。   出发前她读过卡利辛的情报,知道白妖精商会的据点位于城市中央。刚才她和德尔塔是从卡利辛西边的城门进入这里,经过一系列解谜后,就来到了此处。   德尔塔也若有所思地看着那面旗帜,手里的齿轮手/枪不曾松懈。   “你怎么看?”他问,“是真实,或者又一个幻影?”   林溪的视线落在那扇大门上。   “进去看看好了。”她说完,率先朝那边走去。   德尔塔吃了一惊,不禁提高声音:“这么莽撞吗,光法师小姐?”   “莽撞?”林溪回过头,神情有些奇怪。   青年上前两步,将他们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一个安全的区间,防止被人偷袭、各个击破。   “不先侦查一下吗?”他皱眉问,“万一有暗影潜伏怎么办?”   光法师眨了一下眼,神情变得有点古怪。   “如果是担心这个的话,倒是不必。”   她眉心隐隐有金光流转。青年望着神谕碎片的光芒,眼底暗色涌动。   “不必?”他慢慢说,“为什么?”   林溪深吸一口气,环视四周。   “因为,在我的眼里……”   “……到处都是暗影啊。”   外界涌动的白雾、此处的建筑和旗杆、干燥的地面,每一寸空间都挤满了浓郁的黑暗。林溪几乎要分不清执法者衣物的黑色,和无处不在的暗影有什么区别。   暗影一寸寸蠕动,简直有些恶心。   德尔塔揉了揉额心,在这个以手遮面的短暂片刻里,他眼里出现一种挣扎的情绪;暗色涌动得更激烈。   他暗中深吸一口气。   “说得对,现在这是唯一的线索。我来吧。”   青年走上前,手掌搭上大门。推门本身也是一个危险的动作。   林溪点点头。她发现大门上方悬挂了一面挂钟。钟面被左右分成黑白两色,三根指针则重合在12点的位置。   嘎吱——   门开了。   两人进去的时候,挂钟的秒针细微地跳动了一下,指向白色的那一边。   这是一座高大的石质建筑,占地宽阔。刚进去是一段狭窄的回廊,最多只能容纳两人并肩而行。德尔塔一手握枪,另一手握住机械怀表,全神戒备地走在前方;林溪随时准备好召唤嘉德丽雅,警惕后方的黑暗。   她没有关闭房门,但门在他们身后自动合上了。   回廊两侧嵌有壁灯,散发出纯白的光芒,照亮了墙上挂着的装饰挂毯。   林溪注意到了挂毯上的图画。大部分画里都绘制了羽族的形象,描述的似乎是人们如何渐渐向羽族聚集、献上崇拜,并在沙漠里建造出卡利辛的过程。   “有点诡异。”她若有所思,“德尔塔,你注意到了吗?右边全是羽翼雪白的羽族,而左边的挂画里,画了很多羽毛漆黑的羽族,内容则是人们如何惩罚他们。扔石头、射箭、毒/药……最后是火刑。”   青年“嗯”了一声,淡淡说:“从画里人们的欢欣鼓舞来看,火刑是最有效的。”   林溪点头,继续仔细看着挂毯的内容。   在她看不见的前方,青年脸部的肌肉不停抽搐,一会儿狰狞一会儿痛苦;他眼里的暗色也忽浓忽暗。   等他们转过一个折角,墙壁上就没有挂毯了。光线则比刚才更明亮一些;照亮了彩色的装饰。每隔一段距离设有一个展示台,有些空空如也,有些上面摆放着纯白的羽毛雕塑,那细腻的花纹栩栩如生。   德尔塔停下脚步。   “光法师,你有看到什么吗?”他问,“我感觉暗影似乎要淡一些了。”   “确实淡了很多。屋内的暗影比外面少很多,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则更干净一些。”   青年点点头,却仍旧没有放松警惕。   这段路程比想象的要长,得到的信息却寥寥无几。密闭的空间和单调的声音容易制造疑神疑鬼的气氛。为了转移注意力,林溪开口说:“德尔塔,你的伤好完了吗?”   “不会拖后腿的。”   “那就是没有全好?”林溪想想,“我会注意保护你的。”   “如果需要柔弱的光法师保护,我不如和暗影同归于尽好了。”   林溪耸耸肩。   “果然是很难搞的性格……执法者的性格真是相差很远。”她摇头说,又沉默片刻,才叹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是想道个歉。”   “道歉?为什么?”   “之前给你治疗的时候,我不小心进入了你的梦境,看到了……那是你和兄弟的回忆吧?”   德尔塔猛地停下脚步,飞快回头,冷淡带刺的表情被强烈的情绪波动打破了。   “你居然……!”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林溪指指前面,“小心看路,不要激动。”   青年显然噎了一下,有点难以置信似地,仿佛没想到她这个窥探别人隐私的人还能如此坦然和厚脸皮。当然,如果他问出来,林溪一定回答他说,这就是岁月催人老——老奸巨猾的老。   他有些迁怒地加快步伐。   “伊瑟的眼光真是……”   “真是好,我明白,谢谢。”林溪十分淡定。   德尔塔又噎了一下。他想起来自己似乎还曾说过,选择了光法师的伊瑟·威尔曼很幸运,现在他有些怀疑,那只精灵是不是被狡猾的人类欺骗了。   他们沉默片刻。   “你都看到什么了?”   “大概就是……从前有幸福快乐的一家人,他们擅长制造各种各样的机械。这家人有三个孩子,老大喜欢设计机械武器,老二热衷于机械建筑,最小的孩子只喜欢有趣漂亮的装饰品,比如钟表、木质小鸟。他给家里的花园设计过自动浇花装置,还给公园做过水上滑梯。”   “后来……”   “好了,不用说了。”   林溪点点头,“后面的我也没看到。就是很简单很快乐的一些场景……不过,你小时候还挺可爱的嘛。”   青年霎时冷笑了一下,讽刺说:“光法师小姐,请你自重身份。”   林溪奇道:“我有什么身份?”   “已婚人士。”   “就是作为已婚女性,才对可爱的小孩子格外慈爱一点。”林溪说着,不由露出一丝忧色,“不知道伊瑟如何了。”   德尔塔微垂着头,表情浸在黑暗里。在林溪说完这句话后,他眼里暗色大盛,刹那吞没了所有挣扎。   当他再度抬头时,神情已经变得无限平静,仿佛有无尽的夜色栖息在他眼里,带着死亡的幽深和凉意。   “伊瑟·威尔曼,那个精灵吗……”   他略有些古怪的语调,被一声凌厉的呵斥打断了。   “谁?!”   光芒眨眼生出,在光法师手里化为充满力量的箭矢。她靠近德尔塔,形成一个背靠背的援护姿态,而箭尖对准后方空无一人的走廊。   “你那边也有。”她低声嘱咐,眼睛眨也不眨凝视危险来源。   咔哒。   德尔塔举起枪,眼中的夜色纹丝不动。   “请不要担心,我们没有恶意。”   从前后的黑暗里,走出来的竟然是两名羽族。   一男一女,背生双翼,雪白的羽毛散发着微微的光华。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美丽的笑容。   女性羽族说:“我们是卡利辛的幸存者,依靠互相帮助活了下来。我叫莉娜·古斯特。”   男性羽族说:“我叫万卡·敏特。”   他站在德尔塔前方,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其他幸存者在教堂。如果两位客人愿意,可以加入我们,一起为了解除危机祈祷。”   他彬彬有礼地笑着,热情地发出邀请。   *   “进去看看吧。”   艾莲娜和尼尔站在商会门前,一旁的旗杆上,墨绿绣花朵和绒球的旗帜微微晃动。   “外面的暗影浓度很高……真是让我都毛骨悚然。”尼尔夸张地抖了一下,发出一声怪叫。   艾莲娜在看门上的挂钟。三根指针重叠在一起,指向12点的位置。   “走吧。”   她想推门,冷不防被尼尔抓住手腕。   羽族看着她,笑嘻嘻地说:“这种危险的事,怎么能让学妹来做呢。我是可靠的学长,还是我来吧。”   艾莲娜思索了一秒,目光下移。羽族牢牢握住她的手腕。   她微一用力,挣脱尼尔的手,反过来握住他的手掌。在尼尔的愣神中,她认真说:“这样的话,如果里面突然有怪物‘啊呜’一口吃掉你,我也能救下你的半边尸体。我才是可靠的学妹呢。”   尼尔嘴角抽搐。   “我到底该觉得感动,还是觉得好笑呢……不不不,一点都不可靠,可靠的学妹要及时把我救回来。”   “好的。不可靠的学长,果然要靠学妹才能得救。”   “喂艾莲娜,所以这是一个语言陷阱吗……”   斗嘴的两人手牵手走进去,彼此眼里都有一缕淡淡的笑意。   房门在他们背后关上。秒针轻轻跳动,指向了黑夜的那一部分。   *   浮空之城,喀琉斯。   紫藤如瀑垂下,开到极盛。麦穗点缀其间,饱满的枝头沉甸甸垂下,风一吹过就是金色的麦浪。   洁白的建筑折射出干净的光芒,层层往上,直达最上方的第九层。那里有一座神庙,围绕神庙的藤萝花和麦穗格外硕大绚丽。   羽族信仰的是生命女神安格丽菲,那座神庙供奉的也应当是她。   无论怎么看,圣城都没有丝毫受到污染的迹象。   伊瑟却并未收回手中的维利耶尔。   “你们是谁?”他问。   那两名笑容热情甜美的羽族躬身一礼。   “多利安·古斯特。”   “斐珞·敏特。”   深金色长发的多利安微笑说:“我们知道您的来意,但是,圣城的危机已经过去。”   白金色短发的斐珞也挂着一模一样的和煦微笑,说:“请代我们向弗里格曼校长问好。”   冰霜精灵打量着他们,慢慢转动着维利耶尔的剑柄。细微的雪花环绕着他,试探性地落在地面草尖,却即刻被耀眼的光芒融化。   “我还有三个同伴。他们在哪儿,你们知道吗?”   “没有通过拷问的人,应当会出现在卡利辛的中心,也就是白妖精商会的据点。”多利安毫不迟疑地回答,微笑还是那么柔软、完美无瑕。   “拷问?”   斐珞接着回答:“是的。所有想要前来圣城喀琉斯的客人,都会事先经过阵法的拷问。很遗憾,您的同伴选择向邪恶妥协。不过,虽然很软弱,却也是常情。”   “妥协……”   “是的,就是选择了包庇的回答。”多利安笑容加深,“只有坚定不移地选择烧毁邪恶,才能成为羽族的客人。”   这似乎是一个称赞,精灵的神色却阴沉了一些。机器圆球在他身边起起伏伏,绿色的电子眼一闪一闪。   “是吗……”   精灵慢吞吞的尾音,像是一个思考的象征。   他抬起头,望着顶端神庙的方向。   “我是冰霜精灵,在神的时代,也是生命女神的眷族。”他突然说,“既然羽族有保存如此完好的女神神庙,我也想要前去祭祀一下。”   两名羽族面面相觑,神色变得难看起来。   “这就……”   “还是说,喀琉斯出了什么问题,不愿意被我们知道吗?”   精灵挑起眉毛,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他意味深长地注视着两名羽族,直到后者不得不勉强点头。   “我们需要询问大长老的意思。”   他们背对伊瑟,以羽族的密语商量了几句,又召唤出一面薄薄的金色光镜,同那头的人影匆匆往来几句话语。   “大长老同意了。”多利安回过身,再次露出笑容,“但是,大长老有一个要求。”   斐珞也笑着说:“大长老希望,您能在他的陪同下,前往女神的神庙。”   “您意下如何?冰霜精灵的后代、北境王国唯一的继承人——”   “伊瑟·威尔曼阁下?” 第149章 分裂   有人在哭泣。   有人在尖叫。   有人在歇斯底里地咆哮。   四周黑暗,只有尼尔手中的木杖发出莹莹光辉。他的脸被光照得惨白,单薄的下巴上似有汗珠滑落,但他紧紧抿住嘴唇,一言不发。   艾莲娜握住他的手,有些担忧地注视着他。   “我没事。”   不等她开口询问,他就断然说道。   “不用管我。”   黑暗浓稠,却有无数或哭或笑的声音,凄厉地回荡着,远远近近。   烧死他——   烧死他——   烧死他——   渐渐地,还响起了这样的呼喊。   尼尔的脸色更加难看。他用力地呼吸,好像喘不过气来一样。   “尼尔!看着我。”   艾莲娜果断地走到尼尔跟前,一手用力握住他的肩,直视着他。他碧绿色的眼睛已经有些涣散,被她一叫,又渐渐凝实起来。   “那些都是假的。”海妖认真地、有些笨拙地安慰他,“就算是真的,也和我们没有关系。你不要……不要害怕。”   她思索了一下,才吐出最后一个词。   如果是平时,羽族一定会笑一声,满不在乎地大声反驳,说我才不会怕,倒是学妹你,害怕的话就求我保护你啊。   但黑暗中,他望着海妖深蓝的眼眸,勉强牵了牵唇角。   “……好。”   然而,和他的声音一起落下的,还有前方传出来的异动。   “啊啊啊啊啊不要烧死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划破黑暗,而且比那些黑暗中的呼唤更加接近!   在他们身后,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一个幼小的孩子,跌跌撞撞地冲向前方更深重的黑暗。他有一头灿金色的短发,背后无力地垂着半黑半白的羽翅,身上沾着血,满脸都是泪水和恐惧。   他跑过他们身边,稚嫩的面容一闪而逝。   尼尔浑身都发起抖来。   “那是……”   没等艾莲娜反应过来,羽族已经冲了出去。他好像全然忘记了执法者的守则、忘记了所有经验和理智,挣脱了学妹的手,直直朝着那孩子的背影追了过去。   “尼尔!!”   艾莲娜立即追上去。   越往前奔跑,越能察觉出这片黑暗到底有多广阔。外表是商会的建筑,内里却像变成了另一个空间,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那孩子跑得并不快,却让人无论如何都无法追上。他一直在哭泣,不时发出一声惨叫,身上还会溅起几点火星;黑色的羽毛仿佛被蛮力撕扯下来,迸发出新鲜的血液。   他是个稚嫩的羽族幼崽,但如果将他的面容描绘得更年长一些,那么,他就和尼尔一模一样。   空气里,仿佛有浓郁的血腥味飘散开。那是一种肮脏的气味。   ——烧死他!   ——烧死他们!   ——不是我啊!不是我包庇的!   ——我是告发的人啊,我是有功的!   ——为什么连我们也要烧死!   ——都是他的错!   ——不要!住手啊啊啊啊啊!   无数声音在黑暗里重叠响起,不断放大。   艾莲娜追在尼尔身后,终于发现原来羽族全力奔跑时速度多么惊人。但是,不能任由他在黑暗中到处奔跑。她对危险的直觉正不断攀升,快要达到一个危险的高度。   海妖抬起双臂,手掌朝向前方。   “冰霜雪露、皆为水之华,无所定式即无所不在、无法掌控即无法抵抗,故有此令,以沉于深渊之寒冷,凝为与烈日抗衡之冻结——”   “寒流之刺!”   海妖是驾驭海洋的生物。缺少水汽的沙漠之中,他们的能力大打折扣,然而皇族的血统依旧在庇佑艾莲娜;在她所指向的方向,寒冷的水流激射而去,霎时围绕住羽族,将他扑倒在地,浇了个透心凉。   羽族挣扎着,还想爬起来继续追赶。前方的孩子似有所觉,竟然停下来,回头看向他。   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稚嫩脸庞上,露出了希冀之色。   “你会救我吗?”   这句轻柔的话语,却让尼尔刹那变色。他原本满脸惘然,此刻却眼神阴沉。   像是发觉自己弄巧成拙,那幻影忽而消散了。   “……艾莲娜,对不起。”   找回了理智,羽族被冻得打了个喷嚏,苦笑着道歉。   艾莲娜板着脸,用出一个让水汽蒸发的小法术,抱着手臂,不言不语,只静静地看着尼尔。羽族自知理亏,赶紧把头低得更谦卑了一些。   他呼唤出一道纯净气息的法术,暂时驱散了四周不安而邪恶的气氛。   “怎么回事?”艾莲娜冷冷地说,“鉴于你刚才的行为同时危及到了我们两人的性命,我要求你说明清楚自己行为反常的原因,我才能判断接下来是否还会发生类似的危险。”   在不知状况的黑暗中四处乱跑,是团队行动的大忌。   尼尔迟疑片刻,移开目光,神情变得很淡。   “那是小时候的我。”他说,“我曾经是住在圣城的羽族,有父母,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我曾经是家里最受宠爱的那一个。”   “后来,我被暗影感染。他们每个人都说,会隐瞒这一点,会想办法为我解决这件事。他们要我乖乖藏在家里。”   “……他们骗了你,是吗?”   沉默半晌,尼尔轻轻点头。一缕嘲讽的笑意攀上他的唇角。   “不光是欺骗了我。艾莲娜,你知道吗,羽族居住的圣城一共有九层,最上面的是生命女神的神庙。越是住在上层,地位就越高,也就越接近女神的……光辉。”   “但是,在神灵已经消逝的现在,已经不能得知谁更受神灵宠爱。”   “因此,他们想出了新的办法。”   “谁能检举一个‘污染者’,谁就能居住到更上一层去。谁能检举包庇‘污染者’的居民,也能得到晋升。”   “所以……我的爸爸、妈妈、哥哥、姐姐,都背着我,也背着其他人,偷偷地向长老会举报了家里其他人。”   尼尔嗤笑一声,眼里却没有任何笑意,只有深深的讽刺。   “他们一共有四个人,所以,那一天一共来了四个长老,每一个都打算将告密者以外的羽族绑上火刑架。”   “我永远忘不了,当他们发现家里其他成员也有相似的打算时,那气急败坏又惊慌失措的神情。”   “最后,长老会作出决定,他们,还有我,全部都要被烧死。”   羽族揉了揉头发,仰头望着上空,唇边笑意扩大。   “结果,最后活下来的,只有我这个最该被烧死的污染者一个。不觉得很讽刺吗?他们真是……太可笑了。”   他望着上方无尽的黑暗,控制不住地想笑。但突然,一张柔软的手绢盖住了他的脸。没有香味,只有一点淡淡的海水咸味。   “给你擦干净脸上的水。”   海妖学妹的声音还是清冷淡漠,像月光里平静的海面。   “幸好他们死了。如果他们活到现在,我就吃掉他们。”她认真地说,“那些长老如果活着,就一起吃掉。”   尼尔还没来得及揭开脸上的手绢,就维持在一个按压眼睛的姿势上。听她这么说,他顿时笑起来,有点乐不可支。   “说什么傻话,艾莲娜,特殊组谁不知道你吃素。”   “那就淹死他们。”她毫不迟疑地改口。   尼尔直接笑出声。他笑得太厉害,差点岔气,不得不低下头、弯下腰,只还将手绢按在脸上,笑得浑身颤抖。   “怎么回事……难道,我是被安慰了吗?”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问,“艾莲娜,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真的不擅长安慰人?好笨啊,学妹。”   艾莲娜一拳打在他背上,捶得他咳了好几声。   “不是在安慰你,只是在陈述事实。”她板着脸,“再胡说八道,就把你扔在这里不管了。”   “哇,好吓人。我错了我错了,我举手投降好不好。”   羽族嬉笑着举起双手。也许是黑暗带来的幻觉,他碧色的眼睛隐隐泛红。那条柔软的、绣着贝壳和音符的手绢被他紧紧攥在手里。   “回去洗了还你。”他看似漫不经心地说完一句,小心地将手绢收了起来。   艾莲娜点点头,并不在意。她秀眉微蹙,侧耳倾听黑暗中的某种动静。   “好像有人在哭。”她说。   “这鬼地方哪儿都有人哭。”尼尔顿了顿,神情也严肃了一些,“好像是有些不对……还有呼救的声音。”   ——救命……我不想死……救命……   循着声音,他们往前走去。黑暗之中,竟然出现了一座雕花铜门。握把是一朵精致的百合花,上面还雕刻着惟妙惟肖的羽毛装饰。   尼尔用木杖指着铜门,略微感受了一下暗影的分布。他是羽族,又是牧师,虽然不如光法师精确,但对暗影的敏锐度也远高于常人。   “咦?”他纳罕地收起手杖,“这扇门竟然没有被暗影污染。艾莲娜,你站在我身后。”   他握住把手,轻轻一拧。   房门开了。   门后是一个豪华的会客厅。这里有属于会客厅的高档沙发、茶几、水晶酒柜,里面摆满了昂贵的美酒。   还有大大小小不属于会客厅的铁笼。   无数铁笼砌在一起,填充了会客厅的大半空间。   有些铁笼已经空了,有一些里面趴着生物,一动不动、不知生死。只有一个铁笼里的生灵扒着栏杆,哭着向他们求救。   那是一团毛茸茸的绒球。是白妖精。   “救救我……我,我是白妖精商会主事的女儿。”   她身上光芒黯淡,笼子里还有血的痕迹。   “我不想被烧死,我不想被拿去……成为他们驱逐暗影的燃料!”   *   走在前方的两名羽族,一个叫莉娜·古斯特,一个叫万卡·敏特,他们说自己是居住在喀琉斯的羽族,还是来自长老的家族。原本为了商贸的事情而前往卡利辛,没想到遇上了暗影危机。虽然他们羽族深受生命女神眷顾、不会感染暗影,但为了这里无辜的居民,他们主动留下来,和大家共御危机。   林溪两人与他们保持了一段距离。   “德尔塔,”她靠近青年耳边,低声询问,“你觉得他们的话,有多可靠?”   青年看了他一眼,神情没有任何波动。   “除了名字,对其余的每一句话,我都保持怀疑。”   “真巧,我也是。”林溪微微一笑,又说,“羽族的名字都这么拗口吗?尼尔的名字就很简单。”   “那只是因为尼尔没有姓氏的缘故。”   “说得也是。”   德尔塔·穆勒比林溪高一些,但高得不多。他只要略一侧目,就能看见光法师的侧脸。她被纯净的光元素所亲昵和信任,眼睛明亮、肌肤光润,头发柔顺蓬松,纤薄清晰的下巴却透出坚强。   他不声不响地凝视她,直到她投来疑问的目光。   “光法师小姐,”他冷不丁说,“你知道,光和暗是会互相吸引的吗?”   她皱起眉头,有些疑惑,还有点警惕地盯了他一样。她和德尔塔·穆勒毕竟不熟,甚至有些敌对。   他扯了扯唇角。这并非一个微笑,只是一个无意义的动作。   他不再看林溪,而是看向前方。透过单边眼镜的镜片,他目光沉沉地注视着两名羽翼雪白的羽族。那份雪白,实在太刺眼了一点。   “暗影无法抵抗光的力量,然而相对地,也没有纯粹光明的世界。就像只有生命而没有死亡的世界,不会存在。”   林溪也看向羽族,若有所思:“你是说,他们果然有问题?”   青年又扯了扯唇角。这一回,这是一个真心的笑容了。连他眼里涌动的暗色,也像化为一缕薄薄的笑意。   “你可以这么理解……”   他意味深长地叫出她的名字。   “……林溪。”   安格丽菲。   作者有话要说:致力于快速并完整地交待剧情。   自己挖的坑,问题再多也要跪着填完。   握拳。 第150章 赞歌   “我是维纳尔·庞格尔,圣城长老会的大长老。很荣幸见到您,伊瑟·威尔曼阁下。”   无论怎么听,这句语调平平的话都没有任何“荣幸”之意,显然不过一句刻板的敷衍客套。   伊瑟目光闪了闪。   “庞格尔?大长老是否认识亚罗德·庞格尔?”   这个名字让大长老嫌恶地皱了皱眉毛。   他冷冰冰地说:“那是我的养子,圣城令人唾弃的叛徒。”   另两名负责接待的羽族恭顺地站在大长老身后,听到这段对话,他们都抬起头,露出两张完美无瑕的笑容。   “请不要误会维纳尔阁下,亚罗德的背叛源自他内心的邪恶。”   “在被驱逐之后,还要擅自使用维纳尔阁下的姓氏,这一定是叛徒想要玷污圣城荣光的邪恶之举。”   大长老没有说话。他外貌大约三十岁出头,金色长发堪堪过肩,每一根发丝都卷着严谨细巧的卷,妥帖地衬托出他成熟俊美的面容。   和身后笑容满面的同族不同,大长老神色严肃冰冷,深紫色的眼睛带着坚毅的神色。他穿着深紫色为主的华丽长袍,系绳是金色的麦穗形状,胸前的口袋夹着一副眼镜、一根羽毛笔。   没有理会同族的辩解,大长老直视伊瑟,问:“佩雷尔乌斯近况如何?”   听口气,像是同辈人的问话。   伊瑟谨慎地回答:“弗里格曼先生一切安好。”   大长老点点头,朝那辉煌的九层建筑物走去。   “走吧,我带你去神庙。”他声音冷漠,语气干脆。   “维纳尔阁下……”   两名羽族欲言又止,但他们脸上友好热情的笑容却没有任何波动。   大长老并不理会他们,径直走了。两名羽族连忙跟上,还回头对伊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笑容和第一眼看见他们时一模一样。   令人不适的完美。   伊瑟收起维利耶尔,捉住机器圆球,跟了上去。   同样是悬浮在上空的城市,喀琉斯带给人的印象与无形学院截然不同。   学院四周是长空,下方是滚滚云海,阳光会随着四季变化而变化,带来温度和景色的变幻;空中不时有飞鸟掠过,还能看见亚龙玩耍的身影,以及学生们踩着光轮来来去去时拖出的云海痕迹。   喀琉斯却没有这些变化。它四周的天空和白云同样很美,色彩纯净无暇,阳光也给城市镀上温暖圣洁的色彩。然而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多。除了大片的藤萝花和麦穗,这里就只有青草;除了羽族,这里再没有别的生命。   这是一座过于安静的城市。   机器圆球待在精灵掌中,绿色的电子眼不断闪动;杰伊始终在扫描和分析四周环境。   “经过扫描,喀琉斯的生命反应显示,城中大约有一万居民。”   机械族人用单调的声音报告说。   “居住密度过小,且有大片区域没有生命反应。第九层神庙无法探测,请注意,无法探测代表危险。”   “我明白……果然有问题吗。”   伊瑟按了按圆球的脑袋,示意他暂时不要发声。   跟在维纳尔·庞格尔身后,经过了一片伫立着十几道白色大理石拱门的花园长廊,伊瑟来到了一段漫长的阶梯前。从这里走上去,才是喀琉斯的第一层。   大长老停下脚步。   “根据羽族的传统,为了表达对崇高的生命女神的尊敬,从这里开始,禁止飞行。我也不例外。”他淡淡地说,“伊瑟·威尔曼阁下,你是否还要坚持去往女神的神庙?”   多利安和斐珞笑容满面地看着他。透过他们的微笑,伊瑟似乎看见了一种期待——期待他知难而退。   伊瑟没有说话。他转过身,放眼望去。此刻他所在的地方已然比浮岛高出一截,从这里看出去,可以看到远处有好几个小的浮岛。他数了一下,有五个。   精灵良好的视力使他能够看到岛上有一些白色的建筑,还有破败的雕像;无人看管的杂草覆盖在遗址上,零星的紫藤花和麦穗挣扎探头,却仍被深深的杂草所掩盖。   “那些地方是怎么回事?”伊瑟问,“没有人居住吗?”   维纳尔·庞格尔也望着那遥远破败的浮岛。他身边的年轻羽族仍在笑着,眼里却第一次流露些许不安。   “只是用不上的仓库而已。”大长老的语气和声音没有任何变化。   精灵迎上他的目光,又缓缓扫视四周的建筑。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只有零星的人往来于街上。他们都背负着雪白的羽翼,却深深低着头,一言不发,没有任何交谈。   石砌的建筑光滑洁净,街道一尘不染,街边的喷泉雕像也闪闪发光。   “仓库啊。”精灵重复说,唇边一丝冷笑,“维纳尔阁下,喀琉斯果然是一座神奇的城市。历经万年,我们眼前的城市却像刚刚被建造出来,没有任何磨损的痕迹。”   两名年轻的羽族盯着他,嘴角上咧,眼神却变得有些危险。   大长老的情绪却始终平稳。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情绪,也许他早就学会深深隐藏某些东西。   “圣城不久前才翻新过。这是献给生命女神的荣光之城,只有定期翻新,才能祛除污垢,保持纯洁。”   大长老踏上第一级台阶。   “伊瑟·威尔曼阁下,你是否仍要坚持前往女神的神庙?”   精灵神色更晦暗了一些。   “当然。”   *   卡利辛。   沿着拱形连廊,林溪走进了一座高大空阔的教堂。   这是一座方形圆顶的建筑。四方向外凸起,形成半圆形,天顶则是正圆;这样的布局令本就开阔的空间更加广阔。细小的陶瓷片以紫色和金色为主,乍一看去,仿佛进入了紫色和金色的梦幻海洋。   教堂中央悬挂着巨型的烛台,上面摆满了蜡烛。   火光连结成海,彷如天上星云;没有青烟或烧灼的气味,柔和的光亮弥漫着,令此间格外神圣。   高高的墙壁上,分布着一扇扇彩色的玻璃窗;它们周围绘着花朵的图案,一直连接到天顶上的盾牌和长剑。同时司掌守护与战争,那也是生命女神的象征。   在烛台正下方,有一把华丽的高背椅,上面空无一人。有九个人围着那把椅子,跪在地上,双手合十,正念念有词地祈祷。   他们之中,有妖精、兽人,还有几个看不出来种族。有一些混血儿和人类外表无异,难以看出来历。   林溪唯一能肯定的是,除了这两个引路的羽族,没有其他羽族存在。而且,那九个人虽然在祈祷,神情却充满掩饰不住的不安和惶恐,而非羽族这样安定的、梦幻般的笑容。   生命女神,光辉灿烂;   仁慈恩泽,庇佑我等;   藤花绚烂,麦穗饱满;   生命奇迹,归于神恩。   这段祈祷用的唱词十分古老,林溪只在历史书上看见过记载,没想到羽族至今还在使用。   德尔塔·穆勒聆听着这段祈祷,眼里隐隐浮现一丝怅然。   “我们回来了。”   女性羽族莉娜·古斯特展开双翼,声音热情饱满。她张开手臂,向中间九人走去。   “我们带来了新的同伴。看看这是谁?大名鼎鼎的光法师,以及她的同伴。”   祈祷的九人纷纷看过来,有的目光疑惑,有的则在一怔之后,止不住露出狂喜之色。尽管在努力掩饰,那难以遏制的笑容却暗示着由衷的喜悦。   甚至于,那咧开嘴的笑容,欣喜到了让人觉得丑陋的地步。   林溪皱了皱眉。   另一名男性羽族,万卡·敏特,始终在密切观察他们的反应。见状,他不改笑容,却走到莉娜那一边,低声对她说了什么。   两名羽族背对执法者,面朝祈祷的九人,不知道露出了怎样的表情。但立即,他们的欣喜就化为刻骨的恐惧。   九人不发一言,重新闭上眼睛,紧握双手,喃喃地继续唱着献给生命女神的赞歌。   生命女神,光辉灿烂;   仁慈恩泽,庇佑我等;   藤花绚烂,麦穗饱满;   生命奇迹,归于神恩。   初始之神,繁荣之源;   天上凡间,尽在眼中;   永远圣洁,永远慈悲;   拯救众生,灼烧污秽。   他们反复唱着赞歌的后半段。   德尔塔忽然开口了。   “拯救众生,灼烧污秽……神灵已经陨落万年,还做着虚无缥缈的白日梦。”他的声音透露出一丝高高在上,还有些厌烦,“羽族真是让人腻味的种族。”   林溪眼角一抽,小声说:“虽然我同意你的结论,但劳驾,您能否先看看我们在谁的地盘上?在没搞清楚真相前,我不想开战。”   青年有点嫌弃地看她一眼。   “胆小的光法师。”   “你胆子大,你单挑啊。”   没等德尔塔想好怎么回应,前方两名羽族再度转身。他们并肩而战,一齐朝执法者张开双臂,笑容越发热情洋溢。   “亲爱的客人们,朋友们。”万卡·敏特用饱含深情的语调说道,“加入我们的祈祷吧,一起唱响生命女神的赞歌。女神的光辉一定会庇佑我们,令我们顺利渡过这场劫难。”   “越是虔诚的心灵,越能呼唤光明的力量。”莉娜·古斯特也接着说。她始终望着林溪,眼神热切细腻,就像屠夫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养得上好的待宰家畜,思索第一刀从哪里下手。   “光法师阁下,请加入我们。”   她款款走来,深情地拉起林溪的手。   “有您的力量在,女神定然会更加欣悦。”   “放手。”   这句话不是林溪说的。事实上,她和莉娜·古斯特一起愣了一下。   啪——   德尔塔毫不客气地拍开了女性羽族的手。   “僭越!她也是你能碰的?”他神情不悦,眼里蕴含着一种莫名的高傲和威严,“退下!”   莉娜·古斯特竟真的下意识退了一步。她眼神有了些许变化,一瞬间显得有些恶毒和狰狞,然而她的笑容却还是饱满无缺;这神情反而更令人心生寒意。   教堂里一时沉默,只有赞歌还反复响起;本应庄重神圣的歌曲,却被唱得如风中烛火,断断续续里透出几分诡异的凄凉。   林溪闭上眼。眉心的神谕碎片一片安然,没有任何异样。她的直觉感到些许疑惑,却没有任何不安……不,反而很奇怪地,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仿佛冥冥中笃定自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她冲德尔塔使了个眼色。   “好啊。”她对羽族说,“要怎么做?”   莉娜·古斯特的笑容重新鲜亮起来。她身后的万卡·敏特同样如此。他们双双拉扯嘴角,雪白整齐的牙齿闪烁着寒光。   “光法师阁下,请您坐到那张座椅上,好吗?”   她牵起林溪的手,手掌滑腻冰凉。   “那是女神神座的象征。由您来扮演女神,才能让信徒的赞歌得到真正的圆满。”   林溪又看了德尔塔一眼。   青年一言不发,径直走到那张华丽的高背椅旁边。羽族没有阻止他,只是在他跨入九人围成的圆圈时,他们的眼神阴沉了许多。   德尔塔绕着椅子慢慢走了一圈,最后站定,一手搭在椅背上。那里雕刻着一圈藤花,中央是竖起来的盾牌和长剑;两边扶手上各雕着一个小小的天使。红色的天鹅绒靠垫上,绣着金色的图案,似乎是古代的光系阵法。   青年微垂着头,手指缓缓摩挲过盾牌和长剑。   他抬起头,注视着光法师,连余光都没有分给其他人。顶上巨大的烛台投下暖黄的光亮,令他黑色制服上的暗银花纹微微闪光。   “可以。”他说。   眼中暗色愈发浓重起来。   林溪走上前去。   *   “我叫菲欧娜·亚卡。”   尼尔拿出一个小小的金属立方体,放在关押白妖精的铁笼前。这是一个简单的检测暗影粒子的装置。   确认白妖精确实没被污染后,他打开了铁笼,并为菲欧娜施放了一个治疗术法。   “菲欧娜·亚卡?好像不是一个典型的白妖精名字。”尼尔说,“我认识的白妖精,都叫咕啾、叮当什么的。”   “是的……我的父亲是卡利辛分会的会长。我在这里出生和长大。父亲说,有一个和羽族接近的名字,更有利于生意往来。”   在绿色的光芒闪过后,菲欧娜的精神好一些了。艾莲娜给她做了一个小水球让他饮用,又依次检查了其余铁笼。   最后,艾莲娜摇摇头。   “笼子里刻了一种吸收生命的阵法。他们都已经死了。”她说。   白妖精微微颤抖。   “果然,果然大家都……”   尼尔用木杖顶端点点白妖精的脑袋。   “究竟发生了什么?”他问,“我们是执法者,隶属无形学院,听说喀琉斯发生了暗影危机,前来处理。但是,卡利辛的情况我们并未听说。”   “外界当然不会听说……那群丧心病狂的变态羽族!”   菲欧娜带着怨恨,说。   “卡利辛会变成这种人间地狱——都是他们的错!”   艾莲娜有些疑惑,看向尼尔。羽族仿佛若有所思。   “羽族吗……”   “就是他们!他们说,如果献祭拥有光明血脉的生灵,就可以驱逐暗影……然后,整个卡利辛,都成了祭品!”   “都死了,大家都死了……暗影却比以前更多啊!”   白妖精越加高亢的声音,透露出一种不正常的癫狂。她小小的身体忽然开始抽搐,还有大颗眼泪涌出。   “没有救了……卡利辛也好,喀琉斯也好,这整个世界也好。”   “我们注定——会被暗影吞噬!” 第151章 羽族的祭祀   最开始,一切都很平静。   托庇于圣城喀琉斯的力量,卡利辛得以在沙漠中发展壮大。偶尔听说有暗影出现,也会很快被羽族清除。   生命女神逝去的万年里,她的光辉依旧由羽族传递至凡间。   卡利辛是一座自由之城,除了契约精神之外,唯一被强调的铁律只有:一旦发现某人疑似感染暗影,必须立即上报。   这样的情况不多。零星出现过几例,也很快被羽族派来的人带走了。虽然再没听过那些人的消息,但原本被感染的人也活不下去。也许死在哪里了吧。   这样的平静维持了万年。   但最近百年来,形式渐渐失控。   首先,是关于暗影的报告增多。过去十年里才有一两次疑似暗影感染的事件,渐渐发展到平均一周就有一次,到最后成了每天都会出现。   然后,是羽族态度的转变。羽族高居天上,很少关心卡利辛的事,但慢慢地,他们越来越多地派人询问暗影的情况,并强迫卡利辛颁发新的法令,要求一旦发现任何暗影的踪迹,城中所有人必须上报;如果隐匿消息,那么所有知情者一律关押,并由羽族接管。   就算只是想要恶作剧,胡说八道“昨天在同学家看见了像是暗影的东西”,第二天说话的人就会发现,他提起的同学一家全都不见了。   所有被羽族带走的人,都再没有出现过。   终于,卡利辛成了人人自危的恐慌之地。   很多人开始想搬走,然而一年前,羽族命令卡利辛进入戒严状态,只准进、不准出。   城主和白妖精商会都提出强烈抗议,指责羽族这是暴/政,但羽族态度异常强横,一意孤行。   “……可是,就算施行了这么严苛的措施,暗影危机也还是爆发了!”   讲述着过去发生的事,白妖精一边发抖一边流泪,反复诅咒说:“都是羽族的错!如果没有实行戒严,城里的人早就逃走了!结果都死了……全部都死了!”   “哪里都是暗影……逃不出去了啊!”   “都是羽族的错——是那个罪恶的种族的错!”   尼尔和艾莲娜面面相觑。   “罪恶的种族……这么说也很贴切。”   尼尔握紧了手杖。这是他的武器,也是施放法术的法器。他仔细观察面前一团颤抖的白妖精,但对方浑身绒毛,除了绵绵不绝的眼泪之外,看不出任何信息。   他和艾莲娜对视了一眼。   尼尔说:“卡利辛是商贸之城。我听说白妖精商会是卡利辛最大的商会,连城主也听商会的话。那些白翅膀的家伙成天住在天上不管世事,白妖精商会居然无法反抗那帮鸟人?”   艾莲娜斜视他:你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尼尔保持微笑:没关系,我又不是白翅膀。   菲欧娜浑身颤抖的绒毛停滞了一瞬。   绒毛的间隙里,两只眼睛似乎悄悄翻出来,看了两名执法者一眼。   “我们,我……”   她吞吞吐吐。   “因为羽族太蛮横了,卡利辛是崇拜羽族的城市……我们无法反抗。”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尼尔和艾莲娜的反应。金头发的执法者笑得更亲切了一些,而蓝发的女性则还是清冷沉默,毫无表示。   白妖精的绒毛细细抖动。   尼尔伸出手,把白妖精捧到自己面前,笑眯眯地看着她。   “原来羽族那么强势。白妖精真是太可怜了。”他啧啧感叹,“别怕别怕,我们会救你出去的。走吧。”   “等等!”   菲欧娜连忙出声。   尼尔盯着她。   这间会客厅的光影悄然波动了一下。阴影的边缘如同水沸,刹那间腾起剧烈的波动。   “就这样是出不去的,外面全都是暗影。但是,我知道有一个传送法阵!”   白妖精在尼尔的手心轻轻跳动,声音虚弱,语气殷切。   “通过传送阵,我们一定可以离开卡利辛这个鬼地方!”   “不错嘛,是个好消息。传送阵在哪儿?”尼尔还是笑眯眯的。   “这边!”   菲欧娜变得精神不少。她指了一个方向,尼尔就捧着她朝那边走去。艾莲娜走在他身旁。   那是会客厅的另一个房间,通过一道拱顶门连接。进入之后,光线陡然昏暗不少。一盏吊灯悬在上方,却因为黯淡的光线而看不清楚;那被隐约勾勒出的轮廓,好似一头无声呼吸的怪兽。   地面空无一物,连原本的地毯都挪走了。地面上,由无数弧线交织出的法阵微微发着光亮。   黑暗中,法阵的线条仿佛在流动,又好像发出了心脏一样“怦怦”、“怦怦”的跳动声;但仔细听去,又什么声音也没有。   咔哒。   拱顶门在他们身后关闭了。艾莲娜试着拉了一下把手,门却纹丝不动。   两名执法者都不动声色,只是尼尔的笑容更灿烂了一些,眼神也更危险了一些。   “该怎么做?”他声音都变得更柔和,掺了蜜一般的虚假,“启动阵法的咒语是什么,菲欧娜?告诉我们。”   越是这么笑容灿烂、声音轻柔甜蜜,就代表他的心情越阴沉。可惜,菲欧娜并不熟悉尼尔的性格。   她跃出尼尔的手掌,缓缓落在阵法边缘,说:“是献给生命女神的赞歌。”   “赞歌?很可惜,我们并不熟悉。”尼尔故作沉吟。   “那就由我来吟唱吧。”菲欧娜说得真诚,“有了你们的帮助,我感觉自己好多了,只是启动一个法阵……我的力量足够支撑。”   她飞到了法阵中央。不知道什么时候,两只硕大的黑眼睛已经从白妖精的绒毛里翻出,深深地凝视着执法者。   “来吧。我们马上就能离开了。”   尼尔瞥一眼艾莲娜,后者对他微一点头。   “好啊。”   他们毫不迟疑地走到了阵法中央。   生命女神,光辉灿烂;   仁慈恩泽,庇佑我等;   ……   献给女神的歌声空灵神圣,宛如金色阳光。然而此时此刻,这歌声带来的并非阳光,而是乍然沸腾起来的黑暗——   ——暗影沸腾起来了!   粘稠的黑暗铺天盖地,转眼将法阵淹没。   “白妖精”菲欧娜的身形也在同时融化了——她整个熔成了一滩黏糊糊的、没有形状的黑暗,只有两只发光的眼睛射出贪婪恶毒的情绪。   她——它,并不是真正的白妖精,而是暗影本身。   在黑暗的深海里,一些捕食者会发出诱人的光亮,使得猎物自投罗网。在里世界,一些暗影粒子格外浓郁的地方,也会出现类似现象。一些被暗影污染的生灵会变成不死不活的“暗影僵尸”;它们待在暗影里,有意制造出不存在暗影的“安全区”,并利用残存的生前记忆,向路过的人求救。   路人一旦上当,就会被它们轻易吞噬,变成暗影的最新养料。   尼尔和艾莲娜遇上的这一个“暗影僵尸”,生前的确是白妖精,可能也确实是商会负责人的女儿。但现在,它只是一具被暗影操纵的尸体而已。   它还保留着基本的记忆和智力,能够判断出自己不是尼尔和艾莲娜的对手,所以才想要利用法阵吞噬他们。   就在它以为自己成功时,一片银白色的发光液体兜头而来,变成一片无法挣脱的银色细网。   “怎么……回事……”   不止是它,四周的黑暗也被束缚了大半;原本沸腾不已的暗影,在不甘地挣扎了几下之后,很快又平息下去。   “不愧是研发部的新一代‘液态枪’,威力更猛了。听说小光法师入学后,研发部有了新素材,进度突飞猛进。”   尼尔手握一柄银白色的手/枪,装模作样地吹了一口并不存在的青烟。   “不错不错,我很满意。”   暗影僵尸智力不高。它陷在网里,茫然地看着两名完好无损的执法者。   “怎么回事……为什么……”   融入暗影后,它好像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只是僵硬地迸出字词。   “明明……法阵……献祭……不可能……”   “我们根本没有进入法阵。”   “什……”   ——且以真实之名义、赋予虚幻之形体,愿目之所见、心之所向、耳之所闻,皆被欺骗、被迷惑、被混淆,耽于迷途与扰乱,不辨四方、不明未来……   “真幻之镜·解。”   水系中级法术,真幻之镜,能够颠倒敌人的认知。最大的特点是发动时无需吟唱,但解除法术时需要完整吟唱、不得省略咒语。   作为海妖的皇族、海洋的主宰,艾莲娜对水系法术可谓信手拈来。   “我们根本没有踏进法阵,如果这就是你的问题。”   艾莲娜说着,开始轻轻哼唱一首歌。海妖的歌声能够驾驭水元素,也可以迷惑生灵的心。甚至包括暗影僵尸。   笃笃——   尼尔握着手杖,轻轻敲了几下地面。他微微弯腰,面向那无力挣扎的暗影僵尸,碧绿的眼眸格外幽冷。   “两个问题。”   “第一,卡利辛的白妖精商会是否早就和羽族合作,献祭城中居民。”   “第二,有几座祭坛,分别在哪里。”   暗影僵尸喃喃不解:“祭坛……”   “就是那群白翅膀烧死光明种族,从而驱逐暗影的地方。”   “祭坛……有三座。这里的法阵是一座,商会的教堂里有一座,还有一座……据说在喀琉斯。”   “据说在……女神的神庙。”   *   林溪坐下了。   高背椅的舒适程度与它的华丽程度成正比。红色的天鹅绒靠垫软得恰到好处;她倚着椅背,舒服得叹了口气。   教堂的光线,不知不觉似乎明亮了许多。四周的彩色玻璃被照耀得更加鲜艳,四周人们的表情也舒缓不少。九名信众跪在地面,刚好将林溪围了一圈;而她高高地坐在这里,如同真正接受跪拜和崇敬的女神。   两名羽族的笑容像最饱满的鲜花。他们一左一右,分别站立在林溪背后,就像随侍女神的侍者。   德尔塔站在圈外,神情一瞬有些恍惚。   莉娜·古斯特:“非常感谢光法师阁下的到来。”   万卡·敏特:“非常感谢。”   “有您的驾临,是我们的荣幸。”   “并将是所有生灵的荣幸。”   “如生命女神般仁慈。”   “也必将如生命女神荣耀。”   “这是大爱。”   “也是牺牲。”   他们的声音饱满深情,像在典礼中念诵祷词。   “信徒们,念诵吧,以最虔诚的心态念诵和歌唱——给生命女神的赞歌。”   九人像被摁下什么开关,一起开口发出声音。   生命女神,光辉灿烂;   仁慈恩泽,庇佑我等;   藤花绚烂,麦穗饱满;   生命奇迹,归于神恩。   初始之神,繁荣之源;   天上凡间,尽在眼中;   永远圣洁,永远慈悲;   拯救众生,灼烧污秽。   金色火焰——烧起来了。   在光法师脚边,一朵莲花般的金色火焰爆裂开来。   转瞬之间,无数朵火焰一同开放。好像花枝攀附,又像春日鲜花次第开放;火焰一朵接一朵,淹没了刻着女神象征的座椅,也淹没了端坐其上的光法师。   但是……并没有任何预料中的惨叫响起。   甚至连一丝挣扎也没有。   光法师纹丝不动,任由火焰在她身上蔓延。   一点光芒在她的额心出现。这一点小小的金光,却比火焰更纯粹、更洁净,也更强大。   一道小小的、虚幻的纹章被投映在半空。那是麦穗、剑、盾牌交叉,并被藤萝花环绕的一个纹章。也是最完整和最古老的生命女神的象征。   茫茫的金色火焰,都被这道纹章吸收了。   两名羽族正在愕然,九名信众的歌声也变得犹疑和断续。   这时,旁观的青年却爆发出一阵大笑。他笑得太厉害,甚至显出几分癫狂。   “你们真是……不知道坐在这里的——究竟是谁啊!”   他一步上前,随手抓起一朵还没来得及消失的金色火焰。那小小的火花在他指尖剧烈挣扎、瑟瑟发抖,就像被天敌摁在掌下的猎物。   “愚不可及。”   他含着笑,手里轻轻一抛。那朵火焰连滚带爬地扑到最近一名信众身上,转眼熊熊燃烧,把那人焚烧殆尽;一声惨叫也来不及完整发出,教堂里的活人已然少了一个。   赞歌彻底地停下了。   暗色在他眼中涌动,陌生的威压也渐渐加剧,如黑暗冰冷的潮水不断起伏。   两名羽族如遇天敌,惊骇后退。   光法师却只静静地看着他。连一个活人在眼前死去,都没有让她有所动容。   “难道说,你就知道我是谁了吗?”   她神情冰冷。   “泽苏。”   作者有话要说:快的话这周末能写完本卷。   慢的话应该也不超过一周。 第152章 神降(1)   这是喀琉斯的第八层,也是神庙之下的最高层。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大长老维纳尔·庞格尔转而向左走去。   从第一层到第九层神庙所在,喀琉斯有一条完整的“通天楼梯”,然而奇怪的是,楼梯被截断了。每经过一层,他们就要绕一些路,从另一个方向的楼梯往上攀登。这样蜿蜒来回,伊瑟正好可以观察到更多喀琉斯的状况。   不仅是“通天楼梯”被荒废,许多房屋也显而易见地废弃了。伊瑟之前望见过浮岛上的荒凉遗迹,但光辉灿烂的喀琉斯城中,也同样存在被隔离开的废区。门窗都是黑洞洞的,墙上还残留着一些黑色的火烧痕迹。“禁止通行”的封条到处都是。   前几层冷清,街道上偶尔碰见的羽族都深深埋着头,见到大长老等人时,他们才会略略抬起脸,露出苍白的面色和僵硬的微笑。但越往上走,建筑上的雕刻也越华丽,装饰的紫藤花和麦穗也越繁茂。   到了第八层,街道上已经处处生机与繁华。兄弟姐妹模样的年轻羽族说说笑笑,情侣们在街边亲密交谈,还有在喷泉边拉响小提琴的乐者,欢快的音符成了歌唱者的伴奏。   他们都是金发,只有深浅的区别;眼睛以蓝色和绿色为主。服装大多是白色长袍外罩棕色披风,用金色的麦穗状系绳固定,简朴庄重。   只有大长老维尔纳·庞格尔一人是深紫色的眼睛,服饰也华丽繁复,昭示他崇高的地位。   经过一座恢弘的白色建筑时,几个幼年的羽族相互追逐着,从高大的立柱背后跑过来。经过伊瑟身边时,其中一个孩子险些将手里的冰淇淋撞到精灵身上。   啪嗒。   冰淇淋掉在了地上。   “小心。”   维纳尔·庞格尔及时拉开那只幼年羽族,顺手给他理了理背上的羽毛。他那张不近人情的严肃面庞软化了神情,深紫色的眼睛也温和了些许。   羽族们都向他行礼,说“日安,大长老阁下”。他们也给多利安·古斯特和斐珞·敏特打招呼。   所有羽族都干净、美丽、羽翼洁白耀眼,面上的微笑完美无瑕。   大长老指着伊瑟,为他们介绍说这是执法者队长、冰霜精灵伊瑟·威尔曼阁下,他们也笑容满面地纷纷说“日安,威尔曼阁下”。   他们的热情友好同样完美无缺,没有丝毫对执法者的畏惧、嫌恶或好奇。   多利安·古斯特还去新买了一个冰淇淋,递给那个冒冒失失的小羽族;他正牵着大长老的长袍衣角,好奇地看来看去。   “谢谢你,多利安。”他接过冰淇淋,还有点炫耀地冲同伴们举了举,“对了,为什么最近没有看见莉娜?上次她说会给我看……”   “闭嘴,安缇卡!”   多利安·古斯特的笑脸乍然碎裂,露出一脸凶相。但是立即,他就重新挤出了一个笑容。   “她……”   幼年羽族受到惊吓,背上的羽毛都竖了起来。   大长老没说话,只淡淡看一眼多利安。   斐珞·敏特立即上前一步,按住多利安的肩。   “抱歉,维纳尔阁下,还有威尔曼阁下。实际上,莉娜·古斯特是多利安的妹妹,不久前因病去世。”   他笑容满面地说。   “多利安非常伤心,因此反应有些激烈。”   多利安也恢复了满脸笑,跟着说:“是的,我非常伤心。也请大长老阁下原谅我的失态。”   大长老的神情又变得冷漠起来。他摸着幼年羽族的头颅,淡淡说:“别怕,安缇卡。”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说笑的、弹琴的、唱歌的、推荐商品的……所有羽族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头看着他们的方向。他们专注地凝视着这一边,脸上的笑容却一动不动。   一时间,只有喷泉池里的水声“哗哗”作响。   几片藤萝花瓣飘飞落下。   像是从大长老这里得到了勇气,安缇卡扑腾了几下翅膀,有些倔强地说:“因病去世……你们总是这么说。之前的科文、莉莉娅……一下子都不见了。还有斐珞你的弟弟不也是吗,那个总是耀武扬威的万卡,怎么可能因病去世。”   周围响起了几声低低的附和声;都来自安缇卡的同龄玩伴。但很快,人群里站出几个成年羽族,像是孩子们的家人,二话不说地把孩子带走了。   空气重新安静下来。   斐珞的眼神一瞬间变得非常恐怖。他没有针对安缇卡,却几乎是狰狞地看向大长老,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维纳尔阁下,长老会的诸位阁下还在等着我们。请您不要太溺爱这些不懂事的孩子。”   伊瑟适时地插了一句话:“长老会?”   “就是长老会的其他十一位阁下。”斐珞立即又是笑面迎人。   圣城长老会一共有十二名成员,首席的大长老是维纳尔·庞格尔,也就是现场唯一面无表情的华服羽族。古斯特、敏特这两个姓氏,也代表了长老会的两个席位。   就连他们的血亲也有“因病去世”的,而所有成员还对此讳莫如深……   伊瑟感觉到手里的机器圆球微微跳动,仿佛想传递什么消息。他按住了同伴。   “其他阁下就在女神的神庙里?”他挑眉问。   “正是如此。”   大长老站起身,又低声嘱咐了安缇卡几句,后者乖乖点头,“噔噔噔”跑远了。他目送着那孩子,神情隐隐有一丝惆怅。   “安缇卡。”大长老突然又呼唤了一声。   那孩子回过头,一脸疑惑。   大长老说:“今晚就是祭典,记得不要乱跑。”   孩子大声说好,笑起来,一派灿烂天真。   斐珞和多利安面色微变,前者更是有些着急地看向伊瑟,强笑说:“祭典就是羽族一年一度的重要聚会,是自古以来对女神表示崇敬的重要日子。”   冰霜精灵“嗯”了一声,看上去一点不感兴趣。斐珞和多利安相互交换一个眼色,不知道想到什么,神情重新舒展开来。   “那是您的后代?”伊瑟只是这么问大长老。   大长老显然很关注那个叫安缇卡的幼年羽族。   维纳尔扫来一眼,神情回归冷漠。   “安缇卡是维纳尔阁下收养的孩子。就在亚罗德背叛圣城之后。”斐珞笑容谦恭,慢条斯理地对客人解释,“维纳尔阁下十分疼爱安缇卡……不过,即便是智者,也难免因溺爱孩子而变得盲目。对吗,维纳尔阁下?”   像是有轻轻一声嗤笑,但细看维纳尔,他仍旧一派冰冷和威严,深紫色的双眼闪烁着高贵的神采。   “别将那个叛徒和安缇卡相提并论。”他淡淡说,“我是圣城的大长老,圣城的利益永远排在首位。无论是亚罗德还是安缇卡,都无法影响我的决策。”   短短几句话,像一个承诺,也像一个宣誓。斐珞·敏特的笑容变得更柔滑,看上去很像真心实意了。   接着,大长老又问:“斐珞,多利安,你们要跟着威尔曼阁下和我前往神庙,还是就待在这里?”   两人回答,要跟着大长老一起。   “也好。”大长老说,“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机器圆球在伊瑟掌中轻轻跳动,以一种特殊的频率。这是一种加密的传递情报的方式。   翻译过来就是:检测到神庙有暗影粒子波动。   伊瑟点点头,冷冷一笑。   “的确,”他说,“结果反正都一样。”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去。四周亮起了柔和的白光。   祭典快要开始了。   *   “祭坛是什么?”艾莲娜问。   “就是举行祭典要用到的东西。”   抓住白妖精变成的暗影僵尸之后,两名执法者又四处搜寻了一下,确认这里没有别的暗影僵尸存在。他们不再掩饰,拿出研发部配备的各式装备,一边探查路线,一边驱逐暗影。   尼尔走在前面,手中的木杖发出稳定的亮光。作为牧师,他天然地对光元素更敏感,现在正试图寻找光法师的所在。   要想彻底解决这种级别的暗影危机,还是光法师最有效率。   “祭典?”艾莲娜接着问。   “那是羽族的传统。”   从神代开始,羽族就自称是最受生命女神宠爱的种族。无论真相是否如此,他们都一定是最仰慕女神的种族。   他们以生命女神的象征妆点自己的居住地,为女神唱赞美歌,每一年还会举行盛大的祭典。   祭典上,他们会把事先做好的草人放上祭坛并点燃。这种草焚烧后会散发出迷人的香气,羽族相信这芬芳会一直传达给女神。   他们还会跳舞、唱歌,但不能饮酒。因为羽族相信,女神提倡的是节制欲/望、朴素生活。   “据说在神代的时候,他们会邀请其他种族来参加祭典。但神灵陨落后,他们把喀琉斯封闭起来,从此祭典也成了专属的节日。”   而在尼尔出生后的年代,祭典的含义又发生了变化。   尼尔还能隐约记起童年时期,羽族的老师教导他们时说的话。   ——所谓祭典,就是为了取悦女神而创造的日子。   ——要取悦光明,就要驱逐污秽与邪恶。   “举行祭典的时候,全城都被命令不准出门。但有一次,我偷偷跑了出去。那是个深夜,灯光比平时黯淡很多。我记得自己抬头往上看,看见最高处的女神神庙亮起了红色的光芒,就像有人在里面点燃了一场大火。”   “后来我知道他们在里面做什么了。是长老会的人。他们将感染暗影的人,还有包庇‘污染者’的人,全部集中在神庙里。”   “那里有一座古老的祭坛。他们早就不会焚烧有香气的草人了。”   “所有罪人……都会被捆上祭坛,活活烧死。”   *   “羽族并不仅仅焚烧被污染的人。”   莉娜·古斯特跪坐在地上,捂着腹部的伤口,浑身冷汗,低声说道。万卡·敏特则倒在她身边,生死不知。   其他八个人早已扑到一边,一边发抖,一边祈祷中间那两个古怪的执法者遗忘自己。   那两人也确实没有为他们分散注意力。   林溪依旧端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微垂着眼帘。“德尔塔”则站在两名羽族边上,漫不经心地用脚尖踢了踢万卡·敏特,手里还把玩着机械怀表。   “烧死没有被暗影污染的人,对你们有什么好处?”林溪问。   “可以……驱逐暗影。”莉娜忍着痛,断断续续地说,“我和万卡都是长老的后裔,所以我们知道……如果将光明属性的种族献祭,就可以把暗影驱逐出去。”   死神笑了一声,说:“用这种方法压制暗影吗。神代的执法者沦落至此,安格丽菲,你看见了会怎么想?悲伤吗,还是后悔?”   他看向高座上的林溪。   “这里没有安格丽菲。”她平静地说,“‘神代的执法者’是什么意思?”   万年之前,诸神还存在之时,羽族是生命女神的代言人和执行者。他们崇尚简朴、擅长医疗和祝祷,又嫉恶如仇,不仅冲在对抗暗影的前线,还常常为他人主持正义,还会救死扶伤。   那个时候,羽族在大陆上拥有崇高的声望。因此,即便他们的祭典没有美酒也没有美食,依旧有许多人乐于参加他们的祭典,并以收到羽族的邀请为荣。   生命女神陨落后,再也没有能够彻底镇压暗影的力量。黑暗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羽族原本想遵照女神的神谕,和龙族一样前往星空之上,最后却还是舍不得这个世界,选择了留下。   嫉恶如仇、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羽族,固执地认为是世上的生灵导致女神的陨落。他们关闭了自己的居住地,不愿意再和外界接触。   暗影本该无法进入他们的圣城。   但是,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被视为邪恶与污秽的暗影,却在某一天悄然出现于喀琉斯。   羽族长老会震惊不已。最后,他们一致认为,是有同族背叛了光明,堕入邪恶。暗影的出现就是堕落的标志。   他们将被污染的羽族称为“堕天使”。   对付堕天使的方法,就是烧死他们。   在烧死堕天使的同时,羽族渐渐发现,焚烧含有光明粒子的生命,竟然能够产生类似光法术的效果——驱逐暗影。   每烧死一个堕天使,圣城就干净一分。   最初,他们只是烧死堕天使,并且在烧死同族时,他们也会痛苦、悲伤和自责。   后来,他们认为堕天使都是罪有应得。   可是,明明找到了驱逐暗影的方法,圣城中的暗影却不断增多。于是,他们烧死更多的同族——不光是堕天使,还以“包庇”为由,烧死堕天使的家人。   羽族的血液焚烧效果最好,但是,其他光明属性的种族也可以。   他们开始频频和卡利辛联络,以“疑似感染暗影”为由,抓走城中的居民。但凡传承了一丝光明的血脉,就会被羽族送上祭坛。   每次焚烧过后,圣城都焕然一新,可再过不久,暗影又会卷土重来。   一年又一年,祭坛上的亡灵越来越多,生命女神的神庙沦为血腥的屠宰场。   最后,暗影危机爆发了。暗影席卷全城,羽族们都以为这是末日,这才匆匆忙忙派人去无形学院求救。但一片混乱里,有长老出了个主意——   ——如果没有足够的祭品驱逐暗影,那就把无辜的同族也变成祭品。   毫不知情的同族被骗进神庙,以为会得到女神的荫蔽,结果却死在祭坛上。   危机暂时平息后,莉娜和万卡作为代表,被派往卡利辛。他们早就和卡利辛的白妖精商会建立合作,拥有大量祭品储备。   没想到,他们刚一抵达卡利辛,这里也爆发了暗影危机。莉娜和万卡当机立断,按照圣城的经验,利用商会中的祭坛,烧死了一大批居民,这才勉强得到一个干净的空间。   见到光法师时,他们可谓狂喜,都觉得只要献祭光法师,就能彻底得救。   然而……   莉娜额头冷汗涔涔。从她的角度,只看得见光法师的衣角。她还记得,刚才听见光法师称边上这个男人为“泽苏”。   泽苏……那可是死□□字啊。   如果这是真的,而死神对待光法师的态度……   如果这是真的……   “为什么?”   她情不自禁地问出来。   “这么多年来……这么多年来,我们从来没有停止过祈祷。就算明知神灵早已陨落,我们也一代又一代地重复唱给女神的赞歌。”   如果女神没有陨落……如果女神已经复活。   “为什么……不回应我们?如果女神真的仁慈而光辉,我们怎么会堕落成现在的样子!”   她的视野里,能看见那个男人蹲了下来。   他揪着她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单片镜折射着光亮,却无法照亮他眼中浓郁的暗色。   那是夜的幽深,也是死亡的荒凉。   他的脸上有一抹难以分辨含义的笑。   “原来……你们也知道这是堕落啊。”他像是感慨,却更像漫不经心随口一说。   这是莉娜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嘭。   泽苏扔下莉娜的尸体。下一刻,两名羽族都在他脚边化为灰烬。漆黑的细屑飞舞缭绕,好像无数黑色的蝴蝶。这些细屑纷纷扬扬,飞到那一头发抖的八个人身上,转眼也将他们吞噬。   他看着上首纹丝不动的光法师。   “不阻止我吗?”他问,依旧含着莫名的笑,“这是你最讨厌的死亡。”   “他们罪有应得。”   他嗤笑一声。   “好吧。”他说,“现在,终于只剩我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卷完结倒计时~ 第153章 神降(2)   天空阴冷,云层低垂。一望无际的海洋冻结成冰,连巨浪也凝固不动。   米德尔·维夏狠狠打了个喷嚏。   这不能怪他,谁叫这里天寒地冻,冷风烈烈如刀,森冷入骨。   “我讨厌寒冷,这太不优雅了。”他捂着脸抱怨,“这种冷冰冰、凉飕飕的地方,不是最适合我们亲爱的伊瑟吗?”   “米德尔,你能不能别用这种矫情的语气说话?还有,别总是把那群讨厌的执法者挂在嘴边!”   西蒙尼·格罗索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片天地寒冷得过分,即便他拥有巨龙的血脉,也不得不过了一层防寒的罩袍。   粉发绿眸、容貌秀美的巡逻者露出一个无辜的神情。   “哎呀,这可有些让人为难。”他含笑说,“不过,既然是我选择跟随的大人的命令,我也会尽力做到的。我还以为,格罗索大人已经不那么抗拒执法者了。”   格罗索不客气地冷笑一声。   “怎么可能——那群危险又自以为是的家伙!等我赢了佩雷尔乌斯,一定把他们全部关起来!”   “哦?这可真是让人感佩不已的决心。不过,您真的不是嘴硬心软吗?”   “米德尔,收起这种恶心的猜想!”   这里是漂浮在虚空中的一个世界碎片。寒冷、光线黯淡,古代的海洋全部化为坚冰,却还能振动出让人心惊的咆哮。   他们两人被佩雷尔乌斯指派到这里,自然是有他们的任务。   很快,他们就到达了海洋中心某个缝隙的边缘。   寒风更加凛冽,吹得米德尔粉色的长发翻飞不止。他任由强风吹拂,褪下自己的白手套,往缝隙中间扔下了一个什么东西。   那东西坠落到黑暗里,猛地爆发出一阵强烈的亮光;光明照得四下大亮,也照亮了被冻在海洋中的某些东西。   即便是米德尔,也微微倒抽了一口冷气。   在不知道有多深的海水夹层中,无数狰狞的怪兽巨目怒张、须发舞动,似乎下一秒就会挣脱寒冰!   密密麻麻的怪兽,仿佛将整片广阔的古代海洋都填满。   格罗索喃喃说:“果然……佩雷尔乌斯是对的。三一会只是一个幌子,死神真正的部众全都藏在这里。如果让它们复活,我们的世界肯定完了。”   米德尔侧头看他:“格罗索大人,您有什么想法?”   一头灰发的男人面色阴沉,面上疤痕愈发阴森。   “既然都冻起来了,不如让它们冻得更结实一点。”他露出一个狰狞的微笑,“米德尔,把这个世界碎片——全给冻结起来吧!”   “哎,我可不是那个擅长玩冰的冰霜精灵……”   米德尔装模作样地扶额叹气,唇边微笑却更加深刻。   “不过,是个好主意啊,格罗索大人。”   “我们动作要快一些。”格罗索有些凝重地说,“如果佩雷尔乌斯说的是真的,我们的成败将决定战争的走向。”   “的确……”   “毕竟,古老的神只即将重新降临。”   *   神庙屹立在圣城之巅。高大异常的石柱排列四周,光是基座就比两个人加起来都高。   巨大的建筑容易让人感觉到自身的渺小。因而,越是巨大,越能彰显神灵的伟岸和崇高。   安格丽菲的神庙没有过多装饰,只有流畅的线条简单地刻在石柱上。四周种满了藤萝花和小麦。和其他地方不同,这里的植物隐隐带着一种暗红的色调。   大长老阁下的衣袍拂过植被,又拂过立柱边缘。   神庙没有门。此刻天光尚未完全消失,但从外朝里看,只能看见一片幽深的漆黑,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到。   即便以精灵的视力,他也什么都看不到。   大长老没有停下步伐。而另两名年轻的羽族,已经悄然后退几步,站在了伊瑟后方。   精灵略一侧头,蓝眼睛里只有一片漠然,还带了一丝讥讽。   他跟着大长老,踏进了神庙的黑暗。   唰——   一束暗红色的光照了过来。很快,更多光线充盈在神庙中。   一条长而宽阔的通道,两侧是形态各异的石雕。前一段雕刻的是各位仙女,中间一段是副神,最后两侧是当年的主神。最中央有一个基座,本该放置着神庙之主的雕塑,但现在那里空空如也。   一座巨大的高台伫立在基座前方。那是祭坛。   有十一个人影围在祭坛四周。   伊瑟站定脚步,挑了挑眉。   “长老会的其他成员?”   “欢迎——”   “——伊瑟·威尔曼阁下。”   啪嗒——砰。   一块石头滚落下来,砸在地上。是某个雕塑手里捧着的“花朵”。   万年前修建的古代神庙,现在已经处处风华,连神的面容都已经模糊。血红的光线里,他们模糊的五官仿佛扭曲成了不知名的怪物。   雪花开始飞舞。   雪风围绕着冰霜精灵,寒冷汇聚为他手中的长剑。他握着维利耶尔,剑尖直指大长老的后背,再也不掩饰冷笑和敌意。   砰——!   冰雪激起寒流,将他身后两名作势欲扑的羽族重重击飞。   但就在同一时刻,一张细密的网从四方乍然升起,眼看就要将精灵包裹其中。每一根丝线都经过特殊汁液的浸泡,只要沾上,就能让猎物麻痹倒地。   然而……   轰!   火焰烧起来了,对象却是围捕精灵的细网。   “维纳尔——你在干什么!!”   有羽族惊怒大喝,展翅起飞,朝这边急速飞来。但维纳尔·庞格尔冷哼一声,背后双翼横展,掀起一道狂暴的龙卷风。   轰——砰!   几名长老被扫飞出去,重重撞在石像上。久未维护的石像早已腐朽,立即发出令人牙酸的崩塌声。   但大长老并未停手。   他抬起手。一根样式简单的黄金手杖凭空出现。   “风将住、雨将停、时光将固守、四方将沉寂,为此方所指向者,身将为所囚、心将为所禁,逃避为徒劳、祈求为妄念,既以光明作判,当自此刻匍匐、无所召即无所赦——光之囚徒·双重牢笼!”   无数金色的光线交织亮起,生成一座巨大又华美的牢笼,将长老会的十一名羽族囚禁其中。   怎么可能!   维纳尔!你怎么可能使用光系法术!   等等,那是女神赐予的神杖……   你背叛了我们——维纳尔!   伊瑟也愣住了,连他周身的冰雪也为之一滞。   光系高级法术“光之囚徒”,也被称为半神阵法,是光系法术里最强的战斗阵法。林溪曾在幻月海域使用过,而即便是她这个正统的光法师,还有神谕碎片和嘉德丽雅的支持,也花了很长时间才布置好这个强大又精密复杂的阵法。   而大长老竟然只凭借吟唱就在瞬间完成了这个法术。   “咳……只是储存在神杖中的半成品法术。”维纳尔抬手掩唇,轻咳两声,回身漠然看着精灵,“见笑了。”   用出“光之囚徒”后,神杖的光芒黯淡不少,大长老的面容也似乎憔悴了一些。但他神情凛然、姿态端肃,那一丝憔悴只让他更显庄严。   伊瑟默然片刻,并未收起警戒。   “怎么回事?”   “我是圣城的大长老,永远将圣城的利益放在首位。”维纳尔再次说出这句话,“两百年前,长老会决议通过献祭来驱逐暗影时,我为了全族的生存,同意了。”   他平静如坚冰,冷凝的外表下像有莫名的悲哀涌动。   “一切的失控,都源自当年。我们不仅献祭同族,还献祭其他无辜的生命。而这一切,都是在我们口口声声信仰的女神神庙里进行的。”   他看着牢笼里徒然挣扎的长老会成员。   “你们认为是我背叛了吗?不,早在多年前,当我们杀死无辜的生命时……不对,在更久以前,当我们的先辈烧死被暗影感染的同族,也烧死他们的家人时,我们就已经背弃了信仰生命女神的荣耀。”   ——不!不!!这是为了羽族的未来!!否则我们早就死在暗影危机里了啊!!!   “与其罪恶地活着,不如坦然地死去。”   大长老轻轻闭眼,颓然一声叹息。   “我早该明白这一点……连亚罗德那孩子都比我更早清醒。”   ——维纳尔……你究竟想做什么?!   这也是伊瑟想问的。执法者队长见惯残酷,此刻并未有丝毫动容。   “做什么?会这么问,只能说明你们果真都丢失了自己的信仰。”大长老手握黄金神杖,轻轻敲击地面。   笃。笃。   “感觉不到吗,我的同族们?我们引以为傲的圣城喀琉斯,这座吸收众多生命的鲜血苟延残喘的‘神圣之城’,并没有彻底摆脱暗影啊!”   如同回应他的话语一般,整座神庙忽然剧烈地摇晃起来!   不仅是神庙,整个喀琉斯都在摇晃。   ——警报,警报!伊瑟,检测到暗影粒子浓度迅速提高……九级戒备,八级戒备……一级戒备……警报!警报!即将突破临界值!   机器圆球窜往半空,绿色电子眼急急闪动。   神庙外隐约有无数尖叫和哭喊。   执法者队长神色一厉,手掌一翻,正要按动一个什么按钮——   轰!!   冲天的火光。   维纳尔制造的牢笼突然燃烧起来!   被关押其中的长老们只来得及尖叫一声,就尽数被烈焰吞没。不光是他们,之前被伊瑟打晕的多利安和斐珞,也变成了燃烧的火球!   ——检测到喀琉斯多处出现异常热量波动,重复一遍,检测到喀琉斯多处出现异常热量波动!   冰霜精灵终于流露出愕然的情绪。   “你做了什么?”他问,“难道……”   “我烧死了他们。”   火光击退了沸腾的暗影,也令摇晃的神庙略微安定一些。维纳尔·庞格尔站在火海前,整个被勾勒出橙红的轮廓。他深紫色的眼睛被光照成深红发黑的颜色,却又像水晶一样闪着明澈光。   “所有曾直接参与献祭的同族,我都记录下来,并留下了法术。”他的语气坚硬异常,“既然他们都同意通过献祭生命来驱逐暗影,那么他们的生命也可以被献祭。”   “那么你自己呢?”伊瑟神色有些阴沉,“大长老阁下,无论羽族犯下什么罪行,都需要经过公开审判。这是各种族的大契约里载明的约定。”   精灵尖锐地说:“即便自裁谢罪,也不能抵消任何你们的罪孽!”   “这并非抵消,只是必要的措施。”   面对精灵的诘问,大长老平静又从容。   “威尔曼阁下,您了解暗影吗?”   “……什么意思?”   “暗影的本质是什么,它为何出现,始终是一个谜题。但是,我已经有了一个猜测。”维纳尔看了一眼神庙四方起伏的暗影,“为什么羽族反复驱逐暗影,不惜堕入邪恶,暗影却越来越多?与外界隔离的喀琉斯,分明只居住了自认为光明无暇的我们,那最初为什么会出现暗影?”   “暗影——本质上是一种情绪。”   “它是生灵负面情绪的结合体。嫉妒、焦虑、冷漠,还有最重要的——生命被夺走时的怨恨;所有负面情绪聚合在一起,就形成了暗影。”   “因此,越是生命稀少的地方越不容易出现暗影,越是纯粹平和的生命越有可能免疫暗影的感染。”   “为什么羽族无法摆脱暗影?”   维纳尔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悲哀的笑容。这是他第一个明显的表情,仿佛冰山裂开一丝缝隙,暴露出其中真实的自己。   伊瑟喃喃地回答:“因为……你们杀死了太多生命。”   被谋杀的生命所产生的怨恨,源源不断补充了暗影的数量。   “刚才您问到我自己……我也是罪孽的一部分,当然同样地罪无可赦。”   一朵火光点燃了大长老华丽的深紫色长袍。   火焰围绕着他,气浪吹拂着他黄金般的卷发。他却如同感受不到丝毫痛苦,只越发挺直脊背,神情庄严得像万年前他骄傲的先祖,那些据传嫉恶如仇的神代执法者。   “我只能暂时延缓暗影危机的到来。剩下的事情,威尔曼阁下,就要交给你们执法者了。”   “这座罪恶之城里,终究有一些无辜的存在……可以的话,请带走他们吧。告诉安缇卡,我是为偿还自己的罪行而死,让他不要为我伤心。”   “还有,尼尔那个孩子……替我对他说一声‘对不起’。”   火光熊熊里,大长老闭上双眼。   伊瑟怔愣半晌,最后苦笑一声。他低头看着手里银白色的圆形设备,叹了口气,按下上面的按钮。   “我难道是来给你们收拾烂摊子的吗?麻烦死了。”   银白色的微光亮起,投出一道光屏。光屏上显示出执法者们的名字。   伊瑟选中队友的名字。尼尔、艾莲娜。当然还有林溪。   ——滴,连接已建立。   *   “暗影本质上是负面情绪的结合体。正如有生命就有死亡,有生命也必然有暗影。”   “纯粹的善良是不存在的,就像纯粹的快乐只是幻想。”   “这么多年过去了,安格丽菲,你明白这个道理了吗?”   死神一步一步踏前,终于来到她的座椅前。他抬着头,望着她的眼睛。她还是那样高高在上,纯粹又坚定。   太过纯粹和坚定,就成了极致的冷酷。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复活?”   他含着笑,四周却开始有黑暗沸腾。   “神灵全都陨落,连你也不能例外。万年后的现在,只有我完整地从深渊归来。你认为这是为什么?”   “安格丽菲,我就是暗影本身。我就是怨恨本身。”   “——我是带着被你封印和杀死的怨恨,从深渊中归来的。”   “这个你苦苦维持的世界,我会让它成为全新的样子。”   她始终望着他。模样已经不同,力量也早已消退,连灵魂都成了碎片。但那就是她,那纯净的光芒仍然在她眉心闪光。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他的面前。她轻轻搭上他的肩。   纯粹坚定的双眼,忽然流下两行泪水。   她说:“对不起。”   死神的冷漠和愤怒——忽然裂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倒计时~ 第154章 神降(3)   滴滴。   “老大联系我了。”   尼尔刚刚找到一个传送阵,确认这才是真正的通往喀琉斯的阵法,就收到了队长的信号。   “我也收到学长的信号了。”艾莲娜握着圆形的通讯设备。   “没想到这东西真的能正常使用……黑科技啊。最近研发部的新品一个比一个强。”尼尔敲了敲设备的银白色外壳,开玩笑说,“希望等会儿的同步也能顺利,要不然的话,老大能急得掀翻那群白翅膀的城。”   艾莲娜立刻说:“希望小溪那边没事。”   “设备上的状态一直显示稳定,不会出事啦。艾莲娜,你真的很紧张小光法师嘛。”   没理会羽族有点酸酸的玩笑,艾莲娜搜寻着一旁的书架。她抽出一本空壳书,在暗格里找到了账簿和名单。   “找到了。”她翻看着其中的内容,“这个能作为羽族谋杀外族居民的证据。”   “白妖精商会这次也要经历信誉危机了……算了,反正不关我们的事。”   尼尔凑到海妖身边,那头惹人心烦的金发在她鼻子下面晃来晃去。艾莲娜有点嫌弃地推了推他的脑袋,结果他抬头对她一笑,碧绿的眼睛光华闪动如宝石。   假装没有注意到学妹的不自在,尼尔站直身体,笑容更加悠然愉快起来。   “那就联络其他人吧。”   两人都按下按钮,选中光屏上的其他名字。   ——连接已建立。   *   林溪回过神。   眼前是一双漆黑的眼睛,其中暗色涌动,却也从未如此迷茫怔忪,还隐约夹杂着悲伤。   发现自己距离死神太近,她连忙后退几步。   怎么回事?她试图回忆刚才发生的事,却只觉得那几分钟的记忆像蒙了一层光晕;分明其中是她自己,却显得异常陌生。   她有些不安,但现在不是担心自己的时候。   死神也像看出来什么,神情重新变得冷漠坚硬,仿佛刚才的迷茫只是她的错觉。   “把安格丽菲的神谕碎片交给我。”他伸出一只手,直截了当地要求,“光法师,你的身体里有四枚神谕碎片。把它们交给我,我可以放你走。”   四周黑暗交缠蠕动,如蛇怪一般直立而起。黑暗变为无数细细的利刃,危险的锋芒对准了中间的光法师。   林溪再退一步,双手交握胸前,作出本能的防御姿态。她手腕上戴有一个薄薄的黄金手镯,是一条盘龙的形象。一个简单不起眼的装饰品。   “你只不过是一道神念而已,泽苏。即便你是神只,在无法动用全部力量的前提下,也没有完全的把握赢过我。”她语调冷静,手指搭在腕上。   嗖——砰!   一片暗影化为的针雨,被光法师体内的金光反弹出去。她神色冷静,手掌前推,已然握住具现而出的金色长弓。   见状,死神冷笑一声。   “只不过是一道神念……神灵陨落的年代,已经无人记得神的威能了吗。”   忽然之间,空气如同凝滞。黑暗的色泽陡然浓郁起来。暗影沸腾得更厉害,而“德尔塔”的背后甚至凝出一道虚影。   一枚被藤萝花和麦穗环绕的衔尾蛇纹章,投映在两人之间。   林溪控制不住心脏狂跳,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这是人类血脉里对神只的畏惧。   “交给我。”   德尔塔对她伸出手。死神对她伸出手。   泽苏的声音和德尔塔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层层回荡。   “这就是……神临?”林溪盯着那道银发飞舞的虚影,连牙齿也在微微打颤,“果然……德尔塔成了你的眷者。以信徒的躯体作为容器,可以呼唤神的降临。”   “给我。”   泽苏重复了一遍,越发平静,气定神闲。   “我的仁慈仍旧有效。将神谕碎片交给我,我会让你活着离开。”   威压还在加剧。光法师已经半跪在地上,身上一层金光都在轻轻颤抖。嘉德丽雅的光芒时强时弱,显得十分无力。   但她抬着头,唇边却掠出一丝奇异的浅笑。   “要的就是——你将更多力量投注在这里啊!”   火焰般的红色光芒大亮!   从林溪腕上的黄金手镯中,传出一声清亮的龙鸣。   泽苏面色陡变。   “哎呀真是看着生气。欺负小朋友,死神也好意思吗?”   火红的流光化为飞龙幻影,眨眼就牢牢缠上死神。德尔塔的躯体和死神的虚影,都被红色的龙影死死禁锢住。   一个黑衣红发的女人出现在两人之间。她身材高挑,长发似火,左眼戴眼罩,含笑的嘴唇嘬了一口香烟,吐出一道袅袅烟雾。   海盗的弯刀被她握在手中,稳稳对准死神。   执法者的另一名分队长,伯伦嘉蒂亚。   “你总算出来了,蒂亚。”林溪舒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要睡过头,留我一人悲惨地面对死神了。”   “哈哈哈,那样的话,伊瑟会杀了我。我也要把握好时机才能出手嘛。”   伯伦嘉蒂亚走到德尔塔面前,用刀尖挑起他的下巴,欣赏似地左右看看,感叹说:“德尔塔啊德尔塔,你也有今天。”   听着竟然还挺幸灾乐祸的。   死神的虚影略略低头,眉毛微微一动,眼神却依旧冷而静。   “陷阱?凭你们的力量,只能暂时困住我的眷者。”他不动声色,“你是……原来如此。佩雷尔乌斯以自己的血液塑造出的半龙,有些意思。但也只是个残次品罢了。”   伯伦嘉蒂亚吐了口烟雾到德尔塔脸上。青年眼神空洞,显然自主的意识已经陷入沉睡。   “残次品就残次品,有用就行。”她毫不在意。   “就算是神只,太不懂事也要得到教训。”伯伦嘉蒂亚微笑着,眼神却有些危险,“时间也差不多了。”   昂——   一声龙鸣。和刚才伯伦嘉蒂亚的叫声不同,这一声龙鸣悠长、洪亮、深沉,清晰地回荡在空气中。   泽苏的平静终于被彻底打破。   “佩雷尔乌斯?!”   那名红龙校长并不在此处,然而,他的声音却穿透了层层空间,传达到无数角落。   ——泽苏!   他咆哮出死神的名字,让各个空间都颤抖起来。   “不愧是父亲,一下子就找到了不懂事的神只的真身。”伯伦嘉蒂亚优哉游哉地说,“刚才你想干什么,逼我们小溪交出碎片?现在轮到我们说这句话了。”   “乖乖把你那里的三枚碎片交出来,然后滚回你的死亡深渊去——死神!”   死神眼中怒火大炽。   “你们居然能找到……德尔塔·穆勒!他是你们的间/谍!”   “他全家都被暗影害死,鬼才要跟不懂事的神只同流合污哦。”   她在笑,缠绕死神的红龙却紧绷到极致,身躯开始出现一条条裂纹。   伯伦嘉蒂亚远没有她表现得那么轻松。在死神的愤怒中,她唇角溢出血丝,眼角也出现血泪。汗水布满她苍白的脸。   这次圣城之行,原本就是一箭双雕的安排。明面上,执法者们是要查探圣城危机,暗地里,林溪接受了佩雷尔乌斯交给她的额外任务。   红龙校长说,死神可能会以神念附身的方式接近林溪,伺机夺取碎片。如果真是这样,林溪要努力拖住死神的注意力,好让校长有时间定位死神的真身,夺回神谕碎片。   保险起见,伯伦嘉蒂亚会跟在林溪身边。她拥有红龙的部分力量,又有变形的天赋,可以不被死神察觉。   现在,他们接近成功了。   “林溪!”顾不得其他,伯伦嘉蒂亚厉声说,“快一点!”   林溪已经按下银白色设备上的按钮。   ——连接已建立。   两道银白色的光柱出现。一道竖着向天上延伸,一道横着连接了黑暗深处。   ——同步建立中,请稍候。10%。20%。30%……   天空中的圣城,喀琉斯,神庙之中。伊瑟一剑劈开下落的巨石,旋即看见银白色的光柱连接上他腰间的设备。他有些安心地微笑起来。   ——千里不远、万里不遥、百万光阴尽如砂……   卡利辛白妖精商会,陷落在暗影中的传送阵,被银白色的光照亮。尼尔下意识抓住艾莲娜的手,让牧师的力量与海妖的力量共同流出。   ——弦上之音、目下之见、一应感召皆同调……   光明与黑暗共存的教堂之中,彩绘的玻璃折射着炫目的光,光法师身边有气浪盘旋,托起她茶色的长发。   ——四方为一、天地一瞬、众妙之门可名状……   “……彼岸即此岸、各方即此方——术法同步!”   ——……100%。同步完成。   “这是……!”   “这是过时的老土神只没有见过的现代改良法术。”伯伦嘉蒂亚吐了口血,还能得意洋洋,“看好了,死神,你所倚仗的暗影即将被我们光法师扫荡干净。”   “术法同步”,借助现代通讯技术创造的术法,将咒语吟唱的原理和信号传递相结合,使得一方使用的法术也能够在其他连接点发生。   银白的光柱通天彻地。光法师的长发和衣袍都被吹拂得翩飞起舞。   她睁开眼,眼睛成了燃烧一般的金色。   伯伦嘉蒂亚高声喊道:“小溪,看你的了!”   金色长弓倏然破碎为无数光点,化为一只华丽的金色凤凰。凤凰清鸣,高飞而去,光法师的背后也生出一双金色光翼,带着她飞起来,悬停于半空。   ——嘉德丽雅·三阶开放。   金色光芒充盈漫天,带着一丝神圣的气息。光法师的神情又变得纯粹、安宁,又因为过分纯粹安宁而显出一分刀枪不入的冷酷。   死神的虚影凝视着她。   光芒如流风,如潮水,如无所不在的微尘。   她在吟唱。   “远方之远于此前,天上之天即冠冕,司掌时光与空间、加冕仁慈与酷冷,无愤怒者便无悲悯,无舍弃者便无护持,光暗同生、万物等恒,真言雷霆、审判利刃——”   “——审判之剑!”   光系高级法术·审判之剑,剑刃所指,正义所向;光明过处,无有黑暗。   从白妖精商会到卡利辛全城,从地面到天空的城市,刹那间被光明笼罩。   圣城喀琉斯里,幸存的羽族迷茫抬头,看见长尾的凤凰盘旋飞翔。光明洒落,如神恩再临。   不知道是谁带的头,古老的赞歌响了起来。   生命女神,光辉灿烂;   仁慈恩泽,庇佑我等;   藤花绚烂,麦穗饱满;   生命奇迹,归于神恩。   ……   伊瑟走出神庙。古老的建筑在他身后崩塌,万年前的巨石化为齑粉,就像陈旧的时代终究不免被新生的事物所替代。   精灵抬头望着天空。他摊开手,接住几点光芒。淡淡的暖意在他皮肤上融化。   一枚神谕碎片漂浮在他周围。这是大长老死后,从黄金神杖中析出的碎片,也是此前佩雷尔乌斯所称的“最后一枚神谕碎片”。   金色的凤凰悠然降落,一伸脖子,衔住了那枚碎片。精灵翻身骑上凤凰,引得它不满地扭了扭脖子,却还是默许了这样的行为。   凤凰展翅,载着冰霜精灵和小小的机器圆球,自九层之巅飞起,朝下层云海俯冲而去。   传送阵光芒一闪后,他们的身影消失无踪。   而与此同时,被红龙束缚的死神也抬起头。他面上惊怒不再,重归安然,甚至露出一抹讽刺的微笑。   “佩雷尔乌斯……打的是这个主意吗。”   他的身影水波一样颤动,时浓时淡。   当凤凰与精灵出现在卡利辛的天空中时,死神忽然抬起手。   缠绕着他的红龙虚影寸寸崩裂。伯伦嘉蒂亚喷出一口鲜血,颓然跪地,痛得身体抽搐。   “你居然……还有这么强的力量……”   死神的虚影变得更淡,但神只的骄傲和威严没有减损半分。他集中了所有神念的力量,化为一只巨大的黑色手掌,猛地朝精灵抓去!   目标——最后一枚神谕碎片!   “——伊瑟!!!!!”   在神代,凡人连直视神只都不可能。诸神陨落万年后,死神自深渊走出,同暗影融为一体,不复当年荣光。   即便如此,神也还是神。   就算只是一缕神念,当他下定决心要抢夺一件东西的时候,世间也少有生灵能够阻止。   也难以抵挡。   凤凰化为防御罩,竭力想要抵抗。但这一次,连光法师也无法阻挡死神的决心。   凤凰发出一声哀鸣,防御罩破碎了一角;黑色的巨手轻易抓住那枚试图逃离的神谕碎片。死神的身影也倏然出现在上空。他紧握碎片,眼看就要遁入虚空间隙。   但是,虚空的裂缝被冻住了。   天空中生出层层阴云。气温陡降;寒冰将每一寸空气都凝固,形成一片巨大的冰镜。光明被冰镜反射,变得更加炫目,刺得人睁不开眼。   “开玩笑……都到了这种时候……怎么可能让你得手……”   冰霜精灵的血液,也在飘洒时凝固成冰晶。   光辉渐淡,精灵的身形清楚地显露出来。他手里的维利耶尔已经化为漫天冰刃,逼迫死神停滞一瞬。   在这个间隙里,精灵抢回了碎片。   也让死神的愤怒洞穿了他的身体。   外部浓郁的暗影,与精灵体内的暗影产生共鸣。鲜血染红了他衣袍上的暗银之阵,却让他布满黑色花纹的皮肤更加阴森污浊。   因为痛苦,他的神情有些扭曲。但是,他死死握住神谕碎片,面颊抽搐着,对死神露出一个挑衅的、充满杀气的笑容。   “去死吧。”   红龙的鸣叫再度响起。   神只的神念耗尽力量,不甘散去。   精灵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沸腾,带来烧灼的痛苦。连熟悉的冰雪也无法缓解这种灼痛。   但是……   ——伊瑟!伊瑟你看着我!振作一些!   光翼在她身后掀动,她茶色的长发和泪水一同垂下。她紧紧抱着他,一边哭,一边努力找人给他治疗。   冰雪无法缓解他的痛苦。但是,只需要她一个眼神,他就能感到幸福。   精灵吃力却满足地靠近她,眷恋地蹭了蹭她的面颊。   “这样的话……神谕碎片就完整了……”   “我们会赢……”   “以后就可以……不再让你陷入危险……”   他将头颅搁在恋人颈侧,陷入了深度昏迷。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如飞~如飞~如飞~   迅速推进带来的开心! 第155章 神谕   “父亲——您还安好吗?死神持有的神谕碎片……好的,一切顺利就好。”   “您是说……让我把喀琉斯神庙里的祭坛带回来?为什么……不,我当然能做到,只是奇怪……”   “好的,我明白了。我会为您带回那座祭坛。”   “父亲,神谕即将完整,这是否说明您的心愿即将实现?挽救这日益被暗影侵蚀的世界,为所有生灵指引一条出路……”   “那就好。”   “我一定会帮助您的,父亲。就像我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   *   无形学院的医院前所未有地忙碌起来。   他们的校长跟死神大打出手,让对方暴怒,转眼就开展了全面战争。医院在多个站场开设急救站,召集即将毕业实习的医疗学生帮忙治疗伤患。   而在学院本部,住院部也满员了。   不断有受伤的巡逻者被送回来,执法者也住满了他们的特殊病房。   在医院深处,伊瑟也拥有一个单人病房。   从圣城回来后,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迷,偶尔醒来一下,精神也很不好。林溪担心他,悄悄哭过很多次,但只要在他面前,她一定会露出乐观的笑容。   “一定很快就会好起来!”   精灵沉睡时,银白色的长发铺了满床。他很宝贝的金色嵌蓝宝石束发环就放在床头柜面上;这是林溪送他的生日礼物。他当项链戴的戒指也放在一旁,内壁上刻着他们两人的名字。那细细的刻痕被阳光斜照着,落在半明半昧的光影中。   尼尔他们也经常来看望伊瑟。但战场需要他们,所以他们也常常是带着伤、裹着绷带来的,还笑得像没事人一样。   林溪也想帮忙,但校长说,战争很快就会结束,她作为光法师,还有另外的任务。   这一天,林溪推开窗,鼻尖传来一点凉意。细细的雪花飘落下来,为校园覆盖上一层浅浅的白纱。   已经是新年了。下一个六月来临的时候,她也要从无形学院毕业了。   她一边翻看今天的战地新闻,一边随便拿了两片面包当早餐,就匆匆想去医院看看精灵的情况。   这时,佩雷尔乌斯给她发来通讯消息,让林溪去一趟校长办公室。   校长说,神谕碎片拼好了。   过去几年里,林溪积攒了四枚神谕碎片,死神手里有三枚,佩雷尔乌斯从虚空深处带回来一枚。圣城之战后,校长就闭门不出,一边养伤,一边研究如何拼好神谕。   这条消息让林溪心跳加速。   校长说过,只要神谕修复,就可以结束暗影肆虐的情况……连伊瑟他们也能彻底摆脱暗影的折磨!伊瑟之所以昏迷不醒,就是因为死神的力量侵入他的身体,和原本的暗影纠缠成复杂的诅咒。   如果校长说的是真的,伊瑟不仅能清醒,还再也不用受暗影折磨!   林溪兴奋起来,脚下一转,立刻跑去了校长办公室。   校长办公室位于学院群岛中央,尖顶的钟楼也被白雪覆盖。春夏会飞来飞去的白鸟不见了踪影,室内铺设的地毯换成了浓郁温暖的橙红色。   战争时期,楼里人少,格外安静。林溪走过熟悉的走廊,敲响厚重的实木门。   无人应答,但门悄然洞开。   入口处挂着一幅油画,上面画着高山和云海。本该有一个人的背影伫立在山之巅,但林溪一眼瞥去,没有看见人物,却发现天边多了一座山。那山的模样有点怪,好像一头巨龙。   “弗里格曼先生,日安。听说您已经拼好神谕碎片了?”   林溪迫不及待地问出这句话。但当她看见办公室里的情形时,不由吃了一惊。   她印象里,佩雷尔乌斯的办公室被塞得满满当当。这里的书架堆满了书,连间隙里都插着羊皮纸卷;天花板吊着许多天体模型,墙壁上还有各种各样的地图。办公桌很宽,放了三台电脑,还总是堆着很多文件。   现在,这些东西全都消失了。   林溪曾见过一次空空如也的校长办公室,但那是在西蒙尼·格罗索逼校长停职的时候。而且那只持续了一段很短的时间。   “弗里格曼先生,您遇到什么麻烦了吗?”林溪关心道。   红发的校长站在窗边。他本就身材高大,透窗而来的阳光令他看上去更加高大。窗户的雕花也被投影在他身上,在他的红发上形成杂乱的影子。他正举着一样什么东西,对着阳光仔细察看。   “谢谢关心,亲爱的孩子。不过,我并没有遇到任何麻烦。”   他转过身,露出金色的右眼。唇上两撇小胡子微微上翘,形成一个儒雅的笑容。   “只不过,那些东西都再也用不上了。”   佩雷尔乌斯看上去心情很愉快。   林溪有些疑惑。不知怎的,她还有点不安。她注意到了佩雷尔乌斯手里拿着的那样东西——那是一支饱满的麦穗。   注意到她的目光,佩雷尔乌斯笑了笑。   “是的,这就是神谕的全貌。”   他示意林溪走过去,并将那支漂亮的、半透明的麦穗交到她手中。   与神谕碎片的温暖不同,金色的麦穗入手异常滑凉,甚至让林溪打了个寒颤。   “神谕碎片,其实是女神灵魂的一小部分。”   林溪早有预感,却还是轻轻“啊”了一声。   “这么说,之前我感觉到的陌生的意志……”   “的确是女神啊……虽然仅仅是一点情感的遗留。”佩雷尔乌斯始终望着麦穗,眼神和微笑都像蒙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像是回忆起什么温暖愉快的事情。   林溪也跟着笑了笑。她心里的不安莫名更盛。   “弗里格曼先生,您之前说过,只要拼好神谕,就可以彻底解决暗影危机。”她说,“我该怎么做?”   校长指了指她手里的麦穗。   “神谕已经记载了。”他说,“林溪,你是光法师,你能够感受到神谕的意志。”   她迟疑地看着校长。后者拍了拍她的肩,鼓励一笑。   “读懂神谕吧。”   林溪点点头,握紧神谕,闭上眼睛。光元素相互呼应,她感觉到了很温暖的东西……还有歌声。   那温暖的、潮水一般的事物,仿佛浸入了她的身体,拨响了回忆,以及隐藏在回忆深处的更多的东西。   ——啦啦啦……啦啦……   那甜美的旧日歌谣,到底在哪里听过?不是神谕。她莫名笃定。   但很快,她就没有心思去考虑歌声的问题了。   她“看见”了神谕的内容。   那是……   片刻后,光法师睁开了眼睛。她呆呆地看着校长,从震惊、难以置信,到最后的愤怒和抗拒。她的脸色也变得惨白。   她一扬手,用力扔出那枝珍贵的麦穗。   “我绝对不会这样做!”她几乎是尖叫着说。   佩雷尔乌斯没有被惊动分毫。他是如此地安然、睿智、看透一切,站在那里如伫立万年的山岳,能够看见世界上最深的真相。   “这个世界已经到达极限了。”他从容地说,“如果再不处理暗影,里世界和表世界都会毁灭。”   “就算是这样……”   “所有我们热爱的事物、热爱的生灵,都将在暗影中消亡。”   他弯下腰,捡起麦穗。阳光把麦穗的顶端照得透亮。   “这是你自主的选择,孩子。但是,我必须把选择的后果告诉你。”佩雷尔乌斯凝视着她,“所有人都会死的,林溪。”   “……就算这样,我也不会做这种蠢事!”   光法师大声说完,转身跑出了办公室。   校长望着她的背影,笑了笑。   “蒂亚,你在吗?”   窗户旁边的阴影里,走出一个高挑的身影。伯伦嘉蒂亚红发黑衣,打扮得与校长极为相似。那美艳的面庞没有了往日洒脱的笑容,反而凝固着深深的难过。   “是的,父亲。”   “准备好了吗?”   “是的,父亲。”   她神色变幻,鼓起勇气,说:“您答应过我,不会逼迫小溪。”   校长低头看着麦穗,神色一派祥和平静。   “当然,蒂亚,我不会逼她。”他说,“但是,命运终究会让每个人都来到最合适的位置。”   *   林溪冲进医院,和许多人擦肩而过。当雪花在她发梢和肩头融化时,她就到达了伊瑟的病房。   他正好是清醒的。   林溪微微喘着气,站在门口发呆。她的精灵倚坐在病床上,披散长发,神色难掩倦怠,又显得有些无聊,但在看见她的一瞬间,他的眼睛立即有了神采。   “林溪!”   她走过去坐在床边,让他抱住自己。精灵亲了亲她的头发和耳朵,又不满地说,她怎么身上有些湿漉漉的。   “就算我暂时不能在你身边,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他仔细地给她擦掉湿痕,话说得还是有点凶巴巴,蓝眼睛却比世上的任何事物都更温柔。   林溪就对他一笑。   “今天感觉好一些了吗?”她摸了摸他额头和脸颊的温度。   “好多了。”他说,“很快就会恢复。别担心。”   他已经住院四个月了。素色的病号服让他显得更没有血色,脖颈上依旧有黑色的花纹扭曲缠绕。也只有林溪和其他执法者能毫无障碍地和他接触。   也许看出来她的沉默和难过,伊瑟又安慰她:“弗里格曼先生不是说了吗,只要修复神谕,就能找到彻底消灭暗影的方法。我相信弗里格曼先生。”   她微微一抖。   他抚摸她的头,指尖很凉,但他的神情温暖笃定。   “而且,就算最坏的情况……反正我一定会努力活下去。”伊瑟说着,忍不住笑了,“我不会活得比人类更短。最后如果能跟你一起走向死亡,对我来说,其实才是最好的结局。”   林溪也一下子笑出来,差点笑出个鼻涕泡。   她搂住精灵,也有模有样地摸摸他的头。他蹭着她,撒娇似地,像个小孩子。以前那个总是对她瞪眼发脾气的精灵,好像离得越来越远。真像一场昨日的梦啊。   “不要说什么死不死的啦。你可是威风凛凛的冰霜精灵,强大又有正义感,高贵美丽,当然要活下去才好。”   她说得很温柔,忍着隐隐的泪意。   伊瑟埋首在她颈边,“咕”地笑一声。越来越像小孩子了。   “在你心里我有那么好?”他显然很高兴,“林溪,在我心里,你也是最好的。”   “但是我不要一直活下去。我只要跟你一起活下去。”   林溪又笑了。   “你简直变成傻精灵了……伊瑟,明明每一次你都会为了任务拼尽全力。需要拯救别人的时候,需要守护世界的时候,你从来都不害怕牺牲自己。”   她声音很轻。   “偶尔我会思考,如果牺牲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可以换来大部分人的存活,这种牺牲是不是就能说‘值得’呢?”   “这是我的责任……林溪,你生气了?”   精灵动了动耳朵,有些不安地抬起头,仔细看着伴侣的面容。她眼睛微红,情绪却很平静,望着他的眼神充满怜惜。这温柔的爱意总是让他安心,还有些害羞。   “没有牺牲是值得的。”他安慰她,以为她在担心自己,“只不过,有些事情不得不去做。”   她像是在思考。最后,她笑着点点头。   “嗯,说得对。没有值得或者不值得,只是有些事情必须有人做。”   所以,如果有一件只有她能做却又不得不做的事……   “伊瑟,我想回一趟表世界。”   “现在吗?”   精灵有些意外。   “我想回家看看父母,还有我弟弟,他刚上大一。另外还有几个朋友……不过,我很快就会回来。”   他扁了下嘴,孩子气的不情愿。他靠过来,吻了吻她的面颊。   “好吧。那你一定要快点回来。。”   林溪几乎要忍不住落泪,可她毕竟忍住了。   “好。”她说,“我很快就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倒计时~   那个……本文唯一的虐这才刚开始。不过放心,五章搞定! 第156章 这个世界   林溪没有去见父母。她只是在外面远远地看了他们一眼。   几年过去,外面的世界变了很多,同舟镇却维持了差不多的模样。隔壁邻居翻新了他们的外墙,这已经是最大的新闻。   这是个周末,正是午饭的时候,母亲在厨房里切菜。她会在桌上放一个小音响,放着八十年代的歌。父亲在院子里,扶着眼镜研究他栽种的小白菜。   母亲在厨房里问:“老林啊,让你摘点葱,你摘到哪里去了啦?”   父亲就匆匆忙忙扯两根葱,但还要撅着屁股再瞅两眼小白菜。   “来了,这不是来了嘛。”他背着手往里走,嘟嘟囔囔地抱怨,“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小白菜都长不好了。天气也变得很奇怪……等过一段时间,不晓得河虾好不好吃的哦。”   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过了会儿,林母就拿到了她的葱。她又指使林父洗葱、切葱,自己起了油,开始炒菜。   老林,小轩什么时候放寒假啊?   要等一月末吧。   那小溪呢?   外国放圣诞……就是十二月末吧。   我就说嘛,那不是就快了?   是快了。   那记得买点虾。   哎呀,所以我刚刚说,这个鬼天气,不晓得河虾好不好吃哦。   那就想想办法做好吃么。   厨房里的小音箱放着他们年轻时的金曲: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林母轻轻跟着哼歌,心情很好。她炒好一盘青菜,利索地装了盘,突然抬起头,往窗外看。   “你看什么?”林父不解。   林母迟疑片刻,犹豫说:“我怎么好像看到小溪了。”   “哪里?”   林父探头看了看,瞪她一眼:“眼花了。真是上年纪了。”   “我这不是想女儿了嘛。”林母不大高兴,也瞪他一眼,“你不做家务,当然眼不花的哦。”   “那我这不是正在做嘛。”   林溪倚在树干背后,轻轻地、无声地笑了一下。她抬起手,揩了揩眼睛,离开了。   ……   Z大风景秀丽,林鹤轩所在的校区更是林木葱茏。   午后阳光正好,驱散了冬日的寒意。他在篮球场上左突右进,成功进篮。场外立刻响起一阵兴奋的尖叫,还有大胆的姑娘大叫:“林系草——太帅了!我们爱你!!”   林鹤轩腼腆地笑笑,听见队友起哄,更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   他擦着汗,不经意往场边看去,一下愣住。   队友一把勾住他的肩,挤眉弄眼说,哟林系草也看愣了,我刚就注意到了,那妹子漂亮啊!特有气质!   林鹤轩瞪他一眼,说:“那是我姐!亲姐!”   比赛一结束,他就跑过去。阳光拉扯着篮球架和铁丝网的影子,还让泛黄的树叶变得透亮。姐姐站在光影里,黑衣红裙,身高腿长,茶色长发散乱微卷,肌肤像新雪一样白皙耀眼。   姐姐……果然变成超漂亮超有气势的御姐了!林鹤轩本能一缩头,又鬼鬼祟祟四处望望。   “姐!你怎么突然来了!”林鹤轩奇怪地问,“姐夫怎么不在?”   她挑眉一笑,更显得有气势。   “为什么我来了他就会来?”   就算被人喊成“林系草”,面对姐姐时,林鹤轩还是有点讪讪的。一想到那个超凶的姐夫,他就更觉得心虚了。   “因为姐夫很紧张你的样子嘛,每次都寸步不离的。”他说,“姐,你放假回来啦?回家了吗?”   姐姐笑笑,摇摇头:“只是临时回来看看。对了,这个给你。”   “什么东西……switch啊!姐!你真是我亲姐!”   林鹤轩顿时眉飞色舞,差点抱住他姐狠狠亲一口——终究没敢。   姐姐又笑,说:“那我走了。”   “呃?这么快?”   林鹤轩一愣。他盯着姐姐,脸上的兴奋慢慢消散了。   “姐……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感觉你心情不好。”林鹤轩想了想,突然神色一凛,“是不是姐夫跟你分手了?啊气死我了!果然老妈说的有道理,有钱的男人靠不住!姐你别伤心,我们找个更合适的!”   他义愤填膺,手舞足蹈。哪里像系草,也没有刚才打篮球的气势,根本还是那个热爱漫画的中二小屁孩。   林溪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没有,没有。他很好。”   “那他怎么没来?”林小弟化身林侦探,瞪着眼,提出了合理怀疑。   “他……生病了。病得有些重。”林溪说,“不过,很快就会好起来。”   林小弟将信将疑,想了半天,有点泄气地垮下肩。   “好吧,姐你说是就是。不过如果被欺负了,一定要跟我说。我……我想办法揍他!”   林溪含笑看他,摸了摸他的头。他已经比她高,却乖乖低头任她揉乱头发。   “林鹤轩,记得照顾好自己,大学好好学习,但也要多尝试自己感兴趣的事。”她说,“找个好工作,有能力就照顾好爸妈。无论遇到什么,记得开心点儿。”   林小弟听得一愣一愣。   “姐你怎么了,电视剧看多啦?”他摸不着头脑。   “关爱弟弟不行啊?”   “哦,肯定是偶像剧看多了。”林小弟很懂似地,“我女朋友每次看了剧都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你交女朋友了?”   “呃……”   林溪又笑:“恋爱顺利啊,林鹤轩。”   林小弟乖乖应了一声。   “我走了。”   他看着姐姐的背影。手里的游戏机沉甸甸的。   “姐!你这次寒假回不回来啊?”   姐姐回过头。阳光太强烈了,使他只看得见姐姐的轮廓,看不清她的神情。她站得笔直,像一棵姿态凛然的树,或者正要启程去往未知远方的战士。   “有点忙,就不回来了吧。”她说。   林小弟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怅然若失。   ……   A国,首都特区。   “小溪溪溪溪~想死我啦!好久不见!快来让我亲一口!!”   何月绫即将毕业,来这边实习,又蹦又跳地前来迎接林溪。她还是一头很有风格的短发,穿着短款大衣,踩着高跟短靴,像模特一样时尚漂亮。   怎么突然来啦?是不是想我了?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打算工作还是读研?   哦,你问我和老江啊……之前是吵架啦,现在又和好了!   何月绫叽叽喳喳,还和高中时一样热情爽朗。   她们去了有名的深盘披萨店,何月绫还吵着要带林溪逛街,要给她搭配合适的服装。   “对了,小溪,我和老江打算毕业就结婚。”何月绫俏皮地一眨眼,“到时候我给你发请帖,你来当伴娘好不好?”   林溪沉默片刻,微笑摇头。   “我大概当不成伴娘吧。”她轻声说,“对不起,月绫。”   “为什么?咦——难道说!小溪你已经结婚了吗!!!”   “这个嘛……”   “啊啊啊啊你居然不告诉我!!绝交了!!友谊的小船翻了!!!”   何月绫一直念叨她,直到分别的时候,她还气势汹汹和她强调:“等你们毕业补办婚礼的时候,必须邀请我!哼,我要把跟老江的婚礼推后,先来给你做伴娘!!”   她这么古灵精怪,林溪差点笑出眼泪。   “好。”她说,“如果我们补办婚礼,我一定请你来当伴娘。”   如果。   ……   A国,C州。   L山脉旁是着名的滑雪胜地,每年都有名流富豪坐着专机来过冬。   夕阳西下,山脉积雪与天色相连,白雪朱色,灿烂辉煌。   徐芷沅没开灯,任由夕霞透过落地窗,将家具和桌台都涂抹上微醺的光晕。她从冰箱里拿了些果酱,慢条斯理地涂抹在面包上。   “喏,请你了。”   她把盛着面包的餐盘推到林溪面前,自己倚在桌台边,拿出一根电子烟。   室内暖气充足,徐芷沅只穿了一条黑色丝绸连衣裙,身姿曼妙,似笑非笑的唇角和迷离漠然的眼神,令她显得风情十足。   林溪毫不客气地啃了一口面包。   “有牛奶吗?”   “就你事多。”   徐芷沅很不优雅地翻个白眼,扭身翻出一大盒新鲜牛奶,倒在玻璃杯里,加热了才给林溪。   林溪立即夸她:“徐芷沅,你真是个好人。”   “我可去你的吧。”徐芷沅立即又是一个大白眼翻过来。   林溪就笑。真奇怪,她曾经多讨厌徐芷沅,相信徐芷沅也很讨厌她。但为什么她最后一站会是她这里?她们说话还能这么轻松。   徐芷沅似乎也一样。她懒得在林溪面前装优雅、装温柔、装妩媚,想抽烟就抽,想骂人就骂,想翻白眼就翻白眼。   “徐芷沅,你怎么跑这边来了?”   “我又找到个英俊多金的成功人士,不行啊?”徐芷沅打量林溪几眼,“倒是你,一声不吭跑过来。谁跟你说我在这儿的?哦,又是你那个英俊、有钱、显赫、坏脾气、无所不能的男朋友?”   她的一连串讽刺只让林溪笑得差点被牛奶呛住。最后,徐芷沅自己都笑了。   “算了,无所谓。”她懒洋洋地说,“说吧,什么事?”   林溪啃着面包,含糊地反问:“没事不能来吗?”   “废话,没事你会来找我这个坏女人?”   啧啧,这个女人的真面目可真凶。   “我就想来看看,也没别的意思。”林溪撇嘴。   室内就陷入沉默。林溪啃面包、喝牛奶,徐芷沅就抽她的电子烟。   夕阳渐渐隐退,星光和灯光亮起。徐芷沅开了灯,又开了电视。   林溪问:“你要看电视?”   “我喜欢屋子里有点声音。”   说这话的时候,徐芷沅显得很无所谓,眼神却有点落寞。   林溪也没追问。   “徐芷沅,你毕业后想干什么啊?”   “怎么,刺探敌情?瞪我干嘛,我开玩笑的。”   徐芷沅放下电子烟,又给自己倒一杯红酒,有一搭没一搭地喝。   “我么,打算在这边做点生意。几年下来也算认识了一些人,有了点资源和本钱。赚钱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她说,“林溪,你呢?”   “我啊……不知道。”   “不知道?你该不会想当全职太太吧?有钱的男人靠不住哦。这是来自经常钓凯子的导师的忠告。”   电视里在放《超人》。高大英俊、西装革履的克拉克,一听闻有人遭遇灾难,立刻就化身超人,赶赴一线救人于水火之中。自从系列电影大火,超级英雄的单人电影和电视剧重新受到追捧。   林溪出神地看了一会儿。   “我要拯救世界。”她严肃地说,“我是救世主!”   徐芷沅差点没拿稳红酒杯。   “林溪,喝酒的人是我不是你吧?”   林溪用力吸掉最后一口牛奶,发出“吱”一声响。玻璃杯被她磕在桌面,“嘭”一声,倒真有点放酒杯的气势。   “喂,我的杯子!”   “徐芷沅,你是个坏人,对不对?”   “……你突然发什么疯。”   “我问你啊,假如你现在面临一个选择,就是……世界就要毁灭了,只有你一个人可以拯救世界。但如果选择拯救世界,你自己就会死。如果你不救世界,那所有人都会死,你自己还是会死。徐芷沅,你会怎么选?”   坏女人冷笑一声。   “还用说吗?大家一起死吧。凭什么我死了别人活着?”她说,“林溪,你哪儿来这么蠢的假设,这种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她忽然眯起眼,狐疑地盯着林溪。   “喂,傻白甜,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你可别干傻事。”   嘲讽之下,有着淡淡的关心。这是错觉吗?人的感情可真复杂,也真是充满了变数。   “傻白甜就当好傻白甜,别想着当什么圣母玛利亚。”徐芷沅很凶地说,“听见了吗,林傻白甜?管好你自己就行。”   林傻白甜乖巧点头。   “我觉得……徐芷沅,”她笑叹一声,说,“虽然你是个坏女人,但还是当个活着的坏女人比较可爱,对吧?”   “这不是废话!”徐芷沅手握酒杯,眼神睥睨,“我会活得比谁都好!”   ……   她再次回到最熟悉的国度,走在熟悉的马路上。那或简陋、或高大的建筑,或肮脏、或干净的马路,还有规规矩矩、好不出彩的绿化,都是她见惯的。   夜晚的城市流光溢彩,人们挤挤挨挨,等红绿灯闪烁。商店里摆着高档的货物,街边卖烤红薯的小贩笼着衣袖等待顾客光临,边上摆了两个二维码。   林溪买了一个烤红薯。红薯很烫,吹凉了咬一口,就满口的又热又甜,一直踏踏实实地落到胃里。   刚结束加班的年轻人拎着一大袋文件,疲惫地从她身边走过,正打着电话商量回去吃什么宵夜;从补习班出来的少年们穿着校服,抱怨应试教育的高压;游客举着相机,拍下地标建筑的模样。   人类的悲欢诚然并不相通。但想要努力活下去的愿望,却是共同的。   她站在街边,慢慢吃完了那个很甜的烤红薯。   有人站在阴影里,一直看着她。林溪知道,但没有回头。   “蒂亚。”她叫出对方的名字,“你知道这一切吗?”   红发的女人瑟缩一下,喃喃说:“小溪,你可以选择拒绝。”   林溪抬着头。一直抬着头。LED大屏幕变幻景象,照亮贫穷也照亮富有,照亮绝望也照亮希望。   “我可以选择拒绝。”她重复道。“可是……”   无数人的面容在她记忆中流转。熟悉的、不熟的,陌生的、深爱的,甚至还有厌恶的。   光法师说:“我想要知道这个世界明天的模样。”   每一个明天的模样。   “走吧,蒂亚。祭坛应该已经准备好了吧?” 第157章 真正的祭祀   这是一个晨光熹微的清晨,和过去每一天一样美丽。   天边堪堪晕了一层茜色,继而漫天都染了瑰色霞光。云海翻腾,长空如练,浮岛上高高低低的建筑堪堪苏醒,慵懒地升起几道白烟,伴随着絮絮低语的人声。   蓝龙已经睡醒,环绕学院浮岛展翅飞行。他忽高忽低,发出愉悦的鸣叫。   最后,他收束双翅,停留在北岛的塔楼上。   林溪从蓝龙脊背上滑下来,又抱了抱他纤长的脖颈。   “谢谢你带我兜风,柏拉图。”   蓝龙鸣叫几声,吃掉她递过来的花,从喉咙里闷出“咕噜噜”的声音。   “伊瑟吗……他会很快好起来的。我保证。”林溪抚摸着蓝龙细密的鳞片,这漂亮的鳞片在阳光中会折射出七彩的光。   蓝龙用力点头。   “柏拉图。”   蓝龙歪歪脑袋,眼神不解,又扭头用鼻子蹭蹭林溪。伊瑟曾说,柏拉图是头脾气不太好的亚龙,但从初见开始,他就很喜欢林溪。据说蓝龙可以看见生命灵魂最本真的模样,那她是什么样的?   大概不会知道答案了。   “柏拉图,你跟伊瑟是很好的朋友。今后,你们也要相互陪伴啊。”   ……   校医院。   精灵沉睡的时候,神情单纯如孩童。他皮肤光滑白皙,没有任何人类恐惧的衰老或瑕疵;银白的眉睫好似纤细的雪。因为闭着眼睛,所以看不见他眼里的海蓝,但那片蓝宝石般瑰丽的色彩,只要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林溪站在他病床边,手指缓缓抚过他的眉眼。他呼吸缓慢平静,长发柔顺地散着,令这个以往强悍的战士显出一丝病弱。   她倾听着他的呼吸。   笃。   有人敲了一下门。门是开着的,所以这一下只是一个提示。   “小光法师,你也在啊。”   尼尔走过来。他的头发长了一些,薄薄的发梢支棱着,掩饰了脖子上的伤痕;他衣袖里透出一截白色的绷带,上面还有些黄色的膏药。一本厚厚的书被他夹在胳膊下,金色封面绣着银色花纹。一眼可知的古老和昂贵。   “尼尔,你回来了?”林溪对他一点头,“战场的情况如何?”   “不是很好。死神就跟发疯了一样,进攻时根本不计较损耗……普通人根本无法直接对抗暗影,靠着研发部的屏蔽设置才能勉强抵抗。”   他看上去很疲惫,眼下有些青影;虽然在笑,却反而显出一种憔悴。   作为执法者,尼尔他们当然是对抗暗影的第一线。   “轮到我休息,我就回来看看老大。呼——想想可真羡慕表世界。我们这边生死激战,他们倒是什么都不知道,只以为天气奇怪。”尼尔半开玩笑地说。   林溪笑笑:“只有你一个人回来吗?”   “是啊,现在战况吃紧。孟老师还受伤了,艾莲娜在那边照顾他……”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羽族露出一个“糟糕了”的表情。但林溪只是垂眸沉默片刻。   “暗影吗?”   “……对。”尼尔泄气地抓抓头发,嘀咕说回头肯定要被艾莲娜训。   “虽然现在大家都知道,暗影是负面情绪的集合体,研发部那边的装备也是从抑制情绪波动入手……但是,那东西还是传染性太强。”尼尔叹气,“孟老师是为了救人受的伤。不过应该没什么大事。”   林溪勉强扯扯嘴角,眼神有些空茫。   “我看新闻说,死伤已经过万了……是吗?”   “只多不少。不过,战争就是这样。这才刚开头呢。”尼尔正了正神色,“我们会赢的。”   他笑起来,信心十足,说:“因为世界上唯一的光法师在我们这一边嘛。学妹,要对自己有信心!”   阳光照在她身上,感觉是如此温暖。同伴的笑容也灿烂温暖。林溪拿起床头柜上那枚金色的束发环,摩挲着上面精细的花枝镂空雕刻,还有熠熠生辉的蓝宝石。   它们都被阳光照得很温暖。世间的一切都被光照耀得很温暖,仿佛前路璀璨。   “尼尔,你要在这里陪一会儿伊瑟吗?”   “啊?嗯。正好之前喀琉斯有人留给我一本典籍,说是羽族重要的历史记载……我就随便看看啦。”羽族扬了扬那厚厚的古籍,声明说,“只是看在那个人是亚罗德养父的面子上。”   林溪点头,和他擦肩而过。   “咦……小法师,你要离开了?不陪老大了吗?”   她停下脚步。   “尼尔。”   “怎么?”   “如果有一天……你摆脱了暗影的诅咒,你想做什么?”   “哈,我不太会想那种不切实际的事。但既然你这么问,我想想……可能会到处旅游?尝试所有以前没做过的事。对了——还要买两张演唱会门票,拿去跟艾莲娜炫耀!”羽族精神一振,兴高采烈,“要艾莲娜愿意乖乖叫我‘学长’,我才把票分她。”   林溪“嗤”一声,问:“你是小学男生吗?”   “……啊?”   她摆摆手,没有回头。   “没什么。”她像在笑,“等到那一天,别忘了想做的事就行。”   ……   无形学院每时每刻都穿梭在虚空之中。阳光、云海、四季变化,全都只是结界带来的假象,是佩雷尔乌斯·弗里格曼的法力所致。   主楼位于岛群正中。最中心的钟楼戴着青灰色的尖顶,在冬日的蓝天下闪出冷峻的光。   岛上空无一人。学院的人已经被提前被调出中心岛。   主楼前的广场上,伫立了一座从未见过的圆形石台。石台呈现出一种发黄的白,直径大约有十米;边缘风化,复杂的花纹也变得十分模糊,看上去很有些年岁。石台四方还雕刻了四名天使,他们的五官也剥落得看不清楚,背上的羽翼倒还保留了一些细节。   整个台面是一枚纹章,刻着麦穗、藤萝花、长剑和盾牌。石台中心静静躺着一支半透明的金色麦穗。   佩雷尔乌斯站在石台边,那里有几级台阶。伯伦嘉蒂亚在他身后站立。他们都穿着相似的镶金边的黑衣,左眼戴着眼罩,红发如火耀眼。   “这就是祭坛啊。”林溪停下脚步,随意看了两眼,“还挺漂亮的。”   校长面容安然,他的女儿却显得神色僵硬。当她看见林溪时,就像猛地被针刺了一下,整个人都跳起来。   “我想了想!还是算了吧!我后悔了——我们不要这么做!”伯伦嘉蒂亚有些结结巴巴地说,“就算没有光法师,这么多年……我们也走过来了!肯定还有别的办法!林溪,你放弃吧!”   林溪看看她,又看看校长。那位校长注视着伯伦嘉蒂亚,唇边一缕微笑,如同注视家里不懂事的、突然叛逆的孩子——只是叛逆而已,对现实没有任何助益。   校长似乎并不打算说话,那就只有林溪来说。   “没有别的办法了,蒂亚。看过神谕就会知道……要消灭暗影,就只能净化它们。”   “而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净化负面情绪的力量,只有生命女神安格丽菲。”   伯伦嘉蒂亚茫然失措,“可你是光法师……”   “和真正的女神相比,我的力量是不够的。”   她走向祭坛,踏上台阶。伯伦嘉蒂亚伸手抓住她的衣袖,眼里含着一丝泪意。她说:“小溪,对不起。可你要知道,如果伊瑟知道你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他的恢复,他会有多痛苦……”   光法师站在石台上,垂眸注视她,慢慢抽出衣袖。   “是啊,这真是一件蠢事。这种牺牲很蠢,明知故犯的我也很蠢。”她说得很平静,“可我不仅仅是为了伊瑟。”   她走到祭坛中央,拾起那支麦穗。   “我是为了更多的人……所有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我不想让世界被死神毁灭。”   风起了。祭坛四边的天使雕像散发出淡淡的金光。无形的屏障将祭坛内外隔离开来。   伯伦嘉蒂亚忽然愤怒起来。她用力捶了一下那透明的屏障。   “父亲……这就是您准备了万年的东西吗?”她愤怒而悲哀地质问,“伊瑟把您当亲生父亲啊,您也承诺会保护这座学院里的所有孩子……”   佩雷尔乌斯漠然地站着。他后退几步,仔细地审视着祭坛,而后摘下了左眼的眼罩。   他的左眼竟然完好无损。金色的眼瞳中,有一个神秘的紫色符号。当他注视祭坛时,这枚符号就投影在祭坛上空,倏然放大成一个缓缓旋转的法阵。   “蒂亚,我很抱歉。”   他还是儒雅而从容,只有语气强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   “但是,万年之前,我曾向女神起誓,会继承她的意志、保护这个世界不被暗影侵蚀。而保护世界,也就保护了无形学院。”   他礻果露在外的皮肤出现一枚枚红色的龙鳞。火光在他指尖燃烧;强大的力量震动了空间。   无形学院是由佩雷尔乌斯的力量保护着,才能在虚空中不停穿梭,避免被敌人锁定坐标。此刻,当佩雷尔乌斯把力量抽调在祭坛上,整个学院群岛就猛地一滞。   这个刹那里,敌人的力量立即撞了上来!   轰——   空中出现一道虚影。   整个天空都黯淡了。在阴森的氛围中,死神巨大的虚影投映在半空。   学院里瞬间响起刺耳的警报,还有无数脚步声和呼喊。   佩雷尔乌斯却没有管他心爱的学院。这一刻,死神变得如此不值一提。   “开始吧!”他对祭坛中央的光法师说。   林溪孤零零地站在祭坛中央。她也看见了死神,心中却毫无触动。她始终仰着头,眼泪却还是不断滑落。   她以为自己已经变得很坚强,但在明知死亡即将来临时,她原来也还是会害怕。怕到泪流满面。   但她还是紧紧握住那支麦穗。在抽泣几声后,她哽咽着,召唤出金色长弓嘉德丽雅。   ——嘉德丽雅·四阶开放。   一切早已准备完毕。她的武器嘉德丽雅,是唯二拥有四阶形态的武器之一,她也曾期待过终极形态的长弓会是什么模样。   长弓破碎,金光浩浩,融于上方旋转的紫色符号。   原来嘉德丽雅的终极形态,就是献祭仪式本身。   她流着泪,双手合十,开始吟唱。   神谕中所记载的内容,既是冗长的咒语,也是漫长的历史。   “至高之点诞生万物,循环之轮书为铁律。因有神、因有生、因有世界、因有万物。   往复万年,诸神以血为盟:   凡所有言、必不甘静默,凡所有形、必不愿归返,凡所有初、必祈求长久,故以彼岸之名聆听、准许、施与,命令一切呼唤与祷告者,抛却黑暗中蠕动的绝望与混乱,光之降临即为苏生。   承于上、传于下,启于初、终于无,至高之点订立的规则破碎于万物,故万物必将忍耐破碎的代价。   现世、幽冥,此岸、彼岸,斩断生死轮回者终会陨落,对立者始终存续,衔尾蛇的追逐永为幻影。   神光将如星光消隐,潮汐退去永不再来。万物静默,众生安眠,黑暗席卷之地,以心为召,祈求绝望中的希望、奇迹中的奇迹,祈求神之恩典再次降临。   隐没于过去,消散于未来,初始的纺线握于冥冥之手,一振为羽、二振在天、三振溯回上下之弦,将流光固于此刻、刹那结为永恒。   所见即真、所求即理,以焰烧灼、以光照耀,往上者必将坠落、向下者必将归返,一切迷雾皆为幻影,为镜花、为水月、为虚假、为妄念。   远方之远于此前,天上之天即冠冕,司掌时光与空间、加冕仁慈与酷冷,无愤怒者便无悲悯,无舍弃者便无护持,光暗同生、万物等恒,真言雷霆、审判利刃。   光暗交汇,悲喜共一,以幻想、以真实、以古老与新生之生命,架为桥梁,连结历史的此岸与彼岸,祝祷生命之神荣光再临——”   她想,原来所有她曾学习的光系法术,所有她为之努力的、为之骄傲的……   都只不过是为了这场真正的祭祀所准备的……   不值一提的无用的东西啊……   隐约地,她看见了无比强烈和纯粹的光明,还有一双金色的眼睛。那慈悲和柔和的眼神令她本能地想落泪,理智却又让她感到荒谬和抗拒。   ——对不起。   那个柔和的声音像是这么说。   ——回去吧。   那就是……安格丽菲吗……   ……   尼尔坐在病床边,大大咧咧占用了一小半病床,当成书桌用。   他一页页翻读羽族的历史,并为了其中记载的历史而目瞪口呆。   生命女神、死神等五位主神只是第二代神只,而这个世界也并非女神所创造的。   真正的创世神是第一代神只卡洛琉斯,他创造了世界,也创造了第二代神灵。   创世神制定了世界的规则:有因必有果,有生必有死,有得必有失,有正必有负。   因此,所有生命都会繁荣,又会迎来消亡。枯荣有序,善恶相依。   其中最重要的两位神只——安格丽菲掌控生命,泽苏掌控死亡。他们是双生神只,相互依存,却也相互对立。   但是,生命女神的天性让她无法忽视万物的痛苦。她开始思考,是否能消灭痛苦,也消灭死亡?   这个要求遭到创世神的拒绝。因为规则已经制定,即便是创世神也无法更改。   于是,生命女神显露出她冷酷的决心。她号召其他神只,一起杀死了创世神,并利用创世神的遗体强行镇压了世界上的悲哀和痛苦。   一时间,整个世界繁荣无比。每个生灵都只有快乐和善良,不知道什么是痛苦和悲哀。   只有死神从始至终都在反对女神。但一开始,他不忍心强硬地对待自己的双生神只,而等到创世神死去,女神得到了父神的力量,死神就不是她的对手了。   而且,世界上只剩死亡还被女神厌恶着。   为了保护自己,也为了保护自己的职能,死神离开神域,沉入幽冥,开辟了冥府,沉默而坚持地收割生命。   世界的繁荣并不持久。创世神死后,世上多了一种邪恶的力量——暗影。   除了生命女神的力量,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对抗它,甚至还会被它污染。   据说,这是创世神被杀死的怨念附着到了每一个生灵身上,使得他们的负面情绪拥有了邪恶的力量。   暗影肆虐,众生哀嚎。   生命女神终于承认自己犯下大错。她拼命地想要补救,一次次地耗费自己的神力,还将力量分给她宠爱的种族,创造出“光法师”这个职业,使众生也能对抗暗影。   她苦苦支撑着。   然而创世神的死亡还有更多影响。世界的规则不断发生改变,变得越来越不适合神只存在。   最后,女神支撑不住了。她找到一条通往异维宇宙的通道,让传奇种族都迁往那边,才有存续的希望。有些种族——比如龙族——照做了,于是它们消失在世界上;更多种族坚持留在家乡,如一部分精灵、羽族、海妖。   这时,死神再次阻止女神。他认为,如果让本世界的种族离开,会导致规则进一步异变。对峙和争执中,女神杀死了死神。   死神成为神代第一个陨落的神只。   再接下来,就是诸神接连陨落。神代结束,一个没有神灵的时代到来。各个种族结成大契约,以契约的规则修补世界的法则,渐渐地也熬过了万年。   唯一无法解决的问题,就是暗影。   因为世界上已经没有生命女神了。   ……   尼尔看完这段惊心动魄的历史,好半天才记得吐出一口气。   “这真的是历史,不是改编小说吗……”   咚——   学院岛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整个颤抖一下。继而天色陡然阴沉,死神的力量猝不及防到来。   尼尔书一扔,跳起来,本能地展开双翅,就想直接从窗户飞出去对敌,但他才刚刚奔到窗边,就看见中心岛的方向爆发出明亮的金光。   “小光法师?不……那是……”   他震惊地站在原地,思维几乎停滞,大脑无法转动。   “那是……”   身后的病床有一阵窸窣声。   “尼尔……发生什么了?”   羽族茫然地、失魂落魄地转过身。   精灵刚从睡梦里挣扎醒来,神色疲惫,眼里又带着疑惑。   “生命女神……出现了。”   尼尔喃喃说。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到这里了…… 第158章 花开   他知道自己陷入了梦境。   受伤之后,他总是沉睡,又因为光怪陆离的梦境而觉得更疲惫。   好的梦里,他会见到自己心爱的伴侣;坏的梦里,什么都有。   这一次,他梦见了小时候。是在早已逝去的家乡里发生的事情。他以为自己早已遗忘,现在梦境证明这些记忆只不过沉淀太深,只要有契机,它们就重新出现。   他看见北境王国的春天。积雪尚未融化,但冰层已经变薄。冰霜精灵们在河岸拉起防护线,不让调皮的小孩子去冰面玩耍。   风里有春天的气息——他小时候总是这样跟大人们说。他们就笑他,问“春天的气息是什么味道啊?甜味还是咸味?”,他那时没意识到他们在取笑他,就回答说,是花的香味。   只有一个人不会笑他,反而会摸着他的头,夸他说,能感觉到四季的变幻,正说明他是善良而有潜质的精灵。   那是他的叔叔赫恩。   记忆里的叔叔跟后来死神占用他身体时不一样。头发更银亮,皮肤也不是惨白色,眼睛是蓝绿色,而不是僵冷的灰蓝。   那是生者和死者的差别。   叔叔是个温和友善的精灵,喜欢园艺和读书,武技也非常好。伊瑟小时候经常跟着叔叔练习剑法和格斗。   在这个梦境里,伊瑟再次见到了叔叔。   赫恩蓄着过肩的银发,面庞的线条偏向冷硬。虽然性格温和,但不笑的时候看着有些让人害怕。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总是和妻子吵架。其实不能叫吵架,赫恩叔叔总是忍耐着一言不发,而任由他的妻子尖叫和哭泣。   后来……   初春来临的北境,他独自坐在一座山丘之上,背靠墓碑,深深地垂着头。年幼的他站在一边,努力想要安慰叔叔,情绪上却很茫然。   ——赫恩叔叔,你振作一点……   发生什么了?他正这么想,脑子里就模模糊糊地回忆起:哦,叔叔的妻子去世了。   叔叔的妻子是一个脆弱的人类。她总是有无穷无尽的抱怨和哭泣,还会反复念叨说要离开北境。伊瑟曾经不小心听见,那个脆弱的女性人类抽泣着说,嫁给赫恩是个错误。   ——赫恩叔叔,你不要伤心了……   山丘一片雪茫茫,墓碑也只是一块简陋的石头。他靠着石头坐在雪地里,垂着头,对年幼精灵的话毫无反应。   冬天的时候,那个女性人类去世了。他当时太小,不清楚具体的经过,只记得人们在冰面上发现了她的尸体。他们说她是想偷偷离开。   他想要安慰叔叔。然而,没有什么可以安慰一个失去伴侣的精灵。幼时他还不懂得这个道理。   过了很久,等到天色都变暗,一言不发、滴水未进的叔叔,才微微抬头看他。短短一个月,他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双目死寂,却又有一点古怪的、疯狂的光。   “伊瑟。”   他说。   “我要去森林里待几天。不要告诉安提希斯和缇雅。”   第二天,叔叔果然不见了。随之消失的还有本已埋葬的那个人类的尸骨。   年幼的他趴在窗边,惆怅地望着远方。枝头的积雪已经消失,小小的绿芽冒出头,舒展着生命的意蕴。   他问:“妈妈,叔叔真的好难过……失去伴侣会那么难过吗?”   母亲说:“精灵就是这种生物。太在意爱,也就无法忍受失去所爱。”   “爱……那到底是什么?爸爸,你知道吗?”   他的父亲难得没有捉弄他,而是在良久的沉默之后,低声说:“所谓‘爱’,就是会让一个精灵付出一切的事物。”   付出一切……   他想起来了。   叔叔消失后不久,还没有等到春天第一树花开,暗影危机就在北境爆发了。北地千里,除他之外无一存活;曾经寒冷却生机勃勃的地方,成了暗影肆虐的荒凉之所。   北境的暗影,会和叔叔有关吗?   也许……“死神使用了叔叔的躯体”这件事本身,就是答案。   叔叔是不是……为了让伴侣复活,而与死神做了交易?然而,却只得到了欺骗与毁灭。   ……   伊瑟醒来了。   半寐半醒之间,有什么异常轻柔温暖的力量拂过他的躯体,像清爽的甘霖,将那些纠缠着他骨血的暗影一点点清洗干净。   身体变得轻盈,精神也昂扬不少。暗影的诅咒好似平息下去。   有温暖的触感落在他的额心。伊瑟以为是伴侣甜蜜的亲吻,睁眼却只看见空白的天花板。   风从窗外涌来。他莫名有些悲伤。   伊瑟坐起身,看见后辈耷拉着双翼,失魂落魄地站在窗边,呆滞地望着外面。   “尼尔,发生了什么?”   “生命女神……出现了。”   后辈呆呆地说。   他心里猛地一跳,立即跳下床,跑到窗边。   学院上空被分割成光暗两部分。左侧阴云滚滚,死神的幻影被不详的黑影围绕;右方金光弥漫,身着银色铠甲的女神昂然而立,一头金发飘然成了天空里的祥云。   生命女神不是早在万年前就陨落了吗?   这时,伊瑟听见了一阵细微的异响。他扭过头,发现尼尔浑身颤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尼尔?”   即便看见生命女神很吃惊,但死神都复活了,再多一个神只似乎也不值得这么害怕吧?   “老大……”   后辈干涩地开口,眼神像是看到了什么异常恐怖的事,连脸颊肌肉都在抽搐。   “我……在羽族的古籍上看到,只有一个办法可以呼唤生命女神的灵魂……”   每一个字都敲在他心上。他好像能听懂,好像不能。   “……用特殊的祭坛,献祭一个纯粹光明的、足够强大和纯净的生命……”   *   中心岛。   光与暗的对峙,宛如神代旧日重现。女神一袭铠甲,凛然宛若生时。   但事实上……   “你只是个灵魂而已,安格丽菲。”泽苏冷冷地说,“神代时你就对暗影束手无策,现在又能如何?”   女神确实只剩一个灵魂。面对死神的诘问,她只淡淡一笑。   “神只的陨落,只不过是在深渊沉睡。泽苏,你既然突破了深渊的规则、堕落为暗影的一部分,就该明白,我们的力量依旧存在。”   她张开双臂。风云围绕着她,层层空间都染上她的光辉。   她声音空灵安宁。   “万年前我就明白,世界必然会被暗影淹没。这是我的错误,我必须弥补。佩雷尔乌斯,我最后的信徒,他忠实地履行了我的命令,将我灵魂的寄托妥善保存,并始终为抵抗暗影而耗费心血。”   红发的校长仰望着女神的光辉,眼神虔诚无比。   ——为了您的荣光,我会献出一切。   “现在,光法师以她的生命为代价,呼唤我的降临。为了清除世间暗影,我将在此奉献自己的灵魂——”   死神周身沸腾的黑暗倏然一滞。他直直盯着女神,他的双生神只,杀死和封印他的那位荣耀而慈悲的女神……   她自半空向他走来。   黑暗被她的荣光逼得节节后退。或者其实是他不想抵抗?   泽苏注视着她,一直到她来到自己面前。   “安格丽菲,你在做什么?”他语气变得有些急促,含着深刻的讥讽,又像茫然的劝阻,“奉献灵魂又怎么样?你再也不会复活,你会永远消失,但是再过几万年,众生的负面情绪还是会卷土重来,你不可能完全消灭……”   他的话被女神的眼泪打断了。   光荣的女神望着他,不停地流下眼泪,眼神却还是那样柔和安宁。   泽苏怔怔抬手,慢慢地为她拭去泪水。   他低声说:“那个时候,果然是你……”   她轻轻地拥抱他。   “泽苏,”她说,“对不起。”   死神闭上眼,叹了一口气,回抱住她。   “我仍然认为,我所期望的世界才是正确的方向……可是,我们是双生的神只。万年前,万年后,都是如此。我早就知道……无论你做了什么,安格丽菲,我都会原谅你,也都会答应你。”   他的神情也变得安宁起来。   “那就一起消失吧。”   光明大炽,黑暗消融。云层被渲染成瑰丽透亮的七彩之色;金光赫赫,隐隐还有神圣的乐声。   不止是无形学院,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生灵,都看见了这一幕神迹。   ——神谕:诸神有言,神恩所降之处,暗影将退,万物一新。   安格丽菲的面容消逝在风中。   ——佩雷尔乌斯,谢谢你的坚持。还有……   神灵的目光投向别处。   ——我很抱歉,我的眷族,冰霜的后裔。   光明和黑暗都消失了。   学院群岛失去了领航的力量,自虚空缓缓降落。下方是一片茫茫的海洋。   真实的阳光照耀着岛屿,它不像法术制造的那么清澈明媚,却更有真实的重量。海面被照得波光粼粼,隔了这么远,也似乎可以嗅到海水的气味。   校长楼前的祭坛已经出现无数裂纹,看来再也不能用了。   佩雷尔乌斯回过头,看见冰霜精灵茫然怔忪的面容。   精灵还穿着素白的病号服,外套也没披,散着头发就冲了过来。从外表看,他的状态比之前更好:皮肤光泽、眼神明亮,银色的长发突然长长一截,耳朵尖也长了一点。一层白霜覆盖在他四周的草地上;这是力量溢出的标志。   佩雷尔乌斯打量着这个孩子,微微一笑:“恭喜你,伊瑟。看样子,你已经彻底摆脱了暗影,也终于继承了安提希斯和缇雅留给你的力量。今后,你就是真正的冰霜精灵王了。”   真诚、儒雅、充满关切,这样的话语却让精灵露出恐惧的神情。   冰雪以他为中心,往外不断蔓延,到了祭坛处却猛地停下不动。好像连冰雪也在害怕。   “弗里格曼先生……你到底做了什么?”   他一步步走过去。   “林溪呢……林溪去哪儿了?”   精灵的眼睛呈现出一种神经质的明亮。他其实已经意识到了真相,却在极度抗拒。   “林溪呢?!”   校长不说话,只是把目光投向祭坛。   精灵僵硬地转过头。静默片刻,他踉踉跄跄地走过去。   祭坛上空无一人,这是一眼就能明白的。但他也可以一眼看见——那个在裂缝里闪光的事物。   短短一截路,他觉得如此漫长,但最后他还是站在了祭坛上,哆嗦着,伸手去抓那个卡在缝隙里的东西。在碎裂的藤萝花雕刻之间,那闪闪发亮的东西如同利刃,看一眼就让他情不自禁发抖。   一枚戒指。   指环已经扭曲,被他一碰就碎成几截。只有蓝色的宝石急急滚落在他掌中,可是下一刻,它也碎裂成了小小的晶屑。   即便这样,他也能认出来……他送她的戒指,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伊瑟跪在祭坛中央,茫然地望着掌中碎裂的蓝宝石。   “弗里格曼先生……”   他呆呆地说。   “我是那么相信你……是我让林溪那么相信你……”   佩雷尔乌斯点点头,感叹道:“确实如此。然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世界的存续。万年前我曾向女神发誓要继承她对抗暗影的意志。为了那个誓言,我会不惜一切。伊瑟,正如我曾教导你,而你也始终遵循的——守护世界是我们的职责。”   “职责……对了,是我跟她说,要承担责任,要去做不得不做的事……”   一阵风过。蓝宝石的粉末被席卷而去。他慌忙去抓,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一点点都没有了。   精灵在呼吸。他还能感觉到自己在呼吸,却开始思考:为什么他还在呼吸?她不在了,他为什么还在呼吸?   他站起身,面向佩雷尔乌斯的方向。仅仅一个面无表情的凝视,就有冰雪琅然结为长刀;冰刃呼啸,一瞬劈向校长。   啷——   伯伦嘉蒂亚横刀拦下,却被冰雪逼退。她惊异于冰霜精灵非同寻常的力量,却无力再次阻止他。   雪风咆哮,怒吼着从佩雷尔乌斯身边奔过。   严寒之中,佩雷尔乌斯却只是昂起了头。   阳光亲吻他的面容,让他的红发无比耀眼。黑色绣金边的衣袍在风中展开,上面结满冰屑,好像一面庄严的旗帜。   “持续了万年的、这个世界的黑暗啊……终于暂时平息了。”   他在阳光和冰雪中张开双臂。气流盘旋着,托着他整个上升;他的红发不断生长,瞬间化为巨大的龙翼。   “今后的几万年,不会再有任何生命死于暗影的侵蚀,尽管生灵好斗的天性永不消失,争斗也必将延续……”   红色巨龙长吟出声,腾空而起。   “但是,我也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新的时代,要交给新的人来掌管。”   龙翼掀起巨大的气流,令整个学院的植物都被吹得摇曳不止。人们的头发和衣物“呼呼”抖动。巨龙的阴影流过学院每一处地方,好像水波荡漾;光影的波纹里,所有人都抬着头,仰望蓝天中翱翔的红龙。   精灵也仰着头。他一动不动,只是看着那个抚育他、教导他,却也欺骗和利用他的校长。   哗啦——   学院浮岛降落在海面,激荡起高高的白浪。远处有鲸鱼摆尾,无数飞鱼跟着跳跃过海天交界线。   “我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他向远处的陆地飞去。   他飞得很快,庞大的身躯却依旧显眼。耀眼的阳光中,那鲜红的身躯一点点覆盖上灰白。   最后,红龙昂首再度长吟一声,降落在海边,安详地盘起巨大的身躯,化为一座高山。   顷刻间,山上就长满树木和青草;那间隔着的轻红淡白,大约是花。   花开了。到处的花都开了。   女神的神力带来充沛的生命力,令四季鲜花也一同绽放。   学院里也处处鲜花。   伊瑟注视着那座高山。山是没有生命的。巨龙死后,躯体会化为岩石,而格外强大的巨龙则能化为山川湖海,长久地陪伴着这个世界。   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哈”,却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老大!”   尼尔早已赶到,却一直不敢说话。精灵面无表情的样子,竟然让他感到胆战心惊。   伊瑟侧了侧头。他的后辈金发碧眼,身后的羽翼第一次成为纯白。原来暗影真的消失了。   世界上的暗影都消失了。他们这些被暗影诅咒的存在也被拯救了。   只有……   他朝浮岛边缘走去,和尼尔擦肩而过。经过一丛矮木时,他停下脚步,漠然地看着树上鲜花。   无数小小的、圆形的白色花朵,在风中招招摇摇。   精灵摘下一朵,慢慢举起来,轻轻一嗅。   “哦,这个……”   他说。   “结香又开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佩雷尔乌斯的BGM推荐音乐剧《伊丽莎白》里面的“Die Schatten werden länger”   网易云和虾米都有   他和死神都坚信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情,是拯救世界。   因为订阅不好这部分我就略写啦【小小声   不过音乐剧入坑不亏啊!!   *   我庄严宣誓这是我最后一次死女主!   下一章尾声结束这一卷。   然后就是最后一卷了~最后一卷内容比较少,当番外看也是可以的!   mua! 第159章 尾声   砰砰砰。   砰砰砰。   老大!老大你开一下门!   他侧卧在地上,紧紧抱住一只很大的绒毛玩具熊,一动不动。玩具熊是他送她的,她很珍爱,专门给熊绑了一条丝带,每天早上还要去亲一下熊。他都会吃醋。   暗影消失,佩雷尔乌斯死去,0号楼的特殊之处也一扫而空。空间法术失效,封印也跟着解除,现在他的房间只不过是0号楼楼顶普普通通的一个地方;阳光能够穿透玻璃窗,纱幔随风起伏,影子像记忆里的水波起伏。   他盯着起起伏伏的影子。她是不是曾经站在那个位置?   ——老大……已经一周了。   ——大家都回来了,而且都很担心你。   ——西蒙尼·格罗索成了新校长,米德尔·维夏现在是巡逻者总队长。他们正在商量把执法者编入巡逻者队伍的事……确实,暗影没了,也不需要专门对付暗影的人了。   ——孟老师的伤也养好了。他给你专门做了点心。   ——我们几个讨论过……都决定离开学院。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我们想出去自由地看看这个世界。   ——老大,你跟我们一起吧。柏拉图也说要去。他也很担心你。   ——小光法师也是这么希望的……   ——老大,我们都很难过……所以你不要再出事了……   他仍旧一动不动。阳光渐渐移动,将他也纳入光明的范畴。阳光温暖的抚触和她有些像……但是,还是不一样。   这间房屋里,所有和她相关的东西都被他拿了过来,放在周围。衣服、书本、护肤品、光轮……还有她的照片。   手机躺在一旁,屏幕始终亮着。只有它快没电的时候,他才会动一动,去接上电源。   上面都是她的照片。有单人照,更多是合照。她在照片里微笑或大笑,被他亲吻脸颊时流露惊讶的表情,眼里却含着笑。   她变了好多。当年他去接她来学校,到了时间却没在屋顶看见她。那时他本来就很不耐烦,更不理解救世主为什么是这样孱弱平凡的小姑娘,因此生气地一剑劈了她家门。她慌慌张张跑上楼的背影,当时觉得很傻,却又有点可爱。   救世主……   他把脸埋进熊的怀里。泪水浸湿了熊的皮毛。   ——老大,那我先走了……晚上我再来一次。   他们的过去存在于这间屋子里,存在于这个薄薄的手机里。从大一到大四,她蜕变得越来越美丽……这是外人的评价。当他爱上她以后,无论她是什么样,在他眼里都是最好的。   照片一张张滑过。看完了,就再看一次。   幼时他曾不解,以为自己可以安慰失去伴侣的叔叔。现在他终于明白,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安慰失去伴侣的痛苦。   她不在了,而他还活着,这整个世界就都成了让他痛苦的存在。   日光缓缓移开,开始转变为微醺的色彩。天空中的霞光和瑰紫,以及氤氲在晚霞里仿佛快要融化的海岛风光……他都看见了。但它们已经毫无意义。   美丽的,丑陋的,彩色的,黑白的。已经毫无意义。   手机屏幕一闪,变为黑色。没电了。   他盯着屏幕,松开手里的玩具熊,慢慢爬起来。   冰雪在蠢蠢欲动。冰霜之剑维利耶尔出现在他手里。   他的视线落在剑刃上。   维利耶尔颤抖起来。向来配合默契的武器突然疯狂振动,挣扎着想要逃离他的掌控;当他死死握住剑柄,它就发出哀鸣。   “放心……很快就好。”   他调转剑刃,准确地贴上脖颈上的要害。维利耶尔不敢再动,却拼命喷出寒冷的霜雪,试图将自己推离主人。   冰霜之剑没能成功,但它吐出的霜雪却推倒了玩具熊。玩具熊砸倒了一本硬壳书,那书仰面倒下,书页摊开,露出中空的内部。   这是伪装成书本的收纳盒。其中,有一颗灰扑扑的鹅卵石。   “……录影晶石?”   在北境时,安提希斯曾交给他们一颗录影晶石,其中记录了伊瑟的童年回忆。后来,晶石里还录入了他们的婚礼,还有许多其他时光。   他扔掉维利耶尔。冰霜之剑飞快滚到一边,大气不敢出,生怕自己再被想起来。   按下晶石上的按钮,一道光屏投映出来。   录影会从设定好的地方开始播放。他本以为会看见自己的婚礼,或者是训练的场景,然而出现在眼前的却是……   “当当——!一个惊喜!”   林溪遮住摄像头,猛一下滑开手掌,露出一张笑嘻嘻的面庞。   栩栩如生的影像,神采飞扬,鲜妍如花。   他怔在原地,差一些分不清现实和虚假。   “林、林溪?”   隔着光幕和时间,她在另一头对他挥手。背景是窗台和纱幔,还有飘拂的阳光。   她在一本正经地对着镜头说话。   ——欢迎伊瑟·威尔曼同志发现了一个小彩蛋!这是我特别为你录制的影像日记,是不是超开心?   ——不过……我也知道你不会开心啦。因为打开这段录像的前提是我已经死掉了嘛。   ——这是一个影像日记,你看到的是第一条的录像。现在我们刚从北境回来,补完了婚礼。   ——我想啊,虽然我们决定寻找让人类也活得久一点的办法,但最后应该还是我更早去世吧?生老病死,真是没有办法。   ——从今天开始,我会每天都录下日记。当然是背着你偷偷进行的哦!   ——等我去世后,你就每周看一点……不准多看!只能每周看一次,一次只能看一点点!   她认真地用手势比了一个“一点点”,对他反复强调。而后,那认真的神情化为一个柔软的微笑。   ——所以,伊瑟,你至少要活到把这些录像看完啊。   日轮西沉,海月上升。而今已建立在茫茫海面之上的无形学院,每到暮色便一片醉酒般的绚烂之色。月亮比曾经的天上更大也更圆,星空和灯火辉映,很像他们过去共度的美丽的夜晚。   海风涌入,将纱幔吹得起起伏伏。她身后的纱幔也在起伏,来自过去的阳光令她沐浴在暖色中,天然带上陈旧之色。   精灵已经泪流满面。   “我不要、不要录像……”   他像一个委屈的孩子,在原地嚎啕大哭。   “我不要录像……我只要你活着……”   然而,即便是反反复复地如此声明,他也真的没有敢播放下一段录像。这作为开头的一点点影像,被他来来回回地观看,贪婪地咀嚼着,任何一点细节都不敢放过。   太阳彻底落下了。世界成了一团黑影,只有灯光支撑着黑暗;天空还保留了最后一点昼光。这样一看,天上凡间真的就像两个世界;天空的世界永远光明,凡间却沉沦于黑暗。   但是……光明也是靠吞噬黑暗,才能维持自身的明亮。   录像之中,她第无数次对他微笑,活泼地告诉他,这是一个惊喜。   砰砰砰砰砰砰——   有人匆匆忙忙冲过来,重重地砸门。   “伊瑟·威尔曼!你给我出来!堂堂执法者队长,这么软弱像什么样子!”   居然是西蒙尼·格罗索。   得不到回答,他干脆动用了作为新任校长的权力,直接破门而入。   他穿着灰色的长袍,沉着脸,下撇的嘴角令他脸上的疤痕更显凶恶。就算成了校长,也没有让他拥有更多一点点的亲和力。   “伊瑟,拿出点你冰霜精灵王的尊严。”他严厉地说。   精灵转动眼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不光是格罗索,还有伯伦嘉蒂亚。她不再打扮成女海盗的样子,头发也剪短了,脸上那种自信爽朗的神情完全消失,成了一种略带忧郁的深沉之色。   “伯伦嘉蒂亚·佩洛蒂,”他冷冷地说,“你怎么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她神情更显苦涩。   “你们……拖拖拉拉,没有效率!直接讲正事不就行了。”格罗索显得比以往更暴躁,“听好了,伊瑟,蒂亚说她发现了佩雷尔乌斯留下的一个卷轴,上面记载了和光法师有关的事。”   精灵神情依旧漠然,只有尖耳朵动了动。   “光法师是被塑造出来的。她拥有人类的躯体,但那只是一个幌子。她的灵魂来自其他种族。”   “佩雷尔乌斯寻找到了合适的受孕母体,将一小段女神的灵魂和胎儿结合,并在胎儿孕育完毕、灵魂成熟之后,将她的灵魂剥离出来,投入了表世界的人类母体之中。”   讲述这件事时,格罗索忍不住皱起眉毛。虽然他向来不喜欢执法者,但他也觉得这件事过于残忍和恶心,由此更是暗暗咒骂佩雷尔乌斯是个心狠手辣的、老奸巨猾的龙,连自己养大的精灵都能牺牲!还有光法师,虽然她偏袒执法者,还心慈手软、不辨是非,但她给龙刷背还挺舒服的……   总之,果然还是要他西蒙尼·格罗索来领导无形学院!   伊瑟直勾勾看着他,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伯伦嘉蒂亚深吸一口气,接过话:“只是一个猜测,伊瑟,我只是猜测……”   “虽然小溪的人类躯体已经……但她的灵魂也许还存在。说不定,回到了她真正的身体之中……”   伊瑟沉默片刻,忽然转身,开始拿起手机、录影晶石、戒指、束发环……   “伊瑟·威尔曼,你在搞什么?”   “我去找她。”   精灵回过头。那双死寂荒凉的蓝眼睛,终于再度跳跃出明亮执着的光芒。   格罗索有点合不拢下巴。   “你疯了?你什么具体的线索都没有,世界这么大,而且暗影消失后,那些自我隔绝的世界碎片也逐个开放……里世界的范围比以前更广阔。你要上哪儿去找?”   “每一个地方。”   他抬起手。维利耶尔犹犹豫豫地飞过来,感知到主人的意志后,它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化为飞雪,融入他的身体。   “就算你能走遍每一个地方……你知道林溪现在是什么样?什么种族,什么性别,甚至还记不记得你?”格罗索张大嘴巴,“而且,毕竟也只是猜测……”   “即便只是猜测……”   精灵已经往外走去。   “十年,百年,千年。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一直找下去。只要有一丝希望,无论多渺茫,我都会找下去。”   他终于再一次走出房门,让自己暴露于夜幕和海风中。一旁窥伺的同伴一拥而上。   “老大我们也去!”   “我也要找小溪!”   “我们也去。”   “一定找到林溪。”   “学长,我们都会帮忙。”   “伊瑟,我们都支持你。”   精灵张口欲言,最后,却只是露出一个简单的微笑。   “不……这么多年,你们也辛苦了。好不容易没有了暗影,你们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老大……”   “这也是她的愿望。”   他紧紧握着束发环。镂空的雕刻与凸起的蓝宝石印在他手心,像是一个无声的赞同。   “林溪和我……都希望你们能够幸福。”   多日的自我折磨已经令精灵变得苍白憔悴,但他紧紧握住那点缥缈的希望,眼神灼热。   “我一定会找到她。”   “再见了。”   ——老大……   ——队长……   ——学长……   一路顺风啊老大!我们都会为你们祝福的!   作者有话要说:nice~这一卷写完!   啊这卷末尾应该也不虐吧。老是死女主,死得我都没感觉了……只是大纲如此,伏笔都这么设计了,所以不好改。   今后一定不死女主,握拳。   写的时候我内心非常平静,此处适合一首莫扎特。   下一章开始终卷。 第160章 洛瑞琳   生命女神最宠爱的眷族,既不是羽族,也不是冰霜精灵。   她最宠爱的是——   星辰精灵。   *   她屏息凝神,躲在窗舷上,静静地观察屋内的情况。   透过白色的半透明纱幔和菱形窗格,她可以看见自己白色雕花的床,以及一角翠绿绘金色花纹的大门。   门被推开,晃进来一片月白色绣金色橄榄叶的裙角。这是她的侍女费丽诺。   “洛瑞琳殿下,到早餐的时间了……殿下?殿下?”   片刻的沉寂后,一声歌剧般宛转悠扬的呼喊贯穿了半个精灵王庭。   “女王陛下——洛瑞琳殿下又离家出走了!!!”   清晨的王庭立即热闹起来。   洛瑞琳耐心地等着,直到楼下的护卫匆匆跑过,她才看准落脚点,轻盈灵巧地跳下阳台,三两下就落了地。   从花园背后绕过去,计算好侍卫巡逻的间隙,洛瑞琳轻轻松松就摆脱了混乱的王庭。   她绕过高高低低的民居和集市,避开商队往来的大路,一口气跑到了森林里。   站在山顶,她回头又看了一眼家园。恰是清晨,阳光初升,将这片山谷照得处处辉煌迷人,彩色的叶片和红白色的花朵交织在一起,两侧青翠树林“沙沙”低吟。   星辰精灵们世代居住于群星山谷,而这整片森林,一直到外面的平原,全都属于星辰精灵。   洛瑞琳伸了个懒腰,拉上自己的兜帽,吹了声口哨。   一头大角鹿从边上的矮灌木里钻了出来。它有一身淡褐色的皮毛,头顶两只硕大的昂然鹿角,就宛如两片凝固不动的羽翼。   可惜在森林里,这好看的鹿角只会让它到处缠绕上枯枝、藤蔓,还会倒霉地撞上树干。   “琳赛!你又离家出走了!”   大角鹿刨刨前蹄,用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瞪着她。   “琳赛”是“洛瑞琳”的昵称,亲近的人都这么叫她。   “别这么大惊小怪,斯宾塞。你不是应该习惯了嘛。”   洛瑞琳轻快地回答,熟练地爬上大角鹿的脊背。大角鹿摇摇头,嘟嘟哝哝地抱怨她,却还是往森林外走去。   洛瑞琳是一名年轻的星辰精灵。她穿着浅灰色的猎装,外面罩着深棕色的斗篷,用兜帽遮住脑袋,只露出几缕黑色的长卷发,还有一截白皙精致的下巴。   大角鹿驮着她,稳稳地往外走。看似缓慢,但从森林后移的速度来看,它的步伐其实相当轻捷。   “琳赛,你干嘛老是想往外跑?”   斯宾塞探头咬了一片绿叶,一边嚼着,一边问。   “你还是个小小小精灵,不好好待在山谷里学习,成天上蹿下跳。小心被坏人抓走!”大角鹿恐吓她。   “我不是小小小精灵。我都成年啦。我算算……我都124岁了!”   “你那叫什么成年。”大角鹿训她,“出生开始就睡到121岁的洛瑞琳殿下,请记住,你的真实年龄是3岁!”   年轻的精灵公主抱住大角鹿的脖子,摘下一片脆嫩的树叶喂给他。她没有反驳,只是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没精打采地说:“可我总觉得我不是3岁,而且……”   森林在他们身边摇曳低吟。树枝和藤蔓为他们让路,却又伸出枝叶温柔地拂过他们的皮肤。   大角鹿早就发现,洛瑞琳特别受植物和动物的喜爱。星辰精灵都是些浪漫、优雅、善良的生物,和森林也相处得非常融洽。但即便在星辰精灵里,洛瑞琳受到的喜爱也是特殊的。   森林愿意亲近和包容她,动物们也乐意和她交流、给她送上甜美的浆果。   甚至连斯宾塞自己……虽然每次都抱怨,但每次都还是会帮助她“出逃”。   “而且什么?”大角鹿追问。   公主伸出手,看着阳光在她手背上变幻模样。一朵鲜花被森林送到她手上,她探头吻了吻那花,又同它挥别。   “而且,我要去外面找人。”   “找人?”斯宾塞第一次听见这个说法,吃惊得差点撞上树干,“可是琳赛,一万年里,我们从来不和‘外面’打交道。直到18年前,生命女神降下神迹、消灭了‘外面’的暗影,女王陛下才决定打开通道。”   “可是,我真的要找人。我知道有人在等我。”   “好吧……那你要找谁?”   “我……”   “唔?”   “……我不知道。”   大角鹿晃动他的大角,用娇小的鹿的脑袋认真考虑片刻。   “是不是最近‘外面’的商队来得太多,你听了太多故事?”斯宾塞问,“那些商人确实有很多好故事……如果他们不要在看到我的时候,提什么‘烤鹿肉’就更好了。”   公主发出一连串笑声。   “烤鹿肉!烤鹿肉!”   “嘿琳赛,都说了别提那个了!”   斯宾塞还没抗议完,立即就被一朵带着花蜜的花收买了。洛瑞琳总是能得到森林的馈赠。在她身边,大角鹿也有很多好东西吃。   他喜欢星辰精灵,但尤其喜欢洛瑞琳。尽管她只是个3岁的精灵——只有3年清醒时间的124岁的精灵,当然是3岁嘛!   星辰精灵居住于群星山谷,而群星山谷属于星辰之境。根据历史记载,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处世界碎片,是万年前神灵陨落后,从主世界剥离的一小块世界。   据说,当时精灵王夫妇原本想带着族人前往星空之上,最后却选择停留在主世界和星空之间。也因此,星辰之境成了离主世界最远的一个世界碎片。   18年前,女神的神迹也出现在了星辰之境。女王陛下考虑之后,决定恢复和主世界的交流。   也许是因为他们的位置实在太偏远,五年前开始,商队才陆陆续续抵达这里。   星辰精灵们也才惊讶地发现,原来主世界发展出了很多很有趣的技艺,还说什么……星辰之境停留在中世纪?   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   可冰淇淋真好吃……   “琳赛,今天我们回去买冰淇淋吃吧?琳赛?琳赛?”   公主趴在大角鹿背上,已经睡着了。   “又睡着了……琳赛,所以说啊,你这个小小小精灵明明身体不好,却还到处乱跑,女王陛下和皇子殿下放心不下,才是正常的啦。”   他们避开了商队往来的大路,一直在森林的小径上行走。这一次他们走得最远,王庭的护卫们暂时还没能追上。   阳光将森林照得暖洋洋的,花朵发酵出甜蜜的气息,引诱蜂蜜和蝴蝶翩翩起舞。   大角鹿觉得有些口渴,就往溪边走去。这里已经很接近森林的出口了。   被他驮在背上的精灵公主动了动,似乎醒来了。   “斯宾塞,那里好像有个人。”   她衣袍滑动,叠出一串窸窸窣窣的声音。   洛瑞琳跳下鹿背,轻盈地踏过溪边的石块,又涉过清澈的水流,往对岸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影走去。   “小心危险,琳赛……”   她回过头,做了个“嘘”的手势。露出兜帽的唇角,带着一丝微笑。   “所以你要快躲起来,斯宾塞。万一这是个坏人,可就要靠你出其不意地跳出来,才能救我啦。”   ——那你现在就不要犯险才对!   大角鹿干瞪眼,却只能垂头丧气地照办了。   他躲进树丛里,整个身躯、连同惹眼的鹿角一起,全都隐藏在枝叶里,一点行迹不露。   谁让斯宾塞是活了一千年、法力精深的大角鹿长老呢。面对一个3岁的小小小精灵,他不宠着这孩子,还有别的选择吗?   溪水潺潺。   洛瑞琳走到那个人身边。他是真的昏迷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只有银色的长发散着,好像一匹长长的、闪光的丝绸,轻盈地覆盖在他的身上。   似乎是受到什么冲击,他的兜帽落下了,于是尖尖的耳朵暴露在外。   她第一次见到银色头发的精灵。星辰精灵们大多是深色的头发,又闪烁着无数细密如雾的光,就好像头顶璀璨的星空。   银色的头发好像雪,又像迤逦的银河裙摆。   洛瑞琳好奇地睁大眼睛,犹犹豫豫地伸出手,小心地碰了一下,然后飞快把手缩回来。   他还是没动。看样子,他是个外来的旅者,也许倒霉地碰上虚空风暴?可他干嘛不走商队都走的那条路?   洛瑞琳想了想,干脆把这个旅者翻了个身。他有点沉,不过也还好,推一推就翻过来了。   砰——   一声轻响后,他变成躺在地面的姿态。这下子,洛瑞琳看见他的长相了。   她呆住了。   精灵们当然是美貌的,可她没想过,还有精灵可以是像这样……   冰雪一般凛冽,剑刃一般锋锐;这是带着无比锐意的美,好像漫天雪风里陡然劈来一抹凌厉的剑光。   他闭着双眼,银白的眉毛凝重地皱着,如沉默的雪山。一颗海蓝色的水滴形状宝石缀在他眉心,被一根细细的金链拴着。她联想起了一滴眼泪。   鬼使神差地,洛瑞琳再次伸出手,想摸一摸那颗蓝宝石。   下一刻,她的手被人用力攥住。那个陌生的精灵睁开眼,露出一双海蓝色的眼睛。他眼里没有丝毫睡意或茫然,却像漫天呼啸的风雪,凛冽冰冷,一眼就能拉开千万里的距离。   好痛——洛瑞琳想这么说。他力气大得可怕,简直快把她的小臂捏断了。   但望着他的面容,她却不知不觉吐露了一句心声。   “你眼睛的颜色……和那颗宝石好像啊。”她真心实意地说。   他打量她几眼,大概觉得无害,松了手,顾自站起来,身手利落极了。   “别碰这个。”他说“以及……请问,你是谁?”   声音很好听,像刀剑相碰时凛然一声响。   备受宠爱的精灵公主撇撇嘴,揉着小臂站起身,往后退一步,很挑剔地看着这只银发精灵。   “你这个精灵是什么品种,怎么这么凶?”她有模有样地斥责,“闯到我们的地盘,又不走大路,一看就心怀不轨!”   他眼神一动。   “你是星辰精灵?”   “我当然是星辰精灵。”她叉着腰,据说这样很能增加气势,“旅行者,你是谁?”   他沉默片刻,单手放在胸前,微微行了一个礼。   “抱歉,是我失礼了。”他放下手,银发也跟着划出一个细微的弧度,“我并非心怀恶意,而是遇上虚空风暴,才偏离了航线。”   “我前来星辰之境,是想拜见星辰精灵的女王陛下。另外,我有一名同伴在风暴中失散,不知道这里是否有谁见过他。”   明明说话很礼貌,但这冰冷沉肃的模样……真像一座难以接近的冰雕。   洛瑞琳挑高眉毛。可惜兜帽遮住她大半张脸,她没能表现出这个很有气势的表情。   “好吧,我暂时相信你不是坏精灵。不过,你还没说你究竟是谁。”   “我是冰霜精灵王伊瑟·威尔曼。”他毫不迟疑地回答,注视她的目光并未完全卸下警惕之意,“阁下又是谁?”   “冰霜精灵……王?”   她又吃了一惊,然后认真考虑了一下。   “我是星辰精灵的公主,我叫洛瑞琳。”她面上慢条斯理,实则瞪大眼睛猛瞧这个外来的精灵王,“女王陛下欧莉安娜是我的长姐。她在王庭,你得去那边才能见到她。”   “洛瑞琳殿下。”他点点头,“能否请您为我指点通往王庭的道路?”   洛瑞琳有点为难。面对一只精灵王,虽然他冷冰冰、凶巴巴,可她最好也不要失礼。但她可还在离家出走的路上呢。   “嗯……如果你要去王庭,那我们方向相反。对不起,伊瑟陛下,我不能带你去。”她下定决心,又安慰他,“你往那边走,找到有商队的大路,跟他们走就可以。”   他并无异议,立即朝她指的方向走去。事情看样子就要这么定了。   “对了,伊瑟陛下。”   洛瑞琳想到一件事。   “您要找的同伴是什么样的?”   他回过头,眉心蓝宝石微微一晃。   “是一头蓝色的长颈亚龙。他叫柏拉图,喜欢的食物是鲜花,脾气不太好。”   “蓝龙?喜欢鲜花?”   “是的。您见过他吗?”   她迟疑了一下。   “几天前,我在王庭不远处遇到了一头蓝龙。如果您要找的是他,那他现在好好地待在王庭。您可以亲自去看一眼。”   “可是,他脾气不好吗?那也可能是我搞错了。”   洛瑞琳很困惑。那头蓝龙一见到她,就扑上来左蹭右蹭。她给他喂鲜花的时候,蓝龙还“嘤嘤”地哭了,好大的泪珠把草坪润湿一片。多半是饿了很久吧?这样热情的、多愁善感的孩子,怎么会“脾气不好”呢。   冰霜精灵王并未追问,只是点头示意知道了。   他跨过溪水。水流在他脚下结冰,变成霜白色的冰面以供他踩踏;他走过之后,冰又化为水。   洛瑞琳注视着这一幕,打了个呵欠。   嗒嗒嗒。   大角鹿从森林里走出来,头一低、角一顶,成功地将睡着的公主拱上自己的脊背。这就是为什么他必须跟在这只淘气的小小小精灵身边的缘故。   “琳赛啊琳赛,你可真是个让人不放心的小淘气鬼。”大角鹿习惯性地碎碎念。   已经走到对岸的冰霜精灵王,身形一滞。   他猛地回头,一瞬间已经回到大角鹿面前。大角鹿吓得连退好几步,愤怒地摆出防御姿态。   “冰霜精灵王!你要干什么!”   银发如雪的精灵王微微喘着气,像是被什么突如其来的情绪狠狠击中,刹那就抛弃了他的凛然和冷漠,眼神变得茫然失措。他瞪大眼睛看着大角鹿驮着的公主,有些渴望,又更多是害怕。   那模样竟有几分可怜。   “你刚刚……叫她什么?”他喃喃地问。   大角鹿仍旧警惕。但精灵气息纯净,令他稍微放下一些心。   “琳赛啊。这是我们公主的昵称。”大角鹿摆出威严的长辈架势,“就算是冰霜精灵王,也请不要随便称呼琳赛的小名。”   这可是亲近的精灵才有的特权!亲近的鹿也有!   琳赛——Lindsey,林溪。在精灵语里,这两个名字的发音一模一样。   伊瑟站在原地,梦游一样。而后他闭上眼,轻轻地、深深地呼吸一次。   “请允许我这么询问,我能否暂时与洛瑞琳殿下同行?”   他恢复了冷冷的,又彬彬有礼的姿态。那双海蓝的眼里情绪翻涌,又被冷寂的风雪深深掩盖。   他说:“有些很重要的事……我希望能确认一下。”   大角鹿充满警惕。他耸动湿润的鼻尖,嗅一嗅,再嗅一嗅。最后,大角鹿凭借他千年的经验得出结论:冰霜精灵王应该不是坏精灵。   “好吧。”大角鹿想了想,“那你要负责保护我们公主。万一遇到危险,你得先上!”   银发的精灵王只是一直注视着公主。   “好。”   作者有话要说:洛瑞琳的名字来自吕克贝松导演的《星际特工:千星之城》,改编自法国科幻漫画《韦勒瑞恩与洛瑞琳》。   我超爱,所以借用一下女主名字~ 第161章 Lindsey   洛瑞琳醒了。   她揉着眼睛,打着呵欠,拉开兜帽,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一枝开着淡黄色小花的藤蔓探身过来,亲昵地蹭着她的脸颊。   “斯宾塞,我们到哪儿了……唔,伊瑟陛下?”   森林的主色调是棕色,还有深深浅浅的绿色;这片绿意的海洋里,冰霜精灵王的银发格外显眼。   他走在大角鹿斯宾塞身边,此刻正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她。那海蓝色的眼睛折射着细碎的阳光,与他眉心那火彩闪耀的蓝宝石相得益彰。   他的目光太复杂。洛瑞琳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伊瑟陛下,您不是打算去王庭吗?”她左右看看,松了口气,“这是前往外面的道路啊,和王庭方向相反。”   精灵王沉默地点点头。   “您怎么了?”洛瑞琳觉得他的眼神怪怪的,“我的脸上沾上什么了吗?浆果的汁液?花粉?斯宾塞撞在树上,顺带让我也灰头土脸?”   ——琳赛,我什么时候撞树了?   大角鹿不满地摇摇绒球似的鹿尾巴。   精灵王最后看了她一眼,移开目光。   “洛瑞琳殿下,您和我认识的一个人长得有些像。”   “哦,我跟她很像吗?”   “……其实,也不是非常像。”   他很平静,声音里却有某种漂浮的情绪,茫茫然的落不了地。   在古老的时代,当神灵还注视着世界、各种族共同生活在一起时,精灵就以优美的外表而为人称道。而在众多精灵里,星辰精灵又尤其美貌。   他们的相貌既不会过于冷峻深邃,也不会太过寡淡,而是一种恰到好处的精致柔和。虽然没有耀眼灿烂的金发或银发,但那深沉的发色和眼瞳却蕴含着细密闪烁的星光,令他们美得缥缈而神秘。   洛瑞琳公主也不例外。   她有一头深黑色的、轻盈璀璨的长卷发,眼睛是漂亮的浅灰色,令人想起缓缓旋转的星云。同冰霜精灵相比,她五官的线条柔和许多,只有微微上挑的眼角带出一丝清凌凌的飞扬神采。   有一些熟悉,却也有很多陌生。   她趴在大角鹿背上,眨着眼睛。几缕头发搭在她脸颊上,衬托着她无可挑剔的美貌。   “伊瑟陛下,您现在跟着我,就是因为我和那个人有些像吗?”她好奇地问。   精灵王陛下又一阵沉默。   “洛瑞琳殿下,您多大了?”他问。   “124岁。”   他像是有些失望,神态忧郁起来,也没注意到公主暗中揪大角鹿的皮毛,威胁它不准说出会让她丢脸的话。   “我说,您还是去王庭吧。我要离开这里,您跟着我的话,就离目的地越来越远了啊。”洛瑞琳好心指点他。   精灵王并未拒绝,只是说:“我送您到森林出口。”   森林很安静,却并不寂寞。无数动物在林中穿梭来去,时不时还有一些水果从天而降,落在精灵公主怀里。她把浆果喂给大角鹿,自己啃一颗苹果,又含含糊糊地问精灵王要不要。   他摇头,却又忍不住对她说:“您很受森林喜爱。”   “也许这就是星辰精灵吧。”她笑眯眯地回答,浅灰色的眼睛璀璨动人。   这个笑容又令他恍惚了一下。   “伊瑟陛下,您来星辰之境做什么?是要和我们开展贸易吗?我们的森林里好像是有很多珍贵的特产,您可以了解一下。”   虽然正在离家出走,但洛瑞琳也决定认真履行公主职责,比如推销家乡特产,帮助同族勤劳致富。   精灵王说:“我在找一个人。”   “找人?是什么样的?”   “我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但是,不超过18岁。灵魂的光芒很漂亮。”他笑了一下,有些苦涩,“说是‘她’,但也可能是男性。”   听上去……精灵王有点可怜。   “灵魂?精灵可以看见灵魂吗?”洛瑞琳问。   “精灵看不见,但柏拉图可以——就是我说的蓝龙。”   “真好……那您一定能找到她。”   洛瑞琳羡慕地叹了口气,说:“我也在找人。可是到底找谁,我一点头绪也没有。”   她揪着大角鹿的毛皮,惆怅地问:“斯宾塞啊斯宾塞,你怎么就不能争气一点,也看见我要找的人的灵魂呢?你还不如一头蓝龙。”   大角鹿气得无话可说,悻悻啃了一口公主塞过来的浆果和花,决定原谅这个小小小精灵。   “洛瑞琳殿下,您也要找人?”   精灵王忽然停下脚步。他眼睛亮了亮,有希望的光芒急切闪现,却又立即被理智的缰绳牢牢拽住。他不得不紧抿嘴唇,神色难辨地望着公主。   但公主只是注视着前方。   他们已经到达森林的边缘了。   山峦成了他们背后的屏障,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平原;一道蜿蜒的河流自山谷流出,弯曲地绘在绿茸茸的大地上,又被鲜花和彩林点缀。   一簇簇民居散落在平原上,屋顶都是开满白色鲜花的草皮;外来的商队在平原上搭建了驻点,几层楼高的灰色建筑异常显眼,外面还延伸出一圈集市。   万里蓝天,风景如画。阳光让一切闪烁着喜悦的光辉。   “星辰之境的出口就在那座山的后面。”   精灵公主指着那个方向,很是雀跃。   “我还是第一次走这么远。斯宾塞,这次我们的离家出走一定可以成功!”   精灵王一怔。离家出走?   “洛瑞琳殿下……”   他咽下后面的话,因为黑发的公主抱着大角鹿的脖子,又一次睡着了。她呼吸平缓,已然熟睡。   大角鹿又摇了摇白色绒球似的尾巴,晃晃脑袋,调转方向。它身边的枝丫和藤蔓都自动避开,好让它从容地昂起两只优雅庞大的鹿角。   “回去买冰淇淋吃。”它嘀咕说,“冰霜精灵王陛下,如果您还要去王庭,就和我们一同走吧。”   森林已经彻底被阳光点亮。白昼的温暖和生机笼罩着世界,远处商队的声音也喧闹起来。   温度在升高,但精灵王行走过的地方却格外清凉。他浅褐色的斗篷拂过一丛野花,花朵就当即打了个哆嗦;而他长长的银色头发也带着寒意,宛如一簇簇冰棱垂落。   力量溢出也是心情波动的一种标志。   他问:“她经常这样?”   大角鹿瞟了他一眼。公主睡着后,这头鹿的眼神就褪去了亲切和装傻,变成一种审视的状态。   “伊瑟·威尔曼陛下,我们听说过您。”大角鹿慢吞吞地说,“冰霜精灵仅存的后裔,佩雷尔乌斯教导的前任执法者队长,曾经的光法师的伴侣。”   精灵王的神情抽动一下。那是一个被刺痛的反应。   “琳赛——我们的小公主,洛瑞琳殿下,今年124岁。但是,她从出生开始就一直沉睡,睡了121年。三年前,她才刚刚苏醒。”   “虽然好不容易清醒了,琳赛的身体还是不好。她随时随地都可能睡着。女王陛下说,这是因为她灵魂受损,不得不通过沉睡来恢复。除此之外,琳赛每天都要浸泡药浴。”   “我们从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待着,更没有让她去过外面。所以,她为什么心心念念说要去外面找人,一次次离家出走?”   不知不觉,精灵王已经停下了脚步。大角鹿走在前面,也停下来,跳上一块岩石,转了个身,居高临下地盯着精灵王。   银发的精灵王仰着头。他什么也没说,甚至动也没动,只有眼底无数情绪混乱地纠缠在一起。   一层层白霜蔓延出去。森林冷得哆嗦。   “林溪……”   “冰霜精灵王陛下,请克制自己。这里是星辰之境,你面对的是我们的公主,不是别的谁。”   大角鹿很不客气。   精灵王置若罔闻。他从头到尾只盯着公主。   那眼神让大角鹿心头发毛,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说太多了。要是这个精灵王发疯要抢公主,它……它好像打不赢!   幸好,冰霜精灵王什么多余的事也没做。   他只是紧握双手,说:“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大角鹿心里嘀咕,却依旧气势昂扬地和精灵王对峙。   就在这微妙的气氛里,公主再次醒过来。她困倦地坐起来,有些茫然地打量四周,顿时苦了脸。   “我怎么又睡着了……斯宾塞,你怎么又往回走了嘛。”   “琳赛,你今天走得够远啦。”   公主一醒,大角鹿立刻眉开眼笑,好声好气地哄她。   洛瑞琳也没有坚持。她心里其实也知道,自己这种状况是不可能真的离家出走的。因此,她只是恹恹地应了一声,从鹿背上爬下来,说,那就回去吧。   为了安慰她,几只松鼠抱来一串洗好的葡萄。公主赌气地咬破一颗,才想起来对下方的精灵王挥挥手。   “伊瑟陛下,您吃葡萄吗?”   她只是客气一下。毕竟这一路以来,冰霜精灵王高冷极了,什么都不要,话也很少,有时候眼神还显得凶凶的。   没想到,他轻盈地跳了上来,从她掌中掠起一小串紫红的果实。   洛瑞琳呆了一下,问:“呃,甜吗?”   他点点头。   大角鹿心中不忿,用力喷了口气,板着鹿脸,说:“琳赛,别吃了,再吃下去,回去你就吃不下冰淇淋了!”   “哦……”   “冰淇淋?”   精灵王的蓝眼睛轻轻眨动,好像变得柔和了一些。风雪初停,冰山之巅露出一抹湛蓝的天空——大概是这种感觉。   她心里怦怦跳了几下。   “是外面的商队带来的食物,斯宾塞和我都很喜欢。”她有点高兴起来,虽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高兴什么,“伊瑟陛下,您也喜欢吗?我可以请客哦。您喜欢什么口味?”   大角鹿吃醋了,酸酸地说,怎么不问它吃什么口味。   “斯宾塞最喜欢覆盆子口味嘛,我知道的。”   精灵王动了动嘴角。竟然有些像一个茫然的微笑。   “我喜欢……椰子口味。”他低声说。   “真的吗?我也最喜欢椰子口味。那说好了,今天我来请客。”洛瑞琳更高兴了一点,“斯宾塞我们走,回家吃冰淇淋啦。”   她跳下岩石,顺手又和一根树枝握了握手;身姿灵巧如飞,轻盈舞动的发丝上有星河流动。   她走得太快,以至于并未注意到身后精灵王的神情。他望着她的背影,一瞬间几乎像是要落下眼泪。   *   冰霜精灵王一来到群星山谷,就被星辰精灵的女王陛下邀请去了王庭。大角鹿咬着公主的斗篷,把她连哄带骗地拽走了。   银发的精灵王站在原地目送她,直到看不见她了,才抬腿走进宫殿。   星辰精灵的王庭在山谷最高处,是一栋装饰细腻的白色宫殿,里面则以翠绿色和金色为主,大量白色纱幔处处挂着,上面飘满无数璀璨的星光。   女王陛下欧莉安娜站在窗边,四周的墙壁上绘满不同的星座。   这位陛下今年九百三十五岁,统治星辰之境不过一百年出头。她身着白色镶金银丝线的典雅长裙,头戴树枝状的金色冠冕,上面镶嵌的宝石排布成星座的形状,每一颗的颜色都不一样。   如果说洛瑞琳是典型的星辰精灵的相貌,欧莉安娜的长相就是非典型的代表。她黑发灰眼,五官更深邃,神情更严肃坚毅,美得肃杀,乍一看上去竟然有点接近冰霜精灵的风格。   这令她看上气势十足。   女王见到冰霜精灵王的第一句话,是——   “冰霜精灵王,我知道你的来意,而且我可以直接告诉你,琳赛就是你要找的伴侣。”   不等银发精灵王作出任何反应,女王就紧跟着宣布:“但是,我不会让你带她走,更不准许你告诉她过去的事。”   几片雪花飘飘荡荡,落在浅灰色的地毯上,忍耐地融化了。   “我知道自己的妹妹在外面有什么遭遇。冰霜精灵王,我并不信任你,也不会再给你伤害琳赛的机会。”   女王说得很冷酷,也很干脆。   “既然琳赛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就正好,请冰霜精灵王赶快离开,不要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很久,伊瑟都没说话。   面对女王的坚决,他并没有显得不满,反而渐渐松弛了神色。最后,他竟然露出一个幅度很小的微笑。   就像孩童跌跌撞撞终于跑到自己最心爱的事物旁边,明明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却又一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害怕一切会烟消云散,就只能像这样非常克制地抿唇笑一下。   “好,我不带她走,也不告诉她以前的事。”他说,“但是,我要留在她身边。”   女王不悦地沉下脸。她眼睛的颜色比幼妹深,更像蕴满闪电惊雷的乌云,必要时可以迸发无穷的威势。   “陛下,就答应他吧。”   一名男性精灵从偏门走进来。他中等个头,身材清瘦,穿着黑色的长袍,手里还抱了一本书。   “德罗夏尔。”女王秀眉一蹙,压迫感更甚。   德罗夏尔却只是笑着摇头。他留着黑色短发,刘海略长,眼睛呈现出一种玫瑰紫。如果只说相貌,他和洛瑞琳有些像。   正是星辰精灵的另一位殿下,女王的弟弟、洛瑞琳的哥哥。   “冰霜精灵王陛下是琳赛的伴侣,我们无法否认这一点。”德罗夏尔温和地说,“精灵一生只会选择一名伴侣,即便琳赛不记得了,她也无法再爱上别人。陛下,您忍心看琳赛一生都茫然若失吗?”   女王怒道:“至少比被献祭了好!”   “陛下……姐姐,您冷静一些。”德罗夏尔很无奈,“琳赛的事情不能怪冰霜精灵王,整件事的起因其实是……总之,您是清楚的,不是吗?”   女王默然。   “冰霜精灵王,如果你执意留下,那就如你所愿。”   她缓缓走下高台,在阳光中站定,神情严肃。星辰的力量与阳光共鸣,在她周身涌动。   “但是,如果你有任何伤害琳赛的举动,我一定将你赶出去,永远都不会让你再见到她!”   “我永远不会伤害她。”   银发的精灵王立即说。   德罗夏尔轻咳一声。   “好啦,别这么严肃,恋爱是一件让精灵愉快的事,不是吗?”他冲伊瑟一笑,“我们很乐意招待同族,尤其是传说中忠诚善战的冰霜精灵。刚才琳赛还说,她愿意给你作向导,因此,如果伊瑟陛下想要游览星辰之境……”   “我去找她。”   他扔下这句话就走了。当几片雪花再度被吹起时,大厅里已经没了银发精灵的踪迹。   女王更不高兴了。她瞪着自己的弟弟。   “姐姐,别这么严厉。说是冰霜精灵王,但那小家伙也才100来岁,和我们琳赛差不多大。”   德罗夏尔安抚姐姐。   “他们吃了那么多苦,就让他们顺顺利利地在一起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09 00:39:09~2019-12-15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柚子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歪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晓寒轻20瓶;竹纸菌10瓶;无定河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2章 玩耍   瀑布在红叶的簇拥下落成一道银练,边上的花园蒙着细密水雾,一直缠绵到中庭的亭子里。   蓝龙在繁花中舒展身姿,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鲜花,“叽里咕噜”地和靠在他身边的精灵公主讲话。   大角鹿在旁边不满地摇尾巴。   “你吃了太多鲜花了!”斯宾塞跺着蹄子,心痛地说,“这种花可是很少的!”   蓝龙骄傲地扭开头,长长的脖子形成一个优美的弧度。   还有几头体型娇小一些的大角鹿蹦来蹦去,傻笑着喊“斯宾塞爷爷”、“斯宾塞曾祖”、“斯宾塞长老”,还大着胆子和蓝龙抢花吃。   还有几名星辰精灵守在不远处。都是王庭的侍女和侍卫。   洛瑞琳心不在焉地坐在草坪上,不时往王庭的方向看一眼。当银发精灵王走上山坡时,她立即跳起来,高高兴兴一挥手。   “伊瑟陛下!快点快点,听说今天集市那边会有精彩的表演,去晚了就赶不上了!”   洛瑞琳满心都是集市的热闹。群星山谷优美宁静,居民们也很友善、对她很爱护,但她这三年就是觉得有些无聊。要说通过看书、学习来打发时间,她对那些历史、艺术也没什么兴趣,听听音乐倒还不错。   因此她很喜欢外来的商队。他们带来的东西都有趣,就算听他们讲外面的事情也让她向往不已。   她就心心念念要带冰霜精灵王也看看,完全忘记了他也来自外面。   精灵王已经脱下了旅者厚重的斗篷,顿时挺拔纤细不少。不过,冰霜精灵骁勇善战,和居住在山谷里成天唱歌、跳舞的星辰精灵相比,他们体格更矫健,个子也更高。   他穿着一套浅灰蓝的猎装,配上一双棕色的高筒靴,腰带上方竖着排列了几颗银纽扣,胸前还垂了一个闪亮的东西,好像是串成项链的戒指。   洛瑞琳多看了一眼,发现戒指上有一颗金色的宝石。   “咕噜咕噜咕噜……”   蓝龙展开翅膀,伸长脖子,激动地对精灵王吐出一串词语。洛瑞琳没学过龙语,只勉强听懂自己的名字。   “我知道了。”   精灵王拍了拍龙的鼻子,神情安然恬淡。   蓝龙疑惑地歪着头,不明白为什么他一点也不激动,就有些委屈地轻轻鸣叫几声。   伊瑟摇摇头。当他看向公主时,呼吸都不觉放轻,仿佛生怕惊动她。   “洛瑞琳殿下,您想去哪儿?”   洛瑞琳立刻忘了自己的疑惑。   “我想去……咳,不对,是我很愿意担任伊瑟陛下的向导,参观美丽的群星山谷。还有——说好的请您吃冰淇淋,我也牢牢记着的。”   她笑得那么鲜活。   他竭力克制着情感,但不知道自己神色有多温柔。   “我很荣幸,洛瑞琳殿下。”他说。   他们朝花园外走去。   大角鹿立即抬起蹄子,准备跟上,却被一条蓝色的尾巴阻挡了去路。   “嘿!”它不满地对蓝龙龇牙咧嘴,“你这头坏龙!”   蓝龙“咕”一声,嘲笑似地甩动尾巴,把花园里的花掀得到处都是。   ——哎呀你果然是头坏龙!!   *   从外面世界来的人都很有办法。他们用货物和知识换来了女王的同意,取得了一大片土地的使用权。   群星山谷的后山生长着许多奇异的植物。巨大的花朵舒展着柔韧的叶片,上面巧妙地搭建了许多精致的小房子;蘑菇一朵接一朵,高高低低地排布下来,就成了彩色的阶梯。   星辰之境并不只有星辰精灵,还有万年前就住在这里的其他种族。时光长河里,也诞生了许多混血生命。一些血脉里亲近自然的生命就会在森林里搭建这漂亮的小房子。   外来人的集市也紧邻着这片居住地。   为了避免破坏森林,他们想办法学会了在树木和花朵上修建建筑的方法,还有样学样地装饰了很多居民们喜欢的轻飘飘装饰,迎合他们浪漫、优美、甜蜜的审美。   “什么都有,但卖得最好的是故事书、乐器、漂亮的食物。姐姐最近还同意他们在这里建造信号基站什么的,听说以后就可以进入……电子化时代?”   “那会很有趣。”伊瑟说,“你会喜欢的……洛瑞琳殿下。”   她笑着点头,眼眸清亮。   洛瑞琳换了一身星辰精灵风格的米白色纱裙,腰间系了一根银灰色的丝带,还戴了一条银链,上面坠着一颗琥珀色的宝石。蓬松如云的黑发松松地扎成一根辫子,头顶点缀了几朵白色碎花。   她是群星山谷年龄最小的精灵,又身体不好,上上下下都宠她,侍女们也爱把她当洋娃娃打扮。   不过她倒很不在意自己的精致打扮,在偌大集市里窜来窜去,还在别人玩喷火表演的时候很有探索精神地凑上去,结果被吹了满脸灰。   这种表演并不危险,因此别人都因为她的狼狈而哈哈大笑,她自己就也跟着笑。   虽说是公主,但精灵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等级划分,所以大家相处起来都很自在。   火焰拂过时,精灵王的神色变得很紧张;当她笑起来,他才松了口气,把她拉过来,用加热过后的水球给她擦脸。   洛瑞琳敷衍地蹭了蹭水球,立即又往表演的地方跑过去。   所谓的“表演”其实就是立体电影和虚拟现实的电子游戏。为了赚钱,商人们运来了最先进的设备,还自备了通讯设施,以便让星辰之境的居民体验网络世界的迷人之处。   封闭万年的居民们果然沉迷了,每天都排队体验电影和游戏设备,周边贩卖货物的商人也赚得盆满钵满。   洛瑞琳估计了一下队伍长度,立即打退堂鼓。   “不去玩吗?”   “人太多了。”洛瑞琳深沉地叹气,“看来大家想玩的愿望都比我更强烈,所以就把机会让给他们吧。伊瑟陛下,您喜欢电影或者游戏吗?”   他愣了一下,脸上浮起一丝怀念之色。   “以前喜欢过游戏。”   “是什么游戏?好玩吗?跟别人一起玩吗?”   “我喜欢过很多游戏。别人……是一起玩的。”   “那您现在还玩吗?”   “很久不玩了。”   “‘很久’是多久?”   “……快二十年了。”他看向人群中央五光十色的虚拟影像,“现在流行的电影和游戏,应该都不是我当年喜欢的那些了。”   洛瑞琳看着他隐有怅然的神色,深感同情,拍拍这位精灵王的肩。   “精灵活得很久嘛,反应慢一点、跟不上潮流也是可以理解的。”她体贴地安慰他,“伊瑟陛下,不要难过。”   没想到精灵王立即移转视线,海蓝色的双眼聚焦在她身上。   “我不难过。”他说得格外认真,唇边甚至有一点笑影,“现在已经不难过了。”   洛瑞琳的小心脏又猛地跳了跳。   “我……对了,冰淇淋!”她有点慌张地说,“在那边!”   卖冰淇淋的地方是一家烘焙店。和其他店铺类似,这家烘焙店建造在一朵花里;从树上垂下来一朵铃铛形状的茜色花朵,一直扣到地面,巨大的花瓣朝两侧开放,中间的就是透明的玻璃门。   上面挂着一排飞扬的精灵文字:白妖精烘焙。   “欢迎客人光临——是洛瑞琳殿下!今天也有您喜欢的椰子口味冰淇淋,我们还推出了新款的……呀,呀呀呀,这位莫非是冰霜精灵王,伊瑟·威尔曼陛下吗?”   天蓝色的光球悬浮在半空,惊讶得从绒毛里变出一双眼睛,不断眨巴着。   “白妖精?”伊瑟回想了一下,“我没见过你。”   “啊!我我我我叫噼啪……之前有在兽人草原实习!处理过您的基金项目!现在被调到星辰之境锻炼!”   天蓝色光球好像很激动,在原地上下飘飞了几下,忽然变成一个小小的男孩,背上一对透明的翅膀,蓝色的短发卷卷地贴在他的脸旁。   “我我我听咕啾堂姐提过您!我我我很崇拜执法者!”   精灵王随意地点点头,说:“你好。”   白妖精噼啪又激动了一会儿,很快恢复镇定。他有点不好意思,给洛瑞琳鞠了个躬,说:“我太激动了。希望您不会介意,洛瑞琳殿下。为了表达歉意,今天您和伊瑟陛下购买的商品费用,都由我来承担。”   洛瑞琳立即发言:“好的请帮我把店内所有商品包括库存一起打包。”   噼啪:……   有人笑起来。   冰霜精灵王发出一阵轻笑。见面开始,他给洛瑞琳的印象始终有些阴沉、难以接近,但此刻他一笑起来,眉目间的沉郁一扫而空,少年式的活泼跃然而出,令他冷峻的面容陡然明亮起来。   “那就都打包起来,我来付钱。”他干脆地说。   洛瑞琳惊讶:“伊瑟陛下,我开玩笑的。我只要冰淇淋就好。而且您是客人嘛,请不要这么客气。”   她趴到冰柜边上,兴致勃勃地挑选冰淇淋的口味。   “覆盆子口味打包起来,给斯宾塞和它的子子孙孙。香草口味给姐姐。巧克力曲奇口味给哥哥。都打包。然后要两份椰子口味的冰淇淋球,这个不用打包。”   公主注意到冰柜里还有新鲜的牛奶。   “伊瑟陛下,您要不要喝牛奶?”她很自然地扭头问。   精灵王呼吸一停。   “为什么这么问?”他眼睛有些过分明亮。   洛瑞琳一愣:“什么为什么……您不喜欢牛奶吗?”   精灵王看她片刻,笑了笑,有些失望。   “没有不喜欢。那我要一瓶,洛瑞琳殿下。”   星辰精灵们的货币是细小的晶砂,均等地放在透明的小玻璃瓶里,星星一样闪光。这种晶砂来源于特殊的晶矿,在外面价格高昂。白妖精商会主导了与星辰之境的贸易交往,谨慎地保证了诚信交换,没有利用信息不对称蒙骗这里的居民。   “听说以后还要推广电子信用点支付……”   结账的时候,洛瑞琳说着说着,身体一歪,又立刻睡着了。   时刻注意着她的精灵王立即接住了她。她靠在他胸前,呼吸平稳,除了入睡过于突兀之外毫无异状。   伊瑟把她抱起来。她头发上的白色碎花被刮掉了一些,飘然落在地上。   “另两份冰淇淋也打包。”他说。   白妖精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他过去并未与精灵王直接接触,只是一直听远方的堂姐不时提一提他。   当时精灵王还是凶名赫赫的执法者队长。最初,堂姐会和他嘀咕说执法者好可怕、冰霜精灵让白妖精瑟瑟发抖,后来,堂姐就很热衷于八卦“冰霜精灵和他可爱迷人的光法师伴侣的二三事”。但才过了几年,就听说光法师在最终之战里牺牲,而精灵王也开始四处追寻伴侣的灵魂。   “伊瑟陛下,难道洛瑞琳殿下就是……”   冰霜精灵王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堂姐曾经描述过,凶巴巴的精灵在注视伴侣时会变得如何温柔专注,现在噼啪也有些懂了。   蓝发的白妖精亲自拎起一大串冰淇淋盒,将它们装进一个透明的袋子里,并施加了一个固定飞行法术,使冰淇淋们规规矩矩地飞在精灵王身边。   “难怪今天没有见到斯宾塞跟在洛瑞琳殿下身边。”噼啪说,“伊瑟陛下,我能把这个消息告诉堂姐吗?她也一直很关心光法师阁下的下落。”   本以为是好消息,银发的精灵王却拒绝了。   “暂时保密,不要告诉别人。”   他低下头,迟疑片刻,才轻轻地吻了吻公主的额头。蜻蜓点水的动作,虔诚得如同不忍惊动什么。   “也许她永远不会想起来,永远是无忧无虑的星辰精灵的公主殿下。那就很好。她不需要被过去的事情打扰。”   白妖精吃惊不已。   “那如果是这样,您自己……”   “我不重要。”精灵王说得温柔平稳,竟然还带着些笑,“能找到林溪,知道她真的活着,而且过得好……我所有的愿望都实现了。”   “请保守这个秘密。我会感激白妖精商会的。”   “您是商会的长期合作者,我们当然会重视您的任何要求……”   但是,您真的觉得这样就够了吗?这句话,白妖精并没有问出口。   他看着精灵王的背影,看着公主的长发从他臂弯里落下、一晃一晃,叹了口气,吩咐店员回头送一份限量点心盒给洛瑞琳殿下,就说是伊瑟陛下送的。   噼啪扇动透明的翅膀,深沉地对自己说:“这一定就是需要助攻出手的时刻。”   不要忽略消费主义时代商人的智慧!   不就是再追求一次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卷就是很平淡的谈恋爱啦~ 第163章 不决   一个月以来,洛瑞琳每天的任务就是担任冰霜精灵王的向导,带着他四处游览。   话虽如此,事实上描述为“冰霜精灵王陪她一起玩耍”更恰当。   他是远道而来的贵客,一开始洛瑞琳还记得要维持公主的礼仪,以客人的需求优先;但是,精灵王总是表示他什么都不了解,很愿意按照洛瑞琳殿下的喜好安排一切。   很快,洛瑞琳就完全忘记了王啦、公主啦、礼节啦这些东西,把精灵王当成了玩伴,开开心心地和他玩了起来。   知道这位精灵王实际年龄和自己相同之后,洛瑞琳就更乐意和他待在一起了。   在他的坚持下,她不再使用尊称,也让他直接叫自己“洛瑞琳”。很快,她就允许他称呼自己为“琳赛”了。   他第一次念出这个昵称时,眼睛好像有些红。洛瑞琳不明所以,他说是因为烤蘑菇太辣。   “是吧?精灵好像是不太能吃辣。”洛瑞琳一边“呼呼”抽气,一边狂喝牛奶,断断续续地说,“但我还挺喜欢这种辛香料的。”   精灵王体贴地在她的饮料中加了两个冰块。   “受不了就少吃点。”他说,“你看上去也快辣哭了……琳赛。”   但明明他自己才是红了眼眶的那一个。   女王欧莉安娜不太满意这种情况。她让洛瑞琳少跟精灵王待在一起,真要有那么多空闲时间和精力,就好好学习,去读历史、学经济、了解最新的贸易进展。   洛瑞琳非得躲在哥哥背后才能逃出生天。她哥哥德罗夏尔温和文雅,说话做事都慢条斯理的,但对付姐姐很有经验,是救火的不二人选。   “琳赛——你怎么就那么喜欢亲近那位精灵王陛下?”女王陛下恨铁不成钢,“也不看看你自己的身体状况!还要成天上蹿下跳!”   姐姐大她八百多岁,洛瑞琳总是暗中怀疑,姐姐是不是把自己当女儿养,才总是担心这担心那,唠唠叨叨不停。明明平时都是高贵冷艳的女王陛下嘛。   “我只是容易睡着而已。”   她从哥哥背后探出脑袋,据理力争。   “伊瑟是很好很好的精灵,每次我睡着他都会接住我。他也不会嫌我身体不好,我想玩什么他都答应。他还带我打游戏,还给我讲好多外面的事……”   在女王陛下的怒目而视中,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姐姐。   “你这么喜欢他,干脆一直跟着他好了!”   洛瑞琳认真想了想,眼睛一亮:“也不是不可以!”   眼看姐姐就要失去理智,德罗夏尔连忙安抚,说琳赛还小,只是好不容易有一个同龄的精灵玩伴,兴奋也很正常。   不过,无论女王如何不高兴,她终究没有阻止幼妹与精灵王的往来。   洛瑞琳发现,很多外来的人们都认识精灵王,虽然只是单方面地。第一次见到精灵王的时候,他们总是露出惊讶的神情。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执法者”、“无形学院”几个关键词。   好奇之下,洛瑞琳开始偷偷搜索精灵王的信息。   外来的商人们带来了信息技术,伊瑟还教会了她使用各种电子设备。与同胞们相比,她学得很快,使用也很习惯,仿佛并非学习新的技能,而是找回遗忘的事物。   当她输入关键词并敲下回车键以后,她就怔住了。   *   洛瑞琳不来找他了。伊瑟很快发现了这一点。   第一天,伊瑟一直等到中午也没看见她,去王庭拜访时,德罗夏尔殿下拦住他,说今天洛瑞琳想休息。   第二天,她还是没来。大角鹿说她在看书学习,女王陛下是她的老师。说话时,大角鹿趾高气昂、幸灾乐祸。   第三天,她跟着其他星辰精灵外出,据说是实践外贸交往和谈判知识。   耐着性子等了一周,星辰公主依旧不露面,可怜的精灵王终于等不下去了。   在又一个公主殿下离家出走的清晨,精灵王在森林里拦下了她。   这是星辰之境的一个阴天,风中飘着若有若无的细密雨丝;森林里光线黯淡,绿色层层冷了下去,清冽锋锐如雪地里埋下的酒。   公主将自己密不透风地裹在墨绿色的容貌斗篷里,连大角鹿都没带,独自往森林外走去。当精灵王从一棵古木背后转出来时,她显然吓了一跳。   精灵王沉着脸,很不高兴,又冷又凶。他雪色的眉睫跟冻住了似地,蓝眼睛一瞪,就散发出迫人的气息。   那颗泪滴状的蓝宝石缀在他眉心,也冷冷的。   “琳赛,你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怎么还一个人出门?就算不想见我,至少也要叫上别的人。”   洛瑞琳低低地“哦”一声,闷着头往前走,想绕过他。   精灵王拦住她。她往那边转,他就跟着拦住她。他今天也披了斗篷,在星辰公主面前更显高大,张开手臂就是一道威风的路障。   “琳赛。”他加重语气,“不要任性。”   公主还是不出声。她站定半晌,一转身,往回走了。   反正她就是不肯理他。精灵王望着她的背影,有些哀伤。这段时间她天天在他身边,即便没有过去的记忆,那些言行、小小的习惯,都还和过去一模一样。他几乎要以为过去重现了。   洛瑞琳走了一小段距离,却又停下来。   “我没有不想见你。”她闷闷地说,“我只是害怕见到你。”   “……害怕?为什么?”伊瑟茫然,喃喃说,“琳赛,我……我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   她很敏感地回头:“‘又’?”   他神情一滞。   洛瑞琳低着头,闷闷不乐地踢飞了一小块石头,而后又飞快抬头看他一眼,被那很有几分可怜的眼神打动了。   森林的繁茂隔绝了大部分雨丝。当洛瑞琳走到一棵树干粗壮的“宽叶彩榕”下,抱膝坐在树荫中时,树木就主动撑出一片更茂密、更妥当的隐蔽之所,不让风雨靠近她。   甚至还垂了几条开花的藤蔓,作为漂亮的装饰。   “伊瑟,你过来。”她招招手。   精灵王乖乖走过去,坐在边上的岩石上。银色的长发几乎垂到地面,看上去耀眼得不得了。   洛瑞琳看一眼,低下头,把脸藏在臂弯里。   “伊瑟,他们说精灵一生只会有一次爱恋,真的吗?”   伊瑟深深看着她,目光温柔而哀伤。只有在她完全不看他时,他才敢放任情感的流露。   “是真的。”他说,“一旦爱上谁,就会持续到生命尽头。”   “居然是真的……那好可怕。”她说,“如果可以选,我宁愿永远不要爱上谁。但……”   她的话伤到了他。但伊瑟什么都没说。   他等着洛瑞琳说完后面的话,但她却始终沉默地坐着。过了好久,他怀疑她睡着了,就走过去,想将她抱起来。然而他刚一碰到她,她就猛然一抖,如梦初醒地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   “我确定了!”她脱口而出。   “……琳赛?”   她定定看他片刻,忽然露出一个笑脸。   “没什么。”她轻快地说,“伊瑟,我们去看电影吧?我还想喝热牛奶。下雨天就要喝热的东西嘛。”   笑得就像什么都没发生,她也什么都没说过。巨大的反差让他半天没回过神。   “琳赛,你……”   “快走啦!”   洛瑞琳又开始天天来找他。有一天清晨,时间还很早,他才刚起床,就听见窗户被“笃笃笃”地叩响。一拉开窗,迎面洒进来的除了阳光,还有一大捧鲜花。鲜花后面是她的笑脸。笑容令他炫目。   “这个是星影草、蓝风铃和火焰玫瑰。把它们放在泥土里,立即就会长出根系。”   她头上也带了一顶鲜花发箍,长发盘成精巧的发辫。因为奔跑,玫瑰色染红了她的脸颊。   “伊瑟,送给你。”   他傻傻地接过花,傻傻地看她离开,然后那一整天,他整个精灵都晕晕乎乎、心花怒放。   柏拉图知道这件事之后,很嫉妒,还试图悄悄吃掉他的花。伊瑟很生气,差点和柏拉图打一架。   他跟蓝龙吵吵的时候,星辰精灵们就在边上看笑话。不知不觉中,这些浪漫的同胞们似乎都习惯了自己的公主和外来的精灵王在一起,也很乐见凛然的精灵王在公主面前犯傻。   洛瑞琳开始时不时地送他各种各样的东西,都是她觉得好看的、好玩的、新奇的小玩意儿,零零碎碎。伊瑟用心地打听了一圈她的喜好,试着按照精灵们的说法送了甜甜的点心、漂亮的首饰,她都很高兴地收下了。   以前林溪也喜欢这些。她还喜欢去游乐园,虽然口头上总是抱怨他喜欢玩刺激的项目,但她自己玩起来也兴致勃勃,还尤其热衷于一边尖叫一边探索鬼屋,手里还一定会紧紧抓住他的衣角。   十八年过去了。他想起她时,却依旧记得每一个细节。   正好,白妖精商会在推广他们的虚拟现实游戏,伊瑟就试探着,带洛瑞琳玩了虚拟游乐园。她喜欢摩天轮和水上项目,仰望云霄飞车时有点犹豫,听到别人的尖叫就更往他背后缩了缩,但最后真的坐上去,她又很开心,一点不害怕。   路过鬼屋时,他问她要不要去体验一下。她本来很有兴趣,却突然想到什么,看了他一会儿,笑容淡去,说不玩了。   大部分时候他们都很开心,但有时候,洛瑞琳就会变成这种闷闷不乐、很有心事的模样。   伊瑟就会很忐忑。问她,她又说没什么。   对于他们的和好,女王陛下当然不高兴。而且,她比从前更不高兴,面对冰霜精灵王时总是黑着脸,只肯维持最基本的外交礼仪。   德罗夏尔殿下就优哉游哉得多。他总是抱着本书,笑容神秘又意味深长,有时还有点促狭,就跟看了什么有意思的戏剧一样。   冰霜精灵王暗自纳闷,还冥思苦想,找每一个熟悉洛瑞琳的人聊天,试图搞清楚她反常的原因。   女王陛下:哼。   德罗夏尔微笑不语,并吟诵含义不明的诗歌一节。   侍女费丽诺:公主不再离家出走,我就心满意足。   若干其他星辰精灵:洛瑞琳殿下有反常吗?没有啊。   白妖精:洛瑞琳殿下还是喜欢吃椰子味冰淇淋啊。对了,殿下也很喜欢我们的限定礼盒!   大角鹿:冰霜精灵王要拐走可爱的琳赛了!哼!!   精灵王——一无所获。   很快,星辰之境的新年到来了。   万载悠然时光里,住在这里的除了星辰精灵和混血的半精灵,还有很多植物种类的妖精,以及一些矮人(虽然他们和精灵关系不大好,但一直都用精美的手工制品换取粮食和美酒)。   此外,星辰之境还有很多花妖。   和某个世界碎片里的花妖不同,星辰之境的花妖没有性别,也没有太强的自主意识。他们主要帮助精灵们管理花园,还在后山种了很多巨大的花朵。   那些花一般是紧闭的花苞,至少伊瑟记得是这样。但新年的前一天里,它们全都开放了。最大的花朵花盘直径约有8米,小一些的也有4、5米。都是白色为主的花朵,很像巨大的雏菊,只有半透明的花瓣尖是不同的色彩。远远看去就是一片高低起伏的绚丽花林,又像花朵建构的城市。   “我们会举办跨年舞会,还会在花朵上跳舞。之前因为身体原因……我都在王庭远远地看一眼。姐姐不允许我参加舞会,说没空照顾我。”   她做了个可怜兮兮的表情。   “伊瑟,今年你愿意陪我一起去舞会吗?”   他当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然而,洛瑞琳又露出那奇异的神情。她失去了笑容,略皱起眉,像是被什么事困扰着。   他们沿着森林散了一会儿步。洛瑞琳照例收到了很多浆果,身上全是花果的清香。有只小松鼠差点将葡萄砸在她脸上,吓得“叽叽叽”个不停。她才又笑起来。   她仰着头,每一缕线条都是优美的具现化,没有丝毫缺陷。这个属于精灵公主的笑容,渐渐与他心中伴侣的人类形象重叠了。   他几乎看呆。   这时候,精灵公主看过来。她还是那么优美地笑着,眼神却有些闪烁。   “伊瑟,以前你说过,你来星辰之境是为了找人。你找了多久?”   “十八年。”   “那真是很多年了。”   “还好。比我曾经预想的……短了很多。”他轻声说,“我已经很庆幸了。”   “短了很多?所以,就是说……”   他心中一突,屏住呼吸。她的目光里包含了某种东西,让他心有所感。如果她问他是否已经找到了想找的人,他该怎么回答?直接承认,算违背承诺吗?   但她只又笑了笑,话锋一转。   “伊瑟,讲一下你的旅途见闻吧。我想要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10 22:34:11~2019-12-11 20:20: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竹纸菌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4章 旅途   从哪里开始讲?他经历的十八年,并不是什么值得讲述的有趣经历。   十八年前,在踏上旅途之前,他要来了安抚家属的任务。每个执法者牺牲的时候,如果他们还有家人,学院会派人送去遗物、抚恤金。伊瑟曾多次担任这个角色。   但他从来没想过会为林溪担任这个角色。   表世界安安稳稳,没有受到任何暗影的侵蚀。国家的首脑和堪比国家的大公司应该知道一些,但他们当然不会向公众公告。   于是,伊瑟来到她的家乡时,正是春寒料峭、红梅绽放。人类的新年好像一头只在年初苏醒的动物,街边红色的灯笼、鞭炮、对联全都是它咋咋呼呼的呼吸。   站在人类的热闹里,伊瑟恍然意识到,这将是他第一次正式拜访林溪的父母,也必定是最后一次。他将他们的女儿从平凡安全的生活中硬生生拽出去,以为他会是她的保护者,最后反而是他被拯救了。   也是因为这次拜访,他才发现林溪专门留了一些东西:存了五十万的银行卡给父母,视频网站的包年会员和好几款大热的电子游戏兑换码给她弟弟,一些书、笔记、首饰留给她的几个朋友。   她是真的自愿站上那个祭台的——伊瑟再一次明白了这一点。   他感到悲哀。   林溪家人的激烈反应在他预料之中。他告诉他们,林溪在某次跨国活动中死于海难,并出示了新闻。这当然是学院伪造的,是应对表世界的惯用流程。但干巴巴地说出来时,他自己都不信。   也许他们也看出来了。当他们质问她的死是否和他有关时,他没否认,默默承受了所有职责和怒骂。   他发觉,这一切的确是他的错。从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就一直在对她强调所谓“救世主的责任”,就连她来医院看他时,他都天真地对她说“这是不得不做的事”。为了职责,牺牲个人的时间、爱好、生命,他将之视为理所当然——然而,他从来没有想牺牲她。   如果他早知道是要牺牲她……   她弟弟眼睛通红,扑上来揍了他一拳,他也没有躲开。   “你不是说了会照顾好我姐吗?!”   他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除了沉默,无法回答。   他离去时,林溪的母亲在背后尖叫。她哭喊着,甩了她一直疼爱的儿子一巴掌,骂他说,明明早就说过林溪和来历不明的男人交往很危险,作弟弟的却还非要帮着隐瞒,最后害死了林溪。   害死……果真如此。   他茫然又恍惚地走在街上,连下雪了都没有发觉。人类世界的雪被污染成了灰色,把整个世界的色彩都覆盖了;一切都是灰扑扑的。   可是,如果他早知道是要牺牲她……他绝对不会答应。哪怕世界会毁灭,哪怕违背他的责任,他也不会让她牺牲——她做的,明明已经够多了。   林溪有个朋友,他也见过的。听闻林溪的死讯,那个女孩子怒火腾腾,拒绝接受一切解释。她怀疑是他杀了林溪,发誓说要找出朋友死亡的真相。   那以后……   那以后,他就没有再踏进人类的世界。   林溪的灵魂属于哪个种族?她现在是什么样?在哪里?甚至于……那个卷轴里说的,真的是真实吗?   他不知道。但他必须去找。   暗影的消失,令无数过去自我封闭的世界碎片打开了通道。主世界的居民们惊讶地发现,原来还有那么多种族不曾离开。   岩妖、地精、美杜莎、狮鹫……他去了无数种族的居住地,还要再算上他们远远近近的血亲。   每到一个地方,他会拜访那里的统治者,仔细打听近年来的新生儿,或者有没有近来才苏醒的特殊存在。   万年前,精灵是备受神灵钟爱的种族,也因此而受到许多种族的欢迎。万年后,当冰霜精灵再次出现在古老的种族面前,大部分时候他也能得到足够的善意。他们允许他四处打探,亲自确认是否有他想找的对象。   柏拉图陪伴在他身边。蓝龙可以看见本质的灵魂,但柏拉图也描述不出来林溪的具体模样,只是每次确认时,他都摇头再摇头。伊瑟就知道,她不在这里。   碎片的开放并不全是好事。相隔万年,不同的世界碎片发展程度各有不同,有些惯于掠夺的种族将主世界视为猎场,因此,世界各地不时发生争斗,乃至小规模的战争。   没有了暗影这个共同“敌人”,许多好战的种族反而肆无忌惮,随意攻伐杀戮,也因而酿成了许多悲剧。   伊瑟就经历过好几次类似的事件。一些善良却柔弱的种族会向过路的旅者求救,而伊瑟无法忽视近在眼前的苦难。   他帮助过白眉雕(长相凶猛但性格温顺,应付不了狡猾的吸血蝙蝠)、雨中妖精(只有下雨时会显形的妖精,被岩浆蜥蜴当成美餐)、冰层游鱼(被美杜莎当成奴隶)……   很多种族挽留他,希望他留下来成为他们的保护者。   然而,对于保护世界、维护秩序这类“正义的职责”,冰霜精灵已经失去了兴趣,甚至于漠不关心了。   世上的悲惨是数不尽的,解决了这一件,还有下一件;奉献太过,就会失去自我,最终将自己化为“正义的事业”的养料。   有时他甚至在思考,假如林溪的灵魂属于那些混乱的、残忍的种族,他也会追随她身边,不会有任何犹豫。即便要他背叛自己的天性,他也不会犹豫。   柏拉图当然否认了他的妄想。蓝龙喜爱的灵魂,是温暖善良、熠熠生辉的魂魄。   有一次,伊瑟救了一群水中仙女。她们的血脉传承自神代的乔凡娜——那位掌管凡族爱欲的仙女,容貌艳丽、奔放不羁,热衷于爱情游戏。   那群水中仙女正在瀑布边嬉戏,却被地底蜘蛛伏击,差点成为蜘蛛的美餐。冰霜精灵冻住了那群穷凶极恶的侵略者,也收获了她们的感激,还有百花盛开一般的娇声感谢。   确认林溪的灵魂也并非水中仙女后,伊瑟就告别离去。但是,其中一个水中仙女爱上了他。碰巧的是,那名仙女的眉眼和林溪有些相似,连头发和眼睛都同样是温暖的茶棕色。   为了这点相似,他和那名仙女说话时就要温和一些,但这给了仙女错觉。   夜幕降临时,茶色长发的仙女跑来向他求爱。被他拒绝后,她仍不死心,甚至想偷偷给他用迷/幻药。   冰霜精灵气得差点把整个水中世界冻成冰块。水中仙女的首领万般恳求,才让他放弃了这个打算。   结果,那名求爱不成、丢尽脸面的水中仙女怀恨在心,背地里联系了骨龙。骨龙是亚龙和不死生物的结合体,爱好杀戮,在神代时是精灵们为数不多的死敌之一。   翻越灰岩山脉时,伊瑟被浩浩荡荡的骨龙攻击了。它们做了陷阱,还特意画了针对冰霜的法阵,好削弱他的实力。   艰难的争斗后,他杀死了所有骨龙。它们干瘪的尸体里流出腥臭的血液,将灰岩山脉的石块染成斑驳的颜色。柏拉图也受了伤,缩着翅膀待在边上,让伊瑟给他包扎。   精灵自己也受了伤。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始终被他珍爱的黄金束发环,在战斗中耗尽了最后的力量,成为了碎片。他在一地血污里捡起蓝宝石,还有仅剩的黄金,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   山顶风冷,乌云低垂,四周横斜着敌人的尸体,远方没有一条能够清楚望见的道路。他站在灰岩山脉荒无人烟的主峰上,望着掌中束发环的残片,忍不住委屈地哭起来。   柏拉图“咕噜咕噜”,笨拙地安慰他,说他哭得像个没成年的幼崽。但他无法停下泪水。最后,他蹲在地上,把录影晶石拿出来,重新播放开头。面对过去的时光,还有伴侣早已消失的笑颜,他哭得更厉害了。   别人眼里,他是前任执法者队长、是冰霜精灵王,面对什么凶恶的敌人都能不落下风。但他也有难过和懊悔的时候,有所有生灵都会拥有的负面情绪。只是过去他能对伴侣撒娇,可以听她柔声细语地安慰他,还会得到充满怜爱的亲吻和拥抱,而现在他只能独自面对一切,还连她送他的礼物都没能保存好。   他把蓝宝石和仅存的金属碎片好好收起来,放在盒子里锁得严严实实。   之后的某一天,当他入睡后,柏拉图悄悄飞了出去。又隔不久,就听说水中仙女们居住的泽国被捣乱的蓝龙闹了个天翻地覆,其中一个茶色长发的仙女被砸伤了脸,令那重视外貌的仙女痛哭不止。   他问柏拉图:“是你做的?”   蓝龙甩着尾巴,心虚地转着脑袋,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地,就是不肯回答。他笑起来,抱了抱这个陪伴他百年的伙伴。   “谢谢。”   柏拉图长长地“咕”一声。   几年过后,伊瑟经过宝石王国,帮那群喜好奢华、心灵手巧的小人儿赶跑了水银妖魔。小人儿们的国王,同时也是宝石王国中最资深的珠宝匠人,想要送他一件珍贵的饰品。他拒绝了,但想起来自己破碎的束发环,就问,能不能帮他将束发环修好。   国王的“宝座”是一只镶嵌宝石的雕花矮凳。他蹲在矮凳上,手里拿个放大镜,揪着自己短短的白色胡茬,对着蓝宝石和金属碎片端详半天。   “这只金属环原先是被设计为光系法术的载体……哦,真巧妙,能够看出法术的精巧。施术者一定拥有极度纯净的力量……很遗憾,冰霜精灵王陛下,除非有原先的施术者在这里,否则我无法修补它。”   伊瑟原本也没有抱很大期望,也就不存在太大失望。   当他将宝石和金属重新锁进箱子里时,宝石王国的国王阻止了他。   “虽然我无法修补,但可以将剩下的金属做成链子。冰霜精灵王陛下,您喜欢一件美丽的蓝宝石额饰吗?”   额饰——这未免风险太大。万一再发生什么意外怎么办?   “哦哦,那真的很遗憾……多么纯净的蓝宝石,多么精致的法术啊!宝石这种东西,就是要展示出来才有价值。冰霜精灵王陛下,当初送您这件饰品的人,必定期待着它能真正陪伴您左右。”   金属碎片被熔为金链,蓝宝石成了他额心的饰品。有时他经过水面,从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就想起当年他刚从暗影的折磨中醒来时,曾感觉林溪亲吻了他的额头。当时她已经不在了,所以那肯定是错觉——可是,也许是她的灵魂呢?   在重要之人逝去后,按照他们生前的心愿行事,这种做法于逝者而言实际并无益处。从中得到安慰的,只有苦苦寻觅的生者。   每周一次,他可以按下录影晶石,看一段新的录像。他有点狡猾地钻了林溪话里的空子——她只说每周看一点新的,但没说他不可以重复看已经看过的。于是,他总是能够伴着她的声音和笑容入眠。额心的蓝宝石也被回忆唤醒,成了一个温热的轻吻。   第十年,她留下的影像全都播放完毕了。往后的岁月里,他将录影反复回看,每次仍然会将她的形象定格,痴痴地看很久。   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找到她?真的可以找到她吗?他时而有莫名并且错误的预感,觉得马上就会找到她,时而会绝望地告诉自己,他一定永远也找不到她,因为那卷轴根本就是个错误。   但是,她在过往里对他哈哈大笑,说伊瑟快看,这是一个惊喜。他就又振作起来。   带着这样的疑问,旅途本该是一场漫长的折磨。可她留给他的所有这些事物,都源源不断地给予他勇气和信念。   她不仅仅是世界的救世主,更是他的救世主。他的全世界都被她拯救,也因而被寄托于她的身上。只要还有一点点期望,他都不会放弃。   最后,是第十八年。他找回了他的全世界。   他找到了她。   现在,她就在他面前,认真地问:“伊瑟,十八年的旅程,你都遇到了些什么?”   他想了又想,将其中那些沉重的、委屈的、无聊的、单调而重复的部分去除,绞尽脑汁地给她讲不同种族的奇异、各地景观的美丽,还讲柏拉图如何因为贪吃而毁坏了女王蜂的花园,从而导致他们被铺天盖地的蜂群追杀了三天三夜的故事。   应该还挺有趣的吧?   伊瑟以为她想听有趣的故事,就像之前她好奇追问时那样。   但洛瑞琳一直摇头,说她想知道的不是这个。   他们站在一朵花的背后,巨大的叶片和花盘将他们隐藏起来。星辰之境的居民们在不远处忙忙碌碌,为了晚上的舞会做准备,没有发现他们也在这里。   阳光疏落,草木清凉。她本来就离他很近,再倾身过来、捧住他的脸时,就离他更近。   “伊瑟,你一定很爱她,才会走过这么无望又漫长的十八年。”   她灰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群星的光芒,被隐隐的泪意洗濯得更清亮,让他有点慌张,更多又是迷惑。   “琳赛……”   洛瑞琳吻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结束,再有一章交代下尾声w 第165章 记忆   “从群星租来的光芒下   长跑者穿过死城   ……   如果死是爱的理由   我们爱不贞之情   爱失败的人   那察看时间的眼睛”(*)   鲑粉色的霞光洇在墨蓝的夜空上,天边一线火烧的亮光。洛瑞琳登上屋顶花园,在白色的凉亭里找到了德罗夏尔。   他倚在雕花立柱上,手里拿着一本薄薄的书。翠绿的藤蔓垂挂下来,好似疏密不一的幕帘,上面开满淡黄色的花。   “哥哥,姐姐在找你……你在读什么?诗?听上去和你之前喜欢的诗歌风格迥异。”   德罗夏尔合上书,对她悠然一笑。   “是人类的诗。他们也有许多杰出的诗人,才华如耀眼的明珠。”   “你什么时候对人类的诗感兴趣了?”   “什么时候?最近的事。尤其是在冰霜精灵王陛下到来过后。”她的哥哥笑得颇有几分神秘。   “伊瑟来了以后……”   这位精灵王子殿下身着深蓝色的礼服,饰以银白的藤萝纹饰,肩章垂着麦穗状的金色流苏。深蓝的布料满是五彩的细闪,随着光线变幻而折射出不同的色彩。   洛瑞琳盯着那麦穗状的金色流苏。   注意到她的目光,德罗夏尔无奈地摊摊手。   “百年跨年舞会不得不隆重一点……礼服穿起来可真麻烦。”   “我就没有换礼服嘛。”   “我们可爱的小琳赛当然可以随心所欲,可如果我胆敢不自量力地效仿,只会被欧莉安娜女王陛下痛斥一百年,直到下一次百年舞会到来。”   德罗夏尔诙谐的回答让洛瑞琳笑起来。她走过去,拥抱了自己的哥哥。   “是的,我是洛瑞琳,是欧莉安娜和德罗夏尔的妹妹,也是星辰精灵的一员。在我的记忆之中,这就是我拥有的身份以及生活。”   黑发的精灵抚摸着她的头发。   “琳赛,你在疑惑什么?”   暮色与晚风里,兄长的声音别有一种安宁的力量。   “我不明白,哥哥。我到底是谁?”   德罗夏尔反问:“在你心中,你是谁?”   “我想,我是洛瑞琳。我只有洛瑞琳的记忆。”她喃喃地回答,“就算是同一个灵魂,没有了以前的记忆,还能说是以前那个存在吗?我没有其他记忆,当然也不会是别的谁。哥哥,你说是不是?”   “我不认为这是一个错误的答案,但也不会告诉你这就是正确的、唯一的答案。你在困惑,琳赛。困惑——并且感到难过。这说明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说法。”   德罗夏尔说得温和却尖锐。这位精灵殿下就是这样的性格,外表温和文雅近乎温吞,实则对一切事物都看得很透彻。   “但我也无法说服自己是另一个人。没了所有的记忆,不就相当于别人了?”   兄长被她逗笑了,调侃说:“这么说来,假如明天琳赛忘记了我和欧莉安娜,也就不再是洛瑞琳了?”   “那不一样……我还记得斯宾塞嘛,还有费丽诺,还有群星山谷。如果全都忘记了,我也还能从自己的倒影里发现过去的存在。”   “然而,如果彻底没有了作为‘洛瑞琳’的记忆,也没有了这幅躯体,我凭什么还能说自己是洛瑞琳?”   “唔,我听说人类有转世的说法……”   “那就更加是彻彻底底的另一个人了,哥哥。”   “那阿兹海默症呢?也就是老年痴呆?”   “……哥哥,不要开玩笑啦。”   黑发的精灵王子笑起来,一派闲适愉悦。洛瑞琳瞪他一眼,又被他笑得不自在,就别过头。   她说:“性格是被记忆塑造出来的。没有了记忆,也就没了完全相同的性格,那怎么还能说是‘同一个存在’?就算灵魂相同、本质相同,具体的细节也不一样。”   德罗夏尔止住笑声,问:“你担心那位精灵王陛下不爱你?”   “不,他爱我。他将我当成他曾经的伴侣而深爱着。”   “而你认为自己并不是那个人。”   “……是的,我认为不是。”   “但你爱着那位陛下。”   “也许吧。”   她始终注视着夕霞。她灰色的眼睛里氤氲着无数星光,比群星山谷的夜幕更加璀璨。   晚风从霞光的方向吹来,拂乱了她的秀发;她伸手一挽,腕上金色的丝缎就也跟着随风起舞,飘然飞在她若有所思的表情边上。   即便没有盛装打扮,只简单地穿了一条浅鹅黄的长裙,精灵公主的风姿也仍旧出众。这不仅指她出色的容貌,也包括她聪慧的神态。   如果一名精灵只在世上生活了三年,她有可能成长为现在的模样吗?该和大角鹿家里那些傻笑的、到处蹦跶的小鹿一样无忧无虑、好动过头才对。   “琳赛。”   德罗夏尔吻了吻妹妹柔嫩的面颊。   “并非记忆塑造了性格,而是经历塑造了性格,乃至于塑造了灵魂。经历就像刻刀,会让灵魂定型。因此,即便遗忘了所有,灵魂也并未改变。”   他可爱的妹妹盯着他,仍在犹疑。德罗夏尔却又一次以神秘的微笑结束了讨论。   霞光已然收束,群星遍洒天幕。   “舞会该开始了。琳赛,去和你心中的那只精灵跳舞吧。”   德罗夏尔将妹妹轻轻一推,又拍拍她的后背。   “去吧,琳赛。记住,我们是星辰精灵,我们追求的并非正确或错误,而是内心真正的愿望。”   *   王庭外,通往后山的一片山坡上。   精灵王正坐在一块岩石上,双手交叠在身前,一脸沉思。   左边是一头蓝龙,右边是一头大角鹿。蓝龙在吃花,大角鹿也在吃花。   咔嚓咔嚓咔擦——   银发的精灵王嘴角抽搐,把那两个越靠越近的脑袋往两边用力推去。   “你们两个难道是在比赛吗!”他没好气地说,“这片山坡上的花快被你们吃完了!”   蓝龙:咕噜咕——   大角鹿:哼——   “就是,就是,柏拉图说得没错!”大角鹿昂扬大角,正气凛然地指责道,“冰霜精灵王陛下,你就是典型的得意忘形!一得到琳赛的垂青,就立刻恢复了暴躁的本性!”   “什……”   蓝龙:咕噜咕噜咕噜!   大角鹿:“对对,明明就是他自己眼巴巴等了半天,都没等到琳赛,心浮气躁、胡思乱想,才拿我们撒气!”   蓝龙: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对对对,我们只不过是被迁怒的、可怜的食草动物罢了!是吃一点花都要被嫌弃的可怜蓝龙和可怜大角鹿!”   精灵王额上青筋跳动。   “哦,是吗?你们都这么说了,那接下来有两头食草动物被冻成冰雕,你们也不会意外吧?”   他露出一个凶恶的笑,身边雪花飞舞,酝酿出危险的气氛。   蓝龙和大角鹿齐齐咽了一下口水,靠在一起瑟瑟发抖。一高一矮,牙缝里还都塞着花瓣残留,看上去楚楚可怜。   大角鹿垂死挣扎:“你、你不要以为琳赛亲了你一下,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冰霜精灵王,我警告你,我们琳赛可是很受欢迎的!你要是敢轻举妄动,我就让琳赛踹了你!反正两条腿的精灵到处都是!男精遍地有,不行咱就换,你别乱来啊,我警告你别乱来啊!”   精灵王已然满脑门青筋乱跳,嘴角一抽,就是一个杀气腾腾的狞笑。   就在雪花呼啸之际。   “伊瑟?久等了……斯宾塞和柏拉图果然也在。”   精灵王身形一僵,而两头“可怜的食草动物”都眼前一亮。大角鹿刨着蹄子,士气昂扬,高叫一声“琳赛”,就要向精灵公主告状——   就被一双手捂住了嘴,还顺带给塞了一大把野花。   “唔唔唔唔!!”   大角鹿瞪圆眼睛、蹄子乱蹬,试图用眼神向公主求救。   但狡猾的精灵王率先开口,一边强制武力镇压它,一边面不改色地说:“斯宾塞说它够不着树上的花,找我帮忙。”   “唔唔唔唔!”——你不要欺骗琳赛!你这个卑劣的、狡猾的、精品卑劣的男精!   大角鹿悲愤不已。见它如此,柏拉图顿时深感同情,立即出手相助。   “咕噜!咕噜噜!咕噜咕噜咕噜!!琳赛!咕噜噜!”   面对一通义愤填膺的龙语,精灵公主面露茫然,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一句都没听懂。   蓝龙睁着大眼睛和她对视半天,失落地低下头,委屈地“咕”了一声。   精灵王暗中投去一个得意的眼神,嘴角微勾:看,这就是你打死不肯学通用语的代价!   柏拉图:咕咕咕!你这个损友!我们绝交!琳赛是我的!   伊瑟:休想!   “好啦好啦,明天再和伊瑟一起玩。我们该去参加舞会了。”   洛瑞琳拿来两颗金色的水果,给大角鹿和蓝龙各喂了一个。两头食草动物都眼睛一亮,满意地摇起尾巴。接着,她又亲昵地亲了他们的面颊。   大角鹿:得意!   蓝龙:得意!   精灵王孩子气地瞪他们。没等他想好怎么反击,公主就吻了他的嘴唇。   伊瑟顿时什么都忘了。   早上洛瑞琳吻了他——一个真正的深吻。然后她就睡着了。再然后,她被女王叫走,直到现在才出现。尽管刚才只是一个轻轻的吻……   “琳赛,你……”他有点期期艾艾。   她望着他,眉眼似曾相识,眼神也如此熟悉。他看见自己的倒影,还有总在梦中出现的怜惜。   “……你、你今晚真漂亮。”他吭哧着憋出一句。   洛瑞琳一笑:“可我打扮得和今天早上一模一样啊。”   “哦……”伊瑟有点羞赧,“你什么时候都很漂亮。”   大角鹿:噫——愚蠢的男精!每天都是傻乎乎的初恋状态!   柏拉图:真是没救了咕噜噜。   夜色温柔,山林里处处都漂浮起柔和的光亮。那是无数发光的花朵,照亮了这个热闹的夜晚。   到处都是说话声,偶尔也有几声争执。从商人们的集市开始,大大小小的游乐场所就塞满了玩闹声。白妖精们飞来飞去,趁机兜售蜜酒、点心、可以玩所有设施的优惠套票。   蓝龙载着大角鹿,还有大角鹿的一大家子鹿,去天上兜风看灯海了。精灵王和精灵公主则混迹在山林里,于繁华中徜徉。不断有各式各样的种族和他们打招呼,有星辰之境的居民,还有很多外面来的旅者。   洛瑞琳抱着一大杯白妖精赠送的梅子酒,也快乐地和他们说话。   谢谢你,噼啪!   好久不见,约尔!你和家人最近还好吗?   维拉娅!你要不要试试看这个椰子?   “洛瑞琳殿下!”   “谁……是费丽诺!哇——你今天好美!”   深棕色短发的女性精灵吃吃地笑。她穿了一袭火焰般的红色长裙,眉眼描摹得浓郁精致,笑起来风情万种。陪在她身边的是一个高大的灰发青年,他相貌柔和,背后有一双铁灰色的羽翼,衣袍下摆探出的是一双褐黄色的鸟类脚爪。这是一个狮鹫血统的混血兽人。   费丽诺冲他们眨了眨眼。   “洛瑞琳殿下,我找到我的伴侣了,他叫扬卡。我们是喝下午茶的时候认识的。”她笑得很幸福。   “这么快就确定了吗。”洛瑞琳惊叹不已,“费丽诺,祝你们幸福。如果举行婚礼的话要记得邀请我!”   “当然。殿下你和冰霜精灵王陛下也要幸福!”   火焰长裙的精灵挽着伴侣,朝中央的舞池走去。那片高高的花林已然全部盛开,每朵花都在发光;不少人影在花盘上旋转起舞,一旁的妖精乐队奏响一首又一首乐曲。   伊瑟看了一眼那对情侣的背影。   “琳赛,费丽诺是你的侍女?”   “对,她也是我的玩伴。”洛瑞琳吸了一大口梅子酒,晕陶陶地晃晃脑袋,“听说哦,自从星辰之境打开通道,好几个精灵都找到了自己的伴侣……最近我听见大家讨论,说想离开星辰之境去游历,看看属于自己的伴侣在哪里。我也想游历……”   “游历?”精灵王耳朵尖尖一动,顿时大感紧张,“琳赛,你也需要一个伴侣吗?”   “我当然需要啊!”   公主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好像他说了什么不对劲的话。   “那你也不需要出去找。”伊瑟脱口而出,“你不觉得我就很合适吗?”   她眨着眼睛,歪头看他。   旁边有一群地精在和白妖精讨价还价;隔壁的射箭场里,一个鱼人正拉弓射箭,叫嚷着一定要射到一等奖;蝠妖正对一个花妖甜言蜜语,想让她答应和自己跳舞。   一片热闹里,她像是认真思索了一下,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很合适!”她响亮地回答。   接着,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伊瑟下意识看向她手里的酒杯,惊讶地发现她竟然把那一大杯梅子酒都喝光了。对了,林溪一直喜欢喝甜甜的果酒——他居然忘记了!   懊恼不已的精灵王手忙脚乱拿过杯子,又要了一大杯清水,哄着她喝。可林溪喝醉了就会很任性,顽强地拒绝他的建议,还咯咯笑着,拉着他的手说要跳舞。   “都醉成这样了还跳舞……你真的不会从上面摔下来?”   伊瑟很无语,却也因为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而温柔地笑了。   “不会!走!”   洛瑞琳甩了甩头,有点踉跄地走几步,又被精灵王拉回怀里。她也不在意,伸手招了招。   灯海上方徘徊着许许多多白色的蒲公英绒球。她一招手,立刻就有一朵绒球晃晃悠悠降落下来,一直到她面前。   洛瑞琳握住了绒球的长柄。   “伊瑟,抓紧我。”   精灵王又是无奈,把她扒拉到怀里,一手抱紧她,一手抓住了绿色的长柄。   绒球飞了起来,带着两只精灵飘向花丛之上,最后将他们放在一朵无人的花盘上。   很快,伊瑟就惊奇地发现,虽然她喝醉了,但还能跟着音乐踏出舞步。正好是舒缓的小夜曲,她就把头靠在他颈侧,在旋转和摇曳里不时轻笑一声。   在花与花之间有半透明的光带,闪烁着细腻的星光,好像一道道微型的银河。他们可以从一朵花前往另一朵花,看着彼此的面容在光与影中明明暗暗。   当乐曲切换为圆舞曲时,洛瑞琳清醒了一些。她搂住他的脖子,抬起头。   “伊瑟,在你心中,我到底是洛瑞琳,还是林溪?”   不等他想明白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她就甜蜜地一笑。   她甜甜地说:“不管是洛瑞琳还是林溪,都很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引用注明:   *:《关于永恒》北岛   继续发糖   林溪就是纠结了一下“谁是我我是谁”的问题。   但是,这还是糖! 第166章 星光   ——不管是洛瑞琳还是林溪,都很爱你。   他花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听错,又花了好久来想自己该说什么。他有很多话想回应,但到底该先说哪一句?我也很爱你,还是我们能在一起吗,还是问她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他想把全世界的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   没等冰霜精灵王想出个所以然,洛瑞琳又睡着了。不知道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她又犯病了。   夜色渐浓,花林舞池的光芒也愈发醉人。星辰精灵的女王陛下站在高处,冠冕闪着庄严的光彩,手中的权杖与天上星辉交相呼应。   居民们渐渐停下舞蹈,纷纷抬起头。   他们开始唱一支歌。   没有歌词,只有模模糊糊的音节;优美的旋律有夜的宁静凉爽,又有春日的花开与阳光。   ——啦啦啦……啦啦啦……   洛瑞琳在他怀里动了动,迷迷糊糊地嘀咕:“这首歌……我听过的……”   原来她还没有彻底睡着。伊瑟抚摸着她的头发,也觉得歌声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对了,多年前,林溪曾说她总是梦见有人唱歌,就是这个旋律。   “琳赛……”   这回,她真的睡着了。边上有精灵笑着和他解释,说这是星辰精灵的祝祷歌,每个新年都会唱起。   他抱起洛瑞琳,离开花林,在一片荧光草前坐下,静静地等待祝祷结束。   当歌声落幕、舞会正式结束,身穿深蓝长裙、披着白色绒披风的女王自高空款步而下,她的肌肤好像钻石一样闪光,深灰色的双眼蕴含着深沉威严的美。   她伸出手,将幼妹接了过去。伊瑟犹豫了一下,但在女王睥睨的眼神下,他明智地选择了顺从对方的意志。   女王身材高挑健美,轻轻松松抱起幼妹,向王庭的方向走去。   每个夜晚,洛瑞琳都必须浸泡特殊的药浴,据说是为了治疗灵魂损伤。而她总是不时入睡,也是灵魂受损的缘故。   伊瑟当然明白“灵魂受损”是怎么一回事。就为这,女王陛下也有足够的理由看他不顺眼。   他眼巴巴地看着女王带走洛瑞琳,很自觉地站在原地。女王从来不准妹妹和他过夜。   但今天似乎例外。女王停了下来,回头甩给他一个锐利的眼神。   “如果您有兴趣,就请跟上来吧,伊瑟·威尔曼陛下。”欧莉安娜冷着声音,“今天是琳赛最后一次药浴。我们预计她的伤将彻底恢复。也就是说,她很可能会想起以前的事。”   “不过,也只是可能。”女王高傲地扬起下巴,“假如琳赛没有想起来,您也得认命,好好地爱她。如果您再让琳赛伤心,整个星辰之境都将与您为敌。”   他的眼睛亮起来,立即跟上去,很想把洛瑞琳抱回来,又不敢违逆她姐姐的权威。面对她的家人,伊瑟总是心虚的——他始终认为自己该为了她的遭遇负责。   “当然,我一定会好好爱她,无论她有没有记忆……我发誓!所以,我可以正式追求琳赛了吗?我可以告诉她我爱她吗?”他有些语无伦次地剖白心迹,“那个药浴是什么,需要多久,她会不会有危险?我……”   欧莉安娜陛下很嫌弃地看着这个犯蠢的精灵王。琳赛的伴侣怎么傻乎乎的?过去就听说他们北境的同胞强壮无脑、缺乏浪漫和艺术细胞,果不其然——真是一根筋的冰霜精灵!   他们一直走到了王庭的顶端,正是屋顶花园所在的位置。德罗夏尔已经在那里等候。   中央的喷泉池已经停止巧妙的水雾游戏,池中的仙女和天使原本侧身沉睡,此刻却睁开眼睛、昂首向上,那栩栩如生的面容好似即将飞向夜空。德罗夏尔站在水池边,正闭目举手,吟唱法术。   无数星光从天而降,汇聚如雾,注入水池。池水变成夜空一般的深蓝,其中无数星云旋转,亿万星子明灭,迷幻绮丽。   女王抱着洛瑞琳,雪白的披风在身后拖得很长,上面有星座的图案闪烁不止。她将幼妹放进池里,为她捋了捋头发,又吻了她的面颊。   德罗夏尔睁开眼,说:“姐姐,帮我也吻一下琳赛。”   女王瞪他:“你自己来。我可不帮你。”   精灵王子笑了,也倾身在妹妹额上一吻,低声说:“我们可怜的琳赛,不过一百岁出头,是个成年不久的孩子。而她真正待在家人身边的日子也才三年。有人从她身上偷走了百年光阴,又令她饱受苦楚。现在痛苦过去,她却又要被冰霜精灵王拐走,离开疼爱她的亲人和朋友。”   意图拐走公主的冰霜精灵王乖乖站着,大气不敢出。这半年多以来,他也学会了如何和星辰精灵们相处,其中一点就是别管他们说什么,守着他可爱的伴侣不放就对了。   因而,伊瑟在池边盘腿坐下,满心喜悦地凝视着洛瑞琳的面庞,看她沉睡不语,又有些紧张和担忧。   洛瑞琳浑身都被池水浸没。池水中的星光在渐渐被她吸收。不一会儿,她的肌肤就散发出一层荧光,但她也随之皱起眉毛,露出有些疼痛的表情。   伊瑟立即有点焦躁起来。女王瞥了他一眼,说:“这是正常现象。”   “会很痛吗?”银发的精灵王问。   “修补灵魂当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女王回答。   这句话令伊瑟想起了十八年前的事。他沉默了。   森林里的浮光次第熄灭,舞会的余韵缓缓平息;山野沉睡,万物静默如谜。夜风回荡,将屋顶精灵们的头发和衣袍吹得来回响动。那声音像一连串思考。   “欧莉安娜陛下,德罗夏尔殿下,一直以来,我都有一个疑问。”   精灵王的银发也在夜风中起起伏伏,而他的神情则变得沉稳起来。眉心那滴蓝宝石映着池水中的星光,正如他深邃的蓝眼睛闪烁光芒。   “如果林溪是星辰之境的精灵公主,而星辰之境封闭长达万年之久,佩雷尔乌斯又如何得到她的灵魂?”   那两姐弟彼此对望,都在对方脸上看见了黯然。   女王沉默片刻,说:“这件事由我来说明。”   *   万年前,诸神陨落,当时的星辰精灵王柏利涅决定留下,但封闭了星辰之境与外界的通道,并整体迁往世界边缘。从此,星辰之境的居民们在封闭的世界碎片里安居。   柏利涅曾是神代威名赫赫的战士,擅长使用弓箭,有关他的传说至今都在主世界流传。但战功显赫也意味着他经历了无数战斗,再加上星辰之境迁移的压力,那以后不久,柏利涅就去世了。   柏利涅没有孩子,星辰精灵王的位置由另一名深受爱戴的精灵继承,那就是卢安卡,也是欧莉安娜、德罗夏尔、洛瑞琳的父亲。   精灵寿命悠长。也许是远离暗影的缘故,星辰精灵们仍然和他们古代的先祖一样长寿。   卢安卡统治了星辰之境近万年。在这期间,他爱上了同族的翠丽娅,也就是之后的精灵王后。   精灵受孕不易。他们结婚七千年的时候,才有了第一个孩子,也就是长女欧莉安娜。又过了三百年,德罗夏尔出生。   德罗夏尔五百多岁的时候,星辰之境迎来了一名特殊的客人。由于通道从未打开,精灵王夫妇被突如其来的客人吓了一跳,但当他们想起来对方的身份,就明白对方的确有这个能力。   那就是佩雷尔乌斯·弗里格曼,古代的红龙,生命女神最后的信徒,万年中为了消灭暗影而在主世界坚守的传奇。他精通空间法术,要在不影响通道封印的情况下来到星辰之境,也并非难事。   欧莉安娜与德罗夏尔是后来才从父母口中知道的真相。当时,他们只知道父母和那个红发的、戴眼罩的陌生客人悄悄商量了很久,最后那位客人满意离去,但父亲眉头紧锁,母亲也脸色苍白。   几年后,翠丽娅有了第三个孩子。精灵的天性令他们并不刻意追求繁衍,却也对生命的到来感到喜悦。欧莉安娜还记得,母亲孕育德罗夏尔时,曾多么愉快而温柔。   但面对这第三个孩子,精灵王夫妇显露的却只有焦躁和沉重。   卢安卡变得格外沉默,而翠丽娅则开始不时哭泣。随着那孩子日益成型,精灵王夫妇的焦躁和悲伤也越来越沉重。   无论是欧莉安娜还是德罗夏尔,都曾不止一次听见母亲歇斯底里地哭喊,说她后悔了,他们根本不该答应佩雷尔乌斯,这是悲惨冷酷的谋杀。   卢安卡则一遍遍地在宫殿里走来走去,又抱着怀孕的妻子,喃喃说一定有办法可以挽救。   显然,无论精灵王夫妇答应了佩雷尔乌斯什么,他们都后悔了。   然而用魔法写成的契约一旦生效,就必将得到执行。   欧莉安娜曾趴在母亲膝头,问她到底因何悲伤。她的母亲翠丽娅有一头迷雾般的灰色长发,浅灰色的眼睛蕴满星光,与后来的洛瑞琳一模一样。   翠丽娅那时正抚摸着隆起的小腹,在阳光下轻声哼歌。是星辰之境自古流传的祝祷歌,包含着最深切的祝愿与盼望。   听到长女的疑问,翠丽娅停下歌声。她忧伤地沉默着,好像被悲伤和后悔淹没了。   最后,她说:“卢安卡和我对你们的妹妹做了一件非常残忍的事情。”   “残忍……”   面对懵懂的欧莉安娜,翠丽娅流着泪,亲吻她的额头和面颊。她说:“记住,我亲爱的安娜,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以拯救的名义牺牲他人的生命,无论那拯救听上去多么重要,而那牺牲听上去又多么渺小。”   她哭泣着,说:“我可怜的洛瑞琳,我可怜的琳赛……”   洛瑞琳出生开始,就没有任何意识或知觉。如果不是还有呼吸,别人一定以为她已经死去。翠丽娅紧紧抱着女儿,不停流泪。卢安卡一直试图唤醒洛瑞琳,却毫无结果。他的妻子总会悲伤地说:“卢安卡,你明知这是白费功夫。”   德罗夏尔不安地问姐姐,父母到底怎么了,他们的小妹妹又怎么了?但欧莉安娜也不知道。她只知道父母很后悔。   后来他们都知道了。卢安卡与翠丽娅答应了佩雷尔乌斯,当他们迎来第三个孩子的时候,会让生命女神的一缕灵魂进入胎儿的躯体,并且,当新生儿出生后,她的魂魄会立即被投入合适的地方,披上一层外壳,最后成为献祭的材料。   精灵王夫妇答应的时候,以为这是为了全世界,是为了他们曾经崇敬的女神,然而当他们真的感受到孩子的存在,立即就后悔万分。   洛瑞琳被封印在王庭深处,以星光的力量滋养躯体。不久后,王后去世了,大家都说她是悲伤过度而去世的。精灵王痛失爱侣,面对幼女的状况又无能为力,郁郁寡欢、日夜忧愁后悔之下,他也很快追随翠丽娅而去。   临死之前,卢安卡终于将一切都告诉欧莉安娜与德罗夏尔。他说,翠丽娅和他想尽办法,在洛瑞琳身上留下了祝福的咒语。未来,当洛瑞琳被献祭之后,也许她的灵魂可以凭借这一丝祝福,重新回到星辰之境。   由于心灵的煎熬,卢安卡去世前已经十分憔悴。他深黑的头发失去了光泽,瑰紫色的眼睛也不复过去的明亮,俊美的面容更是黯淡枯萎。但他还用力握住女儿的手,又将精灵王的冠冕戴到她头上,哑声说:“安娜,如果真有那一天,如果琳赛真的能回到她真正的家乡……”   泪水在他黯然的面庞上交错。   “安娜,夏尔,告诉琳赛,爸爸妈妈真的很后悔……对不起,我们不该牺牲她,我们都很后悔……”   就这样,卢安卡在悔恨交加中离开了这个世界,而欧莉安娜成为女王,期待着妹妹真的能够归来。   *   听完女王的讲述,伊瑟并没有露出太多意外之色。相反,他略略点头,说:“和我想的大概一样。”   欧莉安娜皱了皱眉。   “伊瑟·威尔曼陛下,听说你是被佩雷尔乌斯·弗里格曼养大的,并且在之前的一百年里,始终作为他倚重的执法者队长活跃在世间。许多人还视你为那头红龙真正的继承者。”   她语气有些不客气,还很挑剔。   “你要知道,如果不是琳赛爱你,我是绝对不会让你有接近她的机会。在我眼中,你和帮凶没有区别。”   德罗夏尔无奈:“姐姐……”   伊瑟沉默地听完这通指责。   “我知道。”他轻声说,“我确实是帮凶,这一点毫无疑问。但是……我爱她。这一点同样毫无疑问。”   “哦?这就是你敢肆无忌惮地出现在她面前的理由?”   他趴在池边。林溪就在他面前沉睡,紧皱的眉毛渐渐松弛,神态变得安详。她呼吸着,面容无比可爱。他想要伸手触摸她,却又不敢,只能虚虚停在半空。   伊瑟看着她,不觉露出一个很淡的笑。   他说:“如果只有我爱她,我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促使我带着负罪感走到今天的理由,是她也爱我。她忘了,我记得就可以。她找不到我,我就来找到她。”   女王轻轻“哼”了一声,却没再说出什么讽刺的话。德罗夏尔微笑着,为姐姐理了理披风。   呼啦——   空中有谁扇动翅膀。   蓝龙落了下来,背上滑下来几头七歪八倒的大角鹿。它们都喝了酒,鹿角顶着鹿角,横七竖八地摊在地上呼呼大睡。蓝龙也打了个呵欠,盘起躯体,半眯着眼睛望着池水中的洛瑞琳。   在月亮升上天空的时候,洛瑞琳终于醒了过来。   池水已经变得清澈透明。她的长发和衣裙都在水中飘荡。   “琳赛,你感觉怎么样?”   她缓慢地眨着眼睛,张开嘴,打了一个呵欠。   “挺好的。”   声音如梦境漂浮。   她一一看过欧莉安娜、德罗夏尔,又仔仔细细地端详伊瑟。在他关切的注视下,她露出一个恍然的微笑,抬起手,摸了一下他眉心的蓝宝石。   “我怎么早点没有想到?伊瑟,你把头发放下来也很好看。比起束发环,现在的你好像更适合额饰呢。”   冰霜精灵怔怔许久。   “林溪……”   她抚摸着他的面颊,温柔地说:“对不起,伊瑟,我居然忘记了你。”   这有什么可道歉的?他想这么说,还想说太好了你醒了,太好了你终于想起来了,太好了从此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   但最后,他却只是哭了起来。   “怎么哭得这么厉害……过了十八年,伊瑟反而变成爱哭宝宝了。”   “好啦,好啦,不哭了。”   “乖乖乖,哭慢一点,别呛着。”   “当年你还笑我哭个不停,结果你自己哭起来不是更厉害嘛。”   “乖哦,不委屈不委屈……”   面对这一幕,女王陛下有点不高兴,转身走了。她弟弟追上来。   欧莉安娜看他一眼,而后者则清清嗓子,念出一首诗。   “……   我径直走向你   带领所有他乡之路   当火焰试穿大雪   日落封存帝国   大地之书翻到此刻”(*)   女王板着脸:“这是什么?”   德罗夏尔鞠了个躬,又顽皮地眨眨眼,慢悠悠回答:“当然是爱情,尊贵的欧莉安娜女王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引用注明:   *:《踏歌》北岛   *   大结局!之后一章番外讲一下执法者们的退休生活=3= 第167章 番外:干杯!(1)   是个好天气。   盛夏清晨,身着白色衣裤的青年推开大门,抬手遮了遮耀眼的阳光。   “苏老师早上好!”   “苏老师早!”   几个十一二岁的孩子骑着自行车,慢悠悠地经过武术馆,大声和青年打招呼。   青年笑着挥挥手,又问:“周策,罗思宇,蒋梦桐,你们三个这周六来上课吗?”   来——上了补习班就来!   繁茂的梧桐筛碎阳光,伴着孩子们稚嫩的背影跳跃而去。青年含笑看着他们,在原地舒展了一下筋骨,往大门上挂了个“今日闭馆”的牌子。   在他头顶,“苏氏武馆”几个大字中规中矩,和他一同眺望这世间日常。   叮铃——   挂在门口的风铃摇响。   “老板早。”   一只娇小的黑足猫跳上前台,打着呵欠,用尾巴按开灯光开关。在她后面,还跟着一只体型大一些、毛皮更丰盈茂密的猫。   青年看了一眼那宽额头的陌生猫咪。   “这位是……”   “他就是我跟老板你说过的男朋友啦。他叫彭彭,是一只兔狲。”黑足猫又拿尾巴卷起一支笔,在签到册上打了个勾。   兔狲蹲在台面上,姿态矜持,目光温和。   “你好,我叫彭彭,来自兽人草原,是艾比的男朋友。”   “你好,我是苏慎之,是苏氏武馆的经营者。”   青年找出两根零食棒,放在两只猫面前。兔狲眼睛一亮,先拿前爪碰了碰女朋友,让她挑一根,自己才咬住剩下那根。   黑足猫咬着零食棒,圆溜溜的眼睛望着苏慎之。   “老板,你还不考虑找女朋友啊?”   苏慎之正戴上口罩,准备打扫卫生。闻言他摇摇头,口罩上方的眼睛露出笑意,眼角没有一丝皱纹。   “我都43了,找什么女朋友。”   “43不就是该交女朋友的年纪?什么时候谈恋爱都不晚。”艾比很有经验地摇着尾巴,“而且老板你一点都不老。当年暗影消失后,我们这些执法者不是都变成长生种了嘛。”   “暗影……对了,一晃都十九年了。”   掸灰尘的手停在半空,笑意也被感伤替代。店里一时沉寂下去,只有兔狲还不明所以地拍打着尾巴。   艾比暗暗叹了口气,转移话题:“我们看电视吧。”   她的男友立即主动献上遥控器。   屏幕一闪,就亮起五彩灯光,音响里还传出一阵劲爆的乐声。   ——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炮火!   ——任风摧折!任雨打磨!我还是!我~~~   屏幕里无数荧光棒海潮般起伏,现场的尖叫声、感动哭泣的声音让乐声更加爆/炸。舞台中央,一个身姿曼妙的女人站在巨大的白色蚌壳里,长发如水波起伏迷离,深蓝的眼眸仿佛燃烧的海水。   她深吸一口气,唱出最高音。   ——纵然经历地狱,即便踏遍荆棘,直到世界尽头,我都是我~~~~   屏幕前的一人两猫,俱都陷入沉默。   艾比率先开口。   “过了这么多年,我也还是不能领会艾莲娜歌声的魅力……”   她的男友接话说:“但艾莲娜小姐的确是里世界的歌星天后,我很多朋友都是狂热粉丝。”   “哪里光是里世界啦,表世界也出道了。‘奇迹般的摇滚巨星’——他们都这么说。”艾比吐槽,“媒体还疯狂吹捧‘演唱会特效’、‘亦幻亦真的美人鱼’,拜托哦那根本就是法术好不好,还有艾莲娜真的是海妖哦有鱼尾的哦!”   兔狲男友总结:“反正,艾莲娜小姐是大人物就对了。”   “大鱼物,是大鱼物,或者叫大海妖物也可以。”艾比义正言辞。   苏慎之笑叹说:“审美总是很多元的。艾莲娜反正喜欢唱歌,能取得这样的成就值得庆贺。不过,确实当初没人想到她最适合的竟然是摇滚……”   屏幕中的海妖天后还在声嘶力竭,五彩灯光变换不停,现场嗨到爆/炸。   “可艾莲娜总忙着练习和巡演,好久都看不见她哦。”艾比有点幽怨,尾巴甩得更欢,“她不在,尼尔就也不在,毕竟……”   屏幕中,镜头一转,来到了观众席。最前排的VIP坐席上,一个带着墨镜的金发少年正高举荧光牌。人海如沸,他却于狂风浪潮里镇定自若,一丝不苟地指挥着。   ——L-O-V-E-LOVE YOU!艾莲娜、艾莲娜I LOVE YOU!   购买特等席的自然都是艾莲娜死忠铁粉。他们跟随金发少年的节奏,众志成城、异口同声、整齐划一,喊得更是真情实意、感天动地。   屏幕前的一人两猫再度陷入沉默。这回,他们额头上还都挂了一滴冷汗。   “这个,其实也不是新闻了……”   “艾莲娜出道以后,尼尔自告奋勇当了她的经纪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还兼任了艾莲娜后援团的团长……”   一人两猫齐刷刷叹口气。   “果然是爱得深沉啊。”   苏慎之放下鸡毛掸子,拿起抹布,开始擦拭一旁的书架。武术馆门口专设了一排展柜,上面排满了“奇迹般的摇滚巨星”艾莲娜小姐出道以来的专辑,还都是限量签名版。这些都是尼尔专门寄过来的。   而苏慎之也善加利用。当年就是通过展出这些珍贵的藏品,为武术馆招揽来了第一批客人……   艾比轻盈地跳下桌子,化为人形,成了一个橘色短发、琥珀色眼瞳的少女。她的男友也旋即变为一名浅灰色中长发的青年。   “我们也来帮忙吧。今天可是难得的大日子。老板,中午吃饭的桌子要摆在哪里?”   “放在后面的花园。然后把厨房里的蔬菜水果都处理一下,菜品会有专门的人送来。”   “好嘞,收到~话说老板,其他人大概什么时候到?”   “我想一下,最先来的应该是……”   叮铃——   门开了。莫名地,天色忽然昏暗下去。   几人下意识朝门口看去,只见门被慢慢推开一条缝隙。黑黢黢的缝隙里,缓缓探出一张惨白的老人面庞。   那头发稀疏、眼窝深陷的老人直勾勾盯着他们,动了动嘴唇,咧开一个笑容。他的笑容越来越大,嘴也越扯越大——   突然,从他的嘴里,又出现一个吊死女鬼的形象!   一片安静。   三人都抽了抽嘴角。   橘色短发的少女叉着腰,走上去一指头戳在吊死鬼额头上,不客气地说:“莫失,莫忘,你们都多大了,还拿尸体玩这种幼稚的吓人游戏?”   “切——”   像是有旋涡出现,将惨白的两具尸体收了起来。天光重新明亮,门后莫名的黑暗也褪去,恢复为正常的街景。   门被彻底推开,两名身材清瘦、身着黑色唐装的青年走了进来。他们都有漆黑异常的眼睛和惨白的皮肤,两张一模一样的俊秀脸庞都面无表情,看着莫名渗人。   “哪里幼稚了。”   “能吓到人的就是好游戏。”   “是成熟的好游戏。”   “而且人家有名字的。”   “叫红土和翠云。”   艾比嘴角又是一抽搐:“还翠云……我还绿云罩顶呢!”   兔狲青年神色一凛,立即声明:“艾比,我绝对不会让你绿云罩顶的!”   “你敢……小心我阉了你。”   双胞胎同时转头,幽幽看着兔狲青年。   “你是谁。”   “不认识。”   “没见过。”   “艾比的男友吗。”   “真是勇者。”   ——喂你们什么意思!   兔狲青年规规矩矩抱拳一礼,画风宛如武侠电视剧。   “你们好,我是艾比的男朋友,是来自兽人草原的兔狲。我叫彭彭。”   “哦。”双胞胎异口同声。   “我是莫失。”   “我是莫忘。”   虽然一模一样,但身为哥哥的莫失留了长发,在脑后松松系成一束;莫忘则依旧是短发。   兔狲青年看着他们,眼神有些闪亮。   “请问,两位难道就是‘世纪恐怖城’的创始人吗?”他有些激动地问。   双胞胎齐刷刷一歪头。   “你认识我们?”   兔狲青年更激动了:“是的!我是世纪恐怖城的忠实粉丝!我太喜欢你们设计的游戏地图了!我最喜欢医院那张地图,废弃工厂那一张地图也酷毙了,虽然剧情没有医院地图曲折,但是巧妙的机关设计简直让人毛骨悚然!两位是真正的恐怖大师!”   艾比扶额,解释说,彭彭是狂热的恐怖故事爱好者。   双胞胎显然对类似场面司空见惯,很是淡定。他们依次和兔狲青年握了手,还爽快地给他在衣服上签了名。彭彭看上去激动得快晕过去了。   “对了,既然你是我们的粉丝。”   “我们正打算举行世纪恐怖城十五周年庆典。”   “可以给你留一张特等票。”   “真的吗!!太感谢了!!”   艾比一脸无语,催促男友赶快去洗菜。   看着双胞胎这熟练的气派,苏慎之不由失笑。当年那对不会处理人际关系、只肯和特殊组同伴来往的双胞胎,现在也算是成功的商人了。他们利用莫家的天赋优势,在一个世界碎片里开了一家恐怖游乐园,同时接待表世界和里世界的游客。因为效果逼真、情节设计刺激、时常更新,游乐园人气节节攀升,现在已经是着名的娱乐场所。   “慎之。”   “这个给你。”   “伴手礼。”   “还是叫手信?”   “反正日本那边是这么叫的。”   双胞胎递过来一个包装精美的纸袋,里面有两盒点心,还有一套漂亮的玻璃器皿。   “你们去日本玩了?”   双胞胎连连点头,面无表情的脸竟显出十分的乖巧。   苏慎之拿出点心,叫莫失莫忘一会儿拆了给大家分,自己则把玻璃器皿收到储物柜里。纸袋里还有一张富士山的明信片,上面画了一个血淋淋的手印,旁边写着“幸运!”,落款是“莫失&莫忘”。   他们的祝福向来很有特色。苏慎之一边笑,一边拉开一个抽屉,将明信片放进去。   抽屉里放了很多明信片,按照寄信人分好类,又按时间次序叠好。最多的来自尼尔,其次是艾莲娜——她的明信片总是和尼尔一起到达;再然后是孟老师,接着是双胞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有一些,比如伯伦嘉蒂亚的问候,德尔塔的新年贺卡,甚至米德尔、格罗索他们也寄过几张。   另外……   他拿起一个透明的盒子,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十八张来信。并不都是标准的四四方方的明信片,而该说“特产”更合适:一片树叶,一块石片,一颗宝石,一段布料……   上面总是简单地写着“平安,祝好”,落款是“伊瑟·威尔曼”。   前任执法者队长踏上旅途后,每年都给他们寄回一张明信片。而这也就意味着,他那不知终点的旅程仍在继续。   算算时间,今年的“明信片”也该差不多到了吧。   苏慎之在心里叹口气,放下来自精灵的讯息,将富士山的明信片放在属于双胞胎的分类下。   他关上抽屉。在看不见的角落里,还有一枚陈旧的、边缘磨损的朱红色御守,上面绣的几朵樱花早已泛黄,如同一个寂寥却安宁的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我真的好擅长热热闹闹的群像哦w   感谢在2019-12-14 21:14:56~2019-12-16 23:09: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S。camill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千秋万代10瓶;马尔福夫人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8章 番外:干杯!(2)   “火锅——火锅——火锅——”   阳光明媚的小花园里,桌椅都已经摆好。双胞胎坐在桌边,正振臂高呼,深情呼吁火锅的到来。   “来了——”   头戴雪白厨师帽的熊猫双手端着一大口铜锅,端端正正往桌上一放。火系微型法阵微微一亮,即刻开始加热。太极曲线将锅面分为两半,一半微白清汤,一半则是飘满红辣椒的香辣红汤。   兔狲青年深吸一口麻辣香气,呛得差点打个喷嚏。他敬畏地看着火锅,喃喃说:“好厉害。”   “那必须,我们孟老师可是八方餐馆的大厨!”艾比得意洋洋,筷子一伸就率先抢了个点心——红糖糍粑。   “艾比好狡猾!”   “那块糍粑本来快被我得手了。”   “我要没炸过的那一盘。”   “看我连环夺命筷!”   黑足猫少女和双胞胎开始了他们的甜品争夺战。兔狲青年眼疾手快,又替女友抢了个红糖糍粑,才将好奇的目光投向大厨。   熊猫也正看着他。圆圆的熊脸笑眯眯,皮毛丰润油滑得让人很想摸一把。   “嗯,嗯,你就是艾比的男朋友?”熊猫说,“我是孟蓝,以前是这群孩子们的老师,现在是个厨子。”   他给兔狲青年倒了一杯橙汁,后者连忙接过。   “我是彭彭。”他喝了一口果汁,小心翼翼地问,“刚才艾比说八方餐馆……就是那个八方餐馆吗?随机出现的神秘餐厅,既接待表世界的客人,也接待里世界的客人。菜单随时变化,会带给客人终身难忘的美味体验——就是那个八方餐馆吗?”   熊猫将一盘盘新鲜的菜品端上桌,很不在意地摆摆熊掌,说:“没有那么神奇,都是以讹传讹。”   “——孟老师这么说就太谦虚了啦!今天吃火锅?我的爱,我来了!”   兔狲青年只看见一道虚影闪过,直直扑向火锅!在他看来,那依稀是金色、白色、银白色混合出的人……   孟蓝淡定自若地伸出一只熊掌,毫不留情地摁在了对方脸上。   “尼尔,不要太心急。心急吃不了热火锅。”   优哉游哉说完,熊掌才姗姗从来人脸上挪开。兔狲青年这才看清,这个脸上留了个淡红熊掌印的是个金发少年,背后一对雪白羽翼,眼睛碧绿如宝石,尖尖的下巴显得有几分单薄。   “啊,你不是艾莲娜小姐的经纪人……”   他往旁边一看,果然看见了那位当红巨星。她披着长发,穿着清凉的条文背心和牛仔短裤,走过来把金发少年往旁边拉了拉,表情有点嫌弃,却轻柔地给他擦去了脸上一颗葱花。   “尼尔,你又耍宝了。”   她声音清冷如水,和演唱会上的声嘶力竭完全不同。   “这不是好久没见大家了嘛。”尼尔笑嘻嘻地往嘴里抛了颗花生米,眼睛瞟来兔狲青年这边,“哎,你就是……”   艾比“唰”一举手:“我男朋友。”   “我叫彭彭。”   “不错不错,连小艾比都有男朋友了。”尼尔摸摸下巴,嘿嘿一笑,目光转回到艾莲娜身上,“艾莲娜,为了保持我们的领先地位,你看什么时候我们能把婚结了?”   “不急。”艾莲娜回答得很淡定。她在艾比身边坐下,又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尼尔也不在意,很殷勤地端来一杯苹果汁,和艾莲娜的茶水换了,说:“喏,你喜欢的苹果汁。”   兔狲青年凑到女友耳边,悄声问:“尼尔先生和艾莲娜小姐……?”   “情侣嘛,挺多年了。”艾比也跟他咬耳朵。   “那……他们不结婚吗?”   “艾莲娜说不想结婚。我看尼尔其实也无所谓,就是习惯性和艾莲娜开玩笑。”   只谈恋爱不结婚也不少见。兔狲青年挠着头,开始祈祷自己的女友不会这样——他还是想跟艾比结婚的。   “嗯,嗯,菜上齐了,点心也齐了,水果也齐了。”   熊猫摘了厨师帽,晃悠进了室内,再出来时成了个文弱清秀的棕发青年。他有一张笑眯眯的微圆脸蛋,看上去十分可亲。   他坐在最靠外的位置,边上就是小径,连接花园和室内。火锅放在圆桌上,圆桌围了十把椅子,现在一共七个人。等苏慎之从外面过来,发现多了两把椅子,就想把它们挪走。   孟蓝按住了椅子背。   “不急,不急。”他不紧不慢地说,“还有两个人,可能会过来。”   “还有?谁啊?”尼尔放下平板,探头往外看了几眼,“难道是米德尔?上次我们吃饭,他们就突然跑过来蹭了顿饭。啧啧,格罗索是没给巡逻者发工资吗?”   艾莲娜看了看孟蓝笑眯眯的圆脸,倒是若有所思:“难道……是学长?”   花园里忽然一静。人人脸上都浮现出一种微妙的情绪,有伤感,也有唏嘘,还有追忆过去时不经意流露的怔然。   双胞胎慢慢搁下抢夺红糖糍粑的筷子,发出细脆的“啷”一声响。   “算起来,真的好久没见过老大了。”   “是啊,都十八年了。”   “快十九年了。”   “老大再也没有回来过。”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到底有没有找到……”   大家都看着孟蓝,但后者却摇摇头。   “是咕啾叫我留两个位置。白妖精商会可能打算送东西过来。来都来了,就一起吃顿饭嘛。”他很稳重地说,一派大厨风范。   众人一时有些失望,谁也没说话。   一旁的竹林“唰唰”轻响,投了几片影子在圆桌上;几朵雏菊被摆在中央当装饰,也正随风轻摇。尼尔拽了一朵白色的,试图放在艾莲娜头上,被后者轻轻拍了一掌。   “我们都好久不见了,不然来玩游戏吧?狼人杀玩不玩?”尼尔提议。   “但是都要吃火锅了……”   孟蓝说:“还是聊天吧。虽然我们每年都会聚会,但去年艾莲娜和尼尔忙着在外面开演唱会,错过了聚餐。前年则是莫失莫忘被世纪恐怖城的事绊住,没能过来。”   “聊天……那为了更有趣一点,我们用手机玩十二面骰子,点数最大的人必须讲一件自己最近的糗事,怎么样?”尼尔兴致勃勃,拿着手机晃晃,“这就不影响吃饭了嘛。”   艾莲娜戳穿他:“你只是想听别人的尴尬经历而已。”   “还是艾莲娜了解尼尔。”   “他不就是这个风格嘛。”   “唯恐天下不乱。”   大家嘻嘻哈哈一阵,就开始玩骰子。一圈下来,点数最小的是莫忘,投了个1点。   “尴尬的……”莫忘偏着头想了想,漆黑的眼睛流露出些许古怪的神情。   众所周知,莫失和莫忘开了一家恐怖主题的游乐园。游乐园分为不同的区域,有影院、道具展览馆,还有最核心也是面积最大的互动娱乐区。娱乐区有不同地图,每个地图都有特定的剧情,而玩家就要亲身参与剧情,并完成设置好的任务。   最近,娱乐区新增了一个叫“古尸新娘”的地图,玩家需要深入一栋破旧的古宅,破解当年的新娘化身怨灵的真相。其中,新娘是由新招聘的一个员工扮演的。那名员工是个吸血鬼,漂亮但阴森森的,很适合这个角色。   莫失莫忘是老板,招人是底下员工在做,他们看一眼资料就行,也没亲眼见到新员工。   新地图开放的第一天,莫忘心血来潮,混到游客里去体验效果。   熟悉恐怖城规则的就会知道,有时候剧情NPC会和玩家混在一起,假装自己是一名玩家,关键时刻再吓所有人一跳。“古尸新娘”这个地图也设置了这个剧情,等玩家将剧情推进到揭秘环节,就会发现一名同伴就是当年辜负新娘、害死她还把她变成女鬼的负心人。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莫忘也一路跟着玩家打酱油混到了最终环节。根据剧情,混在玩家当中的女鬼会暴露出恐怖的形象,并将另一名玩家当场撕成两半。当然,这名被撕碎的“玩家”也是预先安排好的,是骨妖,血肉都是幻象。   阴风回荡,夜色凄迷,四周一片幽幽呜咽。原本甜美可爱的女性玩家阴惨惨一笑,化为嫁衣如血的女鬼,而后径直扑向了——莫忘。   莫忘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女鬼手上一个用力……将他的衬衣撕成了两半。   他呆了,女鬼也呆了。他们呆呆地对视几秒,女鬼满脸羞涩地捂住脸。   “哎呀,身材真好。”   结果当天恐怖城论坛的头条热贴,是“帅气玩家被女鬼当众爆衫,因身材太好而将女鬼当场感化”。   哈哈哈哈哈哈……   尼尔一阵大笑,笑得其他人满脸无语。   “很好笑吗。”莫忘面无表情。   “发生在你身上就很搞笑。”尼尔涮着火锅,一脸幸灾乐祸,“然后呢,你们把可怜的小女鬼开除了?”   “没有。”莫失接话,看了一眼弟弟,“出了那件事之后,她就天天抱着莫忘大腿哭求不要开除她。”   莫忘脸更黑了:“根本甩不掉。”   孟蓝涮了一根鹅肠,一边吃一边问:“莫非小姑娘喜欢你?”   “不可能。”莫忘挟了一片肥牛卷,语气很嫌弃。   莫失倒是若有所思。   “再来再来……等等,慎之,门铃好像响了。”尼尔放下手机,“白妖精那边送东西来了?”   “我去开门。”   火锅煮出袅袅白气,花园里全是鲜辣的香味。苏慎之走出这满园香气,过了会儿,他又领着一个人回到这片浓厚的烟火气息里。   来人抱着个纸箱,往边上一放,取出两个曲线优美的雕花水晶瓶,瓶子里装满琥珀色的液体,质地浓稠,晶莹剔透。   “这是星辰之境出产的百花蜜,有特殊的香气,可以酿酒,也可以直接兑水做成饮料。”她悠悠然地介绍,“各位想来一杯吗?”   众人有些吃惊地看着她。   兔狲青年惊叹:“难道说……你是精灵吗?”   随着不同世界碎片的开放,主世界的人们渐渐发现,原来除了那名最着名的冰霜精灵以外,还有其他精灵分支停留在这个世界,只是与世隔绝而已。其中包括森林精灵、风精灵、炎精灵。   森林精灵皮肤上纹有纹身,风精灵发色浅淡,炎精灵肤色偏黑。而眼前这名女性精灵则不具备以上任何特点。她黑发灰眼,皮肤光洁,容貌柔美秀雅,穿着清爽的白色一字肩上衣和阔腿牛仔裤,打扮得相当“表世界”,唯有尖尖的耳朵和过分璀璨的眼眸暴露了她的种族。   “星辰之境……是星辰精灵吧?我在新闻上见过。”孟蓝最先反应过来,笑呵呵招招手,“来坐,来坐,一起吃火锅。”   “是的。我叫洛瑞琳。”   她并不拘束,很自然地走过去,还顺手拿了瓶百花蜜递给孟蓝,说:“做菜应该也合适。”   孟蓝迟疑接过,低头看看自己的白围裙,认定是穿着打扮出卖了自己。   “不是说会来两个人吗?”   “他去停车了,一会儿就到。附近没什么停车位。”洛瑞琳一笑,“而且他开车太快,被开罚单了。”   尼尔瞥她一眼,不着痕迹地一撇嘴,说:“你对表世界很熟嘛,不是说星辰之境和主世界隔绝万年,都快跑到星空那头去了?”   语气有些不客气,但其他人相互看看,也没说话。都知道尼尔不喜欢那些新近开放的世界碎片居民。他觉得那些种族在危难的时候只顾保全自己,知道安全了才恢复来往。凭什么别人拼死拼活救了世界,轮到这些什么都没做的家伙享受安乐?   说是“尼尔不喜欢”,其实执法者们多少都有点想法。总之,看见外来户们兴致勃勃地探索主世界,他们心里肯定高兴不到哪里去。   洛瑞琳左右看看,笑眯眯的,也没什么不高兴的模样,自顾自拿了碗冰粉,慢悠悠地舀着吃。   不得不承认,精灵们都是些美丽的生物,眼前的星辰精灵也不例外。她沐浴在花园的阳光里,真像星光熠熠的艺术品。   孟蓝打个哈哈:“吃火锅,吃火锅。”   洛瑞琳却又开口了。   “你们刚刚是不是在玩游戏?”她一脸无辜地问,“我可以参加吗?”   尼尔更不爽了。“行啊。”他斜睨着客人,嘴角一动,扯出一抹笑,“不过我们这个游戏呢,需要你先讲一件自己丢脸的经历,才能参加。先说好,够丢脸才能参加。”   年轻的精灵越发笑眯眯:“多丢脸算‘够丢脸’啊?”   “那只能你讲了之后,我们才好判断。”   金发羽族还是少年般纤细的容貌,还笑嘻嘻的,就算眼神不善了点、说话不客气了点,看上去也很难让人真的生气。他女朋友坐在边上,神色冷淡,也没有阻止的意思。   “有发生的时间限制吗?”   “没有。”   “好吧,我想想……好像还挺多的。”星辰精灵认真想了一会儿,“我刚认识我喜欢的精灵的那一天,在他面前哭得吹出了个鼻涕泡。”   “不够丢脸。”尼尔斩钉截铁。   “那……我遇到我最好的朋友的时候,差点一头撞在墙上。要不是她出手相助,我早都脑袋开花了。”   艾莲娜神色微微一动,尼尔却没发现,仍旧斩钉截铁:“不算!”   “有一次,我被朋友的家人吓晕了,因为他们看上去太可怕了。”   双胞胎眨眨眼。   “不算不算。”尼尔挑剔说,“没有更有趣的吗?”   “有一次玩对抗游戏的时候,只剩我和对面一个人,本来我只要跑到预定的地点引爆地/雷就能赢,结果我忘记自己在玩游戏了,热血上头想跟敌人同归于尽,果不其然被一枪爆/头。”洛瑞琳叹了口气,真情实感说,“然后我被我们队长好凶地训了哦。”   “不算……”尼尔陷入沉思,有点迷茫,“这个经历怎么隐约有点熟悉?我是不是被类似的傻队友坑过?”   这时,前屋传来开门的声音。苏慎之耳朵一动,警惕地站起来,又有些惊讶。   武术馆位于表世界,但他都用符咒设置了守护的阵法,除了有限几个人,没有他的允许谁也打不开,而拥有权限的人都在这儿了……等等。不对,还有一个。   “果然又是火锅……我在门口就闻到了。这么多年,你们都还是只会选这个。”   除了一脸迷惑的兔狲青年,大家都猛地站了起来。杯盘碰撞,果汁都洒了出来,却没人有心情去管。   “老大?!”   “学长!”   “伊瑟!”   “老大回来了?!”   “我在做梦吗!”   走进来的也是一名精灵——银发蓝眼,眉睫似雪,耳朵尖尖,是一名标标准准的冰霜精灵。他散着长发,俊美凌厉一如过去,只有眼神比当年多了几分成熟和沧桑。   “很久不见,你们过得怎么样?”他唇边一点笑意,“还有,艾比你没做梦,我的确回来了。”   他看向那名陌生的星辰精灵,神情温暖。洛瑞琳走过去,亲昵地和他交换一个吻,再回头对所有人一眨眼,说:“我也回来了。”   “——小溪!!!!”   隐约有所察觉的海妖尖叫一声,直接扑了过去,猛地抱住了洛瑞琳。被她无情推开的男友在后面大呼小叫,说“火锅差点被撞翻啦艾莲娜”,但明明他也在傻笑。   双胞胎瞪大眼睛看着彼此。   “真的是林溪?”   “是林溪吧。”   “难怪她说的事那么耳熟。”   “林溪是故意的。”   “肯定是故意的。”   “她变坏了。”   “太过分了。”   “罚她火锅只能吃清汤。”   孟蓝直接“嘭”一下变成了熊猫,拉着苏慎之的手,严肃地说:“慎之,快,掐我一下,现在我也觉得我在做梦。”   苏慎之呆呆地掐了一下。   “慎之,你掐成你自己了……”   艾比则变回黑足猫的样子,跑过去一阵喵喵叫,努力往精灵的怀里钻。   兔狲青年张大嘴,傻傻地望着这一幕。   “那就是……”   林溪,光法师,冰霜精灵的伴侣,当年献祭自己从而召唤生命女神、消除暗影的人。可是,她为什么变成精灵了?   兔狲青年稀里糊涂,想了又想,可在场的其他人似乎并不关心这个问题。他们只要确认同伴是真的回来了就够了。   老大!老大!你们这次回来还走吗?   老大!要不要一起在武术馆打工!   学长,接下来你们打算去哪儿?   寻宝猎人?好,我决定了,要跟你们一起去!   小溪呜呜呜呜……我也要去呜呜呜呜,我不唱歌了呜呜呜……   呜哇艾莲娜你不唱了?不过15年了我们确实可以换个工作……寻宝猎人不错!老大我们走!   连向来稳重自持的苏慎之都自言自语:“嗯,寻宝猎人听上去挺有意思的,我等会儿通知一下,这个学期的课上完就无限期闭馆。”   孟蓝已经开始写清单,列明准备在寻宝过程中一起搜集的食材。   大家都好激动啊。兔狲挠挠头,看看旁边的百花蜜,想起刚才星辰精灵说的话,就跑去拿了蜜液,兑了温水,一杯杯地调了饮料。做完这一切,他才腼腆地问:“那个……你们还吃火锅吗?”   那两名精灵都看过来。   “呃,我是彭彭,是艾比的男朋友。”他期期艾艾地说,“为了庆祝,大家要不要来干一杯?是洛瑞琳小姐刚才带来的百花蜜。还有……你们都要去做寻宝猎人吗?艾比也要跟去的话,我能不能也去?”   阳光正盛,花园清凉,火锅沸腾正欢。曾经的执法者们嘻嘻哈哈,举着杯盏一碰——   “干杯!”   ——好,决定了,我们就叫“特殊组寻宝猎人团”!   ——名字好逊啊!   *   “爸爸,爸爸!”   幼儿园放学,一个短头发的小女孩背着粉红色小书包,迈着小短腿,扑到了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怀里,在他脸上大大亲了一口。   “小熙乖,今天在幼儿园开不开心啊?”男人把女儿抱起来,笑着逗她。   “开心。”小姑娘奶声奶气地回答,还摸了摸男人的下巴,“爸爸下巴上有突突!”   男人顿时龇牙咧嘴:“这不是突突,是痘痘,嘶——哎哟小熙轻点。”   旁边的女人一直在笑,见状将女儿接过去,抱了一下就把她放下来,牵着她的手,和丈夫一起往家里的方向走。   “阿轩,怎么又长痘了?让你别总熬夜,小心身体。”   “没办法,手头这个游戏快上线了,不熬不行啊。”男人叹了口气,疼爱地摸摸女儿毛茸茸的头顶,“我现在拼一点,小熙未来就能过得更好一点,老婆你也能过得更好嘛。”   女人笑得很甜。   “对了,妈的身体怎么样了?之前不是说腰扭到了……”   “唉,我请了护工照顾她。光有爸一个人哪里照顾得来的?”男人无奈。   女人斟酌着说:“阿轩,你看,爸妈现在年纪大了,镇上那套房子上上下下,打扫起来也挺麻烦。不如让爸妈搬去我们市里那套一层的公寓,面积不大不小,再请个阿姨也住得下。”   男人摇头。   “我说过好几次了,爸妈不干。”   “还是因为……?”   男人神情有些恍惚。   “妈总说,不能让姐姐回来找不到地方。当年姐姐出事太突然,又有很古怪的地方,妈就一直放不下。”   女人迟疑片刻:“可都这么多年了。”   “是啊,这么多年了,都该放下了。连何学姐也认命了。姐姐刚出事的时候,何学姐总说她是被害死的……但报道清清楚楚,大使馆也证实了这件事。调查了好几年,何学姐才死了心。”   “那个徐学姐呢?”女人提示他,“她也来问过你,是不是?”   他们走到一个红绿灯路口。这里的红灯时间特别长,需要行人有些耐心。小姑娘好动,但被他们牵着手,只能扭来扭去地到处看。   男人没在意,只继续说:“对,徐学姐也来过几次。我当时还怀疑过她,因为她和姐姐关系不好,为什么要专门来看她?但她看上去气势汹汹,结果一看灵堂就开始哭。她还斩钉截铁跟我说,姐姐绝对知道什么事,绝对不是正常死亡。”   他叹了口气:“但最后,我们还是什么都没查到。月歆,人类很多时候真的很无能为力啊。”   妻子安慰着他。   绿灯亮了。   突然,女儿使劲摇晃他们的手。   “爸爸,妈妈!刚刚有个好漂亮好漂亮的大姐姐啊!她一直在看我们哦!”   两人一怔,左右看看。然而来往的虽有不少都市女郎,却没有谁在看着他们。   “小熙,你是不是看错了呀?”   “没有嘛,我真的看到了。爸爸妈妈说话的时候,那个大姐姐就一直在看我们——她刚刚就在那边的花坛旁边。”   女儿信誓旦旦地指着不远处的花坛。但那里除了一盆盆人工栽培的鲜花,什么也没有。   男人神色一动,蹲下来,认真问:“小熙,你看见的大姐姐是什么样?”   “是黑色长头发的大姐姐,穿着白色的裙子……对了,她的耳朵是尖的!她还对我笑了呢。”   两人互相看看,都笑了。   “这孩子看动画了吧。”   “快过街,不然又是红灯。”   “对了,这周带孩子回去看看爸妈吧?正好她昨天还说想吃外婆做的油爆虾。”   晚霞漫空,夏日风暖,城市灯火渐亮,映出一缕微笑,还有一点泪光。   作者有话要说:大结局√   磕磕绊绊地写了一年多,总算把这本写完了。   作为我的中二少女心作品,寄托了我当年看《不思议游戏》《哈利波特》《驱魔少年》《家庭教师》《龙族》以及诸多CLAMP漫画的迷妹幻想……   所以这也可能导致现在看来蛮多过时要素的?   anyway,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与不合时宜,但也算第一本原创作品完结啦!   我爱小溪和伊瑟,爱特殊组,爱书里每一个角色。   感谢一路陪伴的小天使!   接档新坑是《我不想师兄成为炮灰》,东方仙侠系,另外专栏放在上面的几本都会写,可以挑感兴趣的收藏啦~   有缘再会,么么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