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二人森林 作者:浴火小熊猫   文案:   一场大灾害导致自然环境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人口骤减,文明毁灭。   近百年后,人类的总人口依然不到原先的千分之一,甚至更少。   即使是宜居地区,也可能在方圆一千平方公里内只有你一个人。   在这种环境下,一个普通人类女性的日常生活是什么样的?   温馨提示:   ①本文没有异能。没有僵尸。没有“空间”。踏踏实实生产自救,安安静静做吃的不好么?   ②本文致力于治愈心灵 睡前阅读有助睡眠 佐餐食用效果更佳   ③男主是女装大佬   内容标签:科幻 种田文 励志人生   主角:何田 ┃ 配角:易弦 ┃ 其它:治愈心灵睡前阅读有助睡眠佐餐食用更佳 ================== 第1章 熏肉土豆泥   光透过金色的树叶投射在树林间。   地上已经铺了一层厚厚的落叶,金色,红色,橙色,叶片的边缘还有没有化开的霜花,像一条细细的银色蕾丝。   高大的桦木和松木环抱着一座小小的木屋,白色的烟缓缓从木屋的烟囱升起,飘向碧蓝的天空。   小屋里,何田正在给享用今天的早餐。   她打开火炉,把一块木柴投进炉膛里,她的脸被火苗映得红红的。炉子上烧着一壶水,黄壶身擦得锃亮,像一面橘红色的镜子。   何田对着铜壶整理了一会儿头发。她的发尾微微卷曲,一觉醒来后就算扎成一束,额头鬓角的碎发还是翘得乱七八糟,她用梳子蘸了点脸盆里的水,又对着铜壶梳了几下。这时,铜壶的壶盖轻轻跳动,白色水汽从壶嘴里冒出来,水开了。   何田放下梳子,把壶从炉子上提下来,同时用一根树枝把圆圆的炉盖拨到炉口盖上。她把滚烫的水小心地注入一支铜制的水瓶里,水里瓶口还有一寸左右时,她放下水壶,用软木塞封好瓶口,再把瓶子放进一个厚墩墩的布套子里。布套里填了棉絮、羽毛和干燥的苔藓,能让水瓶里的水保持温度。   何田把壶里剩下的水全都倒进另一只铜水瓶。这只瓶子也有一个填充了保温材料的布套,但这个布套外面还用细藤和刨得细细的桦树皮做了个套子,装上瓶子之后,像个藤编的小篮子,稳稳当当坐在封了火的炉台上。   这个四方形的铁炉子炉膛两侧各有一个抽屉式的烤笼,何田戴上另一个布套拉开右边的烤笼,把两个圆滚滚的小土豆放进去。   这是今年收获的最后一批土豆。是在初秋时种的。土豆叶在第一次霜降后就冻成了一滩烂叶子,由于生长期比夏季收获的那批土豆短很多,它们中最大的也能被何田完全握在手里。   炉火慢慢熄灭后会有近半个小时保持在大约200摄氏度,土豆会被炉子的余温烘烤熟。   何田扎紧水壶布袋上的绳子,把它斜跨在身上,再收紧绳子,让它贴着自己的胃部。   暖意从布袋里微微透出,空了一晚上的胃顿时不那么饿了。   何田走到门口,披上外套,用一根皮带把外套扎紧。皮带上有许多挂钩,挂着一把匕首、一把小斧头,还有一袋填好□□的铅弹。   她取下挂在墙上的两把□□,仔细检查后背在身上。   这时,阳光照在了窗外的木栅栏上,从栅栏缝隙透出的光线中,无数细小的灰尘在无规则地轻轻舞动。   何田打开木屋门上的铁栓,再把一根抵住门的尖利木棍握在手里,拉开了门。   十月初,太阳升起的时间已经越来越晚,林间的霜花这时还没完全消失,那些在高高枝头的霜花在阳光下蒸发,和林子里的枯枝落叶混杂成冷冽而潮湿的白雾。   扑面的寒意让何田深深吸了口气,她提起门边的两只篮子。一只篮子里装着一个带盖的陶罐,另一只篮子里是剪碎的树叶嫩枝,掺着骨粉。   何田提着两只篮子走到先把装着陶罐的篮子提到小屋背后。   这里分散着几间小棚子,一间堆满了木柴和芦苇,另外两间有门。   她走到中间的小棚子前,没等她拉开门上的木栓,简陋的木门就被轻轻撞了几下,里面的居住者发出几声响鼻声。   何田打开门,一头成年的雄驯鹿把脑袋伸出来,急不可耐探着头寻找她带来的食物。   何田的这头驯鹿名叫“大米”,因为它几乎全身都是白色的。   她把食物倒进门外的木食槽里,大米甩甩尾巴跑去低头大嚼。   何田抓起挂在墙上的扫把走进窝棚,先打开两侧的小木窗通风。   驯鹿可不像人,它卧的干草上也有便溺。窝棚墙上挂着几个布袋,里面装的是草木灰。何田取下一个,把草木灰洒在地上和干草上,等水分被吸收了,再把这些粪便和脏了的干草都扫进簸箕。   然后,她提着装着陶罐的篮子和簸箕走到另一间小窝棚前。   这间窝棚是所有窝棚中离木屋最远的,它旁边是一片已经没有什么作物的菜地,但它也是做的最细致的,它的样子也和其他的窝棚有点不同。它四角架高,地板和地面之间有近一米高的距离,它两侧的木板墙上各开了一扇可以从里面打开的小窗户,用一根树枝支起来窗子就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一边墙的窗子边还用木钉固定着一个粗糙的红陶瓶,瓶里放的是一把浅紫色的野菊和几株艾蒿,陶瓶下方是一个木桶,里面放着清水和一个大木勺。   窝棚的正中间,是一个四方形的木箱,木箱的盖子掀起来可以靠在背后的墙上,箱子里是一个和何田提来的陶罐很相似的陶罐,上方下圆,底部是个圆洞,口接近四方形,罐子有个比罐身略小一圈的盖子,也是四方形,盖上有个半圆形的环,用草编的绳子拴着。罐子的两侧也有半圆形的环。   何田栓上门,这扇门后挂了一把磨得很锋利的斧头。   她把墙上挂着的一个方孔型木板取下来放在陶罐上面,然后解下裤子坐在了上面。   没错。那个打磨得十分光滑的白桦木木板是她的马桶座。这个窝棚,是她的厕所。   一个多世纪前,温室效应最终引发了全球性的灾难天气,冰山融化,海平面上升,在人们还没来得及做准备时,全球气温骤降,温带和亚热带地区六月飞雪,可怕的寒流在两三天内将那些曾经盛极一时的繁华城市冻成了一颗颗冰球。那些城市中的著名的地标性建筑物和没能及时逃离的居民则成为冰球中的小装饰物。   当时的专家们曾估计,这场全球性的气候灾难过后,幸存下来的人口可能只有原先全球人口的千分之一。   但没人知道这个估计是否正确,毕竟,那些做出估算的人也没幸存下来,更没任何组织能够做全球人口统计。   一个世纪过去了,曾经繁荣的城市被冰雪或森林覆盖,人类的文明倒退了几百年,气候还是没能再次热起来,原先的温带地区一年中也有四五个月是寒冬。可人类依然顽强地生存着。   城邦逐渐重新出现在比较温暖、资源丰富的地带,最大的城市,拥有五万以上的人口。   但在何田居住的这片接近寒带的森林,人口密度相当低。很可能,每一百平方公里,只有一个人。   在这种地方,熊、豹子、狼和其他猛兽的数量远超过人,所以即使是上厕所,也要手里握着武器。门后那柄斧子,是为了在着急上厕所忘了带武器,正蹲着大号突然有熊在外面敲门而准备的。   何田方便完了,她抓起挂在窗台下的一叠半干的树叶擦了擦屁股,再用搁在木桶里的木勺舀了清水清洗。木桶上方有个手掌大小的木格架,上面放的是她自制的肥皂。   她洗了洗手,再次舀水洗手,冲洗马桶,盖好两层盖子。   虽然白的像雪柔软的像丝绸的手纸在这个时代是不存在了,但是人类并没忘记要讲卫生。   厕所下面埋着一个大陶罐,何田把之前扫的驯鹿粪便提到厕所背面,倒进厕所斜下方的大陶罐里。   一切资源都不能浪费。这些可是很有用的有机肥。在来年春天到来时可以帮助她有限的农作物长得更好。   何田篮子里放的陶罐是个夜壶。在这种季节,夜晚的最低气温已经可以达到零下10度,更别说还可能有夜间捕食的猛兽出没,聪明人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夜壶里的液体也被小心地倒进了厕所后面一个固定在方形木架的大陶罐里。   这也是很宝贵的资源。在夏天,把陶罐打开,晒干水分,沉淀在底部的就是硝。是制作□□必不可少的原料之一。   这时,驯鹿大米已经吃完早餐,正悠闲地在地上寻找小嫩树枝啃。   它们能够抵抗严寒,在食物匮乏的冬季,只要雪没有冻实,它们就能用鼻子拱开冰雪,啃食藏在下面的树枝树根存活,实在不行了,它们还可以啃树皮。   但何田想把她的大米喂得好一点,因为它是她在森林中的代步工具。   成年雄鹿可以轻易驼动六十公斤的东西,它奔跑最快的时速可达五十公里。   回到屋子,烤熟土豆的香味从炉子里散发出来。何田拉开烤屉,拳头大的小土豆烤得金黄,她把一粒放进保温布袋,扎紧口,贴身挂在胸口。   她把另一粒土豆放在陶碗里,取下一块挂在炉子烟道上方的熏肉,用小刀刨下五六片薄薄的肉片,搁在土豆上,再用一只金属勺子把土豆切开,烤成金黄色的土豆外皮下包裹的是淡黄色的粉质肉,用勺子背面用力压几下就散开成绵密的泥粉状,红红的熏肉上半透明的脂肪被土豆泥的热度一熏,似乎快要融化。   脂肪和碳水化合物的结合通常意味着美味。   这块熏肉是一块獐子后腿做的,带着咸香和一点松木燃烧后特有的清香,经过风干和熏制,口感坚韧,刚收获土豆肉略带甜味,入口软糯。   何田吃了一口,满足地叹口气,把火炉上放着的那支水瓶打开,倒了一点水在一个搪瓷小茶杯里。炉台背后的墙上钉着两排木架,上面放着各种调味瓶。   何田打开一个放着棕红色黏稠液体的玻璃罐,小心地倒了一滴在茶杯里,顿时,枫糖浆的香味飘散开来。   她用勺子搅了搅,糖浆化开,她捧起水杯喝了几口,一片肉,一勺土豆,吃完了她的早餐。   这时,窗外阳光耀眼,林中的白雾消散殆尽,天空碧蓝。   出门之前,何田把一个洗净的红薯埋在炉膛的碳灰中。碳灰里还有星星点点红色,还没烧尽的碳灰会在她回来时把红薯烤熟,那将是她的晚餐。   她在大米背上放了驼筐,牵着它向森林深处走去。   驼筐由两个对称的藤编大篮子组成,篮子之间有三道藤绳,平衡地放在大米背上,在它走动时也不至于倾斜。不过,一旦篮子里放了东西,就得想办法把保持两边的重量相近,不然藤绳会在大米背上蹭来蹭去,虽然何田在它背上铺了块毡布,但要是它被粗硬的藤绳蹭得烦了,就会把藤篮给甩掉。左侧的驼筐里放了一个铜水桶。   何田今天要收集更多过冬的食物,给大米的,还有给她自己的。   冬天很快就要到来,每多一份食物,就多一份生存的保障。   冬天到来后,森林会被一层又一层白雪覆盖得严严实实,有时雪会连着下几天几夜,每层雪之间冻得坚硬如磐石,就连驯鹿也难以在这样的雪地里行走觅食,就更不用说人了。   在何田的记忆里,有一年的冬天来得很早,从10月底第一场大雪开始,就不停地下雪,一直延续到第二年的四月中旬,春天才姗姗来迟。   那一年,他们不得不被杀掉养的驯鹿。因为驯鹿没法刨开雪层寻找食物,更因为他们储备的粮食都吃完了。   在雪域生存,失去了驯鹿,意味着你寻找生存资源的范围大大缩小。你存活的机会,也会因此大大降低。   但今年的秋天还是很慷慨的,已经十月初了,可是天气还没有转冷的迹象,林子里各种动物都非常珍惜这额外的好天气,忙碌地收集、储存粮食。   到了森林深处,何田放开缰绳让大米自己走。它会找到自己喜欢的食物,何田只需跟在它身后把那些长满草籽的草、软嫩的树叶给割掉放进篮子里。   这片林子有很多板栗树,高大的树枝上挂着一个个拳头大小的刺球,这些刺球落在地上,就会裂成三四份,有的甚至是五份,每一个橘子瓣似的刺囊里藏着一枚饱满的栗子。   何田戴上一双松鼠皮手套,蹲在地上把刺球一个个捡进一只小篮子里,篮子装满了,她就把收获倒进大米背着的大藤篮里。   栗子外面的刺球可以等晚上回家再处理,它们晒干了之后可以当燃料。更重要的是,她得趁着日光赶快行动,林子里有不少动物是她的竞争者,今年的秋天格外长,这时很可能还会遇到熊。   何田和大米在林中漫步,各自忙碌着。   时间快速流逝,阳光从橙黄色的树顶部渐渐滑下来,大米在不断地吃东西,何田可没有。   她直起腰,敲敲酸痛的后背和腰,把手里这蓝栗子倒进藤篮。   栗子树之间还有很多榛子和橡子树,偶尔也能看到松球。但是这些坚果主要是在夏天生长,尤其是松球,现在捡到的,很多已经被松鼠和其他小动物吃空了。   何田靠在一棵栗子树上,把怀里的水壶和小土豆拿出来,她要吃午饭了。   早上滚烫的水现在已经变得只是入口时稍热了,土豆也和体温差不多了。何田擦擦头上的汗,喝一口水,吃一口土豆。   听奶奶说,过去的人吃土豆都要把外皮削掉。   可何田喜欢土豆微焦的外皮,即使没有刚烤好时那么焦脆,现在入口时也有种柔韧的嚼劲,略带一点点微涩的滋味,和粉糯的土豆肉掺在一起,更能突出土豆肉的甜味。   她休息完毕,感觉力量重新回到了体内,向一颗枝头挂满刺球的栗子树猛踹一脚。   刺球和树叶树枝一起哗啦啦落下,何田抱着头大笑躲闪,大米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阵“雨”吓了一条,在林子间蹦了几下。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小森林》后萌生了以食物命名章节的想法。   所以,今天是第一道菜。 第2章 花菇白灼河虾   下午四点多,日影已经投到了树木距离地面一米多的地方。   很快,日光就会完全消失了。   虽然地上还能看到不少栗子的刺球,但何田决定今天的收集工作到此为止了。她拉着大米缓缓向山下走。   从这里到家,步行的话需要半个多小时。太阳落下的速度在进入秋季后越来越快,当阳光消失,森林中的气温会快速降低。   现在,大约是十几度,当他们走下山时,何田和大米呼吸时,口鼻都会冒出白色的汽。她的脸颊也感到冰冰的。   快到家的时候,何田停下,把挂在驼筐上的水桶解下来,去取水。   何田的木屋建在一条山涧附近。   山上的水从山涧流下来,沿着山势流进山边的河中。   那条不知名的河日夜奔腾,向东流去,只有在冬天才会被冰雪冻上。可厚厚的冰层之下,河水依然在安静地缓缓流动。   在何田居住的这一带,河面最宽的地方,即使赶着驯鹿雪橇,也要奔跑一个多小时才能从一边到达另一边,最窄的地方,是两处高耸陡峭的悬崖之间,站在一边,看起来好像用力扔一块石头就能扔到对面去。   奶奶说,所有的河流最终都会到达大海。   大海是什么样的?冬天也会结冰么?   何田正胡思乱想,突然听到水桶里叮当一声。   她低头一看,两只河虾不知什么时候掉进了桶里。它们可能是被水流冲进来的,也可能是忙于打架,不知不觉走进了她的水桶。它们都有手指那么长,是两条成年雄虾。   何田提起水桶,两只虾还挥舞着鳌打在一起。   她开心地笑了,今晚的晚饭可以吃的丰盛点了。   山涧里不时能看到河虾。它们藏在石头缝里,和山涧周围高大的树木投下的树影里。这些石青色的河虾几乎是半透明的,在水里游动时很难发现它们,它们游动得又很快,但也不是完全捉不到。   用一根树枝拴上一根线,或者是结实的细草绳,绳端拴上诱饵,比如一小块鱼皮,耐心坐下,不久虾子就会游来,狠狠咬住诱饵,这时就要眼明手快,快速把钓竿提起,连着虾扔进水桶里。   何田小时候经常在夏季蹲在山涧边钓虾,一个下午可以钓到七八只虾。最大的也不过食指大小。   现在回忆起来,那实在是很奢侈的游戏。   在她钓虾的时候,奶奶或是在劈柴,或是在忙着种植,还要时不时跑来看看她是否安全。   何田提着水桶,大米在走在前面,它被何田养了两年,已经认识路了。   回到木屋,何田把炉台边上的一个水缸里打开,这个陶缸上盖着一个木盖,缸里养着一尾小鱼。   就要到冬天了,家附近这条山涧在第一场大学后就会上冻,到时,要取水就要到河边。每次取回的水放在水缸里,以防河水上冻,一时半会敲不开冰层。   缸里养一条鱼,它会吃掉附着在水缸上小杂质。如果没有鱼水缸里的水在几天之后就会变得黏腻,不能再引用了。   她把一半水倒进缸里,另一半倒进铜壶。   那两只虾被她留在水桶里,它们的大鳌时不时敲在金属桶壁上,发出当当的声响。   何田打开炉膛外的铁板,里面的炭火只剩下灰白的灰,只有最深处还有一点点红色的星火。   她用挑火的铁钩把炭灰向外一勾,碎掉的碳灰纷纷从炉子底部的铸铁筛条的空隙落到地板上放着的灰斗里,早上离家时放进去的那块红薯从灰里露了出来。   它已经熟了,捏在手里还是滚烫,能感觉到烤硬的外皮下有软软的薯肉,香气也一起飘了出来。   何田把红薯放在炉台上,向炉膛里添了一块劈得只有手掌大小的木柴,又加了一撮晒干的苔藓。   苔藓立刻被原本已经被灰白色的碳包裹住的星火点燃,它的火苗又把木柴点燃,火越来越旺了,何田又添了一块方砖似的厚木柴,用一根芦苇杆向火炉里吹了吹。   红红的炉火把她的脸也映得红红的。   火苗从灶眼升起来了,何田把铜壶放在上面,关上炉膛的铁门。   烧水的时候,她把大米背回家的两个藤篮提到门廊下。   板栗刺球分成一堆,扔进一个篮子里;大米的草和树叶放在一个竹匾里,铺平,拿进屋子,平平地挂在天花板上悬下来的吊钩上;还剩下的,是各种野果和坚果,几串山楂,在枝头风干的山枣,一些榛子和橡子,还有几粒花菇。   何田把今天的收获分类装进不同容器里,坚果放在木箱里,明天如果天气好拿出去晒干;山楂和酸枣先放在草篮子里,准备待会儿用草绳穿起来,天亮后挂在专门晾晒干果的窝棚里;至于花菇,就和虾一起吃吧。   门外,最后一丝阳光已经彻底消失,天空变成了灰蓝色,黄色、橙色、绿色的叶子的颜色也随着阳光的消失而黯淡下去,很快就会变成黑色的影子。   何田摘下大米身上的毛毡和缰绳,领它向屋后走。   它自己走进了窝棚,何田把小窝棚的两扇木窗放下拴紧,再从放柴草的棚子抱了一篮干草,她把还有几分湿润的嫩草卷成几束,挂在墙上钉的一个木环上,剩下的干草放在窝棚一角,她留了一根干草缠在手指上。   她摸摸大米的耳朵,“晚安。”   大米摇着脑袋,嚼着嫩草。   关好大米的窝棚门,天空已经变黑了。   可树林里并不平静。   风把树叶、枯枝、野草吹动,它们互相摩擦,发出各种细小的声音,其中掺杂着秋虫的最后几声鸣叫,在夜间捕食的动物发出的声音,还有远处猫头鹰发出的咕噜声。   何田回到木屋时,这附近唯一的光亮就剩下水壶下那点跳动的炉火。她取下挂在门口的油灯,走到炉边,打开灯罩,将缠在手指上那根干草放在水壶下的火焰上一碰,再把这点火苗放进油灯里,点燃了灯芯。   她把油灯挂在屋梁下的挂钩上,淡淡的金色灯光洒满整个小屋。然后,她关上厚重的木门,先拴上两根手指那么粗的铁栓,再用门后那根一头尖利的木桩抵上。小屋里所有的窗户也都被一一关紧。   这时,水也烧开了。   何田拿了只不锈钢碗放在炉台上,把两只虾扔进去,注入滚水。   她这时才把身上背着的水瓶摘下来,灌满了水,重新放回保温布袋里。   她顺着钉在一侧墙壁的木梯爬上去,小屋的上方用木板棚出了一层,是睡觉的地方。   简陋的床上铺着毛毡,还有一床花布被子。   何田把水瓶塞进被子里,爬下来,准备吃晚餐。   那两只虾现在已经从头到尾被烫成了橙红色。   她捞出虾,放在一只不锈钢盘上,把一枚花菇放在碗里,用筷子搅了搅,花菇上的树皮、土灰浮上来,在水面盘旋。   切成薄片的花菇和剥掉壳的雪白河虾肉靠在一起,躺在不锈钢盘上,另一旁是金色的红薯肉,热腾腾的食物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发出袅袅白气。   何田想了想,从调料架上拿了罐辣椒粉,轻轻捏了一撮,洒在盘上,她又洒了一点点盐,和几滴核桃油。   辣椒粉是今年夏天种的辣椒晒干后磨的,核桃油是去年的核桃榨的。   辣椒、盐、带点清香的核桃油还有野生的花菇,让河虾的鲜甜更加突出,很奇怪的是,红薯的甜味和辣椒也十分相称。   何田吃完晚餐,又给自己泡了杯菊花茶。   菊花是初秋时在林子里采的。带着枝叶整棵剪下,用草绳扎紧,放在竹篮里,篮子里放一块石头,整篮浸在山涧中半个小时再提出来,花上细小的灰尘就都冲掉了。   花和嫩叶掐下来放在竹匾里晾晒干,花可以泡茶,叶子装在枕头里,睡觉的时候满是清香,干枝也有用,趁它们还没完全干掉的时候和长茎草或是桦树皮细丝拧在一起,编成小篮子,晾干后挂在屋子里,里面放上松枝、木炭和各种干花,一整个冬天都散发淡淡香味,把这种小花篮挂在贮存粮食或者皮货的窝棚里,还可以防虫蛀。   何田今天用过的碗盘餐具全都放在炉台右侧的陶制水池里,水池底部的圆孔用一个拴着草绳的陶塞子塞着。水池的下面放着一个带盖的陶罐。   她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倒在碗盘上,再洒些灰斗里的碳灰。明天早上再洗碗。到时草木灰就会把油腻去除了。   何田把油灯从屋梁上取下来,放在炉台上,今天收集的板栗和各种坚果还得处理呢。   栗子一粒粒从刺球里剥出来,品质不好的和刺球壳一起扔在一只藤篮里,山楂和酸枣用草绳串好,先挂在窗子上。   炉子里的火发出毕剥毕剥的轻响,何田打了个呵欠,扭扭脖子,捶捶肩膀,拿起炉台上的菊花茶喝了几口。   入夜之后,森林的气温会快速下降,在凌晨四点时,可能达到零下十度。   但何田的小屋里,气温却始终维持在二十度之上。炉台连着的烟囱是用陶砖砌成的,每块陶砖都有六个空,能起到保温作用,这条陶砖烟囱和木屋墙体上厚墩墩的整条木头,把炉子里的热度保存在屋子里。   她剥完最后几颗栗子,把它们放在一块石头上,挨个用小斧子在尖端劈了个小缝,再搁在炉台上。   何田用热水洗漱了一番,把油灯挂在房梁上,重新给水壶添上清水放在炉台上,她又往炉膛里填了两块木柴,等它们燃烧起来,关上炉膛的铁门,爬上床。   她床边放着一只长长的细竹竿,长度刚好够她从床边伸向房梁挂的油灯。   何田把竹竿一端对着灯芯,从自己这端轻轻吹口气,油灯灭了。   她裹紧被子,把那只包在保温袋里的水瓶抱在怀里,沉沉睡去。   小屋的外面,霜花无声无息凝结树叶上,树枝上,窗沿上。   袅袅青烟从小屋的烟囱散出,向林子的上空缓缓飘动。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道菜。谢谢大家给我的地雷!祝你们晚餐愉快。 第3章 烤栗子   第二天天气十分晴朗。   何田醒来后,把被褥都抱了下来。这样的好天气应该晒晒被子。铺在阁板上的草垫子也卷成一卷顺着楼梯滑下来。   昨晚放在炉台上的那几粒栗子在炉台上炕了一晚,完全干燥的外皮缩小,沿着劈开的裂缝裂开,露出黄黄的果肉。   何田把它们丢进了烤屉。   她洗漱完毕,先去喂了大米,清理它的窝棚,再把昨晚剥的栗子刺球倒进干柴草堆里。   忙活完了,太阳升起来了,栗子也烤熟了。   烤熟的栗子放得稍微凉一点,裂口朝上,捏在手指间用力一挤,棕褐色的外壳沿着裂缝撕成两半,带着紧贴栗子肉的那层棕红色的薄皮掉下来,露出金灿灿的栗子。   熟了的栗子肉有种亮晶晶的光泽,仿佛涂了一层油脂,咬开之后粉粉糯糯的,可比土豆要甜多了。   这样的烤栗子连着吃一碗都不想停下来。   但其实,栗子没有土豆容易消化,所以一次不能吃太多,不然就会胀气,打嗝,或者放出奇臭的屁。   所以何田只是吃了五六粒当早饭。   她仍然在水杯里加了点枫糖浆当茶。   早上她很喜欢吃些甜的食物,这样能让身体快速热起来。   今天她不打算外出,所以早饭不用吃的太丰富。   木屋前面的空地上有几棵松树,顶部被锯断,只留下光溜溜的树干,每两棵树之间钉着木架,上面放着一个小木头箱子。   这些腾空的小箱子是何田用来储存食物的。   在森林里,无论把食物放在哪里,都无法完全防住其他动物来偷食。   要应付熊、狼、豹子之类大型动物来偷食,只需把食物放在锁上的结实窝棚或者简易小屋里,可是对于老鼠、松鼠、雪貂之类的狡猾又擅长攀爬的小动物,锁上的木屋根本不是事,只要咬个洞就行了,挂在房梁上和屋檐下的也没什么难度,只要顺着梁爬上去就行了。   所以猎人们才想出了这种储存粮食的方法,让木箱腾空,再在树桩从地面开始大约一米的地方包上塑料布,光滑的塑料布让小动物们尖利的小爪子无用武之地,没法爬上树。   但是,这个时代,是没有塑料布的。   所以每年冬季开始时,何田才会把食物放在木箱里,然后在树桩上浇水,水冻成冰,光滑无比。取的时候用梯子爬上去就行了。   今天,她要检查这些储粮的小箱子,需不需要修补?有没有蛀洞?   除了储粮的木箱,木桩上还栓了粗粗的绳子,平时用来晾晒各种东西。   何田看看天空,阳光虽然灿烂,可是气温却并不高。   秋季就快结束了。   今天或许是今年最后一次晒被子的机会。   她把被褥挂在绳子上,用一根粗藤编的拍子用力拍打,直到被褥拍得松松的。   草垫子挂在另外两棵树之间的绳子上,也被狠狠拍了一遍。   她背上水壶,牵着大米走到柴棚。   何田给大米挂上了一个不同的笼套,这个藤编的笼套后半部连着一个拖在地上的木筏子。何田抱出五根七八十公分长,双手合扣那么粗的木头,在木筏子上码放好,用绳子拴紧,赶着大米向屋子后面走去。   她还提了一篮各种大小的木头块和削尖的木棍,一把铁锤,腰上的斧头也多挂了一把大的。   屋子后面,沿着山势向下走两三百米远后,就能听见河水奔流的声音。   那条大河昼夜不停向东奔流。   这里,是何田冬天取水的地方,也是她下网捕鱼的地方。通向河边早就开出了一条小路,这是条近二十米长,大约十五度角的斜坡。   如果是在平时,提着两桶水从河边走上来根本不算什么,可是到了冬季,路面覆盖上一层雪,取水时终归会有水洒在路上,一层一层的,水滴和雪冰会越来越厚,路会越来越难走。   去年冬天,何田取水的时候就不止一次滑倒过,水桶骨碌碌滚下去,打来的水瞬间冻成冰,把路变得更加滑,使之后取水更加艰难。   何田第二次摔倒时,听着两个水桶咣咣当当滚下坡,自己在滑溜溜的冰面斜坡上挣扎了几下都没能爬起来,她气得干脆翻了个身仰面躺倒,对着天空呼白气。从前,冬天都是奶奶去取水,何田根本不知道会这么艰难。不知道那时奶奶有没有摔倒过,是不是也像她这样气苦无奈地躺在地上喘气。   那时她就提醒自己,今年一定要在入冬以前把这条路修好。   从那天起,何田实验了各种防滑材料。   她先想到的是在路上横铺木桩,把这条下坡路变成一阶一阶的台阶,冻雪之后,再在木桩之间填上碎石头增加摩擦。   可实验之后,她发现碎石头浇上水后也很滑,然后她又用了碎木头、碎陶片、炭块、草绳……小木屋门外的地上,有许多块各种材质的“阶梯”,被冰雪冻了一整个冬天。   直到秋季,何田终于找到了最佳的防滑材料。虽然还未能实验,但怎么想,栗子的刺球能提供的摩擦力似乎比之前试的几种材料都要强。   这条路本来有了七八阶台阶,何田在原有的台阶之间重新翻挖,把二十米长的斜坡挖成四段接近平面,稍微倾斜的路面,再在每段路面按照自己的步伐大小铺上一条一条木桩,先在地面上铺一层从河边收集的小鹅卵石,再铺上木桩,把几根削尖的小木桩子夯进地面,将木桩牢牢固定住。   现在,她还剩下最后一段路面,就完成这个斜坡的改建了。   何田准备在第一场大雪之后才把她晒干的栗子刺球洒在地面上,那时的气温会在一夜间把刺球冻结在地面上,在此之前,她并不打算浪费自己辛苦收集的材料。   何田把大米身上的笼套解下来,把它栓在路边,让它自己啃草吃,她抱着两根木桩,把它们放在路面上,比了比距离,先拿起两根木棍敲在地面上,选好了合适的下木桩的地方,她把另外几根木桩也抱来了。   无论是把直径接近一寸、长度近三十厘米的木棍敲进地里,还是把木桩夯实,都是体力活,远比昨天捡栗子要累得多。   何田终于把五根木桩都安放好了,汗流如雨。她早就脱掉了外套,这时坐在地上休息,把领口也解开了。   她喝了几口水,渐渐凉快下来了。   林子里的风,鸟的鸣叫,不远处的河水,这些声音让她感到宁静。   何田休息了一会儿,有点后悔早上没有多吃一点,她现在已经饿了。   木桩固定之后,她从路边的草丛拖来一只破烂的藤篮。篮子里尽是小鹅卵石。   把这些鹅卵石洒满路面之后,何田把一块厚墩墩的木板放在地上,用铁锤沿着木板周围敲打,这样,鹅卵石就被压平了。   她不知道这样修路是不是正确的,这方法都是她在几次实验了后选的。   要是有书就好了。   奶奶有不少书,但大多是讲怎么种植的,还有几本是关于怎么辨认和制作各种草药的。   这时,太阳已经快要升到中天了。   何田又喝几口水,背上猎槍,走到河边。   这一片河岸,距离河水一两米的地方全是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岸上长着矮小灌木和野草,再往后,才渐渐有高大的树木。   河岸边泊着一条小独木舟。   这船还是奶奶年轻的时候用十张雪貂皮跟人换的。   虽然已经用了几十年,但是造船人的手艺很不错,每年悉心呵护,这条小船估计还可以再用个十几年。   她解开拴在树上的缆绳,坐在小船中心,用船里搁着的一根长木棍一抵河岸,小船飘飘悠悠地向河面荡去。   到了水比较深的河面上,何田把木棍放回船里,用桨划起船。   这一段的河面很宽阔,在没有大风的时候,河水流动的速度不那么快,河面也比较平静。   独木舟划到河心,何田用力抱起船底放着的一块大石头,石头上拴着绳子,另一头连着小船,扔进河里,就能让小船停在河面上。   这附近的河面上还漂浮着几块木头,何田站起来,伸出长棍,用棍子一端的铁钩勾住那块不停在水面上打转的木头。   木头下面连着绳索和渔网,还有用来沉网的石头,是她两天前放下的。   另一块木头也被何田拉了过来,她咬着牙,借着水流的势头,把渔网一点一点拽过来。   渔网很沉,她挺开心,期待着今天会有不错的收获。   河里一年四季都有鱼。春天有索拉鱼,初夏时会有鲟鱼、虹鳟和大马哈鱼,秋天有淡水鳕鱼、白斑狗鱼,冬天有江鳕。最多的还是白斑狗鱼,它们,还有江鳕,是一年四季都有的。当然还有许多她叫不上名字的鱼。   小时候何田一直以为白斑狗鱼这名字是奶奶起的,因为小米最喜欢吃这种鱼。   小米是头猎狗,因为它的毛是金色的,像成熟的小米一样的颜色。每次捕鱼的时候,它都会积极地跳进船里,和奶奶何田一起拉网,网拉上来后,它会得到一条还在乱蹦的鱼。它把鱼按在船底大嚼,吃得满脸满身都是银色的鳞片。   在大约五十公里的广阔河面上,何田和她的小船就像一片树叶和爬在树叶上的一只小蚂蚁。   这片树叶现在颤颤悠悠的,即使不很湍急的水流也能让独木舟上下飘荡,她脚底能感到水流不断冲刷在船身的力量。   起网的时候鱼在网中拼命挣扎,似乎想要把小船弄翻,跟何田同归于尽。   渔网终于拉上来了,面对一网活蹦乱跳的鱼,何田舒了口气,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汗。   并不是所有时候都能打到鱼。   雨后绝对不是下网的好时机,暴雨冲断的树木有时会卡在水底,沉沉的如果不走运的话,不仅没有鱼获,渔网还可能被树枝挂破,甚至更糟糕的,被倒下的大树卷带着给河水冲走。   有的时候天气晴好,水流也不见异常,可是就是没有鱼。   今天很幸运。   何田大略数了数,至少有十几条小臂那么长的鱼,还有若干小点的鱼。   大鱼可以当做食物储存起来,小鱼也有用处。   当冬季到来,在冰冻的河上继续钓鱼,需要活鱼当诱饵才行。   江鳕是很讲究的鱼,它们只吃不停游动的食物。   何田要留一些小鱼养起来,当诱饵。   她把收获的鱼放进船底那个带盖的木箱,舀了点水倒进去。   她仔细检查渔网和网上挂浮子的绳子,再把网投下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道菜了。 第4章 烤鱼   船划回岸边,何田把鱼一条条小鱼小心地移到水桶里,用几片大树叶遮住桶面。   她的肚子早就咕咕直叫了,好在河边有她从前用石头块垒的火灶,还有捡好的干柴,很快就能吃上午饭了。   她挑了些干燥的柴,用燧石点燃,放在石灶上,又找了根树枝,把一端削尖。   她从木箱里抓出一条江鳕,把还在乱蹦的鱼按在石块上,抓起一块大石头在鱼头上重重一敲,鱼不再跳动了。何田再把削好的尖树枝从鱼嘴塞进鱼腹。   这时,火已经升起来了。   何田又捡了根粗点的树枝,用刀将树枝一端劈开一条缝,轻轻向两边掰开,树枝变成了Y型。把它插在石灶边上的地里,再插着鱼的树枝鱼头那边朝下架在树杈上,放在火上烤。   烤新鲜的江鳕时不用把鱼开膛破腹,要是把鱼破开了,鱼身体里丰富的汁水和油脂就都挥发了,只剩下干柴的鱼肉,味道就差很多了。   也不用烤很久,看鱼的大小和风的大小,这个天气,烤十五分钟就差不多了。   烤鱼的时候,何田把剩下的大鱼一一杀了,放在河水里清洗干净,再捡些草捻成草绳,从鱼鳃栓了,挂在树杈上晾干。   她留了一条不知名的鱼,和小鱼们一起放在水桶里。   这种鱼身体两侧有浅粉色的斑纹,肉质细腻。何田打算先养几天,找一天和土豆、野葱、干辣椒放在一起炖一锅汤吃。   这时,烤好的江鳕散发出强烈的香味,鱼肉里的油脂滴在火上,发出嗞嗞的声音。   何田直流口水。   她解下腰带上装了一小块肥皂的小袋子,握着袋子在河水边用力搓了搓手,跑去石灶边把插着鱼的树枝从火上拿下来。   本来银白色的鱼身现在已经变成了金黄色,还有些棕黑色的火印。   用小刀从鱼下颌插进去,向着鱼尾的方向轻轻一割——这时绝对不能把刀插得太深,随着一股热乎乎的白气,鱼腹部神奇地自动向两边分开,白肚皮微微卷起,这时再用刀挑出不想要的内脏扔掉就行了。   何田随身带着一只金属小盐瓶,她拧开瓶盖洒了点盐在鱼腹上,不顾鱼肉烫手烫嘴,抓着吃起来。   雪白的鱼肉清甜可口,富有油脂的鱼腹软嫩,靠近鱼皮的地方焦香,不知不觉,整条小臂大小的鱼就吃完了。   只剩下骨架和带着鱼鳞的残骸被扔进河里,成为水中其他生物的食物。   何田提起那串鱼,再次蹲到河边,耐心地把一条条鱼的鱼鳞也刮去。   鱼全部刮好后,她提着草绳,把鱼浸泡在河水中,让水流冲走鱼身上的黏腻和残余的鳞片。   然后,她把鱼获放进水桶,把小船泊好,向家中走去。   沿着斜坡走时,何田特别试了试今天铺的路面。感觉还不错。   第一场大雪后才是真正检验她这项工程的时候。   回到家,何田从储物窝棚里抱出两个陶罐,放在空地上洗干净,装上水,分别投入那群小鱼和粉红鱼。   装小鱼的陶罐放进木屋里,先搁在一扇窗下,再冷一点就要挪到靠近火炉的地方。陶罐用两块陶砖垫起来,这样罐子不跟地面接触,水温就不易变冷。   装粉红鱼的陶罐放回搁着各种陶罐、陶缸、陶砖的窝棚,同样也用砖头垫起来。罐子上扣了个篮子,再压上一块砖。   何田取出表看看时间,现在是下午三点了。   她拿起藤拍子又去拍了一遍被褥。被褥吸收了阳光,膨胀起来,胖乎乎的。   她把被褥抱回床上,又搬了一个箱子出来。   箱子里装的是过冬的衣服,兔毛帽子,鹿皮斗篷,獭兔裹腿,鹿毛大衣,狐狸风帽、赶雪橇时用的手笼……   这时的阳光不再热烈,但依然温和,树影已经投到了屋子前,下午的风轻轻吹着,正适合晾晒皮毛。   何田挂好这些皮货,把箱子也敞开晒一晒。这箱子不知是什么木头做的,有股何田一直认为不好闻的香味。这香味对虫子们来说很可能也是不好闻的。因为皮货放在里面,就不会有虫子来咬了。   这箱子是长年向奶奶买貂皮的那个皮货商人送给她的。从何田记事起,每年都会在春季的集市上见到这个商人,奶奶总是把皮子卖给他。   去年秋天,奶奶死了。凑巧的是,今年春天,那个商人也没再出现。   何田用拍子拍拍鹿毛大衣,又把草垫子翻了个面继续晒着,提着铁桶和铁铲走向屋后。   在厕所和去河边的路径之间,是一大块空地,周围没有一棵高大的树木,种了几棵果树。两棵矮矮的苹果树,一棵枣树和一棵柿子树。   空地用红陶砖分隔成大小不一的几块,它们就是何田家种植的区域。   何田种的最好的是萝卜、土豆、番茄、红薯,蔬菜还有葱、蒜、香芹之类的也马马虎虎。   她种不好的是,是小米。   今年的小米收成不算好。   虽然何田翻了几遍书,书上讲的那些她都能背下来了,什么浅锄、细碎土块、清除杂草、灌水追肥、高培土……她也尽力一一按着做了,可是谷穗比从前奶奶种的小很多。她留下最大的几穗做种子,不知道明年的收成会怎样。   种小米是所有种植工作中最累人的,从前都是奶奶在做。   收获后的小米地现在空空的,何田几天前又看了一遍书,觉得自己应该上秋肥,把地深耕几遍,洒上用树叶、菜叶、草杆和粪便沤的肥料。经过一个冬天的休眠,肥料中的营养物质渗入土壤,改善土壤质量。   不过,今天她不打算干这个了。这活显然不能和晾晒被子皮货一起放在同一天。   在种植各种香草的苗圃前的空地上,何田在几天前挖了个坑,里面埋了一大堆还带着厚厚果皮的核桃。   现在,是时候把它们挖出来了。   成熟的核桃落在地上时还带着一层青色的厚皮,或者说,果肉。那层皮除了用来沤肥几乎毫无用处,把皮捣碎,流出的汁液倒是可以当染料,这玩意不仅能把布料、皮子染成黑色,连不小心碰到手上也要十天半月才能恢复原本颜色。   毫无用处厚皮里面包裹的种子才是能吃的核桃。   要去除这层厚皮,得先把核桃埋在土里放个几天,让外皮腐化。放的时候最好在坑里投入些腐烂的树叶,加快腐化的速度。也有人会把核桃堆成一堆,让时间慢慢腐化外皮。   从坑里挖出来的核桃,有些皮已经完全脱落了,露出坚硬的壳,但核桃壳的纹路里还是有很多会把手染成黑色的果肉,有的还剩下不少的果肉,把它们扔进桶里,加上草木灰和水,用力搅拌,再放上一两天,倒掉水,核桃就变得干净了。   这时的核桃果仁还是嫩生生的,吃起来脆脆的,有股特别的清香,在初秋时,如果还有莴笋,放一点盐一起凉拌,是十分爽口的小菜。   把去掉果肉果皮的核桃晾晒干,砸开,取出果仁继续晒,当果仁变得像木头那么硬的时候,掰碎时会发出“卡帕”的轻响时,就可以用来榨油了。   核桃油和动物脂肪提炼出的油味道是不一样的。带一点核桃仁的清苦的味儿。用来拌凉菜,洒几滴在白水煮的鱼虾上,都很好吃。但它并不适合炒菜。加热的核桃油会有怪异的气味,还有点发苦。   何田最喜欢的核桃吃法是在核桃仁裹上一层蜂蜜或者糖浆,放在涂了油的铁盘里搁在炉台上慢火烘烤。烤到核桃仁一拿起来就会拉出长长的丝,蜂蜜的甜味平衡了核桃仁的微苦,糖浆包裹的外壳酥脆,入口稍微粘牙。   这是最适合在冬天深夜坐在火炉边吃的小食。   她把脱皮的核桃捡出来,提回屋前,放在竹匾上晾晒,剩下的核桃还得继续泡一泡,时不时翻搅一阵。   这时已经四点多了,天色也渐渐变暗,四下凉浸浸的。   何田提了两桶清水回来,把一个陶罐洗净,倒置,控干水,在罐底先铺上一层草木灰,再用草木灰把罐子壁擦一遍。今天捕获的鱼已经沥干了,用混合辣椒末、花椒的粗盐涂抹鱼身两面,从鱼腹打开,放在石板上压成扁平的,再一条一条叠放在陶罐里。   十五条鱼刚好放满一罐。   在放满鱼的陶罐里再洒上一层粗盐,然后盖上木盖,放到储存陶罐的窝棚里。   何田放下今天的鱼获,抱出装着上一批鱼获的陶罐,来到屋后的另一间小木屋。   这个木屋没有窗户,门也被紧紧关着,打开门,房顶上整齐地悬着一条条木架,每条木架上都挂着鱼、禽鸟、或是其他猎物的肉。四壁和天花板全都熏得黑黑的,屋子正中间是一个简易的铁炉,地板上铺着一层编得很粗糙的草帘子。   这就是何田用来制作熏肉的地方。   她进去前在头上包了块布。做好的熏肉会时不时滴油,她可不想让这种油滴到头发上。   收获的鲜鱼腌制两三天后就可以挂在熏架上了。何田挂好鱼,把地上的一片草帘子捡起来,抽出一把草,塞进炉膛里,点燃。草上沾着熏肉的油脂,更加易燃,再添几块木柴,等火烧旺,就可以关上炉膛离开了。   烟火会持续一昼夜,把腌好的鱼肉熏干。   夜晚再次降临森林,何田安顿好大米,摸摸它的脑袋,“晚安。”   大米没搭理她,专心地嚼着草叶。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感谢大家给我的地雷!   鉴于老是有读者说这一章蜜汁被锁,我又找不到任何被锁的点,所以修改下有话说。到底是要怎样啊……无奈。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第5章 鸡肝酱和小米煎饼   接下来的三四天一直在下雨。雨不算很大,一阵缓一阵急,缓时雨丝绵细得接近一层水雾,雨下得急时,虽然雨滴打得秋叶全都落下枝头,但仍能隔着雨清晰地看到二十几米远的地方,不像夏季那种连天铺地的帘幕似的的暴雨。   但这场雨一直没有停。河面的水流渐渐变得湍急,转动着一个一个漩涡,河水也变成浑浊的棕褐色,里面漂浮着枯枝腐叶,连山涧里的水都涨高了二十公分左右。这种天气没法下河拉网。   何田披着油布做的雨衣去了河边几次。河水涨高了,她得把她的小船给抱走,免得它顺水飘走。她把船抬到窝棚里放好。这船可是非常宝贵的。   她那条路倒是还很结实。铺了一层鹅卵石后,顺着坡流下的雨水没把路面的泥土冲走,更没冲走枕木,但是有些路面积了水。   何田赶紧冒雨在路两侧挖了两条排水的小沟,再洒了些小石头垫高路面。   这种天气是没法去林子里的。   挖完排水沟,何田又巡视了储存木柴、陶罐等等的窝棚。好在它们在夏季已经修补过一遍,经历了夏季暴风雨的考验,连绵的秋雨来临时只需注意是否有发霉。   回到木屋,她脱掉油布雨衣,身上全是黏腻又冰冷的汗。   几天没有阳光,室内的温度都降低了。   挂在柱子上的水银温度计显示,室内气温只有十八度。   何田往炉膛里填了两块木柴,烧一壶热水。   几天前捡到的酸枣和山楂看来是没法及时晒干了。   何田摘下一粒山楂和一枚酸枣,放进杯子里,注入滚水。等水色渐渐变成棕黄色时,杯壁摸起来已经不那么烫手了,她又往杯子里加了一小勺蜂蜜。   这杯茶现在酸甜可口。   何田喝了几口茶,身体暖和起来了。   她抓起放在地板上的渔网,细心织补。   水势那么大,河面上全是枯枝,暂时无法判断她的渔网是不是还在原地。运气好的话,等雨停了,划着船顺流而下,说不定还能找到。   这天晚上,雨终于停了。   月光下的树林比几天前静得多,虫子的啾啾声已经完全消失了。   何田半夜突然醒来,听到远处传来狼嚎。   第二天,何田乘着船,在下游五公里左右的地方找到了她的渔网。   网底破了个大洞,网住的鱼当然也没了。   烂渔网里全是树叶和枯枝,何田坐在船顺流而下,把它们从网眼上摘下来,扔进河里。   她把船泊在一个天然的弯弧边上,这里的浅岸上积了很多沙子。她要挖些沙子带回家。   沙子和锯末混合在一起,放在坛子、罐子或者木箱里,把苹果、土豆埋在里面,可以储存到春天。   或者,在地上挖一个深坑,铺上干草,再倒进沙子和锯末,厚厚铺上一层,就是一个菜窖。把萝卜、大白菜一层一层放在菜窖里,菜窖上加一个木盖,用干草盖住,窖藏的蔬菜就可以过冬了。   回家的途中,何田看到一只山鸡坐在河边的树梢上。   她放下船桨,举起猎槍“嘭”地一声击中了它。   何田把船划到岸边,双手握住长棍狠狠扎进岸边的沼泽地里,把缆绳缠在木棍上固定住小船。   她跳上岸,在树丛中寻找那只山鸡。   受伤了的山鸡或者其他禽鸟,有时能流着血飞一公里多。   这时要是有只猎犬就省劲多了。训练有素的猎犬会把猎物叼回来。   还好今天这只猎物没多顽强,它垂死前飞了大约两三百米。   回到家,何田把沙子倒进一个大木盒子里,在盒子下面垫上一根刨得光滑的木棍,掀起木盒一边,让它在木棍上滚来滚去,粗大的石子和杂质渐渐都滚到了边角,盒子中间剩下的是细沙。   把这些石子都捡出来扔在一边,剩下的沙子放在阳光下晾干,再倒进底儿上钻了许多小眼儿的木筛子上筛一遍,就可以和锯末混在一起了。   何田捡小石子出来时,看到几粒金色的小石子在一群石青色的小石子中熠熠生光,它们中最大的那粒,比一颗黄豆还要大点儿,奇形怪状的,靠近一端有几个小孔。   她想,用根细绳把它穿起来,挂在脖子上,倒是挺好看的。   何田把这几粒金色的小石子捡出来,放进一个小玻璃罐里。   然后,她烧了一壶水,倒进一个陶盆里,将山鸡开肠破肚,拔毛。   山鸡彩色的尾羽她小时候的时候会留着用来当笔写字画画,长大后就没那么喜欢了。可今年春季的集市上,一个小女孩用各色羽毛做的扇子,竟然还卖得不错。五把扇子能换到一米的帆布或者一斤半棉花,或是一小包盐。   山鸡腹部的细绒毛揪下来后放在一个布袋里,挂在绳子上晾干后可以和棉絮填进保暖袋或是被子里。   大点的羽毛和苔藓、干草用泥浆混在一起,是很好的墙面涂料,这么厚厚地涂上一层,能把木屋的缝隙都塞住、填平,让屋子更加保暖。   今天何田打算做一点特别点的食物。   她先将山鸡的鸡肝煎的嫩嫩的,放在盘中待用,再把一粒小洋葱切成细丁,用刚才煎鸡肝剩下的油慢火煎得烂烂的,一边煎一边不时加上一点点盐,一直煎到洋葱丁轻轻一捏就烂成泥,这时洋葱的甜味就完全出来了。   再把鸡肝和洋葱丁放在一起用勺子搅拌、磨碎,每到搅不动的时候就加几滴温水,继续搅动,一直搅到完全分不出鸡肝和洋葱,暗粉色的糊顺滑细腻,鸡肝酱就做成了。   何田把勺子放进嘴里舔了舔,笑着“嗯”了一声。味道真不错。   现在,她要做煎饼了。   把土豆刨成细丝,或者用萝卜也行,用萝卜做的煎饼口感会更脆一点,土豆的则更软一点。   刨好的丝放在涂了一层鹅油的煎锅上,薄薄地铺上一层,再取一些隔夜的小米粥来,如果粥变硬变稠了就加上一点点温水搅动,当土豆丝煎出香味的时候,把一大勺小米汤浇上去,轻轻晃动煎锅,米汤和土豆丝或者萝卜丝就粘在一起,变成了一张煎饼,煎饼还没熟的时候还会鼓起个泡。在小米汤表面彻底凝固了之后,拎起煎锅,給煎饼翻个面,把两面都煎成金黄色。   何田把土豆小米煎饼放在盘子上,涂了一大勺鸡肝酱,卷起饼,咬了一口。   真好吃啊。   她昨晚的小米粥做多了点,就想起这个吃法。其实用面粉调成糊做煎饼也很好吃,不过,在这里,面粉是十分金贵的食物,她平时不怎么吃,只有在新年的时候才会做些面点。   吃完午餐,何田又切了一个土豆和小半个萝卜,把剩下的小米粥加水搅成米汤,全都做成了煎饼。   她在准备明天的食物。   明天,如果没有下雨,她要开始到林子里设下捕捉雪貂的各种陷阱了。   从前,貂皮大衣是有钱人们喜欢的奢侈品,用来彰显财富地位,大严寒的到来让人类文明倒退,却没改变人们对貂皮的热爱。   即使是在宜居的温带城市,冬季依然寒冷,貂皮衣物,除了用来显示身份地位,实用性更强了。   在这个时代,科技的分布是不均的。   听说在南方最发达的几个大城邦,依然可以用上电。城邦之间重新修了铁路,改装了火车,用蒸汽机作为动力,相互交换、运输资源。   还有一些城邦的居民重新掌握提炼油、气的技术,可以进行机械化的耕作,城外的农田种植米、麦、棉花的田地望不到边际,城里有纺织厂,把棉花纺成布。   这些温暖宜居地区的城市生产的米、面、布被商人运到北方的森林,和住在森林的猎人交换皮货。   可是这些城邦也并非完全是乐土。   何田在交换集市听说过那些城邦中严苛的刑法,城邦和城邦之间还不时发生小规模的战争。所以一直有人从南方逃到北方,或是更南地方的寒带森林。   在何田很小的时候,大约是十年前吧,她偷听到那位从南方来的皮货商人问奶奶愿不愿意跟他搬去城市住。   “我出生在森林里,也习惯了这儿的生活。”奶奶笑了,“这里有熊、狼,看起来很危险,但是也有自由。你们城里人会觉得我们的生活很乏味吧?每天都像有闹钟不停地在响——要打猎物了,要种地了,要收获了,要准备过冬了,可是你们住在城市里的人不也一样天天忙得像蜜蜂么?唯一不同的是工厂和稻田代替了森林和河流。我们得用貂皮跟你们换林子里没有的东西,可是你们不也得付税和服兵役吗?”   “城市里的生活和森林里的,其实没太大区别,不过都是一日三餐和温暖的床。”   据说,在大严寒到来时死去的那代人生活在人类历史上最繁荣的时期。   他们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都丰富到无以复加。   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到达了人类历史的顶峰。   他们拥有最快的交通工具,堆满糖和脂肪的食物,华丽奢侈的衣服和装饰品,全球有几百万经过多年专业训练的人(其中不少是独具魅力的美人)为娱乐他们绞尽脑汁制作戏剧、电影、歌舞,表演给他们看,可很多人过的生活,刨除细节,不过也就是吃饱之后尽可能保持精神愉悦呀。   就是这样还是有很多人没能做到,得了抑郁症的,对药物上瘾的,肥胖造成的死亡高于任何时期,还有人每天把一个小屏幕握在手里盯几个小时……   也是这一代人,让地球的自然环境不堪重负。   “人类像是癌细胞,疯狂繁殖,狂欢着杀死宿主,也随之死亡。”——这话何田忘了是在哪儿看来的,总之,不少幸存下来的人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其中一种主流观点甚至认为,大严寒和前几次冰河时期都是人类活动频繁到极致、对自然的破坏和资源的需求达到极致后的必然。   没准上一次冰河时期也是人类把大自然搞到忍无可忍出现的结果。   到底怎样才是人类最佳的生活方式?   这问题何田是不会深想的。   她在想的,是今年能不能捉到足够的雪貂,用来换明年的食盐、种子、布料、面粉等等森林猎人们无法自给自足的货物。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我都流口水了。赶快啃一口面包。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第6章 秋菜萝卜干   第二天一早,何田带上她昨天准备好的一叠土豆小米煎饼和萝卜小米煎饼出发了。鸡肝酱放在玻璃罐里,要吃的时候才拿出来涂在煎饼上。这个即使冷着吃也好吃。   何田牵着大米走进林子里。大米身上的背篓里除了食物,还放着睡袋、木炭、御寒的大毛衣服等等。   何田在河这一边的猎场有大约十平方公里。要一一检查修复好陷阱,需要两天时间。她今晚要住在林中歇脚的小屋子里。   没有猎犬,一个猎人就不是真正的猎人。   去年秋天何田和奶奶带着小米去森林里放下陷阱的时候遇到了熊。当时何田在小溪边取水,她听到小米不同寻常的叫声后,立即扔下水桶跑回来,但已经迟了。   她对着熊连开两枪,打中了它的右眼和靠近心口的地方,这凶悍的熊竟然还没有倒下,发了疯地全力朝何田狂奔,何田来不及给□□填弹药,只能把腰上挂着的斧子朝熊脑袋抛去。   斧子砍中了熊脑袋,嵌在熊头上,它痛得直立起来嗥叫,转身奔进林子深处。   小米和奶奶都死了。   奶奶临死前,想到的居然是,还好现在是秋天了,过冬的食物已经储存好了。要是现在是初春,何田可怎么办啊?   她最后的几句话,也是交待何田,冬天要每隔几天来林子里查看陷阱,收捡好捕获的貂皮。   捕貂是一门要经过多年实践才能掌握的技术。何田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这门技术,直到去年冬天,她才知道自己比起奶奶,还差一大截呢。   貂是非常好奇的小动物,好奇心强的动物,通常都不会太笨。圈套和陷阱要怎么才能让貂明知有古怪还是忍不住要跑过去看个究竟,是门学问。   奶奶最常设的陷阱是松木拱门陷阱。   这种陷阱设置最麻烦,但也最有效。   初春时,要先在貂出没的林子里找到粗细合适的小松树,要两棵树,这两棵树不能离得太近或太远,一米到一米三四的距离是最佳的,树干要比拳头略粗一点。最重要的是,树要长得笔直。   把树从地面算起一米二左右的高度砍断,树桩中心砍出一个凹槽,在两个凹槽之间横放上两根刚砍下的树干,上面覆盖松枝。树干不能太轻,最好要有三指粗,这样一根一米多长的树干干了之后大约重十公斤左右。   到了冬天,树桩、树干已经完全没有刚砍下的树木的气味了,被斧子砍斫过的截面,颜色也不再是浅黄色,而是和周围的树木一样长上苔藓、地衣类的植物,变成苍绿色。   大雪之后,在两根树枝之间放是楔子和诱饵,比如一小块肉,再铺上新鲜松枝,貂闻到香味就会被诱惑过来,它沿着树桩爬上来,在楔子支起的树枝间行走,就要走到诱饵前了,突然,“啪”——楔子掉了,粗重的树干落下,把可怜的貂压死。   这样捕住的貂皮毛通常是完整的。价值也更高。   另一种常用的陷阱放在地上。这种陷阱的制作和施放都比较简单,只需要一个树洞和一个铁夹圈。在铁夹圈搁在树洞或是用树枝搭建的小棚子下面,上面铺上落叶,在夹圈中心放上诱饵,就行了。   但缺点也很多。   搁在地上的诱饵很容易被其他动物误食。松鼠、老鼠、獾狗、狐狸、兔子、松鸡……甚至驯鹿、角马全都会被吸引来,它们也都能够得着诱饵。   陷阱捉到了其他动物,在换诱饵前,就没法捉貂鼠了。大型动物还会破坏陷阱。宝贵的时间一天天过去,貂鼠没捉到,松鼠狐狸的皮毛可没那么值钱。   所以做不好松树拱门陷阱的人又想到一个折中办法——搭一个小木台,上面放上夹圈陷阱。   虽然没法防住松鼠、老鼠误踩陷阱,但至少能避免大型动物和不会爬树、跳跃的动物。   松树拱门陷阱,只有比松鼠、老鼠体型大,又和它们一样灵活善于爬树的貂鼠能接触到。   陷阱设好后,可以反复使用。如果运气好,砍断的树没有干枯倒下,也没有长得太高,第二年还可以继续用。   何田今天要查看的这片林地离她的木屋有十四五公里的距离。太阳升起她就出发了,在蜿蜒的林间路上走了两三个小时才看到今晚休息的小屋。   这个小屋也是用木头搭建的,但是比她当做家的木屋要简陋许多。屋子里有个铁皮炉子,烟囱也是薄铁皮的。   狩猎时用来暂时休息的小屋,炉子要尽快热起来,所以屋子里并没什么陶砖砌成的烟囱。   今天春天,何田修整过木屋的屋顶,墙壁的细缝也用混好羽毛、干草的泥重新涂过。   她到了木屋前面,先把大米栓在屋前的树上,卸下背篓,打开木屋的门。   屋子门窗紧闭,前几天又一直在下雨,有股淡淡的潮气。   这屋子只有向阳一侧开了扇小窗子。窗子上没有玻璃,平时不住的时候用一块木板顶上,住人时放一块用薄木板钉的窗格,两层木板之间可以放一块浸过蜡的白色油布,光线能透过来,还能稍稍挡风。   春天来临后,睡了一冬天的熊醒来了。这些饥饿的熊不放过一切找到食物的机会。   它们会试图把窗户扒得更大一点,钻进来,乱翻,把衣物被子撕成碎片,大肆破坏木屋里的一切。   所以,狩猎木屋在不用的时候,一定要用木板封死窗户。   何田开了门窗通风,坐下吃昨天准备好的午饭。   她吃了一块煎饼,喝了点带来的水。   休息完毕,何田从屋子南墙下的柴草堆边搬了架梯子,放到门前那颗树边。   这颗树上钉了个小储存箱,里面放着一床棉被,一条鹿毛褥子。   被褥放在门窗紧闭的屋子里的话,逃过了饥饿的熊的破坏,却难免被老鼠啃噬,或者受潮发霉。把它们放在避雨又通风的小储存箱里,高高挂在树上,树上从地上开始一米多的树干上包了一层薄薄的桦木皮,上面涂上油脂,光滑得让老鼠、松鼠之类的小动物无处下爪,防止它们爬进储存箱搞破坏。   何田把棉被和鹿毛褥子拿下来,在两棵树之间挂根绳子晾晒。这阵秋雨过后,天气更冷了,即使是午后,气温也只有十七八度。趁着这时阳光还充足,赶快把已经有点霉味的被子拍松晒一晒,不然今晚就只能蜷缩在睡袋里发抖了。   然后,何田把背篓里装的食物放进储物箱。   老练的猎人会在林子里多准备几个这样的狩猎小屋,储存上粮食、弹药、保暖衣物,以备不时之需。   去年冬天何田就没能及时给她的所有五个狩猎小屋准备好,以至于她后来不得不放弃其中一块林地的陷阱。就算那里的陷阱抓到貂鼠,她也没办法及时过去取皮毛。冬季的雪会一直下个不停,在最厚的地方可深达一米的雪地中行走是非常困难的,而且,那个时候,日光也缩短了,早上十一点太阳才升起,下午三点多天就黑了。   在这有限的几个小时中,只能从一个狩猎小屋到达另一个狩猎小屋。如果每个小屋都储存好充足的食物弹药,那么在小屋里住一晚,第二天一早查看陷阱收集猎物,重新放上陷阱,再在小屋住一晚,隔天早上离开去其他小屋。   如此反复,一整个冬天能收获的猎物会多很多。   收获最丰的一年,何田和奶奶一个冬天曾猎到过近三百只貂鼠。奶奶卖掉了品质最好的,用剩下的给何田做了个小马甲,还有一顶帽子。   去年冬天,何田只收到一百零四只貂鼠。   今年不能再这样了。   她打开背篓,取出一个四方的,盖子上有小孔的陶盒,盒里放的是几块腌肉,一个木盒里放着一些磨好的黄豆面,炒好的野米和燕麦仁,还有几把土豆粉条。此外,还有一个小陶罐,里面放的是腌萝卜干。   萝卜是何田种得很好的一种作物。   它和土豆一样,既可以当菜,也可以当主食。   把新挖出来的萝卜洗净,带着皮切成小拇指那么细的小条,放在竹匾里晾晒,晒到表皮有一层细细的白霜时就可以了,再晒下去,萝卜失去了太多水分,做出的腌萝卜就不好吃了。   把晒好的萝卜条和盐、糖、切成小丁的新鲜辣椒、干辣椒磨成的面儿还有鹅油大力搅拌在一起,封在陶坛子里,过个三五天就可以吃了。   刚做好的萝卜干咬开还有鲜甜的汁水,看什么部位,靠近青色表皮的萝卜干会更辣一点,靠近白白的心的则带点萝卜特有的微甜,不管配粥还是配肉食都令人胃口大开。   放在陶罐里的萝卜干可以放上一个冬天,但是放的越久,水分就越少,到了初夏,萝卜干咬起来就是坚韧的口感,这时把蔫蔫的萝卜干捞出来,沥干,和腌肉一起炖汤,又是另一种风味了。   放好食物,何田到附近的小溪打了水,提进小屋里。   然后她带着大米到林中查看这附近的四五个陷阱。   四个松树拱门陷阱都好好的,今年新造的那两个已经变得和四周的树木浑然一体了。   还有一个天然的树洞,何田在树上做了个标记,以防大雪后找不到它。   检查完陷阱,何田又在林中走了走,捡到了一些秋菜。   这些野菜的叶子边缘被霜冻成了红色,叶片也远不及夏天时肥厚。   它们应该是今年最后一批新鲜的野菜了。   春天的时候,刚出芽的第一批野菜用滚水焯一下,和烫过的鲜鱼肉拌在一起,加一点点油和一点点盐,就很好吃。   秋天的时候,它们的个头和口味都不及春夏,带一点微微的苦味。不过,依然是爽口的食物。   回到小屋,日影在知不觉间已经西斜,林子里四处是冷冷的风,片片秋叶随着风哗哗地飘落,在林间下着一场黄色、橙色的雨。   何田抱了两根干燥的粗木,放在劈柴的木桩上劈开。   她在木头上劈了个缝,拔出斧头,将一枚木楔子插在缝里,反转斧头,用斧头背敲进木头。楔子一头粗厚一头削得薄而锋利,像一把斧刃延长了的利斧切进木头里,把木头裂成两半。   接下来再劈,就容易得多了。   天将将变黑时,何田劈好了柴。   她把木柴抱进小屋,烧起炉子。先烧一壶水,灌满水瓶,塞进今晚要睡的被子里,再放上锅,煮一点小米粥。   煎饼放在铁炉的烤笼里烤焦,配上粥,鸡肝酱,还有用鹅油拌好的辣萝卜干和用水焯过的秋菜。   一口热乎乎的小米粥,配一口脆脆辣辣的萝卜干,爽口的秋菜,再咬一口涂了鸡肝酱的煎饼。煎饼在烤屉里烘得焦焦的,咬一口就发出“啪啪”的脆响。   “脂肪和碳水化合物的搭配是神的食物。”何田口齿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临睡前,何田把大米牵进屋子里,在门口铺上干草。   她嘱咐它,“大米,你可不要拉很多大便啊。”   大米还是摇摇脑袋,不搭理她。   作者有话要说:  深夜放美食。 第7章 土豆粉条   今年的第一场雪降临时,何田正在河上捞网。   这一天的渔网不算太沉,可提上来的时候十分费力。   这几天气温更低了,河上从早到晚起着雾,潮湿寒冷,即使带着皮手套,手指也冻得僵硬的难以弯曲,在拉网的时候,粗粝的网绳把手勒得生疼。   何田终于把渔网拖进小船,累得坐在船板上直喘气。   这时,她脸颊上忽然一凉,像是有一滴小水珠落在了脸上。   她抬起头,看到细细的小雪花缓缓地落下。   雪花穿过河面上飘动的白雾和何田口鼻中呼出的白气,落在她额头、、睫毛和鼻尖上。   何田在河边把今天捕到的鱼一一杀了,破腹,洗干净。   河水冰冷刺骨,靠近岸边的地方渐渐起了一层薄薄的冰。   洗剥鱼的时候,何田时不时把双手放在嘴边,呵一口气,暖和一下僵硬的手指。   这冰现在还是透明的,不会比盘子更厚,可过了今晚,就会冻成半透明的三四寸厚的冰坨。   下雪之后,气温会快速降低,河水也会上冻。   洗完所有的鱼,何田的手红肿起来,每根手指都像一棵小胡萝卜,碰一下就像被小刀子戳了那么疼。   可她还得忍着疼,把小船背回家,放在棚子里。   何田再返回拿鱼的时候,下坡的路上,石子上的雪结成了冰,滑溜溜的。   她背回了一篓碎树枝和干草枯叶,一边走一边洒在路上。   要再等等,等第一场真正的大雪之后,再把栗子的刺球壳洒在路上。   洗剥好的鱼也冻成了一团,鱼身上有一层几乎看不见的冰,抖擞几下,鱼身互相碰撞,冰屑纷纷落下。   从这一天开始,家里的炉子的火要一直不停地烧着。   寒潮来临时是无声无息的。它会在一夜之间将整条河冻上,林间的气温可以从零下十度骤降到零下四十度。极度的严寒会把屋子里的一切给冻上,水缸会冻裂,将睡梦中的人永远留在梦中。   何田坐在炉子边烤了会儿火,等僵硬疼痛的手指重新恢复了灵活后,提上水桶去山涧取水。   山涧这几天也一直在结冰,冰层现在已经有一寸多厚了,但冰下的水还在流动。   何田每天都在同一个地方用一根粗木棒敲碎冰层,把水桶缒下去取水。这块总是被敲碎的冰比别的地方的都要薄。   她呼着白气想,很可能过了今晚,山涧就会被完全冻上。   这水是从山顶流下来的,山上越高的地方,就越冷。   养着鱼的水缸也被移到了靠着炉台的墙边,何田又搬进屋一个水缸,把水添到八分满,捞了一条小鱼放进去。现在,屋子里一共有四个水缸了。   把更多的水缸放进屋子里不仅是为了方便用水,也是为了保暖。   雪越下越大了,起初细细的雪珠变成了白色羽毛,漫天飞舞,树梢上已经积了一层雪。   何田再次走进风雪中。   她打开菜窖的木盖,把手里的油灯挂在窖顶的墙壁上,沿着梯子爬下去。   近两米深的菜窖其实不算大,只有三、四平方米,放满了食物。   沿着四壁放着粗实的木架子,整齐地堆着陶罐、木箱。   何田清点了一下,她有两小坛小米,一小缸野米和燕麦——这些是夏秋季在河流边缘的田野里打鸟时收集的,四箱土豆,三箱萝卜,十颗大白菜,一小缸腌好的长豆角、辣椒、小茄子、胡萝卜,还有一大缸黄豆和两草篮子的洋葱。此外,她还有两箱苹果,各种干果干菜,坚果若干。   她满意地爬上来,盖好菜窖的盖子,再盖上几层干草编的帘子。   她还有一个小点的地窖,里面放的是红薯。   何田去放熏鱼熏肉的小房子,把鱼和肉一排排拿下来,用草绳两只两只栓成对,再把它们都放进了红薯窖。   冬天到来后,饥饿的动物会冒着被人类捕捉的危险来觅食。何田可不想在某天取熏鱼的时候发现熏棚里藏着一窝老鼠,把她的鱼和肉啃得乱七八糟。   红薯和其他食物不太一样,它在休眠时会释放出二氧化碳。   这使红薯窖成了保存过冬肉食的好地方。   要取用的时候,用一根一头捆了铁钩的长杆伸进地窖,勾住草绳,就能把食物方便地拿上来了。红薯也已经装进了简易的草编袋子里了,每袋三四颗,够吃一阵了。   除了这些食物,何田的屋子里还放了些用土豆淀粉做的粉条。   把新收获的土豆洗净,沥干,切碎,放在手动粉碎机里加水搅碎,就会流出白浆,把这些白浆倒进容器中,放了一会儿之后表面会略带一点红褐色,浆水静置两个小时左右,将上层的清水倒入另一个容器,沉在底部的白色细腻粉糊,就是土豆淀粉。   剩下的土豆渣再用纱布包住用力挤压,还能再出一些淀粉。   淀粉晒干后更方便储存,还可以做成各种食物。   把淀粉加水搅匀,再加入滚水搅拌,就能揉成团,把压粉条的钢架架在一锅滚水上,网槽里搁上一块面团,用力压下去,面团从网槽的孔眼中争先恐后滑出,变成漂亮的白色粗线,落在滚水里,就成型了。   把粉条捞出来,在冷水里降温,再挂在绳子上晾干,就是干粉条了。   土豆粉条保存得好的话,在森林里,可以存放两三年。   何田今天捕获的鱼没用来腌制或者熏制,她把它们挂在屋子外,没一会儿,鱼就冻得像石头那么硬了。   她留了一条当今天的午饭。   她煮了一锅水,把泡发的香菇、山菌、一片干辣椒、一个晒干的小番茄扔进去,汤水煮成橙黄色时,再把整条鱼放进去煮大约五分钟,当鱼的鲜香满屋飘散时,投入一把土豆粉条。   鱼汤盛在碗里,再洒上几粒葱花和一点盐。   汤汁酸辣鲜香,鱼肉鲜嫩可口,土豆粉丝滑溜溜的。吃完一碗,全身暖洋洋热乎乎的。   吃完午饭,风雪更大了,天地间灰蒙蒙的,看不清窗外的景色,只能见到翻飞的雪花。   何田坐在炉火前,织补渔网。   河面冻上了并不意味着不能再捕鱼了。可是她的渔网,恐怕要等到来年春天才能用了。   要是奶奶还在的话,她们可以在河面上凿两个洞,用细竹竿栓上渔网,一个人把渔网和竹竿从一个洞放下去,等水流把渔网带到另一个洞口附近,另一个人拉住竹竿,把渔网从这个洞口拉出来,取出竹竿,把渔网上的木头浮子固定在两个冰洞边上,放上三四天。渔网静静在还依然流动的河水深处飘荡,就会有鱼儿自投罗网。   几天后,两人再用同样的方法把网从一个洞拉起来,就能捕到鱼了。   可是现在她只能靠自己了。   傍晚,雪还在继续下,积雪已经有差不多十三四厘米那么厚了。   冬天,已经来了。   雪又下了一夜才停。   何田醒来时,整个世界穿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衣。   太阳也出来了,金色的阳光照射在晶莹的雪地上,反射出细小的彩色光点。   何田煮了一锅红枣干姜茶,烧烧地喝下肚,赶快出门铲雪。   这时的雪还是松软的,更容易铲走,等太阳升得更高,雪化了,再被冻上,就结成一层硬壳,那时,就很难铲走了。   她用来铲雪的工具是一个木板耙子。将一块薄木板钉在一根木棍上,推动木棍,像铲子那样把堆在木板上的雪推开,堆在开出的道路两旁。开出的这条小道上还有一些积雪,没关系,在上面撒一层枯枝腐叶,只要能防滑就行。枯枝败叶上,小细菌一直在进行着看不见的活动,树叶腐烂的过程始终在散发热量,黑褐色的枝叶也会吸收阳光的热量,很快就会把它们所覆盖的雪融化成水。   绕着屋子开出一条小道后,何田把地窖周围的雪也清扫干净。地窖盖子上的草帘子掀开,木盖也打开一条缝儿,让地窖通风。   雪是相当好的绝缘物,能阻隔空气,但是地窖里储存的菜得需要空气才不至于腐烂。   当然,更不能让地窖盖冻上。   这些做完了,何田才去大米的窝棚,把它放出来,给它食物。   打扫完大米的窝棚,一直忙个不停的何田满头是汗。   她回到屋子,稍事休息,把昨晚吃剩的鱼汤热了热吃进肚子,又提上工具出门了。   何田给大米身上套上绳套,绳套的下端拴上扫雪的木耙子,赶着它向河边走去。   她走在大米身后,用木铲把木耙子没清理干净的雪推向两边,再从背后的背篓里抓一把腐叶洒在地上。   到了通往河边的小路,这一段路,大米没法帮忙了,何田只能自己动手。   但何田不打算仔细打扫那条路了。这一次的雪虽然很大,但很快会化掉,下一次大雪来临时,就是她铺上栗子刺球的时候。所以她只是用木耙子随便地扫了扫,洒上腐叶。   何田赶到河边,是为了在河面上打洞。   山涧毫无疑问很快就会完全冻住,到时候要取水,捕鱼,都要依靠河面上的冰洞。   在河面第一次结冰时,用一端削尖的粗木棒敲出冰洞,河面再次结冰时如法炮制,两层冰层间就会形成一个空腔,把木桩留在冰洞里,之后每隔一两天用力摇晃,这个冰洞里的水就会一整个冬天保持流动。   为什么不把雪融化了当做食水呢?因为要耗费很多木柴。而木柴是很宝贵的。冬天被大雪覆盖的木头当然可以再砍下来当燃料,但是它们会很潮,很难烧得起来。烧出的烟刺鼻呛人。   为什么不就吃储存的食物呢?干嘛还要敲冰洞捕鱼呢?因为在森林里居住的人——其实不止森林里的人,哪里的人都一样,如果不做好准备,在意外发生时就很难生存下来。   这些,都是何田小时候问奶奶的问题。   何田敲好了冰洞,向雾气茫茫的河面望去。   只一夜时间,河面目所能及的地方似乎都冻上了,只有河心的河水还在流动。   但她知道,那只是假象。要整个河面冻得坚硬,可以驾着驯鹿爬犁横跨河面,还要大约一两周的时间。   到那时,她就可以到河对岸的林子,把捕捉貂鼠的陷阱设在那里。   河对岸的林子也是何田捕猎的范围。   春天时,在河水平缓的日子,她划着独木舟过去,在林中做好松木拱门陷阱,寻找适合做陷阱的树洞,做好标记,修葺林中的狩猎小屋,准备干柴。之后,河水涨高,流速变快,再要过去,就不能冒险划独木舟了,要绕很远的路,差不多要走上两天。   回到小屋,何田又喝了一杯红枣姜茶驱寒。   她对着窗外的林子发了会儿呆,决定带着大米到林子里走走。   前天她发现橡树林里有野兔出没的踪迹,在那里设了个铁夹陷阱。也许经过一夜大雪,会捕到一只饥寒交迫的兔子?   何田给两只猎槍填好铅弹,带上一壶姜茶和一粒烤土豆出发了。   临出门前,她把一只陶锅放在盖上铁盖的炉火上。锅里放的是两碗水,一颗完整的小洋葱,三四粒干栗子,和一只野鸭架子。   野鸭是秋天打到的,去毛去掉内脏,把胸肉和两条鸭腿切下来,剩下的就是鸭架子了。把它们一起腌制风干,鸭架可以用来做汤,鸭胸和鸭腿准备再冷一点的时候和野米、香菇、萝卜一起蒸来吃。   腌过的鸭架子已经有了很足的咸味,和栗子、洋葱一起加水放在陶锅里,搁在加了铁盖的炉子上。炉火不会太烫,一直保持在七、八十度,鸭架子上的肉不厚,慢慢煨炖,五六个小时之后,风干的肉就软了,栗子和洋葱里的甜味也出来了。这时再把火炉上的铁盖拿开,大火煮开,滚上二十分钟半个小时,鸭汤就做好了,萝卜会中和鸭汤的油腻,同时让汤的味道更丰富。配着烤土豆也好,或者在汤里加上土豆粉丝也好,都非常美味。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好。希望大家已经吃过晚饭了。 第8章 萝卜辣椒水   经过一夜风雪,何田熟悉的这片林子在早上已经完全变了模样,树上挂着厚厚的棉絮似的雪,在她和大米经过的时候,有时会簌簌飘下,有时会一整团啪嗒一下落下来,地面上的积雪在阳光的照射下渐渐开始融化,形成一层薄而脆的壳,踩在上面发出像蛋壳被踩碎的声音。   山涧几乎完全被冻上了,但隔着七八厘米厚的冰层,似乎还能看见水流在缓慢地流动。山涧边的枯草尖端挂着水晶球似的冰珠,这些冰珠把草压得都垂在地上。   大米倒挺喜欢这样的天气。   下过雪之后,会比平时稍微暖和一点,它慢吞吞走在林间,时不时低下头,用鼻子把雪层拱开,啃食藏在下面的小树枝和草皮。   何田在靴子外面套了蒲草编的草鞋,草鞋地上绑上前端向内翘起的薄木板,木板加大了脚的面积,前端翘起的木板防止雪溅到草鞋上,这样走在雪地里就省劲儿多了。草鞋里放了一层用木槌捶软的细草。这种草的草茎只有两三毫米粗细,捶软了之后能起到很好的保温作用,能隔冷隔湿又不会发霉,用来做草垫子和草鞋都很好,不过只有夏天在沼泽附近才能采到。   她今天出来,主要也是想试试今年夏天做的这双蒲草鞋怎么样。   蒲草的草茎比放在鞋里保暖的细草草茎粗得多,有接近七八毫米甚至一厘米那么粗,用它做的草鞋只能用一冬天。但是蒲草鞋在下雪天很有用,套在靴子外面,能保持靴子不被雪沾湿。   何田从前的草鞋都是奶奶做的,她自己从没做过一双完整的鞋,最多编个鞋底。今年夏天,她反复试验,最后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把去年的草鞋拆开一只,琢磨了好一阵子,终于编出一双草鞋。   现在看来,这鞋做成功了。   在雪地里走了这么久,完全没一丝要散架的迹象,好好地保护着脚,没让一点雪渗进鞋里。   奶奶要是看到,应该很高兴吧。   她正得意欣赏自己的鞋呢,信步乱走的大米在不远处哼哼地打了几个响鼻,像是发现了什么。   何田立即端起猎槍,警惕地看向被雪覆盖的树丛。   她没有发现什么。   再看向大米时,她愣了一下。   大米身前的雪地上,有一团红色。   那红色比秋天的枫叶还要鲜艳,在阳光下微微闪耀金光。   那绝不是什么树叶的颜色。   何田一步步走过去,离大米还有两三米远的时候,她看清了——那是一个躺在白雪下的人。那片鲜艳的红色,是这人身上的衣服,没有被雪完全掩埋,还露出一点,布料里不知织进去什么,阳光一照,反射出金光。   何田蹲下来,捏住这红色的一角,用力一抖,覆盖在其上的雪纷纷跌落在地上。那是件红色的披风。那个人背风靠在树,把披风盖在身上抵御风雪。   何田的心猛地跳了几下,她站起来,一手拉住披风,同时端紧了手里的枪,慢慢地掀开披风。   在红色披风下面,是一个非常俊秀的年轻女孩,虽然她的嘴唇冻成了青紫色,脸也像雪那么白,可是依然很美。   她就像集市里南方来的小贩用来招徕小孩子的绢做玩偶,有浓密漆黑如丝缎的长发,细滑得像丝绢的皮肤,仿佛用最细的笔和最浓的墨精心画出的眉毛,高挺可又十分秀气的鼻子,还有弧线精致优美的嘴唇。她的眉梢和睫毛尖端凝结着一层薄薄的霜花,那是她最后几次呼吸呼出的气凝成的。   何田不知此时自己心里更多一点的是对美丽的惊叹还是对死亡的本能恐惧。   她呆呆看了那个女孩一会儿,才想,这么美的人,该埋在哪儿呢?她随即想到,现在土上冻了,没法挖土。河水也已经冻上,水葬自然也不行了。   那么,难道要火葬?可这个季节,要找到足够的木柴也不容易啊……   难道,要把这美人就这么放在这儿?那饿狼和狐狸肯定会把美丽的脸撕得碎碎的……那多可惜啊。哦,还有她美丽的手……   何田蹲下来,握起那美人僵硬的手。   这双手冰的像石头一样,握成空拳,呈紫灰色,可是和奶奶珍藏的画册里那些远古的大理石雕塑中的美女一样,手指纤长,指尖尖尖,手指甲修得齐齐的。   何田握住这双手,忍不住叹息,“要是早一点发现你就好了。”   这个漂亮女孩子一定是在昨夜的风雪中迷了路。   她忽然又想到,那么,这么一个女孩子,来这里干什么?   她正发呆,突然,美人张开了眼睛,她的瞳仁是纯粹的黑,像两颗黑色的玛瑙,她的目光涣散,向何田看了看,微弱地问:“我死了吗?”   何田一呆,“没有。”   美人的眼神更加迷茫涣散了,小声喃喃,“那我怎么看到天使了?”   说完这句话,她又闭上了眼睛。   何田这才从震惊中醒来——她还没死!这女孩还没死!   她赶紧把这女孩子从雪地里挖出来,拍掉她身上的雪,让她重新靠在树上。   这女孩的红披风下也穿着红衣,衣服布料柔软光滑得吓人。   何田手忙脚乱,解开鹿毛披风的系扣,把自己脖子上挂的水壶取出来,摘掉保温袋,把烫手的铜水壶塞进女孩怀里。   她其实想给她灌点热水喝,可是又怕把这么纤细娇嫩的人给灌得呛死了——何田只听人说过灌姜汤救活在雪地里冻僵的人的故事,可没自己干过。   她把挂在大米身上背篓里的鹿毛手笼拿过来,套在女孩手上,想了想,摘掉自己手上的松鼠皮手套,搓热手心,捂在女孩脖子上。   这么折腾了一会儿,何田的手冻得凉凉的,膝盖也冻僵了。她赶快站起来在原地跳了跳,又搓搓手,这时,一旁的松树上落下一团雪,正打在她头上。   何田缩着脖子诶呦一声,冰冷的雪钻进脖子里,让她打了个冷颤,也让她冷静下来了。   就算她把这个冻得濒死的女孩救醒了,接下来呢?   多了一个人,过冬储存的粮食不够吃。怎么办?   她站在雪地里,把已经数过不知多少次的存粮又在心中数了一遍:两小坛小米,一小缸野米和燕麦,四箱土豆,三箱萝卜,十颗大白菜,三十三对熏肉,干果若干……   不够。还是不够。   因为奶奶不在了,何田一个人又要打猎捕鱼,又要种植,今年春夏季种的很多菜果疏于照顾,产量低于往年,最重要的主粮之一小米尤其是。   这些存粮,如果让她一个人吃一个冬天,是有富余的。但是,觉不够两个人吃。   如果省着点吃呢?   那也许意味着她得放弃去河对面的那片林子的狩猎小屋,失去那片林子里可能捕到的貂皮。那么,当春天来临时,这个被救助的女孩可以离开了,何田却没有足够的貂鼠去换第二年需要的必要资源,盐,糖,玻璃,布料……就连修铁器工具的铁匠,也得用貂皮或者用钱才能得到他们的服务。   那……就把她丢在这儿不管了么?   不需要再来一场风雪,只要何田把那支铜水瓶拿走,用不了多久,女孩就会因为体温过冷死去。她的四肢都僵硬了。   何田退后一步,打了个冷颤。   她心底有个声音在嘶喊,不行!这样做,人和动物还有什么区别!   可是——她仰望天空,蓝得像要滴出水的天空一丝云都没有,四周寂静得吓人,一时间连鸟的鸣叫声都没有。   在这片雪林中,人和动物的区别真的有那么大么?不管是小到老鼠松鼠,大到熊、狼,还有人,都在拼命求生。松鼠找不到足够的松子坚果,温暖的树洞,就难以看到下一个春天,带着小熊崽的母熊,在春夏季节没能吃到足够的鱼积累足够御寒的脂肪,在冬眠时就会冻死。   何田又看看女孩漂亮的脸,不行,我还是得救她。   她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义愤。   换做是察普家的人,他们肯定不会管这个女孩子。   她才不要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   察普家住在另一片林子里。   今年春天,何田在集市上想要向他们买一只狗崽。他们的一只母狗生了六只小狗崽,可是,他们宁可把多的狗崽杀掉吃了也不卖给她。   为什么?因为察普家有两兄弟,已经成年了。他们需要一个妻子。   没有狗的猎人不能算是真正的猎人,住在森林里的人都知道。   何田没有狗。没有帮手。她能在林子里继续生存多久呢?是不是总有一天要找一家人依附呢?   他们没直接动手带走何田的原因也很简单,在森林里,谁也不敢轻易在自己身边放一个带有敌意的人。   还有,何田家制作□□铅弹的技术是这附近十几户猎户中最厉害的。传说中,她奶奶有一把能连发六次的火槍。就是用这把槍,老太太年轻时一个人干掉了四个山贼。   铅弹和火槍要打死直立起来两米多的成年公熊可能需要点运气,但如果目标是人的话,那人可得需要很多很多运气才能在这支槍口下逃生。   买狗被拒绝之后,何田一言不发就走了。   她回到家才开始默默流泪。   她反复对自己说奶奶常说的那句话,聪明猎人靠脑子和经验打猎。不然的话,人跑得没有猛兽快,力气没有猛兽大,又没有尖利的牙齿和爪子,凭什么在林子里活下来呢。   何田不再犹豫了。   她弯下腰,拉住女孩的双臂,想把她背起来放到大米背上。   让她意外的是,那女孩腰身和四肢都细细的,可是身体却很沉。   何田咬着牙发了狠劲,终于把女孩放到了大米背上。   大米猛然驮了重物,很不情愿地喷了喷鼻子。   何田赶快从腰带上挂的布袋里取了一把加了盐炒过的黄豆给它,以示安慰和鼓励。   女孩的红色披风另一面是紫貂皮,也许就是凭着这个,她才没吹了一夜寒风后冻死。除了这件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的披风,她没有任何东西。行囊、包袱,背袋,通通都没有。她也没有武器。   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也许,她在风雪中遗失了行李。   何田怕她从大米背上摔下来,再被大米踩伤,让她两只胳膊圈住大米的脖子,再在她手腕上用皮带打了个结,用手笼套好。   她把披风重新盖到她身上,取下藤篮上的藤绳,把她的腰捆在大米肚子上。   何田背上背篓,牵着大米缓缓走回家。   看到屋子烟囱升起的白烟时,她低头看看还昏迷着的女孩,心里升起一种复杂得难以描述的感觉。   似乎,她这一趟出来,就是为了把这个女孩子捡回家?   什么兔子,什么陷阱,早都忘了。   到家之后,何田没立即把女孩背进屋子,而是先爬上她睡觉的棚板,把一块草垫子搬下来,再把靠近火炉的一块地腾空。那里本来是她放桌子的地方,吃饭,看书,补渔网,做些小东小西,都是用这张木桌。   何田把木桌移到窗下,快速扫干净地,在地上先铺了一层干草粗糙地编的帘子,才放上草垫子。   然后,她又取出奶奶从前的棉被,鹿毛褥子也铺好了,这才把女孩背了进来。   刚才在林子里背她的时候何田已经知道了,要是直接把女孩背进来放在地上,她极可能没力气再挪动她。   这次何田背人的时候又咬紧牙关,她想,“我的天,你可真沉。难怪大米都不愿意背你。”   把女孩放到临时铺的地铺后,何田累得坐在地板上喘了几口气。   现在可不是放松休息的时候,要救人,时间还很紧迫。   何田接了一壶水,加旺柴火,把陶锅移开,先烧一壶水。   她把大米安置好,拎了一串挂在柴棚的干辣椒回来。   她解下四五个辣椒,揉碎,放在一只陶盆里,又拿来一颗大萝卜。萝卜在地窖里保存得很好,还带着绿莹莹的萝卜缨,昨天才拿进屋子里的。   何田把萝卜缨洗净切碎,扔进陶盆,然后,她用一只小刀给萝卜削皮,把绿色的萝卜皮也扔进盆里。   这时,水烧开了。   何田用铁钎子掀开壶盖,把盆里的材料一股脑倒进壶里,屋子里立刻升起一股辛辣的气味。   女孩的耳朵、指尖还有右侧的脸颊上都有冻伤。   辣椒、萝卜缨和萝卜皮放在一起,沸水煮大约十分钟,放温之后用来擦洗有冻伤的皮肤,能大大减少冻伤的地方出现水泡、继而溃烂的几率,擦洗之后再涂上一层冻疮膏,可以止痒生肌。   要是能忍着怪味喝一点这个水,能快速驱走身体的寒气。   何田把煮好的辣椒萝卜水倒进陶盆里一些,还剩下的倒进一支铜水瓶,拧紧瓶盖放在女孩脚下。   她重新给她盖上被子,用一块棉纱布沾上辣椒水,给她擦脸和耳朵。   何田再把纱布重新投进水盆里,再给她擦僵硬的手指。   这时,她才发现,这女孩的手虽然秀美,可是很大。   何田的掌心贴在女孩掌上,小了一个号还不止,她的指尖比她的指尖短了一个指节。   这么一想,何田想起,刚才给女孩脱鞋,又重新盖上被子的时候,好像这女孩的脚也不小。   她又掀开被子看了一眼,哎哟,这尺寸,大得可以说是粗犷了。   不过,这样的美女,哪怕长了一双熊掌那么大的脚也还是美女啊!   用温热的辣椒萝卜水擦过之后,女孩的指尖和脸颊透出一层浅浅的粉红色,像初夏时一种野花的颜色。   何田看着她的脸,不由自主微笑,哦,对了,刚才她醒来的时候好像还叫她天使呢。哈哈,你才是小天使呀。   她忽然想起,这时塞在女孩胸口的水瓶肯定已经凉了,得赶快把水给换成热水。   何田探手伸进被子里,在女孩胸口摸索,想要解开她的衣扣,把铜水瓶拿出来。   她正摸着呢,女孩突然醒了,隔着被子按住了她的手。   何田吓了一跳,和女孩四目相对。   她想安慰女孩,你已经安全了,可是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睛有种魔力,让她呆呆地看着她,说不出话。那双眼睛眼角微微下垂,加上不太聚焦的眼神,很像出生不久的小狗眼睛。   本来何田觉得这女孩大概有二十岁,现在看来,又觉得她最多十六七岁。   女孩忽然笑了,何田这时才醒觉,她的声音和她的美貌可不怎么相配,沙哑低沉,几乎像个男人的声音。   她说:“原来上天堂之后天使会给你脱衣服。”   她说完,又昏睡过去,按着何田的手也滑到一旁。   何田呆了呆,把水瓶取出来,重新换上热水,套上保温袋放在女孩怀里,把她的双手也交放在胸前,让她抱着水壶。   这位可爱的病人不知什么时候会真正醒来。   何田没有救助过冻僵的人,这时才想到,其实很有可能,这女孩只是会昏昏沉沉地睡上几天,然后死掉。   她叹口气,尽人事,听天命吧。   她又给女孩搓了一遍手脸,盆里的水已经凉了。   她取出一盒冻得硬硬的油膏,挖出一块,放在手心捂软,再在女孩脸蛋、耳朵、手指和掌缘厚厚地涂上一层。   做完这一切,何田松了口气,她想了想,总觉得自己有什么事忘了做。   她又添了一壶水烧上,才想起脚趾也是最容易被冻伤的地方。   何田顿时想起了很多小时候听过的恐怖故事,有人的脚趾冻得失去知觉,回到家泡脚泡到一半,看到盆里浮起四根脚趾……   她大叫一声,忙不迭地把女孩的脚从被子里扒出来,扯掉她的袜子——   还好还好,趾头没掉。虽然尾指已经起了几个大大的冻疮水泡。赶快擦洗涂药!   这番忙乱过去,何田握握女孩的手心,稍微放心。她的手心是温热的。所以,应该能救得活吧?   重新把鸭架子汤放回火上,何田对着火炉发呆时,默默祈祷,第一,女孩能活过来,第二,她最好能适应这里的生活,能帮忙干点活。   在这个时代,即使是在城市里,有多少人能毫无压力地养活另一个人吧?更何况,她们现在是在饥饿就等于死亡的冬季森林中。   可是这女孩的手一看就不是干粗活的。   何田把自己的手摊开,再想想刚才放在手中揉搓的那双手,不由自惭形秽。那女孩的手只有虎口、拇指和食指稍硬。像是常年弹奏什么乐器的痕迹。   她面前这双的手掌心和指尖粗硬,骨节圆而厚,手指的横纹里和指甲缝里渗着细细的黑垢,不知道是草木灰还是烟熏的黑。   何田嘟着嘴,往陶盆里加了点热水,把手浸泡在里面,辣椒萝卜水把她的手泡得烫烫红红的。   然后,她用小毛刷子蘸上肥皂,仔细刷洗干净手指和指甲缝,用布巾拍干,再厚厚地涂一层用水獭油脂和春黄菊和其他几味草药熬制的护肤膏。   这配方是奶奶实验了很多年后最终选定的。能让肌肤一整个冬天都不会皲裂。闻起来有淡淡的香味。   何田搓着手,又想起奶奶。从前奶奶还在的时候,她的小手掌心也是软软的。手背像白萝卜皮又光又亮。   那时候她根本没想过,是因为奶奶负担了大多数粗活,才把她养成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  捡到一个小天使。   没看错。不是百合。男主就是这个女装大佬。 第9章 红豆小米粥   女孩还在昏睡,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   何田趁着天色还没有完全黑,风雪也没变大,赶快提上水桶又去河边取水。   她再次把木棍投进冰洞里用力搅动,砸碎里面重新生出的冰,再把水桶投进冰洞,拉着栓在桶提手上的绳子,把水桶提出来。   提出的水直冒白气。   家里多了一个人,肯定要比平时用更多的水。奶奶还在的时候,每年冬天,她们都会在屋子里放六个水缸。   何田往返了两次,打了四桶水,又搬了两个陶缸放进屋里,擦洗干净,用木头块垫起缸底,整整齐齐挨着炉台搁了一溜。   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门外寒风呼啸。   何田给大米的窝棚里多放了些干草。驯鹿是不怕冷的,它们也不需要太多水。   大米今天立了大功,何田在它的食槽里多加了一把豆面。   从大米窝棚走回屋子这段短短的路,卷着雪花的风吹得何田几乎睁不开眼睛。   她在廊檐下抖掉头上身上的雪花,把窗下放的木栅栏装在装在窗子上,用木栓锁紧。   回到屋子里,她坐在炉子前,往炉膛里投进两块木柴。   女孩还没醒来。   何田想了想,从陶罐里取了一把红豆放在小铁锅里,水加到刚刚能没住红豆,煮上。   水煮开后,她把铁锅放在门外,过了大约十分钟再取回来,锅里已经变成了一块冰坨。   把铁锅再放在火上煮开,红豆就一颗颗破裂了,很快就煮得烂烂软软的。   这时再往锅里放进淘好的小米,和几粒去了核的红枣。   红枣树是当年奶奶像何田这么大的时候种下的,现在每年夏秋时能收差不多一篓枣子。   刚打下来的枣子是青绿色,上面点缀几块红色的斑点,饱满光滑,表皮有一层蜡质的光泽,每一粒都有松鸡的蛋那么大。生枣洗净晾干,放在竹匾里在太阳下暴晒,就会变成通体红色、皱巴巴的干枣了,不管是和小米一起煮粥还是泡水喝,或者就当零嘴吃,都十分香甜。   干枣储存在放了炭块的陶罐里,搁在阴凉的地方,能保存一年以上。   又煮了半个小时,锅里的小米粥在何田不断搅拌下由金色渐渐变成棕红色,破裂的红豆和小米红枣搅合在一起,满屋飘香。   她把铁锅从火上移开,重新把煨鸭汤的陶锅放上。   何田先给自己盛了一小碗粥,捧在手里,用勺子慢慢搅动,沿着碗边一口一口喝。   那位病人再次醒来,是被屋子里混杂在一起的食物香味叫醒的。   极寒使身体极度疲惫,也使记忆凌乱模糊,隐约间,似乎是有一位背后带着光圈,坐着白鹿而来的天使出现。   可此时睁开眼睛,没有白鹿,更没有天使。   所在之处是一个木屋,屋顶和四壁的木板经过时间洗礼变成棕褐色,不远处是一张桌子,桌上铺着用棉线钩织的桌布,上面放着一个样子有点奇怪的土陶花瓶,像是泥胚靠近瓶口的地方有些歪了,烧制它的人将错就错就这么把它烧好了,瓶里插着几枝枯枝,枝上结着珊瑚珠似的红色小果子。   花瓶一旁是一盏油灯,跳动着温暖的光。它放在一个用金属做的灯架上,灯背后是一面磨得十分光滑的金属圆盘,把油灯的光反射出去。   屋子里倒是非常暖和,火炉哔哔剥剥作响,炉子上方的屋顶悬下来一个四方木架,上面钉着钩子,挂着各种大小式样的锅子,全都擦得亮晶晶的。烟囱一侧的墙上钉了个两扇门的木柜,柜子下面是两层木架,放满瓶瓶罐罐。   那位出现在模糊记忆里的“天使”此刻就坐在炉子前,端着一碗粥一口一口喝着。   从她的装束看就知道,她当然不是天使,而是一个山民少女。   她穿着深紫红色的粗布棉袍,袍子的扣子是用同色的布做的盘扣,领口缀着一层灰黑色的绒毛边,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皮毛,有点像貂皮。   她手臂上还戴了两个奇怪的饰物,那是两只和棉袍同色的布套,从袖口延伸到臂弯,上面用白棉线简单地绣了三排小X和红色的小圆点作为装饰。   这棉袍显然是在室内穿的,做的很贴身,她腰上扎了一条四指宽的棕色皮腰带,更显得腰肢纤细,棉袍在腰以下散开,延伸到大腿,像小裙子,裙边上也沿了皮毛边。她在腰上也系了一条小裙子,和袖子上的饰物一样,边上绣着白色小十字,这小裙子打了许多褶,比朴素的棉袍装饰性强,但只有半幅,垂在身前,后背那是没有的,只在背后系了个蝴蝶结。   等等,这小裙子……好像是“围裙”?   那么,袖子上显然和它是一套的东西其实并不是饰物了?   这时,病人的肚子发出一阵咕噜声,穿着奇怪饰物的小天使惊喜地抬起头,“你醒了?太好了!你饿了吗?”   她这么问的时候把碗放在炉台上,走过来,在病人身前蹲下。   她的脸蛋被炉火的光映得红扑扑的,乌黑的眉毛细而弯,眉梢毛茸茸的,显然从未修剪过,她的眸子又黑又亮,杏核状的眼睛周围长了一圈非常翘又非常浓密的睫毛,生机勃勃地炸开,眼尾那里有几根特别的长。   她的嘴,很小,但是肉嘟嘟的。嘴唇红红,牙齿雪白。   难怪会在意识不清醒的时候把这山民少女当做天使,她长得就和那种俄罗斯套娃几乎一模一样。那种娃娃用木头做成,上面用漆绘上娃娃的脸和身子,打开一层,还有一层,每层套娃的脸都一样,大小不同,服饰有细微不同。   何田没意识到这位病人在想象她戴上头巾,把头发梳成两个辫子会不会更像俄罗斯套娃,只知道这漂亮女孩眼神懵懵的,盯着她呆呆地看。   她猜想这女孩可能还没完全清醒。   她拿了一杯水给她喝,“你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那女孩坐起来,接了水杯,看了看,问,“这是什么花?”   何田告诉她,“是野菊花。喝吧。”   她这才捧起杯子,把水咕咚咕咚喝了。   女孩喝完水,和何田对视片刻,笑了,“谢谢你,救了我。”   她的声音并没因为得到菊花茶的滋润而变得娇嫩一点,还是沙哑低沉的。   何田愣了一下,问,“你本来是要去什么地方?”   女孩没回答,脸上的笑意变得有点苦涩,转瞬又带着一丝嘲意。   何田又说,“又下雪了。这次的雪可能会连着下几天,不管你想去哪儿,暂时都去不了。”   女孩怔怔说,“我是骑着马来的。下雪了,马蹄陷在雪里,又来了狼群……”她停顿了好一会儿,看着何田,“我想,我可能得暂时借住在这里了,你能收留我吗?”   何田点点头表示同意,“大雪封山了,想要下山,要么等到第二年的春天,要么,等到河面冻上,沿着河面走。”她又不自觉地看了看女孩的手,“你可以和我住在这儿,但是,我们得一起工作,才能度过冬天。”   女孩立刻说,“好!我会帮你干活的。”   何田也立刻追问,“那么,你会劈柴,打渔,补渔网么?”   女孩摇摇头,“都不会。我从前住在城市。可是,我愿意学。”   “好吧,那我就收留你。”何田点点头,朝她伸出手,“我叫何田。何在的何,田地的田。”   女孩也伸出手,主动握住何田的手,用力握了握,“我……易弦。容易的易,琴弦的弦。”   两人握了握手,易弦像是要再说点什么,不料,她肚子发出一阵巨响。   她有点尴尬地低头看了自己肚子一眼,和何田一起笑了。   何田给她盛了一碗红豆小米粥,“你上次吃东西是多久之前?”   易弦摇摇头,反问何田,“现在几点了?”   何田从怀中取出表,看一眼,“晚上八点十四分。”   “那就差不多是三十二个小时之前。”   何田吃了一惊。这就是说,在被冻僵之前,她已经饿了将近一天。在这样的天气里,别说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就连一个壮汉,一整天不吃东西,也会因为无法继续维持体温而被冻死。   “那你先别吃油腻的东西了。其实我还做了鸭架汤,本来是想今晚吃的……”   何田盛粥的时候,易弦从被子里钻出来了。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利索地把被子叠成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小方块,鹿毛褥子也折好了,然后把草垫子的一半卷起来,合盖在被褥上。就连何田给她暖脚暖身的两只水瓶也给搁到了炉台上。   她站在炉台前,看看挂在墙壁上的调料架里的瓶瓶罐罐,抬头向棚板看了一眼,赶快又把脸扭到一边,然后,她盯着挂在门边的□□看了一会儿。   何田背易弦进屋子的时候就知道她挺高的,两条小腿一直拖在地上。何田已经算是高个了,但没想到,这个秀气的女孩站直了竟然比自己高了半头。   当易弦走到她面前时,何田忽然不自觉地挺直了背,像是在和某种无形的威压感抗争。   她拉开屋子里仅有的两张木椅中的一张,招呼易弦,“请坐。”   易弦并没坐下,而是看了看自己的手,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何田,“我……还没洗手呢。”   何田赶快说,“先别洗手。我给你洗过手了,还涂了药膏。你等到明天早上再洗,这之前别碰水,不然冻疮生出来,又疼又痒。”   易弦赶紧坐下,向何田道了声谢,就吃起粥。   粥放在褐红色的陶碗里,在灯下冒着白色热气和煮烂的红枣红豆的香气。   何田坐在易弦对面,看她一小口一小口喝粥。她用餐的姿态是很优雅的,可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吃完了一碗熬得稠稠的粥。   她吃完了,有点羞涩地看了看何田。   何田立刻明白过来,“还有呢。”   何田把锅里剩下的粥都倒进碗里,心中有点遗憾。她本来还想着,明天早上用剩下的红豆小米粥做个煎糕当早餐呢。   加了红豆的小米粥冷却后更容易凝固,搁了一夜之后就彻底变得硬实。到了早上,在锅上扣上一个盘子,锅子翻个个儿,锅里的粥就会整个儿掉进盘子里,豆泥沉在锅底,最顶层是半透明的小米浆,里面夹着红枣,全都凝成一个又像蛋糕又像巨大的果冻似的圆形。直接用勺子挖着吃也行,更可以切成小块做煎糕。   在煎锅里放上一大块鹅油,先煎豆泥那面,再煎小米那面,煎上几分钟就可以吃了。煎糕外面焦脆,内心软甜。   何田吞吞口水,把空空的锅放进水池里,洒上一层草木灰。   易弦一边吃粥,一边又问何田为什么要这么洗碗,还有,这些水缸都是干什么用的,洗碗池的污水又要怎么处理。   看得出,她很努力地想要尽快适应这里的生活。   吃完饭,何田教易弦怎么给炉膛里添柴火。   这漂亮女孩真的是对林中的生活一无所知。   何田问她,“那你从前住的地方冬天怎么取暖?”   易弦想了想,“也是烧煤炭和木柴啊。道理我是懂的,我只是没亲手做过。”   还好,把烧开的水从水壶里倒进水瓶里这事她做得又快又好。   何田又坐在油灯前补了会儿渔网。现在,她有伙伴了,赶快在河上再打两个冰洞,就可以下网捞鱼了。   她隐隐有种感觉,易弦的个子不是白长的,她们需要的食物可能远比她原先预计的要多。   易弦也想帮忙,何田就给她了一团渔网线,让她边看边学,先试着做一个网兜。   过了一会儿,易弦露出忸怩的神色,“我……内急。”   “哦哦哦,忘了告诉你这个了。”何田把易弦领到棚板下面的角落,那里离火炉最远,是屋子里最冷的地方,放着一个用细桦木条和紫灰色的野草编的一个两折的遮屏,和墙壁形成一个小隔间。   打开遮屏,后面是一个木箱,掀开木箱盖,里面有一个陶罐,木箱盖上嵌着一个圆形的木头圈,放在陶罐上刚刚好。这,就是马桶了。   何田没想到,从醒来后就一直适应得很好的易弦在上厕所时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她犹疑了好一会儿,像是有点怕何田不高兴似的,跟她商量,“我能到外面去吗?”   “不行!”何田斩钉截铁否决,“太冷了,又很黑。何况现在还有暴风雪。”   窗外,风声依旧在呼啸,像是群狼在远方嚎叫,又像夜枭的声音。   易弦让步,把她的披风取来搭在遮屏外面。   何田觉得这样做根本多此一举,可是也不出言阻拦。她补好了渔网,开始洗漱。   她给易弦找了一根干掉的柳枝,教她蘸上自制的牙粉刷牙。   “明天我给你做个牙刷。”她向易弦展示自己的牙刷,“野猪毛刷头,用麻线缠在小木头上。用了一段时间可以摘下来刷头,换个新的。这是我奶奶发明的。”   洗漱完毕,易弦想要重新打开草垫就睡在地上,何田阻止她,“不能在地上睡。我是背不动你才临时在这铺了个床。你得和我一起睡在棚板上。”   易弦的脸一下变得通红,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摇头,“不。不行。”   何田再次意外。   易弦从前的生活环境跟自己很不相同,这点她是早有心理准备的,甚至,当易弦表现得很乐于学习时,她有一点点类似庆幸和感激的情绪——这种漂亮得像住在象牙塔里的公主一样的女孩子一醒来就愿意主动学怎么织渔网、烧柴火,你还想怎样啊?   何田愣了愣,想到刚才易弦上厕所也是这么扭扭捏捏的,又理解了。易弦并不是嫌弃这里脏乱粗陋,而是,很注重私人空间和隐私的。   何田耐心解释,“刚才你睡在地上不觉得冷,是因为火炉一直在不停地烧着柴,我们睡着了,没人再添柴,炉火虽然不会熄灭,但是火不旺呀,会越来越冷的。热空气聚在棚板上面,一面墙贴着烟囱,就很暖和。明天早上,说不定窗子边的墙上还会有霜花呢,有时候,窗子上的木板都会冻上,拿不下来。”   “我知道你已经很努力了,不习惯,也会害怕……”她说着笑了,“可我不是坏人呀。”   易弦还在犹豫,“可是,你是女孩子……”   何田对她微笑,“可你也是女孩子呀!”   易弦这一刻的神色很古怪,她嘴角向下耷拉着,快速上下打量了何田几眼。   何田忽觉易弦目光如电,令她有些害怕,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这时,易弦笑了。   她不再扭捏,弯腰把草垫被褥卷成一卷抱起来,“怎么上去呀?”   棚板之上的空间从侧面看是个三角形,最高的地方也不过一米,只能跪在地板上前行,何田跪着还能伸直头,易弦就会时不时碰到脑袋。   棚板上铺了一层厚木板,上面又放了一层用细草编成的敦实草垫,足有两三厘米厚。挨着房檐的那排最狭小空间做成了储物木格,里面放着被褥、衣服,何田床头的那个木格里放着几本书,一个手摇手电筒,一只陶杯。棚顶的房梁和四角挂着草编的球形小花篮,里面装着不知名的干花,散发淡淡香味。   何田教易弦把装了热水的水瓶放在脚底和怀中,裹紧被子。   吹灭油灯之后,两人在黑暗中默契地沉默了一会儿,易弦先开口了。   “你怎么一句也不问我,从哪里来?为什么要在这种天气跑到森林里?”   “嗯……因为这么问没意义吧。反正你也不打算再回去了,是吧?”   从见到躺在雪地里的女孩那一刻,何田就没想过她是出来游玩迷了路。   没人会在这个季节来山里游玩。这里远离温带,连绵的山脉从远处看有一道雪线,雪线以上的地方积雪终年不化。山下作为集市的地方和最近的城邦也有两天一夜的马程,或者乘四天三夜的船。四季之中,只有春夏季才会有为了收取皮货的商人赶着马车过来,在山下停留几周。   长久之后,易弦轻轻地“嗯”了一声,不过,她随即又说,“我也不知道。”   又隔了一会儿,何田问,“那……你从前住的地方,是种稻米还是种麦子?”   易弦轻轻笑了一声,“都种吧?”她想了想,“可能稻米更多?城外有很多稻田,夏天农民会放鸭子进去,让鸭子吃田里的害虫,秋天,他们会把田里的水放走,水流干了就可以收稻子了。麦子……我好像也见过。”   停了一会儿,她问何田,“你为什么问这个?”   何田说,“我们这里种不了稻子或者麦子。米和面都是买的。从三四年前,米和麦子越来越贵,今年都快买不起了,我只买了十斤米,十斤面粉,平时都舍不得吃。商人说,这是因为南边种稻子的城和种麦子的城打了起来,死了不少人,烧了很多庄稼。”   易弦不说话了。   在何田以为她已经睡着的时候,才听到她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第几道菜了? 第10章 板栗鸭腿饭   易弦醒来时屋子里还是黑黑的。   几道光线从窗子的木栅缝里透过来。光线再来到棚板这里时,微弱得只能隐约看清何田的轮廓。   就像她昨晚说的那样,屋子里这时冷多了,呵气成霜。   两只灌了烧水的瓶子现在也只微微温热了。   易弦转过头,凝视何田。   她鬓边的碎发从发辫里散开,卷卷的沿着发际线堆在额角脸旁,像是个圈住脸的画框。   她身上散发的气味和这屋子有点像,干松木的气味,木头燃烧的气味,还有说不清是什么的,掺杂一点像蜂蜜又像花香还有点苦味的气味。   易弦想了想,闻了闻自己的手,觉得那大概是冻疮膏的味儿。   她轻轻坐起来,像何田昨晚教的那样,把被子围着身子拢成一个圆锥型的小帐篷,只露出脑袋,被子边用小腿压紧,在“帐篷”里一件件穿好衣服,以降低起床穿衣时寒冷带来的不适。这个时候,被子里外有超过十度的温差。   穿戴好了,她把被子折起来放在墙角,无声无息爬下梯子,到了遮屏后面。   何田十几分钟后才醒来,这时易弦已经给火炉里添了木柴,水也烧开了。   何田告诉她各种食物都放在什么地方,又教她怎么在鸭汤里下土豆粉条。   今天的早餐,就是鸭架汤粉条。这锅汤反复加热,鸭肉都炖化了,汤汁浓郁,汤煮滚时,散发的香气引人垂涎欲滴。把土豆粉条投在汤里,用竹筷搅动,硬硬的干粉条很快就变软了,吸收了汤汁后膨胀起来。   把汤粉盛出来,撒上切碎的腌萝卜条,萝卜条上的辣椒末红红的,和切成碎丁的萝卜条是翠绿色,土豆粉条雪白晶莹。   吃完早餐,何田带易弦和大米见面,又告诉她这些围在屋子周围的小窝棚都是做什么用的,还有,地窖在哪儿,里面都放了什么食物。   看完存粮,易弦也感到形势严峻。   “还好,我们住在河边。河里一年四季都有鱼。待会儿我们去河边捕鱼。现在,先得把雪扫了。”   又是一夜风雪。何田拔出插在空地里的一根木棍看了看,积雪已经有差不多二三十厘米厚了。   她把木棍重新插好,带着易弦铲雪。   把木屋周围的道路清理好,何田和易弦又挖了一些雪,堆在木屋外墙边上,拍实了。这样能让屋子更保暖一些。   然后,她们拿上水桶和渔网,赶上大米去河边。   通往河边的坡路这时可以洒上栗子的刺球壳了。   何田走在前面,洒下刺球,再由易弦把刺球踩实,让它们和路面上的雪凝冻在一起。这样,路面上再上冻的时候就仿佛有一层小钉子,即使再下雪,扫掉积雪,小钉子的头仍然会露出来,不让走在上面的人摔倒。   到了河边,何田把木桩从雪地里拖到河面上。   现在,河面两边全是白雪,只有河心还剩下窄窄的一溜河水没有冻上了,那股水很容易看出来,在阳光下冒着白色的雾气。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块雪白的绒布被从中间撕裂了一个缝儿。   可是白雪之下的河面也许还没冻硬呢。   何田把木桩交给易弦,自己抓起一个木耙,扫开通向冰洞的积雪。在那上面也洒上栗子的刺球壳。   然后,她放下背篓,接过木桩,对着冰洞,把木桩用力举起,松开手,木桩狠狠砸在冰洞里新凝结的冰层上,发出一阵碎裂声,又砸了几下,冒着白气的水从冰洞溅出来,落地成冰。   何田用袖子擦擦鼻尖,“这个冰洞从下雪第一天我就开凿了,所以容易得多。等会儿我们再凿一个冰洞,就能下网了。”   她向下游的方向走了四五米,耙开一个坑,从背篓里拿出凿冰的铁锥和木锤。   她叫易弦握铁锥,自己抡起木锤敲在上面。   敲了几下,换个地方,再敲几下。就这样,冰面上慢慢地敲出一圈凹坑,形成一个直径五六十厘米的圆环。   何田抹掉鼻尖额头的汗,在圆环里堆上带来的柴草,点燃。   “行了,柴草烧完之后我们来继续凿。现在先打水回去。”   打了水,何田和易弦一人提着一个水桶爬上斜坡,把水桶放在大米拉着的爬犁上。   水桶上很快结了一层薄冰,像个圆盘似的,随着大米的脚步在桶面上颠簸,也因为这层薄冰,桶里的水没溅出来很多。   进屋子之前,水桶里的冰盘被拿出来,扔在雪地上。   把水倒进水缸后,两人稍事休息,又出门了。   再次来到河边,柴草堆已经快要燃尽了,正冒着青烟。   何田拿起铁锥和木锤,正要再次开工,易弦说,“你来拿铁锥,我来敲,可以么?”   “那你小心点,别敲到我了。”   何田觉得易弦是觉着好玩,什么都想试试,但没想到,她敲了几次之后,挥捶时似模似样的,很快,凹坑有近十厘米深了,环形的圈里出现纵横交错的裂纹——冰层就快碎了。   这时再朝环形的中心敲几下,冰层发出咯吱咯吱的闷响,从中心破裂了一块巴掌大小的不规则的洞,冰下的水涌了出来,瞬间在冰面上又冻成薄薄的一层冰。   何田大喜,抱起木桩朝着洞口猛砸。   木桩比她还高,比她双手合围还粗,何田砸了四五下,停下喘喘气。   “让我试试吧。”易弦从何田手里接过木桩,举起,砸下。   何田站在一边,呆呆看着,她没想到易弦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可是力气不小。   嗯,难怪吃的也多。   今天早上那一陶锅的鸭架汤土豆粉条吃的干干净净。虽然她下了比从前她和奶奶一起吃饭还多一个人分量的粉条,但是何田觉得易弦可能没吃饱,不过不好意思说。   不仅是美貌的小公主,还是美貌的大力士。   何田看易弦的时候,眼睛都亮亮的。忽然间,她想,要是她能一直住下来就好了。   易弦发觉何田在看着自己微笑,她笑了笑,“砸好了么?”   何田蹲下来看看,“没呢。河水上冻时,是分好几层冻上的。每层之间还有水在流动,里面才有鱼。加油,再砸破一层。哦,你要喝点水休息一会儿么?”   两人休息了一会儿,再次工作。   冰洞终于砸穿了!   何田把一条一端栓着木头环的红色粗线绳从原先的冰洞缒下去,让易弦站在一边拉着另一端。她用木耙推开两个冰洞之间的雪,隔着一层十多厘米厚的冰层,可以隐约看见红绳朝着另一个冰洞的方向缓缓流动。   何田欢呼一声,用一根一头粗一头细的竹竿探进新开的冰洞中。   这根竹竿是竹子靠近顶端的柔韧部分,能做一定程度的弯曲。何田用它的尖端勾住红绳一段拴着的木环。   木环直径大约十公分,上面缠着红线,可是这时隔着厚厚的半透明的冰层,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像,要勾到它,不太容易。水流把它带的一会儿向上一会儿向下,左右摇摆。   还好,何田凭着经验和一点运气,没用多久就勾上了木环。   木环拿出来之后放在地上,在绳子和环上浇水,水立即将它们冻在冰面上,何田反复浇水,冰层越来越厚,直到厚度达到近十厘米,她才停下来。木环已经被冰牢牢地固定在冰面上了,一整个冬天都不会脱落。   这时,再把渔网从易弦握着的那端套在红绳上,缒在水下,等水流把渔网向着何田这边冲去,她再故技重施,用竹竿把渔网另一端拉上来,和水中的红绳栓在一起。   现在,再把易弦那端固定好,渔网就下好了。几天之后,如果顺利的话,就能捕到鱼了。   易弦一直在观察,看到何田面露喜色才问,“做好了么?”   “好了!”   两人相对而笑。   回到家,何田注意到,易弦的靴子湿了。   她穿的黑色皮靴不知是用什么皮子做的,柔软光亮得就像丝绸。可是这种漂亮的靴子并不适合在雪地里跋涉。在何田的想象中,这种靴子最适合踩的地应该是像童话书里出现的什么手织的西番莲花纹的羊毛地毯上——虽然她不知道西番莲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绵羊的毛摸起来什么手感。   穿着湿了的靴子,脚很容易长出冻疮。   所以一进门,她就叫易弦把靴子脱了,先穿着她的蒲草鞋套,把脚放在炉台脚边暖着。   今天出门时何田给易弦找了顶奶奶从前戴的鹿毛护耳帽,但是,鞋子好像不行。   她把自己的脚放在易弦的靴子旁比了比,打开樟木箱子,找了两块驯鹿蹄腿毛皮。   “我给你做双毛靴子。来,抬脚。”何田坐在易弦对面,示意她把脚放在自己膝盖上。   易弦又害羞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地把脚轻轻搁在何田膝盖上。   何田把毛皮放在她脚底比了比大小,心里有数了,“行了!”   她把皮子铺在桌上,剪好,穿起针,戴上一枚黄铜顶针,开始缝靴子。   易弦好奇地看着她缝,“为什么把毛的那一面缝到里面?”   “这样更暖和啊!”   “为什么剪成这个形状?”   “这样就只用缝一道线呀。”   驯鹿蹄子上的皮毛最适合做靴子,因为形状大小正好,又柔软又坚韧。   何田缝靴子的时候,让易弦取了一把栗子,泡在一直陶锅里,再加上一把草木灰,放在火上煮。   她缝完一只靴子,让易弦穿上试试。   这时锅里的栗子也咕嘟咕嘟地煮滚了好一会儿了。   何田用竹筷搅动栗子,又煮了一会儿,把水倒掉,栗子上那层褐色带着小绒毛的皮就能轻松地揭下来了。   她把昨天那只鸭子的两条鸭腿斩成小段,淘净两铁杯的大米,先在陶锅里铺上米,再放上剥净皮的栗子,最后铺上切成段的鸭腿。重新添上水,放在火上煮。   另一只靴子缝好时,饭香味飘满屋子。   腌制的鸭腿蒸好了之后截面是种美丽的深粉红色,油光锃亮的皮呈半透明的橙黄色,鸭腿里的油脂渗入了米粒和栗子里,栗子的甜味也渗入鸭腿和米粒里,雪白的米粒现在带一点黄色,也油亮亮的。   易弦穿上另一只靴子,和何田一起把米饭盛好,放在桌上。   佐餐的是一碟又辣又脆的萝卜干。   易弦笑,“不是说都不舍得吃米么?”   “今天是特别的日子,必须吃点好的庆祝一下!”何田举起杯子,也笑着。   她们两个碰了碰装着野菊花茶的铁杯。   易弦把一勺米饭送入口中,慢慢咀嚼,口中溢满甘甜。这时,脚趾长冻疮的地方有一点痒痒的,脚心也是,不知道是因为隔着袜子碰到了鹿毛,还是因为太暖和了。    第11章 熏鸡肉卷和生鱼片   吃过饭,易弦把锅碗餐具放进水池,撒上草木灰,何田洗了碗,拿出装着蒲草和细绒草的篮子,准备再做双草鞋。   鹿毛靴子也是会渗水的。即使加了木底也是。   所以何田在下雪后外出,才会在靴子外面套一层草鞋。   “接下来我们就得去林子里抓貂鼠了,没有草鞋可不行。”   易弦当然不会做草鞋,何田给她分配了简单点的活儿,教她用木槌捶软细绒草。   取一束晒干的绒草,在手中团成一个环,先放在掌心一间揉一揉,再搁在钉了一层野兔毛皮的木墩子上,用木槌敲打。   反复敲打十几分钟后,绒草随着每次敲打变得越来越蓬松,原先手指粗细的一束现在得用手紧紧握着才能握成一束了。每一根草茎都裂成了十几根,由原本的灰绿色变成了灰白色,柔软得像丝,可是依然坚韧,要很用力才能拉断。   何田用来缝皮靴的线也是用捶过的绒草做的。   易弦捶软了几束绒草,何田刚刚编完一只草鞋。   她让易弦试了试大小,稍微做一点修改,开始编另一只。   易弦又看了一会儿,问她,“我能试试吗?”   何田就一边编,一边教她。   何田本以为易弦手指细长灵巧,应该很快就学会编草鞋的,可是没想到,她折腾了半天,才编好半个鞋底。   易弦受挫后,嘴角向下拉着,变成一个三角,配上那双眼角微微下垂的小狗眼,可爱极了,可她自己并不知道,她眼神是十分严肃的,还隐隐带点怒气。这是只在严肃地生气的小狗。   易弦又挣扎了几分钟。   何田觉得没准下一秒她就会把手里的草绳摔在地上再用力跳在上面狠狠踩几脚了,赶快放下手里的草绳,揉揉脖子,“我们休息一会儿吧,泡杯茶喝?”   喝了杯酸甜的山楂蜂蜜茶,何田让易弦再捶一些绒草,“你看,草鞋比你的靴子大很多,对吧?要在空隙的地方都塞上绒草才行呢。”   易弦放下草鞋底,又去捶绒草了。   编好两只草鞋,何田取出一块薄薄的桦木板,把草鞋按在上面,用一支小木炭条沿着鞋子边缘画上轮廓,再用大剪子把木板剪下来,锉掉边缘的毛刺,放进鞋里。   接下来,要给草鞋安上木屐齿了。   何田找了一块一指厚的松木板,放在椅子上踩着,锯掉一段五厘米宽的木块,再锯得和草鞋鞋底宽度相仿,在木块左右钻两个洞,一边锉平,另一边锉出凹槽,这样的木块一共需要四个,一只草鞋上缝上两个,用坚韧的绳子穿过孔眼,和草鞋底编织在一起,草鞋就可以踩在地上走来走去了。也有人做草鞋时会把一整块厚木板钉在鞋底,上面再钉上木屐齿,这样的草鞋能穿很久,因为鞋底受到了保护,不易磨坏,可是这样的鞋用来走山路脚会很累,所以何田家选择用薄桦木板做鞋底,时常更换草鞋。   现在,把捶好的绒草团成一团一团,在蒲草编的草鞋里均匀地填塞一圈,就能保暖防潮了。   何田让易弦穿上新草鞋在屋子里走了几圈,然后再塞一些绒草进去,再走,让脚把鞋子踩软了,里面塞的草也踩结实了。   雪板倒是可以用奶奶从前用的那一对。   这样,易弦外出的行头就准备的差不多了。   傍晚又下起了雪。   易弦说她从没见过这么的大的雪花,“都快有碗口大了!”   雪花和雪花在空中降落时纠结在一起,就是有这么大。拍在头上身上会有声响。因为太沉了。   这天晚上,她一直在编那只草鞋底,拆了编,编了又拆。   第二天早上,雪停了,可是太阳一直躲在云后,刮着风,风把落下的雪又吹起了,飘飘荡荡,天地间灰蒙蒙的。   易弦踩着新草鞋出来扫雪,房顶上的积雪已经有三四十厘米那么厚了,像是屋子盖了层厚被子。   何田用木棍捅房顶上的积雪,这些雪已经硬得像砖头一样了,一整块地“扑通”一声摔在地上,雪沫四散,碎成几块。   何田和易弦把雪块搬到屋子外墙边上,挨着之前的雪放好,就像给木屋穿了层雪裙。这层雪裙能给屋子保暖。   扫完雪,她们又去给大米清理窝棚,喂食。   忙了半天,两人饥肠辘辘,早饭也做好了。   今天的早餐是一碗小米粥,一小碟蒸好的腌肉,萝卜干,还有两个烤熟的小土豆。   今天吃的腌肉是一条獐子腿肉,蒸好切片,肉色殷红,边缘的脂肪都变成了半透明的,和带一点绿色的白萝卜条一起放在陶碟子里,小米粥熬得不是很稠,汤色金黄,搅动时冒着白气,小土豆烤成了浅褐色,掰开后露出浅黄色的肉。   易弦刚开始把土豆皮剥掉了,吃了几口发现何田是连皮一起吃的,于是她又把皮抓起来,夹上一片肉和一条萝卜干放入口中。   吃完早餐,浑身都暖洋洋的,像是有用不尽的力气。   趁着没有下雪,两人赶着大米到了河边。   投入河里的网要再过两天才能拉上来,何田想先试着钓点鱼上来。   她把之前捉的小鱼从水缸里捞出一半,放在一个小木匣子里。木匣子上开着许多小洞,能让水流动,它的大小刚好可以放进取水的水桶,匣子顶端栓上一根粗绳。何田给水桶添上水,放在大米拉的爬犁后面。   钓鱼的工具很简单,就是一根竹子钓竿,绑上鱼线和鱼钩。   到了河面上,先把冰洞上覆盖的雪扫开,砸开冰洞表面的冰,用木棍搅动,再赶紧把水桶里的木匣子缒入冰洞,把匣子上栓的绳子固定在冰面。   每次钓鱼时,把匣子从冰洞里拉上来,取出一条小鱼做鱼饵,鱼饵和匣子都得赶紧再放回水里,不然的话,严寒会让小鱼瞬间冻成冰块。   江鳕这种讲究的鱼,是不吃死掉的食物的。它们只吃会游动的小鱼。   在冰洞附近合适的地方凿一个小洞,不用太深,六七厘米就行,插根树枝,浇上水固定,鱼竿就可以放在上面了。   钓冰河里的江鳕时用不着浮子,只要鱼竿弯曲了,赶紧拉上来就对了。不过,何田去年一个人要干的活太多了,她没法一直看着钓竿,就在鱼竿上栓了一个铃铛。   这铃铛本来是过年的时候挂在大米脖子上的装饰品。   鱼咬到钩,拉弯鱼竿,铃铛就会叮叮地想起来。   放好了钓竿,何田和易弦才开始清理冰洞附近的积雪。   看起来有放晴的迹象,没有风,能见度很高,能看到河面上那条最后的裂缝也消失了,再也没有氤氲水汽从还没冻上的裂缝冒出来。眼前是一片平整的白色雪原。   何田和易弦一人拿了一个木耙子,绕着两口冰洞画圈,铲走洞口周围的雪。   她们汇合时,雪也铲好了。   这时,太阳也出来了。   阳光并不十分耀眼,何田半眯着眼睛,看向河对岸的森林。   白雪之下是一层不均匀的墨绿,间杂着白色。   “再过几天,我们就可以去河对面了。”何田轻轻喘气,用带着鹿毛手套的手掌拍掉帽檐上的霜花。   这几天的气温又下降了,即使是在晴好的白天,也只有零下二十度左右,呼吸的热气会在眉毛上挂上一层霜,就算戴上把脸蛋额头都遮住的护耳帽,再把脸也蒙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帽子边缘也会结上一层霜花,蒙着脸的布上靠近鼻孔的地方也凝成两个小雪花块。   “嗯。”易弦望着河对面的森林,轻轻答应一声。她现在已经知道了,冬季,对森林里的猎人来说,并不是躲在温暖的木屋里烤着火休息的日子,而是猎取皮毛的繁忙季节。这是他们能够制造最多收入的季节。   昨天两人睡着前闲聊,何田跟她讲了捕貂的事,还许诺,捕到的貂会分给她一些,等春天皮货商人来了,卖得的钱,易弦可以带上这些钱,继续出发。   突然,鱼竿上的铃铛“叮叮”地响了两下。   何田赶紧跑过去,握住鱼竿,用力一拽,一条比她手臂稍微短一点的挂在鱼线从冰洞里飞出,带出的水花还没落下就在空中凝结成一串冰珠。   那条大鱼在冰面上跳了几下,也冻成了石头。   何田钓鱼出来的时候一直在尖叫着,这时尖叫变成了欢笑,她蹲下来,摘掉鹿毛手套,把鱼钩取下来。   在鹿毛手套下她还戴着一双用松鼠皮做的五指手套,手套食指和拇指的指尖部分是剪掉的,方便指头活动。   这条鱼够她们吃一天了。   当做鱼饵那条小鱼也冻成了冰。在那之前,它被吃掉了一半,现在只剩下一个残破的鱼头,躺在冰雪上。   木匣子里剩下的鱼饵从今天起就会一直呆在冰洞里了。   冰面下流动的水大约在四到五度之间,比起木屋的水缸里的水温当然低了不少。不过,这就是它们的命运。   等何田和易弦把两个水桶提上水,鱼已经硬得像石头了,它保持着最后扭曲的姿态,像个半环。   “这是江鳕,生吃也很好吃的。”何田很满意今天的收获,“等会儿我们就吃一些。”   两人回到家,易弦把水桶提进去,何田把大米送回它的窝棚。   在出门之前,何田在炉台的烤屉里放了几粒土豆,还在陶锅里放了一只熏鸡。熏肉、熏鱼、熏鸡鸭鹅,这些熏制风干的肉食虽然可以保存很久,但是肉质也在腌制熏制的过程中失去水分,变得很硬。要吃的时候要么得煮,要么得蒸,蒸煮之前还要用温水泡一泡。   这只熏鸡昨天晚上就泡在陶锅里了。现在还是硬邦邦的。何田打到的这只松鸡可能本来就是只有了些年龄的鸡。   除了蒸煮加热,熏肉还可以直接用刨子刨成薄片,直接放在烤熟的土豆上吃。   今天,何田打算吃点比较特别的食物。   她易弦去菜窖取了一颗萝卜,洗净之后切了二十厘米下来,用刨子刨成薄片,再把坚韧顽固的熏鸡拿出来,剥掉鸡胸上的皮,刨下鸡胸肉。   把一层鸡胸肉片夹在两层萝卜片之间,卷成一卷,一个挨着一个放在陶锅底部,加上一点水,搁在火上小火满煮。   刚捕到的那条鱼化冻之后,刮掉鳞片,放在雪地里滚一滚,去掉黏腻和内脏。   用小刀切开皮肉之后,鱼肉是粉白色,切下薄薄的一片,连盐都不用蘸,直接丢进口中,甘甜滑嫩。   何田切鱼片的时候易弦主动要求帮忙。   见过她编草鞋的样子之后,何田对于把这类精细活儿交给易弦是有点犹豫的,但是易弦像是要证明自己似的,接过刀,很快把鱼片摆了一小盘。   粉白色的鱼肉每片只有两三毫米那么厚,因为片得实在很薄,几乎就是透明的,在灰黑色的陶盘里,鱼片一片挨着一片摆成一个环形,仿佛一朵粉色的花。   何田不停地“哇”,表示惊艳。   “怎么能切得这么薄啊?”   “每一片厚度都一样!”   “摆的时候很费心思吧?鱼肉的纹理方向都是一致的!”   鸡肉萝卜卷做好了,何田还在称赞易弦的手艺。   “别说了,快吃吧。”易弦有点不好意思了。   何田心里说,你搞成这样不就是想让我夸夸你么?怎么还经不起夸了呢?她笑嘻嘻的,不出声了。   这顿饭吃得也很满足。   生鱼片就不用说了,鲜鱼肉肥美甘甜,卖相又美,熏鸡肉刨成薄片后和萝卜片放在一起小火慢煮,吸收了萝卜中的水分,重新恢复了一些弹性,嚼起来有点韧性,又不会太硬,还带点萝卜的淡淡辣味。   何田打算,下一次把笋干和熏肉片、香菇、小土豆放在一起煮煮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人说自己养在缸里一条鱼,很快水上都是鱼的便便。那个,养在饮用水缸里的鱼是不能喂的。还指望它吃掉水里的微生物呢。当然,还有它自己的便便。悲惨。但是这就是它的命运。   这样养在食用水缸里的鱼,看品种吧,鲤鱼能长挺大的,可以活两年多。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第12章 梦中的食物   冬季森林里的天气也是多变的。   白天还晴好,入夜之后就风雪大作。   这场雪下了一夜一天,终于停了。   大雪的时候,即使是在白天,能见度也不过两三米。天地间又变得灰蒙一片,风卷着雪花往眼睛上扑打,要睁开眼睛都困难。   这样的天气只能呆在家里。   不过,何田并不着急,相反还有点高兴。   被这样的大雪困在家的不止是她,还有各种动物。   雪停之后,就可以去设下陷阱的林子里寻获猎物了。   还有,河面会彻底冻硬,对面的森林也会成为她的猎场。   想到即将收获的貂皮,做梦都要笑醒了。   在此之前,她要为狩猎做最后的准备。   易弦那件紫貂披风,她显然不打算再穿了。这衣服也不适合在林子里穿行。   何田改了一些奶奶留下的旧衣服给她穿。   衣服的宽松度还合适,就是袖口和下摆都短了一截。   何田还有几张野兔皮毛,裁开,拼接,总算补全了奶奶那件鹿毛大衣。绑腿,手笼什么的倒是可以继续用。   易弦一点也不懂皮货的事,她还以为打到的猎物,剥了皮,收拾干净就能做衣服了。   不是这样的。   皮子得硝制才能变软,在硝制之前还要浸泡,把皮上剩余的脂肪和残留组织刮下来。冬天是没法硝制皮子的。   皮货商人们买走的貂皮,全是未经过硝制的。猎人们只是把它们风干。   易弦听了叹气,“所以,就算打到了狐狸或者兔子,也得等到明天春暖花开的时候才能做衣服?”   “这还是最早的呢。一般都是等到夏天。那时候更暖和了,可以直接站在河岸边上洗硝制好的皮子,皮子洗好了,还要再晒干,拉伸,在树干上磨蹭,皮子才能变得有弹性……”   何田一边给被子里填羽绒一边讲,“要是你留到那个时候,我们又打到了狐狸,或者獾狗,或者别的什么,我就给你做一个……”她打量打量易弦,“小皮袄吧,在屋子里能穿的,或是皮坎肩。”   之前她去狩猎小屋的时候,只放了一个人的被褥,这次要给易弦也带一副。奶奶备用那套被褥被熊撕烂了,没法用了。   刚好,趁着风雪天没法出门,两人一起,很快就能把被子填上羽绒。   何田家的被子不像其他人家那样用棉花做成棉胎,再套进布袋里,或者直接从商人那里买做好的被子。   她们家做的是羽绒被。   先用两片布缝成一个被子大小的布袋,暂时不封口,再在布袋上缝几道竖线,把布袋分隔成几个长条袋子,在每个袋子里塞进羽绒,棉絮和捶打好的绒草的混合物。   羽绒是打到禽鸟时收集的它们紧贴腹背腋下的细小羽毛,质量最好的是大雁毛,它们防水又轻暖,保暖效果是所有森林中能打到的禽鸟羽绒中最好的。但是一只大雁最多只能收集到一两把这样的绒毛,又要做被子又要做衣服,所以有时候也不能太挑剔了。   棉絮,是何田家自己种的。   她家有六棵棉花,每年秋天可以收两小篓棉桃。棉桃的果荚裂开,露出的白白绒绒的部分,就是棉花了。不过,将果荚中的棉绒处理成可以使用的棉花,还有很多步骤。要先把藏在棉花里的籽捡出来,再把棉花撕开,晒干,敲打。   何田的奶奶还有一台小纺车和一台小织布机,但是她自己都很少纺线织布,只在何田小时候给她玩游戏似的表演过几次。纺车和织布机早就被扔在一个窝棚的棚板上了。鬼晓得现在还能不能用。   全部人工的纺线织布是很耗时的,而且这还是个对技术熟练程度要求很高的活儿,所以森林里的猎人们很少干这个,都是用皮货换布料和棉被。猎人们买来棉被之后,晒晒打打,如果不是很讲究,一床被子可以用好多年,稍微讲究点的,隔上几年,在春季集市时把自己家的被子抱去,集市上有一对弹棉花的夫妇,每年都会来,他们用手艺和棉花换皮货。   何田小时候也围观过弹棉花。那对夫妇在空地支起一张底部是网状的木床,丈夫拿着长弓似的弹子,不断发出“蹦蹦蹦”的响声敲在铺在木床上的棉胎上,妻子把新棉花续在旧棉被稀疏的边角上,长弓弹子一段带着棉线,把棉胎五花大绑之后,棉被就重新恢复紧实了,但是新棉花比旧棉花要白很多,翻新后的棉被黑一块白一块的。   弹棉花的时候新旧棉絮飞得到处都是,把那对夫妇的头发眉毛上都变成白色的了,何田一直以为他们是对老头儿老太太,结果后来才发现他们年纪并不大。   何田继续种棉花,完全是为了制作卫生巾。   要是绒草可以像棉花一样吸水,她早就不种棉花了。   所以,今年收获的棉花,只是晒干了,连棉籽都没摘出来。   何田和易弦在炉台前摘着棉籽,说,“要是我们有足够的羽绒,就做羽绒被,再也不往里面填绒草和棉絮了。”   易弦问,“你为什么不养些鸭子和鹅呢?它们会下蛋,还有羽绒,还能吃。”   何田笑了,“首先,你得抓到活的,健康的,完整的鸭子和鹅。”她指指门边挂的猎槍,“我一般都是用这个打的。然后,你觉得大雁和鸭子为什么叫候鸟啊?”   易弦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她说,“我们可以想办法用网捉它们,还可以建个暖房,把它们养在里面,冬天也不会冻死。”   “春天。等春天到了,大约五月份吧,会有很多大雁、鹅、鸭子飞来,如果那时候你还在,我们就试试。”   何田把棉絮和绒草塞进被子,站起来,叫易弦和她各持一端抖动,等填充物都落到被子底部,横着缝上一道,被子边上现在出现一排两只手掌大小的方格,再填上棉絮羽绒,如此反复,最后,被子被分割成三四十个小格。   做好的被子每隔几年要拆开,重新填绒。因为细小的羽绒会从针线细缝里钻出来,棉絮会结团,渐渐的,被子就没刚做好那么暖和了。   被子做好的第二天,雪停了。   这一天也是何田收网的日子。   她和易弦来到河面上,敲碎冰洞上一夜间形成的冰层,把固定渔网的绳圈用凿子凿下来,在两端的木环上再栓上一条绳子,一人站在一个洞口边,由易弦先把网向上拉,何田拉紧绳子,把网不断朝自己这边拉。   两人一起用力,把网拉出来。   网里有五六条鱼。   出水的鱼在网里乱跳了几下,被冻成了石头块。   把这些鱼从网里掏出来,扔在地上,赶紧继续拉网,绑在绳子上的渔网在两个冰洞之间穿过来,重新投入水中。   投好了网,再把木环浇上水,固定在冰面上。   虽然很累,但看到鱼获,还是很高兴的。   一共有六条鱼。五条江鳕,一条白斑狗鱼。每条鱼都脂肥肉厚,足有手臂长。   这些鱼保存在其他小动物够不着的地方,能一直吃到第二年春天。   何田打算明天把它们带到林中的狩猎小屋那儿。   现在,肉食有了,还得准备些主食。   回到家,何田想了想,取出一些黄豆,磨成粉,准备炒了之后带去当干粮。土豆干和萝卜干也得再带一些。   她磨豆子用的是一个小石磨,抓一小把豆子放进磨盘眼儿里,握着磨盘的推杆不停地转,豆子被碾成粉了。   易弦看了一会儿又自告奋勇尝试,这个力气活儿她倒是干得又快又好。   磨了半天,才得到一陶碗的豆面。   易弦忽然问,“你为什么不发豆芽吃啊?”   何田张大眼睛,“豆芽?豆子发芽了,还能吃么?”   当天晚上,她和易弦一人泡了一把黄豆在陶碗里。   陶碗放在炉台离火稍远的地方,挨着墙。   睡觉的时候,何田翻来覆去,易弦问她,“你怎么了?”   她傻笑了两声,“我太兴奋了。我才想起来,小时候奶奶给我做过萝卜花白菜花玩,这个不也可以吃么?”   在冬天,吃上新鲜的蔬菜,该有多好啊!   易弦没听说过萝卜花白菜花,何田就给她解释,把白菜的菜叶都掰下来吃掉了,剩下的那个白菜疙瘩——就是白菜的根部,放在一个陶碗或者陶瓶里,让水泡住根,但不要淹没整个根部,过上一段日子,根就会重新发芽,很快开出黄色的花,嫩黄的花陪着嫩绿的小叶子,好看极了。萝卜花也是差不多的东西,开出的花是白色的,有的时候小花瓣边缘带一点浅紫色。   冬天没有鲜花,白菜花和萝卜花能给屋子里增添一点生机。   “我奶奶说,人看到绿色心情就会舒畅,所以我们家一年四季都会放上花。春天夏天野花可多了,秋天也有一些,还有红枫叶,冬天就只能插一些有颜色的草,或者干果了。哦,有一年我们插了红果和棉花,也很好看。”   易弦又提起了暖棚,“我们那里有暖房。地板下面铺着火道,和炉子连着,房子里放上苗床,花卉……还有蔬菜水果就种在里面。哦,对了,暖房的房顶和四壁都是双层玻璃,让光线透进来……”   她讲到这儿,何田已经连声哎哟起来,“天哪,那得用多少玻璃啊!这不跟童话里公主住的地方一样么?”   奶奶的种植书里有关于塑料大棚的描写。但只是提到。   大严寒之后,塑料制品和玻璃都是稀罕物。   劳力的不足,动力和能源的不足,使大规模的反季节种植难以实现。只有少数非常有钱和有权力的人才能享受到温室和在温室中种的瓜果蔬菜,更别说花卉了。   玻璃的成分虽然不复杂,但是要烧制出透明的玻璃,还要是能当窗子那么大块的,炉温要达到1200度,还要均衡,所以,只有几个大城市出产玻璃。   何田家的木屋,玻璃窗也不是一整块玻璃,而是多个比巴掌大一点的小块玻璃拼成的木格窗。就是这么几块玻璃,要是一块裂了,碎了,需要替换,得要至少一块貂皮才行。   她想象着易弦说的玻璃暖房,数着得要多少块貂皮,顿时觉得冬季能吃上蔬菜算什么理想啊!不重要!根本不重要!腌菜不好吃么?至于冬天的鲜花——萝卜花和白菜花就很好!   易弦还在说,“其实,没有玻璃也能造暖房。不过不见光的话,种出的菜只有那几样,叶子黄化了,蒜黄,韭黄还有一种黄心菜就都很好吃,我最喜欢韭黄炒蛋,或者放在云吞汤上……”   何田忙问,“蒜黄是什么?云吞是什么?”   两人说着吃食慢慢睡着了。不知道在梦里她们梦到的是不是同样的食物。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哦,还有,周末愉快。 第13章 红薯野米饭   被褥、食物和保暖的衣服都准备好了。   现在只等雪停,就能出发去狩猎小屋了。   在此之前,还有一些工作要做。   雪停的那天,吃过早饭,何田取出一些从前编的草帘子。这些草帘子是用野草很粗略地编成的,稀疏松散。   之前铲下的雪现在已经变得更加硬实了,把雪用木铲切成大块儿,每块切成长度大约五十厘米宽高都是二十厘米的样子,把稀疏的草帘子往上一裹,浇上点水,草帘子和雪冻在一起后,就变成了一块方便搬动的雪砖。   在离开屋子前,把雪砖堆在门口,封住门口的缝隙,雪是很好的保温材料,能留住屋子里宝贵的热气。   出门的时候炉子是不能熄火的。这时在炉膛里添放的木柴,堆放方法很讲究技巧。木柴要大小不一,大的,燃烧得慢,小的更易燃,大小木柴错开摆放,之间还有引火的草绒之类的东西,一层一层稳稳地叠放好。   这样,炉火才会以均匀且缓慢的速度燃烧。直到两天后主人归来,炉子里的火还没有完全熄灭,房子也保持着温度。   此外,当然还要把家中所有的水缸填满水。   出发之前最后一件事,是给河上的冰洞除冰。   全部准备停当,太阳也高高地升起来了。   何田和易弦把被褥、食物放进大米身上驮着的藤篮里,赶着它向狩猎小屋走去。   她们在草鞋上绑上前端上翘的木板,走在大米前面。   大雪下了这么几天,如果没有脚上的木板,一脚踩进积雪,雪会一直没到快到膝盖,对大米来说,要是蹄子陷在雪里了,可就麻烦了。   冬季第一次去狩猎总是最艰难的。   下雪之后,积雪把树林原本的样子给改变了,不是非常熟悉地形,很容易迷路。   何田走在队伍最前面。她得开出一条路。她的帽子边缘和蒙脸布上早就结了一层冰霜,但全身热汗。   在这样的雪地里绝不能停下休息。   他们要走差不多三个小时,才能到。   走了大约一小时后,易弦看何田实在吃力,就问她,“我们换一换吧?我已经习惯戴着雪板走路了。你告诉我往哪儿走就行了。”   何田喘了两口气,“行。”从前她和奶奶也是轮换着走的。   易弦走在前面,把雪先踩出一条窄窄的路,何田和大米再跟着走。   踩出这条路之后,以后每次来狩猎就会容易得多。   不知不觉间,易弦在队伍前面走了快一个小时了。   何田开始有点担心,不停问她,累不累?眼睛痛不痛?要戴上蒙眼布吗?   其实今天阳光并不强烈,虽然出着太阳,但是有云,天阴沉沉的,这样的天气其实更适合出行,要是阳光太强烈,反射在白雪上,容易灼伤眼睛。   易弦的体力和耐力比何田预期得要强很多,又走了半个小时,她还是中气十足,和何田说话时也不怎么大喘气。   但是在何田的坚持下,两人还是换了班,由何田再次走在最前面。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林中的狩猎小屋隐隐就在眼前了。   但何田并没急着走过去,她摘掉厚鹿毛手套,端起猎槍,警惕地观察四周的环境。   小屋周围的雪地几乎是平滑的,只有些鸟兽的足迹。   何田松了口气。   这时,易弦才觉得饥肠辘辘。现在恐怕早就过了平时吃午饭的时间了。   小屋的门前积了大约二十厘米厚的雪。虽然有屋檐,但是风吹来的雪飞到木门上,从地面到门把手全是斑斑点点的雪。   何田和易弦卸下大米身上的藤篮,让它自己在雪地里溜达觅食。   他们则来到屋子侧面的柴草棚,将盖在柴草上的草帘子拉下来,抖掉雪,取了扫把木铲,先把堵着门的积雪清理掉,打开门通风,再把炉火升起来。   升火的时候,何田从怀里拿出水瓶,就着热水吃了几口昨天炒的豆面。   易弦大概这辈子都没吃过豆面。她像何田那样放了一小口在嘴巴里,还没咽下去就被干干的豆面呛到了。   她赶快喝了几口水,又咳嗽了两声,才小心翼翼吃第二口。   何田感到有些抱歉,“先吃一点,等会儿我们做午饭吃。”   空空的肚子里填了些炒过的黄豆面和热水,稍微得到点安慰。两人又开始忙碌的工作。   这小屋附近也有一条小溪,可是这时溪流早就冻成了冰块,要用水,只能取一些雪化掉。   这时铁皮炉子已经热起来了,何田让易弦用水桶收集了些雪提进屋子,在水壶里先放一把雪,烧化,之后再舀一瓢雪加入刚化好的水中,千万不能一次放得太多。   十几分钟后,终于融了一壶水。   烧水的时候,何田和易弦查看了储存粮食的小木箱,把带来的食物放好,打扫了棚板,铺好被褥。何田还在铁炉烤屉里放了几颗栗子。   她取了两块熏肉,一罐萝卜条,一些土豆粉条,还有一些干香菇和小米、杂粮。   小米和野米、燕麦还有干香菇通通放在一个陶锅里,洒上两瓢雪,再放上一小勺盐,搅匀。这是晚上吃的。   她把一块熏肉刨成片,和腌萝卜条放在铁锅里,加上热水,煮滚之后放进土豆粉条。这才是午饭。   这锅热汤很快煮好了,何田和易弦都饿得厉害,两人狼吞虎咽,几分钟就把碗吃得干干净净。   大米在雪地里不停拱翻,啃食树根树枝,易弦把它牵进来,暂时拴在柴草棚下面,又给它吃了些干草。   吃完午饭,已经快要三点了,日影开始西斜,倒是没有再起风。   林子里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鸟雀的叫声。   何田把带来的两个大红薯塞进炉膛里,把搁着小米杂粮的陶锅放在炉台上,烤屉里烤好的栗子也放进锅里。这时,装着小米杂粮的锅里的雪也已经化了。   她和易弦走进附近的林子,查看之前设好的陷阱。   令何田惊喜的是,几个陷阱都有收获。   每个松木拱门陷阱都抓到了一头貂鼠,大小不一,但至少两只是大鼠。大鼠的皮毛更大,价值也更高。   铁夹陷阱抓到了一只狗獾。   何田教易弦重新设置陷阱,用一小片熏肉当诱饵。   猎物们早就冻得僵硬如石头,何田把它们扔进藤篮里。   重新放好所有的陷阱,林子里几乎看不到阳光了,树木上的白雪仿佛都变成了浅灰色。   何田和易弦回到木屋,把收获的猎物放好。等它们恢复柔软后就能剥皮了。   木屋里这时充满一股糖分烧焦的香味,那是出门前放在火炉里的红薯,它们已经烤熟了。   何田用铁钩把它们从炭灰堆里扒出来,并没急着剥开吃掉,而是把它们放在炉台上。   陶锅里的谷米现在泡胀了,和切成小块的熏肉放在一起煮。   黑红色的野米把燕麦、小米都染成了深红色,栗子也变成了橙红色,熏肉混在其中,不细看难以分辨,肉香和谷米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引人垂涎。   何田每隔一会儿就会掀开陶锅的盖看一看,再用筷子轻轻搅动一下,锅里的水渐渐越来越少,谷米的颗粒越来越大,她用筷子在谷米间戳了几个坑,紫红色的小水泡就会从这些小坑里咕嘟咕嘟地缓慢冒上来,再破裂。   等到再也看不到小水泡了,食物的香味也越来越浓郁,筷子很难再搅动锅里的食物了,何田觉得这锅饭煮熟了。   她把陶锅端下来,让易弦盛在碗里,再把炉台上放着的红薯掰开,深金色的薯肉立刻散发出浓郁的香甜气味。   何田把薯肉放进碗里,和饭搅在一起。   隔着热腾腾香喷喷的食物散发出的白气,她和易弦相视而笑。   野米和燕麦煮熟之后还是稍微硬硬的,尤其是野米,它们的颗粒比大米更长更细,熟了之后吃起来也有点像坚果,咬在牙齿上,似乎能听到牙齿咬破外壁时米浆爆出的声音,   小米和燕麦吸收了熏肉、香菇、栗子迥然不然的滋味——肉的咸香,干香菇的鲜味,栗子的甜味,再混上甜度更高的红薯薯肉,看似十分粗犷的烹调和随意的搭配,咸与甜这两种最主要的味道达成了微妙的平衡,让人十分满足。   吃饭的时候,何田又煮了一壶野菊花茶。   饭后,一人一杯茶,慢慢喝着。   何田把大米牵进屋子,易弦用干草给它在屋子一角铺了个窝,它就卧在那儿,时不时打个响鼻,慢吞吞嚼着草。   和何田一样,易弦摸摸大米的脑袋,对它说,“你可不要拉很多大便啊!”   大米一视同仁,对她也不理不睬。   何田轻轻笑了一声,用木盆端进来一盆雪。   这时屋子外面已经黑得透透的了,气温在阳光不见后快速降低,可能有零下二十几度。到了深夜,气温也许会低至零下三十度。   木屋的木门边缘用木钉钉了一圈看不出什么动物的皮毛,但是靠近门缝的地方还是寒气浸骨。   捕获的貂鼠们身体已经恢复了柔软,何田取出一把小刀,小心地给貂鼠剥皮,再把皮子放在木盆里用雪擦干,洒上草木灰轻轻揉搓。   她的手指很快就被雪冻得通红,何田抖抖手,呼呼气。擦了雪,手指的血液循环加速,想要提高体温,手指就热辣辣的,像被火烧着。   易弦在一旁观察着,知道剥皮是个技术要求很高的活儿,她干不了。她就对何田说,“我来用雪擦吧。”   何田看看剩下的几只貂鼠,把手中刚剥下来的貂皮递给易弦。   何田取貂皮时只在貂鼠下腹部割上一刀,没割破肚子,就能把整张皮子扒下来,连尾巴都是整个的皮肉分开,就像是把一只手套从手腕那里摘了下来,手指头的部分翻卷出来的样子。   扒完皮的貂鼠像是脱下了一层衣服,露出粉红色的肉体。   何田剥貂皮的时候一直念念有词,易弦听到她似乎是在说什么感谢的话,“你在念什么?”   何田笑了,慢慢念了一遍,“貂鼠,谢谢你舍给我的皮毛,我会好好利用的。”她脸上忽然现出一种温柔的神情,“从前,我奶奶会把貂鼠肉给小米吃。”她说完这句话,怔了一会儿,低头叹口气,继续工作。   五张貂皮处理完,木盆里的雪变成了粉红色。   何田又叹口气,“我和奶奶从来没吃过貂鼠肉。我也不知道怎么做这种肉。”她看看放在草帘子上的貂鼠肉,有点为难,“我猜它们肯定不会好吃。可是把残肉扔到雪地里,不知道会引来什么。也许会引来狼。怎么办?”   易弦看了一眼那些肉,确实,一点也没食欲。   “明天带回家,扔进河里吧。”她提议,“河里的白斑狗鱼也许会吃。”   剥好的貂皮全被易弦用雪仔细擦了一遍,何田检查一下,和她一起给貂皮再涂上一层草木灰,轻轻揉搓,把皮子上残余的血和水分搓掉。   然后,何田取出几个圆圆的薄木头板,用竹夹子把一张貂皮夹在板上。再挂在木屋横梁的钩子上。   板上的貂鼠伸长了四肢和头尾,尾巴从木板上垂下来,像是在空中飞翔。   獾狗的皮毛没那么受欢迎。   排在貂皮之后最受皮货商人青睐的是水獭皮,用它的皮毛做的帽子防水。但水獭在林子里的数量很少,可遇不可求,再接下来,是狐狸皮,狍子皮和驯鹿皮。这些之后,才是各种其他动物的皮毛,岩羊,兔子,浣熊,獾子,狼,和獾狗。   熊皮,是很特别的。   先不说这动物是这片森林最凶猛的捕食动物,有多难打,对皮货商人来说,熊皮要带着脑袋才能卖上价钱。有些有钱人喜欢在客厅的壁炉前铺上一张熊皮,让做成标本的熊脑袋大张着嘴,露出獠牙,对着壁炉的火。   这样的熊皮,一张的价钱抵得上一百张貂皮。   何田和易弦处理好皮货,夜也已经深了。   她们爬上棚板,钻进被子,抱着灌满烧水的水瓶。   吹灭油灯后,四下俱寂。   过了一会儿,隐隐听到风把树上的空枝吹动的声音,还有落在松叶上的雪扑飒落下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第14章 豆芽江鳕汤   第二天的早餐,是鱼肉粥。   何田昨天带来的鱼留了一条放在陶盆里,晚上临睡前已经化开了。   一旁的陶锅里放的是泡了一夜的杂粮和掰成小碎块的香菇。   升起火,煮上粥,不时搅一搅,当粥煮得粘粘的,谷物的颗粒都软烂的时候,加进两片干姜,把去骨去皮的鱼肉切成片,放进粥里。   鱼肉很快就煮成了白色,香味四溢。出锅的时候,加一点盐提味。   “要是还有新鲜的葱就好了。”何田舀起一勺粥,轻轻吹,“鱼粥上洒一点葱花,会特别香。”   易弦点头表示同意,虽然没有葱花,但是配上用鹅油又炒了一遍的腌萝卜干,粥也挺好吃的。   “要是放一点酱油的话更好吃。生鱼片也是,放一点酱油。”   “可是酱油好贵啊!”   “我们有黄豆,为什么不自己做酱油?”   “好啊,好啊,等春天来了,天气热了,我们做酱油。”   “还有豆瓣酱!”   两人边吃边商量要用黄豆做的食物,仿佛鱼粥里已经有了这些酱料的鲜美滋味。   吃完饭,再检查一次陷阱,就要离开了。   非常意外的是,松树拱门陷阱又捉到两只貂鼠。   大概是这些小东西也想吃点不太一样的早餐,于是魂丧陷阱。   其中一只貂鼠的身体还是温热的。   何田十分开心。她深觉这是一个好兆头。预示着今年的貂皮将会丰收。   重新放好陷阱后,易弦也打扫好了木屋。炉火熄灭,炉膛里的灰扫出来洒在门廊上,剩余的食物被重新放回储物箱里,被褥也叠好,放进另一个储物箱。   何田把水壶里最后一点水浇在钉着储物箱的树干上,树上很快结了一层光溜溜的冰,什么小动物也别想爬上去。   “从今天开始,我们如果要每隔几天来一次。不及时取走猎物,难保它们不会被老鼠松鼠什么的啃坏。而且,你看到了,我们昨天换了陷阱里的诱饵,今天就又捕到两只貂鼠。”何田望着河对岸覆盖白雪的松林,“明天我们可以去河对岸了。”   回去的路要容易走得多。   来时踩平的路还在,冻得更硬了一点,脚印上积着一些昨夜的风吹来的雪。   到家的时候刚好过了午后。   何田和易弦费了点劲才搬开堆在门前的雪砖。有几块雪砖冻在了一起,她们拉着草帘子搬动时倒在门廊上,碎雪洒了一地,不过,很快也就收拾好了。   家里还是热乎乎的,炉子里的火没熄灭,持续稳定地烧着,靠着墙放的两个陶碗里的水快没有了,不止是被蒸发了,更多的是被泡在里面的黄豆吸收了。碗里的豆芽长出了三厘米多高,豆芽下的豆子全都脱掉了皮,两个豆瓣也胖乎乎的。   何田惊喜地捏了一颗豆芽放在手里看,白色的芽杆是银白色,闪着亮光,轻轻一掐,一股水就流出来。   她问易弦,“这个怎么吃啊?”   易弦想了想,不太确定,“炒着吃?我也看见有人把它煮在汤里,不过,是把豆瓣掐掉了。嗯……还有人煮火锅的。”   何田又立即问,“火锅?”   易弦解释,“就是一个中间放炭火的铜锅,把切成薄片的肉放进去,烫一下,蘸酱吃,还可以在锅里放蔬菜,豆腐……”   “豆腐?”何田对这个更感兴趣,“你知道怎么做豆腐么?”   “知道啊!”   两人一边说,一边赶着大米去河边。   冰洞得赶快凿开,而且,今天又是起网的日子。   两人说了一会儿,觉得她们所知道的“豆腐”和对方知道的,不是同一个东西。   又说了一会儿,易弦明白了。   她告诉何田,“你说那种,确实也是豆腐的一种,不过更干,我们叫腐竹,或者豆皮。是我说的那些豆腐去掉了更多的水分后做的。新鲜的豆腐是软软的,用手指一戳就戳出一个洞,味道也很好。除了豆腐,还有豆浆和豆花,豆浆就是泡好的豆子磨成的浆,豆花已经算是豆腐了,不过含水量非常高,吃起来……软软嫩嫩的,入口就化了。”   把鱼捞上来的时候,何田决定,做豆浆。   易弦看了何田的豆子储备,又问了她是怎么种植黄豆的,觉得她们家最初开始种黄豆,是为了改良土壤,也可能是觉得菜地种点豆子,可以一举两得,毛豆也可以当蔬菜吃,长熟之后,黄豆可以给驯鹿当口粮,如果粮食真的不够吃,就磨成豆面,炒了当干粮。   后来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种起来了,反正这里很适合黄豆生长,不怎么费事。   今天又捞到六条鱼。全是江鳕。   何田留了一条鱼,处理干净后,把鱼身两面的鱼肉切下来,只留鱼头鱼骨放在陶锅里,然后加上辣椒、花椒、盐,切成丁的腌萝卜,把一碗豆芽也剥掉皮放进去,一起煮。   煮汤的时候,她取出两只比手掌略大点的小木盒,每个木盒盒底先放三片干叶子,然后铺上两片红薯干,再放上洗净的小米。   两只木盒刚好可以放在一个竹编的蒸笼里,蒸笼稳稳地坐在炖锅上,白气从笼盖和锅子边缘袅袅升起。   煮饭的时候,何田和易弦把这次收获的貂皮用一根竹竿吊在屋子里火炉较远的一边。   那片棚板上钉了几排小钩子,两个钉子之间刚好能放下一根竹竿。竹竿放上去之前又厚厚地涂了一层油脂,滑溜得无论什么小尖爪子都没法顺着竹竿爬。   挂着貂皮的薄木板一个个挂上去,看上去像是貂鼠们挂了一排外套在这儿。   然后,何田和易弦开始处理獾狗的皮毛。   这只成年的雄獾狗倒是可以给易弦做个配套的帽子和围巾。何田小时候很喜欢獾狗皮或者是浣熊皮做的帽子,皮子完整剥下来后留着耳朵,在眼睛的地方缀两颗黑扣子,做成的帽子就像头上趴了只浣熊,奶奶还把浣熊尾巴也留下来,耷拉在脑袋后面,这帽子就更可爱逗趣了。   何田想着,然后叹口气。谁知道春暖花开的时候,易弦还愿不愿意继续留在这里呢?   像她这样的人,应该更喜欢城市的生活。她留在这里,虽然适应得很好,学什么都很用心很快,可这只是为了应付寒冬的生存之道。   何田摇摇头,不再想这些自己无法左右的事,跟易弦一起把处理好的獾狗皮挂在屋前的树桩间的绳子上。   回到屋子里,午饭的香味飘满整个屋子。   何田煮饭的时候就把屋子大门敞开一条缝,现在大开了门通风。   她其实不太喜欢满屋子食物的气味。   蒸笼里的饭已经熟了,何田让易弦把蒸笼端到桌子上,她把陶锅从火上移开,将鱼肉切成片,放在汤里一涮,粉白色的鱼肉立刻变熟了。   何田在炉子上放了一个小陶盆,盆里放上一把晒干的松针和野菊花叶,加两碗水,也不煮开,就慢慢温熏。   整条江鳕鱼骨盘成一个环形放在炖锅里,汤汁中浮着雪白的鱼肉,红色的辣椒和花椒一起散发辛辣的香气。   何田夹了一片鱼肉尝尝,又说了一次,“要是有新鲜的葱就好了,洒上几粒葱花,味道会更好。”   蒸笼里的小木盒一人一个,直接当做食具,何田捏起一片叶子的两个角,小心翼翼把叶子拎起来,搁在小米饭上,用筷子帮忙卷成一个粗卷,咬一口。   她一边呼着热气,一边眯着眼睛发出嗯嗯的声音,还招呼易弦,“你也这么试试。小心烫手。”   易弦如法炮制。   红薯淀粉和甜味给小米饭增加了粘度,外面裹的那层叶子入口时有一点涩,但是嚼了几口之后又有很特别的清香,易弦慢慢咀嚼,品了一会儿味,问何田,“这叶子,是桑叶么?”   何田笑着点点头。   饭凉一点了,她们才开始吃鱼肉和鱼汤。   辣辣的汤让鱼肉更鲜美了,也让全身都热起来了。   何田仔细品尝了她新发现的食物——豆芽。虽然它确实是一种冬季难得的蔬菜,但是,何田是有点失望的。   豆芽杆脆脆的,但是没什么味道,它吸收了汤汁的味道,就是麻辣味,至于豆瓣的部分,多吃几粒,好像还挺难嚼的。   易弦吃了几口,有点想不通,“这个豆芽的味道……怎么和我过去吃的不太一样呢?”   她没想到,她从前吃的豆芽,用来做菜之前,都掐掉了豆瓣。而她吃的那种豆芽,是绿豆发的。不易消化的黄豆芽,是不会出现在有钱人的食谱上的。   何田赶快说,“我觉得还好呀,要是用这个和新鲜的蕨菜一起焯了,凉拌,一定更好吃。”   易弦又捏起一片桑叶卷的小饭团,“这个真的挺好吃的。”   何田大力点头,“嗯。要是包了红豆沙,烤栗子,就更好吃了。还可以放点樱桃干。”   吃完饭,易弦发现,屋子里饭菜的气味已经很淡了,飘着类似夏季松林里的气味。火炉上,陶盆里的松针和菊叶舒张开,盆中的水变成浅黄色。炉膛里燃烧的木柴发出轻微的毕剥声,室内暖融融的,门外一片寂静。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这种冷门文真的很需要大家的鼓励。如果可以的话安利给身边的人吧。谢谢啦。 第15章 腊肉杂粮粥   何田上一次去河对面的林中小屋,还是今年春天。   那时,河水刚刚解冻没多久,有时还能看到大块的浮冰在河面上漂浮,有时这些冰块还会推着被它们撞倒的圆木一起漂流,水流的速度也比其他季节缓慢。   何田划着独木舟,小心绕过巨大的浮冰和粗如水桶的浮木,它们都能轻易地把她的小船撞破一个大洞,借着水流的力量,她还要划上一个多小时,才能到达对岸。   现在,河面完全变成了一片平坦的雪原。   她和易弦穿戴上全部的厚毛皮衣服,给大米戴上笼套和爬犁,赶着它走上了河面。   这段河面有大约十三四公里宽,把积雪踩实之后,大米全力奔跑,不到半个小时就能从一边到另一边。   但是今天,他们得步行过去。   因为何田要在冰河上铺一条路。如果只是走这么一次,就不用费力铺路了。但在接下来的两三个月里,大米会频繁地往返于这条路,那就很有必要把路修好了。   河面上的积雪现在有近三十厘米厚。   易弦和何田像昨天那样,轮换着走在队伍最前面开道,大米走在中间,它拖着的爬犁上放了个倾倒的篓子,里面装着枯枝和栗子刺球,走在最后面的人用一只木耙时不时抓出些枯枝洒在路面上。   理论上,地面越光滑,阻力越小,驯鹿拉的爬犁速度越快。但是这些枯枝并不会减少太多路面的光滑程度,把它们洒在路上,是为了减少大米滑倒的几率。   河面结冰形成的雪原并不是像远远望去那么平整的,河水冻结时有些地方还在起着波浪,这些波浪冻成冰后,就形成一个小小的凸起。风会把积雪吹起,随风落下的雪和原先的积雪冻结在一起,堆积在小凸起上,渐渐形成鱼鳞似的起伏。   随着时间和一次又一次的落雪,起风,积雪高的地方会积越来越多的雪,最终形成一个个小丘般的凸起,而有的地方,积雪会几乎完全被风吹走,露出光滑如镜子的冰面,站在那里,甚至可以看到在几米深的水下游动的鱼。   还有,靠近河岸的地方,岸边线条陡峭缓急程度不同,波浪会形成的起伏更大,越靠近岸边,起伏越大。昼夜不停拍打河岸的波浪被冻成冰时形成一圈圈半弧形的皱纹,有的还保持着浪花的形状。   所有这些,都可能形成“暗冰”,让奔跑的大米摔跤。   在冰河上摔断腿的驯鹿,通常只有一个下场。   开出那条雪道后,洒在上面的枯枝被何田他们走过,就会被牢牢冻在路上,就算风吹来的积雪会盖住它们,只要每隔几天反复地走,它们就始终会为大米提供宝贵的阻力,虽然很小,但会让它不至于滑倒。   于是,这条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路走了两三个小时才走完。   快到对岸的时候,能看到河岸边屹立着的几块巨大如房子的岩石。因为它们,河水的波澜和漩涡结冰后形成大大小小的波纹,这段几十米的路格外难走。   易弦和何田一人提着篓子一边,在冰面上蛇行,把篓子中的枯枝和刺球洒得更宽。   波纹冻结后形成的冰棱,踩上就会让人摔跤。   何田一不小心就侧着摔倒了,她手里的篓子也倒了,枯枝洒了一地。   可要是另选一个平缓的地方上岸,那离林中小屋的距离就更远了。在雪林里跋涉,也不会比在冰面上挣扎更简单。   她呼了几口气,“我们明天回来的时候,再砍些松枝铺在这里。”   两人小心翼翼,牵着大米走过这段危险的冰面,终于上到了对岸。   这时已经是中午了,大家都饥肠辘辘。   何田让易弦喂大米一把加盐炒的黄豆,她们也得停下休息一会儿,喝点水,吃个烤小土豆,继续走。   虽然岸边有两块巨石,但上了岸,地形就好多了,是一个缓坡。   在松林间又蜿蜒行走了近一个小时,终于看得到林中的小屋了。   可是这时,何田的脸色反而非常难看。   她的小屋,烟囱里正冒着白烟。屋子周围的雪地上,布满脚印。   她拽下肩上背的一把猎槍,扔给易弦,轻声说,“你会用吧?”   易弦没说话,摘掉厚厚的手套端起猎槍,熟练地拉槍栓。   何田从大米身上的背篓里拉出两块白布,轻轻打开,那是两件带兜帽的披风。   她给易弦披上一件,自己也披上一件,拍拍大米的脑袋,让它自己在林子里走。   白色披风在雪地里有很好的掩藏效果,以至于,何田带着易弦绕到小屋另一侧的陷阱区时,那两个正站在一个松树拱门陷阱旁收猎到的貂鼠的男人都没发现她们。   “放下我的貂鼠。”何田突然出声,吓得那两人一惊,他们也立即想要端起猎槍。   “嘭——”   猎槍发出的巨响震得四周树木上的积雪纷纷落下,远处受惊的禽鸟扑楞着翅膀飞快逃走。   何田刚才朝其中一个男人脚下开了一槍。   她冷哼,“我可不是没打中。是看在多年邻居的份儿上给你个警告。”她说着又朝天空放了一槍,“我还能再连发四次。”   那两人僵在原地。   何田冷冷说,“把槍扔在地上,蹲下!”   一个男人赶紧听话扔掉槍,蹲在地上,另一个,犹豫一下,看了看何田身旁的易弦。   易弦轻轻笑了一声。   何田突然觉着,这么笑好像比开槍还有震慑力呢。就是那种,“我看你还能怎么办呵呵呵”的充满蔑视的笑。   这么觉着的不止何田,那个男人也把猎槍扔地上,乖乖蹲下了。   “屋子里还有人么?”何田问。   “没。就我们两个。”后来蹲下的那个男人说。   不等何田吩咐,易弦已经走过去,把两支猎槍踢到了何田身旁。   易弦用槍对着这两人,何田从容地把槍捡起来,背在自己身上。   “把你们带的铅弹也都给我。”她再次发令。   那两人没法子,只好把皮带上系的布袋也解下来,扔给了何田。   何田等易弦退过来,和自己站在一起后,对这两人说,“现在,你们可以滚蛋了。再来我的林子里偷我的貂鼠,我就不会再浪费铅弹了。”   “你总得还给我们一支槍吧?”先蹲下来那人说,“要是我们回去的时候遇见狼怎么办?”   何田露出凶相,“你们享用了我储存在这儿的食物,柴火,还有我的木屋,不用补偿么?是我邀请你们来的么?猎区之间的栏杆是你们的爷爷和我爷爷定下来的,你们看不到啊?滚!”   那两人悻悻地走了。   何田带着易弦紧跟着他们,隔着大约五六米的距离,一直把他们“送”到一道木栏杆前。   这两人爬过木栏,向着另一边的林子走了。   走了几十米远后,他们回头看看,已经看不见何田和她的新伴侣了。   这两人正是察普家的两兄弟。   他们的狩猎林区和何田家这片林子比邻。下雪之后,他们设过的陷阱只捕到过三只貂鼠。昨天,陷阱里又捉到几只不值钱的松鼠后,兄弟俩决定,到何田家的陷阱看看。   松树拱门陷阱看起来并不算太难,可是实际做起来才会发现,陷阱所用树干的重量、长度,设置的位置,全都藏着秘而不宣的秘方。   “只是去看看她家的陷阱是怎么做的。我们再琢磨琢磨,自己做一个。这样下去可不行啊,松鼠皮是最不值钱的。”两兄弟抱着这样的想法,偷偷潜入何田家的猎区。   “她奶奶死了,恐怕顾不上来这片林子。去年她不就没能常来么?今年应该也差不多。”   带着这样的侥幸心理,到了何田的狩猎木屋,兄弟俩惊喜地发现木屋附近的陷阱已经有了收获——四只貂鼠。   而且,何田好像没有放弃木屋的意思,她还给木屋的柴棚里堆好了柴火,屋子外面储存箱里还有一点食物。   兄弟俩把炉火升上,取了何田准备的腊肉、杂粮,煮了一锅肉粥,准备干脆鸠占鹊巢,把这里当成他们的营地。   要是何田来了怎么办?   两人也商量好了,她一个女人,我们可是两个男人。   想到何田家这片林地,除了这个小屋,还有另外三间小屋,每间附近都有已经设好的松树拱门陷阱,两人高兴地合不拢嘴。再想到何田一个人来了,兄弟俩笑得更美了。   但没想到,何田突然多了个帮手。   而且,那人虽然只露着一双眼睛,看身形体态,明显是个年轻人。   这意味着什么?在森林里,多了一个正当年的年轻劳力,种植的效率都会成倍提高,有了足够的储备粮食,猎人可以在所有狩猎小屋和家之间自由往返,收获更多的猎物。把貂皮卖掉,换来更多更好的物资——种子、食盐、工具、□□还有猎槍。   “他妈的,不知道何田从哪儿弄来的人!”察普兄弟们咒骂着,懊恼不已,但也只能加快脚步在雪林中跋涉,向自己的狩猎小屋走去,一边祈祷不要遇到什么猛兽。   直线距离四公里之外,在何田的木屋里,气氛也不算太好。   警报解除后何田费了点劲儿把大米叫回来。   这狗东西养了快四年了还是野性难驯。当初真该把它拉到集市让行脚医生把它给骟了。   她牵着大米回来时,易弦已经把木屋打扫好了。   察普兄弟乱翻的痕迹几乎没有了。   可何田还是阴着脸,低声骂道,“这帮强盗崽子。”   看到他们收下的一只貂鼠背上给树枝刮了一道明显的刮痕,何田更不高兴了。伤了皮毛的貂鼠可没人要收。   易弦一直不吭声,听何田讲察普家这群烂人不卖给她狗,想要欺辱她的事。   何田骂了一会儿,给锅里加上水,又放进去一些谷米,继续煮粥。   反正腊肉都给煮上了。这算是这俩混蛋唯一做的好事。   吃饭的时候,何田终于笑了,“好吧,这俩混蛋总算是劈了点柴,也把炉子升上了,水也有了。”   易弦忽然问她,“刚才,我们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们?”   何田笑着吃口肉粥,“杀了他们?那察普家的老爹可没法活了,他肯定会找我报仇。不难猜到是我们跟他们起了冲突。”   易弦接下来的话,就让何田震惊了。   她平静地说,“那就把他也杀了。你应该知道他现在在哪个营地呆着。或者,我们能很容易就能从那两个傻瓜那儿问出来。杀了他们,一直到春天集市再开,才会有人发现这家人不知为什么没有来。可是,谁会怀疑是你做的?你只有一个人,还是个年轻女孩。”   何田望着易弦黑幽幽的眼睛,发觉自己对她身世的猜测可能有些偏差。   一方面,她觉得易弦的话其实很有道理。当春暖花开,易弦走了之后,如果察普家那时再找她报复,她该怎么办?为什么不先下手呢?   可是,同时,她后背凉浸浸的。   最后,她低下头,用勺子搅动碗里的粥,“我要是能这么做,当时就不会把你背回家了。”   易弦听了,愣了一会儿,伸出手,放在何田一只手的手背上,轻轻抚摸两下。   何田笑了一声,和她对视着,易弦也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第16章 烤野兔   何田和易弦这次带来了很多食物,打算把这片林地中的四间狩猎小屋都准备好。   何田家的这片猎场是一个不规则的四边形。爷爷曾经丈量过,大约是五十平方公里。其中还有起伏的山地。   猎场里的四间小屋不均匀地分布在林子的四角,无论从一间走到另一间,都需要一个半小时左右的路程,有的甚至更久。   现在是十一月中,太阳升起的时间已经渐渐推迟到早上十点,下午三点一过,天快速地变黑。四点多的时候就再看不到任何日光。   随着寒冬的持续,日照时间还会继续缩短。   到了十二月中,平均日照时间只有四个小时左右。这还是在天气晴朗的情况下。   过了新年,白天才会逐渐变长。但这过程很漫长。一直到第二年四月中,河面的冻冰开裂,冬天才算正式结束。   但到了二月底,狩猎的季节就要结束了。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貂鼠,和其他动物一样,开始换毛了。这时的皮毛品质是不适合做衣服的。   更重要的是,动物们会在春季繁殖,孕育后代,这样,森林里才会继续有猎物,生活在森林中的猎人,依附于这个生态系统。   大严寒时代的到来,促使人类恢复了对自然的敬畏。即使是没受过什么教育的猎人,也知道“休养生息”这个道理。   今天,察普兄弟的偷猎让何田深受刺激。她原计划只在靠近河岸的这间小屋和离这儿最近的一间小屋附近活动的,但是现在,她想要把狩猎的范围扩大到全部四间小屋所在的林子。   可实际上,自从她爷爷在差不多十年前去世,她和奶奶就很少能够把四个小屋都照顾到。   在冬季,天黑之后,如果再遇到风雪,即使是在这片林子里长大的猎人,也有迷路的危险。在零下四十度的夜晚迷路,通常意味着死亡。   所以一个人最多每天只能取到一个小屋附近陷阱的猎物,重新设下陷阱后,要住上一夜,第二天去另一个小屋。   何田筹划了一晚,整晚都没睡好。   清晨洗漱时她醒悟,要想把所有四间小屋都照顾到,必须住在这里。   所以爷爷还在的时候,每年冬天会自己住在这儿。   所以爷爷死后,奶奶选择了在这里住一晚到两晚,回家,修整一夜,第二天到家附近的林地,住一晚,再回家,再返回河对岸的策略。   因为爷爷死时何田还小。   住在狩猎小屋是很艰辛的,要小孩子一整个冬天都待在狩猎小屋,奶奶怕她会吃不消。   她拍拍自己的脑袋,清醒了。   还是尽人事,听天命吧。   捕到更多的貂鼠又能怎么样呢?即使换到更多的钱,种子,盐,米面,布料,她也还是一个人。   种子再多,她种不了那么多地,盐再多,她也用不完。   但是,她必须捍卫家族财产。这块林子是她爷爷奶奶留下来的。木屋是爷爷和奶奶一起盖的,每年她都和奶奶一起修葺屋子。这是他们家的心血。绝不能任人掳掠。   想通了,何田平静了。   她带着易弦和大米,去了西北边的另一间小屋。也就是离这里最近的那间。   在雪林中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小屋。   两人进了屋子,摘掉帽子,头顶直冒白气。   何田让易弦升起火,自己去屋子附近的林子里查看陷阱。   易弦已经学会了用雪化水。何田带着四只貂鼠和一只野兔回来时,她正在把洒在地板上的雪扫出去。水壶在火炉上发出轻微声响,水很快就会烧好了。   何田把放在柴棚那儿的木梯子拿出来,架在树上,打开储物箱,易弦把一样样食物递给她,再一一放好。小米,杂粮,干果,腊肉熏鱼,土豆干红薯干和土豆粉条,还有这几天捞到的鱼。冰冻的鱼放在储物箱里可以一个冬季不坏,要吃的时候提前拿进屋子里,化冻之后,鱼的味道和新鲜鱼肉相差无几。   何田去查看陷阱的时候,易弦还劈了些柴火。   她劈柴的姿势不太对,但何田稍一指点后,她立即明白了,抡起斧子很快劈了一小堆木柴,抱进屋子里,在炉子边整齐地堆好。   何田把另一个储物箱里放的被褥也拿出来。她叫易弦和她一起抓住被子抖动,再把被子挂在绳子上,用藤编拍子怕打一遍,被子里的羽绒、棉絮就重新恢复蓬松。   鹿毛褥子其实就是一整块的驯鹿皮。把它抖一抖之后平铺在雪地上用木铲敲打,这样,鹿毛上的灰尘脏污都被吸到了雪里,再把它拎起来,抖一抖,挂在绳子上晾一会儿就可以抱进屋了。   把被褥挂在屋子里继续晾着,让温暖的室温去掉上面的湿气。   她们刚把一锅小米泡上,天阴了,又起了风,很快,碗口大的雪花飘落下来。   易弦望着天空,小声自语,“不知道家里的炉子会不会熄灭。”   何田也不知道。   下雪了,这意味着她们可能要比原计划的在这里待上更长的时间。   也许多一天,也许多好几天。要看雪什么时候停了。   只有雪停了,她们才能下山,穿过河面,回到家。   家中炉子里添的柴火足够烧两天两夜的,但是这之后,就看运气了。炉火完全熄灭后,大约一天之后,房子的温度就再难保持下去,水缸里的水会结冰,如果全都冻上,也许会把陶缸给涨破。缸里留着的那些当鱼饵的小鱼也会被冻上。   然后,就是家中放的那些萝卜土豆。它们会被冻烂。   除此之外,倒没有太大损失。   屋子的门也有可能被冻上。但那也不算难事。只要在门廊外面生一堆火,门缝上的冰雪就会慢慢化冻。   最令人担心的,是取水的冰洞。它们最多每隔四天就得搅动,不然就会冻上了。再要打开,又会费上不少时间。同时也意味着鱼获的减少。   担心是没用的。   所以何田只是看了看飘雪的天空,就拽着易弦躲进屋子了。   处理貂皮的时候,何田把那只占了一个陷阱名额的野兔放在火炉前面化冻,丝毫不在意它的毛会不会被偶尔溅出来的火星燎到。夹圈陷阱实在是靠不住。   兔子皮,也就比松鼠皮稍微值钱那么一点点。松鼠皮很小,毛被又短,只能用来做手套或者袋子之类的小东西,兔子皮稍好一点,不过,也就好那么一点点。   “我听说,许多城市也有养殖兔子的?”   “嗯。兔子繁殖快,又不挑食,养几个月就能吃了,不仅有专门的养殖场,还有不少人在家里养。兔子吃掉,皮毛可以做衣服。只不过只有没什么钱的人才穿兔子毛。不过看来,你们家好像更瞧不起兔子。”易弦笑了,指指屋角放的一个捶草的木墩,那上面就绷了一层兔子皮毛,在捶打之下早就看不出皮毛原本的颜色了,只是木墩一边还留着一个小兔子尾巴,所以认得出是兔皮。   何田也笑了,“兔肉还是很好吃的。等会儿我们烤兔肉吃。”   她们俩一起剥好了貂皮,用雪和草木灰擦洗干净,吊在桦木板上晾起来,那只被瞧不起的兔子也可以剥皮了。它比貂鼠大了很多,化冻也更慢。   何田用它让易弦试手,教她怎么给猎物剥皮。   从哪里切入,刀子切多深,怎么走刀,怎么才能尽量让最少的血流出来,如果血真的流出来了要怎么做才能避免血污弄脏皮毛,扒皮的时候要抓住哪里,怎么用劲……   全都是细小琐碎的技巧。   易弦手里的兔子只剥了一半,脑门鼻尖上倒全是汗珠。看起来比她刚才劈柴还累。   她的嘴又变成一个三角了。   何田忍不住想笑。她刚咬着嘴唇,只听易弦“嘿”地一声,手里的兔子掉在地上。   她刚才大概本想一鼓作气把兔皮连着尾巴扒下来,没想到搞砸了——可怜的兔子本来已经脱下了半截裤子,现在尾巴毛还在屁股上,裤子和上衣都撕成两半了。还是歪歪扭扭的两半。   何田发出一声野猪哼哼般的闷笑。   易弦鼓起嘴吹了口气,“算了,我还是用雪和草木灰擦你剥下来的皮子吧。”   何田安慰她,“我小时候也剥不好,多练几次就好了。你……”她回想易弦的手法,“你好像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气,慢慢就好了。”   易弦从木盆里抓了一把雪擦擦手,有点懊丧,“我好像手很笨。”   何田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胡说。这么漂亮的手怎么可能笨呢?”她笑着用拇指轻轻磨蹭易弦尖尖的指尖。   易弦突然脸红了。她看着何田的眼睛,没把手抽回来,可是她的肢体明显地僵硬了。   何田回望过去,有点迷惑,怎么了?   她对易弦微笑,易弦也回以微笑。不过,易弦笑了一下,忽然把脸转开了,又抿着嘴唇笑了一声。   怎么突然又开心了?   莫名其妙的。   何田想着,松开易弦的手,接手那只可怜的兔子。   兔子剥洗干净,取出内脏,再用雪擦洗一遍,切掉两条兔腿,抹上一层鹅油和盐,再包上一层干草,放进烤屉里。这是今天的晚餐。   剩下的兔肉砍成小块,放在陶锅里,这是为明天准备的。   说晚餐其实早了点,现在才下午四点多。早上的时间宝贵,赶到这里之后两人随便吃了点干粮和热水,就算是午饭了。所以晚餐可以早点吃。   除了两条兔腿,何田还在陶锅里放了些小米,再加上几块红薯干和一把干枣,搁在火上一边煮一边轻轻搅动。   渐渐地,小米粥香甜的香气弥漫开来,红薯干和红枣煮软了,把小米粥的颜色变得更深。不久之后,烤屉里传出一股奇异的香味,和粥的甜味混在一起。   何田已经有好一阵子没吃到新鲜的肉了。   裹着一层干草的兔肉保留了住了肉里的油脂,揭开被油浸成墨绿色的干草,露出的兔腿表皮金黄,撕开之后是深粉红色的肉,带着白气的汤汁滴滴答答流下来,落在陶盘上,变成一个个圆圆的带一圈黄色的油花,在灯光下闪着油汪汪的小光圈。   何田和易弦一人一条兔腿,就这么抓着兔腿骨头啃。一口咸香扑鼻的兔腿肉,再配一口甜甜稠稠的红薯小米粥。   吃完饭,天已经完全黑了。雪还没停。   易弦把大米从柴棚领出来,在门廊下拍掉它身上的雪。   大米进来之后,扬起脖子闻了闻还残留在空气中的食物香味,甩甩尾巴。   “啊——”何田一看它甩尾的姿势就尖叫一声,可她刚跳起来,大米尾巴一翘,“扑塔”一声毫不客气地扔在地板上一大坨便便。   “这蠢东西!”   何田痛心疾首,又无可奈何。   她和易弦面面相觑,两人都无法,干脆关上门,等大米拉完了,再清理吧。只刚才开关门两次,屋子里好不容易存贮的热气就跑得所剩无几,冷嗖嗖的。   何田把刚才擦洗皮毛的草木灰洒在大米的便便上,还好,它的食物主要是树皮干草,不算太难清理。   易弦看出何田情绪低落,安慰她,“从前,住在高原上的人还专门收集牛粪呢,把它们压成饼状,贴在墙上或者铺在地上晒干,冬天就用它们当燃料。”   “他们为什么不伐木呢?”   “因为他们那儿没太多树呀。都是草原。砍一棵树,要好久好久才能再长出来。”   扫完鹿便,一开门,寒风卷着雪花飞扑进来,像是一群白色的大蝴蝶冲了进来,转瞬间又消失在空中。   屋子里残存的热气也没了,何田打个哆嗦,叫易弦一起把大鹿毛外套穿上,还气得揪一下大米的耳朵。   易弦在墙角铺上干草,把大米领过去,摸摸它的脑袋,“你可别再惹何田生气了。”   大米照旧不搭理人。   之前放进铁桶里的雪现在已经化成半桶雪水了,何田往炉膛里添一块木头,倒了一些雪水在水壶里,在壶里丢了几片苹果干,敞开壶盖,放在炉子上烧了一会儿。   慢慢的,苹果的香气充满了屋子。   何田盖上壶盖,煮开水,给两人各倒了一杯,又加了点枫糖浆。   这杯苹果茶让人想起秋天。那时天气还不太冷,阳光是金色的,枫叶金红似火,成熟的苹果从枝头落在地上。   易弦喝了几口茶,“其实,也不完全是大米的错。我们要是有个马厩之类的房子就好了。冬天在棚子上钉上厚厚的草帘子,晚上放下来,白天卷起来收到棚檐下面。”   何田知道那是什么,“可是我们这里,晚上有狼。”   “所以,还是得给它搭个窝棚。上锁的。和家里一样。”   “那也要等到春天了。现在土都冻硬了。”   两人一边商量窝棚的事,一边从背篓里取出绒草。   这些小屋里的草垫子已经有三四年没换了。   本来每年冬天都会重新编些替换的,但是何田一个人,没那么多时间。   编草垫的绒草不用捶成绒絮。把手指粗细的一束绒草在头、尾、腰部用三根绒草绳扎紧,一边扎一边放在木墩上敲打瓷实,再续上一束草,这么反复,草垫子就渐渐成型了。   不过,越到后来,敲打时用的力气就得越大 。   草垫一般做接近一米八长,一米宽。讲究点的还会给垫子包上布边。这样草垫会更耐用,也更美观。   易弦从前见过类似这样的草垫子,但还是第一次看到它们是怎么做的。   何田已经领教过她编织的手艺了,所以对易弦点亮编草垫子这个技能也没抱什么希望,示范几次之后,易弦已经抓起了木锤,“我还是干这个活儿吧。”   屋外风雪呼啸,屋子里,倒是温暖如春。   两个人配合着做草垫,还累得汗津津的。   坐在暖融融的火炉前,喝着甘甜的苹果枫糖茶,手里握着有淡淡香味的绒草,安全而舒适。   如果能忽略屋角卧着的那头时不时打个响鼻还有可能制造便便的蠢货,就完美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愉快。   明天会用存稿箱。因为我要外出取材,要坐一天飞机。因为外出,这个周六周日只能随缘更新。但是还是希望大家能支持新文。谢谢啦。 第17章 花瓣馒头   雪直到第二天傍晚才停。   何田和易弦返回靠近河边的小屋,又收获了五张貂皮。   种了一晚,重新设好陷阱,他们赶着大米下山,度过冰河,回到了家。   来时洒在冰上的枯枝和栗子刺球在雪地上远远望去是一条灰黑色的路。它们已经被牢牢冻在冰雪上了,虽然下了雪,但是也刮了风。风把前天的雪吹走了不少,大米在这条路上终于可以奔驰了。   它越跑越快,何田对易弦挥下手,先跳上爬犁,又把易弦也拉上来。   驯鹿在平整的路面上全力奔跑时,最快的速度可以接近五十公里。   当然,这是书里说的。   何田不知道大米这时跑得有多快,但肯定是很快的。   刺骨的冷风嗖嗖迎面吹来,即使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都觉得眼球凉凉的。   握着缰绳的手笼,臂弯的褶皱上,全是大米奔跑时扬起的雪花。   爬犁两侧积的雪很快冻在上面,又在爬犁和地面摩擦时融化了,化成一条一条呈向下流淌状态的小冰棱,冰棱上很快又积了一层飞溅上的雪花。   回来的时候要比去的时候快得多。   大米全力奔跑了大约三四十分钟后,就能清楚地看得到家附近熟悉的风景了。   何田让大米在冰洞附近停下,跳下爬犁,顾不得抖掉身上的雪,先去查看冰洞。   她用力摇晃冰洞里插的那根木棍,小声念叨,“别冻上!别冻上。”   易弦走过来,“让我来。”   她抓住木棍,缓缓转动,冰洞里发出冰层破裂的咯吱声。   何田没闲着,她跑去另一个冰洞,用力搅动木棍。   还好,十几分钟后,两个冰洞里的冰层都被搅碎了。   她们拉起渔网,里面有七八条鱼。   重新放下渔网之后,两人都又累又饿。   可现在只能吃点干粮充饥。   得先把大米赶回家。   给它吃东西,然后还要看看木屋的情况。如果门冻上了,那就只能在空地先升起火,稍微暖和暖和,等门解冻了,进得去屋了,再说其他的。这时要是突然下起暴风雪,那可就糟糕至极。   走回家一看,还好,木屋外那层雪墙有效地抵御了风雪,虽然家中的炉火已经熄灭了,但是门没冻上,拉住铁栓摇晃了几下就打开了。   家里也不会太冷,水缸也没结冰,烟囱外的陶砖摸起来还有一点温热,只有窗户缝上结了一层霜花。   何田和易弦赶快行动起来。   易弦把炉火重新点燃,何田把菜窖上的雪扫开,菜窖的盖子要是冻上了才糟糕呢。还好,没冻上。   她爬进菜窖取了些食物,重新盖上盖子,把一块木楔子夹在木盖下,让菜窖通通风。   炉火烧旺之后,易弦烧上一壶水,出来帮何田扫雪,“你去做吃的吧。我来。”   她看到何田脸蛋冻得红扑扑的,不由自主微笑着把手贴在她两颊上挤她两颊,挤得她小嘴嘟起来,看起来可爱极了。   易弦哈哈笑出声。   何田也笑了,她把手里的木铲递给易弦,“那我去煮点土豆粉条吧。”   家里还有一块吃了一半的腊肉,是一条獐子的腿肉。把肉片下来,放在热汤里滚上几滚就能吃了,再下几把土豆粉条在汤里,就是一顿热乎乎的饭了。   何田把快烧开的热水倒进铁锅里,把锅搁在火上继续煮,用小刀片下几片獐子腿肉,丢进锅里,想了想,又从腌菜坛子里拿出几片腌白菜。   腌白菜是何田家每年秋末都会做的。不过,今年白菜收成不算太好,所以她只做了一坛腌白菜。   腌菜的时候先在坛子里放上一层盐,再把盐、糖、还有大量的辣椒末混合在一起,搅拌成腌料。   取一颗新鲜的白菜,垂直从中心切成两半,掰开菜叶,把腌料一层一层均匀地撒在菜叶之间,放在坛子里,最后在菜上压一块大石头。坛子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视气温而定,多则一周多,少则三四天,白菜就腌好了。   这时白菜会析出很多水分,掀开坛子盖,绿莹莹的白菜像泡在一汪红色的水里面。   腌白菜坛子入冬之后就得放进屋子里,放在地窖里也可以,就是取的时候不太方便。地窖有两三米深呢。腌白菜又汤汁淋漓的。   何田把白菜叶放在坛子口上方,拧出里面的水分,让这些又咸又辣的汁水重新流进坛子里。然后,她把菜叶切成几段,菜帮扔进锅里,菜叶放进一只陶碟里。   这时锅里的水已经煮滚了,她抓了三四把土豆粉条,扔进去,用筷子搅动一下。   易弦扫完屋子附近的积雪,饭已经做好了。   桌上放了两个热气腾腾的陶碗,里面是雪白的粉条,深粉红色的腊肉片,还有白菜条,两只碗之间还有一个碟子,上面是翠绿的白菜叶,叶片上点缀着点点红色。   汤粉带点辣味,白菜帮子脆脆的,獐子肉咸香可口。这碗又辣又烫的汤粉吃完,肚子饱了,全身也热乎乎的。   何田在水壶里投入几枚灰黑色的细长豆荚,这些豆荚易弦从没见过,何田说,她奶奶也不知道它们是什么,只是偶尔发现用这豆荚煮的水很好喝。   “那她总得给它们起个名字吧?”   “没起名字,就叫煮水喝的豆荚。”   易弦轻笑一声。何田也笑了。   豆荚煮了一会儿,易弦闻到一股类似奶油类甜食的香味。   这股香味越来越浓郁,水煮滚了,何田倒了两杯茶,把壶盖掀开,在壶口扇一扇,“真好闻呀。”   豆荚煮的水,喝起来只是微带点甜味,倒没有浓郁的奶香味了。   何田把豆荚捞出来,放在陶盘里晾干,“煮过一次之后,再煮,水就没味道了。不过春天做肥皂的时候可以把它们磨碎了加进去,还是香香的。”   易弦提议,“那应该把它们加到蜡烛里,做成香蜡烛。”   “香蜡烛?”   何田家用来照明的是油灯。取动物油脂,加热,过滤,倒进油灯里,再加一根棉线做的灯芯,就能用了。油灯罩上玻璃罩,不易被风吹灭,还可以到处提着走。灯光强弱可以用升高或缩短灯芯来调整。但不管怎么调整,也就那么亮罢了。   蜡烛也有人用,把一根蜡烛底部稍热,用力按在一只陶碟上或者不管用什么材料做的烛台上,也可以到处移动。有人喜欢从商人那里买蜡烛,这东西不太贵,即使是在最大的城市里,也不是每家都用得上电,电的供应也不稳定,所有人家中都常备蜡烛。也有山里的猎人自己做蜡烛的。制作蜡烛如果只是要求能烧得着,没什么太高技术要求。   但是易弦说的香蜡烛,显然主要功能不是照明。   “洗澡的时候,或者临睡前,或者你只是想要舒舒服服地喝杯茶,看会儿书,在暖暖的屋子里打个盹,听会儿音乐,胡思乱想——其实什么时候都行,只要你想,就可以点上香蜡烛了。”   易弦想了想,又补充,“还有在香蜡烛里放上干花,干果的,比如,切片的柠檬,什么的。蜡烛冻在玻璃容器里,看起来很漂亮。有时候还能一边泡着澡一边喝着茶,再吃点小点心。”   说到洗澡,何田想起来一件事,易弦来了两周多了,虽然毛外套,棉袍、罩衣什么的何田都用奶奶的旧衣修改了给她,但是贴身里衣,易弦没提这事,她也给忘了。   而且,这么多天,易弦都是和她一样,临睡前在遮屏后面擦擦洗洗,平时就用陶梳梳头。陶器上有小孔,能把气味带走。头发的清洗也简单,每隔三天,睡前把头发解散了,先用陶制的梳子梳通,再用混合草木灰的细沙按摩头皮,最后用梳子梳掉沙子和细灰,头发就又变得蓬松了。如果草木灰里加上干掉的冷杉、松针、野菊花梗或者什么干花磨成的粉末,头发还会香香的。   “今天晚上我们洗个澡吧,明天把衣服也洗了。”何田决定了,“哦,我还有点细棉布,给你做点替换的内衣吧?你要什么式样的?”   易弦听到前面“要洗澡”的话还挺高兴的,听到做内衣,就忸怩起来。   她脸红了,沉默一会儿说,“最简单的式样就行。”   这时大约下午两点多,天光还亮,何田把布料拿出来,平铺在桌上,没用量尺,就叫易弦站到她面前,她用手在她腰上量了量,又量了量她的屁股最凸起的纬度。   易弦僵硬得像木头一样,何田轻轻一声,“行了,量好了!”   在森林里,隆冬季节洗个澡,简直就像是节日一样。   既然要洗澡了,那就要烧很多热水,那可得好好利用烧的水。于是,何田在给易弦做内衣之前,又取出珍贵的面粉,和上面。   她准备蒸几笼馒头吃。   面粉和酵母粉混合好,再洒上两大勺糖,一小撮盐,一点点加入温水,从陶盆边向中间翻搅,搅得差不多了,把手洗净,拍干,手上放一块鹅油,捂在手心化了,把指尖指缝都涂上油,再开始揉面。   面团揉的软硬适中后,在陶盆上盖上一块打湿的布,保持面团的湿度。把盆放在炉台边缘,不能太靠近炉火,太烫了就会把面里酵母菌烫死的,面就发不起来了,也不能太冷,那样面恐怕要到半夜才能发好。   发上面,何田带易弦去打扫洗澡的专用窝棚。   那其实是个小屋子,从前是用来做熏肉的,后来破旧了,就改造成了洗澡房。   小房子只有三四平米大,两个人站在里面都难以转身,房子正中是一个简陋的铁皮炉,一角放着个大木桶,木桶边是一个两层的小板凳梯,要踩着它,才能跳进木桶。   木桶里面也有个小板凳,这样,人就可以坐在木桶里浸浴了。   何田用木盆装了点雪,把雪倒进木桶,让易弦和她一起把木桶倾倒,抓了把干草擦洗干净。   木桶一侧,距离桶底十厘米高的地方有个圆木塞,塞子中间钉了一条绳子,桶上的绳子拉开,水就能流出来。塞住圆洞的木塞周围粘了一层皮革,皮子泡了之后会发胀,塞满圆洞和木塞之间的缝隙,所以不用担心木桶漏水。   放木桶的位置,一块地板上也有条绳子,拉住绳子用力一拉,这块木板就打开了,一阵冷气扑面而来。   何田让易弦把木桶竖起来,慢慢移动,直到桶侧面那根绳子对准这块能打开的木板。   要放水的时候把地板上的木板拉开,再拉开桶上的木塞,脏水就能从这里直接流出屋子外面。   她们给炉子升上火,盖上炉盖,慢慢地先让屋子热起来。   两个多小时之后,何田用细棉布给易弦缝了两套“式样最简单”的内衣,陶盆里的面团也发起来了。   刚揉好时只比拳头大一圈的面团现在几乎把整个陶盆都胀满了,面粉发酵后特有的香味也出来了。   何田告诉易弦,“现在,可以烧水了!”   易弦提了两桶水去烧,何田给手上又涂上一层油,开始做馒头。   她一抓起面团,面团拉起一条条银丝,面团迅速缩小了一圈,面里全是小孔,散发淀粉发酵的特有香味。   何田重新把面揉成一团,分成两份,一份切成八块。她在竹蒸笼里垫了块浸湿的笼布,把八个小馒头均匀摆放好。   剩下的这一份,她打算做成稍微特别点的馒头。   洗澡的木屋里,易弦的水也烧好了一壶。   她按何田说的那样,先从墙上取下木桶盖,盖在桶上,再把热水从桶盖上的圆洞注入桶中。这样,热热的蒸汽就能尽量留在桶里。   然后,她烧上第二壶水。   何田说,要差不多三四壶水。   易弦把第二壶水也倒进去的时候,何田端着一笼馒头来了。   这时馒头又重新发了一次,已经比刚揉好放进蒸笼的时候大了很多。   把水壶换成铁锅,加入水,放上蒸笼,水开之后再蒸上差不多十分钟,淀粉食物特有的香甜气味和蒸汽一起弥散在小屋中。   这笼馒头蒸好了,像一群挤在一起的胖嘟嘟的白兔子。   这锅水倒进去后,何田试了试水温,“现在差不多就可以洗了!再加一点凉水就正好。”   易弦立刻说,“你先洗。”   何田猜她可能又不好意思了,“好。我洗完,会把桶底的水放出去一些。这样剩下的水就是干净的。我洗的时候再烧一锅水,正好加进去。你洗的时候水就还是烧烧的。”   两人商量好,何田把馒头端回去,易弦提了两桶凉水过来,重新烧上水。   何田把换洗的干净衣物放在一个篮子里提着,把另一笼要蒸的馒头也端过去。   她把馒头放在铁锅上,跟急忙要往外跑的易弦说,“你先趁热吃一个馒头吧!”   易弦答应了一声,飞快跑走了。   “这么急着吃馒头啊。”何田小声嘟囔,关上门,脱衣,爬进浴桶。   过了二十多分钟,她洗好了,这一笼馒头也蒸好了。   何田跑回屋子叫易弦,“去洗吧。”   易弦低着头跑了。   她走进小屋,屋子里热烘烘的,满屋都是白色蒸汽,混合木柴燃烧和馒头的香味。她栓好门,正脱衣服时,发现何田在浴桶盖上放了一块刚好能架在桶上横木,上面放着一个陶盘,盘中是一杯茶和一个做成花朵形状的馒头。   这个馒头像朵盛开的玫瑰花,有很多层花瓣,每层花瓣之间有金橙色的半透明边缘。   是怎么做出来的呢?是用什么做的呢?   易弦笑了,她小心地爬进浴桶里,桶里的水烫得让人直呼气,忍耐住,一鼓作气坐进去,全身每根肌肉每寸肌肤立刻给热水熨烫得酥软舒畅。   把小馒头捏在手里,咬一小口,易弦尝出来了,这是柿饼。   何田在馒头里夹了一层揉成泥的柿饼。   “真甜啊……”易弦微笑着,放下馒头,喝一口茶。茶是用炒过的野米泡的。   铁皮火炉里的木柴燃烧着,发出细小的炸裂声,炉子的缝隙里闪动红红炉火,屋子里蒸汽弥漫。   这不就是,一边泡着澡,一边喝着茶,一边吃点小点心吗?   易弦把头靠在桶壁上,轻轻舒口气,不自觉地微笑着。   作者有话要说:  生活环境恶劣并不意味着生活就要是粗糙的。   女装大佬快要藏不住了!   各位小天使们,刚才和编编确定了,下周二入V。现在我要去加油攒稿子了,入V当天发大肥章! 第18章 冬至   浴室和居住的屋子之间有一段露天的路,从浴室回到住所,还有些湿的头发就已经冻成了冰条。   但易弦还是很开心。   她和何田坐在火炉前,吃着馒头,等头发干了,用陶制的梳子梳通,发丝又顺又滑,有淡淡的香味,带一点微凉的苦味。   何田说她们洗头用的肥皂液的香味是她奶奶的秘方。   第二天,何田和易弦带着大米往返于河边,取了几次水,把因为洗澡耗尽的水缸填满。   刚好,所有的水缸也都到了需要清洗的时候。   何田用瓢把缸里养的小鱼捞到陶盆里,缸里剩下的水也倒进盆里,然后把缸移到门廊上,用一块丝瓜瓤子擦洗缸壁。   养在缸里的鱼是不用喂食的,这样它才会吃掉附着在缸壁上的各种微生物,当然,还有水中的。   在冬季,水缸一两个月清洗一次也行。但是在夏季,就要洗得更频繁点。   把水缸重新填满后,何田跟易弦开始洗衣服了,   赶着大米去打水前,她们先从一个储物窝棚里搬出了“洗衣机”。   虽然现在大部分地区失去了电力作为常用动力,但是几经改进的技术却没被遗忘。   何田家的“洗衣机”是一个形似过去的直筒洗衣机的东西,不过,桶是木桶,架在支架上,桶的一侧钉着一根长杆,可以人力推动,也可以把大米的笼套栓在上面,让它来推动。   这“洗衣机”其实看起来更像个石磨,不过用木桶取代了磨盘和碾子。   衣服放进桶里,加上水和肥皂液,在大米的笼套上栓根细竹竿,竹竿上挂一根小嫩枝或者其他它喜欢的食物,它就会为了吃到这食物不停向前走,并没意识到它其实是在围着桶子转圈。桶里的衣服随着木桶的转动不停旋转,转上一个小时,换一次水,再转一会儿,衣服就洗净了。   何田一个人生活后,几乎都是在山涧边上洗衣服,很久没用洗衣机了。   “大米今天辛苦了!晚上给你加把豆子。”何田拍拍大米的肚子。   它不停地走着,理都不理何田。   等何田他们把这次外出收获的貂皮处理好,挂起来,衣服也洗好了。   湿衣服挂在绳上,立刻冻成硬硬的。   挂衣服时何田又慌忙主动请缨,不让何田插手。   何田现在已经明白了,易弦是个很保守的人。所以她也没出言指点,就随她不熟练地一件一件把她换下的衣服挂在绳子上。   易弦的衣物几乎从里到外换了一遍,外面是山里猎人的鹿毛大衣和蒲草鞋,进到屋子里,脱掉大衣,穿的是棉袍子,棉裤子,和鹿皮靴。   现在她看起来,和一个山里猎人没什么分别。   这些衣服都是用奶奶的旧衣加长改造的,何田很高兴有人继续穿着它们。   冻成冰的湿衣服到了下午就能收进去了,虽然还是硬硬的。   在火炉边上放上晾衣架,一觉醒来后,衣服就干得差不多了。如果还有小褶皱还没干,何田还有一把烙铁。烙铁是用铸铁做的,中空,在里面填上一块烧红的碳,盖上盖子,在桌子上铺一块毡布当熨衣板,把衣服烫得平平整整,再叠好收进箱子里。   在家中修整了一天,何田和易弦又出发去狩猎小屋了。   接下来的几周,她们频繁地往返于河两岸的林地,不断收获貂皮。   看起来何田的预感是对的。今年冬季,貂皮丰收了。   察普兄弟也没再出现。越来越冷的天气和越来越短的日光让他们无法再冒险偷跑去何田的林地。当然,也可能是上次看到何田多了新帮手,使他们有所顾忌。   到了冬至这一天,何田从河对岸赶回了家。   对她而言,这天是特别的日子。要做一种特别的食物。   就是饺子。   从这一天开始,北半球的日光会渐渐变长。   冬至这个节气的意义,在这片森林里比别的地方更加重大。   这天之后,很快将会有持续近十天的暴风雪。   每年如此。已经持续了几十年。   明智的猎人都要在这个时间赶回家,躲在温暖的木屋里,吃储备好的食物,在雪间歇停止的时候赶快去打水,收网,铲掉门前和房顶的雪。   何田曾听奶奶说过,有一年的风雪格外猛烈,一夜之间,积雪厚得把门都堵上了,整间房子都快给埋在雪里了,只露出个房顶。人没法出去,就连空气也快消耗完了。连灯也不敢点,只能用手摇手电筒。   最后他们把门板从屋子里卸掉,用铲子挖出一条通道爬了出来。总算得救了。   从那之后他们才修了棚板,不再睡床了。要是再发生这样的雪灾,至少能打破房顶逃出来。   冬至这个节气,俨然已经成为森林中的一个特别的日子。   在冬至前后,许多人家还会进行祈祷,或者类似祭祀的活动。   冬至之后就是新年,许多新年时用到的祭品或是食物,也是在冬至时就需要开始准备的。   何田和易弦赶回家后,先把大米的窝棚外挂上一层草帘子,把它的食槽水槽垫得比平时更高,槽底再用草帘子包好。   确保大米会温暖舒适之后,何田去一个储存木柴的窝棚里取了些很特别的东西——两种枯叶。   一种,是银白色的,何田说是白鼠尾草。   另一种,还带着树枝,像一蓬蓬小松鼠的尾巴,尾巴上的毛刺就是一根根树叶。这是冷杉的叶子。已经晾干很久了,叶子都变成了金棕色,轻轻一碰就簌簌地落下来,碎成几段。   回到屋子里,何田把树叶放在一边,先洗手和面,准备做饺子。   饺子皮的面是不用发酵的,只要加上温水,揉得比馒头面的手感硬一些就行了。面团揉好了,在陶盆上盖上湿布,让面醒一会儿。   饺子馅她用的是一颗从地窖里抱上来的白菜和今天捞上来的江鳕鱼肉,除了这两样主要材料,她还会另外再用一点剁碎的腌萝卜条还有泡发的香菇来提味。   易弦和何田把肉菜分别剁碎,加入调味料和一点鹅油搅拌,搅一会儿,再加一点点水,继续搅,一直搅到肉菜的混合物黏稠光滑,外表晶莹光亮,馅儿就搅好了。   饺子可以多包一些,放在芦苇杆编的拍子上,放在门外,一会儿就冻硬了,在木盒子里垫上一层干叶子,放一层饺子,上面再铺一层叶子,再放一层,盖上盒盖,搁在储物箱里,什么时候想吃,直接取出来往滚水里一扔,煮熟就行。   易弦搅拌饺子馅的时候,何田取出一个白色大理石的研钵,先放入白鼠尾草的叶子细细研磨成粉,用筛子筛了,细粉放在一只陶碗里,粗粉丢进炉膛。   粉末立即变成一串小火星,在空气中散发清香。   她对着飘扬而上的火星发了会儿呆,开始研磨冷杉的针叶。   不知为什么,她情绪很低落。   好长一段时间,屋子里只有搅拌饺子馅和研钵研磨的声音。   饺子馅做好了,何田把冷杉和白鼠尾草粉末放在一起,开始包饺子了。   她教易弦怎么抓起一块面团,在中间戳个洞,两手伸进洞里不断翻绕,把面团揉成一个圆圈,掐断,就变成一条粗粗的白色面蛇,放在案板上上下揉动,把它揉的越来越细。揉到粗细适中的时候,把这条白蛇切成小段,在案板上洒上面粉,把小段儿们在面粉中翻滚一遍,挨个压在手心压成扁圆的,再用擀面杖擀薄,就成了圆圆的饺子皮。   饺子皮放在手心里,填上一小勺馅儿,拉起两边面皮,合拢一捏,再分别抓住两角向中间一捏,最后四根手指在外,拇指在内,捏一下边缘,馅儿就被面皮周全地裹在里面了。   包好的饺子像一只小小的独木舟,第一个饺子放在拍子的中心,之后的饺子排着队,一个跟着一个,螺旋排开。   很快,她们包的饺子就摆满了两个拍子。易弦数了数,每个拍子上有四十多个饺子。   何田洗掉手上的面粉,把案板收起来,擦净桌子,把放着两种树叶粉末的碗放在桌上,用另一只碗盛了点水,将指尖浸在水中,往粉末中滴几滴水,用一只筷子搅一搅,再滴几滴水。最后,她从木架上取了一只小瓶子,瓶中是种粉红色的液体,瓶盖上带着滴管。   她小心地滴了两滴液体,继续搅动粉末,粉末很快搅成了一团,颜色也变成了深粉红色。看来这液体有粘合和染色的作用。   这时,何田终于说,“这是香。冬至之后,就是新年。每年大暴雪都会在新年前夜之前停下。到时候,香也干了,就可以烧了。”   每一家的香制法不同,有的甚至就烧些松枝柏枝,但是祝福的过程大同小异。   在新年前夜,燃起自制的香,对着袅袅上升的香烟祝福祈祷,缅怀逝者,希望他们冥冥之中有灵,能够保佑生者健康平安,种植的作物好好生长,渔网和陷阱永不落空。   何田眼圈红红的,泪珠在眼眶里转来转去。   易弦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在她脑袋上摸了摸。   何田一定是又想起她奶奶了。   何田擦了擦鼻子,抬起头,对易弦微笑,那些眼泪在她眼睛里转了几圈,又回去了,仿佛被黑黑的眸子吸收了。   两人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儿,何田问,“你想帮我做香么?”   易弦欣然答应,“好啊。”   何田先示范,用四根手指捏起一小团香泥,在手指间捏成一个圆锥形,再放在陶盘里,捏住圆锥的尖顶轻轻按压,把圆锥底部压平。   做好的圆锥形的香放在一个小竹匾上,在阴凉的地方晾干。   之后,每隔一天,让它倒下,换一个面朝上,务求干得均匀,不然,燃烧时有的地方还潮的话,香就会灭。   易弦这时候才感到责任重大,每天心心念念记得去翻香。   那些香干燥之后,变成了浅粉色,闻起来香味并不浓烈。   香准备好了,冬至的风雪也如期而至。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后天休假啊,各位。周一照常更新,周二入V。   今天也祝大家吃得香睡得香。晚安。飞了十几个小时候我已经不是我了。好累。 第19章 年夜饭   冬至后的第二天,风雪如约而至。   易弦从没见过这样大的雪,就像无数雪片被人从天倾倒下来,先落下的还没落到地上,就被后来的雪花追上,叠在一起。   这样的雪落地有声。就如同夏季暴雨时雨点敲打地面时发出的声响。   然后,风也来了。   这风穿过森林,把树木上的积雪吹散,新落下的雪又赶快补上,高大茂密的树木并没能让风速减小,或者,这就是减小后的风速。   呼啸的风把森林中其他一切声音都掩盖住了。   这时如果外出,整个视野中,全是白的——假设你能顶住风雪睁开眼睛的话,目之所及,也只是一层一层的雪片。   还好,在这之前,何田已经做好了准备。   那些插在室外雪地中的木棍并不是单纯用来测量积雪深度的。在每个窝棚前竖起的木棍上浇上水,它们就结实地冻在雪中,再在木棍之间拴上粗绳,不得不外出时——比如去取柴火,去喂大米,她们就抓住粗绳一步一步行走,才不至于走错路,在自家门前迷失在风雪中。   这样的事不是没有过。   曾经就有人只是要去柴房拿些柴火,结果一去不返。大暴雪结束后,家人发现他就缩在屋子外墙。可是他找不到路。风雪也把他的呼救声完全掩盖住了。   雪一直下到早上都没停。   幸运的是,中午之后,风小了。   何田和易弦赶快趁着这个时候扫雪,把大米拉出来溜溜,到河边凿开冰洞。   整整七八天,全是这样的天气。   这段时间,何田和易弦把那条在各个狩猎小屋之间背来背去的草垫子给做好了,又开始做一条新的。   到了新年前夜头一天,大暴雪终于走了。   云开雪散,太阳也出来了。   何田她们又洗了一次澡。   这次洗澡,纯粹是为了庆祝新年。   除旧迎新,屋子中的一切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住在屋子里的人也得是一样干净。   当然,既然洗澡了,要烧水,就别浪费。   于是何田又做了些馒头。   这次,易弦看到了玫瑰花一样的馒头的整个制作过程。   面团和水、酵母、一勺糖一起揉好之后放在一边,再用两三粒柿饼做馅儿。   说是两三粒,是因为何田做馅儿的时候,做着做着,就忍不住撕下一小块吃。馅儿放在碗里之前,她又把柿饼的外皮跟易弦分吃了,只剩下中间最柔软的甜心。   她家有一棵柿子树,每年可以收获两小筐柿子。   柿子成熟后是非常浓烈的橙红色,刚摘下来的新鲜柿子就像四方形的小灯笼。   这时的柿子还是硬的,吃起来脆脆的。   选取最饱满的柿子,削掉外皮,留着柿蒂,用草绳拴着挂在屋檐下面晒干,柿子外面渐渐出现一层白霜,果肉的颜色也渐渐加深,像是把阳光留在了里面。渐渐的,柿子变得柔软如面团,外皮也皱了起来,这时把它们摘下来,放在手心,轻轻捏住柿蒂向下按压,小灯笼被压得扁扁的,成为一个上方下圆四五厘米厚的饼子,就是柿饼了。   柿子做成柿饼后可以存放更久,把它们放在铺上干草的木盒里,搁在阴凉通风的地方,能一直吃到夏天,到了那时,就有其他水果可以吃了。   柿饼可以当零食吃,也可以撕成小块泡水,当然也能做成面点的馅料。   捏住柿饼的柿蒂向外一拔,往往能带出一缕柿饼柔软黏腻的内心,仿佛半凝固的蜜,晶莹透亮。握住柿饼的边缘,把它从柿蒂的那个口向外翻,只要最柔软的瓤,放在碗里,加上一点鹅油用筷子搅匀,备用。   何田和易弦分吃了外皮,干脆又掰开一个柿饼和着月季花蕾泡的热茶分吃了。   柿饼不仅剥开后质地和蜜相似,的甜度也和蜜不相上下。   等面发好了,何田把一块发酵好的面团擀成长长的片,涂上一层柿饼泥,竖直折成三折,面皮之间涂一点油,然后切成若干份,一份压在另一份上面。   等一会儿,等面团松弛了,恢复弹性了,再用一根筷子在两层面团中间用力一压,摞在一起的两层面皮就变成四个并排挤在一起的小长条。   把小长条拿起来,头尾捏在一起形成一个圆环,用筷子放在圆环里,一手轻轻握住面团底部,一手转动筷子,转两圈,要矜着劲儿,不然会把面团拉断(易弦的体会),最后再把筷子向下一压,抽出来,面团现在就变成了一团粗线球的样子。   现在,再用小剪刀在“线球”上面剪几下,蒸好之后,“线球”上的裂口就会长大、裂开,变成一朵盛放的玫瑰花了。   何田见易弦做不好这个,又快变成三角嘴了,就教她做一个简单点的,枣花馒头。   枣花馒头和柿饼馅的玫瑰花馒头比,真的简单很多。   把面团揉成长条,像做饺子皮那样揉成一条面蛇,不过得再细一点。   面揉好后切成十五厘米左右的小段,取一段,两端捏在手里随意卷几下,反转,再卷几下,放在案板上,往面团层次的空隙中放上干枣,就成了。   蒸出的馒头可以是胖蝴蝶,胖蜻蜓,胖松果。也很好吃。   除了柿饼和红枣馅儿的馒头,何田又做放松子仁和核桃仁馅儿的馒头。   把松子仁核桃仁碾碎,加上白糖或者蜂蜜,包在馒头里。   为了区别不同馅儿的馒头,核桃馅儿的做成了小刺猬的样子,松子仁的是小兔子。   这两种馒头的做法更简单了,把面团放在案板上压扁,包上馅料,捏紧皮,重新揉成一头略小一头稍大的椭圆形的团,小的那头是小动物的脑袋,大的那头是圆滚滚的屁股。   做兔子的话呢,就在脑袋那里用剪刀剪两下,翘起的面蒸出来就是兔子耳朵。   何田做的示范是森林里常见的野兔,易弦做的时候把兔子的两只耳朵剪好后垂在脑袋两侧了,说这是垂耳兔。   做刺猬馒头也不难,就在面团上浅浅地剪上十几道,翘起的,就是刺猬身上的刺了。   最后,再用一颗松子或者干树莓给小兔子小刺猬做上眼睛。   易弦兴致勃勃地做了两个兔子三个刺猬,才忽然恍悟,何田这是把她当小孩儿哄呢。   她撅着三角嘴看看何田,发现其实何田也玩得挺开心的,又笑了。   新年,或者说,任何节日的意义,也许就在于这种无所事事的快乐。   为了庆祝新年,何田和易弦准备了很多食物,在新年前夕摆了满满一桌子。当然了,光馒头就有四样呢。   除了各式各样的馒头,他们还准备了两道主菜。   板栗炖熏鸭倒是平时常吃的,另一道主菜则比较稀罕。   经易弦提醒,何田重拾小时候的爱好,把白菜梗和萝卜头放在碗里泡着,真的养出了白菜花和萝卜花。   这几颗白菜花被她全剪下来,和鱼片放在一起清炒,白色的鱼肉配上浅绿色的花梗和淡黄色的花,看起来非常好看。和另一道主菜中熏鸭的红色板栗的棕黄对比鲜明。   两道主菜之外,何田还做了两道甜点。一道是琥珀核桃仁,裹上用蜂蜜和糖熬的糖浆的炸核桃仁,另一道是樱桃枫糖果冻。   炸核桃仁还罢了,樱桃果冻就显得有些难得了。   何田用的是蜜渍樱桃。   夏天收集的野樱桃,洗净,去核,煮熟,放冷之后放在玻璃瓶里,用蜂蜜渍了,可以保存到第二年夏天樱桃再次成熟的时候,甚至更久。   这时取出来十几颗,放在一个小锅里,加上枫糖浆,再加一点点非常非常少但是又很重要的盐,搅匀静置。盐可以平衡甜味。   在一只陶碗里加上烧水,放到比手指稍微热一点时,把做果冻的寒天条剪下细细的几条,放入碗中,搅动,当寒天条完全融化了,何田郑重地取出一个大玻璃碗,洗净,先把樱桃倒进玻璃碗中,再倒入寒天,轻轻搅一搅,静静放一晚,果冻就做成了。   透明的玻璃碗里是殷红晶莹的果冻,还有大颗的樱桃。   这样,两道甜点就都做好了,一冷一热。   吃年夜饭之前,何田把冬至那天做的香拿来,在桌上放了一个装着细沙的陶盘,取出三颗香丸,放在上面,引燃一支细柏枝,把香点燃。   香气袅袅上升,起初是白色,烧了一会儿,快升到棚板时,烟雾变成淡淡的粉红色,看起来美极了。   何田和易弦同时合上双手,闭目不语。   何田在心中默默祝祷,“奶奶,你好么?你看到了么?我很好。你可以放心了。”   她睁开眼睛,看向易弦,只见她睫毛颤动,嘴唇微微翕动,不知在祈祷什么。她像是能感觉到何田在看她,朝她转过头,还没睁开眼睛,嘴角就向上微翘。   当易弦睁开眼时,果然,像她想象中那样,何田也正在对着她微笑。   两人默契地相视一会儿,一起微笑。   在他们头上,冷杉和白鼠尾草做的香丸燃烧的浅粉色烟雾久久萦绕不散。   炉火里燃烧的木柴,散发不同香味的食物,在这个静谧的寒夜里,显得更加珍贵。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亲爱的读者,《二人森林》将于明天入V。入V当天三更。希望大家继续支持。谢谢啦! 第20章 冰与火之旅   新年过后, 狩猎进入忙碌的尾声。   大暴雪毁掉了之前踩平的道路, 厚厚的积雪使这次开路比之前更加艰难。   但是何田心里充满了信心。   易弦是个可靠的伙伴。   她虽然外表柔弱,但是性格坚韧。还有可怕的大力气。   为此, 何田时不时为当初担心过易弦会拖累自己而感到小小的愧疚和抱歉。   通往各个狩猎小屋的道路重新开启之后,日光也逐渐变长。终于,何田在河对岸的四间狩猎小屋都给覆盖到了。   为了在四间小屋之间建立彼此联通的道路, 她和易弦最初很是费了点时间, 砍倒了几棵树,重新开辟一条小路,再在所有道路上铺上松枝, 赶着大米在上面踩来踩去。   但结果是可喜的。现在,从任何一间小屋到另一间,都能在一小时左右到达。   时间投资很快被证明是有价值的。   设在四间小屋附近的林子中的陷阱效率发挥到最高,她们依次返回每间小屋, 回到第一间小屋的时候带着从第四间小屋那里收获的貂皮,在翌日早上离开第一间小屋,第二间小屋附近的陷阱里已经有了收获。也就是说, 几乎每天都能收获到猎物。   高效的狩猎一直持续到二月初。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在河两岸不停奔波忙碌。趁着日光收取猎物, 太阳落山后在小屋里洗剥貂皮。   随着日光渐渐变长,气温也逐渐升高了。   虽然时不时还会下雪, 但是气温已经稳定在零下二十度左右了。   又过了一周,何田告诉易弦,今年的冬季狩猎要告一段落了。从十一月开始到现在, 在四个月的时间里,她们一共收获了近四百张貂皮,也有不少松鼠、兔子、浣熊和獾狗。这个数量甚至超过她和奶奶收获最丰富的时候。   她们收拾了狩猎小屋,解除陷阱,在储存食物的木箱里只留下不会腐烂的干粮和一些御寒衣物,回到了家。   冰河还未化冻。通常,它会在每年四月时化冻。在此之前,何田还要进行一次远足。   或者说,一场长达一周以上的旅行。   她要赶着大米,顺着河流逆流而上,穿越森林,到达山脉另一边。   那里,有一座活火山,是冰与火共生的世界。   在火山的山顶,白雪还未飘下就被融化,岩浆时不时喷发出来,喷涌岩浆的裂缝不分昼夜散发呛人的浓烟。有时火山的小规模喷发会造成地震,引发山体滑坡。   但火山下的河谷,则是温暖湿润的天堂。   山泉从地下涌出,火山地热把泉流变得温暖,泉水流进多次地震后形成的巨大陷坑,形成一个直径可达上百公里的高山湖泊和范围更大的沼泽。   湖水不会因为寒冬到来而冰封,在冬季,湖面上白雾不散,飘起的水蒸气化为白雪再次落下,融化成水,如此反复。   湖水沿着山势蜿蜒向下流去,一路上形成大大小小的沼泽、池塘和湖泊。   听起来这是个更适合居住的地方,对不对?   嗯,熊也是这么想的。   温暖的山谷是熊盘踞的地方。它们在这里冬眠。每年从十一月入冬之后,熊就会找一个舒适的巢穴,一直睡到第二年的三月。   五个月的冬眠后,它们饥肠辘辘醒来,这时山谷里的草也长得直到小腿那么高了,鲜嫩丰美。   熊吃着嫩草,树皮为主的素食,忍耐到四月,这时就会有大马哈鱼前赴后继从海中逆流而上,回到淡水河中产卵。   这些洄游的大马哈鱼变成熊菜单上最重要的食物。它们必须赶快吃,尽量吃,才能在下一个冬天到来之前积累足够的脂肪,不然,冬眠就会变成长眠。   所以,只有在熊沉睡的冬季,这个山谷才是安全的。   何田并不是要去温泉山谷玩,这里只是她的必经之路。   她要去的,是喷发着浓烟和火焰的火山附近。   那里有天然的硫磺。   硫磺是制作弹-药必不可少的原料。不能自己制作弹-药的猎人,在这个时代是无法生存下去的。   过了近百年,即使有些城市的人幸运地拿到了大严寒到来之前的工业制作的子弹,到这时也消耗殆尽了。   只有一两个最大的城市才能做到工业化的子弹生产。这些城市当然不会慷慨地把子弹卖给其他人。当然,仍然能从黑市上买到这些制作精良的子弹和武器,但价格十分昂贵。   所以,大多数人用的是自制的铅弹和自制做的弹丸。铅的熔点很低,只要有模具,在家中完成自制并不太难。但是弹药的制作就危险得多。   在森林中,每家人的弹药配方和制作方法都是保密的。   威力强大的弹药在生死关头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很多人选择从商人那里购买制造武器的硫磺和硝,认为这些在大城市制造出的化学品更加纯净,有效。   但是何田家一直都是坚持自制。   这种坚持是有原因的——这附近,她家的铅弹公认威力最大。   这个秘方就在于硫磺。   取硫磺毫无疑问是一趟危险之旅。   沿着冒着毒烟和随时会喷发岩浆的火山向上爬,寻找天然硫磺,当然很危险,可来到火山之前,也一样危险。如果遇到一头从冬眠中醒来的熊,那可能就没机会被毒烟熏死或者被喷出的岩浆烫死了。   不过,何田必须去。   取硫磺之旅最重要的准备工作,是制作防毒面具。   易弦的脸型和奶奶的差距太大,旧面具和眼镜没法改造,何田又给她新做了一幅。   何田从放柴火的窝棚里拿了一根竹子,选取有竹节的地方,锯下来十厘米长的一截,锉平边缘,在竹节的截面上均匀地钻上四圈小洞。   接下来,剪一块比竹筒稍大一圈的棉布,在肥皂液里浸泡过,晾干,塞进竹筒中,让它和竹筒的截面紧密贴合。   然后,把敲碎成小颗粒的炭块、干燥的锯末还有棉絮填进竹筒。   这个竹筒,现在就做成了防毒面具最重要的部分——放在口鼻上的过滤器。   炭块、锯末、棉絮等过滤物会把有毒的烟雾过滤掉。   在竹筒做的过滤器上还要加上保护脸部的面罩。这个制作过程相对简单许多。   选一块弹性好的皮子——这块皮子不需要太大,也不需要皮质太好,反正是用过一次就要丢弃的,所以何田通常会用松鼠皮来做。   按照脸型剪好皮子,在中间剪一个比竹筒略小的洞,把竹筒塞进去,皮子和竹筒的接缝用鱼皮和松脂混合熬成的胶粘合,晾干,确认密封,在这期间,可能要再补几次胶,然后再取一块棉布,剪成一致的大小形状,把皮子和棉布缝在一起,留一条开口,用的时候,把浸过肥皂液的棉布塞进皮子和棉布之间。   面具最外层的皮子除了起到密封作用,还能抵御酸蚀。浸过肥皂液的那层棉布则能过滤毒气,保护面部皮肤。   除了防毒面具,还要有眼镜。   不然,毒烟熏得眼都睁不开,连路都看不清,还能干什么?   防毒眼镜也是用竹筒做的。   根据眼眶大小选用尺寸合适的竹子,锯成两个两厘米高的小竹筒,把竹节面挖下来,只留一小圈,把磨成同样尺寸的玻璃片放进竹筒,用胶将镜片和竹节面锯成的框粘合,再在两个竹筒间穿上坚韧又有弹性的皮绳。   这还不是全幅装备。在上火山之前,还要在整张脸上蒙一层只在眼睛口鼻处挖了三个洞的面罩,然后才戴上眼睛和面具,再把衣服的袖口领口扎紧,务求不暴露出任何缝隙。   即使是这样,也很难保证不会被毒气灼伤。这就要看运气了。   最重要的装备准备好,就可以出发了。   除了食物、木炭、保暖衣物被褥和帐篷,升火做饭的水壶铁锅,何田还把独木舟也带上了。   小舟下面绑上木爬犁,爬犁下加一对钢制的冰刀,栓在大米拉的雪橇爬犁后面,帐篷食物什么的都分成两份,一份放在雪橇上,一份放在小舟上。   天还没亮就出发,在冰封的河面上不断奔驰,正午时停下休息一阵,继续前进。   越是靠近上游,河面越狭窄,河面上的积雪也风吹得越薄,大米跑得也越快。   最窄的地方,河谷两岸的峭壁之间只有五六米的距离,两岸山壁上干枯的树枝似乎都要碰到一起了。   到了黄昏时,河面又变宽了些,大约有两三公里的距离。   何田赶着大米跑到对岸,在岸边的树林中有个破旧的小木屋。   这就是今晚他们落脚的地方。   小木屋已经有近两年没有修葺,屋子漏风,地上积着一层薄薄的雪,坐在屋子里,能看到木板之间的缝隙全都填上了雪。这些雪冻实了之后,屋子反而密封了,就没有雪再飞进来。   屋子中间有一个残旧的铁皮炉,何田添上两块木炭,升起火,化了些雪水,煮了一锅肉粥。   晚上,她们在火炉两边的地板上铺上松枝,钻进鹿毛睡袋里。何田和易弦在火炉一侧,大米卧在另一侧。   第二天一早,继续上路。   两个小时后,她们穿过了这片林子。   林子里的路很好认,在小屋背后,笔直通向林子另一边。   路两侧的松树全被砍成一人高的木桩,有些木桩上重新长出了树枝。   何田说这条路是她奶奶和爷爷年轻时砍出来的。因为不需要在这片林子里打猎,只想快速通过,所以画出了一条最近的路,砍掉沿途所有树木,又在林子边缘建了间木屋。   开这条路,用了他们接近半年的时间。   但这时间显然是值得的。   大米能拉着雪橇和爬犁快速地在这条一米宽的林间小路上奔跑。   跑出林子之后,是一个冰冻上的池塘。   她们把独木舟抬下池塘,越过池塘后又抬上岸,继续前进,之后又是一个池塘。   快要黄昏时,她们到达了一条河边。   这条河没有上冻,只有岸边冻结了大约一米左右,河心的水依然在流动,河面上全是袅袅的白色蒸汽。   河边的树木上卧了很多渡鸦,不远处一棵高大的树上有一个巨大鸟巢,一只白头鹰正朝那里飞去。   那棵大树下,有间比窝棚稍微好点的小屋子。   那是她们今晚住的地方。   何田把大米拉进了屋子。那些渡鸦喜欢捉弄人,有几只已经开始去叼大米尾巴屁股上的毛了。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渡鸦?”易弦看着两岸树林,树上,还有河岸边,黑色的点全是渡鸦。这些鸟还时不时怪叫着,一只叫起来,很快整群都在唱和似的叫着。   这景象,真的说不出的怪异。太阳落山之后,鸟群对着最后的阳光此起彼伏叫着,更加阴森。   “因为河水没冻上,里面有去年洄游产卵的大马哈鱼。它们产了卵,死了,尸体留在河里,河水的温度常年只有四五度,鱼不会腐坏,就成了白头鹰的食物。渡鸦守在这里,等白头鹰把鱼抓上来,它们一哄而上,把鱼抢下来。”何田带易弦走近河岸,岸上的雪地上果然冻着很多大马哈鱼的残尸碎骨。   “鹰也没办法啊。它们要养大自己的小宝宝。”何田指指鹰巢,“只能趁渡鸦们争抢鱼的时候再抓一条带回家。”   死鱼被叼上来之后很快冻得石头一样硬,但是渡鸦和鹰都有尖锐的喙和爪,能把鱼肉撕裂。   一些鱼肉还留着大量的血,在渡鸦撕咬争抢之后洒在雪地上。   第二天,她们把雪橇爬犁留在木屋里,划船继续向上走。   何田和易弦把行李放上小独木舟,一人坐在小船一头,划着船逆流而上。   大米勇敢地跳进河中,跟在船后游动。   何田把它的缰绳栓在船尾。   两人持桨划了大约一小时后,水流越来越缓慢,河面变宽了,渐渐形成一个湖泊。水温也更高了,湖面上白气越来越浓,越来越热,吹在脸上很舒服,好像每个毛孔都张开了。   又划了一会儿,何田和易弦热得脱掉了鹿毛大衣,解掉了绑腿,身上脸上还是汗津津的,温热的水雾扑在脸上,湿漉漉的。   何田把船桨换成长长的竹竿,站在小船肚子中撑船,这时,湖上的白气浓得只能看清两三米远的地方,易弦完全看不出何田是怎么判断方向的,因为湖上平滑一片,没有小洲,连水草和浮木也不见一片,只有一团寂静的浓雾,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几声鸟叫。   何田带着点小得意告诉她,这就是经验。   四周静谧到极点,只能听得到小船划破水面前行的声音,和大米游动的声音。   就在这时,船身轻轻震动一下,像是船底碰到了什么,易弦心都悬起来了,却听到何田说,“我们到了!”   她用力把手里的竹竿插进岸边的淤泥里,脱了靴子挂在脖子上,然后把皮裤、棉裤也一股脑脱了——   易弦在白雾中还是看到两条大白腿,差点叫出来,赶快转过身,默默低着头解开自己靴子的鞋带,紧接着就听到何田跳到水里的声音。   船跟着晃了晃,易弦双手扶着船沿,心也跟着乱跳。   接着是何田在水中行走的声音,从这声音判断,这里的水应该只比她膝盖高一点,河里有黏腻可是细腻的淤泥,但是不太深。   于是不知怎么易弦脑中就有了这样的画面:何田两条结实白皙的长腿在温热的水中行走,脚掌陷进淤泥里,又□□,带起的淤泥把水弄浑了,在水中升起的浑浊就在她继续行走的两条腿之间的水中晕散开……   何田爬上岸,很奇怪易弦怎么没跟着下来。她平时动作很快的。   “易弦?”隔着水雾,她也看不清船上的情形。   易弦闷闷地应了一声,“我……我鞋带解不开了!马上就好了。”   易弦终于上来之后,两人把小舟中的行李搬上来,让大米接续驮着,再把小船背起来,沿着岸边走了一段。岸边长满了芦苇,这些一人多高的植物干枯后依然站得直直的,只有顶端金黄色的穗子垂了下来,穗子上积着些白雪,都冻硬了,碰到的时候,也只是点点头摇晃一下,雪并没掉下来。   渐渐的,岸边的草丛和树木越来越茂盛。但是这些树木,不论什么品种,都不会太高大。   “它们是新生树林。二十年前火山爆发过一次,不算大,不过引起了山体滑坡,把这里原来的树林还有里面的动物都给埋住了。”何田告诉易弦,带着大家向林子里走去。   林子里像是有什么魔法,让湖边的浓雾不敢飘散过来,白色的浓雾不见了,森林再次显现出来。   不过,这林子里没有什么积雪,地上落了厚厚的松针,薄薄的雪在何田、大米走过之后,到了易弦那儿,就化得只剩下水渍了。   只穿着草鞋就行,雪板都用不着。   林中的树木上积雪也不多,松树、杉树这些常绿针叶树木的枝头的雪化成了水,从绿油油的枝叶上滴下来的时候又凝结成了冰,变成一颗颗核桃大小的冰球,晶莹剔透。从树下经过时,偶尔会被一颗敲到脑袋。有时,阳光刚好照射在冰球上,折射出小小的彩虹。   看起来这片树林的魔法还不止能驱散浓雾。从这里仰望天空,连天都特别蓝,阳光灿烂得不像是在冬天。   她们在林中找了块高地,砍掉灌木,整平,在那里搭起帐篷,今晚她们住在这里。 第21章 松针炭烤鱼   营地准备好不久, 日影西斜了, 何田在帐篷外燃起篝火。   不知是不是靠近湖边的关系,还是因为这片森林下面有岩浆默默流动, 所以不会很冷,气温也没骤降。   何田把小船抱上岸后,把她那根撑船的竹竿留在河边, 在竹竿上栓了根鱼线, 鱼钩上挂了一小片腊肉。   升起篝火后,她和易弦一人带了一个水桶,一起回到岸边。   还没走近, 就能听到有东西在水下跳动的声音。   易弦拉起鱼线,鱼钩上挂着一条身体细长、像蛇一样扭动的鱼,有七八十厘米那么长,鱼腹两侧的鱼鳍在它挣扎时张开, 像蜻蜓或是什么昆虫的透明薄翼。   何田没把鱼从鱼钩上抓下来,而是直接一刀割掉了鱼头。这鱼的鱼头也小小的,嘴巴还在不断张翕着, 何田把带着鱼头的鱼钩又抛回水中。   剥洗完内脏后,鱼身上的浅粉色背鳍在还在不断轻轻张开, 像一把小折扇在不断开合。   易弦在水桶上栓根绳子,把桶抛进湖中, 提上水。   何田挖了些湖边的淤泥,和鱼身一起放在另一个桶里。   两人回到营地,何田把那条鱼砍成几段, 涂上一点盐,让易弦到树下捡了些干松针丢进桶里和淤泥调匀。   何田把切成段的鱼肉糊上一层泥,再丢在落满松针的地上骨碌几圈,就变成了一个个小泥巴球。她把泥巴球滚进篝火里烤,火里已经放了几棵她们带来的小土豆,这时已经快烤熟了。   接下来,何田把从湖里取来的水用棉纱过滤,在火上架上水壶,烧上,又在水快开的时候在壶里投入几枚干玫瑰花蕾和干苹果片。   水煮好后,先一人一壶倒进水瓶里,用保温袋装好,塞在鹿毛睡袋里的羽绒被里,这样今晚就有温暖的被窝了,然后再一人倒上一杯,一边等食物烤好一边慢慢喝。   “明天我们得划船继续向上走。希望别遇到熊。”何田喝着茶,用树枝拨一拨篝火里的泥巴球,让它们烤得更均匀点。   虽然是冬天,但熊还是会醒来的。或是饿醒了,或者被什么动静弄醒了。   何田望着篝火发呆,易弦提醒她,“鱼是不是烤好了?”   鱼确实是烤好了。土豆也是。   何田用树枝把土豆和泥巴团都从篝火灰中拨出来,随手捡了一块石头把泥巴敲碎,鱼肉的鲜香顿时窜入鼻孔,在林中弥漫开来。   混着松针的泥巴已经烧硬了,成了一层硬壳,裂开的时候,把鱼身上那层细细的鳞片连着鱼皮给沾掉了,露出白嫩喷香的鱼肉。   盐的咸味和松针特有的香味也渗入了鱼肉中,可能湖中的淤泥里富有某些矿物质,也可能是这种鱼本身的肉质更细腻,易弦觉得今天的鱼肉有种特别的鲜甜。   美中不足的是土豆烤的外皮黑焦,带点糊味,但这点瑕疵完全可以忽略。   两人美美地吃晚餐时,大米也吃得挺开心。这片树林里到处都是小嫩枝,它不停大嚼,就没停过。   钻在睡袋里睡觉的时候,似乎还能听见它咀嚼的声音。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篝火快要熄灭时,何田和易弦醒了。   他们又烧了一壶热水,灌满两个水瓶,再煮上一点粥。   今天早上的粥是用土豆干和肉干一起煮的,加一点昨晚泡上的小米。   吃饱之后,他们再次出发。   收好帐篷后,何田把篝火的尚有余温的灰烬全装在一个铁桶里提着。   到了湖边,何田拔起插在岸边的竹竿,又有一条鱼上钩。   她把这条鱼洗剥干净,整条埋进装灰烬的铁桶里。这就是今天的午餐了。   这时太阳出来了,湖上的雾气也散开了一些。两人划着船,大米在水中游动,继续向北前进。   大约两小时之后,风景又改变了。   湖面渐渐变得越来越窄,大大小小的小洲点缀其中,有的像一个小岛屿,上面生有岩石和高大的松木,松鼠在枝头跳来跳去,有的则像个小草垛,草间藏着有细长的喙的水鸟。   何田对这段水路了若指掌,一路控制着方向。   中午,他们在一个小洲边上停下来休息,大米已经不间断地游了两个多小时了。何田把它拉上岸,让它啃食干草和灌木的树皮,她和易弦就坐在舟里吃午餐。   易弦看着湖面的景色,不禁感叹,“真想知道这里到了春天夏天是什么样子。”   “一定比现在美。”何田伸手在水中,洗洗手,湖水是温热的。   她把水桶倾斜在水中,冲走桶里的灰烬,把那条鱼破开,撕掉上面的皮,和易弦一人一半。   休息之后,继续前进。   快到黄昏时,他们终于到达此行的目的地——那座火山的山脚下。   山脚下,大大小小的湖泊星罗棋布,白雪只是浅浅覆盖一层,很多地方露出黄褐色的干草,有一些湖泊边缘甚至隐隐露出绿意。   这里更暖和了,但也更危险。   从山顶飘来的风时不时会带着一丝淡淡的硫磺味,从这里仰望,山峰似乎触手可及,隐没在白雾中的部分,就是藏着天然硫磺的地方。   这山被不同的颜色分成了几段,最上面,是白色,然后,在缭绕白雾中的是灰黑色,然后从上到下渐渐由深棕色过渡到黄褐色,再到黄绿色。   除了大大小小的湖泊,还有很多天然的泉池。   有时白色的泉水会突然喷出来,像喷泉一样,带着硫磺的气味和能烫死人的高温。   这天晚上,何田他们在山脚下最大那座湖边过夜。   湖边的小动物更多了,除了麻雀,白眼山雀之类的小鸟,还有不少野兔。而且,这些动物似乎都不怕人。有些麻雀还飞来,想要啄食锅里泡着的小米。   何田在就离营地十米不到的灌木丛里设了个陷阱,很快就抓到一只野兔。   于是这只兔子就成了晚餐主菜。   第二天一早,何田和易弦背着藤篮,戴上头天晚上浸过肥皂水的防毒面具,向火山进发。   爬到半山腰时,浓烟越来越刺鼻,即使戴着面具也能闻到硫磺的臭味,也越来越热了,山上根本没有所谓的路,全是大大小小的碎石块,再往上有的石缝中隐约可见火红的岩浆在缓缓流动,向上行走时,得用木棍先戳一戳再次下脚的地方。   艰难地又向上走了半小时,终于看到了天然硫磺。   黄色的矿物块就散布在喷着火和浓烟的山洞边,再往里看,山洞深处的岩浆正在汩汩冒着泡,红得发亮。   也幸亏有这些红得发亮的岩浆,他们才能在这个到处是浓烟的地方看到些东西,不至于迷失方向。   何田从背篓里取出一根铁棍,插在硫磺矿石边缘,举起木锤用力敲打铁棍,再抓住铁棍来回撬动。   易弦接过手,对何田做个手势,让她把断裂的矿石捡进篓子里。   有了她的大力气,很快大大小小的硫磺矿石噼里啪啦摔落下来,被何田一一捡进篓子里。   从家中一路走到这里花了几天的时间,取硫磺用的时间倒不多,只十几分钟,两人的背篓就装得满满的了。   何田向易弦做个手势,两人拉着手,互相小心搀扶着,蹒跚向山下走。   一篓硫磺矿石大约有五六十斤重,下山的路更难走,几乎每走一步,就有碎石哗啦啦地从她们脚下滚下山谷。   何田全身都是汗,肩膀和脖子的肌肉被沉重的背篓压得越来越疼,颈后衣领的边缘和脖子摩擦的地方越来越痒,脸上的泪水流进了眼睛里,眼睛又刺又痒,可还得用力睁着。   因为这里绝不能停留。   又走了十几分钟,她的膝盖和大腿都开始发颤了。   何田的呼吸越来越沉重,她不得不减慢脚步,有时得扶着岩石行走。在这种陡峭的地方行走,又是下山路,千万不能摔倒,摔倒不要紧,要是费尽力气拿到的硫磺矿石滚落下去,想要再找到它们可就难了。   何田再次扶着岩石喘气时,易弦从她身后把她的背篓抬了起来。   两人戴着面具没法说话,何田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比划着,但是易弦根本不跟她交流,把她身上的背篓拽下来,自己的也放在地上,用何田撬硫磺那条铁棍当成扁担,把两个篓子各自栓在铁棍一端,抬起来,放在自己肩上。   这时,她给何田做个手势,让她领路。   何田没法再跟她纠缠,只好在前面探路,尽量找一条安全的路,把滑脚的碎石给清理掉,让易弦能走得轻松些。   她本想等易弦累了,就再背上自己的背篓,没想到一直到山脚,易弦连停下休息都没有。   快到山脚时,两人都有去了趟地狱又回到人间的感觉。浓重的毒烟毒雾散去了,即使隔着厚重不透气的面具,都能感到温度凉了不少。   摘掉面具,两人大口呼吸着相比刚才新鲜得多的空气,再拿出手帕擦擦头上脸上的汗。   “你……力气真大啊!”何田还在喘气,她有点后悔和后怕。刚才真不应该贪心,拿了比从前更多的矿石。从前,她和奶奶来时,两人都只是背最多四分之三背篓的矿石。   今天,何田下山下到一半时,几乎想要扔掉几块矿石减轻负重,来一次是很不容易,要是下次要一个人来的话,肯定更加艰难,但是,森林里的猎人真是不该起贪心的念头。   易弦也满头满脸汗,但是呼吸挺平稳,她还能用手帕掩住口鼻,“我们快走吧。你再坚持一会儿。”   何田这次坚决不让易弦一个人背两个篓子了,她重新背上沉重的矿石,咬着牙,一步一步走下山。   再找到大米,把篓子放在它拖的爬犁上,何田彻底没力气了,她直接坐在了雪地上,扯开领口,沉重地呼吸。   易弦挨着她坐下,把自己怀里的水瓶取出来,打开,递给何田。   何田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她握着水瓶的手都在发颤。   易弦犹豫一下,轻轻抚一抚何田的后背,“好点了么?”   何田点点头,把水瓶递给她。   天然的硫磺矿石是深浅不一的黄色,最深的地方呈桔红色。倒没什么可怕的气味。至少和气体比起来,温和得多。   何田把矿石敲成小块,分成几份装在木盒子里。   这些盒子是特制的。每个三四十厘米长宽,盒子里面垫着干草和碎棉絮,再用草绳绑紧盒盖。   这些做完,她和易弦脱掉取硫磺时罩在衣服外的皮罩衣,用湿布互相从头到脚打一打,拍掉身上沾到的火山灰和各种矿物粉尘。   “今晚我们吃点好吃的,再在温泉里泡个澡。”何田拍拍自己的猎槍,“我看到附近有獐子的脚印。嘿嘿。”   打到獐子前,她们先吃了点熏肉和燕麦、小米煮的粥果腹。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用餐愉快 第22章 蓝莓薄荷茶   午餐之后, 易弦躺在帐篷里睡着了。   不久之后, 一声槍声吵醒了她。   何田真的打到了一只獐子。还不小,足有四五十斤重。   更让人开心的是, 因为一槍打中了獐子的脑袋,整张皮子都可以用。   易弦帮何田把獐子抬到湖边,剥掉獐子皮, 割了一把干草蘸着地上的雪擦干净皮子, 再割下两条腿准备当晚餐。   剩下的獐子肉用干草包住,放在一个木箱里,再盖上一层雪, 准备回程路上吃。   何田找了些树枝,在篝火上搭了个简易的烤架,把两条獐子腿放在烤架上小火炙烤,先涂了一层鹅油, 再涂上盐和辣椒末。   獐子腿肉很瓷实,脂肪少,涂上一层鹅油会防止它烤得太干太柴, 也会烤得更香。   她还切下了一块胸肉,剁成肉酱, 再用几根腌萝卜条切成小细丁调味,最后用勺子把泡发的燕麦搅压成泥调和。其实如果放一点面粉或者土豆淀粉, 做成的丸子形状会更好看,但燕麦泡发之后会渗出白色的汁也有黏性,燕麦做成的丸子嚼劲会更好。   何田把肉酱搅匀, 一直搅到完全看不到一点汁水,再捏起一个比手指头大一点的一小坨,放在手心稍微一揉,揉成一个小球,搁在盘子里。   这些小球,她准备待会儿蒸了,明天带在路上当零食吃,或者和土豆粉条一起下到滚水中做汤粉吃。   何田又在火架上吊上一壶水,以免火太大了,把獐子腿烤焦。   做完这些准备工作,太阳还没下山呢。   湖边的芦苇和各种野草的影子被夕阳拉得长长的,湖上白雾袅袅,仿佛几缕轻纱,缓缓漂浮变形,湖上还有些水草的枯枝和残叶,在朦胧的白雾里,隐隐约约,时而有风吹过,这些黑影就变得奇形怪状,令人觉得神秘而幽远。   远处,晚归的鸟儿发出鸣叫,夹杂不知名的动物发出的声音。   何田把要换洗的里衣、一壶温热的水还有擦澡的丝瓜瓤和香皂都放在一个木桶里,脱下外衣,解散发辫,提着桶向湖边一处芦苇丛走去。   易弦又像往常一样别别扭扭磨磨蹭蹭,何田叫了她几次她也不跟上,干脆自己先去了。   何田一边走,一边往后看,她都走到芦苇丛边上了,易弦才提着桶慢悠悠走过来。   “来这儿!这里没有突然能把人烫熟的泉眼!”何田拨开芦苇,走进去,晃掉几簇芦苇穗子上的积雪,把衣服脱掉,挂在芦苇上面,一脚踩进水里,热水立刻包裹住她的小腿,让她舒服得小声唔唔。   湖底的淤泥从她脚趾缝里冒上来,弄得脚心也痒痒的。这儿的湖水不会太深,刚没到肩,这个小水池的边缘水底还沉着几块大石头,刚好可以当凳子坐。   何田带来的木桶浮在水面上,她把桶推到池子中心,转身用芦苇穗子擦掉水中石头上生的苔藓,水稍微有点浑,不过没关系,等会儿就变清了。   现在,慢慢地坐下去,让身体适应水温。   坐进去的时候,何田又被烫得唔唔叫。真是太舒服了。   她为自己找到这个极佳的泡澡的地点感到开心,这个湖边的水池是个几乎是圆形的凹槽,只有一个小口连接湖心,湖底喷涌的热泉水和冷水中和后流进来,刚好是洗澡水的温度,水池周围全是高高的芦苇,即使太阳下山了,风也吹不进来,都被芦苇挡住了。   她享受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易弦下水的声音。   “易弦?”   “嗯。”   “你在哪儿呢?”水池上都是水蒸气,高高的芦苇挡住从外面吹来的冷风,也让水池上方的蒸汽没法飘散出去,池子里的水雾比湖面上还要更浓一些,何田看不清易弦在哪里。   “就在这儿呢。”听声音,易弦像是不敢往更深的地方走,就呆在岸边。   何田挥挥自己的毛巾,试图打散一些白雾,“水不深!才到我肩膀!过来吧!别怕。”   易弦磨蹭了一会儿走过来,何田把木桶推到两人中间,“我带热茶来了!你喝喝看。”   “哦。”易弦拿起水瓶,拧开喝了几口,“好喝。你放了什么?”   “哈哈,蓝莓,红枣,薄荷,等茶放温了之后又加了点蜂蜜。”   这时何田注意到,易弦还穿了一件单衣下水。白色的衣袖沾了水后变成半透明的,缠在她象牙色的胳膊上。看不到她胸口以下的部分,不过想来她肯定也穿着裤子下来了。   “你怎么还穿着衣服啊?”何田问。   就算隔着白蒙蒙的水雾,看不清易弦的脸,也能听得出她的不自在,“这里——这里可是在室外呀,怎么、怎么能……”   何田嘻嘻笑了,“好了,好了,没关系,你自己觉得舒服最重要。”   露天出浴,可能对易弦来说是个难以接受的概念。   可是,到盛夏时,我们还直接到山涧边洗澡呢。何田想。   这时,她忽然有点怅然。唉,不知盛夏来临时,易弦会在哪里。   她怔了怔,摇摇头,吸一口气,钻进水里,把头发浸湿,轻轻揉搓,涂上香皂,走向池子边,“我去洗头发了。”   “哦。好。”   何田本意是想在池边洗了头发,不弄脏池心的水,易弦却好像误以为她是给两人分好各自洗浴的地方,就站在原地,学着何田的样子把头浸在水里,开始洗头了。   何田洗完头发,坐在池边的石头上,又叫易弦,“你能不能过来帮我擦擦背?”   “擦、擦背?怎么擦?”   “用丝瓜瓤子呀,哎,你先过来,我教你。”   易弦停了一会儿,靠近过来,呆呆站着。   池边的白雾清淡了许多,易弦个子比何田高快一个头,但她像是怕冷,又或者是怕羞,在水里缩着身子,只露出肩膀以上,她身上那件交领式样的里衣紧贴在肩上。   何田伸出自己的手臂,握着丝瓜瓤子比划一下,“这样,上下擦,从左到右,或者从上到下,哎,随便你,擦整个后背。擦完了我也帮你擦。”她说完拉过易弦的手,把丝瓜瓤子塞给她。   其实上次新年洗澡时就想请她擦背了!但是当时大家还不算太熟嘛,才认识不到一百天,现在可不一样了,一起过了快一整个冬天呢!这可是一起捕过快四百只貂鼠的交情,彼此擦个背应该没问题啦。   “哦。”易弦握着丝瓜瓤子,先在自己手臂内侧用力擦了几下,“是这样吗?”   还没等何田答应,她扔掉丝瓜瓤子怪叫一声向后跳了一步,指着自己手臂上灰白色的“细绳”喊,“这是什么?!”   “灰啊!”何田捡起浮在水上的丝瓜瓤子,抓住易弦的手臂就势又给她擦了几下,更多的细绳粗细的灰随着她的惊叫纷纷落下。   “叫什么叫啦!又不是寄生虫。只是一整个冬天皮肤分泌的油脂和皮屑、死皮组成的灰泥。”何田抓紧易弦的手臂不让她挣扎,把她手臂又举高一点,又把她衣袖推向腋窝,三两下利索地把整个手臂给擦了一遍,细绳子一样的灰泥扑簌簌掉下来,易弦象牙色的手臂也给擦成了浅红色。   这期间,易弦一直发出“啊啊”的怪声,像是表示惊叹又像是带点恶心,“我怎么会这么脏?”   “都跟你说了,不是脏,是被热水泡松了的死皮,看上去有点吓人而已。”何田这时觉得易弦有点少见多怪,八成这辈子从没擦过澡。   啧,也难怪,这家伙洗个澡还要穿着长袖衣服呢。   何田抓住易弦一只手臂擦完了,又抓住另一只掀开袖子开始擦。她很快把她两只手臂都擦得通红,“你们那里不这么洗澡么?”   “……没有。”氤氲的水雾中,易弦脸红红的,不知道是还没接受自己身上会有细绳那么粗的泥,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扭着脸,仰着头,眼睛盯着她们头顶漂浮上扬的水雾。   何田小声笑笑,看到不断有小水珠从易弦乌黑的头发、眉毛上滴下来,她呆呆的,都不知道伸手去擦一擦。   擦完两只手臂,何田还想问,要不我先给你擦背吧,易弦把丝瓜瓤子接过来,“就用这种力度吗?”   “嗯。”何田转过身,把颈后湿漉漉的头发都拢到头上,捏着发尾在头顶转了几转,用一根细芦苇杆盘成个髻固定在头顶。她盘发的时候双臂带起水,呼啦啦落在水面,易弦像被水溅到了眼睛,侧过脸擦了擦眼睛。   “对不起啊!”   “我没事!你……你转过去,我给你擦背。”易弦说着按着何田肩膀把她转得背对着她。   “哦。”何田站好,易弦又不动了,她正想回头看看怎么了,一阵晚风吹来,吹得四周的芦苇轻轻晃动,它们枝头的积雪簌簌飘下,有一些随着风飘落在水面上,化为小水珠。何田伸手去接碎雪,听见易弦深深呼了口气,然后左手按在她肩胛和肩膀上,右手抓着丝瓜瓤子在她背上认真擦起来。   这时天色将晚,隔着蒙蒙水雾,能看到天空变成紫蓝色,天边还有一些橙色云霞。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易弦动的时候发出的水声。   “我们回去的时候,明天晚上吧,再到这附近一个温泉泡泡,那里的水里有一点硫磺还有其他矿物质,泡了之后一整年都不会生皮肤病,对关节也有好处。连大米都喜欢泡在那儿,拉它还不肯上岸呢。”   何田说着,在心里叹口气,上次给她擦背的人,还是奶奶。其实在丝瓜瓤子上绑根小竹棍也可以自己擦背,可是哪有别人帮着擦得干净呢。   “灰很多吧?”   “不会比我刚才更多。”   “哈哈哈!喂,你不会嫌弃我脏吧?”   “你刚才也没嫌弃我啊!我可是从出生可是就没这么擦过。”   何田笑了,默默享受易弦的服务,又说,“待会儿我给你擦背。”   易弦的手停了一下,闷声闷气说,“不要。”   “为什么?”她转过头。   “别转过来!站好!”她突然语气很严厉。   何田耸耸肩,轻轻笑一声。她等易弦又擦了几下,猛地一跳转过身,抱住易弦,“哈哈!”   “啊——”易弦被吓了一跳,她先捂着胸猛往后退,然后在水里滑了一下,狼狈钻在水中,只露一个脑袋。   恶作剧成功的何田还在指着易弦哈哈笑,“你洗澡穿着衣服就算了,还别着根木棒干什么?你怕水里有怪兽咬你啊?”   易弦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她嘟着三角嘴狠狠呼了几口气,令人意外地“嗷”地叫了一声,双拳怒捶水面,激起一阵水花打在何田脸上头上。   何田哈哈笑着抹脸上的水的时候,易弦转身扎入水中,游走了。   何田又笑了两声,才意识到易弦是真的生气了。   她捡起在水面荡漾的丝瓜瓤子,默默擦起身体,又过了一会儿,何田觉得不对劲了。她以为易弦一气之下不洗了上岸了,可是她不见了,但换洗的衣服还挂在芦苇上。   何田高声叫了她几声,没有得到回到,只好游向入水口。   湖面一片平整。   “易弦?”何田突然大急,这位小姐该不会是一生气游向湖心,结果溺水了吧?   这时何田才想起,她从没问过易弦会不会游泳。   “易弦——”何田这时急得火烧眉毛,赶快游向湖心,湖面上水汽蒸腾白茫茫的一片,天色又已经将晚,这该如何去找啊!   就在她焦急的时候,易弦从不远处冒出了头,向她挥了挥两只手。她手里抓着粗树枝似的东西,还在不停往下淌泥水。   “我没事!这里有莲藕!”易弦慢慢游过来,停在离何田两三米远的地方,把手里的泥巴棍扔过来,“接住!拿去洗干净,这个很好吃的。”   “呃——”何田嫌弃地抓住了这两根沉甸甸的粗泥巴棍。中间有节,截面是九个孔洞,这东西能吃么?   易弦这次没再游远,她在附近一棵有大大干枯叶子的水草边上潜入水中,不一会儿又拉出一根这种叫“莲藕”的泥巴棍。   何田把泥巴棍——不,莲藕,带回池子洗掉上面的淤泥,看出这应该是那种水生植物的根茎。   很多植物的块茎都可以食用,富含淀粉,所以,易弦说的应该也没错。   她把洗净的藕放在芦苇上,易弦又运来几根。不一会儿,池子边的芦苇地上堆了一堆这东西。然后,易弦又带回来几颗像蜂巢似的东西,说那是莲蓬,里面的是莲藕的种子,叫莲子。莲子也很好吃。   呃……姑且相信这种硬得像坚果的东西可能确实能吃吧……看在刚才把你惹生气的份上。   易弦再游回来时,脸上微微带笑,仿佛已经忘了刚才的事了,“莲藕做的汤可香了,你先回去吧,拿一段削皮,切断,和肉骨头还有几粒红枣一起炖汤,只放一点点盐,就很好吃。”   她又嘱咐何田,“我再去挖一截,你先回去。”   “哦。”何田洗净头发,坐在石头上把头发拧干,包上毛巾,擦干身体,对着湖面大喊,“你快点回来!天要黑了。”   易弦远远地答应了一声。   何田带着这堆莲藕回到帐篷旁,篝火上的獐子腿烤得喷香金黄,滴着油脂,在火上发出嗞嗞的声音。   她把烤好的腿肉剃了放在盘中,取了几根獐子的肋骨斩成段,和切成厚片的莲藕,几粒红枣一起放在一个铁锅里,像易弦说的那样炖上。   切獐子胸肉的时候,何田低头看看自己的胸,想到刚才易弦的反应,有点明白了。   易弦的胸,非常非常的平。刚才在水里又是隔着水雾又是隔着衣服,就那么一眼,也能看得出,是平得可怜的。而且,一点柔软的曲线都没有。倒和她的手臂一样有着分明的肌肉线条。   这么一想,易弦的手臂上有隆起的青色血管,如果不是皮肤白腻,看起来真是不太像女孩子的手臂。   难怪能一人就挑动两个篓子呢。   也难怪她会不高兴。   易弦过了一会儿回来了,很开心地提着满满一桶莲藕,还跑回去两次才拿完。   莲藕和肉骨放在一起炖的汤味道确实格外甜美,何田咬了一口那满是洞眼的根茎,立刻喜欢上了它粉糯甘甜的味道。   “把莲子泡开,取出里面的芯,和银耳,红枣,或者龙眼干一起煮成甜汤,也很好喝。”   “现在我们吃的已经是老莲藕了,嫩藕才好吃呢,切成薄片,洒上一点白糖,又脆又甜,爽口极了,简直可以当水果吃。”   “莲藕的洞里面灌上糯米,蒸熟,浇上蜂蜜……”   “切成片和甜豆、荸荠还有檀香豆一起炒……”   说起莲藕和莲子的吃法,易弦一张口就说了好几样。   “还有呢,莲藕切碎了,磨出粉……呃,反正就是取出里面的淀粉,就是藕粉,用烧水一冲就能吃,又香又甜,要是能加上桂花,就更好吃了。”   何田听着直咽口水,这么好吃的东西,她竟然直到今天才知道!而且,这东西一直就藏在她眼睛能看到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既然都已经掉马甲了,从下章开始,一不小心就变成了女装大佬的男主在文中的人称就正式变成“他”啦!   再次祝大家看文愉快。   莲藕真的很好吃啊…… 第23章 鱼丸粉丝汤   来的时候带着任务, 所以一路上都在赶时间, 没什么心情游玩,回程的时候硫磺大获丰收, 保存得当足够用两三年的了,何田想到开春之后易弦就要离开,之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就慢慢地边走边玩。   去的时候花了三四天时间, 返回时足足用了六天。   第二天下午她们又去泡了温泉,洗完把大米也赶进水池里洗刷,这家伙果真像何田说的那样, 舒服得都不想出来。   之后他们去了那片新生的树林,何田打到一只松鸡,又找到几个还有没被松鼠和花栗鼠吃掉松子的松球,把松子剥出来, 放进洗剥干净的松鸡肚子里,用干草捆紧鸡肚子,再像之前烤鱼那样用淤泥和松针把整只鸡裹上放进篝火里烤。   鸡肉鲜美得无与伦比。   易弦吃着鸡肉, 忽然有点后悔没带回来一些荷叶。   “用干荷叶包上鸡肉、糯米还有一点香菇和虾米,放在蒸笼里蒸熟, 就是荷叶糯米鸡。”她用手比划一下大小,“包成这么大的小包, 我一次可以吃五六个。荷叶有股特别的清香……”   何田一听就知道这菜的大概做法了,“恐怕不是用老荷叶做的,要采新鲜荷叶, 把它们洗净晒干之后才能做菜。老叶子经过霜打,日晒,哪里还有清香。”   “对哦。”易弦怔一怔,又笑了,双目炯炯看着何田,“你说,我们能不能夏天去湖边一趟?采新鲜的莲藕,莲子,还有荷叶!哦,还有一种荷花茶——选一颗荷花的花苞,把装着茶叶的绢袋放在花苞里,缝上,几天之后取出来,茶就被熏好了,有荷花的香味。”他张开双臂,“荷花有这么大,粉色的,白色的,还有浅黄色,花心里就是莲房,长大了就是莲蓬了。”   易弦忽然激动起来,拍拍何田的手臂,“哎呀,我怎么才想到!你的名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你看你的名字都说了,你怎么能不去采莲呢?”   何田看着易弦的笑脸,本来也笑着,但是慢慢的,她低下头,用一根树枝挑挑篝火中的柴,“我一个人要来采莲可难了。”   易弦听了,也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何田抬起头,“易弦,很快就要春天了,你想好要去哪儿了么?”她抿一抿嘴唇,很小声地说,“要是……你想留下来,也很好啊。”她说完,看着易弦。   易弦和她对视一下,移开目光。过了一会儿,他说,“让我再想想。”   离开松林,继续乘舟而下,不知是春天的气息已经在他们往返时悄然来临,还是往返时的心情大不一样,虽然两岸的林子还是披着白色的雪袍,但景色看起来却不一样了。   靠近河岸的枯草枯枝挂着水汽,水汽又凝成冰,晶莹剔透,仿若玻璃制成的。   易弦一边划船,一边用小树枝把岸边水草上挂着的小冰球敲下来,冰球掉进船里,扑塔一声,易弦把它扔给在船侧游着的大米。   大米还以为得到了奖励呢,赶快低头在水里找,冰球掉入水中哪里还看得见,它转着脑袋找了一圈,失望地扬起脖子哼哼。   易弦哈哈笑了,放几粒炒黄豆在手心,递给大米。   到了群鸦居住的那片林子,何田看到“冰箱”里的冻鱼,遗憾感慨,“要是小米还在,它可开心了。”   冻大马哈鱼其实味道并不差。在收成不好的冬季,奶奶还捞过这样的鱼带回家吃。   小米也很喜欢吃。   易弦问起小米和奶奶的事,何田跟她说了。她现在已经能平静地说起这件事了。   “你看,最好的医生都住在最牢固的城里,但在人类受伤几率最高的地方,却是医生最少的。”   “这就是悖论。”   再次经过冰冻的池塘时,何田取出两副冰刀。她先绑一副在自己草鞋上,给易弦示范。池塘的冰面上没什么积雪,何田在冰面上轻盈地划过,画了一个“8”字型的弧线。   “你也来试试!”   易弦绑上冰刀,颤颤悠悠站起来,很快滑得利落优美。   他们抬上小船,毫不费力地滑到池塘对面。   这时,蹄子上包了草袋子的大米才慢悠悠走了一半。   何田吹了声口哨,大米才奔跑过来。   “来的时候忘了我带冰刀来了。”解下冰刀的时候何田说,“从前每年开春的时候,河水涨了,又冻上,会在林子里形成很多小冰湖,我就带上冰刀去玩。唉,当小孩真好。”   “也不一定呀……”易弦想一想,“比如我小时候,每天过得比现在忙多了,要学很多东西,学不好,老师会打你。还要考试,排名,排名不好也要受惩罚。所以整天都提心吊胆的。见了老师像老鼠见了猫。”   “你们那里的小孩儿都这样么?”何田皱着脸,觉得住在城市里的孩子真可怜。森林里的孩子没有学校,没有老师,或者说,养育他们的人就是老师。大人们言传身教,把自己所会的技术和经验传授给孩子。   易弦摇摇头,“也有小孩子,只管吃喝玩乐就好了。但是我——”他猛地停一下,怔了怔叹口气,“我老师说,这些孩子都给养废了,长大也是没用的人。一旦失了恃,就和鱼肉一样,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何田出神,“易弦这位“老师”说的也有道理,但是学不好就要打?这也太可怕了吧?   她自己到现在还是会写错别字,有些字要查字典才念得对,家里的书也不是每本都认真读过,字也写的不够好看,可这又怎么样呢?   “你们那里还能考试当官儿么?”   “没听说过。”   两人相视而笑。   再穿过那片何田爷爷奶奶开辟出的林中小路时,何田和易弦渐渐从休假的轻松心态转换回了日常的工作态度。   被砍下的树,只要根还在泥土里,没受虫病灾害,就会继续慢慢生长,发出新枝,放任不管的话,没多久又会遮挡住林中的道路。   所以何田和易弦经过时,拿出斧头把树木生出的新枝都砍断了。   他们在第七天上午到了家。   终于回到家后,他们先在冰洞一圈堆上易然的干草,生上火,再放上小木柴块,让火把洞口长上的冰融化一圈,再除冰就容易得多。   大米这趟出了大力气了,何田把它身上的绳套毡垫都摘下来,给它吃干草和黄豆,再用猪鬃做的刷子把它从头到脚刷一遍。   房子的门窗没冻上,但是水缸里的水却都冻成了冰块。   他们临走前清空了几个水缸,养鱼的缸里的水也倒出去了一半,倒是没有水缸冻裂。   重新升起炉火,让屋子先热起来。   何田把好不容易收集的硫磺矿石装在几个陶罐里,密封好,分开放在两个储物的窝棚里。窝棚里有一个通风的角落是专门放硫磺矿石的。用陶砖垒了个方池,放上陶罐之后,又在罐子之间倒进去沙子,把罐子之间的空隙填上。   搬运陶罐、沙子的活儿基本全由易弦一手承包。   放好硫磺,房子里也稍微暖和点了,何田和易弦又到河边。   冰面上,两个冰洞周围的火已经快要熄灭了,洞口结的冰也化开了一条细缝,用削尖的竹楔子插进细缝里,沿着冰洞边缘敲打摇晃,然后抓住临走前放在冰洞里的木棍,左右转动,很快就能把冻在洞口那层冰块整个□□。   这时再投入新的木棍就行了。   他们离开的这十天,冰洞的洞口冻上了一层六七厘米的冰。   冰洞打开后,渔网也可以拉起来了。   这次的网比以往的都沉。   何田早料到会这样,把大米也拉来帮忙。   渔网终于拉上来,一大群鱼在冰面上扑腾跳跃了一会儿,纷纷变成石头和河面上的冰雪还有渔网冻结在一起。   何田和易弦把鱼一条条捡进篮子里,大大小小的鱼足有二三十条,如果渔网更大一点,能捉到更多的鱼。但是恐怕就更难捞上来了。   他们把鱼运回家,取水,重新灌满水缸,放好行李,收拾整理房子。   何田从存放瓶瓶罐罐的窝棚里拿回一个样子别致的陶瓶,放在桌上,把易弦采的几棵莲蓬插在瓶中。她退后几步歪着头品鉴一会儿,又找了些本来是用来给莲藕保暖的芦苇杆,挑了两三支还带着穗子的折成不同长短插进瓶中,调整一下,问一直站在她身后默默观察的易弦,“好看么?”   易弦对着何田微笑了好一会儿,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碰碰她头顶翘起的一根卷发,“嗯。很好看。”   品尝了莲藕肉骨汤的味道后,看到何田对这个新奇的食材很是欣赏,易弦又去挖了些莲藕。何田也想去,但是易弦告诉她,这个是需要丰富经验的,不然还挺危险,把她留在了岸边。   最后,莲藕装了两个大木箱,很费了些劲儿才运回来。   何田怕莲藕冻坏,在木箱里放了一层芦苇杆,再在每层莲藕之间也垫上芦苇,确保它们不会在路上被碰坏。芦苇杆是中空的,因此还能保温。   可检点之后,还是有些冻坏的和撞断的。   何田有点懊悔,“其实我现在想了想,我们不应该把莲藕上的泥都洗掉的,应该带着泥运回来,吃的时候再洗。”   “那就下次试试。”易弦说完,看着何田,“我怎么也得等到春天集市开了,貂皮换了钱才会走。没准还有时间。”   何田笑笑,不说话。   莲藕是何田不熟悉的食物,易弦也只是对“吃”的部分了解,对于怎么储存毫无头绪,所以莲藕分成几份放在不同的地方,希望有种存放方法是正确的。   大部分莲藕包上干草和芦苇放进了地窖里,一些放在接了一点水的陶盆里,搁在屋子阴凉的地方。   这时早过了吃午饭的时间,何田问易弦,“你想吃什么?”   易弦想想,“倒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你上次做的那种小丸子的汤粉还能做么?”   “可以呀。”   何田取了一条今天刚捕到的鱼,让易弦拿去剥洗干净,只取鱼身两侧最肥美的肉,剁成肉泥,她用一点辣椒末和盐给鱼肉调味,火上煮开一锅热水,拿小半碗土豆淀粉,用铁勺挖一勺鱼肉泥,在面粉里滚一下,捞起来,丢进滚水中,丸子在烧水里滚了几滚,浮起来,这就可以用竹漏勺捞起来放在一边待用了。   易弦坐在一边看了一会儿,主动请缨,他做丸子的速度比何田还要快。   很快鱼肉泥全做成了丸子,表面光滑莹润,捏起来丢进嘴巴里,滑嫩鲜香。似乎鱼肉里鲜甜的汁水都留在丸子里了。   一条鱼做了两大盘丸子。何田把其中一盘放在门外冻上,之后收起来,什么时候想吃了,倒进滚水里煮烧了就行。   她把煮丸子的水倒掉,换一碗净水,煮开后放入土豆粉丝,切成丝的腌辣白菜,再倒进去一盘丸子。   这碗粉丝汤就做好了。   鱼丸粉嫩晶莹,土豆粉丝白白胖胖,点缀着青绿色的辣白菜和一点点红辣椒,看起来就十分好吃。   吃完这顿饭,已经是下午四点初了,太阳落山,夕阳投射在门前的雪地上,把白雪映成橙黄色。   何田和易弦坐在火炉旁,把莲蓬敲碎,取出莲子。   何田看着这些黑乎乎硬邦邦的莲子,再次怀疑这东西真的能吃么。   她把莲子放进一只陶罐,倒进去一些水,希望泡了一夜之后,莲子坚硬的外壳会变软,能够取出里面的果实。   天很快黑了。   何田和易弦坐在重新变得温暖的火炉前,窗外,又飘起了雪花。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今天也一样祝大家用餐愉快。   我今天来回要开五六个小时的车,所以还是存稿箱! 第24章 玫瑰藕粉栗子糕   莲子泡了一夜之后, 那层黑乎乎的硬壳终于变得软了点, 两人好不容易去掉这层壳,易弦惊讶地看到, 里面的莲子并不是他从前所见的白色,而是黑灰色。   至于莲子银耳汤,银耳何田是没有的, 什么龙眼干, 也没听说过。但红枣是她有的。   他们把莲子剥开,剔出芯,和红枣放在一起煮, 煮出的汤也并不怎么出色,品不出这个新发现的食材的味道,只有红枣的甜味。   易弦说这是因为莲子太老了。   “新鲜莲子可好吃了!我家……我从前住的……地方,有个水池, 园子里有荷花池,每年初夏开始,荷花就一直不停地开, 荷花的花朵很大,花蕊下面就是莲蓬, 花谢了之后还是很好看,因为有小莲蓬。莲蓬一点点长大了, 还是绿色的时候采下来,撕开,剥出莲子, 那时莲子的外皮也是绿色的,轻轻一撕就能剥掉了,莲子白白的,吃起来很清甜。晒干后的莲子是浅黄色,或者牙白色。”   何田见易弦努力想要捍卫自己曾经喜欢的食物美味,安抚他说,“没事。莲子汤不好喝可能是莲子太老了,也可能是植物的品种不同,这种莲子不适合吃。但是莲藕的味道还是挺不错的。我们试试做藕粉吧。”   之前,他们也试了把莲藕切成薄片炒来吃。何田的评价是,远胜于黄豆芽。   莲藕切成薄片,无论是加上切片的腊肉清炒,还是和腌鱼、笋干、香菇一起放在陶锅蒸,莲藕甘甜脆爽的味道和其他食材十分相配。   何田尤其喜欢和腊肉清炒。她甚至已经想到,要是莲藕可以保存到春天,有了野菜了,焯一下,加一点核桃油凉拌,再刨几片腌制好的獐子腿肉加入咸香的味道,吃之前再洒上一点点白糖……啊,想到这儿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带回来的莲藕被储存在不同的环境下,经过了一个星期后,何田发现放在陶盆里的那些保存得最好。于是她又搬进屋子一个水缸,把莲藕放在缸里,加上清水,水不加满,刚能浸泡住莲藕就行,每隔两三天换一次水。   经过各种烹调试验,何田正式确认,莲藕是种非常有潜力的食材。单凭它在冬季是萝卜白菜以外的新鲜蔬菜这一条,就值得考虑种植。   但是,莲藕要怎么种植呢?   易弦完全没有头绪。   至于怎么做藕粉,他也说不出个究竟,但提取过土豆淀粉和红薯淀粉的何田能猜个大概。   他们把莲藕去皮,切碎,放进手摇搅碎机里搅成碎渣,加一点水,泡一会儿,就有白色的浆从莲藕碎渣里流出来。那就是莲藕中的淀粉了。   在陶盆里铺一块棉布,倒进莲藕渣,扎紧棉布用力挤压,浆水就不停流出来。   陶盆放在一边静置一个小时左右,当淀粉沉淀,和水分离,藕粉就初具雏形了。   何田小心地把浮在上层的水分舀出去,留在陶盆中的是暗粉色的细腻粉泥。   她拿出一个晾晒土豆淀粉红薯淀粉时用的大竹匾,用木勺把粉泥移到竹匾上,均匀铺平。   粉泥里的水滴滴答答的,流到垫在竹匾下的大木盆里。再用木勺轻轻地均匀地按压粉泥,让多余的水分流出来。   其实,提取淀粉的活计最好是在夏天做,那时天气也热了,日照时间也长。在冬天做也不是不行,就得放在炉台上用炭火的温度烘干了。   晚上临睡前,竹匾已经不再滴水了,何田把竹匾移到炉台上,在竹匾边缘垫上几个木块,让它既能被暖气烘着,也能够透气。   第二天醒来,再把竹匾里的粉泥翻搅一边,继续烘干。   等粉泥全都干了,变成细细的粉末之后,莲藕的淀粉就提取成功了。   易弦大力赞赏的藕粉是加了桂花花瓣的。但是何田不知道桂花长什么样子。听易弦说是一种很香又很小的花簇,有时是金黄色,有时是黄白色。她倒是在林子中见过类似的树,不过现在既不是花开的季节,树也都掉完了叶子。就算有叶子,没开花的话,何田估计,易弦也认不出来。   没有桂花,何田倒是有些初夏时采摘的野玫瑰花和月季花的花蕾。   她把一些藕粉和玫瑰花蕾混合在一起,倒进一个竹罐里,封好。希望这罐藕粉能够吸取玫瑰花蕾的香气,变成玫瑰藕粉。   剩下的藕粉也储存好,竹匾上还剩的一层用松鼠尾巴毛做的小毛刷子刷下来,分别装在两只陶碗里,加上糖。   烧好一壶开水,像易弦说的那样徐徐加入碗中,一边加水一边搅动。   果然,碗里粉末变成了晶莹又黏稠的糊,用小勺舀一口,放在鼻端,还没吹凉就闻到馥郁的香气,喝上一口,细滑香甜,香气更加浓郁,这可是土豆淀粉、红薯淀粉不能比拟的优点。   何田用力拥抱易弦一下,“真的很好吃!”   易弦笑嘻嘻的,脸颊微红。   进入三月之后,日照以可以感到的速度增长了。   但是冰冻的河水依然没有任何要化冻的迹象。   取硫磺的途中,他们在冰河上逆流奔跑,经过那两座挨得特别近的山崖时易弦就想,要是能在那里架一座桥,或者别的什么,就能方便地到河对岸了。   趁着河水还没开冻,应该快点行动起来。   何田的爷爷奶奶曾经也想过在那里架桥,但是山崖上没有足够高的树木,把树从别的地方砍下来再拖到那里更是不太可能,所以后来他们采集了很多长藤,想要编成藤索,搭一座藤网桥,在网上铺上木板,但是藤索还没编好,爷爷就去世了,这事就被搁置不提了。   但易弦像是下了决心要建桥。   他催促着何田,在一个满是杂物和蛛网的窝棚里找到了那些长藤。   装藤的这些大筐子足有十几个,每个都沉得要命,就算编好了藤网,要怎么运过去也是个问题。   易弦不管这些,他取出藤条,一心一意编织成藤索。这次他倒比编草鞋的时候表现好了不少。反正只是把四根藤条编成一根绳子,一根藤条快用完了,再拿根藤条和这根藤条打个结,就续上新的了,然后接着编绳子就行。这可比起编草鞋简单多了。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除了日常的捕鱼,取水,打扫,易弦和何田就是坐在屋子里编藤。   粗粝的藤放了许多年后依然又韧又硬,其实并不好编,经常要用木槌捶打得稍微软一些才能按照编织的人的心意弯曲、成型。每编十几二十分钟,手指就会因为要把粗硬的藤拗来拗去弄得生疼,即使用了钳子之类的工具,也只是好那么一点点。   何田这时才惊觉,易弦的意志力非比寻常。   他可以坐在那里不停地编织,手指疼了,揉一揉,脖子疼了,扭一扭头,继续。   何田可不行。   她一会儿站起来给两人煮杯茶,一会儿准备午饭,一会儿又提议,“咱们做点好吃的甜点心吧?”   易弦抬起头,“好啊。你想做什么?”   何田反问,“你想吃什么?”   易弦想了想,“我过去很喜欢吃一种糕,馅料用了栗子和红豆——还放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甜甜的,半透明……又不会太甜,还带一点花香。下午喝茶的时候配这个最好了。就是,做起来可能挺费时间的,你不会嫌烦吧?”   “不会不会!”何田说着,已经在思索这糕是怎么做出来的。   问易弦的话,他只能更详细地描述这种食物吃起来是什么口感和味道,还有看起来什么样子,至于里面放了什么,是蒸的还是烤的,他可说不出来。   何田取出各种各样的食材,站在炉台前凝思,易弦悄悄笑了。   编藤索又累又无聊,让何田休息一会儿,给大家做点好吃的,不是一举两得么?于是,他就想了个没那么容易做的东西。   何田想了一会儿,心里有数了。红豆、栗子是现成的食材,糕是半透明的,那一定是用了淀粉,这个她也有。就连带点花香的淀粉她也有——那罐玫瑰藕粉现在应该能吃了吧?   何田先取出一些红豆,放在小铁锅里煮一会儿,搁在屋子外面,再换个锅煮上栗子,加一把草木灰。   栗子煮滚时,她把红豆锅拿回来,锅里的豆子已经冻成冰坨了。再放到火上加热,大火煮沸,煮上二十分钟,豆子皮就都破了。   这时栗子也放凉了,捞出来用冷水一冲,很容易就把栗子上带着绒毛的那层棕色的皮剥下来。   红豆锅再煮上十几分钟,豆子就全煮成软软烂烂的了,这时放上白糖,轻轻搅动。   现在再煮栗子。煮上二十分钟,栗子变得用筷子一戳就裂开了,露出的质地是粉状的,就煮好了。   煮熟的栗子放凉,先搁在一边,先炒红豆泥。   炒红豆泥之前,何田先用一只竹筛子将豆泥过筛。豆泥放进筛子里,用木勺轻轻来回刮动,细腻的泥从筛子里漏下去,留在筛子里的,就是带着豆子皮、梗的粗泥。何田自己平时做红豆团、红豆饼的时候可没这么讲究,但是听了易弦描述“红豆栗子糕”的时候说到“入口即化”的细腻口感,她觉得很有必要过筛。   粗豆泥也不能浪费,先收起来保存着,做小米粥的时候放进去一勺不也是美滋滋的?   筛好了豆泥,何田在火上放上煎锅,慷慨地挖了一大块野猪油放进去,小火把油烧热,加进去红豆泥,不停翻搅,再不时加入一些白糖。   只一会儿工夫,整个屋子全是甜味。   她炒好了红豆泥,自己尝了一小勺,觉得细腻度和甜度都不错。   易弦嚷嚷,“让我也尝尝!”   何田又挖一勺递给他,他细细地品了品,“很好!”   何田受到鼓励,又接着做栗子粉。   把煮得软糯的栗子放进碗里,用勺子压扁,碾碎,也过一次筛,加上一点温热的猪油调和成质地较干的糊。   然后,何田铺上案板,先豪放地在案板上撒一层土豆淀粉,用松鼠毛刷子刷平刷匀。案板上洒了这层淀粉,就不容易粘住接下来要用的各种面团了。   何田在手上涂上油,把栗子糊放在手里揉成一团,用涂了油的擀面杖擀成大约两三毫米厚的薄片,她在薄片上放了一片平时当小案板的木板,沿着木板边缘用刀把薄片切成长方形的两片。然后,先在一片栗子粉皮上均匀地铺上一层红豆沙,再把另一片盖在上面,用刚才做模具的木板轻轻压实。   现在,这点心的雏形已经看起来挺精致了,不过何田还没完工呢。   她取出装玫瑰藕粉的竹罐,打开闻一闻,玫瑰花的香味已经渗入藕粉了,至少闻起来是这样,不知道吃起来怎么样了。   何田用勺子取了小半碗藕粉,把其中的玫瑰花蕾挑出来,用手指一捻,花蕾就碎裂了,她留下完整鲜艳的花瓣,剩下的花蕾的花萼、花心、花蕊全都丢弃不用。   之后,她在碗里慢慢加入滚水,一边加,一边用筷子搅动碗中的藕粉。   她只加了一点水,藕粉现在看起来只是凝成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疙瘩。   等一会儿,藕粉放凉了,何田把藕粉揉成了一个匀净的面团。   面团沾上一点土豆淀粉,放在案板上擀成薄片,也用小木板当比着大小切成两片,静置一会儿,再把夹好红豆沙的栗子皮小心地放上去,另一层薄片摞在上面,轻轻用小木板压一压。   现在,这还没做成的点心从侧面看是五层,最外面是两层粉白色,然后两层浅黄色,中间夹着一层红豆沙。   易弦忍不住停下手里的编织,盯着案板看,“真漂亮呀!”   何田握起刀,呼口气,“现在我要切了,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我现在才想起来,我是不是应该在两层面皮中间涂一层糖水?起个粘合的作用。这切完了会不会散开呀?”   “散开就下次再试试呗!”易弦洗洗手跑过来,接过何田手里的刀,“我来切。”   他切生鱼片时就露了一手刀工,但何田当时没注意他是怎么切的,这一次她看到了。   易弦的手极快,何田只看到他在面皮上交错纵横比划了几下,他就把刀放下了。   当然,面皮也切好了,全是一致大小的长方块。像是量着切的,要么就是用了模具。   何田煮上一锅水,在蒸笼里先铺上一层桑叶,再在叶子上涂上油脂,防止蒸糕粘在上面,然后小心翼翼把一个个小长方块放在笼中,摆成一个环形。   大火蒸上十分钟,香气扑鼻。   易弦急不可待地打开蒸笼盖,惊喜地叫了一声。   完工的小点心非常漂亮,表皮是半透明的,有粉红色的玫瑰花瓣点缀在上面,还能看到下面藏着浅黄色的馅儿。   他不顾烫手捏了一块出来,放在嘴边吹了吹就咬一口,一面呵呵呼热,一面眯起眼睛对何田笑了,“你做的比我吃过的还好吃!也更漂亮!”   何田也笑了,她也想拿一块糕尝尝,易弦赶快又捏一块,放在一个陶碟里,递给她。   真的很好吃。   藕粉、玫瑰、栗子和红豆这四种食材的甜度不同,各有各的甜味和香气,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香味,藕粉做的粉皮最有嚼劲,又有一点粘性,栗子粉糯,红豆沙入口即化。   易弦又拿起一块糕,对何田笑着,“你好厉害啊!”   何田嘿嘿一笑,又咬了一口,“是你给的食谱厉害。”   屋子外面又飘起了白雪,但室内却温暖馨香。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从下章开始防盗,我定的购买比率是50%,如果达到这个比率,更新后立即就能看,如果低于这个比率,暂时看不到。如果有读者购买比率达到了但是看不了,请联系晋江客服。   写文不容易,写这种小众文就更不容易了。希望大家体谅。 第25章 雪鸡萝卜丸面片汤   鸡肉萝卜丸子面片汤   进入三月后, 白昼一天天明显增长。但在森林里, 还是会时常下雪。有时雪会一连下上好几天。   这对易弦来说有些不可思议,但何田告诉她, 直到四月,还是会时不时下雪。   森林里的春天,要从五月开始。   不过, 森林中的动物也感到了寒冬将尽, 春日即将到来。貂鼠、狐狸、野兔的皮毛开始渐渐变颜色了。尽管有些冬季没能猎到足够猎物的猎人还想捕猎,这时的皮毛也卖不上价钱了。   气温也逐渐上升,正午时, 室外大约零下十六七度。   快到春分时,易弦和何田编的藤索也快完成了。   当年何田的爷爷奶奶是真的决心要架桥的,他们收集了整整一窝棚的长藤。   确定了要建桥之后,他们又去了悬崖几次。丈量这段河面的实际宽度, 还有两岸山崖之间的距离。   他们登上两岸的悬崖,查看崖顶有没有可以当做塔架的树木或者岩石。   有一次,他们正在一边的山崖顶谈笑, 察普家的两个兄弟出现在另一边的山崖上。   何田和易弦立刻停止了谈论,端起武器。   但是察普兄弟们意外地没表现出任何恶意, 还可以算得上客气地问候了他们。然后就立刻离开了。   看起来,这完全是一场偶遇。   他们在对面的林子里, 听到有人说话,好奇地跑出来看了看。   何田挺意外的,“他们怎么突然对我客气起来了?”   易弦轻轻哼一声。   回家的路上, 何田坐在爬犁上,忽然叹气。   易弦在她背后坐着,听到她叹气,低声说,“别担心。”   “嗯?”何田转过头,“担心什么?”   易弦笑笑,“没什么。就是听见你在叹气。”   何田摇摇头,“我只是有点饿了。”   易弦猜何田是担心他走之后察普一家再来找她麻烦。   建了桥,他们可以方便地走过去,别人也能方便地走过来。   易弦没打算告诉何田,他离开她时,一定会把那一家人都处理掉。   想到何田以后自己住在森林小屋,每天自己做饭,晚上自己睡觉,一整天说的话可能只是临睡前和大米道别的那句“晚安”,还没人回答她……易弦也叹了口气。   他刚叹完气,何田就扭过头对他笑,“看来你也饿了。”   易弦看到何田含笑的眼睛,知道自己嘴角在不由自主在往上翘着,他强忍住想要亲吻她眼睛的冲动,轻轻“嗯”一声,“我也饿了。”   “那我们快点回家。来,抱紧我!我们加速了!”何田说着。双臂挥动缰绳,大米顿时跑得更卖力了,雪橇爬犁两侧激起的雪花乱溅。   易弦犹豫了一下,伸开双臂,环抱住何田的腰腹,他又犹豫了一会儿,把头也靠在何田左肩后面。   何田穿着厚厚的鹿毛大衣,易弦的脸贴上面,风吹起的鹿毛就拂在他脸上。他微合着眼睛,鼻端萦绕的是何田身上的气味。   在这几个月里,这个独特的气味已经成了易弦心中暗示着温暖、安全、舒适和温馨的符号。   到了家,易弦跳下爬犁,忽然对何田说,“我想让你一直好好的。”   何田愣一下,笑了,“我会一直好好的。你放心吧。”   两人相视一会儿,不约而同移开了目光。   当天晚上,何田取出几次勘探记录的数据,还有她小时候学写字用的沙盘,握着一根树枝反复画画擦擦,过了一会儿还爬到棚板上翻箱倒柜,找出了一本书。   易弦起初看到她一本正经的样子还觉得好笑,后来经过她身旁时看到沙盘上写的竟然像是双曲余弦函数,吓了一跳。   他站在何田背后仔细一看,发现她果然是在用悬链线公式计算要用多长的藤索。   几番讨论和计算之后,考虑到枯水期(也就是冰冻期)和水位最高时桥底部距离水面的距离,两岸悬崖上能当做桥台塔架的树木岩石的高度、到悬崖边缘的距离,何田最后决定建一条跨度5.8米,宽度0.8米的索桥。   桥由六条藤索组成,其中两条为底索,在上面横铺木板,木板上再铺几道竹竿作为桥面——一侧悬崖山下有大片的竹林,把竹子劈成长条比把木头锯成长板要容易得多。另外四条藤索安在桥两侧,作为扶栏。   藤索每根最少要有8.4米长。此外,还需要一些小藤索,在两侧的扶栏上做成X型,会更安全,也能加固桥栏。   两岸的桥台,因地就利,一边的悬崖上有两棵粗大的橡树,另一边的悬崖,则将藤索固定在岩石底部。   他们现在的藤索是绰绰有余的。当年爷爷奶奶为了建桥,真的花了不少时间收集藤条。   快到春分时,何田又制作了一次香。   春分这天和冬至时的天气很像,暴风雪突如其来,一下就不会停的样子。   但是这次,雪下了三天,停了。   雪停之后,何田他们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   架桥那天,何田出门前在放了沙子的陶盘搁在桌上,和易弦并排站在桌后,用一根柏枝点燃香,默默祝祷。   祈祷结束,两人相视而笑。   他们赶着大米,带上帐篷、木炭和食物,在悬崖下的林子里开辟一处营地,暂时就住在那里,打算把桥架好了才回家。   凌晨时,易弦听到帐篷外的竹林里“咔啪”一声响,醒了。他知道这是什么猎物踩上了何田设在那里的陷阱。   他转过头,借着帐篷外篝火的微光,仔细看看躺在一旁的何田。   然后,他伸出右手,放在被窝边缘,犹豫了好一会儿,冻得手腕都发麻了,快速地探出手指轻轻沿着何田的眉毛滑了两次。从最弯最高的眉峰到细细的眉尾。再从眉峰滑到眉尾。停在眉尾最淡的地方。被子外面冷冷的,何田的眉毛绒绒的。   他指尖停在她眉尾不动,目光又不由自主看向她的嘴唇。   她嘴唇长得十分饱满,可是嘴又很小,睡着的时候放松地微微嘟着,从侧面看,像是在吻一朵看不见的花。   又像是一颗樱桃。   一颗渍在蜂蜜里的樱桃。   为了防止嘴唇皲裂,何田每天早晚都要在唇上涂一种药膏,这让她嘴唇亮晶晶油汪汪的。她还给他了一盒,让他随身带着,随时涂抹。   药膏放在两指粗细的小竹筒做的扁平盒子里,盖子也是竹子做的,盖缘捆一道细细的皮绳,盖子就能严严实实地盖紧。   不管是手被木刺竹刺扎到了,被刀子割破了,还是不小心烫到了,立刻涂上这个药膏;从门外回来,洗碗了,烧火了,洗手后,也涂一次药膏。甚至肚子胀气了,涂上药膏揉一揉,立刻会好很多。   在何田看来,这药膏能治疗各种小伤小痛,刀伤火烫,跌打损伤,还能保持皮肤健康,让你老了不会得关节炎。   不知道她小时候她奶奶是怎么跟她说的,何田几乎是虔诚地信任这个药膏。可里面的成分不过是水獭油脂,蜂蜡,还加了几样草药。闻起来有点薄荷和蜂蜜的香味。   这时,何田的睫毛颤了颤,易弦赶紧把手钻回被窝闭紧眼睛假寐。   他听到何田翻了个身,呢哝了一句什么。   天亮之后,何田开心地发现昨天黄昏时设的夹圈陷阱里夹住了一只雪鸡。   这些鸟类很害羞,只在夜间活动。还有,它们很美味。   何田审视带来的各种食物,最后选中了一颗大白萝卜。她准备做点特别的食物。   吃过早餐,易弦把堆满藤索的藤筐抬上爬犁,带上大米,运到冰冻的河面上。   现在,要把藤索放到两边的山崖上了。   他们在藤索两边拴上皮绳,再在皮绳上栓一块石头。   何田爬到一侧悬崖上,易弦用两根接在一起的长竹竿把皮绳举起来,递给何田。   何田把皮绳固定好,易弦爬上悬崖,和她一起把沉重的藤索拉上来,先松散地用皮绳系在当塔架的两棵橡树上,再爬到另一边的悬崖,重复这个过程,把藤索拉上去,固定在当塔架的岩石上。   之后,两人再返回橡树那一端,把一根根藤索拉紧。   他们还在橡树下做了个简单的绞盘,让大米拉着,绞盘转动,把藤索拉得更紧。   全部六根绳索都固定拉紧之后,日影已经西斜了。   可何田这时的心里光芒万丈,她看着初具雏形的索桥,站在悬崖上对着对岸的森林大喊:“啊——啊——”   这个壮举值得吃点好的庆祝。   从前何田问了易弦,得知他们那里也吃面条,她就计划着什么时候做一次了。   回到山下的营地,何田让易弦先烧开水,自己把带来的面粉用水瓶里的温水混合,揉匀,抓住面团在铁盆边缘反复摔打几次,再盖上一块湿润的布,让面团松弛。   这时,水也烧开了。   何田把那只雪鸡退毛剥洗,取出内脏,切下鸡胸肉,和一小块靠近内脏的黄色脂肪备用。   然后她拿出一颗大白萝卜,去皮,刨成丝,洒上一勺盐,放在盆里揉一会儿,让盐分拌匀,静置十几分钟后,萝卜里的水分就被盐带出来了。   倒掉这些水,把萝卜丝包在一块布巾里挤掉剩余的水分,剁碎鸡胸肉和脂肪,加上一点点面粉,搅成糊状。   坐在开水锅边,何田用一只小勺子把萝卜鸡肉糊挖出一勺,轻轻丢进滚水里,就变成了一个丸子,丸子很快又浮上来,就煮熟了。   一盆馅料全都做成了丸子,放在一边备用。   这时,面盆里的面也醒好了。   易弦把面团重新揉好,交给何田。   她坐在开水锅前,揪起一块面团,拉长,拉薄,拉到面伸长到最长,再拉就会断掉时投入滚水中,再揪一块面团,如法炮制。   她递给易弦一团面,“你也来试试!”   两人像玩耍似的一边笑一边做了一锅面片儿汤,再把刚才做好的萝卜丸子放进汤里,加上一点萝卜干切的碎丁,就可以吃了。   这碗面片儿汤吃下去,全身热乎乎的。   剩下的丸子装在木盒子里,很快冻硬了。   “以后吃火锅的时候用。”何田笑眯眯地说。   剩下的面团被擀成薄片,切成手指宽的条,三五条盘成一团,也冻起来,没时间准备食物时可以直接下在滚水里煮一碗面。当然了,这个手擀面也能放在火锅里,易弦说了,吃完火锅里的菜、肉,最后把手擀面下在汤锅里,面条就能吸收之前在锅里烫过才那些食材的香味,吃一碗这么煮成的面,这顿火锅才算吃得完满了。   吃过一次鱼肉涮锅之后,易弦跟何田说了更多火锅的事。   森林里没有牛羊,但是鱼,鸡是有的,冰河化开后,河水重新流动,林子间的水塘和沼泽再次成为食物丰富的地方。候鸟们又飞回来,在水塘觅食,求偶,下蛋,这时能打到很多的禽鸟,野鸭,大雁,野鹅……河里的鱼虾也更多了。   河虾可以用来做虾滑,林子里又生出很多菌类和野菜,通通都可以用来当火锅的食材。   讨论着怎么做更多美味的食物,虽然帐篷外还是冰雪世界,可是帐篷内,却恍惚间已经闻到春天的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让你好好的。”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第26章 竹筒腊肉饭   第二天早上, 何田和易弦去营地附近的竹林砍伐竹子。   大严寒的突然到来和之后上百年的延续, 从某种程度上促进了森林物种的多样性。   寒带植物得到更多适宜的环境而向南扩大它们的生存范围,一些温带甚至是亚热带植物在变成寒带的地区存活下来, 曾经是人类频繁活动的地区引进了许多外来物种,也有存活下来的。   何田所在的这片森林就是如此。   除了寒带森林中常见的针叶树木,这里还有大片的竹林, 沼泽边上有一片柳树林, 一直到十月底还绿意盈盈。   竹子的纤维有木纤维没有的一些特点,它们更加柔韧,有弹性, 而且最棒的是,竹子中空,可以用来做很多工具,比如水壶, 水杯、水舀,小盒子之类的容器,打通竹节之后一根长竹子就能当烟囱, 劈开之后能做成竹凳竹床之类的家具,劈得更细的竹篾可以编织各种篮子、筐子、竹匾等等器具。   当然, 竹子还可以当做建材。   易弦告诉何田,他们的城市里有很多河流, 有些河上的桥就是用竹子做的竹索桥,还有些穷人,把一排竹子捆在一起, 放进河里,就是竹排了,可以当船用。   竹子还有个优点,就是中空,砍伐同样高度的竹子要比砍树木容易得多。   倒下的竹子带着竹叶上的积雪簌簌下落,摔在雪地上。   何田和易弦一边闲聊,一边砍倒了四五棵高大的竹子,就在原地锯成一米一米的长段,用绳索栓好,让大米拖着向营地走。   林子间的路并不太顺,走了一段路后,很多时候还得何田和易弦抬着装上竹子的藤筐,在林中移动。   终于返回了营地,已经接近正午了。   何田擦擦汗,取出水壶喝水。   易弦看她双颊红得像涂了胭脂,额头、鼻尖、人中全是汗珠,擦过之后很快又出了一层,知道她是很累了,于是对何田说,“我在这儿把竹子劈了,你去做饭吧。”   何田想想,“也好。我先做上饭再来帮你。”   何田选了一节碗口粗竹子锯断,从竹节边缘大约一指的地方锯开,另一边也如法炮制,就得到两个天然的竹碗,比平常吃饭的陶碗略深一点。   剩下的竹子,她沿着比竹节高两指的地方锯断,这就成了竹碗的盖子。   她抓一把雪放进两个竹筒里,再抓一把干草,擦洗竹筒。   竹子里有一层干膜,还有锯断竹节时的锯末,这下全都被擦净了。然后,她从周围的松枝上取下一些雪,放进竹筒里,再用喝水的铁杯量了一杯米,将三分之一倒进一个竹筒,剩下的倒进另一个,轻轻晃动竹筒,最后,她切了些腊肉,也放进竹筒,再用筷子把竹筒中的米、肉、雪搅匀。   何田在铁锅里化开一些雪水,等水温和手温差不多了,再把竹筒竖直放进锅里,盖上盖,加上柴火,大火蒸煮。   她做完这些,易弦已经在营地边上劈了不少竹板。   他们最后放弃了在底索上铺木板。冬季砍下的木头没有晒干,到了夏季,原本一米长的木板可能只剩下九厘米长。着急铺上木板,只会使桥索变形。   于木头相比,竹子的质地更加密实,缩水率也低,而且,劈竹子,比劈木板要容易得多,通常只要一刀,就能顺着竹子的纤维走向,将它劈从头到尾。要不怎么有句话叫势如破竹呢。   实验了之后,何田决定先用竹板铺好桥底,再逐渐用木板替换。   易弦脚下放了七八块已经劈好竹板,每块都是一米长,手掌那么宽。   何田有一个手摇钻头,她坐在一截还没劈开的竹子上,抓起一块竹板放在膝盖上,在竹板两端分别钻两个洞,然后将两条细藤绳穿进洞里,在洞口打一个结,拉紧。   这样,铺桥的时候,只要把竹板两侧的两根藤绳固定在底索上,一块桥板就铺好了。   又工作了一会儿,何田叫易弦,“我们先吃饭吧。”   易弦擦擦汗,问何田,“我们吃什么?”   “竹筒饭。”   “啊?我们还有米么?”   “还有一点。”   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何田早就熟悉了易弦的口味。   对易弦而言,比起面食,米饭更好吃。面点,要做得很精致,或者好玩有趣的,才会食指大动,米饭呢,普普通通就很好吃,菜肴最好是甜咸味的,比如用栗子炖的腊肉和熏鸭。   黄豆粉是最可怕的食物。为什么有人会吃它是个未解之谜。   到了营地,还没走近,易弦就闻到米饭的清香。   何田掀开锅盖,白气蒸汽顿时扑上来,浸润她的脸庞。   竹筒里的米饭已经蒸熟了,翠绿竹筒里米脂晶莹,配着粉红色的腊肉片,看起来就令人直咽口水。   竹筒饭有股特别的清香,隔着布垫抱在怀里,热乎乎香喷喷,用竹筷搅一搅,香气扑鼻。   两人吃了饭,何田捡了几簇松针放在锅里,和雪一起煮了一会儿,一人倒上一杯。   松针茶其实没什么味道,只有一股松树的清香。这茶和竹筒所做的米饭倒是出奇相配。   他们喝着茶,稍微休息一会儿,又聊起吃食。   易弦看着手中茶杯,澄黄色的茶汤上白气氤氲,“有一年冬天,我也见过有人做竹筒饭,不过,人家弄得花俏得多,叫岁寒三友饭。”   “岁寒三友?”   “就是松、竹、梅。这三种植物在严冬仍然保持生机,被认为是有气节的。”易弦简略解释什么是“岁寒三友”,重点仍然放在食物上,“主菜当然是竹筒饭,也用了腊肉,好像是鹿脯肉,肉切成红梅的形状,倒真是挺好看的。然后,也有茶,不过茶是用腊梅花,花就插在每个人面前的竹瓶里,最后是用松针做的点心。”   “松针怎么做点心?”   “只是取一点松针的香味罢了。”易弦伸出双手比了个双掌合拢的大小,“用竹篾做成这么大的小蒸笼,上面铺上松针,蒸的是梅花形的红豆包,豆泥里不知怎么弄出了点梅花的香味。好看是很好看,味道也就……呃,还行吧。”   何田怔怔出神了好一会儿,问易弦,“梅花和腊梅长什么样啊?”   易弦一笑,“还以为你会问我那包子吃起来什么口感。”   何田也笑了,“接下来就要问了。那包子的皮是面做的么?还是透明的?”   易弦想了想,“是半透明的,好像是糯米面。”   “糯米啊……”何田叹道,“糯米能做好多好吃的呢。可惜去年没买到。去年夏天连粽子都没吃成。我用大米和小米放在一起包的粽子,只能解开叶子还不散,味道比起糯米粽子差远了。”   “我倒挺想试试大米和小米包的粽子的。”   “那找一天我包一点。”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再重整精神继续去工作。   太阳快下山时,他们劈好了所有要用的竹板,又背了剩下的竹板到营地,准备晚上吃完饭给它们都钻上洞。   竹板一共劈了四十二块,打算在八米多的底索上每隔十厘米铺一块。   但是,将所有竹板都穿上藤绳之后,他们又改变了计划,每十五到二十厘米铺一块。   因为四十块竹板加上藤绳的重量接近三十公斤了。同样的体积,竹板要比松木板沉重。   桥板太沉的话,就会把桥面压得更接近水面。   何田蹲在雪地上,拿着根树枝,再次计算。   算了一会儿,她把树枝一扔,站起来,“不管了。明天再说吧。”   说是这么说,临睡前,何田躺在被窝里,还在念念有词计算到底需要多少竹板。   铺桥板最好是一气呵成,铺桥板的人背上桥板,踩着自己刚铺上的板,一块一块向前铺,从桥的一端一直铺到另一端。   要是带的竹板不够,铺到一半没有了,还得中途返回。   易弦安慰何田,“我们这桥就八米多长,就算再跑回来也不会太费力,再说了,哪能背着三十公斤的竹板趴在藤索上啊?多累啊。”   他这么一说,何田终于释然了,很快就睡着了。   隔天早上,易弦醒来后,看到何田坐在篝火边往里添柴,她还没梳头,头发乱七八糟地翘着,对着火苗发呆。   他忍不住伸手摸摸她毛绒绒的脑袋,“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何田吸口气,“睡不着。太激动了。”   易弦闷笑一声。   吃了早餐,他们背上竹板和藤绳爬上山顶。   这时太阳刚刚升起,金色阳光照在已经铺设好的六条藤索上,在悬崖下的冰河上投下几条黑影。   棕黑色的藤索上还凝着霜花。   “我们来得太早了。”何田说。她卸下藤筐,跺跺脚。   易弦递给她一块竹板,“来吧,可以先铺第一块板,等霜化了再铺其他的。”   何田想了想,拉住易弦的手,“我们一起。”   两人蹲在索桥边,一人一边,把竹板放在底索上,压平,拉紧穿在竹板上的藤绳,系紧。   何田摇了摇这块竹板,确定它已经牢牢地固定在了底索上,看着易弦笑了。   安好了第一块桥板,就能看到“桥”的样子了。在这之前,它还只是几条横跨两岸悬崖的绳索。   何田抬头看看天,再看看藤索上的霜花,对易弦说,“我背一半的桥板到对面去。我们一人一边,向桥中间铺,桥完成了,我们也会师了!”   易弦知道她只是等得着急,就说,“我背着一半桥板到对面,你站在这里看着我。”   他说完,不由分说,就背起一篓竹板往山下走。   何田看着易弦的背影消失在林间,又看着他走在冰河上,转过身对她挥挥手,之后,他爬上对岸的林中,大约二十分钟后,出现在对岸的悬崖上。   易弦看着相隔不到十米,在河对岸悬崖边上站着的何田,做了件他自己觉得很幼稚,可是这时却忍不住要做的事情。   他对着她高声喊:“何田——”   声音在山谷里回荡,阳光刺破云层落在冰河之上,被冰面的白雪反射出一片恍惚的金光,站在对面山崖上的何田仿佛也笼罩在一层金纱中,她穿着带风帽的鹿毛大衣,小小的脸庞被一圈绒毛围着,脸蛋红扑扑的,眼睛黑溜溜的,看起来就像个小绒毛玩偶娃娃。   “何田——”   易弦又喊了一声。   何田这时有了反应,她双手戴着胖嘟嘟手套,高举起来对他挥了挥,然后拢在嘴边,也大声呼唤易弦的名字。   “易弦——”   “易弦——”   她哈哈大笑。   易弦也笑了,但他的笑是无声的。   他也像何田那样拢起双手,“何田——”   何田立即回应,“易弦——”   易弦的胸腔中这时像是有只小手轻轻戳了他心头一下,让他毫无防备地喊出了心声——“我喜欢你!”   他喊完这声之后,自己也愣住了,一瞬间,山谷中像是陷入了完全的静寂。   他紧张地看向何田,隔着八米多的距离,还有何田呼吸出的白气,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就在他的心一下一下剧烈跳动时,何田歪了歪头,笑了,她对他喊,“我也喜欢你。”她挥了挥双手,又喊,“我喜欢易弦。”   易弦站在原地,知道自己在微笑,可是他做不出其他的反应。他听到何田这么喊的时候当然是高兴的,可随即,他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说,不,何田,你的“喜欢”和我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何田等了一会儿,见易弦只是呆愣愣地站在那里,感到莫名其妙。   她又冲着对面的山崖挥了挥手,易弦也镜像一样向她挥手。   然后,易弦蹲下,卸下了身后的背篓,开始铺设桥板。   这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藤索的霜也几乎都化掉了。   两人一人一边,趴在桥索上,一块接一块铺上竹子做的桥板。每铺上两三块,就暂时坐在桥板上,一起从背篓里拿出藤绳,在桥两侧的当护栏的藤索上绑上X型,扎紧,加固桥身,也让行走时更加安全。   桥索晃晃悠悠的,站了两个人后离地面仍有很高的距离,但他们并不觉得害怕。   何田早就做好了安全措施,她用藤索做了两根保险绳,圈成绳圈拴在腰上,绳子另一头是一个铜做的活扣,可以方便地解下来系在桥索上。这活扣是过去爷爷爬到高高的大树上时用的。   这条八米多长的桥最后用了二十八块竹板。   每固定好一口桥板,何田和易弦之间的距离就更近一点。   终于绑好了所有的桥板和藤绳,两人一起坐在桥中心相视而笑,何田张开双臂,歪着头看着易弦,易弦也微笑着,可是又开始扭捏了,何田实在太开心了,她忽视了易弦用肢体语言表达出的别扭,扑过去紧紧抱住易弦,“我们成功了!”   “嗯。成功了。”易弦小心地把下巴靠在她肩上,轻声说。   “咦?你刚才不是很兴奋么?怎么这会儿不开心呀?”   “我开心呀。”   这时已经接近正午,阳光就照在两人头顶,易弦低着头,看到冰面上的影子,他和何田的影子,合成了一体,难分彼此。   作者有话要说:  岁寒三友是谁?   何田易弦和大米。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明天是存稿箱。早上7点放出。大家注意查收。 第27章 春饼   桥终于修完了, 何田和易弦在桥上走了几圈, 感到很满意。   美中不足的是,这毕竟是条索桥, 桥板之间有二十厘米的距离,走起来晃晃悠悠的。   想象一下,夏季桥下河水奔腾, 湍急的水流拍打两侧悬崖发出轰隆声, 脚底不断有水雾冲上来扑在脸上身上,这条桥走起来的感觉和现在可能非常不同。   何田还试着带大米来参观索桥。   大米吓得要死,被何田赶着勉强在桥上走了两三块桥板, 说什么也不肯走了,她和易弦又费了点事把它给赶下来。   看来,要让大米过桥,得在桥上钉上纵向的竹子, 进一步加固桥底才行。   何田忽然有些激动,她眼圈红了,抓着桥栏默默在心里说, 奶奶,爷爷, 你们看,桥建好了。我和易弦建的。   下山时, 何田又再回头看看那座凌空架在两岸山崖间的吊桥。   她深感骄傲。   有了桥,在夏季也可以很容易地到对岸去,但她也有点担心, 察普家的林地在下游,和何田家的比邻,他们会不会认为何田有扩张领地的野心?会不会觉得有威胁?会不会伺机破坏这座桥?   易弦像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小声说,“他们不会的。”   “为什么?”   易弦沉默片刻,解释道:“他们是那种只敢欺负弱小的人。对比他强的人,他只敢躲着走。”   何田想到上次见到察普兄弟,他们那种客气的态度,暂时放心了。   藤桥修得时机恰恰好。   桥修好两周之后,春天来到了森林。   从头一年十一月到次年的四月,冰冻了整整五个多月的河流终于苏醒了。   那天下午,何田正和易弦坐在家中整理貂皮。   剥好晾干的貂皮现在可以从桦木板上取下来了,再过几周,商人就会陆续来到山下的集市,为了让貂皮卖相更好,现在刚好够时间给它们做最后的“美容”。   貂皮从木板上摘下来后还是硬邦邦的,何田把一只貂皮的头和屁股紧紧握在双手中,貂的身子放在她膝盖上,抓住头尾在膝盖上反复轻轻磨蹭,蹭完一面,翻过来,再蹭另一面,然后,一手伸进貂皮腹部的裂口,把貂皮撑开,重新铺平,再蹭两侧。这样磨蹭之后,貂皮就恢复了一些弹性和柔软。这时,再抓住貂皮的尾巴,从肚子的破口掏出来,像把一只手指里子翻到外面的手套给重新翻正一样,把貂鼠的头、四肢还有尾巴,都翻转过来。   翻完之后,何田手里握着的就是一只毛茸茸的貂鼠,当然,只有皮。   貂皮翻过来后,皮货商人可以一眼看清貂皮的质量如何——鼠绒是哪一种?貂鼠有好几种品种,最受欢迎的一种叫油鼠,这种貂鼠的毛被光亮,顶毛一根根竖起,油光发亮;次一等的,是绒鼠,这种貂鼠的毛被全是仿佛羽绒质感的绒毛,不会有尖端能发射出小虹点的亮泽,但是更加细密,做出的衣物也更暖和。   然后,要看貂鼠皮毛的颜色,皮货商人会把貂毛分成紫、黛、黑、灰、青、杂几种,最上乘的就是那种黑亮得每根毛的尖端在阳光下会有虹点的,这种就是紫;之后是黛色,一种黑得在光下有仿佛某些黑色禽鸟的羽毛才有的那种墨绿色光晕;这之后是纯黑,灰黑,和青灰三种毛色,其他的毛色,棕黑色,棕红色,等等,都叫杂色。   最难得也最昂贵的是银灰色的貂皮。这种貂皮是银灰色,可遇不可求。还有更罕见的是白化的貂鼠,通体雪白,眼睛红色,这种貂鼠何田只听说过,并没见过。白化的貂鼠活着的更值钱,它们会被驯养成宠物,据说能给主人带来好运。   除了貂皮的颜色,毛被的完整度,另一个评级标准就是大小。同样的颜色、毛被,越大的貂皮卖得越贵。商人们也定有标准:头尾长度超过50厘米的,是大鼠,五十厘米到四十厘米的,是中鼠,再小的,就是小鼠了。   当然,考量毛皮价值高低最重要的标准之一,就是完整性。   即使是最难得的银貂,如果皮毛上有划痕,或者是被老鼠啃咬破了个洞,或者是有子弹洞,都会大大降低价值。   所以何田一直谨慎小心地储藏收获的貂皮,把它们晾干后郑重地放进樟木箱子里,再把箱子放在涂了油的两根横梁上。   翻貂皮也是个精细活儿,干燥了的貂皮变得坚韧,如果没磨蹭好,弹性不够,翻的时候就容易折断,或者出现裂痕,尤其是在翻尾巴和四肢的时候。这时手指的灵巧、用力的大小、还有经验,都十分重要。   这个活儿,易弦当然也是干不了的。他只能帮着把貂皮肚子翻过来,然后还得要何田拿着一只细木锥子把尾巴和四肢翻好。   他听何田讲了貂皮如何分类后,倒是很能帮上忙,大约是从前见过不少好货,他很快就把翻好的貂皮按照颜色先分好了类。   然后,何田给易弦一把猪鬃木梳,让他把貂皮的毛梳得光亮蓬松。   这活儿易弦也干得很好。   何田夸了他几句,他很有点小得意。这时刚好他梳完了手里所有的貂皮,看到何田白白的小手握着油亮亮的貂皮和木锥子灵巧地翻动,心里不知哪里像被貂毛蹭到了一样微微发痒。   他看看何田乌黑的辫子,握住她的鞭梢,“我给你也梳梳吧?”   何田瞪他一眼,嗔笑,“不要!”   易弦假装没听到,抓住她辫稍,轻轻一捋,把绑在上面的皮绳摘掉了,然后,他站到何田身后,笑嘻嘻把她头发打散,握在手里,用刚才何田教他的梳貂毛的手势给她梳头发。   何田起初嘻嘻笑,还说,“待会儿我也给你梳!”梳了一会儿,她忙于专心工作,就不理易弦了。   易弦手里握着她的头发,从头顶梳到发尾,何田的头发本来就自然卷,梳成鞭子后发丝更弯了,散开梳理后变成了蓬蓬松松的一大捧,散发着淡淡的野菊花的香味。   他们昨天才洗过澡。   易弦握着她一束头发,自然而然地放到鼻端去闻。   “你干什么呢?”何田突然一问。   易弦吓了一跳,赶快松开她的头发,他这才发现他们是对着窗户而站,何田从窗子的玻璃上看到了他的小动作。   他结结巴巴说,“嗯……怎么觉得,你头发和我的闻起来不一样,为什么?明明用的是同样的肥皂液。”   何田信以为真,她放下手里的貂皮和工具,捏住自己一缕头发闻了闻,又招呼易弦,“你过来,我闻闻你!”   易弦转身就走,何田跳起来张开双手扑他,哈哈笑着。   屋子又只有这么大,他又不敢真的推搡她,躲了几下就给她扑到了。   何田抱着易弦胸口肩膀,嘻嘻哈哈玩闹,“你躲什么?让我闻闻你!”她比易弦矮一个头还多,当然够不到他的头发,只能抱着他的腰不断往上跳。   易弦又是羞涩,又是紧张,无可否认地还很欢喜,为此隐隐地还觉得羞愧。为了避免何田再抱着他蹦来蹭去的,他赶紧蹲下来,“好了,别闹了。”   何田把脸伸过来,凑在他头侧闻了闻,又抓住自己的头发再闻闻,“还真的不太一样呢。”   易弦心里说,废话。我是男人,你是女人,当然不一样。   他这么想的时候,何田的鼻息和柔软的发丝蹭在他的耳朵,颈后,弄得他心里那只小兽蠢蠢欲动。   “别闹了。”他斯斯文文地站起来,拉着何田的胳膊把她带回窗前的桌子旁,重新给她梳头发。   要是能一辈子这样给你梳头发就好了。   这样的想法在易弦脑海里闪过,他摇一摇头,垂下眼皮。   何田感觉到易弦的情绪忽然低落了,她问,“你怎么不高兴了?”   从玻璃窗中,她看到易弦的嘴角下垂,变成了三角,可是窗子被分成很多木格,她看不见他鼻子以上的脸部是什么表情。   过了一会儿,易弦才说,“我刚才想到,春天就要来了,我……”   他没再说下去,何田也难过起来。   她很想说,那你能不能不要走了,就留下来?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轰隆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炸裂了,又像是天上在打雷。   可是窗外的天空一片碧蓝。   易弦问,“那是什么声音?”   何田垂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转过脸看着易弦,“春天来了的声音。”   易弦心头一沉,和何田四目相对,两人都沉默着。   四月了。   虽然室外的温度还是在零下,可是冰层再也无法阻止水流的力量,冰冻的河水苏醒了,冰层河底向河面一层层裂开,发出巨大如雷鸣的轰隆声。   冰河开冻了。   春天真的来了。   往年,冰河开冻,发出巨响宣告春天来临时,何田家都要准备一样特别的食物——春饼。   今年也不例外。   用面粉和上水,搅成面团,揉好,放在盆中盖上湿布,让面团醒半个小时左右。趁着这个时间,就刚好可以准备春饼中夹的各种菜、肉以及酱料。   何田准备了两种肉,一种,是烟熏的鲑鱼肉,另一种,是上次去火山取硫磺时打到的那只獐子。入冬之后如果能打到猎物,何田通常不会再腌制或是熏制。寒冬的室外就是天然的冰柜,在猎物刚打到时趁着肉还温热切成块,分别冻上,每次要吃时拿出一块化冻就行了。   獐子肉本来是打算今晚和笋干、白萝卜、花菇一起炖了吃的,已经解冻好了,现在何田把肉切成细丝,拌上一点盐、糖、辣椒粉和土豆淀粉,腌一会儿,准备炒成肉丝。   她在铁锅里放上一大块猪油,油热了之后先倒出一些放在一只陶碗里,然后炒熟獐子肉丝。   烟熏鲑鱼肉是去年秋天做好的,片成薄薄的片,放上莳萝、和一点胡椒粒腌一会儿烟熏,鱼肉现在是半透明的橙红色,上面有象牙白的脂肪纹路。   除了这两样肉,何田还准备了焯熟的豆芽,切成细丝的萝卜干和腌白菜。   这时面也醒好了。   何田取出面团,在案板上重新揉匀,切成十二个小段,让易弦按成扁扁的,然后擀成饺子皮的大小。   到这里,准备面团的程序还是和做饺子皮一样的。   这之后,就不同了。   何田把刚才准备好的热油端来,跟易弦一起匀匀地涂在擀好的面皮两面,再把它们一层一层齐齐地摞起来。   接下来,何田用擀面杖把摞成厚厚一叠的面皮擀了几下,面皮顿时大了一圈,再把这摞面皮小心地翻过来,再擀几下,反复这个过程几次,当面皮变得和陶盘一样的大小时就擀好了。   这时的面皮薄得像片树叶,面皮之间涂的油让它们不会粘在一起。   何田换了蒸锅,在蒸笼里放上笼布,把这叠春饼放在笼上,水开之后蒸上十几分钟,春饼就熟了。   取出面饼放在陶盘里,用手指捏住一张饼的边缘,轻轻揭起来,半透明的春饼薄如蝉翼,放在陶盘上,能清楚地看见盘子的颜色。   按照自己的喜好在热腾腾的春饼里放上肉丝,豆芽,萝卜丝和白菜丝,随意搭配,味道各不相同。   春饼的味道很好,可是今晚用餐的气氛却很低。   易弦和何田都知道,分离的时候就要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渐渐的渐渐的,文里的时间快要赶上现实了。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第28章 鸭肝酱和酱鸭胗   冰河开冻之后, 气温也显著地升高了, 林子间的小水池,小沼泽最先化冻了, 池心的水面在阳光照耀下亮得像一面镜子,镜子的周围还是绒绒的白雪和被雪压着的芦苇、水草。   接着,山涧也化冻了。   本来一米多宽的山涧中间化开二三十厘米的裂缝, 活泼的水流从中流过, 水流两侧的冰雪变成了透明的,晶莹剔透,不停从山上奔流而下的水流一点一点侵蚀这些冰层, 把它们越变越薄。   山涧边的水草也复苏了,虽然还是棕黄色,但渐渐直起了腰,覆盖在上面一整个冬天的雪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变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圆滚滚的水晶球,压弯草茎。   何田和易弦不用再到冰河上取水了,家附近的山涧里是甘甜清澈的山泉水。   但是, 他们也暂时不能到河水打渔了。   冰河化冻后,冰层松动, 这时的河边是非常危险的,因为你不知道何时, 所站的冰层就会断裂,随着水流漂浮。   在开春化冻时因为到河边取水陷入冰层之间而溺死冻死——这样的事并非没有发生过。   这时易弦才明白为什么何田在冬季坚持每隔三四天收一次渔网捕鱼。   冬季的鱼获是现在的主要食物。   去年秋天收获的粮食都已渐渐耗尽,土豆、红薯、萝卜、小米、杂粮、大白菜……要么眼看就要吃完, 要么经过一冬,已经开始变质了。去年腌制、熏制的鱼、禽鸟、兽肉也只剩下几块了,储存大米和面粉的缸,也已经见底。   不过何田倒不怎么着急。   现在虽然不能下河捕鱼了,冬天收获的鱼还有挺多,但气温继续上升后它们会化冻,开冻之后怎么保存是个问题。可当气温升高到鱼都化冻了,河面的大冰块就被水流推走了,她也就又可以划着小独木舟下河捕鱼了。   她开始为春季的狩猎做准备。   现在刚好可以织补使用了一整个冬天的渔网,然后,何田还要再做一些木鸭子。   河流就像森林的血脉,河水重新流动后,春潮就来了。积攒了一冬天的冰雪化成水,顺着山势流下来,注入林间的池塘和沼泽,温暖的阳光让水草再度复苏,随着气温持续上升,水草越来越丰美,各种候鸟也飞回来了。   野鸭、大雁、野鹅……纷纷飞来,聚集在池塘边觅食,寻找配偶,在草丛中下蛋,抚养幼鸟。   这是一年中最佳的猎禽鸟的季节。   不过,和捕获任何其他动物一样,猎鸟是讲究技巧的。   尤其是现在,何田失去了猎犬的帮助,那就更要做好准备。   最普通的猎鸟方法,当然是猎人带着猎犬和猎槍,守在水塘边,瞄准禽鸟啪啪发射就行了。   比较讲究的,则是事先在水塘边做好掩体,并在水上或是岸边放上引诱野鸭、大雁的假鸟,猎人跳进掩体中,吹响能模仿禽鸟鸣叫的木笛、哨子,把鸟群引诱过来,然后瞄准飞行的鸟群射击。   后一种方法用得好的话,一天能收获十几只鸟。   一群鸟群受惊后飞走,很快又有另一群被“同类”的叫声和身影吸引来。   冰河化冻后不仅使沉睡的水塘苏醒,也会使森林中靠近水系的树林改换样貌。碎裂的冰块有时十分巨大,最大的长度可达几公里。化冻的河水推着这些巨大而沉重的冰块在林间行走,像一把横扫林子的巨斧,把很多树木推倒。去年秋季涨水时,那些被水冻上的树木几乎无一幸免。   倒下的树木随着河流化冻的蛮横力量穿过林子中的河流和沼泽,最终来河面上,顺流而下。   这其实是森林中树木更新换代的一个过程。   倒下的树木被春潮推涌着,进入河流,和碎冰块一起漂浮在河面上。新的树苗在日益炎热的夏季快速长起来。   化冻两周后,广阔的河面上陆续漂来大大小小的浮木。有些木头长达十几米,直径粗达四米,全是整棵被推倒的树。   把这些木头拖上岸,晾干,就能当柴火了。如果能收集到足够多的浮木,这年冬天所需要的柴火就有了。猎人们能省下大量砍伐树木的时间和力气。   所以,春季,也是何田收获柴火的季节。   这天早上,河流依然发出巨大的轰隆声,仿佛河底有巨龙惊醒,发出龙吟,随时就会跃出水面飞去。   何田和易弦带上大米和小独木舟,来到河边。   他们坐上独木舟,在大大小小的冰块中小心而缓慢地滑动,避免碰上尖锐的冰块边缘。   河流这时的速度是很慢的,只要不让小船被冰块边缘碰破,就很安全。   何田看准河中漂浮的一条原木,像牧民套马那样高高抛出绳索。   绳索的顶端拴着一支磨得很锋利的铁钩,“嗒”地一声扎进她看中那根木头。何田慢慢收回绳索,在船尾打个结,跟易弦一起把船划向岸边。   小船载着他们,浮力帮着他们拖着这根大木头在河上穿行。   一路上,何田不断用船桨撑开挡住他们道路的浮冰,易弦用力扳桨,十几分钟后,小船缓缓地靠向岸边。   何田跳下船,召唤大米过来,易弦解开绳索,把木头拉到岸上。   有时,如果非常幸运,木头漂得靠近岸边,站在岸上甩动绳索,就能勾到一条浮木。   一周之后,何田家的河岸边上停了十五六条四五米几米长的粗大浮木。   这时,积累了一冬的厚厚的积雪就变成了一种珍贵的物资。   把它们用空木箱压成雪砖,放在草帘子上抬到大米的爬犁上,拉到河边,就能铺一条从家到河岸的“雪道”。   雪道上浇上水,在爬犁下面安上冰刀,把拖上岸的木头锯成几段,放在爬犁上捆好,大米不怎么费力就能把一大堆木头运回家后面的窝棚那里。   刚收集来的浮木暂时不用砍成太小的段,通常一段砍成两米左右,全都摆在放柴火的窝棚周围的空地上,先让它们晒干。足够干燥之后,再决定它们的用途。   收集了一周多的柴火后,何田家的空地全都摆满了浮木。   房顶上的积雪不用扫就会整块地摔下来,雪水从房檐上流下来,在夜晚被冻成冰锥,晶莹剔透,早上用一根树枝从房檐一边敲到另一边,叮叮当当的,所有的冰棱都掉下来了。   房檐上的冰锥越来越细,起初有一拳那么粗,现在,只有一根手指粗细了,同时,雪地的边缘已经看得到隐隐绿意。   在河边,在林间,时常能听到鸟群鸣叫的声音,碧蓝的天空常常划过它们的身影。   何田也做好了狩猎野鹅和野鸭的准备。   她重新油漆了爷爷做的木头鸭子。   这只鸭子和真鸭子大小一般,脑袋和脖子涂成绿色,腹部涂成黑的,还有黄色的嘴巴。远远看去,和真的鸭子相差无几。   但是易弦看到爷爷做的那只鸭子就说,“这只是公鸭子。要引来鸟群,得做几只母鸭子吧?”   于是何田找了两块木头给他,他还真的认认真真地雕刻了两只个头稍小的鸭子,涂成棕黑色。   木鸭子晾干了,弹药也准备好了,何田做了一叠小米煎饼,带上几粒已经出芽了的洋葱,背上背篓,和易弦划着小船顺流而下。   大米这次就不去了。它没法坐在船上,河上的浮冰也让它没法好好跟着船游泳。   在何田家下游大约十公里左右的地方,河水出现支流,变得更加平缓,这里是一片沼泽地,也是春天在森林中的第一个歇脚地。   沼泽中的各种植物远远望去还是金色的枯枝,根部和梢头还覆盖着薄薄的雪,可走近一点,就能看到一层一层的绿色,地面上,苔藓已经探出头了,还有很多水草的嫩芽,灌木的枝头也长出的叶苞,有的是棕红色,有的已经在棕红色的尖端露出淡绿色。   何田很熟悉这里的地形。   她把小船栓在一颗半歪倒在地上的柳树脖子上,带着易弦在草丛中参差而行。   干枯的芦苇和水草,还有周围树木的树枝,被风一吹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远处,有禽鸟求偶发出的叫声。   走了大约十分钟,一个直径两三米的池塘出现在他们眼前。   何田从背篓里拿出铁锹,在离池塘五六米远的芦苇丛中铲开一块地上的积雪,然后把带来的一条一米多宽,两米多长的藤编的网圈成一个圈,用树枝固定在地上,留出一看开口,又砍断了一些芦苇,粗粗地用周边的野草绑成一束,从中间分开,搭在藤编的围网上。   这个藤编的围网,就是她和易弦藏身的掩体了。   何田让易弦继续收集芦苇,把藤网遮盖得更加严实点,她提着三只木鸭子来到岸边,把其中两只放进水里,轻轻推向池心,另一只放在池边。   等她回来,易弦已经搭好了芦苇,还放了一些在围网中间的地上。   何田把一个木箱倒着放在地上,再在木箱上铺一块旧鹿毛褥子,就能可以和易弦一起舒服地坐在围网中间了。   她拍拍背篓里那叠小米煎饼,对易弦笑道,“要是打不到什么,我们今天就得吃干煎饼啦!”   她说着,把白布做的斗篷递给易弦,两人穿上斗篷,坐在掩体中,就和池塘边的环境完全融合在一起。   何田拉出大衣里的一根木笛,轻轻吹了几下,木笛发出的声音真的很像野鸭的叫声。   接下来,就是耐心地守候。   不过,以最近野鸭群飞过天空的频率来看,他们应该不用等太久。   果然,二十分钟后,一群野鸭飞了过来,在池塘上方盘旋,它们看到了同类正悠闲地落在池心一边觅食一边谈情说爱,正要降落时,“嘭嘭嘭——”   几声巨响带着□□气味在空中炸裂,几只鸭子怀着对池底肥美虫子和美丽母鸭子的憧憬从空中坠落。   “看来不用啃干煎饼了。”易弦笑着跳出掩体,跑去捡猎物了。   他们这次打到了四只野鸭。全是公鸭子。   他让何田去准备午饭,自己继续守在掩体中打猎。   何田把那只木笛从脖子上摘下来,递给他,“每隔十几分钟吹响一次。它们很笨的,一会儿又会有鸭子飞来。”   这片沼泽没有太多高大的树木,又临近河边,风很大,风声把槍声吹散了,视野又开阔,确实是非常适合打野鸭的地方。   易弦接过木笛,像何田那样含在唇间吹了几声,突然脸红了。他捏着笛子看了看,正在发怔,头上又传来鸟鸣。   鸭子确实很笨。   它们又来了。   何田在风向适宜的地方,在几块石头边做了个灶。   石头上有烟熏的黑印,显然是她从前就用过的。   她折断周围的芦苇当做柴火,很快升起了火,架起了锅,烧上一锅热水。   她选了一只最肥大的野鸭,洗剥退毛,取出鸭肝和鸭胗,把其他内脏丢弃了。   储存了一冬天的这几颗洋葱都长出了十几厘米的芽,绿油油的,何田切下这些芽,把洋葱剥皮洗净,切成小细丁,换上油锅,把鸭子的脂肪切成小块扔进锅里和洋葱粒一起翻炒,炒到洋葱金黄时,加上盐和糖,把烫熟的鸭肝用铲子压成碎末,加一点水,小火炖一会儿。   鸭肝和鸡肝的味道稍有区别,但是做出的酱依然美味。   已经凉了的小米煎饼包上鸭肝酱和洋葱芽,香甜酥脆。剩下的鸭胗剥去外面的筋膜,放在锅里慢慢炖上,等下午回家时,刚好可以当小点心吃。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回到家了。吃了晚饭就开始胃气痛。唉,自从几年前得了肠胃病,才知道能好好吃一顿饭竟也是非常幸福的,所以,一个多月前,当我在社交网络上连续看到几个妹子要什么“不吃晚饭”“不吃碳水”“过午不食”……我就想摇晃她们肩膀大喊“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你清醒一点!就算你饿瘦了也是个丑瘦子!”“等你饿出病了你就知道吃饱饭是种福分了混蛋!”——这,就是我写这个文的初衷。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身心健康。 第29章 金英花蛋饼   蛋的各种吃法   到了四月底, 森林中的积雪还没完全化完, 有时还会再飘一会儿雪花,但是河流已经彻底化冻了。了   何田再次划着小船到了河面上, 易弦坐在小独木舟另一头,看到湍急的河水形成的漩涡就在身侧,脸色微白。   盯着河水让他头晕目眩, 可看到何田面色如常, 他又怎么能示弱。   何田倒是看出了易弦的不适,可是这时船到了河心,只能下了网再走。   她投下渔网坠着重物的一角, 向岸边划了五六米,再投下另一半渔网。   重物沉到河底,坠着的渔网飘散在河中央,三四天之后捞上来, 网中就有收获。   河流解冻后,商人很快会乘着船来到山下,和猎人们交换货物。   还有一周, 春天的集市就要开了。   易弦看着不停奔流的河水,愣愣出神。   过了一会儿他才察觉, 何田把船划到了一条支流中。这里水流平缓得多,不细看, 几乎看不出河水在流动。这段河水的颜色和刚才宽阔湍急的水面又不相同了,这里的水是深绿色的,刚才河面上的河水, 近乎蓝灰色。   沿着河流又划了十几分钟,河面变得更宽阔了,可水流并没加速,河水的深度变浅了,大概只有齐腰深,小船行驶在上面,附身趴在船舷上,能看到河底的淤泥中不断向上冒着小气泡。   这段河岸边的春天比别的地方来得更早,两岸的水草在几周内恢复了生机,由干枯的棕黄色先变成嫩黄色,又变成黄绿色,有些草叶长得倒垂在水中,现在远远望去一片绿油油的,和河水融为一体,像是有人沿着河水倒入了绿色水彩,水彩化开了,浓淡有致。   何田把小船里的几个笼子拿出来,轻轻地投进河岸边上被水草覆盖的地方。   这些笼子做得很简易,用三根竹篾分别做三个圆圈,套进一个桶装的渔网中,平放在地上时是一个圆型,投入水中后,渔网和竹篾被水托起来,就变成一个圆柱,中间两层圆圈之间留着一个洞口,网底放上一块石头或是瓦片,就能把网笼固定在河底,圆柱的顶部系着绳子,栓在岸边的水草上。   笼子放在这里几天,就会有鱼自动地游进来,把这里当做它们栖身的地方,其他的鱼看到了,也认为这是个安全的地方,游进来分享。   到了那时,何田提起笼子,就把它们一网打尽。   不过,何田打算等上一两周后再来收网。到了那时,洄游的各种鱼就纷纷来了,它们个个肥大,肚子里都是鱼卵和鱼春。   下好渔网,何田和易弦划着船返回,在路上,易弦看到一段河流边上开了很多浅黄色的花,忙指给何田看。   这是今年春天他们第一次看到花。   何田很是惊喜,“那是金英花,很好吃的。”   他们划着船挺在那片开花的水草边上。   金英花,只是何田奶奶告诉她的名字,这种水生植物的学名是什么,她并不知道,书里也没找到。   易弦当然也不知道这花究竟是什么,只是觉得花朵有些像个小碗,花朵有核桃大小,花瓣靠近花蕊的地方是金黄色,边缘却带一点粉色。   何田把一只比陶碗稍大一点的小篮子绑在腰上,这样她就能腾出两只手采摘花朵。   易弦也摘了一朵,放在鼻端轻轻闻闻,有股淡淡的香味,猜不到何田会怎么吃这种花。   只见何田两只手在草丛中翻飞,只摘将开未开的花苞,很快小篮子里铺了浅浅一层,大约有二十几朵。   “这些就够了。”何田盖上小篮子的盖,放在船里,“这花只能趁着新鲜吃。”   渔网已经投完了,可是何田并不想回家,她继续划着小船,在森林的支流中到处游荡。   这个时候,南方温暖城市的女孩们可能已经穿上了露出修长脖子和白皙手腕的单薄春装,可在森林里,何田和易弦还穿着薄棉袍,但是对春光的喜爱,不管生活在哪里的人,并没什么差别。   经过一条沼泽旁的支流时,易弦看到靠近岸边的水草下,藏着一窝青白色的蛋!   他“啊”地轻轻叫了一声,在何田做个“噤声”的手势时赶紧抿紧嘴巴,看到何田对他微笑,他心里不禁懊恼,自己真是少见多怪。看,又让她笑话了吧!   何田看着三角嘴的易弦,忍不住含笑伸出手抚摸一下他脑袋,易弦和她目光一对,立刻脸上一热,他赶紧告诫自己,别这样!要镇定!要若无其事!不然又要脸红了!像什么样子!   尽管心里发出一连串嘶吼,可易弦知道自己脸还是越憋越红,心脏也噗噗乱跳,他只能继续抿着三角嘴,一动不动。   然后,他忽然又想,我怎么能这样一动不动呢?我这样子不就像只等主人摸狗头的小狗么?不行!不能这样!   我……那我该怎么办呢?要不我也摸摸她的头?互相摸就不像主人摸狗狗了!对,就该这样啊!其实我应该在她刚开始摸我头的时候就这么办的!   不料,他刚伸出手,何田转过身,探身到鸟窝边抓出了两个蛋。   她回过头,看到易弦向她伸着手,怔一下,把一个蛋放在了他手里。   然后,她笑眯眯地说,“你看,蛋还是温热的呢。这可能是水鸭刚下的蛋,我们走吧,它不会发现蛋少了的。”   水鸭的窝是浮在水上的,用小树枝和各种水草建在岸边水流缓慢的地方,隐藏在垂在河面的水草叶子下。   这个窝里面有九颗蛋,现在还剩七颗,看起来还是满满的一窝。   何田一边划船,一边让易弦折些水草,团在一起,把蛋放在里面,免得打碎了。   易弦干脆让她指点方向,自己操起两只船桨划船。   何田折了一把长长的草叶,很快编了个小篮子,篮子编的很粗糙,可是易弦还是喜欢,他把两颗蛋放进去,篮子就搁在自己膝上,越看越觉得可爱。绿绿的草把白色的蛋都映得带点青色了。   这一代有不少水鸭栖息着,他们又发现了几窝蛋,何田每次只拿一两颗蛋。   还有一次,孵蛋的水鸭就卧在窝里,看见他们稍微有些慌张,伸着黑油油的脖子,歪着戴红冠子的小脑袋,可是他们快速从它面前划走了,它就又安稳地坐在蛋上了。   不止是水鸭,还有些其他的水鸟在这里造窝生蛋。   易弦在岸上的草丛里又陆续发现几窝蛋。这些蛋比水鸭的蛋稍微小一点,上面有些褐色的斑点,何田说是金眼鸭的蛋。   金眼鸭喜欢在岸上的草丛里下蛋。   他们乘着小船回家时,收集了二三十个蛋。   这么多蛋用临时粗糙编成的草篮子可拿不回家。   何田守在岸边,易弦跑回家拿了个竹篮,还装了一把干草,小心地把蛋移了进去。   何田把独木舟系紧在岸边的一棵树上,从船上跳下来微笑说,“今天可有好吃的了。”   各种禽鸟的蛋也是春天馈赠的美味食物之一。   何田把腌好的萝卜条切成细丁,在陶碗里打了五颗蛋,用竹筷搅开,一直搅到蛋液上浮着一层细密的气泡才停。   然后,她把铁锅烧热,放上一大块鹅油,等油锅开始冒烟了,才倒进蛋液,金黄色的蛋液边缘很快鼓起来,何田在蛋饼中心还呈半液态的地方撒上萝卜丁,等萝卜丁和蛋液凝固在一起了,端起铁锅一扬,蛋饼就在空中翻了个个儿,重新回到锅子里,刚才贴着锅的那一面已经煎得金灿灿的了。   蛋的香味和油香味弥漫在整个屋子里。   晚饭是小米粥配馒头和煎蛋。馒头是从前蒸的,放在笼上蒸上十分钟就化冻了,又恢复了柔软和弹性。   菜色很难说丰盛,可是新鲜的蛋的软嫩口感和萝卜丁的脆爽产生对比,腌萝卜咸甜适口,陪着粥和馒头,就是让人觉得很满足的一顿饭。   饭后,何田在炉火上煮了一壶松针茶,让松叶的香味去掉炒蛋的油腻味。   今夜月明星稀,树林里的风声和平时也不太一样。   易弦睡到半夜,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以为是下雨了,到了天亮一看,才知道是风把树枝上剩下的冰雪吹落了。   树上的雪不是同一时间化掉的,能见到更多阳光的先化了,顺着树枝流下来,滴落在低些的枝杈上,把那些雪冻成了一团冰雪,再经过日晒、风吹,才渐渐落下,摔落在地上,碎裂成奇形怪状的冰渣。   何田家的几棵果树下,雪堆堆得将近有一人高,它们会防止饥饿的小动物啃食树皮,破坏树木,雪渐渐融化后,滋润果树。   有了蛋,食谱变得丰富起来。   早餐时,何田做了金英花蛋饼。   抓一把面粉放在碗里,用打匀的蛋液搅成稀稠合宜的糊,不能太稀,也不能太稠了,加上一点糖调味 ,如果时间充裕还可以加一点点酵母,让面糊发酵一会儿,这样做出的蛋饼更加蓬松。   在平底锅里放上一大勺油,小火加热,倒进一勺面糊,轻轻晃匀,面糊中心就会不断鼓起气泡,当面糊的边缘变硬时,翻一下,把另一面也煎黄。   根据时鲜食材不同,还可以在蛋饼翻面之前加入鲜果和蔬菜,比如,蓝莓、草莓,葡萄干或者莳萝。   做金英花蛋饼的时候,何田在面糊刚开始冒泡时,就把洗好晾干的花头朝下贴在面糊上,再煎一会儿,小心地翻面,做好的蛋饼一面是四五朵花,花萼朝上,花瓣张开,像是被拓印在上面的。   吃起来香甜之外,花萼和花蕊还留着一点脆脆的口感,花瓣的颜色渗进了蛋饼里,让金色的蛋饼上有一圈圈浅粉色的花纹。   蒸蛋羹也是以蛋为主料的美食。   在蛋液里加入糖,充分搅匀,放在小陶碗里,碗上蒙上一层桑叶,用草绳扎紧,让碗不能透气,搁在蒸笼里蒸上五六分钟就可以了,这时的蛋羹嫩嫩的,又香又滑,何田往往会再在蛋羹上浇上一勺枫糖浆,增加甜度和香味。   易弦说,吃起来像奶冻。   何田忽然想到从前易弦提议要做香蜡烛的那种灰豆角。他说那个灰豆角泡的水也有浓郁的奶香。   在森林里,奶制品是非常难得的食物。   再次做蛋羹时,何田就把灰豆角中的豆子剔出来,磨成细粉,打蛋加糖的时候也加进去一小撮,蒸出的蛋羹果然香味更浓郁了。   除了炒蛋、蒸蛋,何田还喜欢把蛋卤来吃。   刚收获的鸭子斩成段,放在陶锅里,和香菇一起炖,再放些易弦喜欢的栗子,加进去盐、蜂蜜,一颗小辣椒,几粒花椒,很贵一小瓶的酱油现在也可以大方地放一些,如果还有干姜的话也可以放一片,然后小火慢炖。   鸭子变成明亮的棕红色时,再把水煮好的蛋去壳,一起放进锅里,蛋白很快就也变成了棕红色。煮上几个小时候,蛋也渗入了卤汁和肉的味道。   卤锅里的肉和蛋可以一直加入,卤汁变少了,就再加入各种调料,继续煮。卤锅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每天煮滚一次,可以长期保存。   煮了很久的老卤汁就更加出色了,除了调味料,之前煮过的各种肉蛋的味道也都渗进了卤汁里。   卤好的蛋用细草绳割成六瓣,配上腌萝卜条,或者春季刚出芽的蕨菜做成凉菜,味道绝佳。   第一批蕨菜在五月初的溪边出现。   只采最嫩的芽,放在滚水里过一下就可以吃了,这时菜里的苦味就被去掉了,爽脆鲜嫩。   春天最好吃的菜大概就是新鲜的蕨菜了。   嗯……如果没有香椿芽的话。   香椿树在林子里也有几棵。   它们长得其实根本不像能吃的东西。   何田的爷爷移到家附近一棵香椿苗,每年都要打顶,让树不要长得太高。   香椿芽长到和小拇指差不多大小时就可以吃了,这时的叶子嫩芽还带着一层红色,洗净切碎之后,和蛋一起炒,奇香无比。   用香椿炒蛋裹春饼也很好吃。   今年的春饼何田做的不多,按照易弦平时的食量是肯定能吃完的,可是那天她和易弦情绪都不高,居然剩了一半。   剩下的春饼用桑叶包好,裹上干草,放在屋子外面冻上,再放在地窖里,就能保存很久。要吃的时候只要把春饼放在蒸笼上重新蒸一下,它们就会恢复柔软和弹性。   半透明的春饼包上炒好的香椿和蛋,从饼皮外面能看到里面金黄色的蛋和绿色的香椿芽,热腾腾地吃下去,仿佛咬了一口春天。   何田做了一周没有重样的以蛋为主要材料的食物,易弦也不觉得吃腻了。   可是这时,春天的集市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今晚加餐,9点多的时候我再更一章吧。 第30章 萝卜炖鸭汤   萝卜鸭汤   商人的船队是那天中午到达的。   商船从几个南方城市陆续出发, 在江口集结, 再沿着河流逆流而上,经过几个日夜的航行, 来到山脚下。   商人们还没登陆,就在船上发出信号弹,接连不断的红色□□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冲上云霄, 炸开, 响声隔着很远都能听见,即使错过了响声,红色的烟雾也会留在天空中久久不散, 直到日落时都能看见。   那时何田正和易弦在河上收网。   网里的鱼扑腾得正欢,鱼尾巴把小船打得啪啪作响。   船里的两个人倒是沉默得非常一致。   带着鱼获回到家,何田看看晾在门前绳子上的草叶,怏怏说, “本来想给你做一个草编的背包呢……”   看来,来不及了。   草编的包、篮子什么的,要等草完全晒干后才能编织。   何田家往年都是入夏之后才摘取草叶晒干编织, 那时的草叶最长,质地最坚韧, 晒干后颜色也最鲜艳,去年她没时间收集草叶, 今年开春后想给易弦准备一个背包,只能采春草。比起夏季的草叶,春季的草各方面都要差一点。要从一众短短的草茎中选出最长最结实的, 光是挑选就费时间。   可现在,费力挑的草叶看来是用不上了。   回到屋子里,何田和易弦如往常一样,先把收获的鱼腌上,放在坛子里封好,再洗净手,做别的工作。   何田爬上棚板,取下来一个旧的草编背包。   背包里衬着一层赭石色的粗布,外面是两种颜色的草变成的网状袋子,有了这层草编,能使布包更加耐磨耐用。   “这个给你用吧。也是我编的。”何田把布包打开,先放进去易弦那件红色丝绸里的貂皮披风,“这个衣服太扎眼了,可是挺值钱的,你拿到山下,到了别的城市卖掉,能换到不少钱。”   然后,她又放进去几件她用奶奶的旧衣给易弦改的衣服,“山下天气现在已经热了,你来的时候没有单衣,这几件单衣你别嫌弃,先穿着。”   她又打开樟木箱子,“按照约定,给你三分之一的貂皮,明天去市场,看商人怎么收,换了钱之后分。”   她说到这儿已经挺难受的了,坐下摸摸貂皮,低着头不再说话。   何田自从进了家门,就没和易弦目光相触,她害怕自己会哭出来。   可是她现在低着头,嘟着嘴,睫毛一颤一颤的样子,跟哭出来也差不了太多。   易弦心里也挺难受的。   他拉过椅子,挨着何田坐下,坐了一会儿,又把头靠在她肩上。没想到他刚这么一靠,何田把她的小脑袋也靠过来了。   两人耳朵蹭在一起,易弦动也不敢动,何田从鼻子里长长呼了口气,双手揽住他靠近她的那条手臂,小声说,“明天早上我们划船下去,到了山下的市场可能也就中午,换完貂皮天还亮着呢。然后,你就趁着天亮走吧。”   停了一会儿,她又说,“这几天我都想好了,你越早走了,我就越早安下心了。不然的话……唉。”   她叹口气,又说,“你也不用觉得因为我救了你,你欠我的。就算你这么想,你欠我的也都还给我了。你这个冬天帮我干了好多活儿呢。我挺感谢你的……还帮我架了桥。还有,每天陪我说很多很多话。就是我奶奶也没这么爱和我说话。”   易弦听了,喉咙里像噎着团棉花,他右边那条被何田揽在怀里的手臂现在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也不知道是何田的头发毛茸茸的,还是他自己心情有异而产生了奇特的感觉,右侧的颈子开始,到耳朵边,腮边,再到太阳穴,再到整个右侧头顶,全是麻痒的。   他微微转过头,鼻尖就碰到何田头发上,这下连鼻子也是痒痒的。   这股奇异的麻痒很快又顺着鼻腔进入胸口。   两人像一对在严冬中依偎着互相取暖的小动物似的默默靠在一起,过了好久,何田问易弦,“晚上你想吃什么?”   早上出去收网时午饭已经做上了,是杂粮小米饭和萝卜炖鸭子汤。   何田在出门前就把鸭子放在陶锅里搁在炉台上了,炉灶里的火先烧旺,把昨天晚上泡好的杂粮和小米放在蒸笼里,蒸笼摞在陶锅上,饭蒸熟了,就只留一块柴火在灶膛里,让小火慢慢炖熟鸭子,也热着饭。   储存了一冬的萝卜外皮长出了细细的白色根须,可是味道却还是一样,口感也依旧脆生生的。   削皮,切成两三厘米见方的小方块,和切成同样大小的野鸭子放在一起慢炖,汤里加上一根红辣椒干,几粒花椒,盐,炖出的汤香极了,萝卜这时不再是脆脆的了,吸收了鸭子的脂肪汤汁,溢满肉香,倒把鸭汤的肥腻也去掉了。   易弦和何田都喜欢吃这道菜。   这时候,饭和鸭子早就熟了,散发着香味。   可惜两个人都不太有食欲。   吃了午饭,易弦拿着斧头,把摆在柴火窝棚外面已经晾干的木柴劈成小块。   何田拦住他,“休息休息吧。明天可能要走很远的路呢。”   易弦摇摇头,他想,这时他多劈些柴,何田就能省些力气——在他走之后。   何田叫了他几次,明白没法阻止他,就回屋子了。   她回忆了一遍自从易弦来到之后他们一起吃过的那些食物,想要做几样他喜欢吃的,也方便携带,又不容易腐坏的。   还有,她还得做点明天带着来回路上吃的东西。   来回市场的路上也很可能不会是一帆风顺。   每年这个时候,周围森林里的猎人都会带着貂皮前往山下的市场交易,去的时候带着貂皮,回的时候带着钱。身携巨款,在无人区行走,难免会引人觊觎。   几乎每隔几年就有猎人在来去市场的路上被抢劫。幸运的留下性命,才能告诉别人他们被抢了,不幸运的,恐怕尸骨都难以找到。   不管是湍急的河流,还是有各种动物的丛林,都是抛尸的理想场地。   除了被抢劫,市场里还有各种把猎人们怀里还没揣热的钱给再次掏出来的诱惑:有妖冶卖酒女郎的酒推车,各种赌1博的摊子——何田就上过当,摊子老板告诉她,只要用石头击倒一排铁罐中最中间的那个,就有奖品,她花了钱,当然什么都没得到。   后来奶奶才告诉她,中间那个铁罐中间有机关,竖着一根棍子,摊子老板想让棍子什么时候倒下,罐子才会被击倒。   “你既然知道他是骗人的,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何田气道。   “我这不是想给你个体验生活的机会嘛!”奶奶笑眯眯的。   何田想起旧事,轻轻一笑。   经验可以传授,体验却真的只能自己亲身体会。   她最后做了一叠小米汤煎饼和鸡肝酱,煮熟了一锅饺子,放在大陶盘里放凉,准备明天早上临出门时煎了,吃一些,带一些。煎饺外皮焦脆,配着腌萝卜条切成的细丁和粥,易弦早餐的时候能自己吃完一大盘。   然后,她又做了藕粉玫瑰栗子糕。这次做的不多,因为玫瑰藕粉就剩那么点了,也做的略粗糙,豆沙馅儿没有过筛,因为她忘了。   除了这些不管冷热都能吃的食物,何田还给易弦包上了几块腊肉,一条咸鱼,还用家里最后一点面粉做了几张饼,蒸熟之后搁在火炉上炕干,再煮熟一块腊肉,只要瘦肉的部分,撕成细丝,包在饼里,把饼折成长方形的,再放进烤屉里烤一下。   夹着腊肉丝的饼放凉后,又脆又酥,可以放很久不会腐坏。只是吃的时候难免口干,要喝很多水。   何田用桑叶把饼两张两张地包起来,用细草绳扎紧,整整齐齐在给易弦准备的布包里放了两摞。   她还给易弦用小竹罐装了一罐腌萝卜条,一罐糖渍的熟栗子,还有一罐用几天前打的野鸭的鸭脯肉做的肉干。   把食物也装好之后,包塞得满满的。   何田叹口气,“装不下了。再装的话,恐怕还没吃完就坏了吧?”   腊肉和咸鱼只能用草绳栓了,挂在包带子上。   她又看看那条咸鱼,这东西真是和易弦不相称。   到了新的城市,去找工作,带着这东西会被人嘲笑吧?肯定连薪水都会被压低。   想像了一下高挑美丽的易弦背着包,前面一块腊肉后面一条咸鱼,每走一步咸鱼就会敲一下屁股……何田把易弦叫进屋子里,指着咸鱼和腊肉,“在路上,你先吃这些。到了新的城市还没吃完的话,就把它们扔了,别觉得可惜。不然会被人看低,找不到好工作。说不定还会有人嘲笑你欺负你。”   瞧易弦这样子,估计是一辈子也没被人看低过、嘲笑过。   何田知道,那滋味可不好受。她刚记事的时候第一次和爷爷奶奶去集市,看到了什么新鲜玩意摸了一下,立刻被摊主拿苍蝇拍打在手上,还骂道,“小山炮!不干不净地摸什么?!”   手上挨那一下倒不怎么疼,可是那种受辱后的震惊、气愤却伴随着手背上的疼痛狠狠烙印在何田心里。   她不想易弦也受到这样待遇。   “找了好工作,很快就能买好多好多咸鱼腊肉。不要因小失大。”   易弦听了,点点头。   何田打开包里的一个竹匣子,“我又做了些栗子红豆糕,这次做的没上次好,我忘了筛豆泥了。”   碧绿色的匣子里放着十二块半透明的栗子红豆糕,每块糕用一片小桑叶包着,精致可爱。   “这糕你可别省着吃,尽快吃完,不然容易坏。”   易弦把匣子接过来,抱在怀里,不吭声。   何田忙活了许久,已经下午四点多钟了,她又问易弦,“你晚饭想吃什么?”   易弦想了想,“红豆和小米煮的粥。”   那是他醒来后,何田给他吃的食物。   何田望着他,抿紧嘴唇笑了。她也记起来了。   吃完晚餐,何田查验几支猎槍,给易弦一把,又拿出一些铅弹交给他,“分成两批放,一批带在身上,一批注意防潮,放在行李里。”   她存放铅弹,用的是一只设计精巧的竹筒。   竹筒用火烤过,已经碳化了,又轻又防潮,竹筒底部和塞子上都放有防潮的绒草和棉纸。竹筒恰好比铅弹的直径粗一点点,只要抠开塞子,铅弹就能一个接一个滚出来,如果把竹筒插在膛上,可以接连不断发射。   何田也给了易弦一个这样的竹筒和相配的猎槍。除了武器,还有地图。   图是何田的爷爷和奶奶年轻时绘制的。上面是大河两侧的地形,一直到下游的几个城市。虽然过去了几十年,但是山川河流却没变。   除了这些必需品,何田还给易弦准备了一把柳木猪毛牙刷,一个替换用的刷头,一小盒牙粉,一块装在布袋里的肥皂,几块当毛巾的布,当然少不了一盒奶奶的秘方药膏。   易弦捏着小竹盒子微笑,“能治各种跌打损伤刀伤火烫蚊虫叮咬头风肚胀。”   “那是当然的。”何田很有信心。   全部行李反复查看后,两人心事重重地睡了。   一宿无话。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了。 第31章 卖貂皮   第二天一早, 他们出门了。   何田和易弦划上独木舟, 装貂皮的樟木箱子稳稳地放在小船中间,船尾放着行李和路上吃的食物、水壶, 用力扳桨,小船飞快顺流而下。   这时已经是五月初了,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气温大约有十六七度。早上六点左右, 天就亮了。地上、树上、房子上的雪都化了, 可有的时候,在山中还会飘一阵雪,石头坳里和极为背阴的地方还有些积雪。   何田他们出发时, 太阳还没升起来,河面上也挺冷的,他们顺着河流行进了一小时左右,太阳渐渐升起, 又划了一小时,就得脱下皮毛马甲了,到了快十点钟, 连薄棉衣的扣子也要解开才不会觉得太热。   河流的流速也并非一直湍急,途中, 遇到流速缓慢平稳的河段,何田就会把小舟停下来, 或者靠在河中央的小洲边上休息一下,再或者,干脆收了桨, 随波逐流。遇到水禽时,何田还会打上一两只,当做储备粮,遇到鸟窝时也会顺手拿走两个蛋放在竹篮里。   快到十一点时,河面陡然变得极为宽阔,有五路河水汇集在这里,有两股河水较为浑浊,和其他河水一起融入之后,河面变成黄白相间的花纹,缓缓融合,蔚为奇观。   河岸边的景色也逐渐变换,从何田家出发时,两岸的水草绿树看起来是春季的样子,这不到三个小时的行程,两岸已经是初夏的模样了。   不仅水草枝叶更加繁茂,岸上丛林里,许多树上开着花,粉红粉白,鹅黄橙红,竞相斗艳,草地上野花无数,引来许多蜜蜂蝴蝶,隐约地还能看见,有些树冠上花已落了,枝头挂着绿色弹珠般的小果实。   河面上早就不止他们一条小船了,有些猎人互相认识,彼此在船上打着招呼,询问对方今年收获如何,或是想要换什么东西,还有些干脆就把船划到一起,在河面上进行交易了。   察普一家也划着船来了。   他们的船也是条独木舟,不过比何田的长很多,看上去最多能坐上六七个人,察普老爹坐在船头,两个儿子坐在后面,三人一起扳桨,很快从后面追上了何田他们。   让何田纳闷的是,那两兄弟的态度再次转变了。   两条船相会时,察普老爹还挺客气地跟何田说了几句话,当察普家的船超过何田的船,这两兄弟看何田的眼光又变得和去年在集市上一样了。   油腻腻的猥琐。   他们还回头冲着易弦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察普家的船超过了何田他们之后,像是要赶在他们前面到达集市似的,划得更快了点。   何田回头看看易弦,只见这美人面如寒霜,眼角下垂的小狗眼半眯着,细看还有点吓人。   她暗暗担心,安慰说,“没事。我们晚点到也没关系,收貂皮的商人准备的钱多着呢。”   河上的船和人越来越多,水流越来越平稳。   到了一处岔道,所有的船弯进了一条只有五六米宽的小河道,远远望去,大约有四五十条船。集市,就设在河湾岸边的一块平地上。   岔道另一端,河水再度汇集,河面广阔,靠近岸边的地方架起了临时码头,停靠着几艘商船,这里的水流平稳,水却很深。   运货来的商船每艘都有二三十米长,两三层楼高,何田他们划来的小船与之相比,就像一群围在几只独角仙旁边的小蚂蚁。   每艘商船周围都停着五六艘带着蓬的小船,它们像拱卫在独角仙身旁的蚱蜢,短小些的约有十一二米长,大些的有十四五米长。   和那些看起来如庞然大物的大商船一样,这些船都装了柴油马达。它们时不时在河面上发出嗡嗡声,快速地从一条商船跑到另一条商船,或是传递信息,或是运送重要的货物,或是巡视。   易弦看着这些“蚱蜢”上坐着的身穿统一服饰、拿着统一武器的护卫,默默把颈上围着的布巾拉起来,在脑后打了个结,再用何田给他做的浣熊皮帽子扇了扇风,去去头上的热汗,重新戴好。   再看河湾岸上,扎着一座一座四方形的红色大帐篷下,整齐地围成一个四方形,中间的空地上人来人往,看起来颇为热闹,估计,各色货物也已经运上了岸。   何田正觉得今年的集市和往年颇为不同,他们的船已经靠近岸边,这时,他们看到岸上有个商队派出的人专门迎接他们。   说是“迎接”,其实是指挥。   那人是个中年男人,脸皮黑黄,肚子鼓得像个即将临盆的孕妇。他手里拿着一支笔和一个硬木板夹,夹子上夹了一叠纸,用鼻孔看人,粗声粗气对着撑船的人叫道,“你——先停着别动,登记了再上岸!来了几个人?男女各几人?带了什么货物?有貂皮么?”一边问一边一一记在纸上。   要是带了貂皮来,那人的态度能稍微好一点点,“去,把船往那儿再划一点,上岸之后有人领着你去换貂皮。”   要是来的人没带貂皮,那人就会像赶苍蝇一样挥手,“去去去,到那边儿去,别挤在这儿。”   何田有点懵,她问排在他们前面的一个老猎人,“婆婆,这是怎么了?那人是谁?凭什么大家都得听他的。”   那婆婆摇摇头,叹道,“今年的貂皮恐怕卖不上价钱了。”   “为什么?”何田不明白。   老猎人却不再说话了。   易弦小声跟何田说,“看这样子,今年的商队要搞垄断了。”   易弦说的没错。   很快何田从别的猎人那儿打听到了消息,去年,南方的两座大城城主相继死掉,两座城合并了。这两座城在通往北方的必经水道上,本来各据一端,合并之后,今年春天,新城主在两条河道最接近的地方建立了关卡,统一收税,所有商人经过时需要登记,那个负责指挥人上岸的,就是城主派来的官儿。   不仅如此,城主还给商人们制定了章程,貂皮的价格,当然也只能按城主说的算。   何田听了大怒,“这不公平!”   “什么是公平?”告诉何田这消息的老猎人笑着往烟斗里填了点烟叶,“熊可以猎食森林里所有动物,兔子獐子却只能担惊受怕地吃草。能合并两座城的城主,难道不比一千头熊更厉害吗?人家理所当然该吃更多的东西、享受更多生灵的供奉呀!”   何田沉默一会儿,垂头丧气,“好像也对。”   易弦一直保持着沉默,显得对这事漠不关心,不过,他把薄麻布又拉高了点,帽子往下压一压。   何田做的浣熊皮帽子很是逗趣,是用一整张浣熊皮做的,戴上就如同一只浣熊爬在了头上,浣熊耳朵竖在头顶,尾巴垂在脖子后面,尖嘴耷拉在脑门上。她没有玻璃珠,觉着空眼洞不漂亮,就把浣熊皮两只前爪缝在眼睛上,倒像是这只浣熊在顽皮地捂着眼睛。   易弦把浣熊的尖嘴压到额心,这张脸就遮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   何田也不觉得奇怪。   别人对易弦透出好奇的目光时,她就解释,“我姐姐出了花疙瘩。”   花疙瘩,是春季森林里的常见病,其实就是花粉过敏,病人的皮肤出现一层红色的肿包,抓挠之后皮肤就会溃烂,流出黄水,但治愈也简单,只要涂上药膏,遮住皮肤不见风,一两周之后就好了。   其实即使不遮住,一两周也会好,就是看起来挺丑。   对于一位年轻姑娘来说,当然是要遮住的。   这种浣熊皮帽子,在山里,只有小孩子和年轻活泼的小姑娘喜欢戴。   所以轮到何田易弦登记上岸时,那个小官儿没有起疑,毫不掩饰地露出厌恶,还一手遮住鼻子,似乎怕被传染了,连连挥着手里的纸笔,“快走!快走!”   易弦这时深深庆幸,他一直没向何田说明。这样,即使后来有人追问,连何田自己都深信自己救助的是一个女孩,更不容易受到牵连。   来集市的路上,他明白为什么何田一见他就先入为主地以为他是女孩子了。   何田这一生见过的男人,要是都和他今天所见的相差仿佛,那他易弦确实不像他们的同类。   好多猎人似乎成年没洗澡,也没洗衣服,不仅衣服、脖子、脸庞、手指上脏兮兮的,连薄棉袍边角袖口磨烂了露出的棉絮都是黑的。   年老的就不说了,年轻点的,比如察普家那两兄弟,也不知道收拾干净些,胡子拉茬,头发剃得很短。   后来听何田说,好多猎人喜欢入冬时把头剃光了,怕长虱子。易弦一阵恶心。   小船汇集在河湾排队等岸时,倒也有几个长得还算周正的年轻小伙子,可近了一看,也都粗糙得不行。   船靠得再近一点,易弦生怕这些臭男人熏到何田。   把小船停在指定的位置拴好,何田易弦抬着木箱,踩着架在岸边的木板上了岸,有人给他们发了个牌子,“有人叫号你们就过去。”那人指指队伍最前面一排小棚子。   那排小棚子排在红色的大帐篷外面,每个小棚子下面都坐着一个验货的皮货商人。   貂皮的价格倒没像那位婆婆想的跌得吓人,可也不高,每种貂皮的价格都列在一个纸牌上了,每个棚子上挂着一个。   何田心算了一下,觉得尚可接受。   很快叫到了他们的号码,何田惴惴不安抬着箱子走过去,在商人分类查看貂皮时才想到,城主会不会授意他们故意降低貂皮的分类呢?把紫貂被评成黑貂,价钱就差得多了!   往年,如果有的商人不厚道,猎人们只要拿走自己的貂皮再找别的商人就行,今年看起来,可没这回事了。   不料,商人给的评级十分公允,看到何田的貂皮有四百多条,质量大多上乘,他们又叫了两三个伙计来评级分类,量长度,一边唱数分拣,另一个人一一记下来,问何田,“小姑娘,你识字识数么?”   何田突然间灵光一动,说,“我不认字。数嘛……还差不多。”   她是想看看这些人到底会不会坑骗猎人,没想到,这些人还真是很厚道,居然算得一点没错。   何田拿着厚厚一点钱,有点懵。   收貂皮的商人们还指点她,“出去往左转,就有卖盐铁种子布匹的,小心点收好钱,出了帐篷,城主的官儿们可管不了小偷。”   出了皮货商人的帐篷,何田问易弦,“怎么回事?城主在河道上建闸门不需要钱么?”   “哼,这叫市惠。就是给你好处,让你觉得他好。”易弦抱着双臂,冷笑,“我猜城主已经收了商人们的税了。”   “那他们会愿意?”   “你没看见一路上都有火槍手么?从前商人们来收皮货,也得请保镖吧?”   “那是。”   确实。不仅有猎人被打劫,春季匪盗横行时,满载而归的商队也是匪盗们的目标。只会算账的商人和每天带着槍跟熊狼打交道的猎人相比,当然是商人更容易下手。   “商人们交给城主的税是有明目的,是保护费。如果城主真能保他们来去平安。这税他们就交得甘心了。”便是不甘心,也没法子。往年交易都是在这里,今年突然要交税了,可是没法改交易地点啊。要是想逃税、走私,怎么也得等到明年了。可要是城主的保护确实得利,交的税比起请保镖向导、开辟新集市、走私要省钱,恐怕以后就成了定例了。   何田又有问题,“商人交了税,城主派人保护他们,双方都得利了,可是原先当商人保镖那些人就失业了。他们怎么办?城主的‘惠’没给他们呀。”   易弦又冷哼,“从前那些保镖可以投靠城主啊,那些没了营生的盗匪也可以弃暗投明,当城主的火槍手嘛!不愿意的,城主就乘机讨伐,建立威信,又扩大势力范围。”   何田若有所思,“那……以后城主会不会直接让我们用貂皮纳税?他派人收貂皮?”   易弦笑了,“那就看他有多聪明了。当然可以这么做,可是猎人们不愿意捕貂的话,貂皮从哪儿来?猎人们又都有槍。再说,他难道能派谁进山收税?”   “哦。”何田点点头,又问,“那商人交了税,难道不想从我们身上把这份税金给赚回来?”   “所以他才定了价格。估计也派了人监督是不是有商人故意压价。这又回到上个问题的答案了,要是没人愿意捕貂,这条商路就断了,无利可图,大家都吃不到。涸泽而渔是下策。你从水鸭子窝里拿蛋,不也一个窝最多拿两个么?”   两人正说着,到了买卖盐铁种子的市场门口,这里也有人把守,问何田要了号码牌说,“先交税,再进市场!”   何田和易弦对视一眼,果然,城主建闸门、派兵全是要钱的。   收貂皮的商人这边和猎人交易完,就有人把他们收到的钱数登记下来送过来,凭号入门,没卖貂皮的人,全被赶到另外一边,从大帐篷围成的四方城的东边小门进来。   税率是十成抽一成,何田交税时深感肉痛。   易弦还火上浇油,“没准进去买东西也得交税。你刚交的是所得税,那叫消费税!”   何田听到税金名目顿时捂住心口,“嘶——”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文里没有吃食。但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第32章 恶犬   把持了北方森林的皮货交易市场, 就等同把持了这片森林中山民的生计。   也许这是位不想涸泽而渔的城主, 也许他是真的要市惠,猎人们买东西不交税, 商人们也没敢哄抬物价,东西虽然比去年贵了些,但样样齐全, 涨价也在不会令人肉痛的范围内。   尤其是必需品, 食盐、铁锅之类,不仅没涨价,还降了一点。   就如易弦所说, 如果猎人们觉得这个“官方”市场不值得他们大老远来,他们不愿意交易,貂皮放着又不会坏(只要别让老鼠咬了),很快就会有走私商人出现。   离开了双城河闸口, 多得是水道,就算城主收编了所有在河道活动的盗匪,也没那么多人手去抓走私商人, 只有大家都有利,没有哪一方被压榨得无法忍受, 这个官方市场才能做得下去。   猎人们换了貂皮,揣着钱, 走进三边大帐围成的市场,很快就发现官方市场也有些从前没有的好处。   从前有些商人会直接让猎人用貂皮换种子、盐、铁锅、工具,他们不收钱, 只要貂皮,但是今年不能这样做了。所有货物都明码标价,要以物换物,请从西角门出去,外面河滩上是猎人们自己的市场,拿藤筐换竹筛子的,小玩意换另一些小玩意的,什么都有,商人们也可以去换些山珍,比如晒干的榛蘑、松菌、松子或者是狐狸皮、狼皮、鹿皮之类的皮货,用锦鸡的羽毛做的扇子,河里蚌产的小米粒大小的淡水珍珠,或者罕见的动物。   这些交换买卖,就不在城主大人的关心范围内了。   何田买了二十斤盐,算了算,居然比往年要便宜近一半。她现在对那位城主大有好感,心说,要是这城主能长长久久地做下去,集市的规矩从此这么定下来,那可就太好了,哪怕再收多点税也不是不行。当然,永不加税就更好了!   除了靠近河岸的那一排大帐篷是专门收购貂皮的,另外三边大帐全是各种货物,许多货摊都挂有名号,中间围出的空地上是三排小货摊。   货摊有大有小,货物种类繁多,卖盐糖酱油醋各种调味料的,卖布匹的,卖各种铁质钢质工具的,修补铁锅锄头的,卖各种农作物种子、果树苗的……应有尽有。   还有三家行医的。卖各种药丸粉剂,其中一家是牙医,哪怕离得远远的就能听见里面病人在惨呼,门前照旧排着长龙,生意很兴隆的还有一家验光配眼镜的。一副老花镜保养得好能用个十年八年的,算算才两条黑貂价钱,太值得了。   卖酒的,卖烟草的,还有赌弹珠□□牌九骰子纸牌的,看浓妆艳抹的女郎歌舞表演的……这些全在北边那一溜帐篷。市场里的货色也比往年要多,单只买布料的,就有四家,每家的布料质量也都不错,价格还算公道。   卖铁锅的,修理铁铲斧头等等工具的,也比往年多了几家。   卖种子的多了五六家,还有两家不仅让你挑选种子,还带来了这些种子种出的植物的样本,种植这些植物的书。   只有弹棉花的还是只有一家,还是那对夫妇。他们在市场西边的角落,弹起的棉絮已经让夫妇两人头发变白了。   除了这些常见的,甚至还有一家推销畜力洗衣机、柴油马达的。   那家伙计说得口沫横飞,“各位乡亲请看,我们家的推进器,安在船上,只要轻轻一拉,哇啦~不用桨不用力,突突突突一小时就能跑上二三十里水路!有人要问了,我们这里河道多有石头水草和腐朽的木头的,没准还会缠上人家投的渔网,咔啪一声,马达叶轮就坏了!”伙计拿起地上一个铁条焊的罩子,“您说的那是普通马达,我们家的这是金钟罩马达!专为复杂水下地形设计!经过千锤百炼专家验证!您要是不信,请出西门,到河边看看,来的大小商船,一共二十六艘,全都安的是我们家的金钟罩马达!”   “……有大有小,三种尺寸任君选择,根据您的船大小长短选就行。”   何田看了很是心动,她的小船顺流而下还算轻快,逆流滑动时可费劲了。要是有了马达……   她正想着,有人问了,“那柴油怎么卖?”   “一壶柴油能用多久?能走多远?”   听了价钱,何田暗中捂紧了钱包。   算了,咱还是划着走吧!   她拉着易弦走开了。   要是在往年,何田一定会把所有大小货摊都逛个遍,可是今天不同,想到小伙伴很快就要分离,她哪里还有逛街的兴致,只是按照自己购物单,遇见价钱合适的就买下。   从入冬开始捕貂时何田就列下了购物单子,想到要买什么就记下来,反复修改,一周前才定下来,这时按着单子,不一会儿就买了不少东西,背篓里装得满满当当的。   背上的篓子越来越沉,何田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   她怕和易弦在人流中走失,两人紧紧牵着手,可是,买完了东西,她就得回去了。然后,易弦要去哪里,就和她无关了。   何田最后买的是一块红色的条绒棉布。她的冬衣袖口已经磨损了,她又长高了一点,今年恐怕要重做冬衣。   她摸摸布料,有点怅然,抬头看着易弦。   易弦还是蒙着脸,从那双眼睛看,应该也是不舍得离开的。   走出“官方”市场,是山民们用来交换自己家的出产的市场,这里就简陋得多了,来买卖的人们被挤到了一片长着几棵大柳树的湿地边上。先来的人踩倒了地上的芦苇和杂草,开辟了这么块空地,各种货品讲究些的放在篮子里或是倒扣的筐子上,不那么讲究的就铺在地上。   两排摊子之间的地还很泥泞,不少人的靴子上还有卖的东西上都沾上了泥。   何田远远地就看见有两三家卖小狗的。   她急急地走过去,她太需要一只猎犬了。   何田故意绕过了察普家两兄弟的卖狗摊子,走到另一家,蹲下观看这窝小狗。   狗妈妈和狗爸爸也被主人带来,以证明猎犬的血统和品质。   何田对着狗妈妈吹声口哨,只见它竖起耳朵,警惕但沉默地看着自己,两只前爪并拢,下巴抬高,一看就是训练得很好的猎犬。   好的猎犬最重要的品质就是安静。它们只有在发现猎物的时候才叫。   何田再仔细看它的毛被,虽然正在换毛,但是金色的短毛细密油亮,这是能够良好适应寒冷地区的毛被。   狗主人是个比何田大几岁的女郎,肤色棕黑,长着一双细长的眼睛,她见何田有意,就叫这对猎犬站起来给她看。   两只狗狗本来卧在狗崽两边,听到主人召唤立刻抖擞地站了起来,腿又直又长,爪子趾甲整齐发亮——虽然沾着泥巴,主人又给何田看它们的牙齿,爪垫,耳朵。   何田越看越喜欢,再看看小狗崽们,现在还只有三个多月大,可是每只都挺精神,已经有爸爸妈妈的风采了。   她指着中间那只很安静的金黄色小狗问狗主人,“这只是公是母?”   “是男孩子!”她笑着说,“我们家的狗狗都是很棒的猎犬。”   何田正要再商量价钱,察普家的老大吊儿郎当走了过来,他先往地上吐了口吐沫,然后斜着眼睛瞪卖狗的女郎,“什么烂狗也敢带来卖!你的狗能跟我的比么?”   女郎吓了一跳,随即发觉这个大汉是在故意找茬,她立刻寒着脸摸向腰间的猎槍,仰头道,“你想干什么?画下个道儿吧!”   察普家的弟弟也走过来了,“嘿嘿,不怎么,不许你卖狗给她!”他指了指何田,“你信不信,你要敢卖给她,我立刻放我的狗咬死你的狗崽子们!”他说着,瞪瞪另一家卖狗的,“你们也一样!”   那家人是一对年老夫妇,不敢说话,立刻抱着狗走开了。   察普两兄弟得意笑笑,一挥手,他们带着的两条成年猎犬立刻奔过来,龇着牙发出威胁的低哼,涎沫从尖牙上滴下来。   何田气得心头狂跳,“你们凭什么?”   察普两兄弟看看她,再看看她身边的易弦,嘿嘿笑了,“何田,你要狗不是不可以,跟我们买嘛。”   “凭什么?就凭我们是爷们儿,你们是一群娘们儿!”   “在林子里,你见过鹿群离开公鹿乱跑么?不带个爷们儿出来,你就等着受欺负吧!”   卖狗的女郎这时敢怒不敢言,她的猎犬体型和凶猛度并不输于这两个挑衅的汉子家的,但是,训练有素的猎犬在主人下达了命令之后,即使身受重伤也会咬住猎物不放,直到把猎物咬死。   卖狗女郎气得胸口起伏,她心疼自己家的幼犬,不再说话,只紧紧握住枪柄,和这两个大汉对峙着。   察普家的老二猥亵地盯着女郎上下打量一番,又看向何田,跟他哥哥说,“嘿嘿,这娘儿脸蛋和身材还行,不过要比起你和你这位小姐姐——”他又盯着易弦看了看,再看向何田,“还是你这样皮光肉滑的可爱!”他说着,竟然冲何田伸出了手,想要在她脸上摸一把。   易弦像护小鸡的老母鸡一样把将何田挡在自己身后,低声说,“到底怎么样你们才肯让何田买狗?”   察普家的两兄弟对视一眼,老大笑了,“嘿嘿,老实跟你说吧,就算用貂皮换也不行!”   老二接着笑道,“得用你们这一身细皮嫩肉来换!”他再看看卖狗的女郎,“你嘛,脸蛋没法比,不过屁股够大!”   周围已经有不少人在围观,有人面露怒色,有人却跟着猥琐地发出哄笑,盯着涨红脸的何田和卖狗女郎。   女郎的几只狗感到主人的情绪激动,一起发出低低的吠叫。   易弦轻轻笑一声,还是声音低低的,“这还不好办。”他把蒙脸的布扯下几分,看看两兄弟,眼中带笑,抬着下巴向两兄弟摊子后的芦苇荡一指,“跟我来吧!”   “你——”何田记得要去拉易弦,就算她力气再大,也只是个女孩子啊!   易弦一拍她手腕,轻轻就把她拍开了,“你买狗吧!”他回头对卖狗女郎说,“你们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两兄弟还以为听错了,一看这位高挑的美人真的甩开何田的胳膊向芦苇荡走去了,再看看这长腿纤腰,还有今天早上在河上看到的漂亮脸蛋,哈哈一笑,急忙跟上去。   一边有个汉子还怪笑,“一会儿?哥两个不被看好啊!”   没人搭理他。   森林中的生存法则就是如此,更加残酷的事情也不是从未发生过。   这时,有人捂着胸口大喊一声,“我的钱被偷了!”   众人再顾不上看热闹了,忙着检查自己的钱还在不在。   “这里有贼!”   “快去找那个官儿!”   何田刚才被易弦拍那一下不知怎么撞到了麻筋,整条手臂又酸又麻——这可是她握枪的手啊!   她本能地甩动胳膊,再转过神一看,我的天,易弦迈开两条长腿走得飞快,察普家的两兄弟像两条流着口水的饿狼似的追着她,眼看就要走进芦苇荡里了。   这里的芦苇早就长得一人多高了,绿油油,密密麻麻,一走进去,就把人隐没在其中,再想找就麻烦了。   何田捂着酸麻的胳膊往芦苇荡追,跑了几步才察觉自己还背着装了十几斤盐和各种杂货的背篓,她跑回卖狗女郎的摊子,把背篓往地上一搁,“麻烦你帮我看一下,我——”   女郎抓住她的胳膊,摇了摇头,“别急。我猜你的同伴很快就能安全回来。你去没准会添乱。”   何田一怔,心里没了主张,想了想还是摇头,“姐姐,我也不是吃素的。”她一撩衣服下摆,露出连射火槍。   女郎只得松开了手,何田急急向芦苇荡追去。   追到芦苇荡边,何田傻眼了。   风吹过来,芦苇发出莎莎啦啦的声响,绿叶碰着绿叶,笔直的杆子之间只能看到更多绿色的杆子,再看看地上,有的是湿地,有的是泥汤子,难以辨明他们去了哪里。   何田急得都要哭了,放声大喊,“易——”   她喊了一半,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易弦为什么还没靠近集市、还没上岸就蒙上脸呢?她这么一喊,会不会更坏了事?   何田捂着嘴,下巴抽搐一下,眼泪掉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同学说,住校,食堂难吃,于是,今天祝大家身体健康吧。   还有不少人对浣熊皮帽子感兴趣的,我搜了两张图放我围脖上了。我围脖和笔名一样。 第33章 分离   何田这边呜呜咽咽地哭着, 芦苇荡深处, 察普家两兄弟也在哭。   他们紧紧跟在易弦身后进了芦苇从中,只见美人身姿窈窕, 在绿绿的芦苇丛里穿行,背后的长发乌黑发亮,柔顺得像匹黑缎子, 再想到美人不输于何田的白皙皮肤, 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他们一边追赶,一边喊,“美人儿, 这地儿行了吧?没人看得见啦!”   “哥哥,美人儿害羞呢!”   “哈哈哈,难道你还是个雏儿?”   “别怕,待会儿我们温柔点!”   两人正兴奋地污言秽语, 易弦猛地停下,转过身,把脸上蒙着的布扯下来了。   今年冬天, 他们见到何田和这位美人的时候还以为她是个男人呢——她个子挺高,但蒙着脸, 也没说话。今天早上在河上一看,呵呵, 比起何田的俊俏,这美人另有一番风流韵味,漂亮得跟个绢人似的。   兄弟俩这会儿丑态毕露, 像两只搓手苍蝇,直勾勾盯着易弦。   没等他们看清,只觉得眼前一花,察普弟“嗷”地一声怪叫,倒在地上翻滚,一边滚一边捂着□□惨嚎,两腿直踢腾。这货这么一折腾,压倒了周围好大一片芦苇,等察普哥遭罪时,至少可以在芦苇上惨嚎乱滚了,不用像他弟那样在泥泞里滚得像黑猪一样。   这两兄弟惨叫乱滚着,还想从腰间摸槍。   易弦冷笑了一声又在他们手腕上各补了一脚,然后恶狠狠地说,“睁开你们的狗眼好好看看,我是不是个爷们儿!”   察普两兄弟嗷嗷惨叫,可疼得眼泪纵横又沾着污泥污水的脸上还是明明白白写着“你是爷们儿?逗呢!”   易弦气得脸更白了,他脑子里瞬间把从小到大看过的书里的大反派是怎么欺男霸女的情节转了一遍,选定一个最粗俗、最下流、最恶霸的恶霸来模仿。   他踏上一步,一撩衣襟,拉下裤腰,对着这兄弟俩撒了一泡尿,一边龇着牙再做个他想象中极为凶狠恶毒的恶霸男的表情,“这下你们满意了吧!”   察普兄弟俩被淋了一头一脸,看着身藏巨宝的“美人儿”,目瞪口呆,张口结舌,不慎还热气腾腾地喝下了几滴。   “哼。爷的女人你们也敢调戏?”易弦系好裤子,对这两兄弟脸上惊愕惊恐兼具的表情感到满意,继续威胁道,“再敢动我女人的主意,我就割了你们的耳朵鼻子还有……哼哼,喂你家的狗!”   两兄弟一哆嗦,夹紧了双腿,连声哀求,“再也不敢了!大爷饶命!”   易弦这颗憋闷了一冬天的爷们儿心到这时终于恢复了爷们的自信,“大爷饶命”这话听着和恶霸男很相配啊,对待这些不长眼的蠢货,就得用恶霸手段。   他冷笑着喝道,“给我站起来,滚回去!”又哼一声,“今天的事,你们要是敢说出去,嘿嘿……”   察普兄弟连说,“不敢!不敢!”   他们这时还疼得直冒眼泪,别说走路了,躺着都要命,可被这尊面若桃李深藏巨棒的凶神逼着,哪敢说个不字,只好忍痛爬起来,捂着裆往回走。   这时兄弟俩再看周围的风景,芦苇荡本是本来偷情风流的好地方,可风一吹,芦苇窸窸窣窣响动,阴风阵阵,要是呼救,声音都传不出去。这要死个人,死尸烂透了、被蝇蛆吃光了都不会有人知道。   兄弟俩两股战栗,不约而同想到,他们身后这个伪装成美女的男人,明明是变态啊!谁知道这变态待会儿会不会对他们做些更变态的事?   察普哥不禁往回看了一眼,只见易弦阴沉着脸。   来的路上,易弦就想好了,察普一家也会来集市,等何田走了,他就宰了他们。   何田也说了,每年集市都有猎人不幸遇到匪徒,还有喝酒赌+博闹事打死人的,那今年不幸是察普家,也没什么令人奇怪的。   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集市被“城主”控制了,不仅有好多护卫,还有人专门登记来集市的猎户人口。站在岸上那个小官儿虽然没特意问,但性别年龄基本一看就知道了。   偏偏察普兄弟还主动挑衅,那么多人都看到了,这时他们要是出事了,难免会有人怀疑到何田。   易弦杀人抛尸的大好计划被破坏了,还得留着这两个蠢货性命,正气不顺呢,见到察普哥在偷眼瞄他,一眯眼,“看什么?”   “没……没,不敢!”   察普哥战战兢兢回过头,捂着疼痛难忍的□□往前走,听到后面咔嚓一声,像是有人掰断了一根芦苇。他立即心里一惊。   听他爸爸说,从前山匪抢劫一家猎户,家里只有一个□□十岁的老婆婆和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这群匪徒竟然把小伙子给那啥了!还用木棒树枝插在……弄得人家躺在床上小半年没法下地,每次拉大便都痛不欲生。   他心惊胆战,两腿一软跪在地上,一手捂着前面一手捂着菊花哭喊,“大爷——大爷你行行好吧!别动我【哔哔】呀大爷——哎呀!”   易弦用芦苇杆朝他背上狠抽了一记,“闭嘴!走!”   这顿毒打加羞辱加恐吓时间其实不长(也就一泡尿的功夫),他们走进走出芦苇荡,前后最多十几分钟。   可察普兄弟看到芦苇荡边缘,竟有恍如隔世之感,觉得被欺负了几十年,看到站在前方的何田,仿佛见到了亲人,一起嗷嗷地哭叫起来。   何田也没想到,她刚找到三人的足迹,还没走多远,易弦跟察普家两兄弟回来了。   那两人脸如土色,脑门鼻尖全是汗珠,捂着□□,撇着两条腿走路,远看过去倒像是在扮鸭子。   他们一见何田,哈着腰痛哭流涕,“小姑奶奶,赶快去买你的狗吧,我家的狗崽子你要是看得上,随便拿!再不敢得罪你了。”   何田愣住,再看易弦,他还是蒙着脸,眼睛也看不出喜怒,蒙脸布上更不见有流汗的痕迹。不像是和察普家兄弟动手了。要么,就是双方武力值相差太大,根本没打起来,只是单方面的殴打。   他回头低喝一声,“你们也配和她说话?再敢跟她说一句话,我就割了你的舌头。滚!”   这两人如丧家鸭子一般撇着腿慌忙跑了。   等察普两兄弟滚远了,何田拉住易弦的手,还没开口鼻子就酸了,差点就又要哭出来了,“你吓死我了。”   易弦揽住她的肩膀,又擦擦她眼角的泪花,“我这不是没事吗?”   何田吸吸鼻子,“你怎么他们了?”   易弦说,“没怎么。以理服人罢了。”   “我才不信呢。”   “我用脚讲理的。我早就说过,他们欺软怕硬。教训了他们一顿,他们知道你不能得罪了。”   他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要不是今年突然有城主搞了这种大阵仗,人多眼杂,难免会横生枝节,他早把这两个狗杂碎一刀杀了,那可省事得多。能教出这种狗杂碎,他们家的老狗,也得杀了。   回到集市,卖狗女郎还等着他们呢,何田的背篓好好地放在摊子后面,由爸爸狗看着。   双方讲好价钱,收钱时,女郎还给何田一百块,她对易弦笑笑,“你帮我出了口恶气,这是感谢钱。”   易弦把钱仍然递给她,“谢谢。不需要。”然后拉着何田就走。   何田抱着那只金黄色的小狗,如获至宝,什么都行,对女郎笑笑就走了。   他们走远了,女郎笑道,“还是个挺骄傲的小哥哥。”   何田买到了狗,无心再逛,她找了个僻静地方,把换貂皮所得的钱分给易弦,和他四目相对看了一会儿,再看看他背着的包,“你……多加小心。”   她低下头,“你快走吧。穿过这片芦苇荡,一直向西走,走两个多小时,就有一个小渡口,那里有船去这附近的小镇。到了镇上,可以坐船,也可以买匹马……”   她停了停,说,“我……我也得走了。”   现在已经是中午一点多了。何田回去的时候是逆流而上,又是一个人划船,要尽快出发才能在天黑前赶回家,再不走的话,她就只能在这附近住一夜了。   她说完,一手抱着小狗,一手张开,用力拥抱易弦。   从前何田高兴、觉得值得庆祝的时刻也拥抱过易弦,可这家伙总是不自在地躲开,要么就像块木头似的僵硬着,可是今天,她得到了热烈的回应。   易弦给了何田一个熊抱。   他手臂紧紧箍着何田,把夹在两人之间的小狗挤得叽叽乱叫。   小狗抗议的哀鸣立刻破坏了临别时依依不舍的气氛。何田本来都要哭了,这会儿又笑了出来。   唯一一次回应还这么失败,易弦也不禁苦笑。   何田仰头看着他,“你快走吧。别磨蹭了。”   “嗯。”易弦抿紧嘴唇。   何田又看看他,“你要是想回来了,什么时候都可以回来。”   “嗯。”   何田轻轻呼口气,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走了十几分钟后,身前的小狗像是这才知道自己大概要永远离开爸爸妈妈了,呜呜地哀鸣起来。   何田停住脚步,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缓缓地回过头——目之所及,只剩下在风中轻轻摇晃的芦苇。   易弦,已经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身体健康。   关于河谷的交易市场本来不想写这么长的,但是这地方后面还会反复出现,所以还是费了不少笔墨写。 第34章 意不意外   何田重新回到码头, 把停船时发给她的竹牌交给看船的人, 带着她的新伙伴——那只小狗,向家的方向划去。   她把小狗放在一个篮子里, 篮子里垫了块兔子皮。   小狗起初还凄凄惶惶地一会儿呜呜叫一会儿叽叽叫,过了一阵儿就躺在篮子里玩起兔皮上的尾巴毛,它学着爸爸妈妈的样子, 一下咬着兔子尾巴一边低吠一边猛晃脑袋, 一下就在篮子里跳起来,恶狠狠地扑着兔尾巴。   没一会儿,兔子尾巴就给它咬得湿漉漉的, 眼看摇摇欲坠,和身体分离的时候不远了。   何田本以为易弦走了之后,自己会一边划着船逆流而上,一边哭得满脸眼泪鼻涕, 过了五条河水交汇的河口,她才知道,悲伤也是需要力气的。   逆水行舟, 不进则退。   她时刻都不能放松。   两只船桨架起来,不停地重复一个动作。   书里说, 运动时大脑会自动分泌多巴胺。这是种能令人振奋的激素。据说,大严寒来临之前, 有不少医生建议抑郁症患者以运动作为辅助治疗的方法。   连抑郁都能减缓,更何况是离愁别绪。   何田一直不停地划了一个多小时,到了河水较为平缓的河段, 把船停靠在河道中央一个小洲边上,取出带来的干粮,吃了一点。   篮子里的小狗闻到香味,立刻摇着尾巴挣扎着跳出篮子,蹲在何田膝盖前,静静地看着她。   这小狗坐得规规矩矩,颇有几分训练有素的猎犬才有的样子,但是身后那条小尾巴不停摇晃,打在船底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何田不由笑了。   从现在开始,这小狗的训练就得由她完成了,它不是作为宠物被买来的,要是新主人教养不当,就难以担当一条猎犬应尽的责任。   何田吃了几口包着鸡肝酱的小米煎饼,挖出一块鸡肝酱放在船底,小狗立刻要跑去吃。   何田按住它的狗头不让它动,再拍拍它的屁股示意它重新坐好。   小狗叽咛了几声表示不满,但很快就坐好了,重新仰着小头,用黑溜溜的眼睛看着何田。   何田又放了一块鸡肝酱在船板上,这次,放得更近了,几乎就在小狗一低头蹿身就能吃到的地方,小狗的鼻孔不停翕动,脖子也动了动,似乎是在吞咽口水。它显然闻到了香味,受到了诱惑,可是,它乖乖地不动。   何田这时放了第三块鸡肝酱,就放在小狗前爪前面,小狗低头看看,再仰着头看她。   “吃吧!”何田拍拍它的头,指了指食物,小狗啊呜一下就吞掉了那块鸡肝酱,然后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舔舔嘴,用“没品过味儿啊”的眼神再看着何田。   何田指指另一块鸡肝酱,“吃吧。”   它立刻跑去吃掉,吃完后,似是犹豫了一下,转过狗头看着何田,不知从她的脸上和眼神里得到了什么信息,又赶快跑回她脚边,对第三块鸡肝酱视而不见。   何田大力抚摸它的脑袋和脖颈以示赞扬,这才发令让它去吃第三块食物。   这猎犬真的是好品种。之前的主人也养得很好。   小狗吃完了食物,跑回何田身边,想要跟她玩,何田摸摸它身上幼犬特有的柔软绒毛,把它抱起来,放回篮子里,又从岸边摘了几片草叶,扎成一团扔给它,它就当个草球玩起来。   何田喝了点水,继续向着家的方向划去。   来时,越来越温暖,回去时,衣服越穿越多。   再次休息时已经快下午四点了,何田重新穿上貂绒小坎肩,吃喝一番,补充体力。   小狗安静地睡了一会儿,这时醒了,趴在船舷边儿,探头在河中喝了几口水。   何田把它抱起来放在停靠的小洲边上,它快速地在地上转了个圈,在一棵芦苇边趴在地上尿了一泡。   它一尿完,立刻叽叽叫着跑回船边,生怕何田不管它,独自离开了。   何田把它抱回船上,用芦苇叶折了个四方小盒子,把一颗早上顺手牵羊拿的蛋打碎放在盒子里。   小狗这次看到食物,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何田摸摸它的头,“吃吧。”   它摇摇尾巴,趴在盒子边,吧唧吧唧舔起蛋浆,一会儿就把一颗蛋吃完了,小胡子上和最下边的绒毛上还挂着点蛋黄。   何田再次出发。   她这次足足划了两个小时才停下休息。   这时天色已经黄昏,天边云霞灿烂,河面水流平缓,两岸绿草随风婆娑起舞,一群野鸭飞过天空。   何田忽然流下泪。   可她只轻声啜泣了几下,就用袖口抹掉泪珠,扳动桨,再次前进。   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天色是蒙昧的蓝灰色,从林间看过去,树叶的黑影之间还能看到几点橘黄色的夕阳。   何田回家后先去看大米。   大米在窝棚里呆了一天,早就不耐烦了,伸长脖子拱来拱去,看到何田怀里抱的小狗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它立即又觉得这小东西没什么好怕的,再次伸长脖子去拱何田,问她要好吃的。   何田把它牵出来,给了它一把黄豆,点亮挂在窝棚墙上的油灯,闭着气,快手快脚把大米拉的大便给扫出来,再撒上草木灰和干净的干草,给水槽里也换上清水。   这期间,小狗也没闲着,一直跟进跟出,好几次何田差点踩到它的胖爪子。   见到何田用扫把扫地,它低吠着去咬扫把。   打扫完窝棚,天已经彻底地黑了。   何田把大米领回窝棚,摸摸它的耳朵,“晚安。”   大米吃饱了黄豆,不耐烦地晃晃耳朵,不搭理她。   何田锁上门,带着小狗回到木屋。   她烧上一壶水,在自己洗脚的木盆里添上凉水。   小狗还不知道自己要倒霉了,欢蹦乱跳着,四处在屋子里嗅。   它在前主人家中受过教育,知道不能在这里便溺,过了一会儿抓抓门,何田把门开个缝,它忙乱乱地跑出去,站在门廊上犹豫一下,跳下去,极不雅地摔了个狗啃泥,在屋子前的空地上转了圈,趴在一棵树下撒了泡尿,又赶快跑回来。   天黑之后,室外的气温就会快速降低。   何田栓好门窗,把烧好的热水加入木盆里,抓过小狗放在盆里,用一只猪毛刷子蘸上皂液把它从头到脚洗刷干净。   小狗呜呜叫着,不情愿,也没法反抗。   何田把它包在一块绒布里擦得七八分干了,取出一只竹篦子给它梳毛。   她坐在火炉旁,借着油灯的光亮,捉到了几只在毛从里疯狂逃窜的跳蚤虱子,扔进炉膛里,“啪”地一声轻响。   梳了几次之后,小狗的毛已经干透了。   何田用手指捋捋它的小胡子,“好了,再给你涂点粉。”   杀虫粉装在一个大大的扁竹盒里,粉扑是缝在一块绒布上的兔子皮毛,何田蘸上粉,啪啪啪在小狗身上拍了几下,呛得它连打了几个喷嚏。   “明天再给你吃点打虫的药丸。”   何田用猪毛刷子又给它梳了遍毛,找出一个小竹篮,在里面铺上一块绒布,又拿一张狗獾皮罩在篮子提手上绑好,就是一个暖和舒适的小窝了。   她把小窝提到火炉边上,“你今晚就睡这里。”   她又拿了两只小陶碗,一个放上清水,一个敲了一粒蛋,放在水缸旁边。   小狗从凳子上跳下来,先去喝水,又去吃蛋。   何田蹲在一边看它,自言自语,“给你起个名字吧,叫什么呢?还叫小米么?你也是金黄色的。算了,还是叫你小麦吧,面粉是用小麦做的,成熟的小麦也是金黄色的。”   小狗——现在是小麦了,吃完了,她给它擦掉嘴脸上沾的蛋液,“乖乖睡吧。我知道今天是你第一天离开爸爸妈妈,晚上你一定会哭的,我会一直看着你的,不过我不能抱着你睡。这可是奶奶定下的规矩。再说了,你还没吃打虫药呢。”   何田所料不错。   刚离开家的小狗崽在她睡下一会儿就叽叽地叫起来。   要是换成人类的小孩,估计是哭着在喊爸爸妈妈了。   好几次,它趴着上棚板的木梯,呜呜哀鸣,可是它不会上呀,何田又打定主意不理它,就算把楼梯抓得嚓嚓响也没用。   这时候晚上已经不生炉子了,睡在被窝里当然很暖和,可是钻出来就冷了,小麦折腾了一会儿,冻得发抖,又叽咛着跑回自己的小窝。   炉子里虽然不再有燃烧的木柴,可是厚墩墩的炉台还是暖洋洋的,挨着炉台的小窝更是暖和。   这么折腾了几次,何田当然睡不好。   她在想,易弦现在在哪里?到了小镇么?在哪儿住宿?吃了晚饭么?   就算精神上再忧虑担心,可扛不住肉体疲劳。今天一天划了几个小时的船,回程时尤为费力,何田想了一会儿,就再次朦朦胧胧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又朦朦胧胧醒来。   小麦又在叫了,可是,这次,它不是那种撒娇求抱抱的叽咛,而是还不足威势的汪汪示警叫声。   何田惊醒了。   外面有人!   她立刻穿上衣服,握紧猎槍,爬下棚板。   她并没点灯。   黑夜里,点了灯,这就暴露了,给敌手竖了个活靶子。   何田轻轻走到窗台下,心中砰砰乱跳,眼睛慢慢适应了这时的光线。   只听门廊木板上发出一声轻响,是有人走上了门廊,现在可能就站在门外。   也可能是熊。   小麦发出幼稚的表示威胁的低呜,跟在何田身边。   它浑身哆嗦着,不知道是冷得直发抖,又或者是怕的。   这时,屋子外面响起一声微不可闻的声音。   是人寒冷时的呼吸声。大概是在呵气暖手。   不是熊!   何田先是一喜,随即心脏又狂跳。   如果是熊,只要守住门窗,它进不来又找不到吃的,大不了搞些破坏就走了。在森林里讨生活,不管是人是兽,都得讲究效率。   但要是人……   何田心思乱转,把窗台下的桌子轻轻放倒,当做掩体。   她躲在桌后,侧耳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不知道来了几个人?   他们想干什么?   她屏息听了一会儿,只听见外面那个人又走下了门廊,她正在疑惑,就听见一阵轻微急促的跺脚声。   何田一阵发懵。   这人莫非不是山贼?冻得忍不住跺脚取暖的山贼也真够没出息的。   还是,这个山贼是被派来打探的?主力还在后面?   想到这儿,何田又紧张了几分,她把门后挂的两把猎槍摘下来挂在胸前。   这两把猎槍,也用的是连珠弹匣,但是这弹匣是个扁盒子,里面的铅弹全是五厘米长的霰弹,直径十一毫米。   何田心想,“管你来多少人,姑娘手下可弹无虚发!”   霰弹弹丸和普通铅弹不同,射程不远,但是“噗”地一蓬,像漫天花雨,当然弹无虚发。   从前,特警、押运所用的破门弹,防暴槍,大多也是这类弹丸。   手中有槍心里不慌。   何田打定主意,只要这帮山贼跑来了,就直接冲出屋子正面突突突。   这么僵持了近一个小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外面那个没出息的山贼只是不停跺脚转圈,好像还冷得搓起了胳膊。   何田一头黑线,忽然听到那人连打了两个喷嚏。   她一惊,心里说,这声音,怎么听起来那么熟呢?   易弦打喷嚏就是这样,赶紧捂住口鼻转过身,还会道歉。   她随即又摇头,这山贼是来做探子,当然得捂住了。   正在犹疑,门廊上脚步声一响,那个山贼又站到门廊上了。   何田听见他走到了门前,心想,我要不要就隔着门给他一突突?啊……那我这门就得报废了,要重新做门挺麻烦的,这几天天气正好,可以把发芽的土豆苗都种下去了,哪有空做门呀。   她正想着,门上当当当不轻不重响了三声。   何田愣了。   这山贼还挺有礼貌的。   也许,不是山贼,只是迷路的人?   哼,管你什么妖魔鬼怪,姑娘我可是带着槍的。   “谁?”她大声斥道。   “……”门外的人像是吃惊怎么立刻就有人回应,且听起来,应门的人就在离门不远的地方,隔了一下才回答,“是……我。”   何田一听,从桌子后跳起来,冲到门前,搬开顶门柱,拉开铁栓——   这么做的时候她一直在问,莫非我是在做梦?先是做了个被山贼偷袭的梦,又梦见易弦回来了?   她拉开门,又惊喜,又疑惑,门外站着的不是易弦是谁?   易弦有点羞赧地笑了,“你说过,我什么时候都可以回来。我回来了。”   何田“嗷”地叫了一声,扑过去紧紧抱住易弦。   这笨蛋身上凉浸浸的。   “你怎么不早点敲门?”   “我怕把你吵醒了……”   “我早就醒了!”   “啊?”   “我、我还以为你是山贼呢!差点就要隔着门把你给突突了!”   何田抓着易弦又摇又晃,见这差点被打成筛子的家伙还在傻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眼泪就冒出来了。   “你饿不饿?冻着了吧?我听见你打喷嚏了!”   “我不冷。”   “胡说!听见你跺脚呢。”   “哈哈。”易弦笑了一下,凉凉的手指拂在何田脸上,“你别哭。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   意外不意外?惊喜不惊喜?   文下和私信一直有人问,那我就再次说一下吧,这篇文主要地图就是在森林,没什么大折腾,主线就是生产自救。其实文案上一直都写明了,但不造为什么没人看到吗?   就算“男主”换成了一只狗,何田也照样会坚强地快乐地活下去。 第35章 腌肉蛋包饭·6月11重更   何田又哭又笑又蹦又跳地激动了一会儿, 和易弦进了屋子, 升起炉火。   摸到他两手冰凉,她赶紧把跟在自己脚边的小麦抓起来放在易弦手上, “先抱着它!我去给你拿热水壶。”   小麦哼哼唧唧地不情愿,也只好当暖手宝。   何田重新升起火,先往炉膛里放些从熏肉小屋里拿的沾满了油脂的干草, 火一下就烧起来了, 再加入几片薄木片,等木片匀匀地烧起来了,再添进木柴。   炉火一升起来, 屋子没多久就暖和了。   易弦坐在炉边烤手,何田往炉膛边放了块干净的木柴,让他脱了鞋袜,把脚放在上面烤烤。   他又跟往常一样忸怩了一会儿才脱了鞋。   “你……”何田想问, 你怎么这就回来了?可是话到嘴边,又变成,“你待会儿想吃什么?”   谁知道易弦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被迫返回了呢?   何田不傻。昨天易弦为什么一直蒙着脸,为什么说起新任城主的“德政”就一脸冷笑, 她是有想法的。   既然河谷滩地的集市可以派卫兵,难保渡口和小镇没有派人。   易弦倒像知道她想问什么, 他抚摸着怀里的小狗脑袋,“我过了渡口,到了小镇, 一路上平平安安的。”   何田先放了心。   易弦脸微微泛红,声音低低的,“到了小镇,我才想到,我什么都不会,去了城市,该找什么工作呢?我……”他说到这儿,声音更低了,“我这几个月,只学会了打猎捕鱼赶爬犁……城市里,大约是找不到类似工作的吧?再说了,大城市肯定有更多坏人,听镇上的人说,两城合并后,附近几座小城的城主最近都在抓人修工事。我要是到了那儿,恐怕先得被抓去搬砖做苦役。我想了想,要不,我等到太平些了再走吧?”   他看了看何田,这时连耳廓都红起来了,“你愿不愿意……继续收留我啊?”   何田好不容易有了个伴儿本来就不想让易弦走,这几句话易弦又故意说地娇娇怯怯的,她哪能说不愿意呢。   “我愿意!”   何田又张开双臂抱住易弦。   他又想躲闪,可忘了这时脚还搁在木头上呢,差点一脚伸进炉子里去,没敢再动,就被何田给抱得结结实实的。   隔了一整夜,易弦再次闻到何田头发上淡淡的香味,瞬间觉得全身没一处不安逸妥帖,就连冻得刺痛的双脚都暖洋洋的。   他告诉何田的这番话有真有假。   他倒真是走到了小镇。   不过,不是因为怕路上不太平,也不是怕大城市里难以立足才跑回来的。   也不是像何田担心的那样,城主的势力在寻找、捉拿他。   易弦按照何田指点的方向穿过芦苇荡,到了小渡口,那里稀稀疏疏一排垂杨柳,边上站着七八个也是等船的猎人山民。   何田说的这个小镇有两百出头的人口,靠在附近沼泽湖泊中捕鱼为生,河里还养了蚌、虾、牛蛙之类河鲜,镇上有酒楼、旅舍、澡堂,最重要的是有医生,这些服务业主要是以附近的山民为服务对象,档次不高,不过很多卖了皮货的猎人还是喜欢在回程的时候住在这里。安全,便宜。   各种“娱乐”项目比集市上的要便宜。   就算穿戴和大家差不多,但没一会儿,山民们就看出易弦和他们不太一样,谁也不跟他主动搭话。   最近这几年一直不太平,从城市逃亡到山林、小镇、村寨的人多得是。   船来之后,大家上了船,摇船的是位大妈和她的小闺女,看到船上几位年轻男人,船走了十分钟后,大妈就开始问起这几位乘客有没有结婚了。   听到几个年轻猎人都没结婚,大妈就开始不遗余力推销她的小女儿。   船只不到十米长,满船人都听得见。   那女孩和何田差不多年纪,圆圆的脸,稍微有些龅牙,也不害羞,大大方方看着几个年轻猎人,船走到一半,和一个猎人看得对眼,竟然对唱起山歌了。   易弦听得心烦意乱,旁边的几位大妈还在起哄。   他想起今天见过的那些男猎人,虽说像察普家两兄弟那样猥琐脏兮兮的不少,可也很有些威武英轩的。   这一带崇尚的男子之美不是“英俊”,而是英武。   成年男子大多留一把大胡子。恨不得弄得自己像一头熊才好。   易弦心里突然有个声音说,“他们哪一个也配不上何田呀!”   那声音又说,“可她到哪里找一个和她相配的人呢?”   到下船时,摇船少女已经和对山歌的猎人哥哥看对了眼了,大妈今晚就要人歇在她家。   这样的熊男显然是抢手货。   到了镇上,已经黄昏了,易弦找了间饭馆,要了一碗面。   面端上来,他就没食欲了。   瓷碗豁了个口,筷子头上一层油污,桌子边上都起了亮晶晶油腻腻的“包浆”了。   易弦没吃面,出了饭馆,坐在河边,拿出何田给他准备的干粮。   他咬了一口夹着腌肉丝的干饼,喝一点水,看着河水,第一次有种想哭又不知道是为什么的感受。   他这才发觉,几个月过去了,可他并没认真为自己将来做过策划。   他从小学的那些本事,在何田身边时似乎只有力气用得上。   但是到了其他城市呢?   他当然不会像何田想象的那样找份工作,重新作为一个市民生活。   他只会找个机会显露才能,然后,估计就会被城主任用。或者,一边忌惮,一边任用。   那之后呢?   他回忆过往,那种锦衣玉食勾心斗角偶尔还要刀光剑影血淋淋的生活,是他“习惯”的?还是他“想要”的?   他之前想要离开森林,是怕有人来追查他的下落,然后连累何田。现在看来,他实在是高估了自己的重要性了。   两城已经合并,城主的位子并不稳,看起来雷厉风行,做了一连串的大事,可恐怕,到头来是为他人做嫁衣。还要斗呢。   这群人忙着争权夺利,那里顾得上追查他的下落?等下一场争斗结束,谁还记得他?   再想到何田救了自己之后,事事真心相待。他这辈子,还能遇到这样的真诚对待吗?   他摇摇头。   要是他今后留在市井中打滚,可能还有一点几率,要是他想重新往上爬,那几率就微乎其微。   这时,渡船又要离岸了,船夫喊,“还有没有人要上来了?最后一班船了!最后一班了啊!”   易弦猛地惊醒,跳上船,先哈哈大笑了几声。   满船人都看他,他只当没看见。   大严寒之前,世界上最大的城市有上千万人口,这些人从事上千种职业,科技可以把人类送上太空……可是,不管是乞丐还是石油大亨,一国总统还是街道大妈,最后不过是一日三餐一宿。   这三餐一宿如果舒心了,人生就快乐了。   他真是个傻瓜。   这段日子是他短短人生中最快乐的。他为什么要放弃,去找回从前不快乐的日子?刚玩完一遍地狱模式,再用hard模式来一次?   易弦越想越明白,又哈哈大笑,吓得靠近他的几个乘客纷纷移开。可偏偏渡船小而窄,遇到险滩还得乘客们一起帮忙保持平衡,不然,早就所有人都跑到船头坐了。   重新回到渡口,易弦匆匆下船。   其他乘客看着他跑向芦苇荡,都暗说,这人是个疯子吧?都这个天色了,不去渡口边上的村子,往芦苇荡跑?   这时候天色已经几乎完全黑了。   易弦心急火燎地往河谷那里的集市跑。   他绕了个圈子,跑到西侧那溜帐篷边上,无声无息越帐而入,果然在一角找到一间守卫住的房间。   房里有两个人,正躺在行军床上投骰子。   易弦暗笑,这城主果然招募的都是杂牌军,纪律这么松散,人都摸进屋里了还不知道。   他打昏这两个守卫,扒下一套衣服穿上,到了码头潜伏着,寻个机会跳上了一艘巡查船,悄没声地把船上的“金钟罩马达”给卸了,再悄没声到了山民停船那边,随便找了条船,解开缆绳就划走了。   划得远了,他安上马达,拉一下发动的绳子,推进器嗡嗡叫着,马达叶轮飞快旋转,这可比手动划桨快多了。   偷船偷马达这些易弦含糊其辞说了,何田只是奇怪他怎么回来的,怎么行程这么快,这会儿高兴还来不及,根本没想到去追问这些。   她烧了一壶滚烫的水,让易弦洗浴,又问他想吃什么。   易弦把包里那只竹匣子拿出来,打开,里面的糕一块还没吃呢,“我想喝点松针茶,吃点小点心。”   何田立即烹茶。   她和易弦一人一杯热茶,吃着玫瑰藕粉栗子糕,笑嘻嘻相视。   吃了几块糕,天光已经大亮。   何田才想起自己昨晚也没吃晚餐,只是一路上吃了几块煎饼充饥。   “有新买的大米,还有面粉,还有昨天捡的蛋……”何田想了想,“做蛋包饭吧。”   天亮了,就有一堆日常工作等着要做。   易弦去山涧边打水,何田打扫大米的窝棚,把它放出来,领到家附近的林子边上让它自己找东西吃。   天气暖和起来后,屋子里只留下一个小水缸,这水缸里的水是备用的,做饭、饮水基本上都是用刚从山涧打来的水。   何田回来后,和易弦一起收拾昨天买来的各种东西。   她一边收拾,一边取了些米,淘过之后放在竹盒里,又刨了些腌肉片放在米里,用手稍微拌匀,搁在蒸笼里蒸上。   这块腌肉是条獐子的胸肉,已经变成殷红,边缘的脂肪晶莹透亮。   何田蒸上米饭,检点昨天买的各种种子。   在炉台斜上方的第一层木架上,整齐地摆着一溜各种大小的草编小篮子,里面已经长出高地不一的小芽,何田把它们移到桌子上,挑拣出最高最壮实的。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在山下的平原,清明前后就要播种了,可是在山上,要多等一个月左右。   种得太早,一场霜冻就会让所有幼苗一夜之间死光,种得太晚,本来土豆之类的作物还可以再种一茬的,第二茬还没长大,秋季就来了。   何田今天要种的是土豆苗。   一周之前,何田已经把种薯放在窗台下晒着,很快这些种薯都发芽了。   种薯选的是去年收获的土豆中最肥大饱满的。   发芽之后,把种薯切成四厘米见方的小块,每块上面都要有几个芽,继续晒着,等切口表面干硬之后,芽也长得更高了,就可以种在地里了。   山上的气温更低,所以何田又等了几天,等到土豆芽苗已经有几厘米高了,有些长出嫩嫩的几片小叶子了,这才开始种。   她提着一篮土豆苗,易弦到放工具的窝棚里取了锄头耙子,两人到了苗圃。   何田家所在的这块山坡经过几十年的耕作,原本起伏的地势现在已经变得很平整了,周围的树木全都砍掉,让作物和土壤能够得到充分的阳光照射。   种土豆的这块地在一个稍微倾斜的坡地上,之前已经翻过了几遍,土壤肥沃,土质疏松,因为是在大约十五度的斜坡上,所以排水通畅。   何田教易弦用铁铲在翻好的地上挖一条大约十厘米宽、十五厘米深的沟,她就在他旁边隔着几十厘米的地方,也挖一条同样的沟。   这块地不是四四方方的,能挖出笔直的沟的地方大约六米长四米宽,在斜坡其他边边角角的地方,何田紧着地挖了一个个土坑,土坑每个大约七八厘米宽、十五六厘米深。   挖好了沟就可以把土豆苗种下去了。   种薯两两之间要隔开三十厘米左右,不能埋得太深,要等芽苗长到快十厘米高的时候再堆土,现在,种薯上只盖了大约十厘米厚的土,看过去就像一排排陷下去的凹点。   易弦戴上何田做的松鼠皮手套,用一根竹筒做的小铲子把土豆苗挨个种好。   他每种下一棵,就要站起来看看种的是否规整,何田看见了,就说,“不用那么整齐的!又不是在阅兵。你该不会量了每颗苗之间的距离吧?”   易弦笑笑,“整整齐齐的才好看嘛。”   何田摇摇头,她负责种那些形状不规则的地方。   沿着坑边,一圈一圈地把土豆苗种下去,两两间距也是差不多三十厘米,但是美观程度就和易弦负责的那些没法比了。   她很快种完了自己的那些地,又去帮易弦,和他并排站着,同步地蹲下,用小竹铲挖个坑,放进去土豆苗,培土,轻轻拍实。   一直忙碌到日上三竿,所有土豆都种好了。   这期间,小麦一直在田边跑来跑去,起初还想挖出来土豆苗,被何田喝止了之后无聊地东看西看,易弦把田地边上一颗空松球扔给它,它立刻汪汪叫着追过去,捡回来,摇头摆尾求表扬。   何田见了,就把松球扔得更远一点,小麦忙了起来,也就不来捣乱了。   等他们种完土豆,它已经累得趴在田垄边跑不动了,张着嘴吐着小舌头哈哈喘气。   土豆种下去之后要经常浇水,但也不能过多,不然刚种下的土豆块茎很容易腐烂、发霉,土层外的芽苗暂时看起来还是绿油油的,但已经注定死亡了。   所以,一定要在早上浇水。这样,经过一天的蒸发,叶片和土壤中的水分就蒸发掉了,土壤也能保持湿润。   何田和易弦拿上水桶,在林子边找到大米,赶着它去山涧边打水,往返了几次,浇完了整块地。   这时已经中午了,两人饥肠辘辘,回到家,炉火已经要灭了,米饭也蒸好了。这时的火力不够继续加热蒸锅里的水,却刚好能让米饭还在蒸笼里保着温。   何田把蒸锅移到一边,拨一拨炉灰,在火星中添一把干草,再加入几片木片,火大了之后加入一块木柴,用竹管吹一吹,火很快又烧旺了。   她在炒锅里放上油,打碎几个蛋,在蛋液中加一点点盐,用竹筷搅匀,油开始冒烟时倒进锅里,待蛋液的扁卷曲起来,中心也鼓起一个个大泡时轻轻晃动锅子,再用铲子一翻,蛋液两面煎得金黄,倒进陶盘里,是一个圆圆的蛋饼。   这边,易弦也按照吩咐把蒸熟的米饭用竹筷搅得松松散散的,倒在蛋饼一侧,何田再用铲子把另一侧翻起、盖上,蛋饼就变成一个金黄色的半圆形大饺子,盘子的另一边放了几片切碎的腌白菜,萝卜条。   何田想了想,又从橱柜里取出一个小玻璃罐,里面装的是去年收获的番茄做的番茄酱,用勺子舀上一勺,在金色蛋饼上划出一道曲线。   用勺子挖一勺,松软的蛋饼包裹着晶莹的白米饭,陪着红色的腌肉片,只是颜色就引人食欲大动。   两人早上只吃了些美丽的小点心就开始忙活了,酸酸甜甜的番茄酱又最开胃口,他们风卷残云般把腌肉蛋包饭一扫而光。   看到易弦狼吞虎咽的样子,何田怕他消化不良,煮了两杯炒野米茶和他一起喝。   两人各坐在桌子一端,隔着茶杯上方缓缓上升的水汽微笑,春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投射在他们身上,全身都暖洋洋的,舒服得一动也不想动。   窗户外,春天的阳光下,黑色的土壤和翠绿的树林中,到处生机勃勃。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看了大家的留言发现少更了一章!!!真是忙中出错!啊啊啊!(我以为我在裸奔了,那现在的情况是……我其实有一章存稿?!!【doge】[doge]) 第36章 鱼汤杂粮窝窝头   这顿饭吃得太饱了, 何田和易弦又都是几乎一夜没睡, 也不知是谁先建议的,两人爬上棚板, 干脆睡个午觉。   何田醒来后急急忙忙地看了看时间,已经下午三点多了。   她这时脑子终于清醒了。   易弦裹着被子,还睡得正香。大概是一夜没睡, 又冻又累, 早上趁着兴奋又干了一上午活儿,这一睡恐怕得睡到太阳落山了。   何田轻轻爬下棚板,小麦立即迎上来, 亲热地在她脚边蹭来蹭去。   她带着小麦出门了。   先打开地窖,拿出两条前天打上来的鱼,再到红薯窖,选了一篮最肥大丰美的红薯背上来。   地窖现在的温度, 新鲜鱼肉放进去大约可以保存三到五天。气温更热的话,恐怕保鲜效果就没那么好了。   但何田一早就放进去了几坛子冰,这样, 即使到了盛夏,地窖还是能当冰箱用, 新鲜猎到的鱼和肉不至于立即腐坏。   鱼是今晚吃的,红薯, 则是在为接下来的种植做准备。   何田到一个储物窝棚里拿出了几大蓝要用的东西。   三十几个陶制的杯子,每个都有两个耳穿着一根草绳。此外还有一大把竹签子。   何田把红薯提到山涧边,整篮浸泡在流动的水中, 冰凉清澈的山泉水很快把红薯冲的干干净净。   提出篮子,控干水,何田把红薯又拣选了一遍,选用其中最健康的,切成三四厘米厚的块,在块茎外侧插上几根竹签。   然后,她把插好竹签的红薯块切口朝下,一个陶杯里放上一个,竹签让块茎悬在杯口,一半露出来,一半在杯子里面。   何田所有杯子都放在了窗台下的桌子上,现在,桌子只剩下一小半空着。   接着,何田给所有的杯子里都添满了水,让悬在杯口的红薯至少有半截是浸在水中的。   有了阳光的照射和温暖的气温,快则几天,慢则两三周,这些块茎就会发芽了。   红薯是喜欢温暖的植物,因此要比土豆之类的作物种的更晚一些。   等块茎冒出芽,芽苗长到几厘米高时就可以从块茎上揪下来,这就是红薯苗。   这时的红薯苗还没有长出根,要把它们放在碗里泡上两三天后,就有根了,然后,选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移栽到室外。   从切块泡发到栽种在土里,前前后后要比今天晚一个多月。   何田做完了这些,偷偷爬上梯子看了看,易弦还没醒呢。   她泡上一碗小米和几粒红枣,把那两条鱼身侧的肉片下来,切成一厘米厚的块儿,用酱油、糖腌上,想了想,又加了几粒花椒。   小麦闻到鱼肉的香味,早就馋了,但是何田不发话,它不敢出声,只用黑溜溜的小眼睛盯着她,小尾巴轻轻敲在地板上。   何田把剩下的鱼头鱼骨放进陶锅里,加上水煮熟,放凉了一点夹在一个大陶碗里,把鱼肉剃下来,放在小麦的碗里。   “去吃吧。”她轻轻说。   小麦立即跑过去,埋头在碗里嗷呜嗷呜吃,几下就吃完了,又用力舔了舔碗,碗底被它拱起来又落在地板上,叮当叮当地响。   何田怕小麦还太小,会被鱼刺卡住,它现在也还不能光是吃肉,仔细回忆了很久当年奶奶是怎么喂养小米的,找出一点杂粮磨成的面。   这些杂粮面磨好后炒过,是当干粮吃的。   何田把陶锅里剩下的鱼汤过滤,倒进一个小陶盆,和杂粮面搅拌好,加上一点酵母,揉成一个面团。   江鳕没什么腥味,又是新鲜鱼,做出的汤很香,小麦早就闻到了香味,看到何田揉面,它以为这又是给它吃的,坐在她脚边等待着。   没想到等了好一会儿,主人把陶盆放在炉台边上,站起来,叫它一起出去了。   出去!出去也好玩!今天早上看到的那个大家伙也好玩!   小麦跟在何田身后,甩着尾巴跑到林子里。   林子里就更好玩了!   对于一只幼犬来说,这里就是游乐场!   啊,大家伙也在这里。   小麦见到大米,又呜呜低吠着去逗它,一会儿在它脚边伏地汪汪叫两声,一会儿就跑到它头边跳来跳去,可是大米连何田都不理呢,对这新来的小家伙更是视若无睹,低着头不停地啃嫩草和新长出来的小树叶。   春天的林子对小麦来说是游乐场,对大米来说是豪华自助餐厅。   何田提着一只小竹篮,在松树下寻找松菌。   前几天下过一场雨。   天气暖和之后,松树下常年累积的那些松针就会成为各种蘑菇出生的暖床。松针腐殖质充满营养,在春雪融化之后,太阳照射,就会长出很多小蘑菇。   常见的有两种,一种是灰黑色,像把合拢的小伞,伞柄长长的,另一种是白色小伞,不过伞面像是被狂风吹得倒翻过来,中心凹陷,伞柄胖乎乎的。   两种蘑菇不论是炒菜、炖汤,各有千秋,都很美味。   何田更喜欢灰色蘑菇的口感,易弦更喜欢白色的,说口感像肥嫩的鲍鱼。   何田带小麦来,不光是为了省得它在家里吵醒易弦,更是为了让它尽快熟悉这片森林,还有,它得学着工作了。   何田采下的蘑菇放在小麦鼻子下让它嗅嗅,拍拍它的小绒毛头,“去找这些。”   小麦刚开始并不太明白主人让它做什么,把蘑菇咬得稀烂,但何田带着它从一棵松树下到另一棵松树下,见到那些小伞一样的东西就赶紧蹲下,开心地把它们采下来,拿给它看看,放进篮子里。   这么重复了两三次,小麦就明白了。   它在松林中奔跑,金黄色的小尾巴高高背在背上,在松树下找到了蘑菇就昂起小脑袋汪汪叫两声。   起初,它还试着要帮主人把这些小伞给刨出来,但被主人赶快给制止了,之后它就明白了,主人只要它帮忙找,不需要它刨出来。   何田采蘑菇用的是一把竹剪刀。一条坚韧的竹子两端削成薄而锋利的剪刃,然后在火上烘烤,弯曲成U型,一捏中间,就能剪断蘑菇柔嫩的茎。   不伤到蘑菇的根须,它很快还会再长出来。   遇到根茎非常粗壮肥厚的蘑菇种类,就得用竹刀了,实在不行,拔出蘑菇后,还得原本根部的土踩实,这样才会有新蘑菇再长出来。   有小麦帮忙,何田很快捡到不少松菌。每次小麦成功发现松菌,她都会摸摸它的脖子脑袋以示鼓励嘉许。   这些松菌放在篮子里,半浸入山涧中淘洗一下,冲掉上面沾着的灰尘沙粒,然后被何田摆在竹匾中晾晒。   晒干的松菌可以存放很久,是为冬日准备的储备粮之一。   捡松菌是件费时的活儿,去年她没能捡到很多,只有些花菇。   这时已经快六点了,天已经要黑了,炉台上用鱼汤拌好的杂粮面团也膨胀的有原先两倍大了。   她往面团里加上一点鹅油,揉匀,杂粮面里掺了小米、黄豆、红豆、燕麦、野米,还有些面粉,做成的面团是棕红色。   何田拧掉一小团面,放在手心做成一个窝窝头,搁在蒸笼上。   很快,蒸笼上摆满了头顶圆圆的“小斗笠”。   何田把泡了一下午的小米和红枣放在煮粥的陶锅里煮上,蒸笼架在陶锅上,盖上盖子,又往炉子里填上一把干草和两块木柴。   不一会儿,粥煮沸了,蒸笼里也散发出面食的香味。   何田算着时间,带小麦去把大米赶回家,收拾好它的窝棚。   她回来时,易弦已经醒了,正站在炉台前搅粥呢,蒸笼也拿下来了,不过……   “你怎么吃了一个?”何田看着一手搅粥一手拿着窝窝头吃得正香的易弦,再看看仰着小头舔嘴的小麦。   易弦马上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了,哈哈笑了一声,蹲下揉揉小麦的狗头,“对不起啊!”然后又对何田说,“还挺好吃的!你也尝一个?”   他们的晚餐是小米粥,菜是松菌炒鱼片,再配上何田之前给易弦做的夹腊肉丝干饼。   也难怪易弦会误以为这笼窝窝头是给他们做的。   窝窝头蒸好之后是深紫红色,大概是野米的颜色最后占了上风,可能是因为是用鱼汤和的面,又加了鹅油,不仅香味浓郁,卖相也不错,表皮光亮,捏在手里又暄软Q弹,一个个小巧玲珑。   这哪儿能想到是给小狗做的呢。   桌子上现在摆满了装着红薯块的陶杯,何田易弦只能并排对着窗户坐着,一边吃饭一边憧憬光秃秃的红薯块长出嫩芽后的样子。   “……红薯叶子长出来之后可以当菜吃!掐最嫩的叶芽,和野鸭肉一起炒着吃,或者滚水一焯,用核桃油和盐扳着吃……”何田喝着粥,“春天就是吃新鲜蔬菜的季节呀!”   炉灶边上,小麦也吃得正香,何田用一点热水泡软一个窝窝头,加上一点没炒过的鱼肉。   何田说得没错,春天就是吃新鲜蔬菜的季节。   蕨菜已经长得很丰硕了。   它们长在草丛中,山壁上,有时石头缝里也长出一大蓬。   刚长出的蕨菜芽是嫩绿色,卷曲成凤尾的尖端带一点点鹅黄色的晕,轻轻一掰就断了。何田喜欢茎的脆爽口感,采的时候会故意掐长一点。   她跟易弦说,小时候看画册上的古装美女所戴的金钗玉簪极为羡慕,就把蕨菜芽插在头发上,意淫那是“碧玉钗”。   “还有丝瓜络子!不是有卷曲的细丝么?拔下来就是‘累丝凤钗’了!”何田说起自己小时候的趣事,又问易弦,“你呢?你小时候有这样么?”   易弦淡淡笑笑,果断地摇头,“没有。”   何田叹气,“我们家附近没有和我年纪相仿的小女孩,你也没有?”   “……”易弦绷着嘴唇,“没。”   采好的蕨菜放在竹篓里,直接把篓子浸入山涧,让泉水濯洗干净。   鲜蕨菜用烧水焯过去掉那股涩味就可以吃了,即使不沾油盐也脆爽清口,和腊肉在一起炒,另有一番风味,放在陶盘里只是颜色就很好看了,碧绿如翠玉的蕨菜,和嫣红的腊肉。   蕨菜可以采多一点。放在陶罐里,毫不客气地洒上盐埋住,就能保存到冬天。在白雪纷飞的日子,把蕨菜坛子打开,菜虽然已经失去了脆脆的质地,变得软软的,可是还留着八分颜色和七分美味。   坛子里这时充满了水,全是蕨菜被盐泡出的汁。   把软得像面条的蕨菜打捞出来,用清水浸泡一碗,第二天滤干,挤一挤,不管和什么一起炒,都很好吃。   这可是保存了一年的春天的味道呀。   去年何田没能收获足够多的貂皮,换的盐比平时少,春天又没多少时间采集蕨菜,就更没保存蕨菜了。   少了盐,很多美食就没法制作了。   比如咸鸭蛋。   腌咸鸭蛋的方法不止一个,有人喜欢直接把鸭蛋放在高浓度的盐水里腌,有人会在鸭蛋外壳裹一层泥巴。   何田家的方法是后一种。   泥巴是掺了木炭渣的黑泥,掺上大量的盐、锯末,加适量放凉的开水——开水这点是奶奶坚持的,蛋腌得不好会臭,更可怕的是,吃了这种蛋,会拉肚子。   腌料搅合成泥巴后,裹在鸭蛋鹅蛋上,放到半干的时候再在松针里滚一圈。   裹好的蛋比原先大了两圈,一圈一圈挨个放进坛子里,最后,再把坛子盖也用泥封好,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   腌上几周之后,要打开看一看。要是腌咸鸭蛋的泥土上能看到细小的小虫子,那十有八九是失败了,不然的话,成功的几率是很大的。   去年冬天没能吃到咸蛋是何田的一大遗憾,所以,腌上蕨菜后,她也腌了两坛鸭蛋。   春天才刚开始,还能收集到更多的蛋,到时,可以多做几坛。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愉快。   我有段时间总是睡不好,朋友推荐我看《小森林》,说能帮助睡眠。真的有效!要是大家看这个文的时候也能吃好睡好,就太好了。   韩版小森林我看了开头十几分钟,不知道为什么完全没有日版的那种治愈感,反而感到很焦躁,就没看下去。 第37章 竹林中的美食   在森林中, 每个季节都是繁忙的。   尤其是春季, 森林中的居民——无论是小松鼠,还是猎人, 全都有一张密密麻麻的时间表。   土豆种下之后,就要种小米了。   去年深秋,何田狠狠地研读了种植书籍后, 严格按照书上的方法, 先放火烧了地里残留的谷草,这样能杀灭病虫病菌,然后深翻了几遍地, 把地里的石头、根茎、杂草通通铲除,又施了秋肥,现在,到了撒种的时候了。   何田和易弦把地又翻了两遍, 确保土壤肥沃,酸碱度适合,排水良好, 然后在一个没什么风的早晨,把小米种了下去。   小米种子是何田今年购买的主要种子之一。   去年小米歉收, 她也找不出什么可以留着当种子的谷穗。   种之前,他们又薄薄地洒了一次水, 这样土壤湿润,小米种子就不容易被风吹走了。   他们还在地上铺了一层编的极为松松散散的草帘子。   草帘子每隔几十厘米扒开一个小洞,何田和易弦蹲下去, 用竹铲在帘子露出的小洞中挖个浅浅的小坑,把种子种下去。   这层草帘子不仅能起到保温的作用,还可以防止杂草生长。   被盖住的地方见不到阳光,自然难以长出杂草,就能确保小米生长所需的营养不被夺走。   种下了种子,工作才只做完了一半。   何田和易弦在小米地的周围插上竹竿,竹竿上栓着干枯的草藤、叶子、破布条,还有几根竹竿上,钉着用细竹篾做的圆网。   这些圆网特意做的稀疏极了,用竹钉钉在竹竿上,有的钉的高些,有些钉的低些,风一吹,就像风车似的哗啦啦转动,那些缠着叶子的枯藤也上下飘动。   “希望这样可以把鸟都吓走。”何田安好最后一根竹竿,站起来,拍拍手套上的泥土。   “如果还不行,就每天不定时放几槍。”易弦建议。   春天,人类忙着播种,鸟兽忙着觅食。   小米种子还没种下,小鸟们就围在周围的树上,虎视眈眈。   先种下的土豆苗也是鼹鼠、老鼠、野兔喜欢的食物。   在森林里种植,最大的敌人,就是这些“邻居”们。白天小鸟来偷吃种子,晚上刺猬老鼠之流再来啃咬嫩叶嫩芽。   山民们只能想各种办法和小动物们斗智斗勇,保护自己的辛苦种下的作物。   要是有塑料大棚,或者塑料地膜,哪里用得着这么辛苦。   可是,大严寒时代,从前漫天飞满河飘的塑料制品,现在几乎绝迹了。   严寒到来后,以燃油提供的电力最先断掉,然后,水电站核电站也接着停摆,风能发电和太阳能发电能稍微坚持久一点,但当太阳能硅片老化损坏后,太阳能也完了。   没有电力作为能源,石油开采和提炼都变得极为困难,以石油衍生物为原料的产业随之消亡。首当其冲的就是塑料制品。   据易弦说,现在几个能用得上电的城市,所用的电缆电线是用陶瓷作为绝缘材料的。   失去了电力,炼钢用的是木炭,火车用的是蒸汽机。   没有塑料地膜,种植者们只能用回过去的办法,用干草或其他材料覆盖土地。有能力进行大规模种植的城市,使用的是预先打好孔的黑色油布。   何田他们可用不起这种高级货,只能用古早原生态的方法,就地取材了。   土豆苗现在涨势喜人,可是和小米一样,最大的危害来自于周边的小动物。   何田和易弦在土豆地上架起竹竿搭的棚子,再挂上一层破旧的渔网。浇水时两人分别站在地的对角线上,从两边开始走,边走边甩动胳膊洒水,这样既能保持效率,又不会洒在对方身上。   洒水壶也是用竹子做的。   何田对她所住的这片森林中生长着大量竹子感到幸运。   现在是竹子最旺盛的生长季,在下雨的春夜,一个晚上,竹子可以长高十厘米多。   快速成长的竹子给何田他们提供了各种尺寸的建筑材料。   此外,他们频繁拜访竹林,也是为了春笋。   新鲜的竹笋剥掉外皮后,用滚水烫一下,甚至不烫也行,切成细丝清炒,或者放一点辣椒和花椒,和胡萝卜丝、蕨菜一起炒,味道鲜美甘甜得难以形容。   肥厚的笋切成滚刀块,和腊肉、花菇、栗子一起炖,汤汁香浓,浇在刚蒸好的米饭上,别说易弦了,何田都能连吃两碗。   这么美好的食物当然要设法做成储备粮。   把新鲜的春笋切成片,挂在绳子上晾干,风吹日晒,就变成了干笋。   要吃的时候,把干笋放在清水里泡上一段时间,可以拿来炖汤,也可以用来炒菜。   除了竹笋,竹林中还盛产一种小蘑菇。这些小蘑菇是半透明的白色,细细长长的一簇簇长在林子中,积累多年的竹叶为它们提供营养,也给予它们独特的风味。   把它们采下之后,洗净,放在碗中备用。先用一块咸鱼或是一条腌鸭腿和干笋炖汤,汤放在陶锅里在火上慢慢炖几个小时,香气四溢时舀出汤汁,直接浇在碗里,小蘑菇就完全变成透明的,小伞在汤碗中张开,汤的香气中又加入一种独特的香味。   这样的汤,用来做火锅也很不错。   汤煮好后,先加入土豆粉条,再加入蘑菇,汤上浮着几滴黄色的小圆点油脂,红色的鸭腿肉藏在汤底,晶莹的土豆粉条上开着半透明的小伞,如果再加入几根碧绿的蕨菜,简直完美。   可惜的是,这种美味的竹菇无法晒干保存。   但还有竹荪呢。   竹荪的样子并不像是什么美味的食物。它长在干枯的竹根附近,有点像个小丝瓜瓤子,或是一个网兜,或是拖着个网兜的蘑菇,不太结实,全是大大小小的洞眼,还一碰就碎得到处都是渣。   但是这东西小心采下之后,生吃凉拌脆爽鲜嫩,如果放在汤里,尤为惊艳。   晒干后的竹荪可以保存很久,唯一的缺点就是怕压,一压就碎成渣沫。   用新鲜的野鸡、野鸭或是什么兽肉熬成汤,加入竹荪,它丝瓜瓤子似的形状就能像海绵一样吸收汤的美味,而且,把肥腻给去掉了。吸满了汤汁的竹荪又恢复新鲜时的脆爽口感,可它入口时包含汤汁,绵软极了,咀嚼的时候又能感到酥脆的口感。   新鲜的嫩竹叶也是特别的食材,它可以用来做茶。   洗净,晾晒干,收在竹筒里,不管是炎炎夏日,还是守着炉火的冬夜,泡上一杯,满口清香,清润肺腑。   长得特别肥大宽厚的竹叶也有用。何田把它们采下来,晒干之后留着包粽子。   当然,竹子最大的用处还是当建材。   春耕开始之后,易弦建议,建一条引水道,把山涧的水直接引到地里。   于是他们砍伐了大量碗口般粗大的竹子,劈成两半,打通竹节,因势利导,从山涧地势高点的地方向下倾斜,搭建了一条总长二十几米的水道,把泉水直接引到了地边。   水道全是由半圆柱形的竹子搭的,他们选的是这片竹林中能找到的最高的竹子,每根大约六七米高,竹子连接处,粗的那头竹子放在下面,用草绳绑紧,缝隙填上用鱼皮熬制的鱼胶和剪成大米粒大小的碎皮子混合而成的填充料,凝固之后几乎就不漏水了。竹道下面是X型的支架,每隔三五步有一个,按照地势做成不同高低,当然,也是竹子做的,只要在两段竹子中间钻孔,再用绳子绑紧,就能牢固地站在地上了。   水道通到地边后,再由几根细竹管分流,分到小米地、土豆地、萝卜地里。   每块地上,再将竹管侧面钻洞,填上更细点的小竹管,一排排架在地上,小竹管侧面钻出小孔,让水灌溉得均匀。   每个分流的竹管开端都有盖子,想要用水灌溉的时候,只要移开盖子就行了,水道最开始的地方,也有这样的盖子,打开之后水就从山涧引了过来,水流平缓,要流上快三分钟才会流到地里。   这番工程可费了何田易弦不少心血,但是规划、画图、推敲、讨论,就花了几天时间。搭建倒只花了一天时间。   何田看到水流从水道的开端进入竹子,她紧紧跟着缓慢的水流走着,一直跟到地头,水流进地里的时候,她放声大叫,跟易弦拥抱在一起。   水道建好后还得慢慢地修改,才能越来越合适,这个,急不来的。   比如种胡萝卜的地,竹管引来的水流现在对于胡萝卜幼苗来说太大了,何田就还是直接把引来的水接到洒水壶里,浇灌它们。   洒水壶的壶嘴上还特别安了一个竹节做的喷头,在节面上钻了三圈细孔,浇出的水就很温柔了。   春耕忙碌了一周多,何田一直处于兴奋中,易弦提醒她,“商队就要走了吧?我们是不是得再去买点东西?”   他回来时,刚一进门,就把怀里揣的钱又都交给了何田。   何田这才想到,对啊,原先是按只有她一个人生活一年的情况去购物的。   现在易弦回来了,说是要等“山下太平些了”再走,但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太平些呢?几个月?到夏末?秋末?还是来年春天?甚至一两年后?   不管怎么样,先做好今年是两个人一起过的打算。   那样的话,米面糖盐都要多买至少一倍,做衣服的棉布也要再买些,还要让易弦自己选喜欢的买,还有各种零碎小东西。   她这时才想到,等等,易弦偷了人家一条船,还有一个死贵死贵的金钟罩马达!   想到城主那些趾高气昂荷枪实弹的兵,何田有点怕。   易弦却完全不当回事,“他们只会觉着这是哪个猎人买卖完了偷了就走,再见面最少也要一年以后了,谁能想到我们会去而复返呢?”   不管心虚不心虚,该买的东西只能在集市买到。不然就得等一年。   何田只能硬着头皮再次和易弦踏上去集市的路。   这次,带着小麦。   到了河道上,她战战兢兢,问,“那船……你扔哪儿了?什么?凿穿了扔岸边了?”   “对呀,估计残骸都顺流飘走了吧。”   “那……马达呢?”   “当然也扔了。留着干什么?我们一买柴油不就暴露了?”   “好贵的呀!”何田几乎要甩开手中的桨捶胸顿足,“好贵的啊!”   易弦笑眯眯的,“就算留着,你也买不起柴油啊!”   何田摇摇头,“没有柴油,咱们难道不能用别的油脂试试吗?我奶奶有本书上讲了,大严寒刚来的时候,被说食用油了,那会儿的人急起来连伏特加都当过燃料。”   易弦又笑了,“逗你的。我藏起来了。就算真的扔了,再偷一个不就行了!”   瞧这幅满不在乎的样子,何田不敢置信,“你——你以前可是城市人啊,你怎么一点法律意识都没?”   “你倒是山民,瞧着比我还守法呢。”易弦还是笑,“河口以北,所有人都公认是化外之地,既然是化外之地,法律?呵呵。熊和铅弹都不讲法律。”   何田辩不过易弦,叹口气,“总之,我们今天小心行事。”   易弦乐呵呵的,“好。”   何田又划了会儿船,才想来,易弦交给她那笔钱,没少,反而还多了。   这是怎么回事?   “啊,我打晕了一个兵,穿了他的衣服才偷到马达的。衣服我过了河口就扔了,兜里的钱总不能一起扔了吧?”   何田呆愣一会儿,“……说的……也有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太抱歉了,周六周日这两天忙中出错,竟然漏了一章,我还以为我在裸奔了弄得昨天很晚才写完才更新!!   真是抱歉,你们说怎么补偿吧!   请重新从35章看,写了易弦独自离开后的经历和他怎么跑回来的。还有一顿饭。   我还纳闷怎么大家都说我漏了一段呢!是这段呀!   再次道歉。祝大家健康愉快。 第38章 土豆熏肉蛋饼   这次来市场, 真是轻舟熟路。   一路上两人笑语嫣嫣, 再没一点离愁别绪,还有小麦这个逗人的小家伙在一边助兴, 就算是何田有点做贼心虚,但是团队气氛还是活跃欢乐。   到了码头岸边,再次排队拿牌子, 登记, 因为他们这次没有貂皮要卖,被那个小官鄙视地挥手发到一边,上岸后, 更没人搭理,只跟着来买东西的人流就行了。   易弦默默观察,并没发现巡逻的士兵比之前更紧张,反而因为快要离开了, 现出些懒散的劲儿。   他猜着,有刁民打晕士兵、偷走马达的事儿,是商人和管事的人私下解决了。   要知道, 商队来这里是为了求财,如果管事的因此加强戒备, 甚至搞个搜查,加强盘问, 很可能,山民们受了惊,买了必要的盐铁等物就赶快走了, 谁还会买酒买娱乐服务呀?   商队负责赔偿,管事儿的趁机发一注小财,大家皆大欢喜。   本来何田还有些不安,易弦把这道理跟她一讲,她彻底放下心了,喜气洋洋地开始逛街了。   不管是什么年代,女性的购物欲都是蓬勃旺盛的。说她们是推动经济发展科学进步的最大助力毫不为过。   女人的钱也很好赚。   何田很快发现了几家专卖女性商品的店铺,从成衣到布匹,从洗发用品到美容脂粉,再到什么彩色玻璃珠子做的耳坠项链,缎子做的发带,琳琅满目。还有卖可重复使用的超强吸水卫生巾的。   这种卫生巾在易弦看来像一个小小的马鞍,两侧钉着按扣,中间是可拆卸的一条长方形棉布。   他想了想才明白这东西怎么用的,顿时脸红耳赤,转过头假装看墙上挂的那些项链饰物。   何田对这个发明十分感兴趣,仔细问了店主这东西怎么用,又接过一件样品摸了摸,布料是十分柔软的棉布。   店主是个三十几岁的女人,看到聚来的年轻姑娘小媳妇多了,就拿一个玻璃杯展示,“大家看,这种布条的吸水力有多强!”   那条长方形布片浸入杯中,很快把小半杯水吸走了。   “量多的日子每两小时一换,量小的日子可以坚持五个小时!”店主又用填着棉花絮和草木灰的普通“卫生巾”进行对比,“传统材料吸水力差,还会倒流,黏黏糊糊,多难受啊!要换一次也麻烦。冬天的时候尤其难受!再看我们的新产品,只要更换这块棉片就行了!清洗也容易!”   “一件配有三个棉片,买上两件,就够了!”   “现在的城市姑娘们也是用这个!”   店主口灿莲花,哄得大姑娘小媳妇们纷纷解囊。   何田拉拉易弦,“你……需不需要?”   易弦只想掩面逃出去,摇摇头,“我在隔壁店等你。”   何田去年冬天来月事的时候问过易弦需不需要,奶奶早就绝经了,家里只有她用这些卫生用品,总不能让易弦用她用过的,她可以再做些新的。   当时易弦也是这种反应。   不过那时候冰天雪地,没法往门外跑,易弦只是垂着头,摇摇头,小声说,“我……我还没有呢。”   何田听了,愣了愣,赶紧安慰,“没事,没事!我看书上说,有人二十几岁了才初潮。还有人一辈子也没有,其实是有的,只不过量很少,还有人叫‘隐经’……别急……啊,没有才好呢,少了好多麻烦。”   她急急忙忙说了一串,看到易弦的脑袋已经快耷拉到胸口了,赶快住嘴。   何田刚见易弦时惊为天人,生怕这个娇滴滴的美人不好伺候,后来改观了,渐渐还觉得,这孩子其实有些自卑。大概是因为虽然长得好,个子也高,可是胸脯平平,连初潮都没来,像个没发育的小女孩。   何田想了想,买了四件。要是易弦哪天初潮了,这多买的一套,刚好当礼物!   这些零碎小东西买完之后,何田去买盐糖米面。   易弦建议,“不如多买些。”   “为什么?”盐和糖到无所谓,容易储存,极少变质,但是米面放久了可是会坏的。   易弦说,“谁知道明年还是不是同一个城主?就算是,明年城主要用兵打仗呢?会不会提税?盐和糖这些放不坏,干脆多买点囤起来。”   何田想想,很有道理。于是,易弦用他那份钱,买了大量的盐。   集市上还有卖酒曲的,酵母的,各种酱料的,易弦见了,全都买了不少,一会儿就把他的背篓塞得满满的。   还有卖各种成药的,他也像不要钱似的买了一大堆,看得何田直心疼。   出了官方市场,到了河滩上山民们自己的交易市场,那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更多了。   很多人把自己家独特的出产拿来卖,或者交换。   易弦看到有一家卖的是亚麻布,质量在他看来也算上乘,不禁有些惊讶,忙拉着何田到人家的摊子边围观。   走近了之后,发现这家人卖的还有苎麻布,布色洁白,经纬细密结实,触手清凉。   围观的人已经不少了,卖布的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男人,布匹全放在竹篮子里,搁在一个横放的推车上,他有些木讷地笑道,“这布很适合做夏衣,看看吧。”   每匹布都只有不到四十厘米的布幅,大多数是未经染色的牙白色,乳白色,带点黄晕,有几匹染成了天青色,和嫩绿色,还有的是紫红色深蓝色和酱色。   何田问了价钱,看看打开的布匹,估摸着这样一匹布可以做一件长袖裙子,或是一件无袖背心和一条长裤,要是易弦的话,恐怕得要一匹半的布才能做一套夏衣。   一匹布,相当于一只大鼠黑貂的价钱。   价钱其实比官方市场里卖的薄棉布还贵不少,所以就有人跟他们讲价钱,“那些棉布还有印花,颜色图案比你的多多了,又薄又透气,又不会掉色,你们的凭什么这么贵?”   站在摊子前的汉子有点口拙,只是赔笑,“我们的布也是很好的。”但怎么个好法,和棉布比有什么优点,他可就说不上来了。   摊子后面坐着一个年轻姑娘,一看就是这汉子的妹妹,她嘴可比哥哥巧,“大婶,要是给小闺女新媳妇买,那当然去买人家的花布,可您要是自己穿,不是我吹,麻布可比棉布耐穿得多,还更凉快透气。不信你试试?我这有棉布的布头,你拽拽,再拽拽我这麻布,是不是?这要是在家干活,要耐用,要凉快,还是麻布好。花色是少了些,可是也足够了呀,您买匹蓝的,给家里爷们男孩穿,买个紫红的给自个儿,家里有老人的,或者不爱深颜色的,天青草绿也挺好看。或者您要是手艺好,几种颜色拼在一起——”她指指自己身上穿的一件反毛兔皮长马甲,“不也挺好看。”   她的马甲上是天青、紫红、深蓝三色麻布拼接成的方块图案,确实很好看。   她哥哥身上穿的罩衫,一面也用了拼布,把天青、深蓝和酱色的布剪成了长方条,错色拼接,另一面是深蓝色,也很好看。   易弦就是远远看见这对兄妹身上的衣服和旁人大不一样,才被吸引住的。   嫌货才是买货人。   这群讲价的大妈大婶当然是识货的,被姑娘这么一说,更心动了,再摸摸她和她哥哥身上做好的成衣,算算价钱,就慷慨解囊。   那姑娘的哥哥嘴笨,但是算账倒很快,全是心算,又准又快。   有人用现钱买的,也有人用貂皮换的。   买好了布,那姑娘还送给买布的人一袋亚麻种子,“很好种的,四个月之后就能收,我家住在这附近村子里,你问‘织麻的三三家’就知道了。拿收好的麻来买布,我给你打折扣!我们也收麻的,价钱是……得是干麻,这样才能过称。”   当下就有好多人追问怎么种麻,怎么去她家,价钱是怎么样的。   还有人问她家要不要收小徒弟的。还有人问能不能买了布代做成衣的,就做成三三和她哥哥穿的样式。   何田小声对易弦说,“这姑娘真聪明呀,她哄着人们种了麻,再来买她的布,还说是打折扣呢。他们家肯定是没人开那么多地,也没法照顾。”   易弦只觉得何田趴在自己耳朵边絮絮低语,耳朵都软了,管她说的什么都连连点头。   等排在前面的人散开了,何田又捏捏他的手示意,他才发现,那叫三三的姑娘跛足。   从前已经绝迹的很多疾病,因为缺乏疫苗又再次出现。小儿麻痹症就是其中之一。   不仅是在偏远的森林中,即使在城市里,买不起疫苗的贫民幼儿也有得这个病的。   跛脚的猎人行动不便,只能靠陷阱捕猎,那收获就少得多。   要在山里讨生活,劈柴打水,破冰捕鱼,正常人还都要费力,何况残疾人。   不过这个织麻的三三挺聪明,她把耕种的活儿派了出去,这才是最费体力的。亚麻喜欢湿润的环境,得浇很多水,收获之后还得晾晒、脱粒、打捆……哪个步骤都是体力活。   但是织布机何田是玩过的,纺线、织布,跛不跛脚,影响不大。那个,讲究的是技术。   三三这是把技术活留给自己,体力活外包了。她另辟蹊径,给自己找了条致富之路。   终于排到何田和易弦,何田问了易弦的喜好,买了三匹天青色的,和三匹原色的,还买了两匹白色苎麻,又跟三三交流了一会儿。   交流的结果是,三三多给何田两包亚麻种子,还摸摸小麦的狗头,松给它一根同色的小方巾,绑在它脖子上。   这次可真是满载而归。   小船下水时船舷离水面只有二三十厘米。   返回的这一路更是和之前那次的心情天差地别,两人一边划船一边说笑,就差唱起歌了。   快到家时,何田指挥,把船划进了岔口。   这是条支流,小河只有六七米宽,两三米深,何田跳上岸,易弦把船上的竹篙插在岸边泥土中,拴好船,也跳上岸,小麦一看这两人都跑了,叫了几声没人要抱它,只好趴在船舷上,鼓鼓劲,小后腿蹲下又坐起来,反复几次,急得嗷嗷嗷叫了几声猛地一跳,跳到了岸上,朝着没良心的主人追过去。   等它追上了,何田蹲下摸摸它的小脑袋,再给它一块好吃的——煮熟的鸭肝。   何田砍了些树枝,全都砍成一米多长,捆成直径三十厘米的一捆,和易弦一人拖上一捆,扔进河中靠近岸边,水流平缓的地方,再把一根树枝一头削尖,插在河底,绳子捆在上面,就大功告成了。   这捆树枝沉在河底,几天后捞上来,就会有很多河虾、泥鳅、小鱼、螃蟹在此安家,放在船上一抖,就是丰富收获。   从河岸边再往里走,很快是一片沼泽地,大大小小的池塘相连,草地上到处都是用羽毛和草叶做的窝。池塘水面上浮着数不清的野鸭,间杂着各种水鸟。   何田扔给易弦一个草编的网兜,两人毫不客气地挨个鸟窝捡蛋。   小麦本来看到满地的蛋,高兴得要发狂,紧接着看到主人的眼神,赶紧收敛,矜持地跟在何田身边。   回到家,何田煮上泡了一天的小米粥,打碎六个蛋,让易弦搅成蛋液。   她洗了三个大个的土豆,削皮,切成两三毫米的厚片,又切了一个洋葱,把一块熏兔肉切成薄片。   做好这些准备,小米粥也煮了半个小时了。   何田把小米粥移开,放上平底锅,先用鹅油把洋葱丝炒得金黄,平平地铺上一层土豆片,再铺上一层熏肉片,如此反复,最后是一层土豆片,这时,在蛋液里加上一点盐,倒进锅里,轻轻摇晃。   没一会儿,蛋、肉、土豆的香气就满室飘逸,引得小麦直吞口水。   这个蛋饼煎好之后,何田把一只大陶盘倒扣在平底锅上,一手抓着锅柄一手按着盘子,一翻,蛋饼就掉进了盘中。   吃的时候像切蛋糕那样用刀切成一牙一牙的,从侧面看,金色的蛋,土豆,粉红色的肉,层层相错,仿佛大理石花纹。   吃起来,最中心的土豆软糯,底部的焦香,熏肉咸香有韧性,蛋香甜虚蓬,口感和滋味都很丰富,再配上小米粥,这顿晚餐就吃得十分满足。   这时,窗外的太阳开始落山了,橘黄色的金光把林中的叶子树枝都染上一层金色的虚影,窗台下,陶杯里的红薯块不少开始长出小小的绿芽。   室内欢声笑语,偶尔间杂着小狗的叫声,室外,田地中的各种作物静静地在生长,努力吸收春日最宝贵的阳光。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道歉了,请大家重新看35章,那章漏掉了,现在已经补上了。   今天也祝大家愉快。   另外看到有同学说“塑料几百年都不会腐坏”“烧这种高精尖陶瓷,没有电炉控制是不行的”,我回复了留言,好像没回上。唉。在这里解释一下,文的设定是,发生了大灾难,进入了全球性的严寒——之后的一百年。   “塑料几百年不会腐坏”——不确切。很多塑料确实几百年才会decay,或者说,降解,但是,高温、严寒都会减短塑料制品寿命,比如一个塑料瓶子,它在高温或者严寒气候下碎了,碎片可能依然要几百年后才能降解,但是不能用了。对不对?   在东北地区或者北美地区的同学可能更有这方面的时候经验。有一次我网购了一个按摩梳,打开包裹,发现碎成渣了。我那时居住的地方室外温度零下30度。同样的梳子,我后来又买了一个,在新加坡,柔软得可以卷起来。   再联想下,8年雪灾,贵州为什么大面积长时间断电?因为电缆都断了。冻雨在电缆上结成冰,坠断了电缆。   失去了电力、汽油作为能源和动力,抢修才变得非常艰难。如果这样的极端天气持续个几十上百年呢?   再说陶瓷作为绝缘材料的事。   如果是要统一标准,有精确度,大规模生产,那确实需要电控,但是如果放松标准呢?如果不在乎有的粗有的细呢?能不能烧出陶管呢?   古罗马人做到了。他们曾用陶管运水,还做过公共厕所、浴室的下水道。不过后来运水的管道改成了铅管,有些学者认为这是罗马衰落的原因之一。   写这些,是为了让大家对本文的世界设定有更深的了解。   还有之前有人问,人类怎么会被一场灾难弄得只剩千分之一人口?   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搜搜“多峇巨灾说”。这个是有地质证据的,现在也从基因学角度证明了,这场大灾难,只有非洲的一部分人幸存下来。   这一千多个人就是现在所有人类的祖先了。想想看吧,那时候全地球的人都填不满一个电影院,或者一个大商场。   大灾难,都有连环后果,不是说海平面上升了,只淹了临海的地区,就完事了。   实在难以想象的话,可以看看《the day after tomorrow》(后天)这部灾难片。   最后祝大家吃好睡好,安安乐乐。 第39章 应季的野菜   天气一天一天热起来, 日照的时间越来越长, 何田和易弦也越来越忙碌。   种地的农民,只要看顾好自己田地里的作物就好了, 可山里的猎人,除了要照顾自己的地,还得抓紧时间打猎。寒冷的冬天, 没有蛋白质类的食物, 是很难熬的。   每天早上,何田和易弦浇好地,就会带上小麦和大米, 划上独木舟,辗转于附近的河流湖泊,湿地沼泽。   小麦和两个主人坐在船里,大米则被栓在船后, 跟着游。   到了目的地,一行人上了岸,先放大米在附近的林子中自由觅食, 再找一处合适的地点做好掩体。   何田和易弦披上灰绿色的披风,头上戴着柳枝做的帽子, 和小麦坐在掩体中,一群野鸭野鹅飞过, 砰砰几槍,何田指挥小麦跳出掩体,去叼回猎物。   经过两次教导, 小麦领会了,再次有野鸭野鹅坠落时,何田一挥手,它跳出掩体,跑去叼回猎物。   这次何田没让易弦开槍,自己打中了一只野鸭,就落在掩体前方十几米的草丛里。   小麦身量还没长大,在草丛里蹦跶的时候只要草高一点就只能见到一根小尾巴在草浪中一起一伏,过了一会儿,草浪分开,它有点笨拙地拖着一只大肥鸭子跑回来了,虽然小狗脸一副严肃的神情,可是样子十分逗趣。   小麦一回来,何田立即拍拍狗头以示鼓励,再喂个好吃的。   下一次,何田打中的鸭子落得更远一点,大约有二十几米远,小麦听从指挥,又把大肥鸭子拖回来了。   何田的鼓励和奖赏很正常,易弦就格外地夸张。   他会两手掐在小麦两个前肢腋下,把它举高高,然后嘟着嘴用一种怪声怪气地强调问,“啊哦哟,谁是这世界上最可爱的小狗狗?是小麦!是小麦!让我看看这个最聪明的小狗狗!”高举几次之后,他再把小麦放低一点,用自己的头去顶小麦的头,再乱亲乱蹭一顿,直把小麦弄得激动的叽叽汪汪乱叫,狗尾巴在空中狂甩,放在地上它还要再来一段电动马达臀摇摆,表示对易弦的热爱。   除了高举示爱,易弦还喜欢把小麦抱到腿上玩。   尤其是晚上坐在篝火边,炉火边,小麦犯困了,眼看小脑袋一点一点,再难以保持猎犬的威严了,易弦就一把抱起来,搁在膝盖上撸毛,然后再给小麦翻个个儿,让它肚皮朝天,他再给它摆个投降姿势,一会儿抓抓狗耳朵,一会儿捋着尾巴。   之前何田还只是觉得肉麻的有趣,但今天是在训练猎犬,再看这种行为就觉得不能接受了。   小麦又一次拖着大鸭子大肥鹅回来的时候,何田阻止易弦,“它是工作犬,又不是吉娃娃,不能这样子!”   易弦嘟嘴,“不能哪样子?”   何田举着双手,摇着头,学着易弦的语气,“小乖乖小宝宝小可爱噢哟哟~不能这样!”   她拉长脸,易弦的嘴嘟得老高,哼了一声。   等小麦回来后,它一放下鸭子,易弦就蹲下来摸它狗头,一边摸一边无声地念叨着什么。   何田皱着眉,“你在说什么?”   易弦微抬眼皮,“你听不到,小麦能听到就行。”   何田直翻白眼。   在教养小麦方法上,何田和易弦有明显的分歧。   易弦觉得小麦正是可爱的时候,等长大了哪里还会像现在这幅毛绒玩具的样子,可是何田觉得,猎犬,猛犬,最重要的素养就是冷静镇定,老是这样子就把狗宠坏了。现在还是个宝宝蹦到腿上甩尾当然可爱,可是长到站起来一人高了还是总蹦到主人腿上撒娇?像什么样子!   小麦又一次跑出去捡猎物了。   这一次,何田故意让鸭子摔到了池塘中间,小麦跑到水边,英勇地跳进去,游啊游啊,叼住了猎物的脖子,再拖着它游回岸边。   何田趁着这个工夫跟易弦说,“小麦马上就半岁了,像它这么大的小公狗有的都会翘着脚尿尿了,它还是趴着尿呢。你要是老让它觉得自己还是个宝宝,它要是长大了也一直趴着尿怎么办?”   易弦不知想到了些什么,脸“腾”一下红了,乍一看生气中还带着点恼怒,样子和寻常生气有些不同,吓得何田心里一咯噔,可随即他眼睛里又有了点笑意,嘴角也翘起来一点点,又看了何田两眼,把脸转到一边,轻轻地说,“咳,知道了。”   何田呆呆看着易弦微微皱着眉微笑的样子,心想,怪不得说美人宜喜宜嗔……   这时易弦转过脸了,看到何田小嘴半张,呆呆看着自己,顿时心跳得快了几拍,心脏变成了一只毛绒绒的小动物,蹭得胸腔里痒痒的,几乎忍不住想要把何田拉进怀里,也像对待小麦那样狠狠亲昵一番才好。   可想想,也只是想想。   易弦决心跑回来的那一路上,也想到要不要再见何田的时候不等她说话就告诉她:我不是小姐姐,是小哥哥!   可是那样之后呢?何田会不会和他疏远了?   她起先收留他,照顾他,也是因为觉得同性对自己没有威胁。   那……有没有可能,她得知他是男子之后,开开心心接受了,和他更亲密呢?   易弦没把握。   何田从小长大的地方,大众对男性的审美标准只有一条:雄壮威武。   这个标准,他大概只占了一个“雄”字。   要是他坦白了,何田喜欢的却不是他这种类型的,那怎么办?他难道还能赖在她家不走?   所以回来之后,易弦时时郁闷,有时借机发点小脾气,闹点小情绪,故意逗何田坐在他身边软语安慰,有时候还会主动拉着他揽着他摇晃撒娇,每到这时,易弦总会偷笑,一边开心,一边又有点惭愧,但是呢,和喜欢的女孩子耳鬓厮磨,有时候还能把头放在她肩上靠一靠,甚至还能在她双手抱着他的时候也回抱一下,温香软玉在怀,心中那点惭愧就越来越有限了。   这时小麦跑回来了,放下大鸭子,呼呼喘气,何田极为心疼,有点后悔刚才把这小狗操练得太狠了,尤其是这次小麦还跳进水里游泳了。它身上的毛还没换成成年犬光滑的短毛,绒绒的,这种绒毛可爱是可爱了,也更吸水,她赶紧把小麦抱进掩体里面拿块毛巾擦干,再喂它一小块还是温热的新鲜鹅肝。   可是,不操练也不行啊。   如果不在春夏季让小麦尽快学会一条合格猎犬寻回猎物的本事,不多多练习,到了冬天,它在雪地里跑得更慢了,猎物更少,要怎么练习?等到明年春天么?   寻回猎物还只是基本功,发现猎物,帮助主人围捕猎物,引猎物进入陷阱……这些才是高级课程呢。   但反正不能操之过急了。   何田这么想。   “好了,今天收工吧。”   他们收拾东西,背上猎物,回到林子边,大米还在那儿慢悠悠地啃食嫩草呢。   把猎物和掩体放回船上,他们赶着大米走进林子里。   靠近这片湿地的林子是一片新生树林,高大的树木不多,树木之间的空隙大,地上就生了很多野草,间杂其中的,也有野菜。   大米是寻找野菜的向导,它喜欢吃一种肥厚的嫩叶子,山民们叫鹿耳菜,因为形状长得像鹿耳朵。   在蔬菜种出来之前,野菜就可以上桌了。   何田易弦跟在大米身后,它走到哪儿,他们就赶快跟上,发现了人可以吃的野菜,就把大米轰走,采摘野菜。   可怜的大米也不介意,反正春天的林子里好吃的多得是。它最近连黄豆都不怎么瞧得起了呢。   没一会儿,何田易弦的野菜篮子就装得半满了,鹿耳菜、荠菜、灰灰菜、紫花地丁、紫苜蓿、葵菜还有野蒜。   采摘野菜的篮子里放着竹编的分格,便于分放不同种类的野菜。   除了这些,何田还挖出了一些像是百合鳞茎的东西,说叫“晶菜”,可以炒着吃,也可以炖汤,凉调也不错。   很多野菜易弦都没见过,但听何田的描述,应该都很好吃。   “荠菜剁碎了包馄饨最好吃了!松鸡的胸肉剁成肉馅儿,和荠菜搅在一起,再放上一粒蛋!馄饨皮的面用蛋和,只放蛋不放水,和出的面团是浅黄色的,擀成薄薄的,切成四方块,包上馅儿……鸡汤熬好了之后,滤出来,只用汤下馄饨,又鲜又香。啊……我说着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鹿耳菜炒了之后,口感和别的菜不同,滑溜溜的,咬一口,像咬了一口带着甜汁的绸子,你还没嚼呢,咕咚,就咽下去了!这个菜吃完了之后还有回甘,只喝白水都觉得甜丝丝的……”   “灰灰菜和肉丝一起炒……”   “野蒜切掉绿叶子,只留蒜头,烤屉上涂一层油,放进去烤成金黄色的,又香又糯,一点辣味都没了,只剩下香甜味!在玻璃罐里放上醋、辣椒、糖、盐,把蒜头丢进去泡上,几个月之后,蒜头都变成碧绿色了,刚好夏天也来了,晚上吃粥的时候拿出几粒当小菜,脆生生的,又甜又辣……呃,就是吃完了有味儿。”   “晶菜也可以这么腌,腌糖晶菜比腌糖蒜好吃!少了辣味,甜甜脆脆的。晶菜煮粥的时候也可以放进去,或者煮糖栗子的时候一起煮,当点心零食吃。粉粉糯糯的……配竹叶茶最好了。”   “紫苜蓿的嫩芽放一点油盐清炒……”   “紫花地丁凉拌……”   说着这些野菜怎么吃,蹲在地上挖野菜的时候就一点也不觉得累了。   野菜篮子装满之后,大米已经走到了林子靠近湿地的地方。   灌木丛后面的沼泽中长着许多团状的野草,它们一团团纠结在一起,最大的团有一立方米大小,小点的,也有足球大小,草叶的尖端是紫灰色,根部墨绿。   “这就是我们做草鞋、棉被时用的绒草。”何田递给易弦一把镰刀,教他怎么割绒草。   当然是选最高大的,握住草团的根部,用力挥动镰刀,整齐地割下来,这时千万不能松手,要赶紧用绳子捆成一捆,绒草被割下之后就会蓬松散开,又很轻,一阵风吹来,刚割下的草要是没捆好,就飞走了一半。   收集好的绒草看起来体积庞大,挂在大米背上,像是它驮了几个球,可是却很轻。   一家人带着收获的野菜和绒草回到船边,把收获放在船里,让大米跳进水里,划着船回家。   第40章 红烧鲤鱼   到了五月底, 气温更热了点, 不论走在林中,在河边, 在池塘,入目全是深深浅浅的绿色。   何田的那几块地也是。   土豆苗长得最高,已经有快二十厘米高了, 胡萝卜、萝卜、小米也都绿莹莹的。   那些泡在陶杯中的红薯芽也都长出来了, 先移到一个浅浅的大陶碗里,起初碗里只有几株苗,渐渐地越来越多, 越来越密,这些嫩绿色的小苗像是在喝水,每天都要在碗中添上十厘米高的水。   红薯苗长出根之后,就可以移到地里了。   何田和易弦种下了一片红薯地, 屋子里窗台下还摆着一溜的红薯苗,绿油油的很是可爱。   何田留下几个空陶杯,时不时从山间、林中采些野花放进去。   窗外, 那棵苹果树也开花了,满树全是粉粉白白的花, 坐在屋子里都能闻到那股香味,闭上眼睛, 仿佛鼻子前面放着一盘已经成熟的苹果。   苹果花引来了很多蜜蜂和蝴蝶,屋前屋后总能看见它们。   蜜蜂,何田是欢迎的, 蝴蝶,她就没那么喜欢了。   要知道,有些蝴蝶在菜地里追逐纷飞可不是光为着玩,它们是在求偶,求偶成功了就要繁殖,虫卵就产在菜叶上,幼虫孵出来之后就会大口大口啃食他们辛辛苦苦种的菜。尤其是大白菜的幼苗。   所以没多久,何田就和易弦把更多的竹竿围在地边,上面罩上渔网。只有翻地、施肥、除虫除草时才会把网掀开。   每到这时,两人就会畅想,要是能盖上一个大棚多好啊。   胡萝卜、萝卜、土豆、红薯、小麦、大白菜,这几种作物是何田一直认真在种的,到目前看来,长势都很喜人。   六月之后,她还要种一些番茄和黄瓜,还有丝瓜,长豆角和茄子。这几样蔬菜是她一向能种得比较好的,也有信心种好的。   去年番茄因为没有时间照顾,不算丰收,今年有了易弦帮助,何田觉得应该能丰收,这样,就能把番茄晒干或者做成罐头,保存到冬天。今年她还买了一种藤番茄的种子,从种子商人带来的植株样品看,这种番茄个头娇小,每个比山核桃大不了多少,味道酸甜,比她一直在种的大番茄容易做成罐头,也更容易晒干。   这样的话,她就可以用大番茄做些番茄酱,小番茄做成罐头、晒干。   这么一来,冬天可以做的食物就更丰富了。   买了“可以重复使用的超级吸水卫生棉”之后,今年也不打算种棉花了。   她把原先种棉花的那块地翻了翻,重新开成两米多长的方块,种下了一包三三送的亚麻籽。   至于其他的亚麻籽,何田做成饼干和易弦当零食吃了。   用鹅油和鹅蛋和面,加上盐、糖,擀成薄片,用叉子在面皮上扎了一排排的小洞,再用毛刷涂上一层蛋清,洒上亚麻籽,切成小四方片摆在烤屉里烤,十几二十分钟后就烤成了薄脆的饼干。   烤熟的亚麻籽还挺好吃的。它富含油脂,虽然小小的,却带一点坚果的风味。   这样的饼干,在下午休息的时候配上一杯酸甜适口的山楂蜂蜜茶,能让人快速恢复精神。   除了这些原先常种的作物,在易弦的建议下,何田还买了南瓜和西瓜的种子。这两样是她从来没尝试种过的。不知道会不会成功。   易弦说起这两种瓜所做的食物,头头是道,“南瓜可以当主食,和米饭一起蒸,或者煮在粥里,还能做甜点,南瓜派、南瓜丸子……小南瓜用来做的排骨汤也好吃,又很漂亮。把排骨放在小南瓜里……嗯,大概是蒸熟的吧?汤里有南瓜的清香……南瓜派最好吃了!馅儿是用南瓜和蛋做的,用了一种叫肉桂的香料……”他仔细想想,“有一层酥皮,黄澄澄的南瓜馅儿上可以洒一层糖霜,或者放上蛋白霜挤成的花……”   何田果然立即又问蛋白霜是什么,怎么做的,好吃么?   易弦有点得意,“你问别的点心做法我可能说不出来,蛋白霜我是很清楚的。说难不难,成分就是蛋清和糖,加在一起使劲搅拌,把蛋白打发,糖化了就做成了,说容易,也不容易,原料的配比,烘烤温度时间,是用糖浆加热还是单纯搅拌,做出的蛋白霜口感质地差别很大。”   他侃侃而谈,又讲了讲意大利式、法式、瑞士式的蛋白霜各是如何做的,何田一边听一边想,这确实都不难。只是需要新鲜的蛋。   上次带着小麦去收集蛋的时候,何田忽然福至心灵,易弦第一次跟她说起要养鸭养鹅下蛋吃肉,他们想到的都是抓成年鸭子和鹅,要它们健康就得活捉,可何田从来都是用槍打的。   这次去捡蛋,看到有些鸟窝里的小鸭子已经孵出来了,她突然想到自己之前是陷入误区了,把易弦也带进了沟里。   成年大鸭子大鹅会飞会游不好活捉,小鸭子还不好捉么?   还没出窝的小鸭子还很荏弱,等它们再大点了,更健壮点了,能跟着妈妈下水游泳了,但还飞不起来的时候,只要做个网子,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说到这里,两人对视着嘿嘿嘿。   所以,何田用竹竿做了个抓小鸭子小鹅的网兜。   长长的柄上安一个竹子圈的圆圈,上面缝上一块从破渔网上剪下来的网,样子就和她小时候用来扑蝴蝶捞小鱼的网差不多,只是更长更大。   做好一把之后,何田在河边试验一番,又给易弦做一把。   他拿到了网子,立即用来扑小麦,把它罩进网子里嘻嘻地笑,看着小麦急得在网兜里乱转,用小爪子抓网眼,他退后几步继续嘻嘻笑。   小麦急得拖着网兜跑了几步,照样出不来,易弦看到它拖着一个竹竿大尾巴在地上跑的样子笑得蹲在地上,还伸手去戳小麦屁股上从网眼露出来的绒毛。   直到小麦把渔网咬破了一个洞,这场闹剧才结束。   易弦拿着破了个洞的网子,看着黑脸的何田,还有跑到何田身边叽叽叫着告状的小麦,讪讪地说,“我……我把渔网补好。”   何田头疼。想到易弦用秀美修长的手指笨拙穿针引线、拉着嘴角、额头冒青筋的样子,她头更疼了。   她现在明白了,易弦积极地建议用竹子建水道实现自动灌溉,不是为了提高生产力,而是为了省下时间玩耍。   易弦,其实是个很懒的家伙。   起初那么勤快好学,全是为了博得她的好感。   现在嘛,这家伙整天想着怎么才能省下更多的时间玩耍。   这并不是说易弦干活的时候偷懒,不出力。要是一起出去打猎、捡蛋、捕鱼、挖野菜,他都会兴致勃勃得去。种菜种小米他也愿意做,积极性就不如打猎高,但不管是翻地、除草,甚至用大米小麦的便便和腐叶剩菜沤的肥上肥,他都会认真去做,主动承揽重活脏活。   但要是劈柴、挑水、灌溉这些,他就会想办法“提高生产力”了。   易弦似乎对这种没互动性又是重复的活儿没兴趣。   在抓小鸭子之前,何田他们还得给小鸭子们准备好住处。   砍竹子、造窝棚、做笼子,这些,易弦可积极了。   两人折腾了一两天,建了一个新的窝棚,就紧贴着大米的窝棚。这样省了一面墙,冬天也更暖和。   新窝棚也有门有锁,有两扇很小的小窗户。棚子里暂时分成两层,上层是鸭笼,用几根粗竹子钉出框架,再钉上手指粗细的竹子栅栏,就能放上一排笼子了。   他们做的竹笼,一排可以放上四个。   等小鸭子们长大了,再棚上一层板,放上两层笼子。   竹笼是个长方体,侧面开门,一半是向外拉开的小门,另一半放上食槽。   食槽是把一根碗口粗的大竹子竖直切掉三分之一做的,竹节打通,边缘磨光,背面钻上孔,用绳子捆在竹笼上。   笼子下面放了几个木盒,里面装着沙子,用来接鸭粪。   还没抓到鸭子,易弦已经开始畅想了,“以后我们再在山涧另一侧开辟出一块空地,挖出一个小水塘,把水引过去,里面再投一些鱼苗,鸭子白天就可以到里面玩水游泳了!晚上再把它们赶回来。哦,对了!我们还可以挖一些莲藕也种在里面,过上一段时间,水塘里的生态环境建立起来,有小鱼小虾泥鳅什么的,鸭子就越长越胖!哈哈,哈哈!”   开辟空地,挖池塘,引水……通通不是简单的事。   但是想到要是真能种活莲藕,从此在家门口就能采到那个美味的食材,何田也十分动心。   那片温泉山谷很好,就是有很多的熊。这个季节,熊尤其多。还都很饥饿。   易弦的幻想还没停止,“我们下次去火山,可以带点火山灰回来!跟沙子小石子一混,就是水泥啊!古罗马人用火山灰水泥建了整个罗马城!我们当然也可以。只要做些模具,我们就能做好多水泥空心砖,然后建个暖房,瓜果蔬菜种在里面,冬天也能吃到!”   何田连连点头,也挺激动的,可是她想到,“那屋顶怎么办?”暖房得透光才行。   易弦想一想,“暂时没想到,不过,咱们慢慢想,没准哪天就找到合适的材料和方法了。之前养鸭子的事不也是这样么?”   何田笑了,“唉,咱们还没抓到鸭子呢,而且,还不知道能不能养大呢。”   易弦又补一句,“养大了,也不知道能不能下蛋呢。”   何田看着他笑,“但是不试试怎么知道?”   两人心意相通。   为了保证得到能养活、能下蛋的鸭子,何田和易弦在不同的池塘抓了几批小鸭子回来。这是为了保证物种多样性。没准哪一批鸭子特别好养活,又喜欢下蛋呢。   何田易弦拿着网子,藏在池塘沼泽的草丛中抓小鸭子的时候,小麦起初还以为这种小鸟和之前何田让它叼回的大鸟一样,不慎咬死了一只,看到主人把捉来的猎物都珍而重之放进一个竹笼里关着,它才明白,这些小东西,好像暂时不是用来吃的。   于是,它坐在笼子门前,威严地看守着它们,每当小鸭子发出惊惶的叫声,拍着翅膀嘎嘎,它就低下头,盯着它们,发出威胁的低呜。   于是小鸭子们叫得更凄惨了。   何田和易弦一点也没有偷走人家孩子的负罪感,这边抓几只,那边抓几只,也不一网打尽,要保证样本的多样性嘛,抓够了两个笼子,欢欢喜喜地划船回家了。   到了家,何田和易弦把两笼一共二十五只鸭子放进窝棚,小麦想,果然,这些小东西是要和大家伙当邻居了。   两笼小鸭子中可能还混着些小鹅。   捉的时候易弦何田惊走的鸟妈妈有水鸭、野鸭还有野鹅,但是现在幼鸟混在一起,暂时看起来都差不多。全是毛茸茸 ,棕黑色的绒毛上还有些黑色斑纹。   有几只格外高大,可能就是那几只小鹅了。   小鸭子们挤在一起,还会互相啄,有些比较瘦弱的,在收到食物时被挤翻在地,遭到同伴的无情践踏。   奶奶留的书里没有关于养殖家禽的,何田只能凭感觉来,把比较幼弱的几只分出去,放到另一个笼子。   从现在开始,除了大米小麦,他们还要给小鸭子们准备食物了。   一下子多出了这么多张嘴要喂,何田感到压力很大。   不过,小鸭子们的食物倒也来得容易。   河边刚生出的嫩草,野生的水芹,还有一种叫蒲菜的植物根茎,翻地时出现的蚯蚓,小虾小鱼,都是它们爱吃的食物。   何田和易弦再次划着船进了小河道。   她拉起之前投在这里的几个笼子,颇有斩获,每个笼子里都有四五条肥大的鱼,有鲤鱼、黑鱼还有鲶鱼和猫鱼。   除了鱼,还有虾爬。这是种长着大鳌的河虾。   易弦帮着何田把渔获放进船中间的木箱里。木箱盖上盖,鱼还在里面扑腾。   她整理下这些笼子,重新投入水中,一周之后,又会有收获。   小船弯进小河道,何田几天前放在这里的另一种陷阱也到收起的时候了。   她指挥着易弦和她一起捞起沉在水里的树枝。   捆在一起的树枝先放进船里,很快,鱼、泥鳅、虾、小螃蟹就从树枝和枯叶间逃窜出来了,把它们一一抓进木箱里,树枝也不解散,再重新投回水里。   看目前枝叶腐烂的程度,还能用一个月呢。   回到家,何田选了一条肥美的鲤鱼杀了,洗剥之后红烧,放上姜丝、野葱和水芹,又蒸了一锅米饭。   鲤鱼这时正在繁殖期,这条鱼腹中满满的籽,鲜香的汤汁浇在饭上,满口脂香。   鲤鱼的鱼鳞、鱼鳃、鱼骨和内脏,剁碎之后和水草拌在一起,就可以给小鸭子们当食物了。   至于小麦,也得到了特别奖赏,何田给了它一大块鱼籽,它吃得小嘴边上沾着几粒黄黄的鱼卵。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吃得香睡得香。 第41章 炒河虾   进入六月后, 一年中最好的季节即将开始了。   在何田家所在的这片森林, 夏季是从六月中旬开始的。   一天傍晚,没有预兆的, 窗外响起各种虫子的鸣叫。   蟋蟀、天牛、金龟子……还有许多说不上名字的虫儿,仿佛是约好了似的,一起在凉爽的夜风中唧唧啾啾。   然后, 第一声蝉鸣宣告了夏天的正式到来。   黄瓜、番茄、覆盆子、草莓都可以种下了。   几天之后, 白天气温最高的时候可以达到二十四五度。   在地里耕作、除草时还要戴上竹编的斗笠,在脖子上围一条毛巾,不然一会儿就满头大汗。   耕作时他们戴着用松鼠皮做的手套。去了毛的松鼠皮很薄, 弹性又很好,丝毫不影响手指的灵活,也很透气,可是摘下手套时, 手心手背都是一层黏黏的汗。   不戴手套当然会凉快很多,可是,用竹犁翻过地之后, 杂草还是要弯腰捡起来的,有些杂草的茎上长着锋利密集的小刺, 扎进手指后很难拔出来,如果比较不走运的话, 感染了,那麻烦可就大了。   现在,可不是在街角的药店就能买到抗生素的时代了。   一点小伤——摔伤、割伤, 都可能引起感染,一场普通的感冒,没准会恶化成肺炎,一颗蛀牙引起的脓肿,导致脑部感染……   很多人就这么失去了继续生存的机会。   所以,在易弦要摘掉手套时,何田严肃地制止了他,并引用她小时候奶奶教训她所说的话——“再小心也不为过!”   正午时热得可以只穿一层单衣了,但夜晚降临后,还是要盖着被子入睡。只是不用一直烧炉子了。这省了不少木柴,可每天早上醒来后,要重新生火是个麻烦事。   这天夜里,易弦听着虫子的啾啾声,数着何田的翻身次数。   不久前他们采摘了许多有香气的野花,晒干了挂在房顶四角,据何田说,这些干花的香气有助睡眠,可是现在看来好像没用啊。   她又一次翻身时,他小声问,“你怎么了?”   何田吓了一跳,“我吵醒你了?”   易弦翻过身,对她笑,“你在想什么?”   何田叹口气,有点不好意思,“也没什么。就是,有点激动。夏天到了,要做的事情好多。要做夏衣,要收松子和其他坚果——希望松鼠别把它们都吃完了,要照顾果树,很快苹果花就要谢了,长出小果子之后得把太多的果实打掉,一个枝头只留一两个,还要照顾才种下的那些东西,希望今年夏天天气一直很好,风调雨顺……去年打到的那些皮毛也可以拿出来硝制了,今年春天收集的那些木头现在都干了,有些小屋要修补就可以开始动工了,还有……”   她又叹口气,“要盖暖房,就得现在动工。这时候是一年当中最容易挖土的……这么一想,我们有好多陶缸瓦罐什么的都有裂口了,要不要重新烧一些呢?那就得开窑,可不是一句话的事。肥皂,也得要做……要是走运的话,最好是能收集点蜂蜜和蜂蜡……”   易弦一直微笑听着她絮叨,时不时插句嘴,说了一会儿,他低声安慰何田,“事情是挺多,可是一件件办,总能办好。有我呢。”   棚板上离窗口很远,没有什么光亮,但适应了黑暗之后,躺在一起的两个人还是能看到彼此的。   何田看到易弦亮亮的眼睛,心口一热,忍不住从被子里伸出手,伸到隔壁的被窝里,想握一握小伙伴的手表示感激。   易弦觉得自己胸前的被子一动,吓了一跳,连忙捉住那只伸进来的小手。   何田还以为易弦在跟她逗着玩,握着他的手晃了晃,甜甜一笑。   她心安了,就很快入睡了。   可她睡着了,胳膊还放在易弦被窝里。   易弦这下可睡不着了。   他等了一会儿,从何田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想把她的胳膊给送回她自己的被窝,可他握着何田手腕一推,触手一片滑腻,手一下从她手腕滑到她手肘,不知道是她的袖子卷起来了,还是……没穿衣服?   在被窝里把里衣给脱了?   他僵了半天,心想,这可不行,要不给你退回自己被窝里,我今晚算是没法睡了。   他吸口气,在被子里摸索何田的手臂,要把她推回去,没想到一下抓到了手肘之上的部分,捏在手里温软滑溜,似乎她刚才又不知不觉地往他被子里钻了钻。   这种触感让易弦想起他从前很喜欢吃的奶冻布丁,喉结立刻不听话地动了动,发出个让他无地自容的响亮吞咽声。   他气恼地低叫一声,一骨碌坐起来,粗鲁地把自己的被子往何田头上一蒙,把她的手臂推回她自己被子中,再气哼哼地躺下,扑腾了几下,卷好自己的被子。   第二天,何田醒来,看到易弦把自己的被罩拆下来了。被子也挂在绳子上晾晒。   她抓抓脑袋,“不是上周才洗过么?”   她走出屋子,看到洗衣机放在空地上,里面加满了水,泡着被罩。   这时小麦摇晃着尾巴跑来,易弦牵着大米走在后面。   “今天不是洗衣服的日子啊……”何田还想说什么,易弦耷拉着嘴角打断她,“你的被罩枕头套要不要洗?我脖子痒痒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小麦身上有跳蚤了。”   “啊?”何田赶紧蹲下,抓住小麦查看。   它的绒毛被翻得乱七八糟,无辜地仰着小脸“呜”了一声。   “没有啊……”何田想了想,也觉得自己身上有些痒,“算了,保险起见,还是换吧。今晚我们用篦子篦一篦头。再给小麦洗个澡!”她说着跑回屋子了。   易弦抿抿嘴唇,蹲在小麦身边,摸摸它的狗头,“对不起了,待会儿我给你好吃的。”   换了床褥被单,吃了早餐,易弦和何田开始修葺木屋。   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食物可以少一点,衣服可以少一点,可是栖身之所一定要坚固。   小木屋是用整棵整棵的粗大圆木建的,内部面积只有十五六平方米,除去炉灶和烟囱之后,活动面积更小,但是对于两个人住,大小刚好。   木头是很好的耐热材料,建成的房子冬暖夏凉,整根的圆木耐腐耐用,如果照料得当,小木屋用上上百年也不稀罕。   但是圆木之间有缝隙,这些缝隙得钉上一层木板才能堵住风,至于那些木板没法企及的小缝隙,就得用灰浆填上。   经过了一年的风吹雨打和冰雪侵蚀,有些灰浆一碰就掉,这些就要补上,木板之间的凹槽有积累落叶和灰土的,也要清理干净,以免什么种子掉进去,长大了,根系破坏木屋。   木屋的房顶是一层层的木板,像瓦片一样钉在倾斜的框架上,木板之上再铺上一层厚厚的干草。干草扎成捆,固定在木板上之后再罩上一层网,风吹日晒之后,原本金色的草就会和构成木屋身体的圆木一样变成石青灰色。年深日久,这层灰色还会在阳光下泛着一点点银光。   不过,何田家每年修屋顶的时候不像别人家只是往房顶上絮上一层草,她家除了絮草还要往房顶上糊一层薄薄的泥。   这个泥并不是普通的泥,里面混着苔藓和草籽。   林子里高大树木聚集的地方,或是水源地的附近,就会生有又多又厚的绿苔。   用竹铲挖起苔藓,连着混杂在其中的各种杂草,带上三五厘米厚的泥土,背回家,和更多泥土混在一起,加水搅成糊,晾上半天,到了下午三四点钟之后就可以拿来用 。   何田和易弦先踩着梯子爬上房顶,用木棍把去年的泥敲碎,干涸的泥巴块就顺着倾斜 屋顶掉在地上。   小麦好奇地跑到一块碎泥边上嗅嗅,又赶紧跑远一点,仰头观察。   这层旧的泥敲掉后,露出蒙在干草上的网。   这时就要仔细查看,看看哪里需要填补,有没有腐烂的,修补絮草之后,就要涂泥了。   他们一人拎一个木桶,里面放着调成糊的泥,用切割成很像手柄极短的锅铲的竹片挖一块泥,糊在屋顶上,抹开抹匀。   从屋脊上开始,渐渐向下,屋檐边缘倒不用怎么涂了。   涂完泥的屋子现在看起来样子有些怪。   像是个刚从泥坑了爬上岸的乌龟。   不过,一周之后它会更怪的。   一周后,苔藓、草籽在日晒下苏醒,重新焕发生机,屋顶就会看起来像老爷爷将秃未秃的头,再过一阵子,经过几次夏季的雨滋润,草和苔藓长得更茂盛了,远远望去,屋顶一片茸茸绿色,泥巴龟变成了绿毛龟。   别小看这层绿毛,它们不需要太多土壤或是营养,根也短小细弱,但它们却能保护屋顶不受狂风侵害,不让干草被风吹走,它们还能有效地排掉雨水,让雨水更快地流下屋顶,使下面的干草和木板不易腐坏。   反正何田是这么说的。   易弦抬头看看目前还是像泥巴龟的屋顶,想象不到它变成绿毛龟的样子。   修葺完屋顶,已经要黄昏了。   何田在火上蒸上米饭,跟易弦一起去了他们的红薯地。   同样是根茎植物,红薯喜欢的温和气候,因此只能种一季,耐寒的胡萝卜倒是可以从初春一直种到入冬。   不过,红薯有别的根茎植物没有的优点,就是它的嫩叶可以当蔬菜吃,并且很好吃。   红薯苗种下几周之后,就长得茂盛,墨绿色的叶子像一个个小手掌。这时就得剪掉些叶子,不然叶子长得过于茂盛,吸收了更多的营养,根茎就会营养不良了。   他们一人一把小剪子,很快剪了满满一小筐红薯叶子。   嫩叶洗净之后,用油盐清炒,或者跟野蒜一起炒,味道不输于专门栽培的蔬菜。   剩下的较粗的叶子和茎,切碎了就可以喂给小鸭子们。   米饭一蒸好,何田就把炒锅支起来,加上一大勺鹅油。   这是今年捕到的鹅的脂肪炸出的油。   肥鹅宰杀之后,取出肚子和内脏附近的脂肪,放在油锅里小火加热,很快就会溢出油汪汪香喷喷的油脂,放凉之后用小竹筛子过滤出油渣,放进小陶罐子或者大玻璃瓶里分装,密封好,存放在阴凉的地方,一次取出一罐,就能吃一年的。   何田家食用的油大多数是鹅油,她们家通常还会在每年秋天打一头山猪,猪油是另一种常吃的油脂。   野鸭子油、野鸡油、狍子油、鱼油,还有其他野味的油脂,味道比起猪油鹅油都要差一些,就用来做灯油和肥皂,机器润滑油等等。   油热了,何田把野蒜的叶子切掉,只留蒜头,放在案板上用刀一拍就扔进锅里,翻炒几下,闻到香味后把红薯叶扔进锅,叶子颜色一变,就把锅从火上移开,装盘前加一点盐。   另一道菜是河虾。   几天前捉的那些鱼虾,太小的都变成了小麦和小鸭子们的食物,还剩十几条十厘米长的虾,何田养在一个小水缸里,养了几天,泥沙都吐净了,肠子也空了,今天就是它们变成盘中餐的日子了。   易弦用水舀捉住了虾,沥干了水,何田在锅里放上油,把野蒜的叶子切成段扔进去,一挥手,十几只张牙舞爪的虾就进了锅,几秒钟就变得红彤彤的。   新鲜河虾本身就很清甜,只要放一点盐调味就行了,装在棕褐色的陶盘里,红红的虾陪着绿油油的野蒜叶子,看了就让人食指大动,更别说诱人的香味了。   何田坐在桌前,急不可耐地抓住一只虾去拨,剥了两下又丢回碗里,把手指举在嘴前呼气,“好烫!好烫!”   易弦夹了一只虾,小心剥好,递到她嘴边,“啊——”   何田张开嘴,“啊——”   他笑着把虾肉放进她嘴里,她嚼了几下,也笑了。   “好吃吗?”   “好吃!”   “那我再给你剥一个。”   “不不不,这次我给你剥。”   易弦眉头轻轻一挑,不动声色说,“好。那你喂我!”   何田真的笑嘻嘻地剥了只虾喂到他嘴里,“好吃么?”   易弦闭了闭眼睛,做个“嘘声”的手势,像是在慢慢品味。何田等着,还以为他会说什么美食家的专业评品呢,没想到,他睁开眼睛笑了笑,“特别好吃。”   作者有话要说:  小麦,是无辜的。   今天也祝大家健康。   被姨妈兽撕咬的我只想躺着床上不动弹。 第42章 蒲菜炒兔丁   有了这群小鸭子, 家里的厨余剩饭, 鱼骨虾壳,全都有了用途。   从前, 要处理这些东西是很麻烦的。   按说它们能做成肥料,但是腐烂鱼骨肉骨的气味会引来意想不到的动物,就算把它们埋在地下, 或者是放在木箱里, 那些觅食的动物照样能找到,用尖利的小爪子把它们挖出来,把院子弄得乱七八糟, 臭气熏天,所以,虽然有些可惜,何田还是会把这些剩骨头扔进河里, 让湍急的河水把它们冲走。   现在就省事了。   她有一台用来绞碎松球的机器,原本是用用来把松球里的松子压出来的,现在把鱼骨虾壳内脏头尾什么和上嫩草嫩叶扔进去一绞, 就成了饲料。   大概是吃得太好了,每天都有丰富蛋白质, 还有黄豆什么的,小鸭子们几周后就长大了一圈。   何田和易弦又砍了些竹子回来, 劈成手指粗细的竹篾,扎成一米高一点五米宽的长方形。   这样扎上几块,两两之间用绳子拴上, 四块、六块放在一起,立在空地上,就是一个围栏。便于携带,大小可控。   他们在田地里耕种时,就拿几块围栏放在田地边上,把小鸭子们赶进来,抓到什么蚯蚓啊,剪掉的杂草、烂叶子,往围栏里一扔,嘎嘎嘎。   经过几次训练,小麦已经能熟练地赶着这群小鸭子进栏了。   每次何田易弦把围栏关上时,小麦就非常骄傲地坐在地上,仰着小头等待表扬。   易弦这时就会故态复萌,抓住小麦举高高,当然不能避免顶头乱蹭,同时怪声怪气地嘟囔,“让我看看这个全世界最聪明的小狗狗!”   每到这时,何田就想,难怪你脖子痒呢,小麦要是染上跳蚤能不传染给你?   小鸭子们茁壮成长,除了最初被小麦不慎咬死的那只,全都养活了,就连刚开始看起来比较弱小的那几只,体重和争抢食物的状态也渐渐能跟上大部队了。   易弦信心大增,又提出抓些小兔子来养。   “兔子更好喂了,我们除的杂草就能给它们吃。它们也长得很快。三四个月就能吃了!还能帮我们除草呢!你看山涧对面那块地,不是长了很多拉拉秧么?那东西藤蔓、叶子边缘全长满细刺,可是兔子吃那个的。把它们圈起来放进去,不用除草,几天它们就吃完了!然后——我们就可以挖水池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伙执迷于挖水池。   不过,小兔子可没小鸭子那么容易捉。   春天是兔子们大肆繁殖的季节,野兔随处可见。沼泽边,水草丰美的湿地,山涧边,丛林里,甚至河滩的石头地上,到处都能看到它们。   但是兔子妈妈们是很谨慎的。   它们把小兔子藏在地下的洞里,或者石头缝做的窝里。这样就能躲开狐狸和猛禽的利爪。   要是从前,何田肯定会说,抓兔子?想都不用想。但现在有了小麦,一切就不同了。   对于一只猎犬来说,兔子是它的天然猎食对象。   何田还记得小米还是只幼犬时,第一次捕猎,无人训导,它就紧追着草丛中的兔子钻进兔子洞。它叼出了兔子,还没来得及送到主人面前,就太过兴奋地疯狂摇晃脑袋,可怜的兔子被这么一晃,咬在猎犬利牙间的皮肉立刻像被钢锯来回剌开了,支离破碎,死得十分凄惨。   主人们要训练猎犬的,不是如何捕捉野兔,而是在看到兔子时甚至是叼着兔子时还能保持冷静的能力。   出发去捉小兔子之前,何田又拿出兔子皮。   这块兔皮是小麦跟她回家时啃得全是口水那块,是它最喜爱的玩具。平时易弦没事时就会拿着兔子皮逗小麦,哄得它咬着兔皮,压低身体,撅起屁股,低呜着来回摇晃。   易弦美其名曰,这是在帮小麦练咬力呢。   今天一早,何田带着小麦来到空地,她剪下兔尾巴,在上面绑了块石子,扔进草丛,小麦立刻要扑出去。   可是主人随即发令,“坐下!”   小麦低呜着,不情愿,可还是乖乖地坐下。它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兔尾巴消失的草丛,尾巴尖儿不停敲在地上。   等它保持着这种兴奋但专注的状态几十秒钟,何田才再次发令,“去吧!”   小麦这时明白了,兔尾巴不再是它的玩具,而是主人要的猎物。   它箭一样蹿出去,钻进草丛里,很快叼着兔尾巴跑回来,把猎物放在主人脚下,仰着头,等待下一个指令。   何田拍拍自己腿侧,小麦赶紧挨着她的脚边站好,坐得直直的。   重复训练了几次后,何田对易弦说,“行了。开始实战吧。”   他们划着船到了一处在两个池塘之间的湿地。   这里没有芦苇之类的高大水草,最高的草也不过大腿高,还有些矮小的灌木,草丛中隐藏着许多水禽的窝,当然,还有兔子。   几天前何田捡蛋时经过这里,看到过狐狸的踪迹。   这种湿地是狐狸的自助餐厅。水鸟们的蛋、还不会飞的幼鸟,兔子,全在它的菜单上。   既然狐狸在这里,那肯定兔子的数量也不少。   何田跳上岸,易弦把船固定在岸边,两人带着小麦走进了草丛。   她让小麦又闻了闻兔子的皮毛,拍拍它的头,“去吧!”   小麦汪汪叫了几声,开始在草丛中狂奔。   它跑了几圈,朝着一个方向猛跑过去,何田易弦紧紧跟着它。   这头年轻的猎犬还很缺乏经验,它找到了一处兔子的洞穴,对着洞口狂吠几声,用爪子刨起了土。   土块和草茎打在小麦眼上,它伸爪挠脸,在原地转了个圈,叽叽哀叫。沙土迷住眼了。   何田用水壶里的水淋湿布巾,把它眼里的沙粒给冲走,拍拍狗头以示安慰和鼓励。   何田再次指挥小麦,它钻进洞里,不一会儿叼出一只小兔子。   小兔子才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吓得蜷缩成一团不会动了,易弦赶紧把它装在竹笼子里。   小麦又跑进洞里,抓出了一只兔子,它又进去了几次,都无功而返。看来,剩下的小兔子要么顺着地道跑了,要么是藏在小麦没法钻进去的地方了。   两只小兔子是灰白色的,毛被小麦的口水打湿,粘成一片一片的,鼻子和嘴边不断翕动,显然是十分害怕。   他们换了个地方,小麦不久就发现一个兔子洞,这次不用何田指挥,它一声不吭钻进了洞里,不一会儿叼出了三只小兔子。   “应该够了吧?”何田看着这些毛茸茸的小兔子,不知为什么忽然有点不忍。抓小鸭子的时候可没有这种感觉。   “大概是因为哺乳动物更能引起我们的共情。”易弦倒一点不受影响,当然了,这主意本来就是他出的,“打猎的时候你也不会觉得可怜它们啊。”   何田看看笼中的兔子,“可是现在是要养着它们呀,自己养的,然后养大了就是为了杀来吃……唉,反正我是舍不得吃大米的。”她想了想,又补充,“但是真的没食物了,那也没办法。”   正说着呢,易弦往草丛里一指,“有野兔!”   果然是一只野兔,棕黄色,正在快速往草丛深处跑。   何田立即端起槍瞄准发射。   打完之后,她有点懊悔,希望这只兔子是公兔子。   失去妈妈,不知道小兔子们还能不能活下去。   何田很少在春夏季打兔子,这个季节,当季的野味应该是鸭子和野鹅。   小麦把猎物叼回来后,易弦拎起兔子,对何田笑了笑,“这个嘛,是大自然养肥了之后你杀的,这些——”他指指笼子里的小兔子,“哈哈,就当是大自然借你的手养的吧!殊途同归。没准呢,它们还能留下后代。这和它们在自然界生存有什么分别?”   何田没好气,“吃了它们,再吃它们的子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易弦放声大笑。   夏季不仅是何田他们准备储备粮的季节,也是给大米准备过冬粮的季节。   到了六月底,这片林子每天有长达十五个小时的日照时间。   大米最喜欢吃的几种草割了一茬之后几天后就会再次长得高高的。   一头驯鹿一个冬季能吃掉一整个窝棚的干草。此外还要另给它豆料,再带它到雪林中让它自由觅食。   何田和易弦一人拿着一把镰刀,割了很多草,把它们先从中间扎起来,再放在地上踩实,头尾也扎紧,绑成一捆一捆的。   他们还在池塘边采集了很多蒲菜。蒲菜长得和芦苇有些像,只是更纤细,可有的蒲菜也能长到近两米高呢。但是长得那么高的,就不好吃了。   所以何田指点易弦,只要那些看起来嫩嫩的,剥掉茎外面的皮,里面的嫩心可好吃了。用来做汤,切丝炒菜,焖烧,都很美味。如果能采到很多,还可以切成片晒干,存放到冬季吃。干蒲菜和腊肉在一起炖,味道又不同了。   蒲菜可不止是能吃。他们冬天穿的蒲草鞋,就是用这种植物的叶子和细杆做的。   现在,有些蒲菜已经长出了一个棕黄色香肠似的东西,那是它的花。   这些棒棒用手一捏,是有弹性的,原来是无数极细密的绒絮。   蒲草花的绒絮是非常好的止血材料,只要捏下来一小撮,放在伤口上,很快就能止血。   此外,把它晒干之后,浸上油脂,就可以当小火把用了。   采了不少蒲菜,草料放在船尾,高高地堆成一垛,兔子笼子搁在何田背后,小麦和易弦坐在船的另一边,再次满载而归。   回到家后,何田先去升火做饭,易弦在屋前的空地上搭起两排竹架子。每个架子上有三根横杆,把今天收集的草分成手握的一束一束,尾部扎紧,从中间分开,挂在竹架子的横梁上,晒干之后重新扎一次,扎得更紧些,收藏在窝棚里。   比较嫩的,是留给大米吃的,老一些的草茎坚韧,可以用来升火或者编草帘子。   易弦终于学会了一项编织的活儿了,那就是编草帘子。   把一摞干草在面前铺开,按照不同用途决定宽窄,然后用两根草捻一根草绳,把面前的草捏起手指粗细的一束,在正中间扎一下。   这叫定位。   定好位之后,再捻四根草绳,(根据草帘子的宽度可能需要更多),两两扎在定位草绳两边,让每根草绳之间的距离相等。   这之后,用手指从绳结之间的正中穿过,再抓一把手指粗细的草,用一根新草绳把这把草和刚才捆紧的草绑在一起,草就续上了。   如此反复,一点也不难,只要保证每次续的草数量相当,草摆的宽度一致,草帘子就编成了!   草绳如果用完了,再续上新草绳就行了。   其实,这方法也能用来编竹帘子。   夏天到了,要是家里有人的话,倒不用一直关着门窗了。   可要是一直开着门窗,就会有苍蝇蚊虫飞进来。甚至有小动物会跑进来。   这时就要挂上竹帘子了。   这种竹帘子易弦从前也用的,不过做得更精致些,做法倒没什么不同。就是用劈得细细的竹篾代替了干草。不过,要编得匀称,拿他可做不到。   编好的竹林如果收藏得当,不用的时候放在通风阴凉处,没有发霉,就可以一直用下去。有时帘子上的线断的太多,或是有些竹篾断了,就得拆开,替换线绳和竹篾。   易弦挂完今天收集的草料,去帮何田做饭。   何田已经蒸上了米饭,正在切蒲菜。   易弦再次尝试给猎物剥皮。这一次,兔子皮总算是囫囵的了。   兔子洗剥干净了,米饭也蒸好了,可以炒菜了。   新鲜的蒲菜切成四五厘米的小段,兔肉切成两三厘米的丁儿,再抓一把腌萝卜条切成碎丁调味,在锅里放上油,一起下锅翻炒,很快就香气四溢。   腌萝卜腌了快一年了,脆脆的口感略差,可是麻辣咸甜各种滋味倒是更浓郁了,再加上新鲜蒲菜的脆爽清香,把兔肉的鲜美衬托得更加出色。   何田吃了一块兔丁,顿时对圈养兔子养肥吃肉这主意没有半点犹豫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兔子其实真的很适合养殖。除了兔子,另外一些啮齿类动物也适合养殖。从前我为一个公益组织募捐过,他们是帮助一些非洲贫困的村子养殖一种叫“grass eater”的动物作为肉食的。那种动物长得有点像兔子那么大的荷兰猪。   养殖某种动物作为食物,这动物得符合这几个标准:①长得快——这样才能尽快吃到肉,②繁殖快——这样才能有后续的肉,③容易养,不挑食,最好还能帮主人家处理厨余。   于是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虽然兔兔很可爱,可是我还是喜欢吃它们。 第43章 姜丝梅子茶   小兔子们最多才两个月大, 还不会打洞, 按说把它们圈在窝棚里就行了,但是易弦不放心, 他还是又做了几个笼子,把兔子和小鸭子们放在一个窝棚里。   这样也好,便于统一管理。   何田看到易弦用竹筒给它们做了个饮水槽后, 有点惊讶, “兔子要喝水?”   “嗯,它们喜欢喝水的。我小时候养过,不过是垂耳兔, 当宠物养的。”他指指兔子笼子,“兔子其实挺干净的,它们会找一块地方当厕所。”   除了水槽,易弦还给兔子们几块干木头让它们磨牙。   何田看到有的兔子还会吃掉自己拉出不久的粪便, 觉得好恶心。之前被这种动物可爱的外表蒙蔽了!   易弦说,兔子有两种粪便,一种就是粪便, 另一种是没有完全消化的食物,它们得再吃下去。   何田听了, 觉得更恶心了。   给兔子们的食物和大米的差不多,但是易弦还时不时给它们吃一点肉。他说这样兔子不容易生病。   何田不确定这是不是真的。   但他说兔子能帮忙除草, 倒是没错。   小兔子来到新家的第二天,何田和易弦就用围栏把兔子放在山涧对面,让它们啃食那片可恶的全身都是刺的拉拉秧了。   每天早上把兔子放在那儿让它们自由活动, 几天之后,围住的那块地上,草就被啃完了。   然后,何田和易弦把兔子移到在距离山涧大约六七米远的坡地,让它们继续除草。   他们最终选中了这块地挖水池。   这个水池大约一米深就很好了,但至于最后能挖得多大,就要因地制宜了。因为开挖之后,也许会遇到大块的石头,也许会有难以铲除的树根。池子的形状也会因此变得不规则。   不过,那无所谓,因为易弦的设计,就是让水池融入周围景色,越自然越好。   开挖水池的工作一连进行了好几周。   最开始的工作是先用绳子圈出这块地。   何田拿了根几十米的绳子,在树木上缠一圈,再缠到另一棵树上,再缠到下一棵树上。   绳圈以内的树木全要砍掉,绳子缠中的,都是很高大的树木。   这些大树,要砍倒不算太难,但是树大根深,要把树根清理走是个麻烦,所以就保留它们在池子的周围,给池子提供树荫。   绳圈以内的树,只有一两棵是十分高大的。一棵雪松,一棵云杉。这两棵树的直径都有三四十厘米,七八米高。   还好,除此之外,其他的树全是两手可以合拢的粗细。   砍树的时候,何田让易弦紧紧跟在自己身边,向他传授经验:要注意控制树木倒下的方向,首先肯定是不能让树倒向人,其次,不能让它倒下时砸到你的房屋、器物,然后,如果有可能,尽量让它倒向你需要的方向,或者地点,因为树倒下之后,你还得把它锯成小段才能拖走。   他们一共锯倒了近二十棵大大小小的树。   把树枝切断绑成一堆一堆的暂时放在林子中其他树下,粗大的树干锯成段,堆在向阳的地方,还要在它们下面钉上木楔子,以防滚落。等这些木头晒干之后,就能当木柴了。   艰巨的工作从这时才开始呢。   这些树木生长的这些年,把根系深深扎进地下,盘根错节。要用锄头、铁铲甚至撬杠才能把树根给起出来,挖土的时候时不时还会碰到石头。   易弦承包了挖土的活儿,他让何田负责耕种,做饭,自己从日出开始就不停挖挖挖。   何田干完自己的农活,还是会来帮他。虽然她每次一来,就连连摇头。   挖了几天之后,何田再来的时候就不摇头了。   易弦沿着绳圈画下的边缘,已经挖出了一个三米长,两米多宽的深坑,大约一米深,并且在还没开挖的地上用铲子划分好了格子,每一格,用他的话说,叫“日工作量”。   何田数了数,还有十八个日工作量呢。   他挖出的石头全都堆在一起,还按照大小分成几堆。他跟何田说,“最小的石头等我们弄来了火山灰来搅和混凝土,大点的石头可以垒石墙。”   何田指着地里他正在挖的那块半米高、三四十厘米厚的不规则花岗岩,“这个呢?”   易弦沉吟片刻,“这个留着,可以造个假山啊!”   何田直翻白眼。   易弦心性之坚韧,她在建藤桥的时候就领教了,这一次再度被刷新。   这孩子下了决心后,一定会设法做到。   既然这样,那就只好翻着白眼和他一起努力了。   挖石头,刨树根,把挖出的土石装进筐子里运到池子外面,和砍下的树木放在一起,全是体力活儿。   两人一起努力,几天后,工程进度可喜,挖出的土石越堆越高,池子也越挖越大。每天清晨提着工具来到池边,两人就会畅想一阵以后这个家门前的池子该有多美。   “种上莲藕之后,每年夏天就有荷花了……鸭子白鹅浮在水上,红花绿叶……”   美景畅想完了,就该美食了。   “到那时每天都能吃新鲜的藕,还有荷叶糯米鸡,桂花莲子汤……”   “藕粉也能做很多!”   “有了藕粉,能做很多好吃的点心!”   “要是能再养点鱼虾在池塘里,就更好了!”   “赶快打住吧,还想养鱼虾,那池塘得挖多大多深啊!”何田赶快制止易弦再想下去,本来说好了挖一米深,现在都快两米了,每天两个人得爬梯子上下,挖出的土石再放在竹筐里用绳子拉上去。   “其实再挖深点也有好处啊,到时候池塘的生态环境自成一体了,生出的鱼虾泥鳅小螺丝,鸭子可以自行觅食,都不用我们费劲喂了……啊!对了,田螺也很好吃!麻辣的,用小银签子扎出来吃……”易弦还不甘心。   何田做个恶心的表情,“……我看书上说,那东西不干净,很多寄生虫。”她说完,稍微向后倾斜身子,上下打量易弦,脸上渐渐露出笑意。   易弦看出她在逗他,还是忍不住假装生气,可眉毛才皱了皱,嘴角就翘起来,笑意盈盈看着她,“那你天天和我一起吃一起睡,没准也给传染了!”   他刚一说完,脸刷一下红了。   何田本来正嘻嘻笑着,看到易弦无来由地突然又现出忸怩害羞的样子,胸口像被一只小锤子轻轻敲了一下。   易弦戴着草帽,盖住了一头乌黑的头发,因为刚装了一筐土,眉梢和鼻尖还挂着几滴小汗珠,右脸上还不知在哪儿蹭了一道泥印。   何田看着易弦黑幽幽的眼睛,心口被那只无形的小锤子又连击几下,脸颊猛然一热,不自觉地垂下头。   她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什么突然间不敢和易弦对视了?   一时间,两人都静下来,默默继续工作。   夏日的林中,枝繁叶茂,知了躲在树上嘹亮歌唱,山涧在不远处哗哗流淌,树枝轻颤,鸟雀起飞,蜂蝶围着花朵无声飞动。   这天下午三四点钟,林中忽然起了风。   乌云从河流上方的天空随风快速向着他们移动。   何田赶快拿出之前她和易弦编的那些草帘子。   先给刚出苗的菜蔬盖上一层,再赶快去水池那边。   她先用砍下的树枝扎成护栏围在挖出的泥土周围,再盖上草帘子,以免一场大雨把它们冲走。   这些辛辛苦苦挖出的泥土可不能白白被雨水冲走啊。   筛出泥土中的小石子、草根树根后,再掺上白蚁窝的土和湿地浅滩上的细砂,就能烧制陶器。林子中的泥土其实不是烧陶的最佳选择。这种土中腐殖质含量很高,烧陶的土,最好是粘性高且含有石英、长石等等成分的细砂的。   但要只是自己用,不讲究什么匀实的外观质地,那就无所谓了。   何田家平时用的陶器,大到水缸陶罐,小到陶碗陶梳子,都是自己烧的。因为土质问题,烧出的陶器颜色黯淡,大多是深褐色,有些是乌黑的,质地也不细腻,尤其是大物件,外壳上会布满小米粒大小的凹坑和颗粒状的质感。   何田的爷爷奶奶很久之前就在靠近河滩的地方整理出一块平地,最初的窑只有一立方米大小,像个下沉在地下的圆坑,第一批烧出的东西是很粗糙的陶砖、陶瓦和两个和圆坑截面大小相仿,中间有孔的圆板——它们是为下一窑准备的陶窑盖子。   接着,他们用第一批烧制的成品把窑加高,密封,烧出了一个陶罐和更多的陶砖。   再接下来,他们用陶砖盖了一个像间小房子的陶窑。   这个陶窑一直用到现在。它有三分之一下沉在地上,窑洞有两米高,一米多深,一米多宽,每次能烧几件到上百件陶器,看是什么大小用途的,如果是大水缸,最多只能烧六个,如果是小物件比如茶碗杯子什么的,或是不求美观只要能用就行的陶砖,那就能烧上百件了。   陶窑上还盖了一个大棚子,为了防止烧制陶器时遭到大雨。虽然烧陶的季节都是日照很长的夏末,但天有不测风云。   即使不用来烧陶器,那些土也可以用来做些别的事情——烧炭的时候可以用来覆盖在炭堆上隔绝空气,还可以添到田地中,或是建一个升在地面上的苗圃。   草帘子刚盖好,豆粒大的雨滴就落下来了。   何田和易弦赶快跑回屋子,可还是不免淋了点雨。   何田换了衣服,窗外的雨已经连成一片银色的雨幕。   雨滴敲在玻璃窗上,发出噼啪声。   何田叫呆呆看着窗外的易弦,“快去换衣服啊!你发什么呆呢?放心吧,你的水池不会有事的。”   易弦转过身,刚想说什么,打了个喷嚏。   他穿着单衣,回来之后又催着何田先去换衣服,这时感到一丝凉意,鼻子一痒,急忙捂住口鼻。   易弦每次一打喷嚏必然要跑去洗手。   何田跟在他身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一条布单盖在他身上。   这阵子他们都换上了单衣,爱美的易弦还穿上了从三三家买的麻布做的新夏衣,原色的细麻布被雨水打湿后贴在身上,就像在身上裹了一层半透明的膜。   给易弦围上布单时,何田看到那层半透明的衣料,不由自主多看了几眼,竟然毫无理由地萌生一个想法:这么美的人,不知道脱下衣服是什么样子?一定更美吧?   再一想,去年冬天一起泡温泉时,易弦也总是穿着一层里衣。在一起住了这么久了,她还真没看见过易弦衣不蔽体的样子……   易弦似乎是给何田看得害羞了,双臂掩在胸前,笑着轻轻推了她一下。   何田这才不好意思地转开身,“我去把炉子生上,很快就不冷了。”   火很快升起来了,何田盯着炉膛里的火苗,眼前又浮现易弦半掩着胸口微笑的样子。   她这时才想到,易弦的单衣下面,并没穿内衣呀……   这可不行啊。就算胸平了点,可是夏天衣服这么薄,流汗了,淋雨了,溅上水了,不就都给看光了?   易弦换了衣服,擦干了头发,爬下棚板,火也烧旺了,热气慢慢在从火炉周围散发到屋子各处。   何田在水壶里加了两杯水,放在火上。   她从木架上拿下一个玻璃罐,里面放的是去年夏末采的梅子。梅子上面用小刀画一个十字,放在玻璃罐里,倒上蜂蜜,拧紧瓶盖,一两个月后,酸酸的梅子就吸收了蜂蜜的甜味,酸甜适口。梅子浅绿色的外皮也变得晶莹,像是上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这样的蜜渍梅子用来煮一锅酸梅汤,放凉之后加几片薄荷叶,如果装在竹筒里,悬挂在山涧的流水中,傍晚做完一天的工作,喝上一杯,极为解暑。   不过今天,何田在快烧开的水里加了些切得极细的姜丝,水煮滚后,直接倒进放着一颗梅子的陶杯中,空气中弥漫开一种奇异的香甜气味。   “喝吧!”何田举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和易弦碰碰杯。   姜丝酸梅茶不仅酸甜,还热辣,很快驱走身上残留的最后一丝寒气。   梅子特有的酸甜让人满口生津,蜂蜜和姜丝的香气又让人觉得温暖舒适。   这杯又暖又香的茶慢悠悠地喝了很久。   何田取出之前做的亚麻籽薄脆饼干,两人一边喝着茶,一边漫无边际地闲聊。   雨停了。   夏季的雨来得快也去得快。   叶子边,树梢上,廊檐下,草尖上,圆滚滚的水珠还在时时轻轻滑落,草丛间,虫子们又开始啾啾歌唱,几只晚归鸟划过就要变成蓝黑色的天空,林中小屋的窗子上映出一片橘黄色的灯光。   偶尔能听到一阵欢笑和小狗的汪汪声。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已经吃到粽子了么?我好几年没吃了。因为胃不好,不敢吃糯米。   文里的时间终于赶上了。 第44章 青团   天气越来越热, 林子里除了那些只以植物为食的虫子, 渐渐有了吸血的蚊虫。   最可恶的是一种小小的黑虫子,每个不到一粒芝麻大, 可是成群活动,闻到一点血的气味就一团团乌云一样飞过来。   在河上起网的时候,这些小虫子不知从哪里飞来, 在小船周围汇集成一团, 扑到船里还在挣扎的鱼身上,鱼被网刮掉了鳞片,这些小虫子就一堆一堆地趴在鳞片附近的伤口上舔舐血液, 赶都赶不走。   挤不到新鲜血液和伤口附近的虫子一窝蜂地飞向何田和易弦,即使他们戴着手套、把脸和脖子全用布巾围上,只露出眼睛鼻孔,那些虫子还是不放弃, 有时候会飞进眼睛和鼻孔里。   那就十分恶心了。   戴上用竹子做的防护眼罩也无济于事。   虫子多的时候很快会被眼罩上的玻璃爬满,遮住视野。   带着鱼获回家,这些虫子一路跟来, 越聚越多。大米小麦也跟着遭殃。   尤其是大米。   它不能像小麦那样跟进屋子里,不管在林子里觅食, 还是缩在窝棚里纳凉,蚊虫就是不肯放过它。   到了这个季节, 房前屋后绝不能有一点小水坑,田地里也不能有积水,水桶、水盆用完之后全要倒扣着放好, 阔叶树的落叶要及时扫起来,堆成一堆,放在太阳能够暴晒的地方,再盖上草帘子,不然的话,只要有指甲盖大小的一块积水,蚊子就会在里面产卵,几天之后,新的蚊子就飞出来了。   可是人类也不是对这些蚊虫毫无办法。   何田收集了很多艾蒿和野菊,这些芳香植物的气味是蚊虫们不喜的。   艾蒿和野菊都是生命力非常旺盛的植物,它们随处可见,最繁茂的时候能长成一个齐腰高的小灌木丛。   贴近根部剪断,十几天后又长得和原先一样高。   采集那些枝叶最肥大的艾蒿和野菊,扎成一小束一小束的,挂在架子上晾干,用石头块或是陶砖在地上堆一个圈,放进艾蒿点燃,再熄灭火苗,让它慢慢燃烧,发出灰白色带着浓烈药味的烟,蚊虫望风而逃。   干艾叶还被何田挂在门窗边上,大米的窝棚里更是从上到下挂了一遍,厕所的四周也是。   除了熏走蚊虫,何田还给大米小麦制作了一种特殊的药膏,涂在它们脸上、四肢和毛比较少的地方。   这药膏是早春的时候就开始准备的。   用刀子在桦树树干上划一个长方形,撬掉一层薄薄的树皮,晒干。现在和晒干的艾叶、野菊叶还有蒲草叶和根茎一起放在一个小泥炉上,撮成一个圆锥形的小堆,看起来有点像个小帐篷。火种放在小帐篷中心,点燃之后吹熄,让热度把树皮干叶中的枝叶熏出来。   再在“小帐篷”上倒扣一个废弃的铁锅,被熏出的烟变成一种黏稠的油烟,粘在锅上。几小时后,把锅翻起来,刮粘在上面的油烟膏,和上油脂,就做成了防蚊的药膏。   易弦坚决地认为这种药膏是畜用的。   因为何田用的油脂是鱼油和鸡油,涂在大米的眼睛耳朵周围,尾巴上,还有肚皮上。   药膏十分有效,大米也是挺满意,但是易弦一走近它就嫌弃地捂着鼻子。   小麦的整个肚子上、竖起的小耳朵里,也全给涂上了药膏,易弦抱着它抚摸,充满怜爱地喃喃着,“我可怜的小宝贝,没关系,即使你臭臭的我还是爱你。”   除了用来驱虫,艾蒿还可以入馔。   选取最嫩的叶芽,只要枝头最尖端的那一点,掐下来,洗净晾干后,和泡了四五个小时的小米一起放进手动搅拌机里搅碎成糊糊,再加入四个蛋黄接着搅拌,直到搅得糊糊变成一种青绿色,细腻得看不到叶片或是小米粒了,倒进一只大碗里备用。   四个蛋的蛋白放在小陶盆里,用手动搅蛋器再一通搅拌。   失去了电力,搅蛋器却不曾被人类放弃。人们想出各种方法做出了五花八门的手动搅蛋器,用来制作美食。   何田家的搅蛋器是用竹子做的。   竹筒上钻一根眼,插上竹子手柄,竹节面上钻上两个洞,插上用竹篾和细竹子做的搅拌头,加上转盘绞盘,摇动手柄,搅拌头就会开始转动,摇上十几分钟,蛋清就会被打得蓬松如云朵,洁白细腻。   这时再加上糖,继续搅拌,直到蛋白变得半固体了,拿起搅蛋器就带出一个个小尖儿,就搅好了。   把之前准备的艾叶小米糊分次倒入蛋白中,用竹铲拌匀,放进铝制的圆模里,轻轻握住边缘磕两下,磕出里面的空气,就可以上锅蒸了。   蒸上二十分钟后,把蒸锅从火上移开,别急着打开盖子,让它慢慢变凉些,不然,骤然变冷,糕就会塌陷下去,不仅失了卖相,也失去蓬松柔软的口感。   蒸好的艾叶小米糕变成了浅绿色,如果想要绿白相间的大理石花纹,把面糊倒进蛋白时以上下划动的手法搅拌就行,简单点说就是别搅拌得太均匀。   蒸糕切成一牙一牙的,侧面全是细小的海绵孔,咬上一口,细腻绵软,小米、蛋、艾叶和糖混在一起变成一种极为奇特的香味,带一点点凉意,浅绿的色泽也让人觉得悦目。   如果想要再甜一点的话,可以浇上一勺蜂蜜,或者,干脆再挖一勺果酱放在盘里,红红的果酱和浅绿色的蒸糕颜色对比鲜明,配着吃,甜味更有层次。   当然了,这种吃法并非是传统的艾蒿食用方法。   传统方法是这两种,一种,是用鲜艾叶做汤。   在热水里加入艾叶,煮沸后再倒进去搅好的蛋液,装碗的时候加一点点盐。   这个汤易弦喝不惯,也不喜欢。他直言说,像是在喝药。   另一种做法是他非常喜欢的。   艾团。   艾叶团子是用糯米粉做的。   把艾叶用加了草木灰的开水烫了,放冷之后用纱布滤出汁,或者直接新鲜艾叶加水搅碎,煮沸,拧出汁。用这种深绿色的汁和糯米粉,和成面团,静置一会儿揉成长条,切成小块,压扁,擀成比巴掌略小的圆面皮,里面裹上豆沙,蒸了之后就是艾团了。   艾叶汁和好的面是青绿色,所以艾叶团子,也叫青团。   如果喜欢艾叶的口感,可以把艾叶剁碎,加少量盐,去除涩味,直接混入糯米粉和面,面皮里就会看得到叶子的碎末,面皮的颜色也更深。   不过,何田喜欢做得更复杂一点。   之前腌制的那些咸鸭蛋已经可以吃了。拿出几个,剥掉泥巴和松针,洗净之后煮熟,取出蛋黄。   这批咸鸭蛋做得非常成功,每个蛋的蛋黄都流油,吃起来沙沙的,早餐吃一碗粥配一粒蛋,简直幸福极了。   做青团的时候,在擀好的面皮上先放一层豆沙,再放一粒鸭蛋黄,像包包子一样包好,底朝下,轻轻一压,就可以放在蒸笼里了。   易弦喜欢又甜又咸的食物,就跟他喜欢板栗炖鸭腿一样。   这样的蛋黄豆沙青团,他一次可以吃三四个。   如果不是因为已经吃了晚饭,他能吃更多。   加了艾叶的糯米粉皮粘牙清香,何田自己用猪油炒的豆沙绵密香甜,再加上沙沙的咸蛋黄,咬上一口,各种滋味汇集在口中舌尖,吃得嘴角都翘起来。   除了豆沙蛋黄馅儿的青团,何田还做了一种肉馅儿的。   馅料用的是腌肉和红豇豆。   她用一块去年冬天腌的獐子胸肉,剁成和指尖差不多大的小块,和红豇豆一起泡发一夜。   红豇豆是去年种的,新豆种下之后,长势喜人,春夏季有刚买的米面,这些杂粮就可以想着法子折腾了。比如小米艾叶蒸糕。   放在陶碗里泡了一晚上,豇豆长大了两倍还多,腌肉里的盐分也被豇豆吸收了。   这时再加上一点新鲜的肉馅,这就要看他们猎到什么猎物了,或者是松鸡,或者是野兔,都和这个食物相称。   馅料里再一点点葱调味,搅拌好,包上之后,大火蒸上二十到三十分钟。   这种青团的口感和其他几种差异很大,面皮也做的格外厚实,咬上一口,会流出油汪汪的汤汁,豇豆吸收了些肉的咸香味道,咬起来还是糯糯的,肉再配上艾叶的香味,滋味很是奇特。   做了一次之后,易弦建议,不如再在馅儿里加一点香菇,嗯,这么一想,倒不如干脆做成包子。   于是何田用艾叶汁和上面粉发面,馅料里去掉豇豆,蒸了一笼浅绿色的松鸡香菇肉包。   夏季除了蚊虫多,还多雨。   水池的挖掘工作被一场雨打断后,要等到池子里的积水排空,池底变干后,才能重新开始。   第一场雨后,易弦跑去视察工程,当即决定要先挖一条排水渠。   他的行动力不容小觑,池子还没完全干,他就扔了些树枝下去,再铺上几层草帘子,跳进池子里挖排水孔了。   几天之后,他成功地在池底挖了一条“小隧道”。三米多长的隧道通向山涧,洞中放了一根截面挖空的大竹子,竹子通向山涧的那一头设置了开关,拔掉拴着皮绳的塞子,池子里的水就会放出来,顺着山涧流下山,进入河流,最终奔向大海。   何田易弦又忙碌了几天,终于把水池弄得似模似样了,接下来,往里面放上小鱼小虾,移栽一些水生植物,就成功了。   他们划着船,到湿地、池塘、浅滩边上用网子捞了很多小鱼苗带回家,暂时先放在一个水缸里养着。   接着,就该给水池放水了。   水池建在坡地上,有大约十度的倾斜,一边是连绵的树林,一边靠近从山上奔流而下的溪涧。出水口和进水口都靠近山涧,出水口在地势较低的一角,进水口设在地势高的一角。   有了之前建灌溉水渠的经验,他们砍了一根大竹子,很快建好了引水渠,将山涧的水引进水池。   这条三四米宽的山涧奔流不息,雨后水势会更凶猛,有时甚至会涨得满出来,沿着山势流向何田家的田地,但在平时,它要将这个水池灌满,竟需要两三个小时时间。   易弦开工程的时候每天严格按照计划进行,如果前一天遇到阻碍,比如特大的石头和错综深埋的树根,延误了工程,第二天就会更加努力,力争要赶上进度,但是到了这时,他放松了,一点也不着急,笑眯眯地看着引来水浇在池底,变成一汤泥巴,拉着何田去采集水生植物了。   反倒是何田,守在池边不想走,一直要等着看池水灌满的那一刻。   两人都没有种植水生植物的经验,何田家也没此类的书,所以呢,这趟采集植物的工作,倒更像是他们带着小麦游玩。   除了水边常见的各种水草,池塘里浮着的浮萍,水葫芦,何田还想看看家附近的池塘中有没有莲藕,可惜的很,没有。   于是他们胡乱用之前抓捕小鸭子的网兜打捞了些浮游植物和水草,又挖了些蒲草,返回家中。   一上岸何田就心急火燎地跑向水池,一看,水才八分满。   但是易弦认为已经够了。   夏季多雨,要是下起暴雨,恐怕还得放水呢,不然池子涨满了,水流出来,小鱼小虾小浮萍不也跟着流走了?   这么一想,他们还得在池子里的放水口加个滤网,免得放水时鱼虾也跑了。   可要是滤网被树叶贴了一层,不就没法放水了?   两人又讨论起这个问题。   说了一会儿,先把引水渠关闭,撤掉,再种上移栽来的各种植物。   “过几天,等它们适应了,再把小鱼小虾丢进去。”易弦骄傲地抱着手臂,欣赏这个现在看起来还是光秃秃的一汪浊水的水池。   在他眼中,这个泥巴池的风景可不是这样的,而是这样的:一边有高大树木投下的阴影,池边堆着几块巨大的石块,可供坐下欣赏风景,一条石头铺成的小路从一座竹子小桥延伸而来,竹桥跨在山涧之上,下面流水淙淙,石头边缘,石头凹陷处,还有石缝之间,都长满绿茸茸的青苔,水池中心是一块巨大的花岗岩石,上面也因年深日久长了青苔和地衣植物,还有一些匍匐茎的小植物,它们能开出比米粒大一点点的粉紫色小花,鱼儿围着这块大石头游动,池子边上浮着三五只白鹅和水鸭子,池心是一群粉色的荷花,风姿绰约,随清风摇动……   然后……   他回头看看正在山涧边洗手的何田,脑海中出现她和他一起坐在池边的景象。 第45章 端午   为了庆祝水池这项大工程终于完工, 而且天时也到了, 何田准备过端午节了。   大严寒的到来使许多传统节日和习俗中断。   灾难刚发生的时候,突如其来的海啸淹没了沿海的陆地, 沿海城市的居民遭到灭顶之灾,随后而来的是可怕的气温骤降。根据幸存者的描述,一夕之间, 气温从二十六摄氏度降到了零下三十度。交通瘫痪, 被困住的幸存者们只能靠燃烧他们能找到的一切可燃物维持生命。   之后的十几年间,存活下来的幸运儿们渐渐向宜居地带聚集。资源的匮乏逼得这些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互相残杀。于是有些人离开了更为温暖但竞争更残酷的聚居地,离群索居, 去一年中有近一半时间被冰雪覆盖的森林求生。这里的生存条件更为恶劣,可人与人的竞争残杀却少得多。   经过几番迁移和数十年的时间,各种人种混杂,没人敢说自己是没经过混血的, 也因此,各种文化也经过了几次大杂烩,一些被遗忘了, 一些似是而非地保留下来。   何田家所在这片森林也不例外。   她家附近的邻居,山下村子中的居民, 原先都来自不同的地方,一些人离开, 去了更温暖的地方,一些人留下,在此地生息繁衍。   几代之后, 虽然也有黑头发黑眼睛姓氏听起来像华人的家族,但没谁继续使用农历。即使想用,也找不到农历日历,也没有人专门推算。   何田家记录日期,全靠传家的一块机械表,上面有日期显示。   农历的节气,除了几个关于日照的,其他在大严寒之后也都失效了。   农历节气没保留下来,但是和节气相关的食物和一些习俗却保留了。   这大概是因为人类永远都是吃货。   在森林中,人们遵循自然的暗示,决定哪一天是该庆祝的节日,制作相应的佳节食物。   比如,本来应该是春分时节吃的春饼,森林的山民和猎人是不会查看农历日历的,只等河流发出化冻的轰鸣,那一天就吃春饼。   一条河流上,上游和下游的人庆祝春分可能隔了一两天。   再比如现在,林子里出现第一声蛙鸣,隔天就是端午。   这并不是祖辈们一拍脑袋决定的,还是有一些科学根据的。   森林中的夏季珍贵而短暂。从六月初到八月中,两个多月时间。有时候,六月中旬还会忽然飘一阵雪花。蛰伏了一冬的蟾蜍青蛙苏醒之后,在一年中最温暖的季节开始前求偶。   它们的叫声,标志着最炎热的日子开始了。   虽然决定哪一天是节日的方法看来草率,但何田为端午的来临做了认真的准备。   她早早地就采集了各式各样的香草,晒干,磨成粉,填在用碎布头做的小香袋里,香粉里加了很多艾蒿。   到了端午这天,太阳还没升起来,就得把这些小袋子挂在门帘上,窗户上,房梁上。   棚板上睡觉的地方,装干花菊叶的小花篮也换下来,挂上这些香袋。不过这边挂的做得更精致些,大小不同的三个香袋串成一串,还坠了一个红色线绳做的小穗子。   何田还用蒲叶做了许多比拇指头大不了多少的小粽子,在里面填上香料,包好之后再缠上丝线。线有五种颜色,黑红黄蓝绿,缠上几圈之后把另一种颜色的线捻上,缠好的小粽子就是一条条不同颜色的了。   做好的小粽子用粗针和麻线串成一串,可以挂在脖子上,或者挂在墙上做装饰。   何田还有一盒小念珠,串小粽子的时候,就在每个小粽子之间穿上几粒念珠。   易弦起初以为这些珠子是木头珠,后来才发现它们是不知什么植物的种子,外皮光滑明亮,浅灰色,上面有些深灰色的竖纹,中间有根草芯,拔掉之后就是天然的珠孔了。   何田用甜菜根榨出的水给这些小珠子染色,浸泡了几个小时之后,竹子就变成紫红色,但是干了之后,红色变浅,变成粉红色,看起来很是漂亮,可是何田说,珠串挂起来之后,晒上几天,颜色就会褪去,重新变回灰色了。   无论是用指头大的小块布头拼布做香袋,还是用叶子叠小粽子,再在它们上面缠上丝线,易弦都做不好。   虽然何田还是耐心积极地要教他,但他是有自知之明的。   他能帮得上忙的,就是帮着磨香料,再把做好的小粽子穿成一串。磨好的香粉加上一点油脂黏合,易弦又做了些圆锥形的小香柱。这些香放在装上沙子的陶盘里,搁在屋子四角,每天晚上临睡前点燃,可以一晚安睡,不被蚊虫侵扰。   “我小时还用绿豆红豆串过呢!”何田坐在灯下继续忙碌,她想要在明天端午到来前多做些小粽子的装饰。   端午是夏季最隆重的节日,过了端午,六月就过了一半,也就是说,这一年也快过了一半了。   易弦是第一次和她一起过端午,她想让这个节日更隆重一些,多做些装饰就更有节日气氛了。   给小粽子缠线太费时了,所以她现在做的就只是香蒲叶编织的。她想好了,把这些绿色的小粽子用麻线串成长短不一的小串,下面坠上几粒念珠,再加一个麻线做的穗子,穗子也用甜菜汁染红,风一吹,不就很好看了?还有香蒲叶的香味和香粉的香味。   她握着一片香蒲叶子折叠,灯光把叶子映得碧绿透明,她握着叶子的手,还有露出衣袖外的手腕,看起来就像是凝成冻的牛乳。为了染珠子,她的手指尖也被甜菜汁染了色,现在是浅粉色,小小短短的指甲盖倒还是原本的颜色。   易弦看着这双灵巧地折着叶子的手,生出想要把她手指含在嘴里轻轻咬一下的怪异想法,他咳一声,“豆子那么硬,怎么串?”   “当然是先把它们泡软啊!”何田看他一眼,笑了,“泡上一夜,豆子变软了,也涨大了,捏着豆子两端,用最小的针,扎进豆子的肚子里!红红绿绿的还挺好看的。不过,豆子干了之后,很多会从针眼那里裂开,就碎了,掉了。”   何田又问,“你们那里端午节怎么过啊?会划龙舟么?”   易弦闷笑一声,摇摇头,“没有龙舟。”他想一想,“好像也没什么节日气氛,我只是知道这个节日是要吃粽子的!”   何田摇头,不学无术,只知道吃!   但要说起吃食,易弦又总能娓娓道来。   “粽子的种类很多,当然最常见的是糯米包的,不过我见过有人用各种豆子和糯米一起包的,里面裹着一粒蜜枣……”   “咸味的肉粽子也有很多人爱吃,可我最喜欢的还是蛋黄豆沙,哦,对了!还有莲蓉!”   “莲蓉怎么做?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既然说是莲蓉,大概离不开荷花、莲藕、莲子了!”   “还有一种水晶粽子,是半透明的,里面裹一团豆沙,做得精致可爱。”   “为什么是透明的?好像不是用糯米而是用西米做的。”   “西米呀……是赤道上一种棕榈树的树心,树破开之后,肚子里全是淀粉,这种淀粉……大概是煮一煮?然后就能做成各种大小的小丸子,晒干之后就是西米了!”   “西米还可以做蜜瓜西米露,椰汁沙冰,好多凉凉甜甜的食物……”   这个夜晚也和其他很多夜晚一样,充满了对各种食物的幻想。   第二天一早,何田把做好的香包挂在棚板四角,易弦把小粽子串挂在屋檐下和门帘两边,风一吹,迎风飘舞,到处都是清香。   何田听奶奶说过,端午这天还有什么扫五毒的传统,但是奶奶也不知道怎么扫,大概就是打扫庭院之类的?怕蜘蛛、蜈蚣、蝎子、蟾蜍、蛇这五种毒虫跑进屋子里藏着?   反正何田和易弦拿了猪毛刷子,先给大米的窝棚扫了一遍,再给它刷了刷毛。   小鸭子小兔子也放在笼子里提出来晒晒太阳。   最后,再给小麦大米脖子上各挂上一串花花绿绿的小粽子。   易弦看小麦戴着这串小粽子实在太可爱太好玩了,就让何田也给他做了一串,穿上大小不同的五个小粽子,用串珠隔开,尾巴上坠一个用香蒲叶劈成细丝做的穗子,绳头留得很长,打成花结,挂在腰带上。   何田看易弦骚包地走了一圈,给自己也做了一个挂在腰上。   易弦看了就笑,“这下一家人整整齐齐的了。真好。”   端午这天的传统有赛龙舟、扫五毒、吃粽子,前两样只能略表心意,吃粽子可是重点。   用易弦的话来说,要不是粽子这个好吃的东西,谁还记得起端午节啊。   昨天晚上缠小粽子的时候,何田就带着易弦做好今天包粽子的准备了。   据她的了解,易弦是只知道好不好吃、怎么吃,怎么做是完全不知道,有时连吃了什么也不清楚。   但是他的口味倒是不难掌握。   又甜又咸嘛!   何田昨晚临睡前泡上了一小缸糯米,准备多多地做一些粽子。去年没能吃上粽子,今年要补回来。   咸鸭蛋今天早餐的时候就煮好了,还伴着红枣大米粥一人吃了一粒,现在剥出剩余的蛋的蛋黄,放在大碗里备用。   豆沙是早就炒好了,细滑香甜,入口即化。   除了这些,何田还腌了些肉。前天打到的松鸡、野鸭,洗剥好了还放在地窖里呢,昨天晚上拿出来,松鸡只选腿肉,鸭子切掉鸭脯,通通切成两厘米见方的小方块,用糖、蜂蜜、酱油、一点盐腌了,放在盖碗里,搁在阴凉的地方,腌了一夜,早就入味了,鸡肉的颜色变成了棕褐色,鸭脯成了棕红色。   此外她还泡上十几粒板栗,一小把红豇豆和花生。   配料准备齐全,何田就开始包粽子了。   先要把粽子叶煮好,晾凉。   包粽子,常用的叶子是箬叶,芦苇叶和竹叶。   箬叶生在林间,岩石边小溪边常见,但夏季的森林并非很安全的去处,所以何田没有采集箬叶。   何田和易弦最近不是在家中耕种,就是捕鱼和猎捕飞禽,熊、豹子出没的密林深处,他们是很少去的。   森林里现在是一年中枝叶最繁茂的季节,越到林子深处,叶子遮天蔽日,连青苔都生得比平时更多,树枝上,树干上,常是一团团垂下的青苔和藤萝,在这种环境中,嗅觉完全和野兽无法相比的人类先就站了下风,厚厚的植被让动物们走路时悄无声息,也不容易发现它们的脚印,它们很可能在十公里之外就闻到了你的气息,偷偷走到你的背后时你还没发觉。   芦苇叶在水塘边常见,叶片又宽又长,如果不用芦苇叶,还可以用香蒲叶。这两种水生植物的叶子都有种清香,包出的粽子很好吃。   何田最喜欢的,是竹叶粽子。竹叶有种芦苇叶和香蒲叶没有的特殊香味,从叶片中剥出粽子,还有些粘在竹叶上的糯米,何田总是忍不住舔掉它们。太香了!   竹叶还有个芦苇叶和香蒲叶没有的优点,就是它更不易折断。粽子打开,吃完,叶片泡水,洗掉上面的米粒和黏腻,晾干收好,还能再用几次。   所以她就用了竹叶。   包粽子的竹叶,最好的是一种已经有些发黄的叶子,这个叶子看起来卖相不佳,像是开始萎黄了,叶片上还有些大如榛果的棕黑色斑点,但是包出的粽子最好吃。这个叶子也最宽大,适合包特别多馅料的粽子。   比较窄一点的绿色竹叶,可以用来包豆沙粽子,包好的粽子放在掌心小小一粒,煮熟之后,解开叶子,糯米颗颗晶莹,染上了一点竹叶的碧色,香糯滑腻,就算不包任何馅儿,只是白米粽子,沾一点白糖,也是让人非常满足的下午点心。   竹叶收来之后,剪齐尾部,一叠一叠地折成三折,放进锅里,加水浸没,和包粽子的绳子一起先煮熟。   包粽子的绳子,何田用的是劈开的芦苇叶和香蒲叶。   叶子煮上二十分钟,就可以捞出来晾凉了,这时,满屋都是清香。   煮过的叶子和绳子变得更加柔韧,可以随意折叠而不会折断。   何田教易弦握住一片叶片,卷成一个圆锥,收紧之后填上糯米,再放上一小勺豆沙,再盖上一层米,把剩下的叶片向下压,盖紧,捏实,叶尾缠在已经成型的粽子上,再用线缠紧,绑上,就大功告成,可以放在锅里了。   这是小粽子。   大粽子要用两片叶子,一上一下叠在一起,窝出的圆锥更大,先填上一把糯米,再放上一块肉,再填上一把米,之后按各人喜好放上或是一粒咸蛋黄,或是几颗豆子花生,或是一粒板栗,当然了,也少不了易弦爱吃的豆沙和蛋黄,最后再盖上一层米,包好扎紧。   也许是因为这次关乎吃食,易弦学得格外好,很快就能自己开始包粽子了,两人一起动手,不一会儿包了满满三大盆锅粽子。大的放了两盆,小的一盆。   何田把一样馅料的粽子系在一起,挑了几样,找了家中最大的锅,大的放在下面,小的放在上面,添上水,放在火上煮起来。煮好的粽子放凉之后,挂在竹竿上晾干,放在木盒里储藏在地窖里,就像放在冰箱里。要吃的时候取出来,或者放在蒸笼上加热,或者重新煮一下。   这么一大锅粽子煮好之后,刚好也快到午饭的时间了,满屋都是香味。   易弦早就等不及了,喊着烫捞出一粒粽子,放在陶盘上。   粽子剥开之后,更是令人食指大动,米粒晶莹,油脂丰美。   易弦先吃了一粒他点名要求的豆沙蛋黄,又吃了一粒何田最爱的鲜肉加板栗和豇豆的。他立刻觉得这种粽子也很好吃,又跟何田分了一粒吃。   这种大粽子,何田一粒就吃得八分饱了。今天是超常发挥。   粽子不管咸甜,趁热吃好吃,放冷了吃另有一番风味,想到今后去打猎时可以带一串粽子当午餐,何田又剥了一粒红枣粽子吃。   何田个人认为,红枣粽子剥开后,卖相是所有粽子中最漂亮的,晶莹的粽子站在绿竹叶上,糯米染上竹叶的碧绿,红枣依旧是鲜红色,那层代表甜度的颜色还渗透到了周围的糯米上,清香扑鼻。   下午午休时,他们又一人吃一粒小巧玲珑的豆沙小粽子,再喝点竹叶茶,闲聊一阵。   窗外林中蝉鸣依旧,山涧潺潺,虽然眼前这盘粽子并非什么十分难得的食物,但这一刻的小小幸福却充实真切。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愉快。   我看《小森林》时不知道为什么看了一会儿就想睡觉,后来每次看都是这样,原来治愈力也是指能帮助睡眠的能力吗?之前我就是睡不好,失眠,后来有一次看人推荐《林中小屋》说助睡眠,我就上B站看了,但是并没感觉。在弹幕里看到很多人推荐小森林,跑去看了,不仅助睡眠,还吃得香呢。   昨天我吃了一个粽子。好几年的第一个啊!是娘惹粽。不是我最爱的口味,可是要自己包的话很麻烦啊。   女装大佬掉马进入倒计时。 第46章 大雨   过了端午, 天气果然更热了。   正午时的阳光可以用“毒辣”形容, 所以何田和易弦趁着早上太阳未出,天蒙蒙亮的时候在田地里耕种。   即使这样, 太阳升起后,也汗流如雨。   这天下午,吃过午饭不久, 乌云遮顶, 很快又下起了雨。   好在地里的各种作物现在都长得很茁壮了,小苗也不会再被雨打得倒在地上了,豆苗瓜秧要么已经爬上了架子, 要么开始在地里匍匐,即使不给它们搭上遮雨的草帘子也没事。   窗外茫茫大雨,却没带来很多清凉,屋子里潮湿闷热。   他们原计划今天划船外出的。   几天前投下的渔网, 小河支流里放的笼子和树枝陷阱,都可以起出来了。如果走运的话,还能顺便再捡些蛋。进入盛夏后, 第一批孵化的小鸭子已经开始换毛了,它们的妈妈忙着照顾它们, 不会再下蛋了,但水鸟们不是一齐飞来的, 现在还有些迟来的水鸟陆续飞来,开始繁殖。蛋还是能找到的,就是数量比起一个月前要少得多。那时候, 池塘边的草地上,可是遍地都是蛋啊。   暴雨时虽然不能外出,但也不能坐在家中什么都不做。   新鲜的蛋即使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最多也只能放一个月,再久些,就会出现“靠黄”,蛋黄粘在蛋壳上,蛋的味道也变了。   之前做青团、粽子用了不少的咸鸭蛋,今天可以再做一些。   何田用清水洗净鸭蛋,把它们放在一个竹匾上晾干,又让易弦从橱柜上面拿下来几个大玻璃罐。   做第一批盐蛋的时候她为了省盐,用的是泥裹的方法,这一次,她打算用比较省事的方法,直接用饱和盐水泡。   烧开的水放凉之后,倒进玻璃罐里,加入盐,不断搅动,当所有的盐都溶化之后再加盐,一直加到饱和,再把洗净晾干的鸭蛋一个个轻轻放入,最后盖上盖封好,重新放到橱柜上面。   泡好了鸭蛋,雨还没停。   易弦披上蓑衣,戴上斗笠,去放水池的水了,小麦跟着他跑了出去。   它倒不是去帮忙的,只是喜欢到雨里撒欢。   果然,它刚跑出去不久,就躺在一块积了雨水的小坑里打了个滚,滚了一身泥巴。易弦还站在一边拍手叫好,怂恿它再跳进泥巴坑里。   何田摇摇头,给炉灶里加上木柴,也披上蓑衣。   她提了两桶水回来。   这个天也干不了别的什么了,最近要喂养兔子鸭子,又要耕种各种作物,还建好了水池,每天天还没亮就开始劳作,中午小憩一会儿继续工作,直到太阳落山后才停,除了端午节那天上午,再没有休息过一天,今天下午,就放假吧。   她看看自己的手心,为了开建水池,又是挖坑,又是撬石头,每天挥舞锄头铁铲,哪怕是戴着手套也磨出了一层新的硬茧。她的手都是这样,更别说易弦的了。   易弦的手在挖水池的第一天就磨出了几个血泡,但是这家伙涂上药粉缠上纱布,第二天又顽强地挥舞锄头了。   何田看到这双美手又是血泡又是硬茧,心疼得不得了,这样的美手适合拿的只有茶杯和乐器呀!简直是暴殄天物。   易弦倒一点不在乎的样子。晚上睡觉前,何田取出獾子油药膏,让他在手上厚厚涂一层,人家直接躺在床上假装已经睡着了。   气得何田只好挖一块药膏,放在自己手心捂化了,抓过他的手涂上,再轻轻揉匀。   易弦带着小麦回来后,何田看看滚成泥巴球的小麦,再看看裤脚上全是泥汤的易弦,“让小麦就呆在门廊上吧,我烧了水,待会儿你带着它去洗澡。”   易弦嘻嘻笑,掀开门帘钻进来,把傻乎乎的小麦关在外面。   小麦抓抓门帘,才发现,上当了。   刚才怂恿它在泥坑里乱跳的主人现在背对着它,笑嘻嘻问另一个主人,“要洗澡了?那是不是也要蒸馒头吃啊?”   当然要蒸了!   都放假了,怎么能不做点特别的好吃的犒劳自己呢?   何田先蒸熟了一颗甜菜根和几根小胡萝卜。   胡萝卜是开春之后种下的,也是最早收获的作物。现在根茎还不是很肥大,一根根只比手指粗一点,洗净之后切片切丝,撒上盐糖醋凉拌,是非常爽口的小菜,汁水甘甜,哪怕直接当水果吃也好吃。   甜菜是今年在集市上买的。   从前奶奶也种过,但何田自己没怎么种过。   第二次去集市时,一时冲动就买了些,但是没种下,全都埋在沙土和锯末里,放在地窖里了。   其实他们吃的白糖就是甜菜根榨取的,但是甜菜根并不好吃,煮熟之后虽然甜甜的,但是有股土腥味。何田平时只是用它切片,把白煮蛋也切成片,配上新鲜的野菜,加上核桃仁,就是一道悦目爽口的凉菜。   今天的甜菜蒸熟后,何田切下几片,让易弦捣成糊放进陶盆里,然后她在手上涂了点鹅油,和上面粉,加入酵母,甜菜根里水分很足,不用另加水,但何田又加了一勺糖,这是为了让面团能发酵得更蓬松。很快,她揉出一个紫红色的面团。   然后,何田让易弦把蒸熟的胡萝卜也倒成了泥,加上面粉和酵母,揉成了一个橘红色的面团。   易弦一边揉面一边好奇问,“这是要做什么啊?”   何田笑笑,“等你看到就知道了!”她说着,在第三个陶盆中倒入面粉,又开始和面。   这时,第二锅水也煮开了,何田催促易弦,“先去洗澡吧,你洗完了给小麦也洗洗。”   夏天洗澡倒不用太多的热水,只要一壶水就行了。   易弦提上热水和要换洗的衣服,披上蓑衣走出去,站在雨地里叫了小麦好几次,它倒不愿上当了,也可能是生气了,倔强地扭着狗头不搭理他。   何田只好说,“那我待会儿给它洗,你先去,别淋雨了。”   易弦哈哈笑了几声跑了,小麦看了更是委屈,呜呜地叫了几声抓抓门帘,把狗头放在地板上,甩着泥巴尾巴向何田讨好,再呜呜低叫几声,整个狗趴在门廊上,扁扁地趴成一个“狗饼”,继续摇尾讨好,想让她把它放进屋子,可是主人根本理它,它沮丧之下,踢腾几下后腿,爪子蹭着门廊的木板,发出擦擦擦的声响。   在它看来,能和主人们一起进屋子,是家中其他动物所没有的特权啊!就连大家伙都不能呢,现在突然失了特权,叫它怎么不伤心呢。   何田不搭理这个泥巴团一样的小东西,尾巴上,爪子上,肚子上,全是被泥水糊成一缕一缕的毛,她可不想打扫地板。   何田在想怎么把馒头做得更好吃。加了甜菜和胡萝卜的面团,本身已经带了甜度,要是再放豆沙,味道不会更出彩,何况,前不久粽子青团里都没少放豆沙和蛋黄。   再好吃,吃了那么多次,也想换换口味了。   她想了一会儿,想到去年收集的各种坚果杂七杂八的还剩一些,不如混在一起磨碎了,加上糖和熟油,做成糖包馅儿。   何田先在炒锅里加上一大勺鹅油,烧热后倒进一个小碗里,等油放凉的当儿,她把各类果仁磨碎了,加进去糖,想了想,又加一小勺盐,搅拌均匀。   小麦隔着帘子看何田各种忙活,刚开始还不乐意地汪汪叫几声,后来无聊了,就自个儿跑进茫茫细雨中玩泥巴了。   油放凉了,倒进馅儿里,再搅匀。搅拌的时候,坚果仁和糖油合成了诱人的香味,何田忍不住先吃了一小勺。   她看了看刚才揉好的几个面团,掀开蒙在碗上的湿布,紫红色甜菜面团已经开始发酵了,另外两个面团很快也会开始膨胀起来。她用食指在三个面团中间依次戳了一个洞。   就在这时,小麦在屋子后面突然汪汪地叫了两声。   然后,叫声停止了。   何田从面团里拔出手指,侧耳倾听,四周没有异动,只有哗哗啦啦的雨声。   她的身体略一僵硬,立刻快步走向门口。   她的猎槍就挂在门后。   何田拉开木门,抬起手,正要取槍,一股巨力猛地将门板朝她撞来——   “嘭——”的一声,何田被撞得倒仰着摔倒在地,脑门和鼻子剧痛,眼泪被刺激得流出来,她顾不得擦眼睛,双手撑地跳起,一把扯下猎槍,手臂一甩,子弹上膛。   何田转身、蹲下,只看到门帘外站着几个高大的身影,正要扣动扳机,左臂忽然一麻。   她大惊之余,还是果断扣动了扳机。   “轰——”   门帘被火|药爆|炸的威力冲得飞起、燃烧、化作一团黑烟,左臂上那股麻痹感也同时蹿向何田全身,她眼前一黑,耳朵里“铮”地一线嗡鸣,视野就此一片漆黑。   何田再次醒来时,只能睁开眼睛,全身没有一块肌肉听从她的指挥,视野也是模糊的,还时不时眩晕,胸口一阵阵泛着恶心。   她听到有人喊,“把她扶起来,她要吐了!”   立刻有人粗暴地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拎起来,拖到了屋子一角,让她靠在墙壁上。   紧接着,有人捏着她的腮帮子,往她嘴里扔了一颗药丸。   药丸辛辣无比,入口就化,那股辣味呛得她眼泪直流。但是那股恶心想吐的感觉也止住了。   何田用力眨了眨眼睛,猜测自己很可能只昏迷了很短暂的一段时间:屋子里还是刚才的样子,没有什么东西被翻乱,除了四个穷凶极恶的大汉和被炸飞的门帘。   她看向门口,泥地里,血水正从一个大汉胸口不断流下来,混进泥水中,随着雨水的冲刷向四处蔓延。   易弦……小麦。   他们还没发现易弦!   何田的心脏再次快速跳动。   从刚才感到异常,到双方互相攻击,再到现在,很可能才过了一分钟!   易弦,易弦可以逃脱!   她的心扑通扑通跳着,祈祷这些人没有更多的同伙了,这样易弦就能赶快逃走!   听到刚才的槍声,一定明白发生大事了!千万别跑回来,快逃走!藏在林子里!   她急促呼吸了几下,有人蹲到了她面前,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抬起来,笑道,“兄弟们,看一看!”   另外几人都笑了,“没想到这种荒山野岭还能遇到这样的货色!”   一个人走过来在她脸上摸了一把,“运气真是不错。性子辣了点,不过嘛,哈哈,这匹小母马越是跳得高跳得有劲才好玩呢!哈哈,哈哈!”   “先把她绑起来,这小妞手可狠,大头就这么嗝屁了,一粒金沙都没见着。这是她的地盘,可别让她再出什么幺蛾子了。”他们说着,把何田捆得结结实实,还用一根小竹子勒住她的嘴,让她无法出声。就像给马戴上的嚼子。   何田感到愤怒而屈辱,可是别说反抗了,她现在连一根小指头都动不了,嗓子也像是肿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两个大汉把她捆好扔在窗台下面,就和另外两人一起翻箱倒柜,先找到了钱,四个人先分了钱,又开始倒腾,他们似乎还很饿,可没找到什么吃的,一个人跑过来问何田,“小丫头,你家的吃的呢?”   另一个人说,“小心点吧,这家里像是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呢?”他们又问何田,何田装着还没恢复清醒的样子呆滞地睁着眼,眼皮一眨不眨,眼珠也不动。   那两人得不到回答,蹲在何田身边,猥亵地打量,“这小妞年纪不大,发育得不错啊,哈哈哈。”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那个大汉从橱柜上拿下一个小玻璃罐,摇晃了几下,叮叮当当作响,“兄弟们,别光顾着看美女,来看看这是什么?”   “金子!”   “是金沙!”   “有黄豆那么大!”   四个匪徒聚在一起,看着玻璃瓶里那几粒金色的小石头,瞪大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掉马倒计时开始。 第47章 雷电   “金子!”   那几粒何田从附近的河滩上挖沙子带回家的小石头确实是金子。   几个大汉玻璃罐拧开, 取出那几粒小石头又鉴别了一会儿, 开心地哈哈大笑。   没人留意何田。   她对着窗口,拼命想要摇头, 或是示意,可惜,身体根本动不了。   在她想象中这时应该赶快找地方藏起来的易弦, 正站在窗口外面, 以眼神问她:“你有没有事?”   这个蠢货啊!   何田在心中大叫,又苦于无法说话,气得直翻白眼。   一着急, 她的心跳又嘭嘭嘭地加速,耳朵里又开始嗡鸣了,眼泪也流出来了,好像口水也流出来了。   何田眼前一黑, 又昏倒了。   她在几秒钟后醒来,易弦已经不在窗外了,可是何田心里明白, 这家伙恐怕不会抛下她自己跑了。   可是,易弦一个女孩子, 又能做什么呢?   何田急得想哭。   对方可是四个大汉,带的武器还都很先进, 还有麻醉针之类的高级货,她刚才连麻针是怎么发射的都没看清。   这几个匪徒穿的是制式统一的迷彩服和皮靴,一看就知道绝对不是普通的山贼, 他们全都十分魁梧,脸上手上还有陈旧的伤疤,刚才偷摸袭击的时候,他们只差一点就完全成功了。   何田能轰死一个,只能算这个人实在不走运。   四个匪徒才能发现金子的那股兴奋中冷静下来,为首那人叫刚才捆何田的两人,“把她弄过来,我要问她话。”   不爱说话的那个人这时也找到锅了和米,坐在火炉前蒸起米饭。   何田嘴上的竹子被摘下来,给拖在地上拽到土匪头面前。   土匪头右脸上有一道从太阳穴划到下巴颏的刀疤,他一笑,露出两排狼一样的白牙,“地窖在哪儿?”   何田犹豫一下,说,“地窖里没肉。”她这时能说话了,可是口齿不清。   “哦。那肉在哪儿呢?”   “在……房子后面,有一个熏肉小屋。”   熏肉的小屋离厕所不远。   从厕所的窗口,可以看到所有窝棚,门后还挂着防熊的利斧和猎槍。   要是让他们分开,易弦也许有机会。   何田的合作态度让土匪头满意,他伸手摸了摸何田的脑袋,“你们家,还有什么人?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何田背后寒毛直竖,觉得就像一只棕熊的手掌在她头上,她急促呼吸着,思索该怎么回答。   撒谎说家里没有别人是毫无意义的。匪徒们翻屋子的时候早就看到了,家中有两套洗漱用具,大小不同的衣服,还有,棚板上有两套被枕。   她想着,抿紧了嘴唇,眼泪就不知不觉流下来。   “啊,你不想说啊!没关系,我们就在这儿等着,看看你的家人是会来送死救你,还是会扔下你躲起来。”土匪头笑着,把何田散乱的鬓发理在耳后,把她的耳廓捏在手里揉了揉,回头对同伙说,“去吧,你们都听见了,去拿肉。”   两个匪徒不怀好意地对何田笑了笑,走出屋子,那个生火煮米饭的匪徒也站起来,走了出去,还带上了门。   何田全身颤抖起来,再怎么鼓励自己,再怎么死死咬住嘴唇,也还是怕得流泪。   “你哭什么呀?”土匪头露出猫玩弄老鼠的表情,对何田笑着,解开她身上的绳索,“你跟我说说,你是大姑娘,还是小媳妇?”   何田一声不吭。   土匪头又哈哈笑,“嗯,麻针的劲儿还没过啊!这可就少了很多乐趣了!”   他站起来,先把挂在身上的槍取下,搁在地上,然后一挥手,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扫掉,陶瓶摔在地上粉身碎骨,一片陶片打在何田脸上,把她脸颊割破一个口子。   土匪头狞笑,像拎小鸡一样把何田拎到了桌子上。   何田胸腔里的愤怒像是要爆炸,可是偏偏四肢酸软得一点儿也没法动。   土匪头正要解她衣扣,屋子外面突然响起一声惨叫。   他立即抓住何田,拎着她后颈的衣服,把她挡在身前,从窗口向外看去。   “癞子——瓜皮——”土匪头大喊了两声,但,没有得到回答。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听不到什么声响,那声惨叫之后,再没什么动静。目之所及,只是绿色的树林和蒙蒙雨雾。   就像他们刚才偷袭何田时一样,大雨掩盖了声音,雨雾使视线模糊,不过,现在猎人和猎物易位了。   土匪头抓起搁在地上的槍,抓住何田后脑的头发狠狠一晃,“你的家人看来是来送死了。”   何田疼得头皮发麻,咬紧嘴唇一声不吭。   “真够硬气。”土匪头朝何田脸上打了一巴掌,薅着她的头发把她拽起来,拖到门边,“等会儿看到你家人怎么被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时候还这么硬气啊!”   这一掌打得何田眼冒金星,耳朵嗡嗡直响,眼泪鼻涕混着鼻血流下来,可她还是一声不吭。   她怕她的尖叫会让易弦焦急分心。   这些土匪绝非善类,如果小心周旋,借着熟悉的环境,她和易弦或许还有一丝生机。   就在刚才,三个匪徒走出屋子,猥亵地向窗口看了看,一个说,“凭什么每次都是大彪先来?”   另一个说,“凭他本事比我们大,再说,钱都跟你平分了,就让他先玩呗,嘿嘿又玩不坏。”   “今天这个可难说,像个小白兔似的,哈哈。”   两人淫笑了一会儿,叫一直没说话那人,“哪个是熏肉的屋子啊?”   “肯、肯定,是……是那一间,没、没有窗户的。”原来他是个结巴。   另外两人听了,觉得有道理,跟在他身后走到那间没窗户的小屋前。   结巴拉开门,果然,找对地方了。   四壁房顶全都熏得黑乎乎的屋子里吊着一串一串的鱼和鸡鸭,他站在门口,向墙边看去,想找到取放腌肉的竹竿,却没看到。   屋子没有窗户,又是下雨天,他正想摸出身上的打火石照明,后面的人推他一把,“你堵着门口干什么?先进去啊!他妈的就站在这儿让我们俩淋雨吗?”   结巴傻笑一声往里走,走在他身后那人刚一进屋子,忽然眼前一花,仿佛一只大蝙蝠从天而降,还没来得及惊呼,喉头猛地一凉。   走在最后的人这时还站在门外,他觉着取个肉不用三个人一起进去,熏肉屋子门一开就一股烟熏火燎的味儿,还不如站在外面淋雨呢。没想到前面的同伴突然跪在了地上,像中邪了似的捂着脖子,发出奇怪的荷荷声。   他一跪下来,最后那人这才看清,结巴后脑勺、后背全是鲜血!   “啊——”他惨呼一声,赶紧端起槍,还没来得及干什么,眼前一花,喉头一凉,大蓬的血从自己的咽喉喷了出来,同时,大量的血涌进口腔和气管。   他这才知道了同伴刚才发出的怪异“荷荷”声是什么?那是被自己的鲜血窒息时发出的声音。   他赶紧试图捂住伤口,却绝望地发现,喉咙的伤口又齐又深,割断了大动脉和气管,血正喷泉一样喷射出来。   结巴只觉得一滩热乎乎的水突然喷到了自己后脑勺上,伸手摸了一把,还没脑袋上沾的是什么,就听到最后那人的惊叫,他握着枪转过身,看到一个年轻人站在小屋门口,他背光而站,看不清面容,突然间电光一闪,照亮了大雨中的天地——   电光石火间,结巴看清了这个年轻人的样子,他敞着上身,一头黑发梳成马尾高高束在脑后,身形纤瘦,眉目殊丽,他在电光下白得几乎耀眼的胸膛上盘踞着一条狰狞的怪兽纹身,怪首头上长鹿角鹰爪和满是鳞片的蛇身,在他胸前昂首怒目,现在匕首般的利齿和尖爪上全是鲜血,这年轻人的下半张脸上也全是血,鲜血还在不断从他下巴尖滴下,在他身后,两个同伴躺在泥水中,眼珠凸出,张大嘴巴,像被扔上岸的鱼,一个极其痛苦地撕挠着胸口,另一个捂着喷血的喉咙,在泥水中踢着两脚。   结巴这下惊骇欲死,想也不想就扣动扳机,就在这时年轻人一脚踢中他的手腕,紧接着双手向他眼前一挥。   结巴倒在地上,捂着喷涌鲜血的喉咙,瞪大眼睛——   轰隆——   这颗炸雷之后紧跟着无数闪电,把天地间一切照得无所遁形,雨丝借着狂风像抽在小屋上的无数钢鞭,打得屋顶墙壁全都啪啪作响。   结巴这时才看清那年轻人用的武器,那是一对雪亮的利刃,三四厘米宽,两侧都是刀刃,薄得仿佛一碰就会碎,没有刀柄,刀身只有手指粗细,绑在年轻人手腕上。   这种利刃唯一的目的,大概就是快速割破人颈侧的血管,快到还没感到疼痛,血就喷涌而出。   两次闪电之后,天地间又恢复了灰暗,乌云涌动,暴雨倾盆。   炉膛中的木柴发出毕剥轻响,土匪头拖着何田躲在门后,知道自己这次碰上硬茬了。   他们本来只是想找个躲雨的地方,当然,顺便抢掠一番,可没想到,出师不利,还没进到屋子里就先死了一个人,现在恐怕癞子瓜皮和结巴多半也凶多吉少。   他再次审视这屋子里的一切,看起来,确实只有两个人住在这儿。   那么,只一个人,是怎么弄死癞子他们的?他们可不是第一天出来混的青瓜蛋子了……   “哼。”土匪头狞笑一声,把何田提到身前,拉开门,对着雨中的林子大喊,“出来!不然我就把这个小妞的耳朵给割下来!”   他说着,一手抓住何田领口,猛地一撕。   他是想羞辱何田,让她惊恐哭泣,引出藏着的那个人,但万万没想到,手里的人质这时候还敢反抗,这小丫头竟然一低头狠狠咬住了他的大拇指,而且咬得相当狠。   土匪头暴怒地叫了一声,用槍托敲在何田头上,但何田死死不松口,被槍托打到时还用力一拽,竟然把他的拇指生生给咬断了!   “啊——啊——”土匪头连声惨叫着,又惊又怒地看着自己左手少了一截的拇指,一拳把何田打得原地转了个圈,摔在地上,他正要再扑上去狠踹她一脚,“嘭——”的一声,有人穿破了玻璃窗跳进屋子!   原来她的家人刚才就躲在窗户下面!   作者有话要说:  什么马甲?!给我脱! 第48章 恶龙   “哒哒哒——”土匪头一扣扳机, 一梭子子弹闪着火光呼啸而出, 映得屋子里忽明忽暗,玻璃渣、木屑、各种器物的碎片被炸得乱飞, 水缸也炸裂了,水和碎陶片直喷到房顶上。   火光之中,只见两个人影扭打在一起, 又响起了几声枪响, 易弦大叫,“藏好!”紧接着听到土匪头一阵惨叫,空气里漂浮着皮肉烧焦的气味。   易弦破窗而入的时候推了何田一把, 刚巧把她推到翻倒在地上的桌子后面,她像个大毛毛虫一样蜷缩在桌下,听着槍声全身颤栗,她口鼻里现在全是血, 嘴里还咬着半截拇指,也忘了吐出来了。   她心都快从胸口蹦出来了,脑子里各种声响, 乱糟糟的,偏偏又感觉一片空白, 她极力想要移动,可是四肢还是酸麻得不听指挥, 只能探着头向外看。   原来易弦把他按到了炉灶上,撞翻了煮米饭的锅,半锅半熟的饭全撒在了土匪头脸上, 他后背瞬间被炉火烧着了一片。   疼痛之下爆发出蛮力的土匪头把易弦抓举起来,往地上摔。易弦却在这时抓住了土匪头的槍,可惜,槍口只能朝着屋顶,又是一阵突突突,把一只橱柜打了个稀巴烂,里面的各种东西噼里啪啦砸下来。   土匪头的槍终于没有子弹了,可何田并没感到安心,这个身高近两米的土匪头和易弦扭打在一起,就像是一头熊在扑杀一头梅花鹿。   屋子里唯一的光线就是炉膛里的火光,何田隐约看到易弦全身是血,衣服也没了,可她这时偏偏动不了,也帮不上忙,急得大叫一声。   她叫的时候右手肘敲在地板上,可能刚好敲到麻筋,又是一阵酸麻,可没想到这阵酸麻之后,右臂竟然可以动了。   何田撑起身体用右拳狠狠对着自己两条腿乱打,自从被麻针射中,她的两条腿就像是冻僵了一样酸麻,这会儿被她狂敲一通,竟然酸麻大减,能感到疼痛了!   何田扶着桌子腿站起来,想要扑过去帮忙——易弦这时看起来完全不像有胜算!   她走了两步,又摔倒在地上,一阵头晕眼花,胃部一阵抽搐,终于吐了出来,紧接着全身一阵虚脱,只得趴在地上喘息。   她现在知道为什么那帮土匪会给她塞一粒辛辣刺激得嗓子口舌都麻痹肿胀的药丸了,麻针的药效十分霸道,如果她昏迷时吐了,很可能被自己的呕吐物窒息。   他妈的!这帮混蛋!   何田不甘心地抬起头,看到这时土匪头站在易弦背后,一只手臂卡在他脖子上,咬牙切齿,太阳穴上青筋暴立,龇着牙,勒得易弦满脸涨红,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像是颈骨就要被扭断了!   突然间“咔”地一声脆响,土匪头惨叫一声,易弦竟然掰断了他这只手臂!   这一瞬间生死逆转,易弦反身对着匪头两肋嘭嘭嘭几拳,血花蹿得老高,直射到房梁和橱柜上,土匪头惨叫连连。原来是易弦绑在手腕上的利刃在挥拳时也扎进了他的身体。   在炉火跳动的橙色光芒下,易弦手臂肌肉虬结,背后胸前全是喷溅的鲜血,俊秀的脸也看起来极为狰狞。   何田呆呆看着易弦像是要拥抱对手一样,再一次将双手上的利刃深深扎进对方的身体,然后,他后退一步,推开了那个土匪头,让他的尸体重重摔在地上。   他转过来,胸膛激烈起伏,那条盘踞在他胸前的黑龙像是收到了鲜血祭奠活了过来,它随着他的喘息在那些凶险莫测的云纹里上下起伏,就像是在鲜血中游动,凶恶的龙身从他左肩沿着脊背向下延伸,又转到了腰前,顺着他小腹的肌肉一路向下伸进裤腰之下,不知龙尾隐藏在何处。   “你还好吗?”易弦的喘息依旧粗巨,他说着,抹了一把脸,踉踉跄跄地朝何田走过来。   何田呆呆看着他,脑子里乱哄哄的。   易弦走到她身边时,像是再也没有一丝力气了,他瘫坐在地上,把她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用颤抖的手摸了摸她的脸,又问一遍,“你……还好么?”   何田还是呆呆的,声音嘶哑地咕哝了一句,“难怪你洗澡时也穿着衣服……”   易弦哭笑不得,再想不到她会说这个,他张了张嘴,还没想好说什么,何田一翻白眼,昏过去了。   可怜的何田这次也没能昏迷很久。   她醒来时还是靠在易弦身上,他拿了块沾湿的布巾正给她擦脸。   这时她才觉得两颊被打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尽管易弦手劲很轻,布巾冰凉,可还是忍不住咬着牙小声嘶嘶叫。   “你醒了?”易弦一脸惊喜,又问她,“疼得厉害么?”   何田摇摇头,盯着易弦看了一会儿,突然惊醒,连声问,“你受伤了吗?我看见你身上全是血!我没事!你先给你自己包扎!”然后她又想起了小麦,嗷地一声哭起来,“小麦!”   “小麦没事!”易弦赶紧抱着何田拍了拍她后背,指给她看,“你看,在那儿躺着呢。”   何田一看,一个泥巴球一样的小麦正躺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板上,不过,看上去好像死了,舌头伸在嘴巴外面,翻着一对儿白眼,爪子尾巴纹丝不动。   “小麦死了!”何田又要哭,易弦拽着小麦一条狗腿把它拉过来,它就这么吐着舌头翻着白眼擦过地上撒着的各种碎末渣子给拽过来了,他握住何田的手,让她摸摸小麦肚子,“你看,热乎乎的,一起一伏的,有气儿,真没死。”   何田这才冷静下来,大概是土匪们为了不惊动屋子里的人,就给这要通风报信的小狗也来了一记麻针。   她哈哈笑了两声,“没死!”   “嗯。没死。”   何田又笑了两声,意识更清楚了,再看看易弦,他脸上还有些没擦净的血迹,身上……也是。   不知道是没来得及穿上衣服,还是故意的,现在还只穿了条裤子。   何田被他抱在怀里,躺在他腿上,脸颊就贴着他的胸腹,她一转脸,就对上那条恶龙。   这时何田才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太对。   她一觉得别扭,就忍不住要挣扎着坐起来,挣扎了两下,发觉麻针的劲儿又回来了,现在连手指头也难以移动,自己只能像个大毛毛虫一样蠕动,她动了几下,突然面红耳赤,闭上眼睛,心跳得极快,她怕自己又要昏过去,连忙强自镇定,调匀了呼吸,小声说,“你……”她说了一个字,睁开眼睛,看了一脸无辜的易弦一眼,又赶紧闭上,“你让我自己躺一会儿。”   她这时才发觉,易弦把一个睡觉的草垫子拿了下来,铺在地板上,她现在就躺在上面。   他有时间搬草垫子,却没穿上衣服!   何田等了几秒钟,没得到回答,睁开眼睛一看,易弦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目光和平时大不相同,不由一怔,急促呼吸了几下,“你……”   她这才看到,自己被撕破的衣襟还敞着,易弦好像还有意无意地在看,她心里一急,又不由自主挣扎几下。   “哎哟。”易弦轻轻叫一声,按住她,语气里带点埋怨,又像是隐含警告,“别乱蹭。”   何田一怔,立即发现有什么不对了……她肩头靠在易弦怀里,身子躺在他腿上呢,现在,有个硬硬的东西就顶在她身下。   一瞬间,何田想起了去年冬天两人第一次一起洗温泉时的情形——   她还让他给她擦背!   什么洗澡时也不离身带着木棒啊!那是因为这个木棒是长在身上的啊!   啊啊啊啊啊——   还有,平时睡觉、换衣服都没想过要躲着他!   为什么一周要换洗一次床单?因为你污啊!   她想到自己这半年多和一个年轻男人日夜一起,两人还时常有亲昵举动——连澡都一起洗了,当然是又气又羞,最难过的是觉得自己从前是个傻瓜,要不是易弦今天不想装了,还不知道会被他戏弄到什么时候!   恼羞成怒之下,何田瞪易弦,“你——你让我自己躺着!”   劫后余生,易弦看到何田又没受什么重伤,正高兴得不得了,一高兴就忘了分寸,这时一看何田真生气了,她雪白的小脸上高高肿着几条指印,额头上也肿了个包,头发散乱,杏核眼里还泪汪汪 ,小鼻子尖儿红红的,一副又委屈又生气的样子,赶快不敢再放肆了,老老实实地把何田从自己腿上扶起来。   可是刚扶着何田坐稳了,他又神使鬼差地抱着她不想松手了,把鼻尖凑在她耳朵边头发上不停地轻轻蹭蹭,就像他平时蹭小麦那样,他蹭了蹭她,趴在她耳朵边说,“你没事,太好了。”   何田这时被扶着坐起来了,坐的位置就微妙地移动了一下,马上感觉到易弦明显的身体变化,顿时羞得两颊滚烫,可她这时四肢软得和软面条一样,要是易弦不愿意停手,她根本无计可施!   她又着急又害羞隐隐还有些害怕,害怕中还夹杂一丝她说不清的情绪,正不知所措的时候,易弦把她放开了。   他让她躺好,笑嘻嘻摸摸她头发,“你休息一会儿,我收拾收拾。”   他说完,吧唧一下在何田脑袋上亲了一下。   何田呆了呆,躺在草垫子上,想到几个月前把易弦带回家的时候,他当时也是这么躺在一块草垫子上。   现在两人易地而处了。   她心里各种思绪乱糟糟纷至沓来,一会儿想到这些时间以来和易弦相处的点点滴滴,一会儿又想到他上次要离开又跑了回来,紧接着看到地上各种破瓦片碎玻璃,又想到这次要不是易弦在,她这会儿的命运恐怕很悲催。   何田胡思乱想的时候,易弦把满地碎玻璃木屑给打扫了,砸碎的碗盘瓢盆也扔出去,被翻乱的器具也都一一放好。   可他就是忘了给自己穿件上衣。   何田默不作声,看着易弦忙碌,又偷偷地仔细看他身上那条恶龙的纹身。   何田自己没有纹身,她的家人中也没人纹身,但是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这样大面积的纹身,纹绣得这么精致,不是一天纹成的,要分好几次纹。   再看恶龙隐身的那些云朵雾气,这种渐渐晕开的纹身,一看就知道是很小的时候纹了,后来随着主人渐渐长大而长开了,到了成年之后,就形成自然的仿佛真实云雾的最终效果。   她偷看了一会儿,不由想,这龙的尾巴究竟藏在哪儿呢?长什么样子呢?还是,看不到的?隐没在云彩中的?毕竟,神龙见首不见尾嘛……   这么一想她就脸红了。   不久前她催易弦换湿衣服的时候想过,他脱掉衣服的身体是什么样的,会不会很漂亮,现在看来,果然和她想象的一样漂亮。不过,又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   现在,她又在想龙尾巴在哪儿了……唉。   这家伙骗了她那么久,可没这么容易就揭过去了!   何田想到这儿又开始懊恼。   其实现在一想,易弦早就露过很多次破绽。甚至有一次,她看见他嘴唇上有胡子了,还想他要不要漂白膏。但是最终犹豫了一下没敢问。   奶奶从前也有小胡子,她说毛发旺盛的美女都这样,只要用漂白膏,把小胡子漂淡了就行,看起来就像颗水蜜桃上长的绒毛。   还有,平胸。   从来不穿她做的胸衣。   手臂上血管浮凸。   力气大的吓人。   何田越想越气,又想到,其实他自己从没“骗”过她,是她一看到他,就先入为主,以为这个漂亮的、长发的美人是个腼腆的小姐姐。   谁想到小姐姐衣服下面藏着恶龙呢?   作者有话要说:  身藏恶龙的女装大佬至此,彻底掉马了。 第49章 双色花朵馒头   其实冷静想想, 何田觉得易弦当初未必是成心要骗她。   逃进了山里, 谁知道今后会怎么样?哪能一开始就把自己的经历身世向一个陌生人和盘托出呢?   至于他为什么逃亡,为什么躲进山里, 为什么见到城主的卫兵会蒙着脸,还有,他为什么练就了一身杀人的本领……易弦没有主动说过, 何田也没主动问过。   何田是个猎人, 知道打鹿的时候鹿面对她时最容易打到它的心脏,知道怎么给鹿、兔、鸡鸭等等猎物剥皮,这都是她从出生后一直学的东西, 所以做起来很熟练。   而易弦,他显然从小学的是怎么杀人的技巧。所以才能精准地把利刃刺入对手肋骨之间的缝隙,刀刃的角度完全不会被肋骨阻挡,直入心脏。   这样的他, 当然不可能一开始就对一个陌生人坦陈一切。没准还觉得,既然她错认了,就将错就错吧, 将来他走了,要是有人追查, 她也不会想到自己收留的那个小姐姐是个男人。   何田发了会儿呆,才注意到那个土匪头的尸体已经不在屋里了, 她问易弦,“他们的尸体呢?”   易弦说,“我堆在外面了。等雨小一点再处理。”   窗外, 雨还在哗啦哗啦地下着,冷风带着潮气从破碎的窗子中吹来。   何田挣扎了几下,手脚还是酸麻的,只好指挥易弦,“得赶快把窗户上的挡板挂上,不然的话,家里就受潮了。唉!”她痛叫一声,心疼她的窗子。   这窗子上只剩下一块玻璃还是完好的,要重新做窗子,再配上玻璃,又是一笔开销。   易弦知道何田在想什么,安慰她,“我从他们身上找到不少钱呢。这帮人像是从哪里来的逃兵。”他也叹口气,“不知道他们身上那些钱是从哪儿来的,来我们这儿之前还抢过谁。”   何田也默默无语。   可惜,夜晚用来防熊的挡板被打成了几块碎片,   易弦只好找了几块木板把窗户从外面钉上。风雨是不会进来了,可是屋子里一下又暗了好多。   他忙完这些,点亮油灯放在桌上,又倒了杯水,走过来,坐在地板上,问何田,“你渴了吧?喝点水?”   他说着,就想扶她起来。   何田赶快说,“我不想喝。”她其实是渴的,但她怕她喝了水,等会儿想要上厕所,要是那时候她还是不能动,可怎么办?   易弦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小声说,“你要多喝水,才能快点把药物排出去。别担心,我可以帮你上厕所啊!”   何田脸一红,“上厕所怎么能帮的!”   易弦很无辜又很正经地看着她,“怎么,你小时候没让大人抱着你嘘嘘过么?”   当然有过。   每个人小孩子的时候都有过。   何田一下子就联想到易弦说的“帮她上厕所”的情形,脸涨得通红,再看易弦,他脸还是正经的,甚至猛一看还有点为她忧虑担心呢,可他那双眼睛却隐隐含着点笑意,和她目光一触,脸也红了。   何田一皱眉,就猜到他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不正经的东西,再想到这几个月他那些脸红忸怩的时刻……要是她现在手能动,早就一巴掌打他那张看似无辜的脸上了。   “反正我不喝。”她说了一句,干脆闭上眼睛,停了一下,她又说,“你不冷么?赶快穿上衣服吧!”   这满眼的肉色实在有点消受不起啊!   刚才他又是血又是汗的时候还没罢了,现在一看……这是在逼人东想西想嘛?   从前那个漏一点肉就忸怩、就暴跳、就扭头就跑的羞涩小姐姐去了哪里?   怎么就在打了几声雷之后摇身一变成了露着前胸后背和小腹上八块腹肌满屋子晃的小哥哥呢?   嗯,从前她觉得易弦平胸是冤枉人家了,其实人家胸挺大的,只不过不像她是软组织,人家的,是肌肉。   易弦发觉何田盯着自己胸一直看,先有点不好意思地用双臂在自己胸前遮了一下,恢复了几分羞涩小姐姐的样子,可是小姐姐只回魂了不到一秒钟又走了,他也不知怎么想的,放下手臂,坦然地看着何田,小心翼翼又带点小委屈地说,“我……我现在浑身又是血又是汗的,待会儿还得处理尸体呢,弄脏你给我做的新衣服怎么办?等待会儿雨小点儿了,我把他们挨个搬到山下扔到河里去,再回来洗个澡,然后我就穿上衣服。我澡才只洗了一半,现在水都凉了!”   嗯。说的好有道理。   何田闭了眼不看他,轻轻哼了一声。   易弦知道她还在生气,又逗她说话,“你不喝水,那你饿不饿?你本来要做什么吃的呀?面都发好了,现在怎么办?”   何田听到这里才想起来,对啊,她还发了一大锅面呢!再怎么怄气也不能浪费粮食。   于是,她说,“扶我起来!”   那盆面团因为上面盖了湿润的布巾,虽然易弦和土匪头开打的时候弹片乱飞,玻璃渣四溅,一个橱柜的门掉了下来,成了马蜂窝,连圆木做的墙壁都给打穿了几个洞,但这盆面团奇迹般地毫发无伤。   何田叫易弦抱着陶盆颠倒过来,把落在布巾上的各种碎渣抖掉,揭掉布巾,三个颜色各异的面团已经涨得两倍还大了。   从揉好面团到现在,恶战一场,生死一线,竟然才过了不到两个小时?   何田看着发酵完美的面团,恍然间,像是自己刚才经历的只是一场噩梦。可看看残破的窗子,蚂蜂窝橱柜,依旧凌乱的屋子,她叹口气,还活着,就很好。   她现在还是四肢酸软无力,只能指挥易弦怎么做了。   他在她身后放了两个枕头一床被子,让她能坐起来监督。   果仁馅儿被几个土匪一进门就吃掉了。再说易弦的手艺嘛……打下手还成,包包子就难为他了,更别说馅料松散,包起来难度更高的糖包了,干脆做成馒头吧。   何田叫他先把三个面团分开,分别再次揉匀,放出面团里的空气,然后每块面团都切成十二个小块。   面团拿出来,才发现陶盆底部裂了个缝儿,也不能用了。   唉,不管了,先做吃的。   先拿一块紫色的小面团,揉成一个小球,再用一块白色的擀成圆面皮,包住紫色的小球,底部捏紧,翻过来,在面团正面划一个十字口,切口要两三厘米深。   切好的面团放在铺了湿润笼布的蒸笼上,二次发酵之后,切口裂开,就变成了一朵白色叶片包裹紫色花心的花朵。   易弦觉得好玩,立刻又把剩下的面团如法炮制,有的是紫心白皮,有的是橙色的心紫色的皮,三种颜色混搭,何田又教他把两种不同颜色的面团揉成长条,一块压着一块,稍微擀一下,卷起来,压成一个球,再切个十字口,那就是一朵双色的花了。   很快两层蒸笼都放满了。   接下来的步骤倒不用何田教了,都是易弦观摩已久熟知的。火上放上蒸锅,加上水,摞上蒸笼,把火烧旺,蒸上二十几分钟,馒头就熟了。   不过,蒸锅里现在还有半锅煮得八成熟的米饭。   易弦和土匪头扭打的时候把锅撞到了,洒了半锅,另外半锅也没煮熟。   何田叫易弦给米饭加上水,煮成粥。   她还让他在锅上先架上一个空的蒸笼。   “这样粥煮滚之后,粥水就不会把馒头给浸湿,湿了的馒头就不好吃了。”   蒸上馒头,易弦又给何田拿来她的万能药膏,在她脸上厚厚涂了一层,一边涂还一边说,“哎呀,真可怜,这得好几天才会消肿吧?我给你冰敷一下吧?”   何田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他的胸肌在眼前晃来晃去,只好红着脸,半闭着眼睛。   这时,门外的雨终于小了,淅淅沥沥的,阳光也重新出现。   何田催促易弦,“咱们得赶快处理尸体。”   盗雨不盗雪,这说的就是雨可以冲走很多痕迹。比如,移动尸体留在地上的血迹。   易弦也深谙这个道理。   何田家虽然人迹罕至,这片森林也是法外之地,但这五个匪徒的尸体留在这里,万一横生枝节,就不妙了。谁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其他同伙呢?   易弦偷袭另外三个匪徒时,想到何田吉凶未卜,说不定还正在受到侮辱,心急如焚,而对方不仅人数多,武器装备又比他们精良,只能一击致命,没法留活口。   易弦把五个匪徒的尸体挨个背下山,扔进了河里。   抛尸之前,易弦把尸体上的衣服剥净,想要找到更多线索,可并没找到什么能提供这些人身份的东西。   暴雨之后,河水暴涨,丰沛的水量加快了流速,奔流时发出更胜平时的轰隆声,上游冲下来许多的泥沙和朽木,河水颜色变成了浑浊的浅黄色,河面上到处是白色浪花和泡沫的漩涡。   易弦戴着斗笠,蹲在地上,用斧子砍向尸体的关节,一段段扔进河里,转眼之间,五个不久前还穷凶极恶的匪徒就消失在奔腾的河流中。   他把从这五个人身上搜到的武器放在了红薯窖里。   那支能射出麻针的槍,样子像一根长管,里面装着一瓶十毫升的推射针筒,配着十二支长约八厘米的针头,针细得犹如毫毛。   能制作出这样的武器的城,现在并没有很多。   他回到屋子,何田挣扎着坐起来,欢喜地说,“小麦刚才动了!”   那针麻针扎在人身上效力都如此霸道,更别说一只比人小了那么多的小狗。   易弦摸摸小麦,它眼珠转了转,至少不是翻白眼了,但是别说动了,舌头都缩不回去。   馒头已经蒸好了,易弦把蒸笼移到炉台上,盖上炉盖。剩下那半锅米饭煮了好大的一锅粥,易弦盛出两碗粥放在桌上,又切了点萝卜干当做配菜。馒头摆在陶盘里,像一朵朵盛开的花。   何田早就又饿又渴,馒头的香甜味儿钻进鼻孔,肚子跟着咕噜咕噜叫了几声。   易弦扶着她,“能站起来了?”   何田点点头。   他就把手放在何田腋下一托,帮她站起来,半搂半扶地让她坐到了座椅上,又问她,“手呢?有力气了么?”   何田被射中的是左臂,这只手臂现在还是酸麻的,易弦回来之前她试过,连茶杯也没法拿,幸好她惯用右手。   颜色鲜艳的馒头吃起来味道也很不错,尤其是紫色的,甜菜和上面粉,发酵蒸熟之后,那股土腥味完全没有了,格外香甜。   下午茶点变成的这顿晚餐其实十分简单,全素的,可是易弦和何田都吃得十分满足。   食物的香味和燃烧的木柴香味把屋子里的血腥味给掩盖了,雨也终于停了,金光从窗子上钉的木板缝隙里透进来,门外,雨滴从叶子上滴下,落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滴答声。   何田蹒跚着,在易弦的搀扶下走出屋子,四处巡视了一番。   除了他们所住的木屋,倒看不出太多打斗的痕迹。   熏肉小屋前面一片泥泞,但是雨水冲走了所有的血迹,唯一留下的,就是木门上的两条弧形喷射状血痕。   不过,这用干草擦一擦,很快也会消失。   易弦说的没错,他确实不应该穿上衣服。何田靠着他站着的时候,看到他的头发上全是凝固的血,把头发凝成一缕一缕的。   他耳背后面,脖子上,后背上,也全是干涸的血。   他又烧了水,洗了澡,又换了水让何田去洗。   何田换下衣服时,才注意到自己衣服胸襟上,肩背上也全是血迹。胸前的是她的鼻血,其他的,是从易弦身上蹭的。   他当时身上看着吓人,可是那些血不是他的,他自己也说没受什么重伤,但何田偷眼看去,见他时不时会捂一下右肋下方。   她坐在浴桶里,热水泡在身上,顿时感到好多地方疼得要命,胳膊上,右肋下,好大几块青紫。   她没敢照镜子,可是也知道自己此时鼻青脸肿。   这个澡洗得舒服又难过。   洗掉身上的血污之后,肌肉的酸痛也好受多了,可是要爬出浴桶时,何田还是左臂无力,不小心在木桶边缘磕了一下,她哎哟痛叫一声,门外易弦就问,“你没事吧?要我帮忙吗?”   何田慌张地喊,“不用!我没事!”   她慌里慌张地擦干身体,穿上衣服,心脏扑通扑通乱跳,左手又不怎么听使唤,一着急,衣扣又扣不上了。   要是在今天之前,甚至几个小时之前,她根本不会觉得怎样,可现在……   一直依赖的亲密同性小伙伴,突然间,变性了!   虽然易弦并没做什么,可是她就是觉得一见他——不,不止是见到他,听到他的声音也是,她就像被吓到的小兽,颈后的绒毛都竖起来了,感到有种隐形的威胁感。   她并不是害怕易弦,而是一种介于害怕与害羞之间的感觉。   何田抖抖索索的,终于穿好了衣服,推开门,看到对她微笑的易弦,一和他对上眼睛,自己就不由嘴角上翘了。   然后,她问自己,他还是他,并没有变,我为什么会觉得有什么变了呢?   她还没明白。   性别暴露了之后,易弦对她的态度,看她的眼神,都有了细微但转折性的改变。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第50章 杂粮肉粥   到了临睡时, 小麦还是没有醒。推推它, 它就虚弱地哼哼一下。   何田怕它就此嗝屁,可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救它, 想了想补充水分应该没错,就让易弦用一根棉线引了水,小心滴进它嘴巴里。   小麦倒是能喝一点点水的。但也喝的不多。易弦怕它此时不会吞咽会窒息, 只好一点点喂。   用棉线喂它喝了小半碗水, 易弦叹口气,把它放进它的篮子里。   小麦快六个月大了,牙已经换的差不多了, 它的篮子小窝窝和玩具也被它咬得不成样子。   易弦摸摸小麦最喜欢的那个木球上凹凸不平的齿痕,又摸着小麦的狗头小声嘟囔,“小麦啊,你可是这个世界上最勇敢的小狗狗, 你会醒来的,对不对?明天早上就醒来啊,我带你去赶小鸭子, 再给你买一个拧了发条就会自己跑的兔子玩具。快点醒吧……”   何田也很担心。   可是担心有什么用呢?   他们又没有药。   匪徒身上搜出的药丸只是能把人刺激得快速清醒,对于肌肉的麻痹是一点用也没的。   她自己的左臂现在还是没法抬起来, 连只杯子都拿不动。   万一……   会不会,以后, 她的手臂都是这样了?   何田想到这儿,抽抽搭搭地哭了。   易弦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何田这时已经想到, 只有一根手臂的自己怎么生存,不能端槍打猎,不能赶驯鹿爬犁,不能凿冰取水,甚至劈柴升火切菜做饭……全都做不好!   亏她以前还觉得人家三三精明,腿脚不便就另辟蹊径织麻赚钱,还把体力活外包了,现在她怎么办?她连麻都不会织。   何田越想越害怕,越想越难过,本来是不怎么出声地哭,被易弦问了几次,哭得越来越大声了。   易弦连忙安慰她,“小麦……小麦会没事的。你到底怎么了?”   何田抹着泪,抽噎道,“我这只手臂一直不能动的话,以后会不会萎缩?”她一说完,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肯定会的。肌肉萎缩了,两只手臂不一样粗细!”   “不会的!”易弦也顾不得了何田会生他的气了,抓住她左臂用力揉了几下,又轻轻捏她指尖,“你有知觉么?会不会疼?会疼有知觉就说明神经没伤到,只是药效还没过去。”   何田听了将信将疑,想起自己用力捶打双腿之后就能站起来,又觉得易弦说得对。   易弦给她擦擦眼泪,“没事的。”   何田止住泪,点点头,突然又流泪了,“我应该听你的话的。我刚才应该赶快多喝水的。”   易弦看她又哭了,赶紧又给她擦泪,又给她倒水,领她坐在桌子旁,“那你现在快喝吧。”   她喝了一杯水,安静下来了,长长的睫毛抿在一起,眼尾还带着点点泪光,肉嘟嘟的小嘴微微撅着,像是随时可能再哭出来,在灯下看起来娇美可爱到了极点。   易弦心里痒痒的,真想像下午刚刚脱险那会儿那样把她抱在怀里蹭蹭亲亲,可又怕何田生气。   他骗了她这么久,要不是今天下午遇袭,洗澡洗到一半跑出来杀人,他自己也说不准还会隐瞒多久。   意外曝光了,可是他心里一直悬着的那块石头也落下来了。以后……   他看着何田,心里像装了只小兔子,绒绒的,暖暖的。   何田又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听见易弦说,“你把伤口里的淤血吸出来,没准能好的快一点?”   “淤血?怎么吸?”何田茫然。   “被蛇咬了也是吸出蛇毒,然后再推拿,按摩肌肉,热敷什么的,总会好起来的。”易弦看起来很有信心,就和他说要建藤桥建水池时一样。   何田抹掉眼角的泪,“嗯。”她看着易弦,用眼神问,那接下来要怎么做?   易弦脸红了一下,“你……先露出胳膊。”   何田一怔,脸上一热,可看着易弦正直又无辜的眼睛,不再迟疑,解开衣扣。   她脱掉一只袖子,又看看易弦。   何田皮肤白腻,易弦是早就知道的,她那只小手还曾经伸到他被子里不肯回去,当时他还曾想象过她滑腻的手臂是什么样子的,可是没想到竟然会美成这样。   她肩头、手臂在此时晦暗的灯光下,像是有一层莹润的光泽,她单衣下面穿着件式样简单的无袖小衣服,只露着锁骨,可她身体曲线玲珑,让他移不开眼。   何田看着易弦盯着自己手臂皱眉沉思,还以为他觉得自己伤势比之前想象得严重,一着急,又想哭了,“是不是治不好了?”   “怎么会?”易弦拉住她手,“你过来,先找到针眼,你还记得打在哪里么?”   他说着,拉着何田往自己身边引。   伤口其实是很好找的,手肘之上一掌左右的地方,手臂外侧,一个小红点,周围一小片淤青。   何田看见伤口,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吸不到那里的,求助地看向易弦,他像是早就预料到了,拍拍自己的腿,对她招手,“你过来坐我身上,我帮你吸。”   何田抱着自己的胳膊,脸红了。   她摇摇头,“我不坐。”   今天下午她刚醒的时候,他就让她坐他身上了,结果呢?   夭寿啊!   要是……又这样,她该怎么办?对小易弦打个招呼么?   易弦也想起自己有前科了,轻轻咳一声,“那是第一次……不,是没小心。呃,是……意外。这次我有心理准备了,不会的。”   他像是怕何田不信,又说,“你想想,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我什么时候……那样过?”   何田对这个事情还是一知半解,她看过书。家里有关于男女生理结构的医学类书籍,可惜的是,缺乏描述这个事情过程和感受的文学类作品,她一想,易弦一直以来算得上正人君子了,确实也没做什么越轨的事,就信以为真。   她侧身坐在他腿上,又低头看看他,把手臂伸到他脸前,“这样可以么?”   易弦心里窃喜,差点没笑出声,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握住她右手,放在自己肩上,“可以啊!”   怎么不可以啊?太可以了。   什么叫软玉温香抱满怀,这就是了。   小天使何田刚洗过澡,身上散发香味,头发还没完全干,散开披在背后,轻轻拂在他手上。   何田听出他语气有异,低头一看,只见他一向冷清俊美的脸上现出一点狡黠的神色,她正感到疑惑,就看见易弦的喉结上下一动,发出一个吞口水是声音。   何田立刻知道上当了,就要气恼地跳起来,易弦也知道自己露相了,赶快搂着她的腰说,“对不起!”   他刚才只是想趁机再抱抱何田,可没想到这种拥抱的姿势竟然如此不纯洁,紧张之下使劲一搂何田,她又刚好在这时跳起来,他双臂用力一箍,脸一下埋进何田胸前柔软的地方。   何田愣了一下,尖叫了一声,又跳起来。   这次易弦也懵了,倒是松开了手。   “你怎么——你怎么能这样?”她右臂抱在胸前,瞪易弦,“你说了你不会的……”   何田转身跑了,这屋子能多大,她只能爬上梯子逃到棚板上面去。   易弦低头看看自己,呐,是他失言了。   何田趴在草垫子上,又羞又气,想到自己手臂,又是一阵担忧,再想到易弦暴露真身之后,就像是失了顾忌,一点也不矜持了,又是一阵迷茫。   几小时之前,易弦还是她最可靠、最亲密的小伙伴,在她心里,这是个极其注重隐私和个人空间,偶尔被她拥抱一下还会忸怩害羞的小姐姐……现在看来,不管是注重隐私和个人空间,还是会在她做出亲密举动时忸怩害羞,都是为了掩盖“她”其实是他。就不知道“可靠”这一条还能不能保留下来。   何田叹着气,易弦爬上棚板了。她立即背过身,不理他。   他就像往常一样在何田身边躺下,沉默了一会儿,小声叫她,“别生气了,是我不对。可我……不是故意的。”   何田哼了一声,他探过手,用一根手指轻轻戳戳她肩膀,“你得快点好起来啊,不是说,还有好多事要做么?”   何田还是装死狗,易弦又说,“唉,橱柜的木门也要换,墙壁的破洞得堵上吧?用什么堵呢?泥巴可以么?”   何田心说,恐怕只用泥巴不行吧?泥巴里有种子怎么办?而且日晒雨淋的,掉了一小块就是一个凹坑,有一种蜂,最喜欢在木洞里筑巢……还是得添进去木屑,然后用一小块木头,涂上鱼胶,才能补上。   易弦又问,“家里的餐具几乎全给打碎了,水杯只剩下两个了,盘子就剩一个了,连木盆都碎了两个。要是我们不自己烧陶,就得去山下的村子买了。他们东西好像很贵,对吧?”   “嗯。”何田忧心忡忡答应一声,“窗子也得替换,得定做呢,这个最麻烦,又不是到了就能买到的。”   “要是你好了,咱们明天就下山?”   “嗯……还是等两天?人家肯定会问,为什么窗子坏了,万一带出来那些土匪的事怎么办?等风声过去了?”   “哎呀,我们就说是熊来了。”   易弦一边逗着她说话,一边一点点往她身边凑近,借着微弱的光,看到何田虽然裹着被子,可是左臂左肩还没穿上衣服,又轻轻捅捅她腮帮,“你看,这么多事等着我们做呢,你得赶快好起来,对吧?”   “嗯。”   “那……你躺着,我帮你吸伤口?”   何田没说话,易弦用一只手臂撑着身子半坐半卧,看着她。   淡淡月光下,何田眨了眨眼睛,小声说,“好。”   易弦这次不敢造次了,虽然握着何田滑腻的手臂,和她肌肤相亲,心跳得像在打鼓,身体也当然有反应,但是始终没敢再怎样。   他又帮何田揉了揉手臂肌肉,再帮她穿上衣袖,盖好被子,小声说,“你别怕。”   何田想说,我不怕你。我是怕……怕什么呢?她自己也说不清。   她听见易弦像是翻过了身,背对着她,声音低低的,“等你好了,我就搬出去住。”   何田忍不住了,她躺平,转过头看了看易弦侧卧的黑影,“你住哪儿啊?”   “我在西瓜地旁边搭个小棚子。”   “那天凉了呢?”   易弦心里一喜,强忍着喜悦,有点委屈地说,“天凉了……我就在屋子外面盖个小砖头房子。本来不是要盖暖房么?”   何田心里不是滋味。   男女有别,她确实不该和易弦再共处一室。可是,她又没想过把他赶出去。   要是易弦刚才不说,她都没想到要让他出去住。   她心里乱糟糟的,最后说,“那我帮你把房子盖大点。”   易弦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不应该啊!   你应该说“那你就不要出去住了”呀!   他懊悔地只想捶床。   第二天一早,何田被食物的香味叫醒了。   她躺在被窝里,伸个懒腰,觉得全身依旧酸痛。然后,她一愣,坐起来,转动左臂,又握了握拳。   “易弦——我、我手好了!”   何田跌跌撞撞爬下来,跑出门外,看到易弦正在给洗衣机里加水,大米站在一边伸着脖子够挂在它脑袋前面它永远也够不到那根胡萝卜。   何田往桶里一看,除了沾着血的衣服,还有一条床单,上面也隐有血迹。   她这才想起来,从出事到现在,她关注的一直是易弦变性了!自己的手不会动了!小麦吐舌头翻白眼了!却好像还没问过他究竟还有哪里不舒服。一直都是易弦在忙着照顾她。   “你是不是还有伤?”   易弦惊慌地捂了一下小腹,又赶紧移开手,笑着说,“没有。”   何田不信,可是也不能拉开他衣服看。只是担忧地上下打量他。   “真没有?”   “真没有。”他说着,咳嗽了几声,脸上一片潮红,“你昨天……不是都看到了么?”   何田仔细回忆,易弦身上是有些擦伤,但是都不严重,起初吓得她半死的那些吓人血迹全是别人的血。可是……衣服遮住的地方呢?   “真的没有?”   “嗯……就一点小伤。肚子有点疼。可能是一点内伤,不过不要紧,只要不受寒,咳嗽几天就好了。”易弦微笑,“我做了杂粮肉粥,我们赶快吃吧。”   他又指指何田的手,“好了?”   “好了!”   “我就说没事。”   易弦做的肉粥其实味道不怎么好。   他煮粥的时候火太大了,又没一直搅动,锅内糊了一层,粥闻起来挺香,吃起来带点糊味。   再一咬,粥里的大米小米倒是熟了,可是豇豆、红豆、野米却还硬着呢。   粥里加的是腌獐子肉,后腿肉是很好吃的,可是易弦煮粥之前没泡豆子也没泡腌肉,肉这会儿是咸的,豆子是半生的。   可是何田还是把一碗粥吃完了。   吃着粥,易弦又捂着嘴巴一阵咳嗽。咳得脖子都红了。   等吃完饭,易弦说要去西瓜地旁边搭棚子时,何田坚决阻止了他。   “不行。你这是受了内伤了!怎么还能住在瓜棚里吹风?要是受了凉,现在看着没事,等你老了就会天天咳嗽,把肝都咳出来。”   “那……你说呢?”易弦用咳得眼泪都要冒出来的一双小狗眼看着何田。   何田呼口气,小声说,“你还是住在屋子里吧。”   易弦露出感激的微笑。   何田在心中大骂自己,色令智昏!色令智昏!   可是——   可是——为什么他变成男人了,还是这么他妈的好看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易弦第一次做的饭。糊了。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第51章 蛋裹南瓜花   何田他们照顾完家中的农作物, 喂了大米和小鸭子小兔子后, 小麦才终于醒来了。   易弦把小麦从泥巴坑里捡起来的时候它屁.股上还插着根针。   现在,可怜的小麦醒来了, 它不理解它为啥突然自己的两条后腿不会动了,它激动地叫了一会儿,一泡尿就撒在了它卧的篮子里。   何田心疼地把小麦跑出来, 让易弦在木盆里倒上温水, 给它洗了个澡。昨天沾在它身上的泥巴早就干了,现在又变成了泥巴汤,小麦两只前爪趴在盆边, 时不时舔舔何田的胳膊。   洗完澡,何田又重新找个篮子垫了个窝,再给它喂水喂食。   小麦倒没何田昨天发现自己胳膊不会动时那么情绪失控,它吃饱喝足之后又昏睡过去了。   何田清点了家中的损失, 打破的窗子是最贵的,当年做的时候就花了四张黑貂的价钱,这么多年过去了, 价格肯定更贵。   除了窗子,还有一只铝锅给砸扁了, 陶制木制的杯盘碗盏没有几个还完好的,一整个橱柜都毁了, 三扇橱柜的门要换,比起这些,放各种调料、瓶瓶罐罐的木架倒是容易重新制作, 是上面放的那些不怎么值钱但却很难得的食材也被毁了,比如蜜渍的樱桃,奶奶还在时收集的灰豆角,还有一些放了很久还能用的宝贵调料。   然后就是屋子上的破洞。一共有五个弹孔打穿了圆木墙壁。这个损失暂时无法估计。   易弦暂时先用泥巴堵住了洞,何田说等水势小点了,到下游河滩上再挖些沙子,掺上锯末和鱼胶填满弹孔,最后在外面糊一层泥巴,用火烧硬,或者锯大小合适的木棍,插在里面,再用鱼胶粘合。   易弦提议,其实还是用火山灰混成水泥更好用,也更结实。   但是要去取火山灰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家里现在养了这么多的兔子鸭子,来去一趟,就算马不停蹄,最少也要三四天时间,这些动物还不都饿死了?   另一个难题是,要怎么把火山灰运回来。   冬天路上都是雪时可以让大米拉爬犁,现在,没有了雪,难道要大米驮着灰,他们跟在后面步行?   林间的池塘沼泽河流里当然可以用船,或者扎个竹筏,但是,那是不是还得带上船呢?   这些还都是小问题,最大的困难在于,这个季节,火山下的山谷是熊的地盘。   洄游的大马哈鱼已经陆续来到它们的出生地,在那里繁殖,它们逆流而上时,熊就长着大嘴守在河流中间等着它们呢。   正在捕食的熊看到有人入侵它们的领地,脾气可不会很好。   所以,火山灰水泥的想法很美好,暂时无法实现。就算今年冬天趁着熊冬眠的时候运回了火山灰,也要等到明年夏季冻土开化才能做水泥了。   听何田这么说,易弦也没露出失望的神色。他像是心里已经有了长久的规划。有了目标,等待就是可期的。   吃过午饭后,小麦再次醒来,这次它能爬出窝了,可是两条后腿还是无力,于是它挣扎着拖着两条后腿爬到门廊上,撒了一大泡尿。   看得何田心疼不已。   易弦又给小麦洗了肚肚,包着毛巾举高高亲亲蹭头,“我就知道小麦是世界上最勇敢的小男孩!一定会没事的!”   易弦跟何田今天要把渔网给起出来,他们把小麦提在篮子里,讨论着怎么做一个自动喂食机,走去了河边。   何田的独木舟倒扣着放在河边的林子里,重新翻过来,船底卧着几只蜗牛。   易弦把船抱到水边,扶着何田上了船。小麦从篮子里探出狗头,知道要出去了,兴奋地汪汪了两声,费力地甩动尾巴。可怜的小狗,除了两条后腿软弱无力,用来表达各种情绪的尾巴也很难抬起来。   河水还是浑浊的,漂浮着许多枯枝和树叶。   “不知道渔网会不会给拉破。”夏季每次暴雨,都是对渔网存亡的考验。沉在河里的渔网如果勾到大的浮木,加速的流水就可能被撕破。   夏季何田用的渔网和冬季的网不太一样。   这种渔网被称为“鱼笼”,是圆柱形,渔网套在一个一个的环形竹圈上,可以收起来叠成一摞放在船上,投下水后是一截一截的。   竹圈是用劈成一指粗的竹子做 ,竹子放在火上烘烤,握住两端使它渐渐弯曲,拴紧,做成一个直径五十厘米的圆环。   圆环之间缠上渔网,就形成圆柱形的笼子,根据所需的长度用多个圆环,所做成的网笼可以长达五六米,这个长度,是何田的独木舟所能承载的极限,要是渔网更长,拉网上来的时候,如果网中的渔网很多,鱼儿不断挣扎,小船晃得太厉害,就可能翻倒。   做好的网笼一边扎紧,坠上重物,另一边留口。投进河里时先把重物投进去,然后划着船,一截一截投入网笼,在开口的那截网笼里也放入一块石头,最后,绑上一根系着浮子的绳子,网就投好了。   浮子是用一段竹筒或是一块质量很轻的木头做的,涂上鲜艳的橘红色,天气晴好的时候,几十米开外就能看见。   何田易弦划着船来到河中央,河水今天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流速,水质也渐渐恢复成深蓝绿色,何田捞起浮子,看看河两岸的树木,他们的网被冲向下游,比原先下网的地方远了十几米。   两人一起拉起网,拉的时候就知道里面应该还有鱼。   他们相视一笑,拉得更快了。   “要是我们做条大点的船,在船上安一个绞盘,是不是可以放个更大的网?”   “你怎么总是这么贪心啊?”   “不是贪心,一次多捉点鱼,不就能空出来时间了么?”   “那你要那么多时间干什么?”何田问。   易弦半低着头,嘴角微翘,“能做的事情多着呢。”   两人一边说,一边拉上了鱼笼,笼子底部,十几条肥大的鱼奋力扑腾着,激起一串串水花,有的鱼挣扎得太厉害,鱼鳞被网绳割掉,飞溅到船上。   易弦把一条条鱼捡出来,扔进船中的木箱里。   他现在已经认得很多鱼了,这一网鱼中有很多方头鲶鱼,它们的鳞片很细小,肉质瓷实,用来炸或者炒都好吃;鲫鱼用来炖汤,加一点水芹或者野菜,可惜没有豆腐,不然加几块嫩豆腐一起炖,把汤汁炖成乳白色,只要放一点盐就很美味;鲤鱼有好几种,最常见的是灰色鲤鱼有泥腥味,要放在水缸里用清水养上一个星期后才能吃,通常用来红烧或者糖醋,要酱料味浓才好,另一种鲤鱼个头和灰鲤鱼差不多,但是身上的鳞片很少,只有腮侧和背部长着几片大大的鳞片,其他地方都是光滑的鱼皮,它的肉质比灰鲤鱼细腻得多,片成片和葱姜快炒,加上一点辣椒,或者煮一大锅汤,用筷子夹着鱼片在滚汤中涮一下……   这个季节最常见的鱼是狗鱼。   它们成群结队活动,雌鱼肚子里都带着鱼卵,雄鱼肚子里有鱼春。狗鱼的鱼籽可以用来做鱼子酱,有些狗鱼的鱼籽是金黄色的,这些金黄色的鱼籽做出的鱼子酱据说更加美味。   还有一些鱼的鱼籽也适合做出鱼子酱,鳟鱼,白鲑鱼,大马哈鱼等等,其中最难得也最美味的是鲟鱼的鱼籽。   在大严寒之前,因为过度捕捞,鲟鱼的数量已经越来越少,鲟鱼鱼子酱被称为“黄金鱼子酱”,但现在,这条河流中的鲟鱼的数量可能比这附近的人口数量要高好多倍。只等幸运的渔夫把它们捉住。   它们也是洄游鱼类,每年夏季有大量的鲟鱼从海中逆流而上,返回它们诞生的淡水河流中繁殖。   鲟鱼的寿命可达十数年,长达一米多的鲟鱼在这附近很常见。   据说活得越久的鲟鱼所产的鱼籽越是美味,但以何田的经验来说,其实手臂长短的鲟鱼和近一米长的鲟鱼,它们的鱼籽所做的鱼子酱味道相差无几。   与其他鱼类不同,鲟鱼的鱼籽不是白鲑鱼籽或是三文鱼鱼籽那种一看就能引起食欲的鲜艳橙色,而是黑色的。   但做好的鱼子酱抹在干面包和饼干上,味道真是一绝。   在夏季末,也有些商人会来收鱼子酱。不过,鲟鱼鱼子酱不像貂皮,说不准能不能收到,而制作鱼子酱的手法因人而异,做出的鱼子酱质量也参差不齐,所以收购的人并不多。   今天收获的狗鱼中有不少是肚子鼓鼓的雌鱼,何田笑嘻嘻地再投下渔网,“今晚回家就可以做鱼子酱了。”   他们带着鱼获把船划到岸边,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何田和易弦在河边找了个阴凉的地方,把小麦抱出篮子,让它尿尿,然后把装着鱼的木箱抬回家。   有了小鸭子之后,何田不再在河边洗剥鱼获了,鱼的鳞片、内脏都是鸭子喜欢的食物。   他们把木箱抬到山涧边,让木箱一半浸入水中,箱子的盖用草绳扎紧,这样箱中的鱼可以活得更久一些。   他们还要再划着船出去一次,把河道支流小溪里的笼子和树枝陷阱收起来。   这次出发前,何田让易弦爬进菜窖,拿了一串小粽子,她又给两个人的水壶添满水,这才提着小麦走下山。   顺流而下近半个小时,他们将小船划进支流,这条小河河面碧绿,水位比上次来的时候升高了二三十厘米,河面也更宽了,从原先的七八米变成了近十米,河道两边有很多原本站在河岸上的树木现在都淹在水中。   河道边上那棵易弦用来当路标的垂柳现在像是卧在水中,枝条漂浮在水面上,荡出一圈圈涟漪。   此时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太阳高高挂在天上,虽然水面上有清凉的风,可头顶被晒得烫烫的。   何田和易弦都戴了斗笠,小麦卧在篮子里,不断吐着舌头喘气。   易弦把船划到柳树边,何田掐了几只柳条,编成一个小圆圈,扣在小麦躺的篮子上,给它遮点阳光。   要是在平时,小麦这会儿一定会扭着尾巴叽叽叫着趴在船舷上,要求跳下水游泳了。   阳光最耀眼气温最高的时候,也是藏在树枝陷阱中的鱼虾最多的时候。它们躲进树枝中享受阴凉,却没想到这个阴凉的避难所是个陷阱。   树枝陷阱沉的更深了,提起时带起了好多的淤泥,把船底弄得脏兮兮的,泥鳅、蝲蛄、青虾、各种鱼,还有几只螃蟹纷纷从它们以为的避难所中仓惶逃出,然后挨个被捡进了一个木箱。   个头小的鱼虾被放进了一个装上河水的竹筒中,这些是准备放到家里的水塘里的。   昨天的大暴雨之后,养在池塘中的水草有些被冲走了,估计小鱼小虾也损失了一些,今天刚好再挖些水生植物一并带回去。   易弦给小麦一只蝲蛄玩,它对着张牙舞爪的蝲蛄呜呜低吠,撅起屁股用前爪拍蝲蛄的钳子。   提笼式的渔网也被一个个捞了出来,除了狗鱼,还有几条花鲢鱼和黑鱼。收获颇丰。   何田把几只蝲蛄头尾拧断,扔进提笼里当诱饵,把笼子再次沉进水里。   这一路上,他们只见到鸭子妈妈带着小鸭子藏在草丛中和芦苇荡中,一个有蛋的鸟巢都没发现。   易弦有点失望,“看来能吃到新鲜蛋的季节过去了。唉,我们的鸭子长大生蛋,还要等好久呢。”   何田笑着说,“别急,没有鸟蛋,还有别的蛋呢。再过一周,软壳水龟就会下蛋了。”   “龟蛋?”易弦张大眼睛,“好吃么?”他从没吃过龟蛋。   “不会比鸭蛋大雁蛋味道差。”何田看着他笑,又补充一句,“反正狗獾狐狸都挺喜欢的。”   易弦也笑了,“那我就等着吧,我还没吃过龟蛋呢。”   “龟肉也很好吃!”   “呃……怎么吃啊?”易弦想象不到,“用斧子砍开龟壳把肉挖出来么?”   何田摇头,“当然不是。你就等着吧!反正很好吃。”   两人把船摇到河边一片草丛边,把船栓在一棵灌木上,拿上镰刀去割草。   要收集足够的草料,晒干,存放起来,大米才有冬天的口粮。现在多了兔子和鸭子,还要准备更多。   趁夏季水草丰美的时候,赶快多割一些,家中的动物冬天才不至于挨饿。   别看现在绿莹莹的草随处可见,可是夏季是很短暂的,一次霜降,草就会成片地倒下,等霜化了,草的茎叶全都冻成一滩绿色的烂泥。   割好的草一扎一扎捆好,堆放在一边,然后,他们找了片树荫坐下,喝了点水,吃了些小粽子补充体力,再去砍些芦苇。   芦苇晒干之后,可以用来盖窝棚的房顶。   既然要多收些干草,也得多盖一个放干草的窝棚。   这些草也堆上船之后,坐在船两端的易弦和何田只能看到对方的眼睛和头顶的斗笠。   他们划着船回到家,把草卸下来,先放在林子里,带着装满鱼的木箱到了山涧边,把木箱沉进水里一半,那些不停扑腾的鱼又有了水,暂时缓过了气。   何田拿来一个盆子,一个小竹椅子,又拿了些零零碎碎的工具,坐在山涧边洗剥鱼。   鱼的内脏、鱼鳃、鳞片都倒进盆子里,破腹后的鱼用一根草穿了鱼鳃,挂在横放在山涧两边的树枝上,让流水继续冲走粘液血迹和黏在上面的鳞片,第二条鱼刮好了,就把第一条鱼提起来,放在芦苇杆编的篮子里。   剥第二条鱼的时候,闻到血腥味的苍蝇和小虫子成群飞来,易弦这时已经把草和芦苇背回来,挂好晒着了,他拿了一个芦苇杆做的圆拍子盖在盆子上,和何田一起剥鱼。   两人一起,速度就快了起来。   大米也被放出来,它在林子中觅食,时不时抬起头往这边看看,像是奇怪那个总是见到它就喜欢围着它狂吠的小家伙怎么今天乖乖地卧在篮子里了。   今天一共收获了十二条狗鱼,其中八条是雌鱼,肚子里满满的籽。   何田把鱼籽放进一个大碗里,准备吃完晚饭过筛,炮制鱼子酱。   全部鱼获洗剥干净后,放进一个大陶罐里,洒上厚厚的盐,密封好,放在地窖里一两周后就可以熏制了。   回到屋子里,何田看看易弦做的粥,指点他,“粥滚起来之后你要用木铲翻动,铲子触到锅底再翻,然后,柴火也可以拿出来一两根,小火煮就行。”   易弦一一照做。   何田提着篮子,到菜地逛了一圈。   她今年还种了些圆心菜和羽衣甘蓝,不过这些现在都还没长熟。南瓜只是不停地在长藤蔓,谁知道秋天时能不能长出南瓜,不过,今天一看,倒长了很多的南瓜花,有些花朵的尾巴上还缀着一个细长的梗,莫非就是小南瓜?   何田数了数,南瓜花竟然开了快二十朵。   她摘了一半,全挑花朵很大,尾巴却光秃秃没长出小南瓜的那种。   回到家,易弦已经把火上的粥移开了,这次的粥熬得恰到好处,没有糊,黏稠香滑。   他还片好了一条狗鱼。   何田教他把锅烧热,放上油,加入小葱和姜丝,炒香之后放鱼片,要是想让鱼片更加香滑,就在用调料腌制鱼片的时候拌上一点土豆淀粉。   易弦一一照做,成品的卖相相当不错,就是稍微炒得老了点。   然后,何田打了两粒蛋,搅匀,加上一点盐,锅里重新加上油,把洗净的南瓜花裹上蛋液,放在油锅中一过就捞上来。   裹着蛋的南瓜花花瓣还是鲜黄色,花萼绿莹莹的,有的还带着拉成丝的蛋花,夹起一朵,吹一吹,咬上一口,鲜香美味。   南瓜花的花瓣蓬松柔软,裹了蛋液煎炸之后,蛋液酥脆,内心还是柔软的,还保留着瓜果花朵特有的香甜。   “这都不用等南瓜长出来了,这样就很好吃啊!”何田又夹上一朵。   易弦表示同意,“可能小南瓜长出来也可以这么蘸着蛋浆炸来吃?”他举起筷子,夹了一朵南瓜花举在眼前,“还很漂亮。”   何田用自己筷子上的南瓜花碰碰他夹的那朵,对易弦挤挤眼,“到那时就能捡到龟蛋了!你等着吧!”   易弦微笑,“好,我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第52章 鱼子酱   大暴雨过后, 一连几天都风和日丽。   也没有再出现任何可疑的人。   何田的易弦的生活和往常一样, 日未出就起床,日落后才入睡。   接下来的几周, 将会是一年当中日照时间最长,平均气温最高的几周。太阳在凌晨四点多就渐渐升起,一直到晚上十点左右, 天边还是蒙蒙亮的。   充足的日照加快了各种农作物成熟的速度, 番茄藤上长出一个个绿色的小弹珠,豌豆藤上的豆荚像是已经可以采来吃了,辣椒花开了一茬又一茬, 小辣椒们长得有小拇指那么大,有的尖端开始变红,有的由绿转黄,更多的还是绿油油的。   小米也长得很高了, 看起来就快抽穗了。   白菜、卷心菜、甘蓝也都一天天茁壮起来。   土豆早就开过花了,隐藏在土壤下的球茎估计现在已经有小山核桃那么大了,萝卜、胡萝卜和红薯看起来也都很健康。   小鸭子小兔子也像吹了气一样快速长大, 就连大米,也都肉眼可见的长了一圈膘。   熏肉小屋里的熏架一排排挂上, 也许很快就得再架上一排熏架。   一切都看起来生机勃勃,充满欢乐。   易弦觉得自己应该对目前的局面很满意的, 但是,他不是。   现在每天早上他醒来,转过脸, 看到的不再是何田小天使一样粉扑扑的睡颜,而是一块棉布帘子。   何田虽然被他的可怜相给打动,没再提什么盖瓜棚盖暖房的事了,但是,她在当天晚上就做了一幅帘子。还挺好看的,她用几块她奶奶的旧衣服拆下的布缝在一起做成拼花布帘,再在棚板上的两边横梁各挖一个凹槽,找一根竹竿,切成合适的长度,挂上布帘,竹竿两端刚好卡在凹槽中。   这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啊!   他心里这么想着,脸上还得挂着微笑。   今天一大早,易弦就爬起来了。   他们今天要划船去河谷附近的村子。离这里最近的做窗子的木匠就住在那里。   所以他得早点起来,先做上早饭,再把日常工作给做完,洒扫,种植,喂鸭子兔子,放放大米,让它在林中自由觅食。   很快何田也醒了,她洗漱之后,收拾今天要带的东西。   路上的干粮有糯米红枣粽子,混着燕麦烤的面包和鱼子酱。   新鲜的狗鱼鱼籽从鱼腹中取出来之后,立即投入盐水中,浸泡十几分钟。   刚从鱼腹里取出的鱼籽是一个个不规则的长块,一层薄膜包裹住成千上万粒比小米粒稍大一点的鱼籽,这层膜上有丰富的细细的小血管,它们为鱼籽们提供营养。   泡了十几分钟后,这层薄膜就由透明的变成浅白色,比毛发还细的小血管吸收了盐分,纷纷破裂,这时,就能轻易地揭开膜,完好地剥出整团的鱼籽。   剥出的鱼籽继续在盐水中泡一会儿,就能过筛了。   何田用的是一个竹篾编的细筛子,把鱼籽倒进筛子,一边加水冲洗,一边轻柔地用手指不断搅动,让每颗鱼籽分离,鱼籽之间也连着一些细小的血管,这么一边冲一边揉个十几分钟,就能把所有的血管、粘液都冲走了。   一遍遍冲洗之后,鱼籽每一粒都亮晶晶的,对着光线,可以看到里面的卵黄。   再换一罐干净的盐水,把洗净的鱼籽倒进罐中,喜欢咸味重一点的,就泡上半个小时左右,不喜欢太咸的,泡十几分钟就可以捞出来沥干了。   现在,鱼子酱已经做好了。可以直接吃,也可以涂在面包、饼干上吃,或是在凉拌菜肴上洒上一小勺提味。   不过,吃鱼子酱时最好不要用金属勺子,金属的味道会破坏鱼子酱的鲜味。   易弦从前吃鱼子酱,用的都是贝壳勺或是骨质的勺子,何田家也有两把蚌壳磨的勺子,他看到还有些惊讶,但是何田用的是小竹勺子,她认为竹勺子能带出更多鱼籽的甜味。   这完全就是个人见解了,易弦还是用了蚌壳勺子。   做好的鱼子酱放进密封的罐子里,存放在地窖中,可以保存大约两三周。   何田说最好吃的吃法,还是切一片肥厚的烟熏鲑鱼肉,放上一点点莳萝,加一勺鱼子酱,直接用手指放进嘴巴里。   “好吃到我几乎把自己的手指都咬掉了。”她这么说着,又涂了一块饼干,递给易弦,再给自己涂一块。   易弦接过饼干,“要是把烟熏鲑鱼肉放在一块起泡饼干上,再抹一点酸奶油,也很好吃。还可以再加一小片薄荷叶子。”   酸奶油、奶酪、黄油……这些奶制品是何田很少吃得到的。   由于没怎么吃过,她也很难想象这些食物的味道。   “奶酪有很多软硬程度,最硬的像石头那么硬,吃的时候要用刨子刨成碎屑,最软的,捏在手里一会儿就化了……黄油涂刚出炉的面包,再涂一点果酱,特别的香,其实不涂果酱就很香了……奶酪放在面包片上烘烤一下,就能拉出长长的丝……最好吃的乳制品还是冰淇淋。至于怎么做的……”   易弦是不知道冰淇淋是怎么做出来的。就连奶酪、黄油、奶油是怎么做的,他也是一知半解。   “大概是用鲜牛奶不停搅拌,然后再加上酵母之类的菌种发酵?”他仔细想了想,不得头绪,但依然十分肯定地说,“非常好吃。”   这味道何田目前只能靠想象了。   她破开的那几条狗鱼中,有两条的鱼卵是金黄色的,这些金黄色鱼卵做的鱼子酱和普通鱼子酱味道没什么太大区别,但却更受欢迎。   反正还能收获很多,鱼子酱又不耐放,她干脆带着这两罐金黄色鱼子酱去看看村子里是不是有人代为收购。如果有,卖了这两瓶酱,她的窗子钱就回来一点了。   经过几天休息,小麦又生龙活虎了,它一看何田把一堆食物放进一个草编包里,就知道今天又要外出了,绕着两个主人的脚下不停甩尾巴,忙得不亦乐乎,生怕不带它去。   这阵子的太阳真的十分毒辣,所以何田用带回家的芦苇和草给她的小船搭了个简易的棚子,虽然阳光还是会从边缘投射进来,但坐在棚子下面能有一些阴凉,比干晒着舒服得多。   从他们家到山下河谷的村子,通常要划两个多小时的船,回来的时候路程要加一倍,因为是逆流。如果水流速度变化,所用的时间也会不同。   出发之后,一路顺流而下,他们几乎没有怎么休息。   何田还有点担心,“待会儿你要蒙上脸么?”   易弦笑笑,“不用了。现在没人顾得上找我了。”   离这里最近的村子就在每年春天交易皮货的那片河滩附近。   穿过河滩的芦苇荡,有一个渡口,从渡口向西而行,步行几分钟,就能看见村子了。   村子中只有十几户人家,一共不到一百口人。大多数打渔和种植为生。有几户人家也种大米,虽然土地肥沃但是因为地势的问题,每次暴雨稻田就会被淹没,所以收成一般,他们通常只是留着自己吃,也会和别人交换一些。   如果从渡口乘船继续沿着河向南走,就会到达一个小镇。镇上有医生,有卖酒的地方和大一点的商店。   何田和易弦划着小船,在芦苇荡中的沼泽中拐来拐去,快到中午的时候到了村子另一边的小码头。   说是码头,其实就是挨着河岸搭起的一个木板架子,架子两旁全是一人多高的芦苇,立着几根木桩,可以用来栓船。   两人停好船,带着小麦上岸,见人问了问,很快找到了那个木匠家。   木匠家的院子里放着各种做好没做好的家具,床、桌椅、柜子、门……有的上了漆在晾干,有的还很粗糙。   木匠是个看起来有六七十岁的老爷爷,他叼着一个烟斗,正在做一只独木舟。   他坐在一棵白桦树的树干上,不停用凿子和刨子把树心凿空。   见到何田,他眯着眼睛想了想,“你都长这么大了?你奶奶呢?”   何田摇摇头,“不在了。已经快两年了。”   老爷爷放下工具,双手合十,“上天保佑她。”   “谢谢。”   他抬起下巴指指站在何田身后的易弦,“这是你男人?”   何田脸顿时爆红,她正支支吾吾的,那老爷爷打量易弦,“一看就和你们像一家人。干干净净白生生的,倒是和你般配。”   易弦听了心里暗乐,但不敢太喜形于色。   何田咳了一声,“爷爷,我们今天是来订窗户的。”   “窗户坏了?”   “嗯。被熊打烂了。”   “尺寸带了么?”   “带了。”   确认尺寸,选了玻璃,付了定金。价格果然让何田肉痛,但是易弦听着老爷爷一会儿一次指着他跟何田说“你男人”,心里美滋滋的,居然也没还价,爽快付了钱。   何田来的时候还犹豫过要不要用从五个匪徒身上搜出的那笔钱——“那没准都是抢别人的,这可是不义之财”,易弦可一点也没犹豫,“那难道把钱放在罐子里埋在地下?反正钱又没多少。”   确实不多。等两周后取新窗子的时候,他们还得再补上剩下的四分之一的尾款。   订好窗户,何田易弦按照老爷爷的指点,去了村中唯一一家商店,这个商店的主人也会收些山货和土特产,定期和南边的商人来往。   商店也很小,在房子当街的那面墙上开了个门,正对门的墙上摆了一面货架,最主要的,放在最显眼位置的是火柴、打火石、油灯、麻绳和织鱼网的线、梭子,还有铁锅铁铲,锄头菜刀之类的东西。   何田摇了摇柜台上放的铃铛,等了一会儿,柜台后面的门打开,走进来一个三四十岁的妇女,黑黑红红的脸庞,腿有点跛,见了何田,对她点点头,“想要点什么?”   何田有点不好意思,“我想问问……嗯,你们收不收鱼子酱?”   女老板看看墙上一面小黑板,上面写着今天的日期,“什么时候做的?”   “两三天前。”   “让我看看成色吧?是鲑鱼子还是狗鱼鱼籽?”   何田把两个小罐子放在柜台上,老板举起来对着光照了照,“能尝一下么?”   何田当然答应,老板去取了一只小贝壳勺子,尝过之后说了个价钱。   何田其实是第一次来卖鱼子酱,也不知道这个价钱是不是合适,墙上那块黑板上只标着最受欢迎的几样商品的价格,没提鱼子酱的事。见她很是踌躇,老板又每罐加了十块钱。见她还是犹豫,老板就说,“要不,再给你加两大盒火柴。一盒一百支呢。每支都能着,不怕强风。”   何田还在犹豫,易弦指指货架最高一层的一个小铁罐,“老板娘,再加一罐炼乳吧。”   老板娘有点作难,“哎呀,这一罐炼乳都得十二块了……”   易弦笑笑,“都要过期了,就降点价吧。我们再收了鱼籽还会来的。”   “行吧。”老板娘踩着凳子,取下了一罐炼乳,“我可先说好,我们这儿只收最好的鱼子酱,狗鱼的只要金黄色的,白鲑鱼的鱼籽每颗直径要在五毫米以上,要橙红色的,最好是鲟鱼,鲟鱼的不管什么体长的都行。价格也很高,这么一小罐,一张黑貂大鼠的价钱!”   炼乳罐上全是灰土,老板娘拿起来吹了一下,被呛了一下,又赶快扇扇。   她把钱给了何田,又嘱咐,“收鱼子酱的人两周才来一次,就是月中和月底才来,你最好是在他们来之前的五天内取鱼籽,要是在那之前抓到了鱼,先养着,别杀。鱼子酱不新鲜了也卖不出去。”   何田答应下来,收好这几张薄薄的钞票,和易弦一起离开了商店。   这些钱,还不够窗户尾款的一半呢。再加上往返需要的一天时间,真的如同鸡肋。但要是顺道的,那就不错。   何田想,取窗子是在两周之后,要是能在那时抓到鲟鱼,做了鲟鱼的鱼子酱顺道来卖,那可就美滋滋了。一张黑貂大鼠的价钱呢!    第53章 烤田鸡   办完了事, 时间还早。   何田和易弦走出村子的路上, 看到了织麻的三三家。   她家太好认了,院子里搭着成排的架子, 上面挂的全是麻。而且,还飘着怪怪的臭味。那是沤麻的气味。   从她家经过时,还能听到织机嘎吱嘎吱的声响。   何田回头看了看三三家的院子, 若有所思。   回程时逆流而上, 划船就费力得多。每隔一个小时,就得停下休息。   河流中的小洲在夏季涨水时变小了许多,上面长满了各种水草和高高的芦苇, 一些小洲被完全淹在了水下,只露出几棵树的树顶或是一丛芦苇,河水碧绿清澈,前几天的暴雨带来的泥浆和枯枝腐叶已经沉淀了, 在正午时分,阳光能照到水下三四米的地方,水中游动的鱼, 飘荡的水草,清晰可见, 两岸的水草绿树,河心的小洲, 天空缓缓移动的白云,在草丛水面上掠过的蜻蜓,全都清晰地倒映在河水中。   何田和易弦把船停在一个长着几棵大树的小洲旁, 坐在树荫下休息。   一阵清风吹来,岸边的芦苇和头顶的树叶一起晃动,发出沙拉拉的轻响,风中飘着植物的清香。这个时候,喝点清凉的水,剥开一粒竹叶包着的糯米红枣粽子,看着河面上的风景,真是惬意。   何田也给小麦带了食物,是一个用胡萝卜、小米面和各种动物内脏碎肉绞在一起蒸熟的窝窝头,包在一片大竹叶里。   小麦吭哧吭哧吃完,晃晃尾巴,伸长四腿,趴在树荫下纳凉。   休息之后,继续上路。   回到家附近的湿地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可是天空没有一丝晚霞,太阳也没有丝毫要落下的意思。这个时候,晚上十点还有阳光。   他们沿着河道走,不断停下船,收起几天前放下的鱼笼和陷阱,又到岸上割了很多的草和芦苇,重新砍了些树枝做成陷阱沉下去,这才划船回家。   在自然资源丰富的夏季,每次出门都不能空手而归。   洗剥好今天的鱼获后,何田和易弦又划着船出发了。   何田带他来到自己经常去挖沙子的那片河湾。那里的河岸是一片沙洲,用铁铲沿着河岸边缘挖下去,不怎么费力就能挖到被河水反复冲刷得很细的沙子。   易弦抓了一把沙子放在眼前细看,他能从细小的小沙粒中辨认出半透明或是白色的石英石和云母,黑色玄武岩,半透明的黑色火山玻璃,棕色红色灰色的各种小碎石头,还有些极细小的小金点。   何田告诉他,那天匪徒们见到她放在玻璃罐里的金色小石子极为兴奋,说是金子。   也许……这些人是为了淘金而来?   那么,将来会不会有更多人为了金沙而来?   他轻轻叹口气,跟何田把两个装沙子的木箱装满。   因为不久前下过大雨,水涨高了,沙子里有很多水分,放进木箱之后,浑浊的水从木箱的缝隙一点点流出来。   何田说,“我们把箱子放在这儿晾一晾,我带你去采桑叶。”   桑叶也是重要的资源,而且在这里,只能在夏季采得到。   由于纸制造困难,烘焙食物、包裹食物、储存食物,都用得上桑叶。它们比起其他树叶更有韧性,鲜嫩的桑叶也可以入馔,新鲜的兔肉獐子肉鸭肉用酱油炒了,配上葱丝,裹上一片嫩嫩的桑叶,是非常具有夏季特色的佳肴。   如果实在找不到桑叶,用葡萄叶也可以。但是葡萄叶的嫩叶太小,大点的叶片晾干后纤维粗粝,口感实在不如桑叶,大多数时候只能用来包裹食物。但要是包上肉馅、米、香料,蒸熟之后也很好吃。   何田给易弦一个小篮子,用一根草绳拴在他腰上,“要是见到蓝莓或者覆盆子,也可以采下来。”   沿着河岸沙洲向上走,是一片矮矮的灌木丛,跨过一棵半躺在地上的垂柳后,就能看见草丛里的蓝莓了。   成熟的蓝莓落在地上一片,已经烂成泥了,散发甜香,引来了一团一团的黑色小飞虫。   除了蓝莓,这里还长着很多黑莓,易弦摘了一颗圆溜溜的黑莓放进嘴里,立刻酸得眯起眼睛,然后就听见何田在偷笑。   她咬了咬嘴唇,摘一颗黑莓递到他面前,“要选这种,长圆形的,这种比较甜。”   易弦看看何田,一低头,直接从她手上吃掉了那颗黑莓。   何田赶紧缩手,还是碰到了他温热的嘴唇。   她低下头,继续寻找成熟的浆果,再捏到一颗黑莓时,心里不由自主想,浆果薄薄的外皮下藏着多汁的果肉,这种手感,和他嘴唇的触感有点相似……她再回头偷偷看看易弦,就觉得他那张薄薄的嘴唇应该很柔软。   黑莓和树莓的茎上都长着细细的小刺,采的时候要小心,蓝莓就容易些,但是有的熟得还没捏住,轻轻一碰就掉了,滚进草丛里就再难找到了。   何田领着易弦在树林和草丛中行走,一边走一边采摘浆果,有时还会惊飞一只草蜢或是一只甲虫。这时小麦就会汪汪叫着扑出去。   桑树长在一条小溪另一边。   小溪从草丛中流过,窄窄小小的,一步就能跨过。   小溪边上有几块半人高的岩石,边上生长着一棵松树,从这里向北走不远,就有一片桑树林。   最高的桑树已经有两米多高了。   何田告诉易弦,“每年秋天叶子落光的时候得给树打顶,不能让它们长太高。不过,去年我没时间管它们。”   桑树枝头挂着很多小桑葚,现在大多数还是浅绿色,偶尔能看到几颗开始泛着一点红晕。等它们长熟,还要一个月的时间。   摘桑叶时,他们从地势最低的那棵桑树开始,两人一起摘一棵树上的叶子。易弦的身高发挥了优势,他可以随意采摘,何田只能捡她能够着的枝头。于是他就只伸手摘长得更高的叶子。   很快易弦发现有些叶子上有被啃食过的痕迹,紧接着在树叶和树枝间看到了几粒浅绿色的茧,“这是……蚕茧么?”   “嗯。是野蚕。”何田让他把蚕茧小心地从树上取下来,有些蚕茧还是完好的,有些就已经破了一个小口,显然里面的蚕蛾已经破茧而出了。   “可能树上还有蚕蛾呢。”何田把完整的蚕茧放进篮子,“我小时候,奶奶还带我来这儿抓过刚孵出来的蚕蚁,剪了桑叶带回家,把它们养在竹匾里,蚕蚁刚开始可丑了,是黑乎乎的小毛虫,慢慢就好看了,蜕过几次皮以后,变成雪白的蚕宝宝,蚕宝宝长到小拇指那么长,身体也变成半透明的了,就要结茧了,你得给它们准备一个竹盒子,或者用树枝竹枝扎成一束放在盒子里,它们就会爬上去做茧。变成茧以后就不好玩了。”   易弦笑了,“我小时候也养过蚕。不过不是养着玩,是学‘昆虫的一生’的时候养的,每天都要写观察日记呢!有人就养了蝌蚪,因为不用费事照顾……”他说到这儿,忽然顿了顿,看着天边出了会儿神。   何田看到他脸上出现一种怅然的神情,仿佛不太高兴,小声打岔,“蝌蚪后来变成青蛙还是癞蛤蟆了?我也养过蝌蚪,每次都变成癞蛤蟆!”   易弦又笑了,他知道何田是在逗他开心。   他摘下一颗蚕茧,递给何田,“你养过很多次蚕吗?”   何田轻轻摇了摇蚕茧,里面的蚕蛹撞到茧子的壁,就发出轻轻的响声,“没有。就养过那一次。我看见它们一天天长大,吐丝,把自己包进蚕茧里,本来很期待的,它们咬破蚕茧爬出来,变成了浑身雪白的蚕蛾,我还以为它们会像蝴蝶那样飞走呢,谁知道它们根本不飞,那长出翅膀干什么呢?给它们叶子它们也不吃了,一两天后,它们就全死了。我哭得可伤心了,就再也不养了。”   易弦噗嗤一声笑道,“蚕蛾连嘴巴都没有,当然不会进食了。”   “啊?”何田很意外,她仔细想想,五六岁的自己根本没观察蚕蛾有没有嘴巴或者说口器,“真的吗?为什么?”   此时太阳终于西沉,天空布满粉红色的云霞,把何田的脸庞也映得粉粉的,易弦看着她,又开始心里痒痒的,他抿一抿嘴唇,告诉她,“蚕蛾是成虫,它们破茧而出之后只想做一件事,就是交配!”   看到何田露出更加震惊的神色,易弦忍住笑意,故意一脸严肃问她,“难道你没注意到,它们一个爬在另一个身上在交尾么?”   何田呆愣住,是啊,一个爬在另一个身上不久后,有的蚕蛾就死去,另一些蚕蛾产下卵也死了……她倒是在蚕蛾们不肯吃食物后担忧过,看到它们这么爬来爬去还天真地以为这是同伴想帮助同伴飞起来……后来看到它们不飞,又以为是在打架,还想分开它们……   “啊——”何田捂着脑门叫了一声。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麦甩着尾巴好奇地看向主人。   易弦轻轻地笑。   这时七点多了,太阳终于开始西斜,可是天空还是亮亮的。高纬度地区就是这样,这里有漫长黑暗的冬天,作为补偿,大自然也给与漫长明亮的夏季。   又摘了两三棵树的叶子后,易弦看到何田额角的头发都被汗水浸湿了,就问她,“你饿不饿?我们休息一会儿?”   她擦擦鬓角的汗,“好。”   他们坐在松树下的石头上,休息片刻,在溪边洗洗手,取出食物。   加了燕麦粉的面包切片之后就会格外脆,又有嚼劲,涂上鱼子酱,咬破鱼籽时,里面咸甜的浆充满口腔,和面包粗糙的颗粒混合,是一种特别值得慢慢咀嚼回味的食物。   吃了面包,再用水瓶接些小溪中流动的清水喝,松风清泉,全身的汗都像被吹走了,心情也格外舒畅。   休息了一会儿,他们回到桑树林继续采桑叶。   回家时已经快九点了,夕阳还是不愿消失,可草丛里灌木丛里和树林中都掩盖在阴影中了。   经过一片小池塘时,小麦对着草丛中咕呱呱呱叫个不停的青蛙汪汪大叫。   何田把船停下,拿上手摇手电筒,带着易弦和小麦走近池塘。   这个季节池塘边,稻田里,小溪边,沼泽中,总之有水的地方,到处都能听见蛙鸣。   青蛙被灯光一照,就会呆住不动,这时抓它们真是手到擒来。   何田每一伸手就能捉住一只,易弦赶快掀开一只带盖的篮子,让她把青蛙丢进去。   “抓它们干什么?”易弦不明白,要是给自己家的池塘里增添点乐趣,丰富生物多样性,抓蝌蚪不就行了?容易得多,一瓢下去就够了。   何田早就料到他不知道,嘿嘿一笑,对他做个鬼脸,“捉来吃的!”   “哎?”易弦缩了一下肩膀,一脸受不了。   何田还不肯放过他,教他也动手捉几只,“呐,你看好啊,拇指和食指,捏住青蛙前肢后面,抓紧了,它就跑不了啦!”   “我们不能用网子么?”   “就算用网子你也还得把它们一个个从网里抓出来啊!哈哈,哈哈。”   易弦斜睨何田一眼,“你故意的。”   何田笑眯眯,“你刚才也是故意的。”   易弦不敢再说什么,只好俯身去捉青蛙。   捉了十几只,何田说够多了。两人提着一篮呱呱叫个不停的青蛙,领着极度兴奋的小麦重新坐上船。   “这东西真的能吃么?”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回到家,何田让易弦在山涧边的空地用几块石头搭起一个烤肉架,堆上柴草,点上火,再削几根尖尖的竹签。   青蛙是生命力很强的动物,用剪刀剪掉头之后,身子还在不停地动,再拔掉心脏内脏,剪掉四爪,抓住靠近前肢的皮,向尾部一拽,就像给小孩脱连体裤似的,青蛙皮就脱掉了,露出粉红色的蛙肉,洗净之后用竹签子三只一串串起来,涂一点油,放在火上直烤就行了。   烤了几分钟,青蛙肉由粉色变成白色,香味四溢,引得一直嫌弃脸的易弦终于露出了垂涎的样子。   何田故意用扇子把风往他那里扇,“哎呀,好香啊!没想到这么丑的东西烤了之后这么香吧?”说着还朝他挤挤眼。   青蛙的头和内脏,当然又成了鸭子们的加餐。   其实,没等易弦把这些剁碎拌上草料,鸭子们就开始啄食了。   它们现在已经褪净了那层黄色的绒毛,长出了或是灰色毛,每天到池塘游泳觅食,还有几只大胆的,想到树林里探险。   很快就得给它们剪掉翅膀上的大羽毛了。   青蛙肉烤到金黄色,油脂滴在火中时不时“滋”地一声,这就可以吃了。   小麦早就等不及了,昂首挺胸眼巴巴看着何田。   何田先给了它一只,再给其他蛙肉上涂上盐。   她递给易弦一串,“看到了么?高蛋白,低脂肪,比松鸡肉还好吃。所以,它们也叫田鸡。就是在稻田里呱呱叫的鸡。”   确实比松鸡肉还好吃。   尤其是青蛙的两条大腿,那两块肌肉肥嫩又有韧性,味道不亚于兔兔的腿肉!   这顿夜宵吃完,躺在棚板上入睡时,易弦听到山涧边传来的几声蛙鸣,对着布帘另一边说,“我又想吃青蛙了。”   帘子后面的人轻轻笑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嘿。   今天也煮大家用餐愉快。 第54章 另一种奇葩野味   一旦接受了青蛙这种夏天特有的野味, 菜单就更丰富了。   在太阳还没升起的清晨, 或是十点多的夜晚,划着船, 船上挂一盏灯,带上有盖的竹篮或者网笼,在沼泽和池塘边走上一圈, 就大有斩获。   带回家的青蛙可以养在一个大竹笼里, 吃的时候抓出现宰。   除了烤青蛙,还可以和干辣椒、姜、葱加上白糖和酱油炒来吃,或者用辣椒花椒和几只放在水缸里养了一周的蝲蛄煮一锅麻辣鲜香的汤, 再放进几只青蛙,吃得唇齿留香。   那天带回家的蚕茧,其实是另一种夏季才有的野味。   这个,易弦也没吃过。   第二天傍晚, 听何田说要吃蚕蛹时,他又不由自主露出前一天听到她说要吃青蛙时的表情。   何田让他跟自己一起从一个窝棚里搬出了几样机器。这窝棚里堆放的都是不常用的工具和机器,布满灰尘蛛网。   何田要的机器搭好了之后, 看起来像一个有高高提手的“水桶”。   “水桶”下面有个火仓,可以加入木柴烧热, 桶是铜质的,其实, 更像一口锅。锅的上方有一个提手,或者说一根横轴,可以拆卸, 洗刷干净之后,何田把一个小竹笼子似的部件装在了横轴上。这个竹笼大约二十厘米长,直径十厘米,用二十四根打磨得十分光滑的竹子编成,横卧在光滑的横轴上,用手一拨,骨碌碌转动得十分顺滑。   在铁锅之上还有一个部件,是个中间有孔的扇形,可以搭在锅的一边。圆孔只有一枚核桃大小。   易弦完全看不出这机器是用来做什么的,直到何田给锅里添上水,火仓里放上柴草点燃,水滚之后又放了一把蚕茧进去,他才恍然。   “这是缫丝用的?”   “是啊!”   何田用细竹枝扎了一个两指粗的“小扫把”,枝头放进锅里,不断搅动,很快,枝头缠上了几根极细的丝,蚕茧在水中漂浮,顺着何田搅动的方向在水中转着圈,一会儿工夫,几乎锅中所有蚕茧都的丝都被竹枝缠上了。   何田想了一会儿,喃喃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她也记不起缫丝的过程,和易弦讨论了一会儿,实验几次,把丝线从圆孔中穿出来,缠到小竹笼上,又去了窝棚一趟找到了线轱辘和一把专门缫丝用的高脚凳,这才似模似样地缫起丝。   等全部蚕茧陆续都投进去了,线轱辘上才得了一小卷丝线。   何田又跑回家在棚板上的书架翻找了一番,看了书,把线取下来,捆成一束,挂起来晾干。   晾干的丝线有种很难形容的气味,摸起来极为柔软,有种美丽的光泽。   看着这一小束丝线,两人都感叹丝织品来之不易。锅里现在还浮着一堆已经为丝织事业献身的蚕蛹。   何田想起易弦那件红色的披风,那上面的丝绸非常厚实,估计他们忙乱了半天缫出的丝只够织那种丝绸指甲盖大的一块。   “你那件衣服,凝聚了最少上千只蚕蛹的生命啊!”何田这么说。   咬破的蚕茧是没法缫丝的,所以用来织绸子的都是活生生被烫死的蚕蛹,这说法没错。   不过,被烫死的蚕蛹也不能浪费。   在锅里放上鹅油,烧热,投入蚕蛹一炸,快进快出,装盘时再洒上一点盐,裹着新鲜的嫩桑叶吃,美味极了。   刚开始易弦还对蚕蛹有点抵触,它的口感也挺特别,外皮焦脆,内心软绵绵的,嚼了几下还有个硬实的梗,但是只要不去细想构成这些口感的都是什么,非常的香。   用何田形容青蛙肉的话来说,高蛋白,低脂肪。而且还有好多氨基酸呢。   如果菜园里有刚长出的生菜叶,或者豌豆苗,和炸蚕蛹一起吃,味道更好。要是有新鲜的小水萝卜,洗净切成片,一片水萝卜,一颗炸蚕蛹,这么配着吃。小水萝卜是一种特殊的萝卜品种,长到最大也就核桃那么大,外皮是鲜艳的粉紫红色,内心是雪白的,漂亮得可以充当水果,味道也更像水果,果肉水分充足,晶莹剔透,咬一口,脆生生的,甜味比萝卜的辣味更足。   “那你们原先也缫丝么?”吃完了蚕蛹,易弦才想起这回事。   “哪有那么多时间啊。我养蚕那次奶奶哄我玩的才把这套家伙事拿出来摆弄过一次。她也不怎么会缫丝。”何田把缫丝机器的火仓掏空,锅子里的水倒掉,“炸蚕蛹倒是几乎每年都吃。不过是直接把蚕茧剪开,蚕蛹掏出来之后还会动呢!”   这么一说,易弦又缩起脖子了。   他想象着蚕蛹蠕动的样子,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何田倒没再逗他,不过,她对着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两人把机器和工具重新收好,易弦问何田,“这次缫的丝要拿来做什么?”   何田早想好了,“从三三家经过的时候,我想到,既然她收麻织麻,当然也可以收丝织丝呀,丝肯定比麻值钱,对吧?”   “那倒是。她也可以把丝和麻混纺在一起,我从前穿过很多夏衣,就是这样的布料做的。纯丝的衣服,出汗了会粘在身上,这个混了麻的布料就不会,而且,柔软光亮又密实,也比麻料要轻很多。”   何田叹口气,“其实我也不知道三三会不会收丝。就算她弄清楚了怎么织丝麻混纺的布料,或者织出来绸子了,她卖给谁啊?”   易弦给她鼓气,“难说啊,没准来收鱼子酱的人就很喜欢三三织的布呢。”   即使严寒时代过去了近百年,可是城市的规模和人口仍然和灾难之前的无法相比。据他所知,世界最大、最宜居、最发达的城市,至今也没有超过二十万的人口。   他去过的几个大城市,在这片陆地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城主以一方霸主自居,城中人口也不过十万。   任何人口不到十万的城市都很难拥有齐全发达全部工业,大部分资源被用来提供电力、修筑工程、恢复科技,没有哪个城市有高度工业化的纺织业或是养殖业,所以丝绸又成为了奢侈品,也因为如此,商人们倾向于购买貂皮,而不是人工饲养貂。当然,这也是因为大多数人还在为了温饱整日奔波,能享用到丝绸和貂皮的,可能只是不到百分之一的人口。   吃完了炸蚕蛹夜宵,何田和易弦趁着天还没黑下去,把从河湾带回来的两箱沙子搬到空地上,支起筛网,一铲把沙子扬在筛网上,过滤出大粒的石子。   筛过的细沙还要再换更细的筛网筛一次,那些最细的沙子,要留着和黏土混合,制作陶器。   剩下的沙子用几块陶砖围起来,晒干之后放进木箱里,和锯末混合,用来收藏秋天收获的各种瓜果蔬菜。   短暂的夏季是各种植物努力繁殖的季节。两天之后的傍晚,何田和易弦又去采集浆果和桑叶了。   这一次,他们带上了大米。   夏季,驯鹿是很乐意跳进河里游泳的。虽然河水的温度大多数时间只有二十度。   它跟在小船后面,优哉游哉,四个大蹄子在水中拨动,鹿头一直露在水面上。小麦看到大家伙竟然和自己、和鸭子们一样会游泳,吓了一大跳,对着大米一通乱叫,它的叫声惊起了河边草丛中觅食的一只雉鸡。   雉鸡飞不太高,它扑扇着翅膀在草丛中滑行,何田收起槍落,“嘭”地一声打中了它。   小麦在主人的示意下跳下小船,勇敢地游上岸,跳进草丛中去寻找这只雉鸡。   易弦用竹篙撑住船,等了一会儿,小麦拖着猎物钻出草丛,何田对着它吹口哨,鼓励它叼着猎物跳进水里。   小麦叼着猎物游到了船舷,何田把它抱上来,拍拍它的头颈,“小麦真棒!”   它骄傲地咧着嘴,甩动脑袋脖子,屁股尾巴,甩了两个主人一头一脸水,才乐呵呵地坐在船板上。   这只雉鸡长着长长的尾羽,脑袋上有红色的小肉冠,是只雄鸡。   “看来今天晚上有好吃的了!”易弦开心。   何田看了他一眼,“还不止这个呢!”   因为一直到接近晚上十点还有光亮,他们最近睡得很晚,又一直趁着有光在劳作,所以晚饭通常吃得早又简单些,再吃一次夜宵。   到了河湾,大米上了岸,就不管其他人了,慢悠悠晃着一边吃一边走。   它也喜欢吃酸甜多汁的浆果,可惜,何田他们再次利用了它,每次它找到浆果,他们就会把它推到一边,它只能吃地上已经烂掉的果实,或者就得再去寻找。   很多浆果可以晒干做成果干,这样就能在缺乏新鲜蔬菜水果的冬季也吃得到。   烘焙饼干、面包时加入面团,再加些坚果仁,或者和炒过的燕麦、野米一起用滚水一泡,浇上一勺蜂蜜,就是一顿简易而营养丰富的美味早餐,野营或是打猎时很方便的。   浆果也可以做成罐头,洗净晾干后,用滚水混合适当比例的盐和糖,放凉后倒入玻璃瓶,再倒进浆果,密封好,可以保存很久。   当然,也可以做成果酱。涂面包、馒头、煎饼、饼干。   总之,各种浆果是需求量很大的食物,要多花些时间采集。   大米不断走着,何田和易弦的浆果篮子也越来越沉。   渐渐的,易弦闻到阵阵花香,他抬起头,看到不远处开着大丛大丛的玫瑰花,就像绿草地上的一条锦缎,很多蜜蜂和蝴蝶也被吸引来,在花枝上翩翩起舞。   他看向何田,何田也正在对他微笑,“漂亮吧?”   “嗯。”   玫瑰花丛延绵两三百米,最高的已经有近两米高,其中还夹杂着许多野蔷薇,有些枝头已经长出朱红色的蔷薇果。   “这里是我爷爷发现的,最开始花丛没有这么大,他把周围其他高大的树木都砍了,慢慢就越长越大了。这附近还有个蜜蜂窝。找一天我带你来采蜂蜜。”   越靠近花丛,香味越浓郁。   何田眯着眼睛深深呼吸,把采集浆果的篮子卸下来盖好盖子,在腰上绑上另一个篮子,去收集玫瑰花。   “我们只要最大最鲜艳的花蕾。”她拿出两副松鼠皮做的五指手套,给易弦一副,“要小心啊。”   易弦看到满目都是玫瑰花蕾,觉得应该比采浆果要容易得多,可是一上手才发现,要大,要颜色鲜艳,要完整的没被虫子咬过的,还真不太容易。   但是在花香怡人的地方工作,总是心情愉悦的。   太阳渐渐西行,何田决定收工了。   经过桑树的时候,他们又摘了些新鲜的嫩叶,还带走了十几个蚕茧。   蚕茧的颜色乍一看差不多,但放在一起对比,即使同一棵树上的蚕茧颜色也不同,有些是浅绿色,有些偏黄。   回到家,易弦给大米刷毛,何田把雉鸡破腹,取出内脏。鸡肝放在油锅里加一点盐慢慢煎,煎出的脂肪用小铁勺舀起来,浇在鸡肝上,不用煎得太久,只要两面都变色了就行,放在盘中再切开,只是闻着香味就直咽口水。   鸡胗子小心地剥掉那层黄色的膜,这个炕干磨碎之后是一味药材,可以治疗积食。   鸡胗子和鸡心用铁签子穿了,包上一层从肚子里取出的黄黄的鸡油,放进烤屉里,烤上十分钟拿出来,切开,洒上一点酱油。   剩下的雉鸡明天再处理,先在它空空的肚子里塞上草木灰,用草绳绑紧,装在盛着沙子和锯末的木箱里,放进地窖。   鸡肠之类的内脏剁成几段,送给鸭子们加餐。小麦也分了好大一段。   易弦和何田吃完这顿夜宵,满足地洗漱睡觉了。   躺在棚板上,还有些微光。   “更北方的地方现在是极昼吧?”   “大概吧。”   两人随意聊了几句,何田问,“你还饿么?”   易弦看不到她,但是莫名感到她的语气有些古怪,他不由凑近一点布帘,“我……还好吧,怎么了?”   何田从帘子边缘推过来一个东西,“还饿的话可以吃这个哦。”   他低头一看,先没看清那是什么,跟一粒枣核差不多大,椭圆形,两边微尖,棕色的,光光亮亮的,再仔细一看,那东西上好像还有些凹槽。   “这是……什么?”他正感到不对劲,帘子那边何田就低低笑了,他捏起那东西,正要往眼前放,那东西突然扭动了一下,竟然是活的!   易弦惊叫一声把它甩了出去,“是蚕蛹!”   原来,何田剪破了一个蚕茧,把一颗活蛹推给了他。   “哈哈哈哈哈!”帘子另一边,何田捶床大笑,唉,可惜没看到易弦刚才大叫时的表情。   她有点遗憾地伸手摸摸帘子,手心一热,是易弦把他的手贴了过来。   两人又笑了一会儿,睡着了。   屋子外面,树林里,终于升起月亮。到处是青蛙和虫子的鸣叫。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哈哈哈。昨天有同学留言说不喜欢吃田鸡的,今天这个可能对他们来说更难接受了。   其实我小时候,除了这两种夏天野味,还和小伙伴们一起去捉过蝉蛹,这个要清晨去,蝉蛹是会爬的,长着一对大爪子,它们炸了沾盐吃才真是一绝啊!比蚕蛹好吃多了!尤其是大爪子,又脆又香。什么炸日本软壳蟹呀,弱爆了!   蝉蛹爬上树,后背裂开,爬出来,就有翅膀了,留下的壳就是蝉蜕,是一味中药。成语金蝉脱壳也是这么来的。   我小时候的城市里夏天到处都有蝉,青蛙,蝌蚪,蜻蜓,现在很少见了。 第55章 玫瑰花酱和果酱   采来的各种浆果和玫瑰花蕾都要清洗干净, 才能进行下一步制作。   第二天一早, 太阳还没升起,易弦烧水做饭, 何田就带着昨天的收获去山涧边清洗。   花蕾放在竹篮里,先浸泡在溪水中,轻轻用手搅一搅, 洗掉上面的灰尘、蛛网还有可能的虫卵, 然后提出来放在石头上,等篮子不再流水了,把花蕾倒在大竹匾上晾干, 时不时还要翻一下。   浆果分类洗净,在晾干之前还要丢进水盆或是水缸里,那些漂浮起来的果子就不要了,剩下的果实选出完整饱满的, 也放在竹匾上晾晒。   太阳升起之后,何田捡起一半的果实和花蕾,一半留着晒成干果和干花, 剩下的准备做成果酱。   何田去年只晒了玫瑰干花,因为没打到足够多的貂皮, 没钱买很多的糖,所以没做玫瑰酱。因为做玫瑰酱是非常费糖的。   玫瑰花蕾和糖的比例是一比三, 如果做到一半觉得不够,还要再加糖。有些年头,花蕾所含的水分更多, 那就不需要太多糖。   做酱时要把花蕾的花萼和花蕊都去掉,只留下花瓣,放在一个大锅中,加入砂糖,用力揉搓,花瓣慢慢渗出深红色的花汁,满屋子都是玫瑰浓郁的香味。   花汁中含有丰富的花青素,会把皮肤染黑,每次做了玫瑰酱后,指甲缝里和手心上好几天都是青黑色的。   每到这时,何田就想,要是有双橡皮手套就好了。   或者塑料手套也行啊!   谁会想到一百年前泛滥成灾的一次性手套有朝一日会成为稀罕物呢。   花瓣揉搓出花汁后就会慢慢和糖混合,变得黏稠,这时还要用擀面杖继续搅,把花瓣都捣烂,直到看不到完整的花瓣为止。   这时的玫瑰酱初具雏形了,花瓣和砂糖变成了一团黏糊糊的玫瑰色的泥,把它放进玻璃罐中,用擀面杖压实,再毫不客气地浇上蜂蜜,直浇到离瓶口还要三四厘米的高度。盖好瓶盖,放进地窖,经过三个月的发酵,玫瑰酱就做好了。   到那时,花瓣中苦涩的味道完全消失,只剩下玫瑰花特有的香甜,挖上一小勺用温水泡开,是寒冷的秋冬季节难得的热饮。   保存了夏日香气的玫瑰花酱当然还可以用来涂面包,或者做点心的馅料。   今年他们买了不少糯米粉,可以在红豆沙里加一点玫瑰酱,包些玫瑰汤圆煮来吃。要是那时候鸭子会下蛋了,早上在滚水里煮几粒汤圆,再打一粒蛋,就是热气腾腾香香甜甜的一顿早餐。   何田美滋滋地想象着玫瑰汤圆的味道,开始做果酱。   蓝莓、树莓和黑莓的甜度不同,做果酱时用糖的比例也稍有不同,但是做法都一样。   比起玫瑰酱,它们所需的糖要少得多。   何田把晾干的蓝莓放在一只陶锅里,用木勺压烂,洒上糖,蓝莓和糖的比例大约是八比一,然后搅一搅,让糖和蓝莓充分混合,蒙上布,放上一会儿,蓝莓的果汁就被糖析出来了,这时再做果酱就更容易。   把锅放在火上小火加热,不断搅动,咕嘟咕嘟地煮上一会儿,渐渐的,果酱不断冒起大大的气泡,也越来越黏稠了,就可以关火了。   等果酱放凉,就可以装瓶了。装瓶之后,何田会再放一点蜂蜜在果酱上,这样,果酱更不容易发霉变质。香味也更浓郁。   做果酱的间隙,易弦跑来帮忙,并且极力建议今天就烤一些面包,或是别的什么点心。   “可以做炼乳小米糕!”他说着,先从果酱罐子里挖了一小勺蓝莓酱放进嘴巴里,“嗯……真好吃。做好的小米糕上再浇一勺果酱,配着竹叶茶。”   何田给他说得立即心动了。   从小村回来的路上,易弦就抱着那罐炼乳跟何田商量能做什么好吃的了。   炼乳罐头打开后可放不了太久,虽然已经过期一个月了,但是他们还是没舍得立刻打开。   “好吧,那你等会儿搅蛋白。”   “行!”   泡发小米需要四个小时。   何田有条不紊,把一件件事情安排好。虽然厨房里暂时静悄悄的,但一项项准备工作都在无声地进行着。   她取出地窖里的雉鸡,在空地上的石灶上支起锅,烧开一锅水,鸡子放在滚水中烫一下,再褪毛就容易得多。   靠近鸡胸的绒毛是可以做被褥大衣的保暖材料,剩下的大羽毛剪碎了和泥浆、干草混合在一起,糊在窝棚墙板的缝隙中,这样,到了冬天,家中的动物们居住的窝棚就更加暖和了。   比起鸡毛,鸭子大雁之类水禽的毛要更难褪一些 ,它们全身紧贴皮肤的地方都长着一层非常细的绒毛,用手拔是很难拔干净的,往往要在拔毛之后再将整只鸟插在竹签上,放在明火上燎一下,把皮外面的绒毛烧掉。即便是这样,也还有一些细小的羽管藏在鸭皮里面,要是煮熟吃到了,特别恶心,这些羽管得用一支竹镊子拔掉。   这是个很费时的活儿,穿上鹿皮围裙,把脱了毛的鸭子放在腿上,让它屁股朝上,用镊子头做成又薄又扁的镊子把鸭子两根翅膀下面、屁股周围的细毛和羽管都夹掉,这只鸭子才算处理好了。   还有,不管是腌制还是趁着新鲜烹煮之前,还得把鸭子屁股尖儿给切掉。不然的话,鸭子就有股臭味。   所以何田不喜欢在秋冬季节再打鸡鸭类的猎物,那时太冷了,即使坐在屋子里,沾了水的手指一会儿就冻得刺痛。   褪好毛的雉鸡砍成小块,放在锅里,加上水和盐,放在火上慢火清炖,再从地里拔几根胡萝卜,洗净,也切成大小差不多的块,投进锅里。   胡萝卜现在已经长得很肥大了,最粗壮的,何田一手都握不住。收获之后就在地里拍掉根茎上的土,埋在放了锯末和沙土的木箱中,能在地窖中储存很久。   胡萝卜是非常耐寒的植物,每年最先种下的就是它。到了六月底收获一次,还可以再种一季,在秋天再收获。不过,秋季收获的胡萝卜往往就没有那么大个了。   何田和易弦收获了满满一木箱胡萝卜,两人一起提着,抬回地窖边,易弦爬下去接着,把木箱放好。   除了胡萝卜,葫芦和丝瓜也可以摘下来了。   何田几乎每年都种两种葫芦,一种是两头圆圆腰细细的,这种不是用来吃的,即使小葫芦只有手指长的时候采下来,味道也是涩涩的,只能等它们长大,变硬变干之后锯掉嘴,做成塞子,当容器,或者从中间锯成两半当瓢用。另一种葫芦腰粗肚子圆,长到手掌那么长的时候就可以摘下来了,削皮,切成圆片和小虾米小鱼一起炒,十分鲜嫩。或者,再等它长大些,切成条,晒干,冬天要吃时泡开,和肉一起炖汤。   丝瓜就只有一种,它们很容易种活,也不需要怎么照顾,搭上架子,枝叶很快就能爬上架子,长成绿油油的一大蓬,下面就可以种些辣椒、番茄、葱、白菜。   丝瓜藤爬得快,瓜也长得很快,同时种下的丝瓜和黄瓜,小黄瓜还只有巴掌长,丝瓜就有小臂那么长了。   丝瓜长到二十厘米左右就可以摘下来了,削皮之后,瓜是浅浅的绿色,瓜瓤是淡淡的碧色,切成小长条,和蛋一起炒,鲜美极了,瓜瓤里籽也是软的,咬起来稍微有一点脆。   不过,易弦不太喜欢丝瓜的口感,他觉得瓜瓤炒熟之后软软绵绵的——   “像毛毛虫。”   “你哪儿吃过毛毛虫?”   “就是像毛毛虫!”   丝瓜做的汤他倒是还能接受。   把丝瓜切成一指厚的圆片,和切成两半的小番茄、蛋或是肉丝一起下锅快炒,然后加上两碗滚水煮开,装在碗里后再加一点盐调味。   丝瓜很多产,可以从初夏一直吃到秋初,但是天气一冷,瓜藤就死了。   而且,它也不能晒干存放。   每年何田会留两个丝瓜,让它们长到很大,长老的丝瓜外壳变硬,在秋天的阳光下晒干,摘下来,踩一下就瘪了,外皮也碎了一地,里面只剩下淡黄色的经络和黑色的丝瓜子了。   晒干的丝瓜络子满是孔洞,剪成一段一段的,就可以用来洗碗。因为孔多,蘸上肥皂液能形成很多泡沫,洗净之后随便挂在哪儿,一会儿就干了,不容易腐坏。   选丝瓜络中间最胖的部分,剪下来,用木槌敲扁,缝在手掌大的布袋上,就能用来擦澡了。用丝瓜那面蘸一点肥皂液,加上水,轻轻一揉就会有丰富细腻的泡沫,还能磨掉死皮。   何田在家中淘米做饭时,易弦在淘泥。   他们准备烧陶了。   家附近的泥土其实并不太适合做陶器,但是森林中的生活其实就是“适应”二字。   挖池塘时的那些泥土堆得高高的,用木头和碎石头围着,上面盖上草帘子。   因为保护得当,上次暴雨时并没被冲走多少。   何田跟他从窝棚里取出两个大木箱,搬到土堆边上。   这两个木箱上中间留着一条细缝,是放配套的竹筛子的。   竹筛子编成方的,上面布满红豆大小的方孔。   易弦掀开土堆上的草帘子,下面竟然还长出了草,由于不见阳光,嫩黄嫩黄的。   他铲了一些泥土,倒在竹筛子上,再到山涧边提了两桶水,浇了几瓢在泥土上,泥水立即沥沥拉拉地通过筛孔流进木箱,再从木箱底部的缝隙滴到地上。   他又加了些水,用一把竹铲子搅动筛子上的泥,一边搅,一边加水,几分钟后,筛子上就剩下草根草茎,小石子土疙瘩,比较细的泥土就流下去,掉到木箱里了。   把筛子上的这些石子草茎清理走,再放上一些泥土,加水搅拌,过筛。   筛过的泥土质地细腻均匀,装满半个木箱后,去掉筛子,加上半箱水,用木棍不停搅拌,泥土中的腐殖质随着水从木箱的细缝中流走,剩下的,就是黏土了。   黏土加上已经筛过的细沙子,半箱土加两瓢沙子,搅拌均匀,再加上一瓢草木灰,再搅匀,做陶器的泥土就混合好了。   混好的陶土还得晾一晾才能用。因为现在里面水分太多。   把竹筛子盖在木箱上,提到阴凉又通风的地方放一天,再不时搅一搅。直到难以搅动了,就晾好了。   搅泥过筛,全是体力活儿。   易弦满头大汗,从早上一直做到快中午,才搅好了一箱土。期间他跑回屋子喝水休息,看到何田在做果酱趁机吃了几勺,又跑回来继续搅土了。   另一边,何田在炖鸡的锅上放上蒸笼,蒸了两盒米饭。   米饭放在铺了桑叶的竹盒子里,加上两粒泡发的栗子和一小勺蜜红豆,半个小时后就蒸的香喷喷的。   她蒸饭的空档又去种了一茬胡萝卜,查看了菜地的情况。   白菜地一角的篱笆被什么小动物咬了一个洞,昨天还给啃烂了两颗大白菜。   看菜叶上的痕迹,像是兔子。   何田到窝棚里拿出一个木笼子,里面挂着许多细铁丝。她要做一个捕兔子的线圈陷阱。   铁丝窝成一个比拳头略大的圈,一头缠在上面,另一头固定在一块木块上,线圈挂在篱笆被咬破的那个洞上,木头藏在篱笆后面。只要今晚兔子再来,从这里钻进菜地时,头就会卡在线圈里,它这时一定会向后退或是挣扎,可是只要一动,线圈就会越收越紧。   除了线圈陷阱,何田还在篱笆外面放了几个竹笼陷阱,里面放上一小块菜叶和一块鸡骨头。只要兔子走进来,踩到笼子里的薄木片,笼门就会掉下来,把它关在里面。   小麦平时是不允许进菜地的,因为它这个年纪最喜欢刨坑。这时它蹲在篱笆外面,狗鼻子从缝隙伸进来,好奇地看着何田在干什么。   何田设好陷阱,拍拍它的狗鼻子,“去叫易弦吃饭吧。”   它汪呜一声,就朝着水池边跑去。   雉鸡汤鲜美香浓,汤里除了鸡,只放了胡萝卜和盐,胡萝卜的甜味进到了汤里,所以汤更加鲜甜了。   在米饭上浇上一勺,再配一块鸡肉,让人满足地叹息。   午休之后,小米已经泡好了。何田把小米和一起泡好的四粒栗子一起放进手动搅拌机磨碎,又加了四颗蛋黄,搅成绵密的淡黄色的糊糊。   炼乳罐头也打开了,闻起来就很香甜,但是何田不知道怎么吃,她想了想,加了两大勺在小米糊糊里。   易弦把蛋白和砂糖搅成蛋白霜后,倒进小米糊,用竹铲翻搅拌匀,放进铝制的圆模里,搁在蒸笼上蒸上。   十几分钟后,一股奇异的香甜味道随着蒸汽充满了屋子。   蒸好的小米糕暄软虚蓬,切面上是细腻的气孔,入口时,仿佛含了一块浅黄色的白云,嚼了两下就不见了,只留下满口的浓香和甜蜜。   炼乳,真是个好东西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祝大家用餐愉快。 第56章 麻辣兔丁拌时蔬   不知不觉七月就来了。   树林中的蝉鸣依然悠长, 河边林间的绿意不减, 可是何田知道,她得加快准备过冬的步伐了。如果这时悠哉悠哉地享受阳光和温暖, 到了冬天就可能挨饿受冻。   每天早上,她和易弦洒扫除草后,就会带着大米小麦划船出门, 到河滩草地上收割野草。   他们到达时, 往往是太阳升起,草叶上的露珠都晒干了的时候。   这时的草在尽力吸收阳光,因此草叶中的水分最多, 甜度也最高。看大米甩开腮帮大嚼的样子就知道了。   到了八月下旬,各种草都会开花结籽,那时的草营养就没这么丰富了。   她不知道家中的兔子鸭子要消耗多少干草才能度过漫长的冬季,所以只能尽量准备, 越多越好。   收回家的草扎成一束一束挂在竹竿上晒干,这个过程需要大约三天,如果天气一直晴好的话。   如果下雨了, 那就需要更久。要是没能及时收好干草,被淋湿的草还可能发霉。   晒干的草放进大小相同的木箱里, 盖上一块比箱子略小的木板,再压上大石头压上一天, 就由虚蓬变得紧实,体积缩小了很多,然后才捆成一块一块的大方砖。   储存干草的窝棚地板上放上一层十厘米高的板架, 把干草挨着墙一块一块堆好,直到堆到房顶。   野生的驯鹿冬季就靠啃食树皮树根和小树枝为生,但大米一个冬季通常需要一窝棚的干草作为补充食物。   和住在野外的同类相反,冬季才是它最繁忙的季节。它得拉水,拉爬犁,奔跑,所以除了树枝还需要更多食物才能为它提供足够的能量,有时何田还会犒劳它一些黄豆和杂粮,烂掉的白菜叶等等。   当初捉鸭子的时候何田和易弦都觉得逮回家的鸭子能养活一半就很不错,没想到他们胡乱养着,鸭子却都活下来了,这十几只鸭子(还有三只野鹅一只大雁)越长越大,每天也要消耗不少食物。   它们现在每天早上就会主动摇摇摆摆地去池塘游泳觅食了,可是到了冬天,山涧冻上,池塘也会冻上,那时又不可能每天有新鲜的鱼或者其他猎物,也就没有什么动物内脏给它们吃,应该吃的草比现在更多。此外,还得准备些蛋白质类的食物给它们。这么一想,何田觉得他们还得再种些黄豆。   至于兔子嘛,何田打算就留下一对兔子,剩下的入冬后就杀掉。   但不管怎么样,现在就得准备起来。   上次带回家的芦苇已经晒干了,春天河水开冻时拉回家的浮木也都晒干了,那就可以盖窝棚了。   何田打算贴着原先堆干草的窝棚一面墙再盖一间尺寸相同的窝棚,四米长四米宽,三米高。   盖窝棚和盖木屋一样,先在平整的地上放上四根圆木,每根圆木靠近两端的地方都挖出凹槽,凹槽的大小形状一致,两根平行,两根垂直,凹槽相对扣紧后就成了一个四边形,用锤子敲平,这个四边形就锁紧了。   在四角钉上柱子,再钉上四根用同样方法锁紧的圆木,就形成一个立方结构,然后在墙面的木框上下均匀地钉和圆木粗细相同的木板,把这面墙分成平均的竖格,再沿着竖格从下到上钉上一层木板,一面墙就封好了,在墙面留出门窗的话,把竖格锯断钉上窗框门框。   房顶的做法大致类似,这时如果有人帮忙,就轻松许多。   一个人站在木框顶上,另一个人把木材托起,举高,递给他,在木屋框架上钉上厚木板,这就是房顶的框架,再竖起房梁,做出斜面,钉上木板,就行了。   木屋房顶封好之后,就可以做地板了,和做墙面一样,钉上间距相等的厚木板,再平铺一层木板。如果想要在屋子里做的小地窖,就和做窗口一样,将做底框的木板锯断,钉上横框,挖一个四方深坑,坑底坑面铺好木板,就是一个天然的冷柜了。   小地窖上面做一个盖子,钉上一块皮革当把手。   地板做好之后,就可以进行内部装饰了。   为了保暖和美观,内墙可以再钉一层木板。当然,如果所有墙体都是用圆木盖的,这一步就可以省略,只要用混好木屑干苔藓的泥巴密封外墙上的缝隙即可。   窝棚比起木屋要简陋得多,它毕竟只是个窝棚嘛。   所以何田和易弦用了三四天的时间就把窝棚建好了。   放干草的窝棚没有窗口,房顶和四面墙壁也没铺木板,用的是晒干的芦苇。   芦苇去掉枝叶,晒干后由绿色变成棕黄色,铺在地上用草绳像编草帘子一样编成所需的尺寸,修齐两边,就可以用来做墙面做房顶了。   芦苇比木材轻了很多,编成帘子后可以卷成一大卷,两人很轻松地就能抬到窝棚边。   把它贴着墙竖起来,用六七厘米宽、一厘米厚的木条钉在墙面上就行了,里外各钉一层层之后,这个墙面用来放干草是足够了。   房顶也是这么做的。   房顶和两面侧墙之间的三角形,也用芦苇钉上,这时只要把编好的芦苇帘子修剪成三角形就行了。   芦苇窝棚透气通风又能抵挡风雪,做储物空间是非常合适的。   窝棚都建好了,当然没有让它空着一半的道理。何田打算把新窝棚也装上满满的干草。   常言道,有备无患。可是在森林里,好像永远没人能做好万全的准备。   要是今年的冬季来得特别早,第一场雪之后,所有的草都会变成烂泥。   冬天可能来得早,春天可能迟到。六月还在下雪的年头也并不罕见。   趁着天气一直晴好,也可以开始做陶器了。   何田和易弦用一个四轮小板车把装着陶土的木箱拉到一个窝棚边。   这个窝棚的设计和其他的不太一样,它比一般窝棚大了很多,门两侧的两面墙可以完全地打开。   这两面墙的墙体是用劈成片的芦苇编成的席子做的。苇席的四边钉上两指宽的竹片,再从中间竖直钉一条竹片,这两块再分别钉一个X,这样,本来不算太结实的苇席就被牢牢固定住了。   墙体两侧和下方的竹片都打了孔,穿上绳子就可以固定在两侧的木框上,要打开墙时,解开绳子,用竹竿撑起墙面,窝棚立刻就变成了一个亮堂的大棚子。   做陶器的那些工具全都摆在这里。这里,其实是陶器工坊。   由于多年未用,工具上面盖着草帘子,工坊里到处是灰尘蛛网,角落里的一个捕鼠笼里还有只不知什么时候惨死的干瘪松鼠。   打扫一番后,易弦取来两桶水,倒进墙角的两个水缸里。   装陶土的木箱也搬进窝棚里,在一只擦净的空水缸上放上一个孔洞只比小米大一点的筛子,取出一些陶土,再次淘洗。   这时的黏土已经由刚挖出来时的棕黑色变成了土黄色,十分细腻。   在一个竹匾上放一块粗布,把淘好的陶土倒在上面,挤压出水分,放进一个小木桶里备用。   何田家的大部分陶器是用模件做的。   模件是烧制好的陶做成的,用草绳捆着堆成一堆。有用来做盘子的,也有做碗和水杯水盆的。每种模件都有好多个。   陶锅也可以用做水盆的模件做,只要倒好模后再在盆子两侧加两个耳朵,那就是锅子了,锅盖就更简单了,把陶盘翻过来,底上粘一个手柄就行了。   看起来很容易,但操作起来并非如此。   比如做陶碗,模件有三块,底部一块是个倒扣的碗状,有三个足,中间有个小孔,然后是两个对称的模件,和起来像是一个从中切成两半的碗,合拢之后中间是一大一小两个圆孔,倒扣在底部模件上,要从底部的三足之间各穿一条皮绳,在顶部系紧,模件才扣越严,泥浆倒入之后,成形的碗才会完整。   和好的泥浆也要稀稠合适,太稀了,泥浆很快全都流走了,陶坯无法成型,如果太稠了,又流不到最底部就变干了。   工坊中有几张特别长又特别细的木板凳,是用来放做好的陶坯的。   模件绑紧之后,在两条板凳间放上一个平平的木板,把模件摆在上面,木板中间有几道凹槽,便于多余的泥浆流出来。   装泥浆的小木桶一侧安了一个V型的竹嘴,泥浆从这里倒出来,倒进模件上方较大的那个孔,倒的时候速度要均匀,不然会产生很多气泡,这样的陶坯一烧就会裂。   等泥浆从模件上方的另一个小孔冒出来时,就说明模件内部的空间被填满了。这时就可以接着倒一个模件了。   倒好的陶坯,通常等上十几二十分钟就可以解开模件取出来了。   只要陶坯完整,没有哪里缺一块,或是有大气泡,就算倒模成功了。   用泥浆倒模做出的陶坯通常会在模件连接的缝隙处留下一条棱,这个,和其他的小瑕疵都可以慢慢修改,因为陶坯需要好几天的时间才能完全干透,等它们稍微干一些,不会因为轻轻一捏就变形了,就可以竹子削成的各种工具刮、削、磨、切,甚至大刀阔斧地修改,想雕刻出花纹也行,想在上面黏上一些陶土做的装饰物也行。   何田小时候,最喜欢把树叶、花朵拓在陶坯上。   在陶坯还很柔软的时候,你还可以稍微改变它的形状。易弦被救回来,他刚醒来时看到那个瓶口扭曲的花瓶,就是这么做出来的。   除了利用模件倒模,何田家也有拉坯器。可以完全用手工制作一件陶器,当然,比起倒模就费时得多。   拉坯器像一个坐在圆柱台上的大圆盘,圆盘和圆柱台之间安着转轴和转轮,坐在拉坯器边上,用脚不停踢动圆柱台,大圆盘就转起来。   用拉坯器做陶器时,把做好的陶坯放在圆盘上,匀速踢动转台,竹刀放在陶坯外壳上,缓缓由上到下移动,就能把陶坯修得更光滑,或者做出波浪式的凹槽花纹。   倒好了五个碗四个盘子后,最先淘好的陶土也变得比较干了,把它取出来像揉面那样揉匀,就可以放在拉坯器上了。   易弦知道手工陶器是怎么做出来的,也知道拉坯器是什么,但是从来没上手玩过,很是跃跃欲试。   何田给他示范,“先踢得快一点,让转台和圆盘转起来,然后保持这个速度,两只手一起把泥胚托起来,太干了就在手上加点水!不过你不想它太湿,太湿了,很容易就塌。”   她做了个水杯。水杯是用拉坯器做陶的入门练习。   她先握住陶坯,拉成一个两手合抱粗细的圆柱,然后两手拇指插在陶坯顶部,其余手指放在外面,“慢慢向外拉,你看,现在里面有个洞了吧?这就是杯子里面了。要是想让杯子更高,就向上拉,想让它更圆就向两边拉。”   等杯子的高度、大小都合适了,何田不再踢转台了,圆盘慢慢停止转动,她从一盒工具中取出一根两端栓着小木棒的细铁丝,两手握住木棒,向泥胚中间轻轻一拉,铁丝就把陶杯的胚从剩下的陶坯上分割下来。   陶杯的泥胚现在就能放在一边的木板上晾干了。   “然后,你可以捏一小块泥,做个杯子手柄,或者,你也可以用拉坯器做,拉起陶坯,拉出一根小尾巴。”她站起来,让易弦坐在拉坯器前。   易弦在何田的指导下,很快做出了一条手指粗细的小尾巴,粘在杯子侧面,就是一个把手了。   做好的陶坯放在工坊里晾晒,等完全变硬了,就可以放进窑里烧了。   试着做了几次之后,易弦做的茶杯不是还没十厘米高就歪得不成样子,就是一边高一边低,他终于成功了一次,小心翼翼用铁丝切下,太激动了,还没来得及从拉坯器上拿下来,不知怎么又踢了一下转台,刚做好的杯子就飞出去,摔在地上,又变成了一坨泥。   何田怎么也忍不住笑了,哈哈笑了几声,看到他又变成三角嘴了,赶紧抿紧嘴唇。   易弦嘟着嘴,把那块泥巴捡回来,重新堆在拉坯器上。   何田戳戳他肩膀,对他微笑,“都快七点了,我们先吃饭吧。”   今天的晚饭主食是二米粥,菜是麻辣凉拌兔丁。   胆敢咬破篱笆偷白菜的兔子还不是单独行动,而是成群结队的,结果一个个都被抓了。   设下陷阱的第二天早上,易弦在白菜地的篱笆外面发现一只已经僵硬的兔子。它勒死在了铁丝圈做的陷阱上,靠近胡萝卜地的边缘,两个陷阱笼子里还各有一只兔子。   这两只兔子暂时和其他兔子养在一起。   易弦还有点懊恼,“早知道咱们就等秋天再设下陷阱,多抓几只养着。根本不用从这么小养大,浪费好多干草。”   何田安慰他,“谁知道到秋天能不能抓到活兔子呢。这是捕猎,可不是去商店买东西,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死掉的兔子洗剥干净,切成块,先用热油和葱姜辣椒花椒炒了,沥干油,分成两份,一份做了当天的午餐,另一份放在陶罐里藏在地窖。   今天午后,何田拿出那罐兔肉,把陶罐放在一个竹篮里,一半沉在山涧中。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从菜地里采几颗小水萝卜,几根手指粗细的胡萝卜,几粒红红的小番茄,全都洗净,切片、切丝、切成小块,全都放在陶盆里。   兔丁也从陶罐里取出来,因为放了两天,更入味了,和新鲜的蔬菜拌在一起,只看颜色就让人食指大动,再洒上一点糖,拌好之后倒在陶盘里。   屋子里一直种着两盆豌豆苗,每次长到手指长就可以剪掉吃了,这时剪掉一把,洒在盘上,绿莹莹的嫩叶配上粉紫色外皮雪白内心的小水萝卜、橙色的胡萝卜、鲜红的小番茄,还有金黄色的兔肉,更好看了。   跟热腾腾的粥一起吃,新鲜蔬菜脆爽鲜甜,兔肉又香又辣又麻。   “啊,我爱兔兔。”易弦被辣得轻轻呼气,可还是笑着。   何田用手给嘴唇扇扇风,嚼着一口兔肉,“我也爱兔兔。”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评论里看到开始点菜的了……哈哈哈,好吧,好吧,你们想吃什么,或者你们那里有什么特色夏季美食,都说一说。 第57章 杂米饭团   经过多次尝试, 两天后, 易弦终于可以用拉坯器做出一个像样的杯子了。   这时,工坊里贴着墙的木架上已经放了大大小小五六十件陶器。   大小不同的碗、盘子、茶杯, 用来储物的带盖儿的方盒圆盒,还有陶缸、陶罐、水盆等等。   大多是用模件倒出来的,也有不少是手工做的。   有两对碗是何田做着玩的, 小的那对碗底拓上一片叶子, 大的那对在外边上贴了个小狗头。   盘子也有很多手工做的。   易弦用拉坯器的技术只能算是勉强合格,但是审美水平还是有的,盘子嘛, 其实就是放食物的平面,边缘稍微翘一点就行了。   捏泥巴谁不会啊?于是他就做了好多盘子。   工坊里也有擀面杖、小刀等等工具,他擀面皮一样做了几个不甚圆的盘子,用竹刀雕刻出叶脉, 在泥胚未干的时候卷曲边缘,竟是一片荷叶的样子。做得兴起了,易弦干脆做了一套器具, 荷叶盘荷叶碗,小莲蓬小荷花香座, 再用拉坯器做出杯子后,杯子的手柄就做成一朵妖娆的荷花, 杯身上浮雕着莲叶朵朵,婷婷新荷,莲叶下还藏着几条鱼, 杯盖是朵盛放的荷花,还有个小莲蓬捏柄。   何田在他最后修整泥胚的时候一直站在他身后不停地“哇”,让他得到了极大的心理满足。   但是,表面上,他还是装出“这没什么”的样子,抿抿嘴,把杯子泥胚递给她,“烧好了送给你。”   何田小心翼翼捧着泥胚看了又看,笑了,“当然得送给我了,都写着我的名字呢!你不是说过么,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你还记着我说的这句诗呢!”易弦也笑了。   两人本来相视而笑,正笑着呢,不约而同脸红了,又一起别开头。   前一刻还欢声笑语的工坊,顿时静得尴尬。   何田心想,怎么突然间四下这么安静呢?静得我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了。   但其实,森林中没有一刻是绝对安静的。夏日午后的风吹过树林,带着草木花香,不远处林子里鸟雀叽叽喳喳,还能听见池塘里鸭子嘎嘎呱呱,工坊一角,小麦卧在地上,用爪子拨动一个泥巴球自娱自乐。   她小心地把陶杯的泥胚放好,偷偷用眼角瞄向易弦,谁知道,他也正在歪着头看她。   两人目光一触,又一起笑了。   何田家上一次开窑烧陶是差不多六年前了。   每次烧陶都是项巨大的工程,不仅要耗费体力时间,还要消耗很多资源:木柴。   要让炉窑温度达到一千摄氏度以上,并保持好几天,以何田家的陶窑大小和以往的经验估计,需要差不多三大堆木柴。   山民们计算木柴的单位“堆”不是很精确的计量单位,大约是指底部两米乘一米半,一人高的一堆木柴。   这样的一堆木柴,把一根长七米以上、最粗的直径达到半米以上的浮木全都劈成小臂长短双手合抱的大小,就差不多了。   要烧一窑陶器,就会将本来留给冬季使用的木柴一下子消耗掉近四分之一。   这些木柴得在接下来的两个月内赶快补上,不然,第一场大雪过后,再想砍柴,就难得多。   大雪会让树林的样子变得陌生,要找到合适的树就会往常困难,在户外,握着斧子的手会在寒冷中变得麻木,每挥动一次工具,手指都像被无数小针刺着,脚趾、耳朵、鼻尖、脸颊全都冒着被冻伤的风险,砍了一会儿柴,你身上流出的汗很快变成一层贴着身体的冰冷,让你失去宝贵的体温,如果倒霉的话,再因此生病,然后,辛苦拖回家的木头并不能立刻就用,因为树干里面还有很多水分,这种潮潮的柴就算点着了,也会冒出可怕的烟,搞不好还会使人中毒。   去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要晚一些,直到十月才下第一场大雪。但这通常意味着,第二年的冬天会提前到来。也许,今年九月中就会下大雪。   如果真是这样,那意味着更漫长的冬天,和更庞大的对木柴的需求。   为了补足木柴储备,何田和易弦在烧窑之前要先去砍几棵树带回来。   在河对岸,靠近河岸的一片云杉林因为长得太过茂密,去年秋天,有几棵树开始倾倒,压在别的树上,树根也露出地面一部分。这是树林自然的新老交替。   这几棵树每棵都有六七米高,要是能把它们运回来,那就太好了。   何田的计划是,把树砍倒,拖拽到河边,用藤索几根捆在一起,做成一个木筏,她踩在上面,用竹篙划向下游,再拉到岸边,拖回家。   如果可以成功,那么一次就能补齐所需的木柴。   可是这个计划充满很多变数,首先,那些树在春季涨潮的时候有没有被冲走?会不会其实已经躺在柴房里了?   然后,能不能顺利拖拽到河边呢?木筏在渡河的时候会不会被冲散?   不管怎么样,她还是和易弦去了。   夏季的森林是猎食动物活跃的地方,但现在至少比秋天要安全。到了秋天,动物们也感到寒冬将至,抓紧时间囤积营养和脂肪,因此变得更加凶猛。   早去比晚去要好。   天刚刚亮,喂了鸭子兔子,他们就带上干粮出发了。   要是在从前,何田会划着独木舟从家门前这段水流比较平缓的河面横渡,划上一个小时的船到达对岸,再沿着河岸步行,但是现在不用了!因为他们有了一座桥!   大米背着各种工具和沉重的藤索,易弦和何田牵着它在林中步行,小麦跑前跑后,热闹得像是去玩耍。   几个月前他们修桥时,河水还结着冰,每次要让大米拉着爬犁在冰上跑上快一个小时才能到达。河岸并不是笔直的,崖岸蜿蜒,虽然从地图上看,穿过森林会更近,可是林中白雪未化,反而需要更久的时间。   现在,树林变成了另一幅模样,高大的树木郁郁葱葱,十分阴凉,清浅的小溪从林子间流过,因为阳光难以透过茂密的枝叶,石头上、树干上生了许多青苔。偶尔能听到鸟的鸣叫声,浅浅的小溪从石头上流过。   他们跨过一条小溪,只走了半个小时,就爬上了悬崖边。   春天建桥时,易弦还认为自己会很快离开,所以千方百计要在离开前为何田多做点东西,为了赶快把桥建好,当时他们用了悬崖附近竹林里的竹子而不是木头。   今天来之前,他就在想得把桥板上的竹子换成木头,但这一路上走来,他们并没发现合适的木材。太高的树砍了难以拖拽到悬崖上,悬崖附近只有那两棵用来固定桥索的树比较大。   “要是走运的话,说不定倒下的树还挺多的,能运到这里一两棵,就够用了。”何田望着桥下奔腾不息的河水感叹。   两岸悬崖之间只有五六米的距离,河水奔流而下,经过这个隘口时发出巨大的轰鸣,穿透密林,隔着老远就能听见,沿着山坡走上悬崖后,空气里都各位湿润,水流撞击在崖岸石壁和水中大块的岩石,迸溅成细密的小水珠,形成一层水雾,阳光直射下来,还有一道若隐若现的彩虹。   藤桥上的藤索经过两个月的水雾浸润,原本黝黑干枯的藤条变得亮晶晶的,桥索上铺的竹板变成了深黄色,也是亮晶晶的,虽然在铺的时候为了防滑用锉刀锉出了些凹槽,但看起来比刚铺上的时候更滑了。   大米看到这座桥就发憷,当时桥下面还是冰雪呢它就死命不愿意过桥,现在桥下奔流的水全是白色的泡沫,发出像打雷一样的声响,水花四溅,它就更不愿走了,犟着头往后退,何田都快拉不住它了。   小麦倒是一直保持着高度兴奋,撅着屁股趴在桥边汪汪叫了两声,探头向桥下看了一眼,赶快又跑回主人身边。   何田也早就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提前准备了一些草绳。把草绳一圈一圈缠在鞋底,就能增加摩擦力。   她还给大米准备了草袋子,像穿袜子一样裹在它四个蹄子上。大米惊恐不安,易弦和何田很费了些功夫才给它穿好。然而能不能把它赶过桥,还是未知数。如果它不愿意过桥,那他们就得背上二十公斤重的工具,到对岸的林子中继续走上一个小时。而大米自己留在这里也很危险,不把它拴住,它很可能叫不回来了,从此回归山林,拴住它,要是来了猎食动物,它就完蛋了。   这次砍树又是必须要两个人配合的,不能让易弦送它回家。   易弦返回林子中采了很多嫩叶和青草,先抱着小麦走过桥,把这些大米喜欢的食物洒在桥上,再返回去,拉着大米的缰绳,何田在后面用小树枝敲打大米的屁股,对它大呼小叫。   一边是凶狠的主人和小鞭子,一边是好吃的食物,大米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上了桥。上去之后,它只好往前走,易弦又把一根嫩枝伸到它鼻子前逗引着,终于,让大米也过了桥。   一过完桥,大米立刻拉了一大泡便便。   何田把手里的小鞭子扔下桥,转瞬间就被汹涌的流水冲没了。   再回头看看,水浪最高时几乎要碰到桥底了,水花激起的白雾随着强劲的风在空中摇摆旋转,时时扑向桥中心。   “回来的时候你一个人牵着它能行么?”何田有点担心。   易弦抖抖被水雾溅湿的外衣,“也许把它眼睛蒙上会好一点?”   到了对岸,要继续沿着靠近河岸的树林前进两个小时,才能到达那片云杉林。   最开始的那段路并不好走。暴雨冲刷走了崖岸上的小石头,甚至还连根拔走了一些树木,树倒下之后,树根带起的泥土石块也被雨水冲走,道路崎岖,脚下到处是碎石,在一些路段,还要小心有石头从头顶的山崖上滚落下来,这时无路可避,身体另一侧就是几米高的悬崖,下面是奔腾的流水。   易弦越走越是心惊,他怀疑即使做好了木筏,何田能否撑着它漂流过这些险滩,要是木筏撞在河中的岩石上,藤绳断了,木筏就碎成几片,站在上面的人要怎么才能不掉进水里呢?   何田却很有信心。   “我爷爷奶奶就这样运过木头。放心吧。只有这一段水流很急,因为河里好多房子那么大的大石头,河道又突然变窄了,过了这一段就好了。”   这其实是没有办法。   烧窑需要最少三天的时间,一旦开始烧了,就不能停下来,得不断地往窑炉里填柴。这三天,他们得一直守在窑炉边上。   如果要从家附近的林子里伐木去补充冬储木柴,砍一棵树,锯成段运回来,需要花一天时间。而他们得最少用三棵树。   这样的话,烧窑加上砍柴,至少有六七天时间,他们做不了其他的工作。   在宝贵的夏季失去一周存储食物的时间,是很严重的。   更不用说,新砍下的树还要晾晒至少两三个月才能烧,多雨的秋季会使木柴晾干的时间更长,如果冬天提前到来,他们就很可能面临木柴短缺的窘境。   倒下的云杉树已经晒干了,运回家很快就能用,而且,假使一切顺利,他们一天就可以运回家三四棵树,节省出宝贵的时间。   “这全都怪那伙土匪!”何田咬牙。要不是他们打碎了家里的陶器,也不用重新烧窑了。如果全都去买,又那么贵,还没拿到手的窗户就已经花了她一大笔钱了!   这时已经接近正午了,他们连续步行了快四个小时,全都很累了,就坐在崖岸边上一片树荫下休息,顺便吃午餐。   他们的午餐是用泡了一晚的野米、小米、红豆,和切成丁的胡萝卜,还有大米、糯米做成的饭团,饭团中间包着一块用盐、糖、蜂蜜腌了一晚的肉,蒸好放凉,用桑叶包着。   糯米增加了饭团的粘度,胡萝卜和红豆让饭团更香甜,小米和野米又有些嚼劲,再加上大大的一块肉,吃起来口感丰富又有层次,每次咀嚼,咬到不同的食材,味道也有微妙的变化。   这样的饭团即使冷了吃也很好吃,像是简易版的粽子。   吃了饭团,还有水果。是放在小竹盒子里的蓝莓和小番茄。这株番茄的种子混进了藤番茄中,比拇指头大不了多少的小番茄长出来之后,何田一度以为它们是营养不良了,藤番茄也小,可是也应该有核桃那么大啊,后来易弦告诉她,这是珍珠番茄,就是这么小,是当水果吃的。   说实话,不怎么好吃,酸酸的,一咬一股水。得在吃蓝莓之前吃掉它们,不然一吃蓝莓,更觉得它们酸得厉害。   这番茄应该只是起装饰作用的吧?   明年不会再种了。   两个人吃着午餐,也没忘了小麦。   小麦今天吃的狗粮也用竹叶包成了一个可爱的小四方包,用草绳扎着。易弦把竹叶包打开放在它面前,小麦埋头吃起来。   他取出水壶,喝了几口水。   坐在他这里,刚好可以看到那片倒下的云杉。他眯着眼睛数了数,大概有七棵。有几棵的树叶已经完全脱落了,枝干晒干,变成了灰黄色,被压在下面的还有些绿叶子。   他还是有些担心能不能顺利把木头运回去,但至少,他们没有白来。   作者有话要说:  饭团真好吃啊……   尤其夏天的时候,不管是用桑叶葡萄叶包着的,还是放在竹筒里蒸的,米里包着肉的,红枣红豆的,还是就是白米的,都和好吃。   我爸说他小时候上山砍柴才有机会带上一粒饭团,因为砍柴出力了,可以心安理得地吃点好的。   现在,好像很少有人吃饭团了吧?好吃的这么多,又这么方便。   超市、外卖、大排档……年轻人里自己做饭吃的也不多,因为大家都很忙。做好一顿饭,提前采购,准备食材,烹饪,吃完还要洗碗打扫厨房,真正吃食物的时间才那么一会儿,包括我,都觉得好累啊,好麻烦啊。   可能因为这样,我们和食物的关系也变淡了,很少会有人怀着满足的心情吃什么东西,更别说是心怀感激和骄傲了。   那么,物质丰富了之后,我们的生活究竟是更好了更丰富了,还是更麻木平淡了?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第58章 极品肉丝鲜蔬面   休息之后, 他们继续前进。   这次走了十几分钟就到了云杉林。   大米就不领下去了, 就暂时放它在山上的林中觅食。   再往下走,云杉林非常繁密, 倒下的其实并不止靠近河岸的那一片,还有好几处,老树压在其他树身上, 要倒不倒, 看得人心惊。   倒下的云杉有不少是从根部松动,带得根周围的土石也都松了,要是大米踩进泥坑, 或者被一半露在外面一半埋在土里的树根绊倒,扭到脚就不妙了。   砍倒树木,再滚动到河边的变数太大,小麦也不能领下去, 就让它负责留在原地“看守”大米。   小麦经过几个月的训练,已经颇有一只猎犬的样子了,只要有了“任务”就不觉得着急, 乖乖看着两个主人向山坡下走去也不跟着。   易弦和何田背上藤索和锯子斧头之类的工具,顺着山势向河岸边往下溜, 有时踩到碎石,还会引起一阵滑坡, 土石呼啦啦滑下去,扑扑通通摔进河水里,溅起一片水花。   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段的河水确实如何田说的那样流速平稳。   三四十米宽的河面上没有激流, 没有礁石,水面连一个漩涡也没,平缓得几乎看不出在流动,平滑得像一块碧绿的绸子,只有吹起风时,才泛起鱼鳞样的涟漪。   倒在地上的云杉一共有八棵,都很符合何田他们的标准,直径超过半米,六七米长。最棒的是,从去年秋天到现在,木头已经晒得很干了,搬回家放几天就能烧了。   就连倒的方向也不错,张牙舞爪的树根对着山坡,头倒向河边,锯断之后不用费什么力就可以推动,让它们顺着山坡滚到河边了。   遗憾的是树的顶部有两三米在涨潮时被河水浸湿,反复了一段时间后,已经开始腐烂。   何田戴上手套,和易弦拿上拉锯,选好一棵树,先锯掉腐烂的树干,把它推进河里,让它顺流飘走,以免它待会儿碍事,然后,再用斧头砍掉所有小树枝,锯掉所有的大树枝,这些全都不要,只留一个圆木,最后,从距离树根半米的地方锯下,树根也不要。   锯这里的时候,得两个人一起用大锯,一人站在树干一边,一脚踩在地上一脚踩着树干,两人双手握着锯子,一起来回拉动。   在大严寒之前,这种大锯估计已经绝迹了,伐木的人最熟悉的工具是链锯。   现在也还是有用柴油做动力的链锯,但并不是每个人都用得起。   锯好第一棵树,已经到了午后最热的时候。   两个人戴着草帽,还是满头满脸的汗。   易弦看何田两颊红扑扑的,就摘掉自己的手套,把刚锯下的树根截面上的锯末拍掉,“坐下休息一会儿。”   何田坐下擦擦汗,喝了几口水,就站起来继续工作。   她把藤绳斜背在身上,走到河滩边,让易弦推动木头,她在河边接应。   即使锯掉了近一半,这根粗大的木头也沉得吓人,这时务必非常小心。   等她走到河岸边,易弦大声喊,“准备好了么?”   “好了!”   “我推了!”   他推动粗大的圆木,它从山坡上滚下来,一路发出闷响,所经过的地方荡起一片尘土,树皮碎片、石子、土块全被碾压。   当它骨碌碌滚到河岸边上时,被一块一半陷在淤泥里,一半被河水打磨成半圆形的石头绊了一下,竟然飞起了四五十厘米高,又重重落在淤泥中,溅起一大片泥巴,这才继续骨碌进了河水。   何田要尽量靠近它才能及时抓住它,不让它被水冲走,更要躲开它的必经之路。这一路看得小心脏砰砰乱跳,当圆木飞起,又砸进淤泥里时,她真担心它会陷在泥里。   圆木冲进河中,何田立即跳进水里,用藤绳拴住它,绳子背在肩上,费力拉向岸边,易弦这时也跑下了山坡,他用另一根藤绳拴住它另一端,两人一起用力,把它拉到岸边,拴紧绳子。   第一根圆木是最重要的,栓好了它,木筏就能扎得结实。   拴好之后,何田把绳子绕在那块大石头上,不让圆木随水流漂走。   她的裤子从膝盖开始全湿了,就卷起裤腿,开始锯第二棵树。   这棵树比第一棵稍微细一点,但能留下的部分更长一些。   第二根圆木滚下来之后,何田和易弦都有了点经验了,给藤绳打结,再拴上它,勒紧,把两根圆木紧紧捆在一起,再把绳子固定在石头上,以免它们漂走。   第三根、第四根圆木也如法炮制。   锯第四棵树时,何田拉锯时只觉得颈项、肩膀、手臂、手腕全都在发抖。   这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树根锯到一半,易弦擦擦汗,“唉,不行了,我得坐下休息休息。”   何田知道他其实是想让她休息又怕她拒绝才说是自己累了。   她微微一笑,没说什么,挨着易弦坐在树墩上,捶捶酸麻的手臂和肩颈。   易弦摘掉草帽,轻轻扇着风,何田鬓角有一缕长点的碎发在他每次扇动时,就轻轻飘起,在他脸上刮一下,刮得他痒痒的。   不知怎么回事,他突然想起上次他要她坐在自己身上的情形了。   这么一想,他赶紧用力扇了几下风,又转身拿出水壶,递给何田,自己也咕咚咕咚猛灌几口水。   休息了一会儿,何田问他,“我们再开始吧?”   他看着她,嘴角不自觉地向上翘起,“嗯。”   第四棵树锯完,推下河岸,和另外三棵圆木捆在一起,再给藤绳打个结,现在,他们已经有了一个五六米长,四米多宽的木筏了。   何田看看还剩在地上的几根木头,很诱人,很可惜,她不能把它们也带回去。   不过,也不能任由它们在这被河水冲走。   要是把这几根木头顺流漂到藤桥那里,捞起来,不就可以做桥板了?   她和易弦将几个树墩垫在剩下的几棵枯树边上,又拣了几根锯下的粗树枝,一端用斧头砍成尖的,当成桩子平均地插在地里,拦住树木,让它们不会滚下山坡。   易弦怕不结实,又找了根粗木桩当成锤子,把木头栏杆都夯实。   最后,何田检查一下绳索,确认够结实了,跳上木筏,用竹篙一撑,“走吧!”   易弦看着何田撑着竹篙,沿着河岸缓缓前行,一颗心也像水上的木筏一样忐忑起伏,可他现在还有很重要的工作。   他得带着大米小麦赶回家,在岸边接应何田。   回程的时候易弦走得要比他们来时快得多,因为走过一遍了,知道哪里是安全的可以全速前进,哪里需要小心绕过。   又到藤桥时,易弦把外衣脱下来,蒙在大米脑袋上,赶着它过了桥。   不知道是看不到所以不害怕了,还是已经过了一次有经验了,或者就纯粹是欺软怕硬,大米这次很顺利地过了桥。   易弦心急火燎地赶回家,牵着大米来到河边,不停向上游张望,等了大约十分钟,根本看不见何田的影子。   他心里像有只小兽在撕咬翻腾,一直告诉自己不会有事、不会有事,又一直在想,要是木筏散了怎么办?遇到险滩会不会翻啊?何田该不会有事吧?   又坐立不安地等了十分钟,像是看错了似的,看到上游漂来一张木筏!   “何田!何田!”他立即跳起来顺着河岸往上游跑,小麦跟着他跳进河边的淤泥里,汪汪叫着。   何田撑着木筏,对他挥挥手,今天没有什么风,她漂浮的速度很慢,一路上风平浪静,经过悬崖的时候木筏转了个圈,卡在两块大石头中间,费了点时间和力气才过了那里,但总算有惊无险。   易弦跑到跟前,跟何田笑了一会儿,才想到,哦,这里不是接应地点,他得到他们家下面那边才能帮她把木头拉上来。   他正有点不好意思,何田从木筏上跳下来了,站在到大腿深的水里,抓着藤绳朝他走过来,他赶快迎上去,接住一条绳子,两人一起在水中慢慢走着,拖着重逾千斤的木筏。   到了家下面的岸边,让大米拉着藤绳,两人站在水里借着浮力推,就把木筏推到了岸边,然后再一根一根解开,滚上岸,锯成段,劈成块,放在大米驮着的竹篓里,一趟一趟运回家。   一直忙到晚上九点,才把四根圆木都运回家,堆在柴房外面。   两人累到了极点,连晚饭都没吃,就着一壶凉开水啃了块干面包就倒下睡了。   到了午夜,易弦饿醒了。   他轻轻爬下棚板,点亮油灯。他取了一块腌肉,用小刀刨成薄片,点燃干草,升起炉火,煮开一锅水,把腌肉扔进去,滚了几滚之后抓一把面条下进锅里。   他拿了两只碗,捞出面条,想了想,又带着油灯去了菜地,剪了几片番薯叶,回家洗净,放在煮面条的水里烫了烫,放在面上。   这时何田还迷迷糊糊睡着。   他爬上棚板,轻轻推推她,“何田,醒醒!”   她揉揉眼睛坐起来,发了会儿呆,对他笑了,“你做饭了?”   “嗯。”   “做了什么?”   “极品肉丝鲜蔬面!”他认真说。   “噗!”何田笑着伸个懒腰,又捶捶肩颈,“那我就赏脸吃点你的极品面条!”   夜深了,窗外的林子里却不寂静,虫鸣和夜行小动物一起演奏着小夜曲。   何田和易弦一人捧着一只大碗,全无形象地呼噜呼噜吃着面条。馋得小麦哼哼叫,舔着嘴不满地看着这两个吃独食的主人。   “好吃么?”他问她。   她看看他,“好吃。”   易弦摇摇头,“这算什么好吃啊!真正的极品肉丝鲜蔬面用的汤是干贝、猪骨和四个月大的小公鸡熬的,一整只鸡和胡萝卜、芹菜、山药一起熬上四五个小时,倒掉鸡子和菜,只要汤来下面,那才香呢,我这是用清水煮滚下的面!”   何田发现,最近易弦好像得了种一被表扬就要装出“这没什么”的病。她咬着嘴唇笑了,继续听他讲真正的极品面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面是一种叫‘天使发’的银丝面,每根不到一毫米粗,下汤后滚上两滚就捞出来。”   “汤和面还寻常,浇头里的肉丝和鲜蔬才是真正讲究的部分……”   吃饱了肚子,又睡了一觉,易弦和何田是睡不着了。两人干脆躺在床上,又聊起来吃的了。   他们今年买了很多面粉,何田怕面粉容易受潮,就拿一部分做成了面条。   面粉兑上水,加一点点盐和糖调味,揉成面团。   做面条的面团要做得硬一些,这样压出的面条才不容易断,因为面里含的水分少,也更容易晾干。   把面团分成几份,一次一次投入手摇压面机,先压成一指厚的饼子,再压成薄片,最后压成面条。   压面机有几种选择,可以压出宽窄不同的面条,但最细的那一种,压出的面也不可能只有一毫米粗细。   压好的面条挂在竹竿上晾晒,晒到半干的时候盘成一团一团的收在木盒里,就能保存很久。想吃的时候,放在滚水里煮一会儿就熟了。和土豆粉条一样,是种能很快就能热乎乎地吃到的食物。   夏天,是吃冷面的季节。   面条煮好后捞出来,放在刚从山涧提回来的冰凉泉水中一激,再捞出来,就不会黏在一起了。   从菜地摘一根黄瓜,洗净切成细丝,放在面上,加一勺芝麻酱拌匀,只这么吃就很好吃。   要是再讲究点,可以加上一粒卤蛋。卤蛋去壳后切成两半,放在面上。黄黄的蛋黄,配着绿莹莹的鲜黄瓜丝,白生生的面条,如果再切一个小番茄放上去,就更好看了。   要是还想再讲究点,还可以加一大勺肉酱。   不管是雉鸡肉、鸭胸肉还是兔兔肉,剁碎之后和葱末、豆瓣酱一拌,下锅快炒,浇在面上,肉汁渗进面丝中,再配上黄瓜、番茄、卤蛋,那就更好吃了。   说着说着,两个人又进入了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哈哈哈,今天的主题是港剧经典台词啊——你饿不饿? 第59章 黄瓜   运木头回来的第二天, 何田和易弦今年夏天第一次在太阳完全升起后才醒来。   两人几乎同时醒了, 转过头看看,小伙伴也正转头看自己。   相视一笑后, 何田有点不好意思,“昨天忘了挂帘子了。”   易弦翻个身,侧卧着, 看着她, “以后也别挂了吧。”   “嗯?”何田皱眉,说什么呢这是?   易弦的眼睛在晨光下又黑又亮,他挺认真地说, “我喜欢一醒来就能看见你的脸。”   这、这这说什么呢这是?!何田觉得一股热气嗖一下从被子里蹿到脸孔,连耳朵都发烫了。   她一言不发,慢吞吞地翻了个身,背对着易弦。   易弦看见她何田耳廓红得都要透明了, 知道她是害羞了,可是她并没像像他刚露馅那天那样怒视他。   她睡得头发半散开,领口露出的一截雪白的小脖子藏在乱蓬蓬毛茸茸的发丝下面, 肩胛骨在薄薄的单衫下面若隐若现,就很想凑过去, 把下巴鼻尖搁在她颈后,去蹭蹭她。   但这暂时只能是想象。   易弦坐起来, 把那根挂着布帘的竹竿架在凹槽里,躺下叹口气,盯着房顶。   他听到何田坐起来, 窸窸窣窣换衣服,突然又问,“能不能就换衣服的时候才挂帘子啊?”他语气十分诚恳,“醒来了看见小伙伴的脸就觉得安全了……”   帘子后面的人影一抖,过了一会儿,何田趴在横杆上方,看着易弦,“要不,还是盖个瓜棚吧?”   易弦噗嗤一笑,没敢再说什么,把被子拉起来,盖在自己脸上。   何田咬咬嘴唇,默默笑着钻回横杆另一边。   补充好了木柴,还得准备好烧窑期间的食物。一旦开始烧了,很多时候需要两个人一起合作,可没什么空余的时间做饭。   在开始烧窑之前,还得起一次网。   何田为烧窑准备的主要食物是燕麦面包和面饼。   燕麦是种缓慢释放能量的食物,面粉里加了烤好碾扁的燕麦,再加入一把核桃仁,一小勺盐,加水和酵母,揉成面团,放进长方形的铝制面包模里,等面团二次发酵后,放在烤屉里烤二十分钟。   烤好的面包,露在模子外面的皮是棕黄色的,很脆。   模子里涂了一层鹅油,所以倒着轻拍底部,面包就会脱模。烤好的面包放在竹筛子里放凉,就能收藏在地窖里了。   一整个夏天,地窖的温度都保持在0-10度,所以面包在里面放个几天都不会变质。   燕麦面包干了之后就变得很硬,抓着一整块面包敲在桌子上会发出砰砰的响声,像是在用一块木头敲桌子。吃的时候得用刀刃是锯齿状的面包刀切成厚厚的片,放上肉、菜,或者涂上果酱。   易弦说这个面包要是配羊奶奶酪吃一定很美味,但是何田没吃过羊奶奶酪,只能想象那种滋味了。   如果还有鱼子酱,涂在燕麦面包上也好吃。   何田上次做的鱼子酱还剩下一小罐。不过,她上次做的燕麦面包是用手揉成比掌心略小的椭圆形,放在烤屉里烤的,更加柔软些。   除了燕麦面包,何田还做了燕麦饼。   做燕麦饼的面团是熟面团,把烤好的燕麦磨成粉,和面粉、盐混合好,不加酵母,加入滚水,一边加水一边搅动,等面团凉了,揉成团,醒一会儿,切成小块,压扁,擀成圆形,面饼中心涂一点油,两张两张摞在一起,边缘压紧,放在平底锅上,用小火烤。饼子烤上一分钟后,就会从中心鼓起来,像是条生气的河豚,这时用木铲给它翻个面,烤另外一边。   烤好后,饼子又瘪了下去,两层面之间的热空气都跑出去了。   烤好的燕麦饼也放在地窖里,它能比面包保存得更久一些。要吃的时候,从边缘轻轻一撕,饼子就裂开口,像张大了的青蛙嘴巴,这时就可以尽情把自己喜欢的肉、菜填进去,用手握着吃。   要烧窑的话,是不能保证定时吃饭的,更没时间准备和制作热的肉和菜。所以何田还炒了些肉酱。   肉酱最好是用红肉来做。鱼肉是绝对不行的,太容易腐坏。   所以她用的是兔肉。   兔子剥皮洗净之后取下胸肉和腿肉,剁成肉末,加上盐糖,或是豆瓣酱,和葱末一起翻炒,然后装进陶罐里密封,吃的时候舀出一勺,涂在面包或是面饼上。   现在,菜园里的黄瓜已经果实累累了,何田和易弦采摘了很多黄瓜,放在地窖备用。   鲜脆多汁的黄瓜切成丝或者片,和肉酱一起夹在面饼里,中和了肉酱的咸味,又给这种干粮带来难得的鲜味。要是时间紧迫,就一手拿着黄瓜一手拿着饼子吃吧。   一切准备工作做好,陶器工坊里的那些陶坯也彻底干了,选个晴好的天,就可以开始烧窑了。   在这之前,还得把陶坯一件件摆放在窑里。   选几块十厘米厚的木板和陶砖在炉窑里搭做成架子,大的器物比如水缸放在中间,小的放在上面,每件东西之间还要留有距离,让火炉温度能够均匀。然后再用木柴把架子给封起来。   何田家的陶窑有两米高,一米多深,一米多宽,小心计划的话,能放两排架子。   因为对烧制器物的美观没什么太大要求,所以也就不用考虑走火的方向,能不能引起窑变、烧好的陶器上有没有火彩什么的了。这些家中的书上倒是有提及,不过,需要考虑这些因素的人,是艺术家,不是山民。   把所有必须烧的东西都放好后,再观察观察有没有缝隙,可以见缝插针地放下点小物件,什么陶梳啊,小盒子小盘子啊,香插啊,小风铃啊之类的。   最后,架子的最底层,挨着地的部分,是放陶砖的。   陶砖全是用模件浇浆做的,每块都是二十五厘米长,十厘米宽,十厘米厚,稍微放干一点后,用直径2.5厘米左右的竹管在中心插两个洞,掏出洞中的泥巴。   何田家木屋里的火炉和烟囱就是用这种空心陶砖盖的。由于砖头厚实又中空,具有很好的耐热性,加热之后会缓慢地释放热量,在寒冷的冬天,能让一整个夜晚都保持暖和。   在森林中,陶砖并不是最佳的建筑材料,木材才是。陶砖盖的墙面,在严寒时很容易出现变形,裂缝。如果是地上不太高的建筑还好,如果是地下的,绝对不行。   何田烧陶砖,是想做一个升起的苗圃。   冻土季节开始后,如果是种在升起的苗圃里,作物就还能再存活一两周时间。要是能再给苗圃加个保暖的盖子,比如弄个篱笆,盖上草帘子,就能让里面的植物再多活一两周。   这么一来,植物能多出近一个月的生长期。   别小看这一个月。如果能多长四周,核桃大小的土豆就能长到拳头大小。   挖池塘时挖出的土还有很多,所以她和易弦商量之后,决定再烧些陶砖,用来做一个围栏,里面放上土,四边架起竹篱笆。   陶砖所用的陶土就不用淘洗那么多次了,筛过之后,放进洗衣机的备用桶中,加上水、沙子和草木灰,让大米推个半个小时,就能用了。   空心陶砖用来做花池苗圃是很合适的,既能保持土壤的温度,还透气,还能将多余水分析出。要拆卸、扩建也都很容易。   陶器工坊里有一辆小独轮木车,把陶坯一车一车运到陶窑,摆好,再把木车一车一车运过去,按照大小相间的规律摆好,然后,用残旧的陶砖封好窑,只留一个进火口,就可以开始烧了。   进火口上挂着一块沉甸甸的铁板,用一根粗麻绳拉着,等窑炉内的火彻底烧旺后,每隔一会儿,就得往里面添柴。   添木柴时要观察炉火的颜色,直到炉火呈现明亮的橙色,看了几秒钟后闭上眼睛,眼前还留着那种颜色的残相——这就说明炉火的温度已经接近一千度了。   这时,就要非常小心。   从现在开始,不管是狂风还是暴雨,打雷闪电,都不能停下,要一直加柴,让炉火保持这个温度。   如果炉内温度降低,那这一炉的陶器可能都完蛋了,打开窑的时候也许还是完整的,一拿出来,就会“啪”地碎成两半。   烧窑这三天,何田和易弦几乎全天守在炉边。只在晚上轮换着睡一会儿,实在太累了,就在窑棚下面搭的临时床上躺一会儿。   加柴、劈柴,往炉子里投入柴火时要一个人拉起铁板另一个人快速用铁钳架起木柴放进去,柴要尽量放得靠里。每次加柴,脸上、手臂上的毛孔都是灼热的,流出的汗瞬间被烤干。   这几天,在两人的睡梦中,梦到的也是不停在添柴、劈柴、运柴火过去,梦境一直是橙红色的。   到了第四天早上,何田说,可以封炉了。   除了铁板盖着的添柴口,炉窑顶部还有一个出气口,是氧气进入,在炉内循环的地方,把这两个口用砖块封死后,炉火就会渐渐熄灭,烧陶的最后一步也是最奇妙的化学变化,会在炉内由明亮的橙红色转入黑暗中完成。   现在,他们终于可以休息一下,好好睡一觉了。   封炉之后,炉窑在几天内逐渐变冷,这个降温的过程不能太快,不然还是会收到一窑破碎的陶器,千万不能急着打开炉窑。   何田和易弦回到家,感觉像被烤掉了一层皮,头发也干枯得像干草,就连每天陪伴他们的小麦,从头到脚的毛都炸起来了,摸起来干干的。   何田烧上一大锅水,和易弦下了碗面条,连汤带水吃掉,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躺下睡一觉。   这觉一下就睡到中午。   易弦醒来,看到何田正在蒸米饭。   米饭放在竹盒里,放了板栗、蜜红豆和一条鸭腿。   饭蒸好了,再摘两根顶着小黄花的黄瓜,洗净放在案板上一拍,切成段,倒进大碗里,加上盐糖酱油一调,配着米饭吃。   这顿饭不怎么费事,可是营养齐全,有肉有菜,颜色也很鲜艳,深粉红色的鸭腿,金黄的栗子,雪白晶莹的米饭,深红色的蜜红豆,嫩绿色的黄瓜,味道,当然也相当不错。   这也是他们这几天吃到的第一顿热饭。   吃饭的时候何田又烧上一大壶水,他们需要好好洗个澡,洗掉一身的烟熏火燎气。   昨天晚上,她选了两根丝瓜藤,在尖端隔断,让藤的断口放进小竹筒里,丝瓜供应给枝叶果实的汁液就源源不断滴进小竹筒里,这时摘下来,竹筒已经快装满了。   洗澡水倒进木桶里,冷热水混合好,把竹筒里的丝瓜汁倒一半进去,再把一块纱布浸泡在竹筒里,等它吸满了汁水后敷在脸上,这就是丝瓜汁面膜了!   这么舒舒服服地泡在加了丝瓜汁的热水里,靠在木桶边,不断把丝瓜汁拍在敷脸的纱布上,干枯的皮肤头发都得到滋润,丝瓜汁有滋润的效果,带着淡淡的清香,要是在木桶里再加几片薄荷叶,那就更能解乏了。   这么洗完之后,就感觉焕然一新,何田觉得自己终于又活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愉快。 第60章 动物饼干   既然重新活过来了, 那就还要继续干活儿。   在夏天, 山民、猎人、农夫有永远也做不完的工作。   他们在和时间赛跑,如果能在冬天来临前收集足够的食物, 就有更多机会生存下来。   何田和易弦带着小麦,划上小船,去河上捞网, 又划到支流河道提起鱼笼和树枝陷阱。   也许是因为上次在鱼笼里投入了蝲蛄尸体作为诱饵, 有一个鱼笼捕到了十几只虾,每只都有手掌长。   把鱼获带回家,他们还要再次划船到湿地和池塘边去收割草料, 采集浆果。   桑树的叶子也可以再采一些。   这次不光需要嫩叶子,还需要墨绿的老叶子。不然,很快就没“厕纸”用了。   老桑叶放在阴凉处阴干后,叶片依然保持一定的柔软, 是极佳的厕纸替代品。   另一种合适的叶子是蓖麻叶。   蓖麻矮矮的,开花后结出的果实很可爱,像个扁扁的折纸小灯笼, 每个褶皱里都藏着蓖麻种子。   趁小果实还是绿色时采下来,剥出嫩嫩的白色的籽, 放入口中细嚼,有淡淡清香, 味道很难形容,有点像是水分更多、切碎了的新鲜核桃仁。   它们是在寻找蓖麻叶时的额外福利。   蓖麻叶能长得像小盘子那么大,但是并非越大越好用, 大叶子的经络更粗,很容易就撕破了,巴掌大小的叶子是最合适 。   如果家附近没有桑叶蓖麻叶或者其他合适的树叶,那就要发挥想象力了。   有些人家的厕所中会挂着几块不同颜色的布,一人一色,用完清洗。   有些人家的厕所则更加复古,推门进去,墙上挂着厕筹——就是一片打磨光滑的竹片,或是一根树枝,甚至还有人家挂麻绳的。   如果要讲究一些,可以费些时间造纸。   何田家也有一套造纸的工具。   把桑叶、麻叶和绒草,棉绒等等浸泡软了,用搅拌机搅成浆,倒入大盆子中,用两个木框夹上一层竹篾编的筛网,或者极细的竹帘子,沉进盆子中,来回摇晃,捞起来,网上就覆盖了一层纸浆,把纸浆和筛网取下来,等纸浆中的水分流出之后轻轻揭起筛网,纸浆晾干后,就做成纸了。要让纸更柔软,在八成干的时候用在炉子边上烤烫的烫斗大力熨烫,纸张就变得平整柔软。   这种纸当然比叶子更吸水更方便,但是做起来很麻烦,何田只有大姨妈拜访她时才用。   森林里其实有很多做纸的材料,竹子和小木头片,磨碎,煮沸,让纤维变软后,也可以做纸,一些植物茎上的皮也可以剥下来做纸,为了增加柔软度,可以加些棉绒或是桑叶,零碎的旧布头剪碎了也可以加进去,绒草能让纸张变得更绵软手感更细腻也更吸水,要想纸张有颜色还可以加入花汁,要想它美观,还可以在搅好纸浆后加入花瓣……   但这些都得有空闲时间了才能捣腾。做纸是挺费时间的。   现在,只要多采些桑叶就行。   采好的桑叶洗净,铺在大竹匾上,压上竹枝,可以放在陶器工坊晾干。两侧的活动墙换上矮点的竹竿支着,通风阴凉,又不会有太大的风把桑叶吹脏吹飞。   阴干的桑叶用从前做的绵纸一沓一沓包好,放进木盒子里,摞在家中许多角落。   当然,厕所里也要放一盒。   每年夏天必做的一项工程,就是厕所工程。收集桑叶蓖麻叶只是厕所工程的一部分,还是最轻松的部分。   最艰难的,是翻新厕所。   这真不是一项让人愉快的活儿,可是必须得做。   去火山收集硫磺的防毒面具这时就又派上了用场。   何田家的厕所是个可以拆卸的小窝棚,制作的方法和陶器工坊类似,不过为了耐用和防寒,墙壁是用木板做的。但是因为面积不大,所以拆卸时并不算太费力。   厕所房顶和四面墙都拆掉后,就剩下一个倒扣着的木箱似的的底座了。底座下面的地里埋了两个陶缸,和木板上的两个座桶对接。底座一边还有一个可以打开的门,何田平时清理了大米的粪便后就打开门,把粪便倒进陶缸里。   移开座桶,就能把整个底座给搬走。   厕所的底座也是四方木质结构,留着两根长木头没有锯平,两个人一前一后,抬起这两根木头,就能像抬轿子一样把整个底座抬起来,放在一边。   要是厕所修得很小,就可以连着房顶和四面墙一起抬起来,移动到一边。   接下来,就可以戴上防毒面具了。   先把收集了一年液体的陶缸从厕所下方拖出来,抬到拖车上,让大米拉到菜地附近的一块空地。   这时易弦才发现这个陶缸的盖子是特制的,小盖子之下还坐着一个圆环似的大盖子。把大盖子移开,陶缸的口和缸身几乎一样大。   放在太阳下暴晒,晚上盖上盖子,这么晒上一段时间,液体都蒸发了,留在缸底的粉末主要成分是硝。   做□□,硝制皮货,都得用硝。   这么提取的硝还得继续提纯才能做□□。   何田提纯硝,是将一颗大萝卜切成片,放进铁桶里和硝溶液一起煮,萝卜就会吸收其中的杂质,煮干水分后取出萝卜,把粉末再次阴干,提纯就完成了。   厕所下面另一个陶缸的处理方法就简单粗暴得多。   把它拉到山坡下放着各种枯枝腐叶、铲除的杂草、果壳菜帮的空地上,挖一个大坑,推翻陶缸,一锄头敲破它,缸的碎片用铁锨扔进一个破篮子里,待会儿提到河边扔掉。   缸里的东西都倒进坑里后,把周围的枯枝腐叶等等全都推进去,最后再覆盖上土。   到了深秋,地里的作物都收成了,翻一翻土,就可以挖开这个坑,取出已经沤好的肥料,给地上一次秋肥。   今年多了鸭子兔子,这个坑就得挖得更大一点了。   到了这时,厕所工程最艰难的部分已经完成了。   接下来,重新给厕所放进新的陶缸,查看底座的木头有没有腐烂或是被虫蛀的痕迹。   造厕所的时候,因为担心底部的木头容易受潮,四根圆木全都进行了表皮碳化,现在,只用拆掉一两根地板上的木板,替换新木板就行了。   今年晒干的圆木中有不少好木材,这时正好拿来用。   锯木板时锯末簌簌掉下来,发出清香,这是工程迄今为止最舒服的时刻了。   钉好地板,重新把底座抬起来,放回原来的位置,用木槌夯实敲平,再放上清洗一新的座桶,安装好四面墙壁和房顶。   厕所工程的最后一部分,是制造肥皂。   制作肥皂最重要的两样材料是油脂和草木灰。   草木灰中含有碱,其实就氢氧化钾。   要提取草木灰中的氢氧化钾也不难,何田家储存草木灰的窝棚中有一个容器,底部是一个罐子,上面是漏斗型,草木灰定期放进去,加入水,慢慢过滤,渗入底部的,就是富含氢氧化钾的溶液。   脂肪,是从猎物身上获得的。   野鹅、大雁的油脂用来食用,其他动物的,提炼之后也过滤,放入密封容器,储存在地窖或者其他阴凉的地方。   从去年秋天到现在,家中积攒了不少油脂,有些已经氧化了。油脂一旦氧化,做出的肥皂就有股怪味,虽然还能去污,但是谁喜欢用臭臭的肥皂呢?所以油脂提炼之后,得尽快做成肥皂。   做肥皂的方法倒很不难,在空地上支上一个大铁桶,下面架上火堆,脂肪放进桶里溶化,加入草木灰提取的氢氧化钾,不断搅动,或者让大米帮忙,推上几个小时,肥皂液就做好了。   可是,溶剂的强度,搅动的时间,油脂的质量,加热时的温度……都会影响肥皂的最终质量。   何田把氢氧化钠溶液提出来时,找了根粗细均匀的胡萝卜,切掉五厘米高的一段,竖直投入溶液中来判断溶液的强度是否是她需要的。   “如果胡萝卜有一半浮在水面上,就说明浓度正好。”何田这么告诉易弦。   易弦摇头笑,“这真的是不是迷信么?”   “这叫经验!”   不管是经验还是某种黑魔法,溶液的强度确实刚好,肥皂液做得非常成功。   用于洗碗洗衣,肥皂液会更加方便。   皂液可以倒进小竹筒里,竹筒边缘切个V型小口,盖上盖子,就可以挂在水池边上了。盖子上还可以加一圈皮绳,这样,就能密封得更好。   做好的肥皂液可以再次煮沸,加入盐,皂液就会慢慢凝固,倒进模具里,静置一天,就能做成肥皂块了。   肥皂液和肥皂块都可以加入香料,但肥皂块还可以加入干花、干果,做得更漂亮些。   比如易弦喜欢用来洗澡的肥皂,就加了马鞭草、薰衣草和其他一些紫色的野花,凝脂般的肥皂就呈现浅紫色,用的时候还能看到花瓣,香味也很好闻。   何田喜欢的是加了灰豆角磨成粉的,看上去朴实无华,就是凝冻似的一块肥皂,上面还有些细小的小黑点,可是用它洗完澡,那股香甜的气味能保留很久。   喜欢鲜艳颜色可以在皂液中加些玫瑰,喜欢淡淡香味的可以加野菊和春□□,何田奶奶最喜欢的,是加了冷杉粉的。   何田还做了几块加入硫磺粉的,用这个给大米小麦洗澡,可以驱虫,治疗皮肤病,尤其是对大米,定期用硫磺皂刷毛能帮它防治癣症,也让它在草丛觅食时不易被蜱虫叮咬。   要是嫌硫磺皂气味太难闻,可以再加一些冷杉粉或是松针磨成的粉,这样,硫磺皂的气味就变得幽雅。   做肥皂块的模子也放在陶器工坊。现在易弦知道了,这个房子是为在夏季晾干各种东西专门设计的,两侧的墙体竖起后变成两片遮阳棚,能摆放晾晒的空间一下增大了一倍,更加通风,下雨了也不怕,只要把墙体放低一些就能遮住风雨了。   肥皂模子是用木头钉的,看起来像个小梯子,每个格子尺寸相同,都是半个巴掌大小。另一部分模件是比“小梯子”略宽的一块木板,四角钉着竹钉,刚好能把小梯子固定在木板上。   用毛刷沾一些土豆淀粉在模件上刷薄薄一层,放平,倒入加了盐的肥皂液,等肥皂晾干就能取下来了。   先摘掉底部的木板,如果还有肥皂块没脱模,用一把小木槌轻轻一敲,它就掉下来了。   做好的肥皂块装在填上刨花的木盒子里,能存放很久。但是,如果加了干花,一年之后,肥皂的颜色就会渐渐褪去。   忙完这一天,看看等待晾干的各种颜色、花样的肥皂,早些时候不得不戴着防毒面具深埋肥料的记忆就远去了。   除了小梯子型的肥皂模子,何田还翻出一套更精致小巧的模子。它们放在一个20乘20厘米,两三厘米高的木盒里。全是很薄的铁皮做的,最大的比手心略小,一掌就能完全握住,最小的,不会比一粒蛋黄更大。   “这是我爷爷回收了罐头上的铁皮做的。”何田把模子一溜摆开,有各种花朵形状,还有松鼠、兔子、鸟、青蛙、鸭子、狐狸等等动物的。   把肥皂液倒进放铁模子的木盒里,在液体稍微硬实之后,把铁皮模子一一摆在凝固的皂液上,用盒子盖均匀地压下去,铁模就切进肥皂中了,等肥皂完全晾干,打开木盒四边,翻转,在背面一敲,各种形状的小肥皂块就掉下来,要是没有,就戴上皮手套,握住铁模边缘,用拇指轻轻把肥皂推出来。   边角碎料可以放回皂液桶中再次加热溶化。   这种小肥皂的趣味性大大超过实用性。虽然便于携带——何田和易弦腰带上都挂着一个草编的小笼子,里面装着一小块肥皂,笼子一头是长长的草绳,系在腰带上,但是,再漂亮的小肥皂装在草笼子里还能看到么?就算是放在家用,用过几次之后,花朵动物的形状就渐渐模糊了。   不过,假如生活中连这点趣味都没有了,还有什么意思?   易弦看他自己做的几块花瓣肥皂,有的加了浅紫色干花,有的像薄荷味的牛奶冻,呈浅绿色,有的是淡淡的粉色,边角还能看到玫瑰花瓣。   “看起来真像糖果啊。”他说着,就咽了口口水。   何田立刻笑了,“看你馋的,我给你做点饼干吧。”   他这才恍悟,这套模子,其实是饼干模子。   何田这次用炼乳和面,慷慨地加上鹅油和糖,玫瑰花酱也拿出来一点,加进去。   这时的花酱已经变成了黏稠的糊状,有着明亮的光泽,玫瑰的浓郁的香气和鲜艳的颜色都被完好地保存住了,吃起来还略带点涩味,不过在易弦看来,已经非常好吃了。   揉好的面团静置一会儿,擀成不到一厘米厚的面皮,用铁模按在上面,就做成各种花朵和动物的形状了,在刷了一层油的烤屉上,烤上十五分钟,就得到一笼金黄色的饼干。   刚出炉的饼干香的让人难以抗拒,何田本来还想再洒一层糖霜,但是易弦已经捏起一块吃了。   “好吃!”他捂着被饼干烫到的嘴唇,吹吹手中咬了一口的饼干,“真的很好吃。”   烤好的饼干散发掺杂了炼乳、玫瑰和脂肪的香气,通体金黄,点缀着玫瑰花瓣,酥脆香甜。   何田泡了两杯竹叶茶,和易弦一人一块,吃完了一整盘饼干。   吃完了,易弦满足地叹口气,又说,“下次做饼干的时候在面团里加个咸蛋黄不知道怎么样?”   “你是咸蛋黄星人吗?”何田哈哈笑,“这才吃完一整盘饼干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愉快。昨天是因为家里WiFi坏了才更晚了,没意外的话基本都是这个时间更新。 第61章 柳叶虾仁   夏季的活儿像是永远干不完。   其实, 何田有点希望它永远做不完, 这就意味着夏天还没有结束。一旦夏天结束,很多活儿想要做也做不成了。   去年秋天到现在, 积攒了一整年的皮货也得趁着阳光充沛的时候硝制。   何田去年秋冬收获了三头獐子,一头狗獾和一只浣熊,若干只兔子和松鼠, 她还留下了几张的貂皮, 都是皮毛受损的。这些貂皮商人会把价钱压得很低,还不如自己留着。   再加上往年积累的貂皮,她想给易弦做个貂绒小坎肩。去年冬天他穿的衣服全是用旧衣服改的。今年总得做点新衣服吧?   貂绒坎肩贴着单衣穿上, 再穿一层羽绒棉衣,就很保暖了。外出时再套上一件鹿毛大衣,虽然胖的像熊,但是绝对暖和。坎肩没有袖子, 能保护住躯干的热量,又不会让手臂更难打弯。在野外活动时,这一点尤为重要。   硝制皮货也有个专用的工坊。   这个工坊可比陶器工坊简陋多了, 建在离家中的菜地还要走十几分钟,在家的下游紧邻着河边的树林里。   很快易弦就会明白为什么皮货工坊建在这里了。   在野外, 打到猎物之后,要尽快剥皮, 放血,取出内脏,不然肉就有可能变坏, 变味。如果附近有大型猎食动物,猎杀动物散发出的血味很可能引来它们,到时有可能猎人就会变成猎物,反被猎杀。   所以,要尽快处理猎物,把肉藏好,剥下的皮毛面朝外,卷成一卷,带回家后再说。   剥下的兽皮上往往还带着很多脂肪和残肉,挂在室外晾干之后,可以看到这些变成了浅黄色的膜。   晒干的兽皮在没硝制之前硬得像树皮一样。要先把它们泡软了才能进行下一步工序。   工坊一打开,他们先把几个大木桶滚出来,从河里取了水倒进去,再把硬邦邦的皮子放进去,用大石头压住,让它们完全浸没在水里,再在桶上扣一个竹匾。   泡上两三天之后,何田带着易弦回来,离得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苍蝇围着几个木桶嗡嗡乱飞,在竹匾上爬来爬去不肯离开。   何田带着两块很稀薄的纱布,戴上斗笠,再把布从头蒙上,在脖子上系紧,塞进领口里。   “这样苍蝇就不会飞到你脸上了。”她笑嘻嘻的,捏着纱布,在易弦颈子下面打个结。   隔着两层网纱,她也能看出他的不高兴。   她还故意逗他,“你穿的所有皮草都是这么做出来的!”   “我知道!”   “那就赶快干活儿吧!”   果然像何田说的,竹匾一掀开,成群的苍蝇疯狂飞来,不停地撞在脸前的网纱上。   两人先把一个木桶移到工坊门前,倾倒,倒掉里面的臭水,再把皮子装在篮子里,提到河边冲洗。   这一路上,篮子里沥沥拉拉流出臭水,苍蝇紧紧跟着他们,把篮子浸入水中后还不愿离开,在水面上嗡嗡飞着。   淘洗一遍之后,皮子的臭味轻了许多,好多脂肪烂肉也在淘洗的时候顺着河水流走了。他们又把皮子装在篮子里提回工坊。   接下来就要刮皮了。   虽然皮子现在看起来干净了很多,可上面还残留着不少脂肪、组织、残肉,全都泡得腐烂了,软哒哒的。   刮皮用的是一根大木桩,钉在一个敦实的木架子上,呈四十五度倾斜,把湿漉漉的皮子放在上面,皮面朝上,毛面朝下,边角固定在架子上。   何田拿给易弦一把骨质的刮片,“这是用驯鹿腿骨做的,刮皮很好用。”   她自己用的是一把弯月似的竹刀。   她先给易弦示范,两手握住刮片两边,紧贴皮子,用力从上到下刮,竹刀刀刃上立刻推出一层肥厚的油腻,竹刀经过的地方,和还没刮到的地方顿时看起来不一样了。   移动皮子,把整张皮子都刮完,再提去河边清洗,然后再刮一次。   这是个很费体力的活儿,何田刮完一张獐子皮,再提着皮子去河边时都开始喘气了。   反倒是易弦,几下就上手了,他力气又大,手劲又均匀,皮子刮得十分干净。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用刀用得熟练……何田在心里嘀咕。   自从易弦来到何田家,只要是干手艺活儿,不管是编草鞋,剥貂皮,做陶器,甚至升火做饭,就没一样是能顺利出师的,搞得他整天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手笨,是不是点错了技能树,今天是头一次!头一次手艺活一学就会,甚至比何田还做得好!简直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正为一雪前耻小得意呢,就听见何田问他,“你那两把刀平时也带在身上吗?”   他轻声笑了,“没有呀!”又把手臂伸到何田面前,“你自己看!”   单衣的袖子下面确实一看就不像藏着刀子。   “那你把刀藏在哪儿了?”何田对这一点很是好奇。   家中说大不大,就十平方大小的木屋,所有家具器物都是几乎每天都会用到的,没有多余的储物空间;说小,也不小,木屋外面好几个窝棚,放木柴的,放干草的,放工具的,放陶器水缸的……还有一大片林子,要藏两把小小的刀子,好像哪里都可以。   易弦果然得意一笑,“你猜。”   何田猜了几个地方,他一概摇头,笑得越来越开心。   何田偷偷想,这样也好,逗得他开心了,他就不会再皱着眉嫌臭了。   “告诉你啊,我还不止那两把刀呢!”   “啊?不会吧?我把你背回来的时候……”何田回忆,“我还在你身上翻了翻……不像有啊。”   易弦转过头看她一眼,突然语气有点怪,“你肯定没翻对地方。”   何田愣了一下,猛地怪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易弦莫名其妙,“笑什么?”为、为什么是这种反应啊?不对啊。   何田忍住笑,贼兮兮地靠近易弦一点,小声说,“英雄,你听说过‘鱼肠剑’的故事吗?”   易弦怔了怔才明白何田暗示的是什么,他竟然被反调戏了!   他气得丢下手里的刮片就去抓何田,她也早就料到不妙,扔下竹刀就跑。   两人笑闹着跑进树丛里,坐在一块石头上,嘻嘻笑着对视。   易弦突然大笑,指指自己的脑袋,“你知道吗,我们俩现在这样子,看起来很像正在发酵的酱缸。”   “呀,我家没晒过酱啊。哎?等等,你还知道酱缸呢?那你还跟我说辣豆瓣酱是黄豆做的?人家是蚕豆做的啦!”   说到这个,易弦也是有点不好意思,但他不提豆瓣酱的事,“我住的城市河滩上有一片沙地,每年都会种很多西瓜,到了夏天,大家就用蒸熟的黄豆拌上面粉,放在盆子里发酵,然后加上西瓜瓤,做出的酱是红色的,用来炒肉末很好吃。不过,那些酱发酵时发出的味比刚才泡皮子的木桶好不到哪儿去,就会引来很多苍蝇,就得用纱布裹住盆子。”他再指指他们蒙着纱布的斗笠。   何田想象了一下那情景,哈哈笑着把头上的斗笠摘掉,抓在手里轻轻扇着风,“等我们的西瓜熟了,我们也做酱。喂,这个酱你确定是黄豆做的吧?”   “确定!你别觉得我只会吃好不好?蛋白霜的做法我知道三种呢!”   “理论,你只知道理论。”   “等收集龟蛋了,我实践给你看!”   “那我就等着了!”   树林里清风习习,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休息了一阵子,又戴上斗笠回去刮皮子了。   何田看到易弦手法熟练地刮着皮子,又想起刚才跑偏的话题,就忍不住上下打量易弦。   他穿着她做的夏衣,是用三三家的亚麻布做的一件长袖和一条长裤,为了省布,上衣胸口前面,胸线到领口的部分用两块梯形的布做成交领,胸线以下是整片的布缝成一个圆筒,这样的剪裁是山民们常用的,男女通用,但大概也只有他这种宽肩细腰的人穿上才好看。   衣服很薄,易弦刮皮子的时候布料拉起浅浅的褶皱,隐隐看得见他手臂和胸背肌肉移动的样子,这样的衣服里要是藏了刀子,不可能看不见。   她再看看他腰上的腰带。   为了便于携带各种工具,何田给自己还有易弦做的腰带都是十五厘米宽的,秋冬是皮的,夏天用两层布,打着孔,缝上细布带,系紧之后就可以在腰带插上小刀、竹剪子、放着火柴草绒的小竹筒,甚至一把小斧头(这个只有何田有),要是去野外,还可以挂上装着肥皂的小草笼子,驱虫的艾蒿香包等等,前一阵端午时,即使在家呆着也挂上了一串香蒲叶编的小粽子。   易弦的腰很细,尤其是被宽肩一衬托,显得更细。   腰上,显然也没有。   那么……   她忽然就想到了他没穿上衣的样子。   嗯……   没准他把刀藏在龙尾巴所在之处了。   她想着,不自觉地轻笑了一声。   易弦莫名其妙,转过头看看她。   何田本来有些心虚,再一看他蒙着纱布的“酱缸”样子,立刻放心了,大胆地看着他。   反正隔着两层纱布,你也看不到我在看什么。   “你看什么?”易弦问。   何田笑,“嘿嘿,没看什么。”   她转过脸,低头又闷笑两声,继续刮皮子。   “要是想要皮革,现在就可以把毛那面的毛也全刮下来,要是想要皮草就省了点事。”   “那就要皮草吧!”易弦也开始觉得累了。   “行。不过,这几张兔子皮和松鼠皮,得全刮了,我想用来做手套,还有鞋子。”   皮子刮完,才完成了第一步。接下来才是最恶心的部分呢。   硝制。   把硝制用的药水涂在皮子上,抹匀,用竹钉在皮子边缘敲出小洞,固定在薄薄的桦木板上,或是用绳子穿在洞里,把皮子绷在一个圆竹圈上。   固定好的皮子挂起来晾晒,晾干之后再涂一层药水,再晾干,反复几次。   药水散发出刺鼻的气味,要是同时硝制的皮货多,一走近,眼睛就会被熏得流出泪。   硝,盐,明矾,都可以做成溶液进行硝制,实在没有这些,把皮子泡在腐烂的草木水里也行。全都没有的话,还有一种最恶心的方法,就是用动物的脑子,加上水,捏碎,搅合成稀糊,涂在皮子上。   这种硝制方法臭不可闻。但是硝出的皮子却是最柔软的。   硝制完成后,还要揉皮。让皮子恢复弹性。   对于大张的皮子,比如鹿皮,獐子皮,狼皮,两个人一人抓着一边,把皮子放在刮皮的木桩子上,皮面向下,毛面向上,先用力拉伸,再来回拉动,拉的时候再用力拉伸,皮子就越来越软,越来越光滑。   小点的皮子,比如兔子皮,就只能自己来了。可以找一颗粗细合适的树,把皮子围在树干上,来回拉,像貂皮这种精细的皮子,那就得顶在膝盖上拉了。   这一步,才是最费力费时的工序。   对于貂绒这种高级皮货,每一步都要更小心,所费的时间更多。   那几张貂皮硝好之后,何田每天晚上临睡前还把它们带回屋子,一是怕被什么动物给咬了,另外,她还会一有时间就抓着貂皮放在自己膝盖上拉伸。   皮子揉好了之后,还有一道工序,是冷烟熏。   工坊旁边有个小屋子,和熏肉小屋相似,但是小得多,房梁上垂下一根绳子,吊上编得极为稀疏的竹网,把已经很柔软的皮子皮面朝下放在网上,小屋中间放了一堆石头垒成的火塘,从林子里捡些新鲜的桦树枝或是红杨树枝,火塘里放上干草点燃,含有大量水分的树枝不会燃烧,只会慢慢释放青烟。   烟的温度不高,不会破坏皮子。视皮子的大小,熏上一两天后,取出来,皮毛有一点淡淡的烟熏味,皮面微微变黄了些。   到这时,整个硝制的过程就完成了。   冷烟熏烤这个步骤并不是必需的,有很多人会省略这一步。但是熏过的皮革皮草不会发霉也不会虫蛀。   最后处理好的皮毛柔软,厚实,富有弹性,皮面光滑得像绸子,就可以拿来做各种衣物了。   受了何田说他“只懂理论和吃”的刺激,易弦在皮货硝制好的那天主动要求今天他做晚饭。   于是,何田在家忙着剪裁皮子的时候,他蒸上米饭,提着篮子出去了。   上次抓到的那十几只虾已经吐净了泥沙,可以吃了。   易弦把它们提到山涧边,去掉头,后背切上一刀,壳也剥掉,再剃掉背后那条沙线,洗净沥干。   冷烟熏皮货给了他启发,让他想起从前吃过的一道菜。   他用几块石头在山涧边搭了个火塘,升起火,到河边树林里折了许多柳枝,一半编成一根圆网,一边放在火上,很快,柳枝上的嫩叶卷曲变黄,火塘里明火熄灭,升起了烟。   易弦砍了两根树枝,劈成Y形插在火塘两边,用柳枝把圆网挂在上面,再把篮子里的虾仁小心摆在上面。   然后,他提着篮子去菜地采了黄瓜和水萝卜,提到山涧边洗净,这时,柳枝圆网上的虾仁也熏好了。   去头剥壳后的虾仁原本是雪白的,现在缩小了一点,弯曲起来,变成了乳白色,还泛着一点黄绿色。他捏了一个虾仁放进嘴里,嚼了几口,露出满意的微笑。   易弦提着圆网和篮子回到家,米饭也蒸好了。   他的刀工一向没得说,几下把小水萝卜和黄瓜切成厚薄一致的圆片,在陶盘里一片摞一片摆成螺旋形,再放上虾仁。   盛上两碗米饭,他骄傲宣布,“何田,开饭了。”   何田看了盘子一眼就发出惊叹,碧绿的黄瓜片和边缘是鲜艳粉紫色的小水萝卜错综摆开,光是视觉效果就很惊艳,虾仁像是白灼的,可是闻起来带点淡淡的草木清香。   易弦夹起一个虾仁,放进她嘴巴里。   何田仔细品了品,虾仁保留着弹性,多汁肉厚,只有一点点盐的调味,但是又有种清香,让虾肉的甜味更突出了,“这是怎么做的?”   易弦得意地笑,“哼,这就是柳叶冷熏虾仁。怎么样,我实践起来也不差啊!”   何田笑了,“确实比你做的面条好吃!”   饭后易弦才告诉何田这道菜的原型是什么。   “用上好的茶叶,放在干锅里小火熏烤,上面放上铁网,用烟熏到虾仁弯曲起来就能装盘了。我们这儿没茶叶,我就想到用柳枝。”   何田咽口水,“还真没想过这种吃法,那柳叶能不能炒来吃或者晒干泡茶呢?”   “可以试试!”易弦积极响应,他心里暗暗说,嘿嘿,何田,换我支配厨房的时代就要到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愉快。 第62章 蜂蜜   到了七月中, 终于可以去取窗户了。   这两周里, 何田和易弦完成了很多工作:收集了不少干草,盖了一间窝棚, 做了几罐果酱,翻修了厕所,晾干了两大盒桑叶, 做了够用一整年的肥皂, 硝制了去年打到的皮货,还烧了一窑陶器。   看起来真是做不了不少,可是仔细一想, 还有很多要做的。   在附近另一条支流河道附近,有一片林子,长着樱桃,杏子, 还有梅子,再不去采摘,很快就会被小动物吃完了。   还有, 附近的河流,现在一定聚集了很多洄游的鲑鱼。再往它下游的支流走, 能抓到银鲑鱼,如果从那里进入丛林, 向山上走,穿过山间的瀑布溪流里能抓到粉红鲑鱼。   这些地方当然也可能有熊出没,但是比起温泉山谷, 出现熊的几率要小得多,是值得冒险一去的。   一条鲑鱼可以重达十五公斤,要是可以多抓些鲑鱼当储备粮,今年冬天就不用像去年那么辛苦地凿冰拉网捕鱼了。   去年,何田根本没能去捕鲑鱼。   去捕鲑鱼,需要一天的路程,如果在第二天就捕到了足够多的鱼获,往返最少也需要三天。   在夏季,三天的时间,鱼都腐烂了。所以,捕到鲑鱼后就得取出内脏,切成鱼排,尽快就地熏制,才能带回来。可在野外熏制鲑鱼或者任何野味,都是很危险的。   熏制时发出的香味会引来捕食动物,没有同伴守望相助,实在太危险了。   但是现在,不同了。   何田信心满满地取出地图给易弦看,计划好了路线,准备取窗户之后就动身去捕鱼。   去取窗户的前一天,何田和易弦满怀期待又充满不安地打开了封住的窑炉。   拉起送柴进去的铁板,封在那里的砖头摸起来似乎还是微温的。   把它们一块块拆下来,光亮渐渐投进窑炉,两个人的心也越跳越剧烈。   “能看到么?看不到么?把窑顶的小洞也打开吧?”易弦显然有点着急了。   “去吧!”   易弦爬上窑顶,把那个洞里的砖头也取出来,窑炉又亮了一些,何田扒砖头也扒得越来越快,等他爬下来,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窑炉。   易弦小心翼翼拿起一只碗,先捧着看了看,再大着胆子轻轻用指头在边缘弹了一下,陶碗发出悦耳的声音,还是完整的。   “哈哈!烧好了!成功了!”他转过身给何田一个熊抱。   “赶快都搬出来!”何田也挺激动,这可是她全权负责烧的第一窑陶器啊!   两个人轮流进窑洞,把烧好的陶器一样样搬了出来,放在窑炉前的空地上,小麦跟着来看热闹了,凑近一个水缸闻了闻,蹭了一鼻子黑。   烧窑的木柴全都成了灰,两人搬出所有陶器后,身上手上都黑了,虽然很狼狈,可是却都一直在笑。   两个人对着一地的陶器傻笑着,摸摸这个,再拿起另一个欣赏半天。   终于从狂喜中冷静下来了,何田让易弦拿了些干草。   她教他一缕一缕抽出来干草,两股一起,拧成手指粗的草绳。   两个陶碗之间垫上一把草,按照大小几个几个摞成一摞,用粗草绳扎在一起,就能提起来。绑了草绳后运放和取拿都方便顺手多了,还可以防止它们在严冬冻裂,再要拿的时候也保护它们不会被轻易碰碎。   把草绳绑好的陶器放在草篮子里,用小板车慢慢运到存放陶器的窝棚,再小心一提一提地放到的木架子上。   陶缸,陶罐,这种大陶器,每一只在缸体外面用草绳打两个个十字结拴紧再运放。   最后运回家的是要拿来用的碗盘器具。   易弦把这些全都运到山涧边擦洗干净,再运回木屋,一样样摆在桌子上欣赏一会儿。   何田很喜欢易弦做的荷花杯子,用布巾擦干,就放了几粒晒干的蓝莓,倒上凉开水,再加一勺蜂蜜搅了搅。   她端着杯子笑嘻嘻走回桌前,坐下,喝一口,“啊,用了新杯子,连茶都更好喝了。”   除了这些成功的作品,他们还见缝插针地烧了些风铃。每只风铃看起来都像是一个倒扣的小杯子,因为它们大多数是易弦做失败的杯子改造的。为了做风铃,还烧了些陶珠子。   改造成风铃的陶杯底部有一个孔,取一根草绳,先在绳上穿一颗陶珠,两边各打一个结,固定住珠子,再穿进风铃的孔里,就可以挂在篱笆上房檐下了,草绳尾巴上栓上一小块薄木片,风一吹,木片来回飘荡,牵动绳子不停晃动陶珠,敲在风铃壁上,就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吓得没见过世面的小鸟和松鼠不敢跑过来,倒是可以用来保护菜地。   但是,到了夜里,只有有点风吹草动,风铃也会响个不停。   何田第二天划船取窗户的路上,还觉得一直能听到风铃在响。   到了老木匠家,他正在院子里做独木舟。上次他们来时见到的那根桦木已经完全掏空了,能看出船的形状了。老木匠把一块块木板楔在掏空的树干中,把圆形的树干向外撑开,一次一次换上更长的木板,树干截面逐渐由缺了一方的圆变成弯月形,船就基本做好了。   何田和易弦站在院子里看了一会儿,老木匠固定好一块撑船的木板,才领他们去看新做好的窗户。   新木窗油了一层清漆,还像原先那样分成十二个格子,装上玻璃。   付了尾款之后,何田摸摸瘪瘪的钱袋,有点忧愁。   希望从现在开始直到明年春天,不要再出什么事了。剩下的钱真的不多了。   何田并没立刻把木窗抬走,她和易弦去了三三家。   三三家的大门外挂了一个铜铃,何田一见到这个铃,就对易弦一笑。   易弦也笑了,“今天晚上就把风铃收起来。”他伸手摇摇铜铃下垂着的麻绳,院子里的织机声音停了,不一会儿,三三开了门。   她开门的时候脸上带着微笑,看到易弦时,微笑变成了震惊,她呆呆看了他几秒,才晃过神,请他们进来。   “你们是来送麻的吗?这么早就收成了?还是想再买点布?”她掀开门帘,领他们进了院子东侧紧挨着大门的一间屋子,又请他们在门边的小桌子前坐下,还给他们倒茶。   这间屋子,显然就是三三那些可爱的麻布诞生的地方。屋子很大,有两面大大的窗户,正南的窗下摆着她的织机,另一面窗下放着一张藤床,上面搁着一个小木几,上面是各种工具,簸箩里放着麻线。   何田本来很好奇麻布是怎么织出来的,她是带着期待来的,但是现在,看到三三眼睛不转地盯着易弦,一下给他端茶,一下又问他要不要吃瓜子核桃,一下又说厨房里有昨天刚摘下来的桃子,殷勤热情得不得了,她就没兴趣参观织麻的过程了。   再看看兴奋得脸红红的三三,何田更不高兴了。   大概是因为整天在家里织麻,三三的皮肤没像大多数山民姑娘那样被太阳晒成微棕色,反而十分白皙,再仔细看看,她好像还用什么画了眉毛,眉尾在阳光下有种鸦羽般近乎墨绿的光泽,衬得她眸子更亮嘴唇更红。   好在易弦的反应很冷淡,每次三三问他想不想吃什么,他就立刻转过头看何田,“你想吃么?”   很快三三就知趣地把注意力转移到何田身上了。   何田压住心里那点小不快,从包里取出两束丝,放在桌上,“麻还没种好呢,这个你收不收?”   那是他们采桑叶时顺便抓回的蚕茧所缫的丝,前前后后缫了几次,最后只得了这么点。   何田缫丝的技术当然不算很好,可是丝特有的明亮光泽和柔软手感还是很吸引人的。   三三小心地摸摸这两束丝,问何田,“是蚕丝?你自己做的?山上有桑树?是你养的蚕还是野蚕?”   要不是突然得花一大笔钱做窗户,靠卖鱼子酱又收入太低,何田根本想不起要缫丝来卖,当然了,她也不会把桑树和蚕在哪里告诉三三,不然,她还怎么赚钱?   三三也很快冷静下来了,“确实是好东西,可是太少了,我也没织过绸子,对我没用。”   易弦微笑说,“织绸子是肯定不够的,但要是和麻线混在一起呢?”他又给三三科普了一下丝麻混纺织物的优点,又鼓动她,“收貂皮的商人可能会很喜欢这种布料。”   三三抚摸着丝,心动了。亚麻布,即使再精细,在富有的人眼中,也是难登大雅之堂的,但是丝绸就不一样了。即使是南方的大城市,也没形成大规模的丝织工业,听说丝绸的制作技术和蚕种被几个大家族垄断着。而有些厚实的织锦绸缎,价格可比等面积的貂皮。   她的眼睛慢慢亮了,“我买下你们的丝,说个价钱吧。”   易弦又笑了,“不。我们不卖。”   三三皱眉,“那……”   “我们合作。我们提供丝,你织布,卖了布料之后分成。”   商量了一阵,三三同意合作,但是她也不知道能不能织出来丝麻混纺的布,所以得先试试。   何田他们这边呢,也不知道能不能继续取得丝。她虽然留了蚕种,可是小时候养蚕是为了玩,谁知道专业养殖能不能成功呢,所以也得观望着。   最后,第一次合作,三三只花了很少的价钱,买下了两束丝,要是试验成功,等卖了布,如果卖得不错,再分给何田他们四分之一的钱。   回老木匠家取了窗户,坐上船,何田摸摸并没变得鼓一点的钱包,叹口气,和易弦划起船。   新窗户是绝对不能损坏的物件,它可能被碰破,又很沉重,万一从船上翻进河里,就再难捞出来了,所以何田他们这次并没在回程时停下来收割草,只在中途稍作休息,吃些干粮,就一鼓作气划船回家。   到了家,守在家里的小麦早就等得急了,它不明白为什么主人今天外出没带它。当然,大家伙也没去,这让它稍微感到安慰。   它听见何田他们的声音就从家门廊上飞奔下山,电动马达臀扭起来,再一路哼哼咛咛地跟着他们从河岸上慢慢走回家。   中间要放下窗子休息时,两人小心翼翼的,生怕这最后一步前功尽弃。   把窗子放在门廊上,擦擦汗,两个人赶快拆掉窗上的挡板,把新窗子安上。   安好窗户,已经是傍晚六点多了。   何田和易弦吃了些干粮当晚餐,背上工具,再次出门了,这一次,小麦又被留在家了。   它叽叽叫着表示不满,可是听话地没跟着。   这一次,何田他们是要取蜂蜜,可不能带着它。   家附近有两个蜂窝,比较近的那个,就在长满黑莓的桑林边。   那里有一棵倒下很久的大松树,有一截树干中空,蜜蜂就在那里做了窝。   划着船到了林子边,何田和易弦折了些岸边的垂柳,简单地编成圆盘,在圆盘上再栓上四根柳枝,就能提着。   到了蜂窝边,已经七点多了,可还有很多蜜蜂嗡嗡飞着,忙碌地进出蜂窝。   他们用石头垒了个火塘,架起一个柴堆,升起火,但用的柴全是随手捡来的,半干不湿,烧了一会儿就灭了,散发浓烟。   把柳枝编的圆盘放在地上,用树枝从火塘里夹起一些冒烟的木头放在圆盘上,再穿上取蜂蜜时的特制衣服——用纱布做的一个大罩子,在两腋部分剪出圆口。   先把纱罩蒙在斗笠上,再戴上竹筒眼镜和防毒面具,戴上斗笠,把纱罩拉下来,胳膊从两侧的口子伸出来,系紧腰上的带子,再戴上手套。这套防止蜜蜂叮咬的衣服虽然简陋,但是有效。   两人提起柳枝圆盘,来到蜂窝附近,这时,蜂窝已经开始了骚动,许多蜜蜂飞出来,又有很多被烟熏得爬在树枝和草地上团团转,还有不少飞到了他们身上。   幸好戴了眼镜和防毒面具,不然他们也会被熏得直流眼泪。   他们提着冒浓烟的柳枝盘来回晃悠,骚动的蜂巢渐渐恢复平静,草地上落了一层被熏昏的蜜蜂。   过了一会儿,何田捏起一根冒着浓烟的木柴逼近蜂巢,可怜的蜜蜂们本来爬在上面蠕动,被烟熏了纷纷闪躲,要么就是摔下来,在树洞里无力地扇动着翅膀,发出嗡嗡声。   蜂巢这时完全暴露了出来,密集的六角形小孔上面是一层几乎是黑色的蜂蜜,带着浓烈的香味。   这时的蜜蜂们完全失去防卫能力了,何田和易弦把冒烟的木柴踩碎,浇熄,解开腰上的绳子,双臂钻进纱罩里,摘掉眼镜和面具。   纱网再加上眼镜,实在是看不清。   何田拿出一把竹刀,开始割蜂蜜。   蜂巢一被破坏,蜂蜜立刻流淌下来,易弦在一边打开一个大口玻璃罐,赶快接过去,一大块蜜就掉了进去,上面还沾着几只昏迷的蜜蜂。   “这蜜的颜色怎么这么深?”他问何田。   她又割了一块蜂蜜放进罐子中,“因为这里有很多黑莓。黑莓的花蜜就是这种颜色。”   易弦仔细闻一闻,蜜中确实有股黑莓的果香。   罐子快装满了,何田也不再割了。要给这些小蜜蜂留上一大半蜂巢,让它们健健康康活下去,他们才能每年都有蜂蜜。   装在玻璃罐中的蜂蜜黏稠透明,蜂巢的碎片慢慢浮起来从蜂蜜里,小孔中的空气跑出来,在蜜中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   蜂巢的主要成分是蜂蜡,把蜜拿回家后捞出蜂巢,控干上面的蜜,洗净之后就可以加上草药、油脂加热,搅拌后倒在小竹盒子里,就是他们冬天用来保护嘴唇的药膏了。   收好蜂蜜后,他们向桑林边的小溪走去。他们不能就这样回家,尤其是何田,身上手上都是蜂蜜,万一引到其他蜜蜂、昆虫,被蛰了叮了就惨了。   到了溪边,易弦按照何田的指示,先把蜜罐放在草丛里,再撕几片桑叶把罐子上的蜂蜜擦掉,然后再用蘸上水的草擦净罐子。   擦净的罐子放进草编的套子里,这样,就不怕磕碰了。   何田在溪边洗净竹刀和手套,摘掉斗笠纱网,乐呵呵坐在蜜罐前,拧开罐子盖,把食指伸进蜜里搅一下,“哈哈,让我尝尝今年的蜂蜜!”   黏稠的蜜挂在指尖缓慢流淌,她把手指放在嘴里,眯起眼睛,陶醉地“唔”了一声,“真甜啊!你也尝尝吧!”她招呼易弦。   夕阳照得他的脸庞微红,他看着何田,“怎么尝?”   “就用这个啊!”何田举起手指对他晃晃,“难道还要带上勺子吗?蜂蜜反正就是我们吃,难道还会嫌自己手指脏?再说不是才洗过了么?”   “哦。”易弦笑了。   何田正觉得这个笑容有点古怪,就见易弦握住她的手,拉到他面前,张口,含住了自己的手指。   咦咦咦???!!!   这这这这是在干什么啦——   她如被雷击一样呆住。   “嗯。确实很甜。”易弦松开她的手指,对她微笑。   何田觉得右手手指像是不是自己的了,想要弯曲也不行,想要缩回来也不行,她呆呆看着易弦愣了一会儿,脸和耳朵越来越烫,“我……我的意思是……你用你的手……我不嫌你脏。”   他“噗嗤”笑了一声,又把她的手抬起来晃了晃,“你不也刚洗过手吗?”   他们这时肩并肩坐着,可不知为什么,两人说话的声音都很低,像是在耳语。   何田想把手缩回来,可易弦把她手腕握得死死的,还一直似笑非笑盯着她看,她脸越来越烫,含羞带恼地用力一甩手想把他手甩开,不料,他就着这股力靠近她,向前一凑。   就像蝴蝶落在花朵上那样自然,他的双唇也轻轻落在她唇上。   小溪潺潺流动,被阳光晒了一天的草木散发清香,几只勤劳的蜜蜂趁着最后的阳光在花丛草地中嗡嗡飞行。   林子里永远有响声,可是这时,坐在林中的两人,所能听到的,只有彼此的心跳声。   这个吻轻而浅,却带着浓郁的蜂蜜甜味。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祝大家吃蜂蜜餐愉快。 第63章 杏子和樱桃   划船回家的一路上, 何田一直垂着眼睛不说话, 脸红红的。   易弦倒是一直微笑着,就算何田不理他, 他还是乐呵呵的,仿佛周围的一切都美好而新奇。   “哎你看好大一只红蜻蜓,翅膀还是金色的, 真漂亮呀。”   “夕阳照在水里真好看。”   “这里一定很多青蛙吧?你还想抓青蛙么?”   终于, 何田忍不住了,皱着眉瞪他一眼,“你怎么话这么多?”   易弦笑得眼睛弯起, “那你怎么不说话?”   何田脸一红,不理他。   没想到,他过了一会儿,又说, “我话多,是因为吃了蜂蜜高兴的。”   何田一听“蜂蜜”这两个字,全身的血都往脸上涌, 她“嗷”地叫了一声,松开船桨捂着脸。   易弦愣了一下, 想笑又不敢笑,抿着嘴, 轻轻捡起何田扔下的那只桨,架起双桨,慢慢划着船。   跟何田住了一段时间后, 他就发现她虽然住在深山,但却是很有些“娇气”的。   娇气的人是什么样的?   很多人对“娇气”这个词有误解,以为娇气的人吃不了苦,一旦物质条件达不到他们的预期不是不断抱怨就是自艾自怜,其实正相反,哪怕物质贫乏,“娇气”的人的生活不会因此过得粗糙,依然充满情趣。   这是易弦从何田家冬天也要放上干花装饰,还有她用风干的莲蓬插瓶时看出来的。   这样的人,内心世界是很丰富的。换句话说,他们心思细腻,情绪敏感,对情感生活的要求很高。同样的一件事,普通人的感受可能就像往茶杯里投了一勺砂糖,可对他们而言,也许是从山顶滚进河里了一块巨石。没准还可能是一场雪崩。   比如现在,何田表现出的害羞是易弦没法理解的。   除了害羞,她好像还有点生气,还有些可能她自己也无法理清说明的情绪。   易弦没什么和同龄异性相处的经验,只能凭着感觉来了。   划了一会儿船,他小声问她,“你生我的气了?”其实他并不觉得何田生气了,他没有预警的亲吻,确实吓了她一跳,也让她羞涩,但她并没有像上次那样挣扎推拒。   何田摇摇头,双手放在膝上,侧着身,把脸扭在一边,低头看船舷边的河水。   看到她摇头,易弦立刻高兴了,再划了一会儿船,又问,“那……你不喜欢我那样对你?”   他等了好一会儿,心跳越来越沉重,眉毛都要皱起来了,才看到何田又慢慢地摇了摇头。   这下,易弦心花怒放,简直就想放下桨扑过去抱住她,就在这时,只见何田微微转过脸,小声说,“我……喜欢的。”   这句话如同火上浇油,易弦哪还能按捺得住,小船被他晃得乱颠,何田吓得抱紧蜂蜜罐子大叫,“船桨——船桨要掉下去了!”   易弦被何田含羞带怒地一看,不敢再搞事了,笑嘻嘻握住船桨,用力扳桨。   到了家,这时快九点了,两个人都饿了,何田出门前和好的面团已经膨胀起来,她在手上涂了油,再把面团揉匀,准备做点宵夜。   “我们吃什么啊?”易弦含着笑问。   “红糖火烧。”何田板着脸回答。   他积极地要求帮忙,围着何田走来走去,就像何田身上有磁铁把他给粘住了似的,一不小心,还踩了小麦的爪子一脚,小麦疼得叽哇乱叫,他又赶紧蹲下来抱抱小麦,“哎呀呀,对不起,对不起!来,给小麦揉揉爪爪。不疼,不疼。”   何田早就被他不错眼地盯着弄得又羞又恼,这时皱眉嗔道,“你嘴角不酸么?”   “为什么会酸啊?”易弦也知道自己嘴角就没再放平了,一直向上翘着,其实,就是他想,他也做不到,只要看着何田,身上好多肌肉就变成了不自由肌,眉梢眼角不由自主含笑,他笑着,还抓起小麦的爪子跟何田挥挥爪。   何田给逗得没法再板着脸了,叫易弦把面团切成小块,擀成圆片,她来做馅儿。   用四份红糖加一份面粉,搅拌均匀后和加热过的熟油混和,包在擀圆的面皮里,像包包子那样包好,开口收紧,向下,压成扁扁的,放入煎锅里,一面煎得金黄之后再翻面。   何田做的小火烧比手心还小些,一锅可以做十二个,煎的时候小圆饼中心鼓起来,满屋子都是甜甜的香气。   煎好的火烧外皮焦脆,咬一口,融化了的糖心就像岩浆一样缓缓流出来。刚烤好的时候还会很烫嘴,放了一夜之后再吃,就变得有点粘牙,又是另一种口感了。   刚好可以第二天去采野果时带上当干粮。   第二天一早,他们做完日常工作,就划着船出发了。   可怜的小麦今天又得看家。因为另一个蜂窝就在野果林中。虽然何田现在听到“蜂蜜”就想尖叫捂脸,可是她还是得尽快把蜜采了。   那片果林在河道的一条支流形成的河谷里。   还没划到岸边,就能看到河谷里白雾缭绕,云雾被初起的太阳一晒,快速上升,河面上空气湿润,隐隐含着一点果香。   上了河岸,草丛和灌木枝头挂着许多露珠,把他们的衣服鞋子都打湿了。   易弦跟在何田身后在灌木丛穿行,走了十几分钟后,阳光终于穿透了这片河谷上的云层,隔着老远,就能看到前面的林子中,树枝上果实累累。   橙黄色带点粉红的,是杏子,红得发紫发黑的,是樱桃。   走进了,还能看到几棵比别的果树都要高大的树上结着青色的果实,它们是梅子。   大多数梅子还是青色的,少数几个桃尖儿上刚露出一点粉红,就像何田害羞时脸上的红晕。   林中的草地上落了一层果子,腐烂成了果泥,散发着微带酒精味的香气,引来了很多黑色的小果蝇。   枝头的果实有些被小鸟啄了个坑,有的只剩下一层不到一厘米厚的皮,里面的果肉都被小鸟啄走了。   何田用来采果子的工具是一个草编的大网兜,和一根竹竿。   网兜的直径有七十厘米,手柄却不长,竹竿是两截,每截一米五长,可以套在一起加长到近三米,其中一截的尖端修成倒V型,中间锯开,做成一个五厘米深的裂缝,遇到顽固的果实,把树枝夹在尖端的裂缝里,一扭竹竿,就能把树枝拧断,带下果子。   两人来到一片杏树下,何田用竹竿敲动果实累累的树枝,成熟的果子就会掉下来,易弦赶紧用网兜接着。   一阵“杏子雨”过后,再捡起落在草地上的漏网之果。   何田翻了翻网兜里的果子,叹口气,“杏子树到了秋天也得锯矮一些,不然果子越来越小。”   接到的果实还得再挑拣一下,淘汰有烂洞的,有黑斑的,摔坏的,其余才放进竹篓里。   何田用手巾擦擦一颗杏子,递给易弦,“尝尝吧,以你的口味来说,可能有点酸。”   易弦接过果子,先看了看,杏黄色的果实只比山核桃大一点,他一手能握三四个,果实尖顶上是橙粉色,捏在手中稍微有点软,果皮上有一层细细的半透明的小绒毛,咬一口,果肉就和杏核分离了,汁水不多,果肉有点沙,酸酸甜甜。   何田也吃了一颗,她的那颗显然比易弦这颗酸,酸得她鼻子都皱起来了,把咬了一口的杏也扔了。   易弦把自己手里的杏递给她,“我的这颗甜。”   她接过来咬了一口,“确实。”   两人相视而笑。   “唉,希望拿回家放一放会变得甜一点吧,实在不行,就做成果酱。”   “嗯。杏子果酱也很好吃啊!哦,还可以做成甜点。”   “晒成杏脯,冬天当零食吃,还可以切碎了和松子、核桃一起烤面包。”   两人讨论了一会儿怎么吃,又摘了些杏子,放满一竹筐后,就不再摘了。   这片野生果林已经是大自然难得慷慨的馈赠,还埋怨什果子不够甜,那就太不知足了。   何田的爷爷奶奶在几十年前发现树林时,这里只有十几颗果树,和许多柏树桦树掺杂而生,他们把其他树木砍掉了许多,尽他们所能照顾了这么多年,渐渐才形成这片果林。   摘完杏子,何田带易弦去采樱桃。   樱桃也可以晃一晃,但掉下来的樱桃没有了樱桃梗,很快就会变坏,最好还是费事一点,用竹竿把一串樱桃连着枝叶拧下来。   何田拎着筐子,易弦拿着竹竿,两人在几棵樱桃树下抬着头,转着圈,搜寻成熟的果实。   “这里这里!”   “这一串也摘了吧?”   “这串还太生了,果子还是白的呢!”   摘一小筐樱桃竟然费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两人的脖子都酸了,太阳也越升越高,林子里越来越热,小虫子也越来越多,有时竟然还猖狂地往脸上飞,一不小心就会吸进鼻子嘴巴里,只得用布巾蒙住口鼻。   又摘了一会儿,何田转转脖子,“好累啊!”   易弦赶紧说,“我们休息一下吧?”   果林里绝不是休息的地方,原先的柏树林边上有一条小溪,穿过柏树林,就能看到一棵大柳树横卧在溪水上,柳条随着风轻轻点在溪水上,荡出一个个小圆圈。   何田告诉易弦,“小时候爷爷奶奶来摘果子的时候,就让我坐在柳树脖子上钓鱼,这里有种小鱼,炖汤很好喝。或者,我帮他们用柳条编些小篮子,就能用来装果实了。”   易弦看看柳树,“我们也坐上去。”   “好啊!”何田先爬上去。   柳树横在溪水上的树干差不多要两人合抱那么粗,无数绿绿的枝条像帘子一样垂着,把阳光都遮在外面,嫩条随着清风微微飘动,坐在上面,还可以把脚浸泡在溪水里,凉快舒服到极点。   易弦挑了几枝樱桃和几颗稍微软点的杏,在溪水里洗了,递给何田,然后也爬上来,和她并肩坐着。   樱桃倒是都很甜,皮薄肉厚,一咬一股深红色的汁水。   他们一边吃樱桃一边闲聊,“要是能把果树移栽到家附近就好了。”   “我爷爷试过几次,都失败了。他说,可能因为这里是个河谷,更温暖湿润,所以果树才能长得好。”   易弦沉默一会儿说,“要是集市上有卖书的就好了。我们买点果树栽培的书,等暖房温室建好了,没准一年四季都能吃到樱桃。”   何田笑了,“买书可不容易。谁愿意卖书过来呢?买的人太少,赚不了什么钱。我们家的书大多数是祖传下来的,有些地方坏了,就得手抄一页补上,还有的是机缘巧合跟人家用别的东西换来的。还有……”她笑得有点狡猾,“从前有个皮货商人,可喜欢我奶奶了,我奶奶就让他每年带些书来,我小时候看的书,好多是这么来的。”   “美人计!”   “说什么呢,这叫人格魅力。”   休息了一会儿,两人返回果林,继续摘果子。   这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即使果树上枝叶繁茂,一直抬着头,过了一会儿就会被晒得眼花,满头汗水都要流进眼睛里了,戴上斗笠吧,又会遮挡视线。   易弦用柳条编了两个柳条圈带回去,戴在头上能稍微遮点太阳,又不能挡住视线。   到了樱桃树下,易弦伸着竹竿绞果实,何田拍拍他手臂,“这些还没熟呢!”   他捡起这几串半红半白的樱桃,笑嘻嘻插在何田头上的柳条圈上,“我知道。”   何田愣了愣,笑了,把头上的柳条圈摘下来,“真好看。”实际操作能力放在一边不提,易弦的审美水平是毋庸置疑的。   易弦抿唇一笑,又摘一串樱桃点缀在柳条圈上,“现在你戴的是花环了。”   他们又摘了挺久,樱桃终于装满了竹筐,高高堆起一个小尖儿。   成熟的樱桃散发出香味,引来了几只果蜂,何田用一块布巾蒙住筐子,不让它们叮咬。   易弦稍微有点遗憾,要是几个月前来到这里,风景一定更美,杏花樱花挂满枝头,草地上也铺着一层花瓣,他和何田就能坐在草地上野餐。   明年,明年一定要忙里偷闲来赏一次花。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吃蜂蜜愉快。 第64章 青梅   摘梅子就更不容易了。幸运的话, 拧下的枝条上会有几个成熟的梅子。   梅子树又比其他的果树更高, 摘下了矮点枝头的,就得爬到树上, 或者把梯子架在树枝上站上去。   木梯是就地取材砍了两棵小柏树做的,放在两棵梅树之间的草地上,已经用了很多年, 有些地方都腐朽了, 还长出几簇金色的木耳。   何田把木耳给割下来,“焯一下切丝凉拌或者炒菜炖汤都好吃。”   所有资源都要妥善利用。木耳晒干了能存放很久,泡发之后依然好吃。   两人割完了木耳, 又就地找了些木头加固梯子,然后就开始摘梅子了。   梅子很少直接拿来吃,因为太酸了,这几棵树还都是青梅, 即使再等几周,梅子变黄了,还是很酸。   但是处理后的梅子有独特的香味和酸甜, 可以用来做各种食物。   何田鼓励满脸汗的易弦,“想想梅子能做什么好吃的吧!用蜂蜜和盐腌了, 做成蜜渍的,冬天拿出一颗放在杯子里, 冲上热水,又香又甜!夏天做成酸梅汤也好喝,汤放在陶罐或者竹筒里, 用树枝挂在山涧上,浸上一下午,晚上干完活儿回家喝一杯,啊,一天的疲劳都没了!还有梅子炖鸭子!”   易弦也鼓励一直仰着脖子的何田,“还可以晒干了做成梅条和话梅……啊,对了,梅酒!梅酒你喝过么?用梅子和蜂蜜酿出的酒,酒是琥珀色的,入口甘甜,像丝那么顺滑……”   “梅酒?没喝过。”酒可是等同于“浪费粮食”的奢侈品,只有拥有多余的粮食才能酿酒。爷爷还在的时候家中倒是每年都会买些白酒,但是何田尝过那种酒,辣辣的,不好喝。   易弦就摘着梅子跟何田说起他喝过的各种酒。   “啤酒度数不高,也就6-7度吧,金色的有很多细腻的气泡,和夏天最配了,炸鸡块,炸虾,烧烤……配着啤酒,坐在河边……”   “葡萄酒的种类很多,颜色从淡黄色到玫粉色到深红色都有,我喜欢的是一种果香浓郁的红酒,但是甜度没那么高,入口时有点酸涩的感觉,不过立刻就会变成丰富的香气……”   “米酒我们自己就可以试着做!不是买了酒曲么?米酒刚做好时是甜甜的,冬天早上用来煮一个荷包蛋,吃完全身从里到外都是暖洋洋的,晚上当宵夜,煮一碗酒酿小圆子,圆子是用糯米做的……”   “甜米酒放久了就变辣了,再经过蒸馏,就是白酒了。”   “这些酒怎么做的?我怎么知道!”   虽然不知道梅酒的具体做法,但是为了这种传说中的“琥珀一样色泽丝绸一样顺滑”的高级饮料,他们又多摘了一篓梅子。   他们把果实搬回岸边,割些河岸上的野草,用果实枝叶盖在篓子上,又返回林子去采集蜂蜜。   向另一个方向穿过果林和柏树林,地势快速升高,爬上山坡,蜂巢就在林子最边缘。那里海拔突起,有一片高耸入云的山壁。   站在河岸边远望时就能看到这座山壁,仿佛一面从天而降的铁壁,又像一排插入地面的利剑,高耸入云,目测有三四百米高,延绵不断,看不到两边的尽头。   可能就是因为这座山壁,温暖湿润的空气才能被保留在山谷中。   走到山壁下,更是感到自然鬼斧神工的宏伟,抬起头仰望,竟然看不到山壁顶端,入目的全是灰黑色的嶙峋岩石,和顽强生长在岩石缝隙中的植物。   蜂窝就在山壁的一处裂缝里,距离地面有三四米的高度。   山崖一边架着两架木梯,同样也是多年前造好的,也同样长了不少木耳,还有些爬藤植物顺着梯子向上爬。   何田他们先把梯子向后移动,慢慢放在地上,确认它们完好结实。他们可不想爬到一半时梯子从中断裂。   割掉木耳和其他可食用的菌类,再就地取材把梯子加固之后,再把它们并排放好,就架在蜂巢旁边。   踩着梯子爬到最高处,就能碰到蜂巢了。   这个蜂巢看起来比昨天那个隐藏在树洞里的吓人得多,站在地上仰望,如果不是何田指出来,易弦都没发现它。   这个蜂巢十分巨大,几乎有一米高,差不多半米宽,看不出有多厚,外面一层黑黝黝的,完美地和周遭的岩石颜色混在一起。   再定睛一看,那层黑色似乎在不停地轻轻颤动,再仔细看一下,鸡皮疙瘩就起来了——那全是趴在蜂巢上的蜜蜂!密密麻麻,成千上百。   那层带着点金属光泽的黑色,是蜜蜂翅膀边缘的黑色,因为它们非常密集地守卫在蜂巢外面,一个紧挨着一个,所以才会只看得到翅膀。这些蜜蜂翅膀还会有规律地颤动,远远看去,这蜂巢仿佛是一个活物,在翕张呼吸。   要是有密集恐惧症的人,看到这情形就要晕过去了。   易弦没有密集恐惧症,也头皮发麻。   可在何田眼里,这个丑陋的、怪物般的蜂巢,是金黄色的蜂蜜。   她雀跃地进行有条不紊的工作。   戴上纱罩,找来干湿度合适的树枝和野草扎成两束,点燃,先放在石壁下,戴上防毒面具,找几片大树叶扇柴堆,让烟尽快升上去,把蜜蜂熏晕,等一会儿,再把一束柴草放在柳条做的熏笼,爬上梯子,对着蜂窝熏。   站在地上的易弦仰头看着,就见下了一阵蜜蜂雨,那些守卫在蜂巢外面的蜜蜂噼里啪啦落下来,砸在他斗笠上。   这时,蜂巢也暴露出来了。   何田把熏笼挂在梯子上,拿出竹刀取蜂蜜。   易弦赶紧带着玻璃罐爬到另一架梯子上,接住何田割下的蜜。   她把蜂巢底部割下来了一块,里面的蜜流水似的稀里哗啦流出来,全都被易弦接进罐子里。   “去年我自己来的时候,掉了好大一块蜜!”   蜜罐很快装满了,何田示意易弦,成功了,撤退!   放蜂蜜的罐子这次是用一个草袋子装着的,现在上面沾了不少蜂蜜,得赶快提到小溪边换个袋子。   他们刚爬下梯子,岩壁上的蜂窝已经开始苏醒了,一群蜜蜂嗡嗡飞着,追了过来。   “快跑!快跑!”   两人抱头鼠窜,蜜蜂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直到他们穿过林子,才不再追击了。   何田摘下纱罩,呼口气,“有惊无险!啊,这窝蜜蜂特别不好对付,可能数量多?每次不管怎么熏,很快就会醒过来……”   她正说着,就听易弦“哎哟”一声,捂住脖子左侧。他被一只蜜蜂叮了。   “别动!”何田刚喊出来,易弦已经把叮在脖子上的蜜蜂给拍掉了。   何田赶快拉着他到小溪边,掀开纱罩一看,易弦脖子上肿起了一个大红包。   纱罩的两腋开着洞,那只蜜蜂就是从那钻进来的。   何田洗净手,小心地把蜂针拔下来,再用肥皂和清水帮他清洗,然后蘸湿一块布巾,给易弦敷在伤处。   “先冰敷一下,就不会那么疼了。”   她取出随身带着的万能药膏,揭开布巾,挖一大块涂在易弦脖子上,又轻轻吹吹红肿的皮肤,“还疼得厉害吗?”   “……”易弦看看何田,犹豫了一会儿小声说,“疼。很疼。特别疼。我从来没这么疼过。”   何田一听,有点急了,不知不觉像安慰小孩子那样半搂着他,右手手掌放在他背心反复摩挲,又给他吹了吹,软语安慰,“没事,到了明天早上就好了,我小时候也被蜜蜂蛰过。想想我们拿到的蜂蜜吧,被蛰一下也值了,对不对?你想吃点蜂蜜吗?这个蜜的味道和昨天的不太一样呢。”   这次拿到的蜂蜜是金黄色,仿佛一段阳光凝成的液体,香气和昨天取到的迥异,各有特色。虽然这个蜂巢靠近果林,但蜂蜜的香气更接近花香。   易弦点点头,顺势虚弱地靠在何田肩上,“好。那你喂我点蜂蜜吧。”   何田听了这话就脸一红,再看看易弦,只见他无精打采地垂着长长的睫毛,眼角微垂的小狗眼因此显得更无辜可爱了,嘴角也不开心地向下拉着,马上就要变成三角嘴了,可是——他睫毛颤了颤,黑溜溜的眼珠转过来,斜睨着看她一眼,嘴角上方的肌肉像是在极力忍笑似的轻轻拉着。   她这时才发觉,易弦不知什么时候靠在自己肩上了。   她扶着他的肩膀,退后一点,也让他坐正了,“自己吃就好了,喂什么喂?你是小孩子么?”   易弦知道苦肉计未售,嘟起嘴“哼”一声,站起来,到溪边洗了洗手,又拔了些草,蘸上水,把蜂蜜罐子上的草袋子摘下来投进小溪,再把罐子擦干净。   何田看着他,心中有点惴惴,心想,他该不会生气了吧?又转念一想,他又什么可气的?   这时易弦抱着蜜罐子回来了,他在何田对面坐下,拧开罐子,举起食指对何田晃晃,然后把手指尖儿在罐子边蹭了一下,拿出来放在唇边舔了舔,“真好吃。”   他这么做的时候,包括说“真好吃”的时候,全程板着脸,拉着三角嘴。   何田又好气又好笑,“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易弦挺委屈地捂着脖子,“唉哟,好疼啊,起了好大一个包。”他斜着眼睛看何田一眼,“刚才还那么用力推我,我都快倒地上了。”   尽管知道他是在装腔作势,何田还是忍不住在微笑,她咬着下唇,可是嘴唇还是一直往上翘,看到易弦的修眉俊眼,还能怎么生气?   她对他招招手,“好了,好了,喂你吃蜂蜜,别生气了。唉,真是的,你就不嫌别人手指脏么?你是小麦么?这么喜欢舔人手?”   她用食指蘸一点蜂蜜,笑着举到易弦脸前晃了晃,“小狗狗,不许咬我啊!”   易弦抓住她手腕,笑眯眯放在唇边,嘟起唇亲亲她指尖……   他含住她手指用力吸一下,一边正为终于得逞了得意,一边正想着稀奇古怪的东西,突然——   一股难以形容的怪味从舌尖直蹿到脑门,眼泪都要呛出来了!   “啊——”易弦大叫一声跳起来,跑去溪边不停漱口。   何田愣怔一下,哈哈大笑。   她忘了刚给他涂过药膏!   她还在笑,易弦旋风一样冲了回来,抱住她双肩把她压倒,还沾着冰凉溪水的嘴唇小雨点一样不住落在她额头、脸颊、鼻尖、眼皮上。   她正笑着挣扎闪躲,就听见他恶狠狠地说,“不能让我吃独食,你也尝尝这滋味吧。”   何田这一瞬间还想笑,你能让我怎么尝?也挖一块药膏塞我嘴巴里么?   下一瞬间,她知道了。   易弦刚开始还真的是带了点要报复的小怒意,也可能是第一次这么做,不得章法,只能横冲直撞的,何田惊呆了一瞬之后不知是也被残留的药味刺激到了,还是又羞又气地在反抗挣扎,弄得他只能凭着本能用力量的优势压制她,可她很快不再挣扎了,他也就变得温柔。   他再偷偷睁开眼睛看看她,只见她双颊红得像涂了胭脂一样,睫毛不住轻颤,顿时觉得心脏像泡在一股热水里。这股水可能是加热后的蜂蜜,黏腻香甜。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她轻轻喘气,怕她感觉到自己有了别的反应再像上次他让她坐他腿上那样恼了,还有点怕自己把她压坏了,赶紧抱着她的腰向一边一滚,让她侧躺在他怀里,再抓住她的两只小手按在自己胸前,再向上拉起,环在自己肩颈间。   何田睁开了眼睛,和易弦对视着,他黑亮的瞳仁里有个小小的自己,正在不由自主微笑,想必他也能看到他映在她瞳仁里的他。   他凑近她,用鼻尖蹭蹭她的鼻尖,再用嘴唇碰碰她的嘴唇。   何田想,蝴蝶落在花上的时候,总要扇动几下翅膀,是不是其实是在和花朵打招呼啊?就像现在这样?   她不知道花朵是怎么跟蝴蝶应答的,只轻轻张开自己的双唇。   林间的风轻轻吹着,蜜蜂嗡嗡地飞来又飞去,树影在阳光照耀下缓慢移动。   这场小动物一样温柔又带点好奇亲吻的亲吻结束,他们相拥着坐起来,被碾压的草丛散发出的湿润清香和淡淡的绿色留在他们头发衣服上,两个人的头发都毛茸茸的,上面沾着干草茎和小树叶。   两人对视着,都是噗嗤一笑。何田把辫子打开,易弦坐在她背后,把沾在她头发上的碎草茎小树叶摘下来,用小梳子重新梳好,又给她编好辫子。这个他倒是很自信的,编藤索时练出的手艺。   “你知道吗,何田,不管是跟你一起坐在玫瑰花丛里,坐在蜂蜜罐子旁边,还是搬厕所沤肥料的时候,刮臭不可闻的皮子的时候,我心里一直都是高兴的。”他摸摸她的头发,趴在她肩膀上,额头抵着她的后脑勺,小声说,“因为我喜欢你。”   然后,他给她重新戴上那个柳枝做的花环,随手在身旁摘了几朵野花,也插在花环上。   这时,何田转过头,看着他,“我也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吃蜂蜜愉快。 第65章 烤鲑鱼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吃狗粮)愉快。(哈哈开玩笑的)   请各位父老乡亲行行好,收藏一下我的下一个新文吧!大家到我专栏收藏《错先生》吧!   新文是个小甜饼,讲的是霸道女总裁蓦然回首,发现初恋男友已经变成国民爱豆还要入股自己公司的故事。   谢谢大家啦。   带着几篓果实和一罐蜂蜜划船回家的路上, 易弦问何田, “你昨天为什么那样?”   她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想了一想才说, “我不是生气,我只是……有点迷惑吧。我还没想好怎么对你。”   “那现在想好了么?”   她笑起来,“还没想好呢。”   易弦也笑, “那你慢慢想吧!”   “嗯。”   两情相悦的日子是什么样的?   比花还美, 比蜜还甜。   不管做什么都觉得是开心的。   就像易弦说的那样,哪怕是修理厕所硝制皮货都心里美滋滋的,给杏子去核, 晒干果,做樱桃罐头,蜜渍梅子那就更不用说了。   在何田不再对“亲吻”表现出气恼抗拒之后,刚刚食髓知味的易弦是要抓住一切机会求亲亲的。早上何田刚醒的时候要亲亲她睡得毛绒绒的脑袋和还懵懵的小脸, 每次吃饭前为了庆祝要吃早餐了要亲亲小耳朵和耳边的鬓发,吃完饭了为了表示感谢这双做出好吃食物的小手还要把她手拉到面前亲一亲——   “你看你看,你手背上还有小窝呢, 像小婴儿的手一样!”说着还要握在手里捏一捏。   每到这时,何田都看向小麦, 感同身受。   易弦从前最喜欢捏的是小麦的爪子,他教小麦握手, 握了手之后就会捏着它的爪子说,“小肉垫好可爱啊!”   要不是她站直了和他肩头一样高,她估计自己也会得到小麦专用的举高高、顶鼻子、拱头三件套的。   这些, 还都好了,至少不影响日常工作。   有一些,就……很浪费时间。   骤然失宠的小麦充分体会到了一个单身狗的辛酸。   在两个主人抱在一起啾啾啾的时候,它经常会坐在他们脚下,发出叽叽呜呜的声音,像是不明白这是在发生什么,又像是在观光评论。   有时,它还会显得有些焦急,从一边转到另一边,围着他们转圈圈,仰着好奇的狗脸,还发出怪声怪气的叫声。不知道用狗的语气理解,是不是和易弦把它举高高的时候用的那种语气一样。   一次,何田听到小麦又怪声怪气叫着,不好意思地要从易弦怀里挣脱,“小麦在看呢。”   易弦抱着她不放,看看小麦,对何田笑了,“它肯定是闻到什么不一样的气味了。”   “什么气味?”   他看着她笑,又搂得紧一点,“你说呢?信息素呀。”   何田扬起手轻轻在他脸上拍一下。他就不敢再放肆了。   易弦想为小麦减轻些单身狗的痛苦,他让何田在一旁指导,给小麦做了个狗窝。   这个狗窝可挺高级,建造方法完全和盖一间木屋是一样的,不过用的木头尺寸小很多。   何田猜易弦是想学怎么盖房子,先用个小模型练练手。   狗窝建好了,放在门廊上,可怜的小麦被赶了出去。不再拥有随时可以进屋子的特权。它现在已经长得和成年猎犬几乎一样大了,撑坏了两个篮子,早就该搬出去了。   可它还是气愤地抗议了几天,还对造狗窝、把它搬出来的易弦不理不睬。   晒好的果干一收,就可以出发捕鲑鱼了。   他们还做了两个自动喂食机器,放在养兔子鸭子的窝棚里。   自动喂食机是利用古代滴水计时的原理做的,用支架吊起几个竹筒,水滴渐渐从大漏斗滴进下方的竹筒,当竹筒里的水满到一定高度,竹筒就会倾斜,把水滴进下一个漏斗,再滴进下一个竹筒,最后倒下的竹筒倒出的水流会推倒一根竹管,管子里的小球沿着管道滚下去,碰翻一个开关,装着饲料的竹筒就会把一天份的饲料倒进笼子外面挂的食槽里。   这方法虽然笨,但是管用,又好做。   “你们这几天只能吃干草料了!”临出发前一天晚上,何田和易弦又给鸭子兔子们加了顿蛋白质丰富的食物,窝棚里一字排开五个自动喂食机,都快没下脚的地了。   第二天一早,他们牵上大米,带着小麦,背着帐篷工具,出发了。   其实,比起鸭子兔子,何田更担心的是家里的各种作物。小米,土豆,红薯是今年冬天的主粮,萝卜和胡萝卜还有大白菜是冬储蔬菜,还有卷心菜,辣椒,番茄,黄瓜……哪个看起来都是非常可口的。   虽然围上了篱笆,挂上了风铃风车,但是谁知道他们不在家的这几天,会不会有什么不请自来的客人跑到田地里大吃大嚼。   “有一年,我和奶奶去捕鱼了,回来的时候小米地全被翻起来了,来了野猪。那年冬天只能用萝卜当主食。”何田忧心忡忡。   易弦问,“怎么用萝卜当主食呢?”   “把杂米泡上一夜,和切成粗块的萝卜一起蒸,就是萝卜饭。蒸熟的萝卜软软的,辣味被杂米吸走了,有时还会被黑米紫米染上颜色,配着熏鱼吃……”何田笑了,“其实还挺好吃的。”   易弦本来就是要逗她开心,“那我们今年也做一点吃。”   “好。”   他们还是从藤桥过河。   这一次过桥时,大米知道这桥是安全的,虽然还是害怕,在桥心晃晃悠悠地站了一会儿,还是顺顺利利过了桥。   过桥之后,继续在密林中行走,沿着一条小溪向北走大约一小时,林子豁然开朗,树木一下子稀疏了,阳光强烈了很多。   和去火山的路上一样,这里被开出了一条道。   这条人工造成的林间小道大约一米多宽,几乎是笔直的,路中间的多余树木全被砍了,只留下几个树墩子,不过现在树墩上又长出了新鲜枝叶。   何田他们一边走,一边把树墩上长出的枝叶砍掉。这时,大米就帮上忙了,在他们砍树枝的时候它大摇大摆走着,一边走一边啃食树墩上长出的新树枝和嫩叶。   道路两旁的树木也都修剪过,距离地面四五米高的树干上旁支全都锯掉了,长得又高又直,左右两侧的树冠很快就要碰到一起了,到那时,小路上就会形成一个天然的遮棚。阳光被遮住之后,路面上这些树墩就很难再长出新的枝叶了。   有些靠近路边的树墩,因为见不到阳光,又潮湿,成了绿苔和菌类的新家。   何田看到有可以食用的菌类,就指给易弦看,鹿角枞,肉菇,香菌,罗伞菌……   这条小路有一公里多长,这么一边走一边修剪树枝,再捡捡蘑菇木耳,那就走得很慢了。   差不多两个小时才走出来。   小路尽头连接着一片灌木丛,因为去年何田没能来,灌木已经蔓延进了小路,藤蔓植物、野草、小树苗、野花还有很多黑莓,全都挤在一起,让人无法下脚。   这片灌木丛挡在小路和一条小河之间,何田和易弦只有用大镰刀开出路,才能走到河边渡河。   终于到了河边,太阳已经升到了中天,一天中最热的时段开始了。   这倒是很适合渡河。   小河只有三四米宽,清澈见底,河底是圆圆的灰色石头,最深的地方大概能没到何田腰部,水流也不算很急,完全可以走过去。   何田把大米背着的一个包解下来,这里放着他们的换洗衣服和睡袋,“待会儿我们得把包举起来过河,让大米驮着的话,我怕包会湿。”   她说着,解下腰带,挂在脖子上,把裤子袜子都脱了,也放进包里,再重新穿上草鞋。   她还以为易弦会照做呢,没想到一抬头,易弦又露出了很久没出现的忸怩样子,脸红红的看着自己脚尖,别说裤子了,腰带都没解开。   最后,他把袜子脱下收好,像何田那样把挂着小工具的腰带搭在肩上,再把猎槍横绑在肩上。   “走吧,我待会儿换条裤子。”   何田上下打量,有点好奇地笑了,“你怎么了?”   易弦瞟她一眼,“没怎么。”   小河里的水是山上融化的雪水,即使是盛夏正午,也沁凉入骨,河底有很多碎石,小粒的会和泥沙一起钻进鞋里和脚趾缝里,大块的碎石滑溜溜的,还好草鞋的鞋底提供了摩擦力,才不容易摔倒。   过了河,又是一片茂密的灌木丛,最近的树也在六米开外。   何田从包里拿出干净衣服给易弦,再看看他,就红着脸笑了。   他看出她为什么笑了,瞪着眼睛对他做个类似恐吓的表情,也笑了。   苎麻布做的裤子沾了水,完全贴在身上,其实和不穿,区别不是很大。   易弦换衣服的时候,何田忍不住浮想联翩,是不是脱了裤子,那条龙尾巴就露出来了?   湿衣服可以放在灌木顶上晒着,草鞋也再换一双,易弦正在整理衣服,就听见何田大叫,“鱼!鱼来了!”   她从大米身上驮着的背篓里拽出捞鱼网,跳进河水中,把网伸进水里舞动。   易弦赶快跑去帮忙,水花乱溅成一团白雾,他和何田一起握着捞网的手柄,奋力抬起,一条大鲑鱼在网里疯狂扭动,银灰色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两人把网拖到了岸上,惊喜大叫。   这条银鲑鱼至少有十几斤重,快有易弦手臂那么长了,身上全是细小的银色鳞片,靠近背部的地方有些灰色斑纹。   鱼到了岸上还在不断扑腾,带的渔网手柄乱蹦。   何田按住鱼头,用膝盖压在鱼身上,手指抠进鱼鳃,把红色的腮撕出来,鱼很快死了。她把鱼提出来,放在河水边冲洗,掏出小刀切开鱼腹,取出内脏。   这是条雄鱼,肚子里很多鱼春。   今天的午餐有了。   易弦找了些干柴,用石头架起火塘,升起火,再找两根长树枝插在火两边,顶端劈成Y型,何田把两块鱼排取下来,削尖两根树枝,把两块鱼排并排放在支架上烘烤。   鱼头和鱼骨就不要了,扔进河里,鱼春给小麦吃。   鱼排只要烤几分钟就可以吃了,原本橙色的鱼肉变成了浅粉色,油脂渗出,香气四溢,抹上一点盐,轻轻吹一吹,美味极了。   从现在开始,吃东西的时候得两人相对而坐,时刻保持警惕。这里已经接近熊的国度了。   这顿午餐来得很及时,也很美味,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只能坐在太阳地里晒着太阳吃。   易弦捡木柴的时候还割了些草叶,挂在两人的斗笠上,能稍稍遮点阳光。大米倒是很乖觉地走到了树下歇着,小麦游过了河,一身毛又在太阳下晒干,水深火热,幸好有好吃的,何田分给它一大块生鱼肉,还有香喷喷营养丰富的鱼春。   吃饱之后,刚好有体力砍树开路了。   灌木丛后又是一片树林,林中也有何田爷爷奶奶开出的路,能大大缩减穿越林子所需的时间。   到了傍晚,他们到了一片河谷,那里遍布大大小小的溪流瀑布,上游就是冬天他们去过的那片河底沉着许多死鱼河,下游的河流不断分开又再次相连,连绵几百公里,通往大海,每年夏天,那些在山中溪流孵化的鲑鱼和其他洄游鱼类就会逆流而上,返回它们的出生地,在这里产卵。   何田他们在一条溪流边上的林地找了一块合适的营地,扎下帐篷。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要捕尽量多的鲑鱼,今年冬季的食物和舒适才会有保障。 第66章 鲑鱼野菌拌面   第二天一早, 何田煮了一大锅红枣姜茶, 放进瓶子中套上棉套保温,挂在胸前, 猎槍得背在另一边,这个时候抓鲑鱼的可不止是他们。   捕鲑鱼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洄游的鲑鱼就像破茧而出的蚕蛾, 生命中剩下的唯一任务就是完成繁衍。所以, 它们不进食,日夜逆流而上,不停地游向淡水溪流, 它们诞生的地方。溪水中高高的石头、强劲的水流甚至可怕的熊口,都无法阻止它们。   因此,你没法用钓饵去钓鱼。只能用网去捞。   而难度也在这里,成年的鲑鱼大多重达十公斤以上, 十五公斤的也常见,二十公斤、三十公斤、甚至更重的都有,它们充满力量, 能跳起一米多高,扭动时力气也很大, 它们身上是细腻的鳞片,还有一层粘液, 这让捕捉它们更加困难,想象一下,要把一个手臂那么粗长、十五公斤重的大肥皂从水里提起来有多么不容易, 更别说这个大肥皂还在不停扑腾跳跃,要是被它的尾巴打中,足以让人头晕目眩,鼻子都喷出血来。   可是它们非常好吃啊……   鱼肉腌制熏制之后可以吃一整个冬天,有了它们,今年冬天就不用一直凿冰捕鱼了,只在想吃点新鲜鱼的时候钓几条就行。一想到不用在零下三十度的天气里拉网捕鱼,何田就觉得幸福。   昨天,一扎好帐篷,何田把另一只捞鱼的网兜也组装好了。   捞鲑鱼的网兜是用特别坚韧的竹竿做的,网圈直径超过半米,网绳也格外结实。   鲑鱼是集体活动的动物,在一条溪流出现时往往成群结队,要是遇见了鱼群,不必客气,使劲用网捞就对了。常常能一网捞到两条鲑鱼,可要把数十公斤活蹦乱跳的鲑鱼提到岸上可不容易,小溪里全是滑溜溜的石头,一不小心就会摔倒,才到手的鱼有可能就这么又溜走了。   太阳升起前,先吃饱肚子,然后把所有干粮食物全都装回一个背包里包好,包带上栓着一根绳子,另一头拴上一块石头,悠起绳子,把石头投向大树粗大的树枝,石头挂住树枝后垂下来,这时,再抓住石头和绳子,把包拉起来,把绳子在树干上绑紧,装着食物的包就牢牢地挂在了树枝上。   这样做不仅是为了保护食物,更是为了防止猎食动物被引来。   “你可不想打开帐篷,看到一只熊正躺在里面,刚把你的干粮当开胃菜吃掉,正等着你这正餐呢!”何田呼口气,把绳索拉紧,指点易弦去把他那只包也吊起来。先练练手,等捕到了鲑鱼,也得装进包里吊起来。   现在河水还太冷,要再等一会儿才能下水。   等待的时候也不能闲着,得捡些干柴,放在营地备用,还要再砍几根一拳握的小树,准备搭熏鱼的棚子。   何田捡木柴的时候不停看向溪水,小声念叨着,“鲑鱼啊,快来吧!快来吧!”   一切准备就绪,太阳也升起来了,何田卷起裤腿,绑紧草鞋,举着渔网踏进溪水里。   冰冷的溪水让她连打两个哆嗦,幸好胸前挂着的热水瓶散发出暖意。   谁也不知道鱼什么时候会来,所以只能守水待鱼。   半个小时候,太阳越升越高,鱼群来了!   易弦远远地就看见它们银灰色的背脊,在溪水中涌动跳跃,他握紧渔网手柄,把网伸在鱼群必经的水流下,再猛地用力举起,落网的鲑鱼甩水一连串水花,站在岸边的小麦兴奋地汪汪叫着。   他高举着网兜,一步一步走到岸边,这段溪水的流速还是挺快的,水没到他的大腿,走得并不容易。   他刚上了岸,何田也网到了两条鱼。   她喜笑颜开,把一个长方形的大竹筐子拖进溪水里,里面放上两块大石头,再小心地把鱼一条条放进去,盖上筐子盖。   筐子的盖子上有两个绳圈,可以扣紧在筐子边上,装在里面的鱼就无法跳出来了。   筐子里可以挤进去十几条鱼,何田想等鱼多了,一起宰杀熏制。现在先养在竹筐里。   他们再回到溪流里,这一波的鱼已经游走了,又要等待下一波鱼了。   这一等,就等了半个多小时。   易弦这时明白何田为什么煮了一大锅姜汤了,他的腿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   溪流里有许多大石头,溪水撞在石头上,激出水雾,很快也把他们的头发和身上也润湿。虽然有大太阳在头上照着,还是很冷。   易弦看到何田嘴唇都变白了,就说,“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何田牙床都在打颤,再看看水里,丝毫没有鱼要来的样子,只好暂时撤退,喝点热水,吃几口干面包,补充能量。   “要是等会儿有鱼籽,我们就做鱼子酱!”   “要是有烧酒,这时候喝上一口,身体就暖和起来了。”   “要是有橡皮靴子和橡胶连体裤就好了,以前的渔业工人都是那么穿的。”   “就算穿了橡胶连体裤,站在水里也还是很冷啊。”   休息了一会儿,他们又回到水中。   还好,等了不到半小时,又一波鱼游过来了。   这次他们没再拉着网兜去岸边了,何田带了一个布袋,和易弦一起把网兜里的鱼抓到布袋里,绑紧的布袋上栓着绳子,挂在易弦腰上,装好鱼之后扔进水里,鱼就能继续活着了。   这么做固然可以节省时间,在鱼群出现的时候能让他们多捕几条鱼,但是每次装鱼进袋子也是艰难的,尤其是当袋子里多过三条鱼之后,这个任务几乎不可能完成。   易弦被一条鱼尾重重打在手臂上,何田还差点滑了一跤,虽然扶住了身边的大石头,没摔进溪里,但是衣服几乎全湿了。   两人拖着布袋回到岸边,把鱼倒进筐子里又是一番苦战。有条鱼差点就跳出来了。   何田恼了,“提出来吧,先把它们都宰了!”   这当然是气话。   可是两人头上身上都湿了,冷得上牙打下牙,他们只能暂时在溪边升起火,换了身衣服,把湿衣挂在太阳下晾晒,再坐在火边烤烤火,喝点姜汤暖暖身子,继续捕鱼。   一天结束后,看着满满的收获,把一条一条肥美的鲑鱼抓出来洗剥干净,切下鱼排,那种成就感和满足感弥补了寒冷和劳累。   太阳一下山,林子里就到处都是一种小黑蚊子,一群一群黑雾似的扑向他们。   小麦和大米的鼻子都给咬得流血了。   何田让易弦在营地四周生了几个火堆,她找了些白桦树,剥下一截树皮,再砍下几根带着叶子的树枝,放在火堆上熏出烟。   这些烟让蚊子群不敢靠近,大米和小麦终于得到一点安宁。   切好的鱼排每块横着切成两半,放在溶化放温的盐水中腌上几个小时,就能熏制了。   腌鱼的时候还可以根据个人口味加入别的调味料,何田加了盐,糖,黑酱油,还有一小撮神秘粉末。   易弦问她粉末里都有什么,她得意洋洋的,“这可是我不传之密。”   他用指尖沾了一点粉末尝尝,只能分辨出有一点花椒的味道,至于还有什么,真的是神秘粉末。   太阳落山后,溪边更冷了,在溪水里上十几分钟就会冷得直打颤。   易弦又抓到一条鱼后,叫何田,“收工吧!太冷了。”   何田摇头,“还能看到呢,我再等一会儿。”她身上穿着鹿毛马甲,还是直发抖,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了。   易弦也不跟她废话,把鱼装进布袋之后,网兜插在腰后,直接过去,两手往她腋下一插,把她举起来,往肩上一放,抱着往岸上走。   何田惊叫一声,又不敢挣扎,她怕自己一挣扎让两个人摔倒,气得趴在易弦肩头拍他后背,“为什么那样抱我?我是小麦么?”   她原先想错了,即使她站直了到他肩膀,只要易弦愿意,照样可以像抱小麦那样把她抱起来举高高。   易弦哈哈笑,他后背被她一拍,笑声里带着嗡嗡的震动声。   到了岸边,他把她放在地上,握住她冰冷的手,“你看,你这么冷,多抓几条鱼又能怎么样呢?你是女孩子,可不能一直这么冻着。”   何田让他牵着手,点点头,“嗯。”   回到营地,何田把篝火烧旺,易弦提一桶水回来。   他们在火上放上锅,烧开水后投入两卷面条。这些面条有一厘米宽,是为了方便携带故意压成这么宽的,这样面即使压碎了,下锅之后也不影响口感。要是易弦说的那种银丝面,一压碎就变成面粉渣了。   面条煮好了,捞出来放在盛着冷水的铁锅里过水,沥干,火上换上铁锅,放一块鹅油,再放几块一路上捡的野菌,轻轻翻炒。   野菌这种美味吃起来挺麻烦,因为长得贴近地面,下雨时雨滴打在地上,溅起的泥点全被菌盖接住了,长在树根附近的也一样,被雨水从树上冲刷下来的沙子木屑全都落在小伞上,吃之前要用毛刷子仔细刷净,但是,一旦放进油锅里,那种香味就让一切琐碎劳动有价值了。   野菌炒成金黄色,再放进两块最为肥厚的鱼排。鱼排煎了一下,橙色的鱼肉就变成了粉红色,纹理上有着漂亮的白色脂肪,这时再把面条放进锅里稍微炒一下,让面条吸收鱼肉和野菌的汤汁,加上一点盐,就可以吃了。   吃饱了,再吃点昨天采的黑莓,烧上一大锅水,在木桶里加上一瓢,把脚放进去泡一会儿,骨头里最后那一点寒意也被驱赶走了。   现在,腌在盐水里的鱼排已经可以熏制了。   把早上砍下的三根木棍一头捆起,分散开,立在地上,就形成一个圆锥,再在上面蒙上一块油布,就成了一个小帐篷。   在木棍上距离地面一米多的地方挂上个竹网,切好的鱼排均匀放在上面,下面升起火。红杨木和柏树枝都很潮,很快就散发青烟,这时把油布捆紧,这个小帐篷就成了一个临时的熏肉小屋。   到了第二天早上,何田和易弦好好睡了一觉,鱼排也熏好了。   熏好的鲑鱼肉保留了鲜艳的橙红色,变得硬了很多,也缩小了很多,其中的水分在熏制的过程中蒸发了。鱼排可以继续熏制,变得更硬,也可以拿回家后放在装着盐水的玻璃瓶里做成罐头,那就能保持肉质的柔软,也能保存更久。   今天,他们的早餐就是热茶配面包和熏鱼肉,再加一勺鱼子酱。   鲑鱼的鱼籽也是漂亮的橙色,有些鲑鱼的鱼籽甚至是鲜红色。   一粒鱼籽就快有一颗晒干的豌豆那么大了,比狗鱼的鱼籽要更多汁,也更美味。   吃饱之后,他们带上工具和大米小麦,向上游出发。   昨天晚上两个人讨论后决定冒险去上游捕鱼。   那里的河面更宽阔,水流更平缓,还有一片竹林,他们可以砍些竹子,做成一个长方形的大网,用石块和木桩固定成一个倒V型放在河里,鱼群游到网前就再难前进,这时嘛,哈哈哈哈,只要开心地捞就行了。   说这是冒险,是因为这里也是棕熊们喜欢的捕鱼地点。   把熏好的鱼排收进一个油布包里,吊在树上,他们出发了。   “要是一切顺利的话,我们在中午之前就能做好网,下午就能捕鱼了。”在竹林里,何田和易弦也小心翼翼,两人说话都压低声音,大米和小麦也一样。   尤其是大米,它在这里处于食物链的最下游,也因此最为谨慎。   茂密的竹林中高大的枝叶遮天蔽日,让视线不那么清晰,视野所及的范围也大大缩小,还有厚厚的落叶、长满青苔的石头、断掉的竹子……   何田和易弦砍竹子时,都要两人轮流弯腰,留一个人站直了警戒。   这时小麦的作用就很重要。猎犬的鼻子很灵敏,它们不仅能闻到几公里以外的气味,如果没有下过雨,也能闻到十几小时甚至几天前前留下的气味,如果小麦并没表现出什么异常,那么通常意味着猛兽并没进入他们的活动范围。   做竹网的竹子用不了很多,两棵五六米高、双掌合抱的就足够了。   快速砍好竹子,他们把竹子搬到小河边,开始做竹网。   小河河面有六七米宽,水流比昨天的小溪平缓了很多,河床上也没有什么耸立其中的大石头,河水大约齐腰深,十分清澈。   何田和易弦先把一根竹子锯成三米长的两段,然后,她教他把竹子劈成手指宽窄的条,自己在附近找了些木柴,升起火,把劈好的竹条放在火上熏烤一下,竹子就变得更有弹性,稍微弯曲,可以弯成一个弧形。   另一根竹子劈成三指宽的片,六片就够了,两片两捆在一起,头、尾中间各捆一次。   六片三组竹片平行放在地上,再将弯曲的竹条一对一对错综着插进去,相交的地方用绳子扎紧,慢慢就做成了一个竹网。弯曲的竹条之间是一个个上面是圆弧下面尖尖的洞,洞的大小比鲑鱼的身子要细一些,刚好能卡住它们。   这个方法也可以用来扎竹篱笆,不过所用的竹条劈得更细,扎得更密集些。捕鱼的竹网,就不用这么精细了,只要起到阻挡它们继续向前游的作用就好。   扎完竹网,眼看就要中午了。   何田今天不像昨天那样心急了,和易弦吃了些面包,喝了点背来的姜茶,才开始找能固定竹网的石头和木棍。   然后,他们一人一边抬起竹网,易弦在前,何田在后,向河中心走。   到了河心,先固定住一根木棍,用它挡在竹网正前方,接下来就好办了,稀疏的竹网韧性很强,也很容易弯曲,在两翼设下木棍后,被水流冲刷着,竹网被渐渐拉紧,十几分钟后,就形成了倒V型。   竹网阻挡了一定的水流,让更多的河水向两翼冲刷,这个V型就渐渐更加牢固了。   河中本来就有鱼群陆续经过,被竹网一拦,很快聚了一大群在网前。   何田易弦从背后拿出大网兜,开始收获了!   一整个早上的充分准备工作显然是有价值的,他们只花了半个小时,就捕获了三十一条鱼。   这些鱼全被放在大米背的背篓里,拿回营地再处理。   悠闲了快一天的大米对自己背上快速增加的重量感到不满,大声打了个响鼻。   就在何田易弦再次下河捕鱼时,岸上的小麦突然对着对岸的林子发出低呜,龇着雪白尖利的牙齿,高高竖起尾巴。   何田立刻警惕地向对岸看去,她连忙拉了一下易弦的手臂,小声说,“熊。”   易弦手里正抓着网兜手柄,僵了一下,向何田所看的方向看去,果然,林中站着一只极大的棕熊,身子将近两米长,那是只母熊,在它身后,还跟着两只小熊。   这时何田已经端起了槍。   “怎么办?”易弦小声问她。   “我们边退边观察。”   易弦把网兜插在背后,端起槍,和何田一起慢慢退到岸边。   母熊和小熊站在林子里,隔着河水,和他们相望,也十分警惕。   上了岸,何田拉着大米,赶快向林子里走,易弦边退边望,始终不敢放松。   熊全力奔跑时速度可以轻易达到每小时五十公里,如果母熊现在想要追来,那条小河最多只能帮他们拖延不到半分钟的时间。   即使拿着枪,还没瞄准熊就蹿到你眼前了,结果很难预料。   还好,它并没追来。   也许是它的小熊急着吃东西,也许是食物充足,它暂时对侵犯它领地的两脚兽们没胃口,母熊在何田他们跑进林子几百后,带着小熊走进河里,享受竹网拦住的鲑鱼自助餐。   可惜自助餐没能进行很久。   何田和易弦躲在一块高地上,看到顽皮好奇的小熊不久后把竹网给推翻了,等急了鲑鱼群啪啪乱跳着冲向上游,两只小熊的熊脸被鱼尾连击,嗷呜叫着躲到妈妈身后。   “哈哈哈!”   “小笨熊!”   远离了危险后,近距离观看野生猛兽犯蠢,还挺有趣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新文也请大家多多预收啦。谢谢。 第67章 霸王汤   两天捕获了近五十条鲑鱼, 何田决定, 今年的捕鲑鱼任务已经完成。   隔天早上,他们就返回了。   他们当然可以再继续冒险, 可是,算一算,就算一天吃一块鱼排, 五十条鱼也差不多能吃三个月了。何况他们还有不少熏鸭。   知足吧。   这趟旅程一共花了四天时间, 他们在第四天傍晚回到了家。   回到家,放眼一看,田地中的作物都生长得挺好, 就先放下一半心,再去检查鸭子兔子,自动喂食机运转正常,里面放的干粮还剩一块, 眼看就要被投进食槽了,小动物们看起来也都精神,就是窝棚里臭不可闻。   易弦把鸭子都放出来, 让小麦赶着它们去池塘游泳,其实根本都不用赶, 这些鸭子憋了三四天,笼门一开, 争先恐后跑出来,一摇一摆奔向池塘。   兔子也拎到扔烂菜叶的地里让它们活动活动。   随着蔬菜的收获量日益增多,他们在菜地附近开辟了一小块空地, 把烂菜叶、长老的丝瓜黄瓜、有瑕疵的番茄、吃掉的胡萝卜水萝卜剩下的萝卜缨……全都扔在这块地里,何田他们干脆在这块地周围钉上了几片竹篱笆,称为兔子圈。   地上长出野草也没关系,反正兔子们也会吃掉。兔子在这块小园子里自由觅食,拉的便便和腐烂的菜叶混合在一起,几天翻一次,到了明年春天,土地就非常肥沃了。   两个人一个去放鸭子兔子搭理窝棚,另一个把带回来的熏鱼排打开,一半挂在熏肉小屋里继续熏制,另一半放进装盐水的玻璃罐或者陶罐里,密封好,放进地窖。   何田每次爬进地窖就有种满足感,她喜欢看着地窖的木板架被各种储备食物渐渐堆满,有时还会提着油灯每层架子审视欣赏一遍,数数都有什么食物,都有多少,再动手把架子上的瓶瓶罐罐摆放得更整齐些。。   但是,发现某种食物的数量不断减少,少到危险的地步,这个时候心中就充满了危机感。   “咱们的咸鸭蛋只剩一罐了。”   易弦刚打扫完鸭子窝棚回来,何田像个地鼠一样突地从地窖钻出来,就是这么一句。   他走过去接过油灯,把她拉上来,“那怎么办?”   “唉,这些鸭子都养了两个月了,什么时候开始下蛋啊?”何田叹气,随即决定,“过几天去挖龟蛋。”   龟蛋并不是哪里都有。   何田说的那种软壳龟,在火山下的山谷中最多。在湖泊周围的沙地上,在湖心小洲上,都能看到它们的身影。每年夏天,它们会爬到沙地草丛中产卵,一窝蛋多的时候可以有近百个,少的时候也有十几二十个。   龟蛋比鸭蛋要小近一半,外壳雪白,吃起来嘛……   “和鸭蛋一样好吃!”何田这么告诉易弦,“下蛋的龟也好吃。”   “你已经说过一次了。”易弦还是想象不到龟怎么拿来吃。他从来没吃过龟。他从前所住的城里也没卖龟的。   像吃螃蟹那样整个放在蒸笼上蒸么?锅盖上再压块石头不让它爬出来?用斧头砍成块炒来吃?   除了温泉山谷,这附近的一个高山湖泊边也有软壳龟出没。   这个湖他们其实去过。就在去火山的路上,他们去取硫磺的时候曾从那里经过。   现在有了桥,去那里大约也要差不多一天的时间。   不过,在去找龟蛋之前,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在山坡上向阳的地上,紧挨着种番茄黄瓜的菜地,他们又开了一块地。   不过,这块地并不用深翻,只是把烧好的陶砖运过来,一块块垒出一个长四米宽两米的池子,然后用小车装上挖水池挖出的泥土,让大米一车一车运过去,在池子外翻过,敲碎板结的泥块,捡出去草根石子,再和淘陶泥时滤出的富含腐殖质的泥土混合好,再铲进池子中。   池子最初只有四十厘米高,等土填得差不多满了,再加盖一圈,继续填土,如此反复了几次,最终池子的高度接近七十厘米。   这就是一个抬起式的苗圃了。   有了这个高度,当第一次霜降来临,池子中的作物根系就不会像其他种在地里的植物那样被冻坏。   何田春天种的土豆已经长到了拳头大小,再过几周,就可以收获了。   她打算再种一批土豆,黄豆,洋葱也可以再种些,到了秋季,还能再收获一次。   抬起式的苗圃建好后,天气冷了,还可以再在陶砖上面搭个竹架子,晚上盖上草帘子保温。   其实,按照易弦的最初规划,这样的苗圃要建两个,并列着,中间留出五十厘米的距离作为步道,如果再在苗圃周围搭建一个半圆形的棚子,棚顶和四周盖上油布,步道一边留出门,那就是一个温室了。   但是何田心里一算这样需要多少油布,就绝了这个念头。   是比建一个玻璃温室要便宜得多,可是油布也不便宜啊。   油布是很密实的棉布,经过特殊处理,有一定防水功能,也挡风,何田野营用的帐篷、装熏鱼和食物的包,全都是用油布做的。   可是,帐篷只有两米长,两米宽,七十厘米高,基本就只能钻进去睡觉,做布包用的油布更少,何田家仅剩的那块油布,只有一个窗户那么大。   易弦不气馁也不死心,“没有油布,我们可能买点最便宜最普通的白布,拿回家自己上一层蜡,就不透风了,可是还透光,这不就成了。”   他还想了不止一种主意呢,“要是实在不行,棚顶咱们做成三角形的,就和屋顶一样,四面墙用布做,屋顶中空,只打上四方木格,到了能结冰的时候,做些四方形的模子,倒进去水,冻成冰做的瓦,一块一块填在屋顶,不就和玻璃一样?”   何田心算一下,觉得这个方法更可行,“那冰瓦的厚度得控制好,太厚了,你这屋顶得多重啊?还要下雪呢?”   一场大雪一夜之间可以在屋顶堆起半米厚的积雪,再加上冰瓦的自重,温室的围墙和房梁肯定要加厚,然后,清理屋顶的积雪也是个问题,要是把冰瓦敲碎了,怎么办?怎么补呢?   现在,何田明白易弦给小麦造房子是为了什么了。   这些问题都可以慢慢再讨论。   当下,他们得赶快把剩下不多的温暖阳光给利用上,把新建的苗圃种上。   出发捕鱼之前,何田已经把各类种子放在盘子中发芽了,土豆苗也准备好了。   现在把出好的苗种上,再搭好架子,挂上赶鸟的风车和风铃,苗圃的工作就暂时完成了。   他们烤上些面包,带上一大块腌肉,再来一包新摘下来的黄瓜番茄,就可以出发去挖龟蛋了。   有了上次出行的经验,这次出门前,他们又在鸭兔窝棚里放了一个“自动处理粪便机”。机器工作的原理和喂食机一样,就是把草料换成了草木灰,每隔一段时间倾倒在笼子底部装粪便的盒子里。   虽然不能均匀地把所有粪便覆盖住,但是至少能把兔子的尿给吸收了,也能遮盖一些臭味。   上次打开窝棚门,臭味几乎能把人熏晕。   易弦和何田商量后决定,等鸭子开始下蛋了,就在池塘附近再建一个鸭舍,要大,要通风,要有光,要干净。   至于兔子……   虽然兔兔很好吃,长得也快,成熟后繁殖也快,但是笼养兔子实在太臭了!最多留一对,其他全在冬天来临后杀掉冻起来。   度过藤桥,进入河对岸的森林,何田易弦拉着大米,领着小麦,顺着山势向西北方向前进。   山势越来越高,林子越来越密,也越来越冷。   到了中午,虽然太阳就在头顶,可是还要在毛皮马甲外再穿一件薄棉衣或是皮衣。   但这一路风景绝佳。   易弦看到从绝壁悬垂而下的瀑布,飘着绿叶的溪流山涧,池边长满绿苔的水潭。   “到了秋天更漂亮,”何田指指水池边上的树木,“这些是枫树,霜冻之后叶子会变红。”   易弦想象一下,碧水红叶,幽深森林,确实很美。   午休之后又走了一个小时,就来到他们曾去过的那条何田爷爷奶奶开出的路。   易弦回过头,看看刚才穿过的森林,不敢相信自己早就来过这里。   冬天时他们也曾穿过这片林子,但那时白雪覆盖了瀑布水潭,溪流山涧也冻结在冰雪下,和这个时候的模样相差迥异。   林间小路两旁的树木又发出了不少新枝,他们一边走一边修剪。因为冬天修过一次,这次倒没费太多时间。   小路尽头通向一片碧蓝的湖泊。   易弦想起,上次来这里时,湖泊只是一个池塘。   春夏季的丰沛水量,让池水升高,变得比原先大了好几倍。   广阔的湖面至少有两三公里方圆,岸边生着灌木,间杂许多淡黄绿色的野草,在风中摇曳。   穿过草丛和灌木丛,是一片三四米宽的沙滩。   何田把大米放开,让它自动觅食,她带着网兜竹篓,领着小麦和易弦,在草丛中寻找龟蛋。   小麦虽然不吃草,但是和大米一样喜欢这里,跑前跑后撒着欢。   不一会儿,小麦在草丛中汪汪叫起来,何田易弦跑过去,小麦伏着身,正对一头狗獾龇牙。狗獾体型比小麦还大不少,也对着它龇牙,看到小麦还有帮手,立刻蹿进草丛,不见了。   何田一看,乐了,他们还没找到龟蛋,这狗獾找到了。   她叫住想要追击狗獾的小麦,拿了个破了的龟蛋给它,一边摸摸它的狗头,“小麦,待会儿我们要找这种东西啊!”她再指指沙子窝中剩下的蛋。   软壳龟上岸下蛋,会找一个周围又草的沙地,用爪子刨个坑,趴在上面下蛋,下完蛋,再把坑埋起来。沙子晒热,为蛋提供能量,二十几天后,小龟就孵化了。   狗獾的视力不佳,但嗅觉灵敏。藏在沙土草丛中的龟蛋,哪儿能躲过它们的小鼻子。   刚才那头倒霉的狗獾刚在草丛中扒出一窝蛋,才吃了一粒,就被小麦发现了。   这窝蛋有二十几个,何田喂了小麦两个,其他全装进竹篓里。   吃过龟蛋之后,小麦就明白了,他们要找的是这个。   不久之后,它又在草丛中汪汪叫了。   这次没等何田他们赶到,它就开始扒沙子了。   龟蛋得来全不费工夫,很快就捡了二百多粒,把两个篓子装得满满的。   由于这次捡蛋不是乘船而是要在林中跋涉,他们装蛋的时候还在篓子里特意铺上了一层一层柔软的野草。   捡够了两篓,何田就不再捡了。   这时才下午五六点,太阳不那么晒了,湖面风平浪静。   何田让易弦生上火,她带上钓竿,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在鱼钩上穿了块从昨晚吃剩的肉。   易弦刚升好火,就听见何田大呼小叫,拉起鱼竿,用网兜接住了钓上来的什么东西。   他走近一看,网里是只头尖尖爪子尖尖壳黑黢黢的——鳖。   他一言难尽地看着何田,“这就是软壳龟?”   “是啊!”何田还很兴奋,提起网兜,小心地从网眼里伸进手指,捏着鳖壳周围给他看,“你看,是软的!这层软壳可好吃了。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易弦所在的城市,是不吃这种东西的。   这个玩意,多是用来骂人。   易弦嗤之以鼻,“切,这是王八。”   何田也嗤之以鼻,“切,这么好吃的东西竟然不知道吃!”   她觉得有必要让易弦见识见识,“今天晚上就吃它!”   那只钓上来的鳖,或者说,甲鱼,再或者说,王八,大约有一公斤重,十分凶悍,从网兜里扔在地上后迅速往水边爬,小麦想要把它抓回来还差点被咬了。   何田跑过去,折了根小灌木树枝往它鼻子前一伸,鳖张嘴就咬住小树枝,何田再一拉树枝,鳖的脖子就从壳里伸出来了,这时她收起刀落,利落地砍下了它的脑袋。   她拎着鳖尾巴,把鳖血倒进一个竹筒里,等血凝固后再挂在吊钩上,就可以当诱饵钓王八了。   等易弦放在火上的水煮滚,稍微放凉一会儿,何田把宰好的鳖丢进锅里。   泡了十几分钟,再拎出来放凉。现在就可以处理了。   何田叫易弦来看,“你不是一直好奇怎么吃的么?”   易弦看着何田操作,才知道,原来软壳龟——王八,腹部的壳上那个十字,用刀一劈就开了。   从里这个裂口掏出内脏,再把爪子尾巴脖颈上的硬皮刮掉,背上的壳也洗刷干净,鳖就可以下锅炖了!   何田把带来的香菇掰碎,稍微泡发,放在小铁锅里,再切了点姜丝,几粒新收的花椒,再加上水和一点盐,让鳖趴上去,煮上半个多小时,就成了。   尽管易弦从头到尾一脸嫌弃,可是煮到一半,他还是得承认,好香啊。   等到清炖软壳龟出锅,何田笑嘻嘻打开锅盖,对易弦挤挤眼,“请看——霸王汤!”   易弦凑近一看,笑着推她一把。   蒸汽升腾中,只见这只鳖仰着头,张着嘴,极为凶猛的样子。   原来,何田悄悄劈了几根小树枝,放在火上烤硬,插在龟脖子里,再把砍掉的头安上,做成了它这幅昂首咧嘴的霸王样。   软壳龟炖出的汤十分鲜香,它的肉也很美味,最好吃的还是那层软软的“龟裙”,滑腻肥嫩,像是软骨,又更软一些。   用硬面包蘸着汤,很快就吃掉一碗。   虽然易弦脸上露出嫌弃的神色,可是身体却很诚实嘛。   他神速吃完了一碗霸王汤。   然后,他就乖乖地和何田一起拿上钓竿去钓霸王了。   钓龟的鱼线和钓鱼的不大一样,鱼线尽头不止挂一根钩,而是分出五六个细绳,每个上面栓一个吊钩。   把一块半凝固的鳖血挂在钩上,扔下去,不一会儿就引来鳖群。   它们是很好斗的,互相推打时,就有不止一只龟被扇形散开的吊钩挂住,一竿双鳖很常见。   何田和易弦各自又钓上两只鳖,用网兜装了,提上岸,折根木棍插在土里,等明天活着带回家。   鳖是很容易保存的食物,即使不喂食,也能活好久。   临睡前,易弦蹲在网兜前面观察这些鳖,“不知道我们家的池塘里能不能养几只。”他还想把养殖业做大呢。   “应该不行吧?它们会吃小鱼的。”何田皱皱眉,“你不要看到什么都想拿回家养啊!”   “嘿嘿。有备无患,有备无患!”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今天也祝大家愉快。 第68章 霸王蛋   何田原本觉得四只鳖就够了, 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出发时, 又在草丛中捡到了一只。   大米差点踩到这只鳖。   易弦一看,手套都没顾上戴, 美滋滋地捏住鳖尾巴扔进筐里,“既然捡到了就带回家吧。”   这趟旅行只花了两天一夜,收获却很丰富。   到了家, 才只是下午四点多。   处理完家中杂事后, 何田易弦在水池旁边给五只鳖造了个窝。   易弦先在水池一侧挖了个坑,这个坑倒不深,也不平整, 完全是随心乱挖的,最深处大约半米深,是个不规则的大约一平方米大小的椭圆形,边上生着的许多杂草灌木也没清除。   池子挖好后, 再取一些先前挖出的泥土,混上干草,加上水, 倒进大木桶里,先用木棒搅一搅, 再跳进木桶踩上一会儿,泥浆就和干草均匀地混成了泥浆。   何田再用小车推来些石头, 先把大块的放在地上,石头上浇一层混合好的泥浆,等泥浆不在流动了, 再在上面垒上一层的石头,再浇上一层泥浆,这样,两层石头就被泥浆粘在一起,石头缝也都被填满了。   易弦跟着一起做,很快两个人就围着池子垒了一道半米高的圆墙。   他从池塘里提两三桶水,浇在池子里,再放一块烂木板横在池上,五只鳖的窝就造好了。   鳖、龟既喜欢水,也喜欢晒太阳,池上的烂木板是个很适合晒太阳的地方。   何田和易弦把五只鳖从网兜里倒出来,张牙舞爪的鳖在窝里到处爬了一会儿,有的爬进了泥巴池里,有的沿着圆墙探索,有的躲进了草丛和灌木下面。暂时,似乎,都还对这个新家挺满意的。   他们俩在山涧边洗净手,何田提上篮子去菜地,易弦回家煮上粥。   吃了两天干面包,他们都想喝点粥,再吃点清爽的小菜。   何田很快提回来一篮新摘的菜。   有辣椒,黄瓜,长豆,还有几朵南瓜花和一颗嫩南瓜。   南瓜的长势真是喜人,有的一根藤上长出好几个瓜,择优留下,剩下的瓜可以摘下来炒菜。   嫩南瓜是长圆形的,屁股胖胖的,有手腕那么粗,大约二十厘米长,外皮是墨绿色,上面有些深浅不一的黄色斑点,茎上长满细密的小刺。   何田把瓜洗净,连着皮擦成了丝,瓜肉是青色,瓜瓤的部分更加柔嫩,是淡淡的黄绿,里面还有隐约可见的瓜子,不过,这时候的瓜子也都是软的,一掐一股水。   然后,何田打了几粒带回来的蛋,加上一点盐搅匀,倒进装嫩南瓜的盆里,再加上一点面粉,用木勺拌匀。   在煎锅上放上油,调小火,用大汤勺舀一勺蛋液和嫩南瓜的混合物,倒在锅上,一次倒上五六个,煎到一面金黄就可以装盘了。   这个,叫塌糊子,嫩葫芦切成丝也可以做,口感更脆爽一些,用嫩南瓜做的,如果吃到的是靠近外皮的部分,就脆脆的,靠近嫩心的部分就多了点绵软鲜嫩。   南瓜花裹上蛋液一炸,用筷子夹出来的时候还带着金色焦香的蛋丝,一起放在盘中。   黄瓜拍碎切块,长豆焯一下切成小段,再把一颗辣椒切成丝,加上去年榨的核桃油和糖、盐、一点酱油凉拌,这顿饭的配菜就做好了。   易弦夹起一个塌糊子咬一口,嫩南瓜清新香甜,王八蛋金黄焦香,吃起来和鸭蛋没有太大分别。   何田又对他挤挤眼,“怎么样?要不要试试用王八蛋做的咸蛋黄?”   易弦也笑了,“那就做吧!还有,别叫人家王八蛋,这么难听,是骂人的。”   “那叫什么啊?”何田憋不住要笑,当初也是你叫的,现在又要改了?   易弦正色说,“霸王蛋。”   “噗——”   龟蛋——不,现在是霸王蛋了,一直到八月中都还有。收集回来的蛋放在最高温度不到5度的地窖里,自然就不会孵化了,妥善保存,和鸭蛋鹅蛋一样可以存放近一个月。   等最后一波霸王蛋吃完,就到了九月中了,希望到了那时,鸭子们已经开始下蛋了。   蛋的危机暂时解决了,何田和易弦又恢复日常忙碌的生活——收割野草;采集浆果和鲜果,晒干,做成果酱;长豆、辣椒、番茄、豌豆、卷心菜,也都陆续成熟,摘下来或是晒干,或是做成腌菜和罐头;木柴也要再收一些。   如果鸭子可以顺利活到冬季,也许可以在窝棚里给它们砌一个炉子保暖。   进入八月后,虽然还是昼长夜短,但是日照时间以可察觉的速度快速缩减。每过一周,天黑的时间就会提前半个小时左右。   这时,果林中的樱桃已经落完了,杏子还有一些,青梅开始变黄,可是入口依然极酸,桑树林的桑葚也终于长熟了,是紫黑色的。   桑葚和黑莓、覆盆子长得有些像,果子是一簇簇紧紧聚在一起的小圆果粒,长成一个长圆形,果粒之间还有细小的黑毛,一摘下来,果汁就会渗到手上,把手染红。   味道酸酸甜甜的,还有一股清香。   但是易弦并不喜欢这个水果。用他的话说,长得像个毛毛虫。   当他看到桑葚的果肉中还会爬出针尖大小的果蝇的蛆之后,更是对这个水果嗤之以鼻。   何田倒很喜欢桑葚。她把新鲜桑葚放在竹篮里,泡在山涧中清洗,然后就干净了!不过,吃的时候嘴唇也会被果汁染成黑紫色。   易弦每到这时,就会抓住她,两手放在她两腮上往中间挤,挤到她嘴唇嘟起来,再用力亲亲,然后笑道,“你现在看起来真像小麦!”   小麦的嘴唇也是黑色的。   虽然日照渐渐缩短,天气也渐渐变凉,但是八月是各种蔬菜最丰盛的时候。   白菜和卷心菜就不说了,和肉炒或者清炒都很好吃,卷心菜切成丝,一团一团裹上蛋浆,放在油锅里炸,菜叶还是青色,上面有一层金黄色的已经炸焦的蛋浆,又香又脆,可以当零食吃或者下午茶的时候配上山楂茶吃。   辣椒,选最大的,青色红色都行,挖掉蒂,掏出连着蒂的芯和种子,洗净残留在里面的种子备用,鲜鱼肉切下鱼排,用铁勺刮,就能得到去掉所有鱼骨的鱼肉泥,和蛋清、调味料搅拌好,填进辣椒的空腔里,一直填到从蒂口冒出一点。   手指粗细的辣椒放在油锅里慢慢煎,煎到辣椒表皮开始焦了,鱼肉和辣椒自身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吃起来Q弹鲜美。   更粗的辣椒,就可以蒸熟了切成厚片再煎。这样做的卖相更好看了,辣椒的切面有点像柿子,是边角圆的四方,红艳艳绿莹莹的一圈边,里面是白嫩的鱼肉馅儿,稍微煎一下,中心变成金黄,光是看着就让人流口水。   当然了,还可以酿进去其他的肉馅儿。   同样还可以这么炮制茄子,不过茄子的肉厚实得多,可以做出更多花样。把茄子横着切成一指厚的圆面,再每块从中间切一刀,不要切断,打好肉馅,用筷子填进这个裂缝里,再把茄子放在蛋液里裹上蛋浆,下锅炸,这就是茄盒。   茄盒可以一次做多一点,剩下的放在地窖里,可以保存两三天。   想吃的时候拿出来一蒸,虽然外皮的蛋浆不再焦脆了,但是茄子肉更软更入味。   茄盒和酿了肉馅的大辣椒片都可以当做面的浇头。一碗白水面煮好,放上两片,再洒上一把切成碎末的腌长豆角,当做夜宵再好不过了。   豌豆的豆荚也长熟了。   摘一小蓝豆荚,剥一碗碧绿的豌豆,和虾仁一起炒是一绝。这个,是时蔬和河鲜的完美结合,夏季特有的佳肴。   除了新鲜豌豆,还没熟的豌豆荚也是美味的蔬菜。   这时的豆荚有一两毫米厚,青翠多汁,里面的豌豆还是嫩嫩的,不要肥大的,专选豆子大概只有一粒绿豆那么大的豆荚,摘下来,有的豆荚尾巴上还戴着没完全脱落的花,把它们清炒,和虾仁一起炒,和辣椒一切炒,都很好吃。   其实,即使直接吃味道也很好。要是有肉酱的话,用洗净的豆荚蘸一点酱,一口下去,嘎吱一声脆响,肥厚的豆荚里都是微甜的汁,小豌豆也是甜的,不管是配粥,米饭,还是煎饼,都很好吃。   除了这些蔬菜,西瓜也终于熟了。   易弦不待见桑葚,但很喜欢西瓜。   他们种的西瓜终于可以摘了。   由于种的不得法,西瓜都长得并不大。起初何田还满心以为这是还要长呢,不料有一天浇水时,不小心碰到一颗西瓜,它竟然骨碌骨碌滚下山坡了!原来早就瓜熟蒂落了。   这颗西瓜被山坡上的一块大石头拦住,摔成了两半,露出鲜红的瓤,闻起来香气扑鼻,何田惋惜地把它抱回来,在山涧中冲洗干净,最后挖出来两陶杯的瓜肉,和易弦一起吃了。   虽然这西瓜只有大米脑袋那么大,但是很甜。   再去地里一翻看,已经有三四个瓜都熟了。   小西瓜切成两半,他们一人一半托在手里用勺挖着吃,一会儿就吃完了。   看来,今年是没有多余的西瓜做黄豆酱了。   这样一来,就多出很多黄豆。   何田就把没长熟的黄豆也摘了。   这时的豆子是碧绿色,叫青豆。从前何田家黄豆种多了也会这么吃。   青豆的豆瓣轻轻一掐就断,用来和肉丁再加上几根葱白切成丝一切炒,非常好吃。青豆滑滑嫩嫩的,吃起来和鲜嫩的蚕豆有些相似,但是更有嚼劲。   可是,虽然已经有这么多新鲜蔬菜了,易弦还是大为遗憾今年夏天没能挖成藕,“青豆要是和藕片一起炒就绝了!想想颜色就很漂亮。嗯,或者藕尖和甜豆荚一起炒。”他又沉吟一下,“其实藕尖洒上一点糖凉拌就很好吃……”   总之,藕是他的心头好。   何田答应他,今年冬天就算不需要去取硫磺,也要去温泉山谷采藕,想办法种在家里的池塘。   八月中旬,下了一场大雨。   临睡前就开始淅淅沥沥下起小雨。睡到半夜,何田突然被一串炸雷声惊醒,她迷迷糊糊的,听到房顶上爆豆般的响声,那是大雨滴又急又快打在屋顶才有的声音。   她正愣怔着,眼前突然一闪,是闪电的光亮进了屋子,紧接着又是一阵炸雷,雨声哗啦哗啦。   她躺了一会儿,听见雨声越来越大,手从布帘下伸过去,推推易弦,不知推到他哪里了,他闷闷哼一声。   “易弦?”她小声叫他,“醒醒,下大雨了。”   他含混地嘟囔了一句什么,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怀里。   “醒醒,我们得去盖帘子!”何田这时完全清醒了。   苗圃里的小苗可经不起这样的狂风暴雨。   她侧耳倾听,好像还有树枝折断、石头滚下山坡的声音。   她坐起来,掀起布帘,找到手摇手电筒摇了几下,推醒易弦,“下暴雨了。水池恐怕会涨水。”   两人急忙爬下来,穿上斗笠和油布雨衣,提着两盏油灯。一开门,一阵狂风裹着雨滴扑在头上身上。屋檐下仿佛瀑布。   他们赶快跑去窝棚取草帘子。   小麦也跟着从自己的小木屋里跑出来,跟在他们身后在雨里奔忙。   这时的雨茫茫一片,雨丝快有手指那么粗,被风吹得几乎呈四十五度,油灯灯光所及的地方只有一米左右。   到了窝棚,两个人的腿全都湿了,雨水滴滴答答顺着裤腿流在地上。   他们抱了几幅草帘子,盖在苗圃的架子上,刚一放上,帘子就差点被风吹走,得赶紧用绳子捆紧。   盖好苗圃之后,两个人赶快跑去水池边放水。   还没走到,易弦就说,“不行了。”   确实是不行了,山涧中的水已经漫出来,流的满地都是,靠近山涧的地面,即使是斜坡,也有一脚深的积水。   可是易弦还是让何田提着灯,自己跳到水池边上,打开水闸,再捞出挡在出水口的落叶。   再一看五只鳖的窝,更是损坏严重。墙缺了一个口,泥坑里的水满了上来,搭在坑上的木板也不知去向,积水很深,看不清还有几只鳖在里面。   何田跑去拿了捞鱼的网兜,和易弦胡乱在泥巴水里乱捞,还真的捞出来了三只鳖。   另外两只只有自求多福了。没准雨停了,天亮了,还能从林子里爬回来或者被找到,也有可能被冲到山下的河里了。   现在只能把这三只鳖暂时放到了鸭兔窝棚里,等雨停了再说。   回到屋子,两人从头到脚都湿透了。   易弦让何田先上去换衣服,自己把炉火升起来。   他坐在炉子前,刚点燃引火的柴草,身上的雨水沥沥地在地板上流了一滩。   何田从棚板梯子上方探出头,扔给他一块布巾,“先擦擦。”   易弦把布巾蒙在头上,脱掉上衣,又用竹管吹了吹火,再解开鞋子扔在门口。   何田胡乱抓了件衣服穿上,把湿衣扔下来,就看到易弦赤着上身,那条恶龙的眼睛在跳跃的炉火下似乎闪闪发亮。   她正愣着,易弦忽然抬头看向她,笑了,“你看什么?”   何田脸红了,“没看什么。你来换衣服吧,我下来烧水。”   他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给铜壶添上水,放在火上,“你别下来了,我烧上了。”   他说着,站起来,走到梯子前,何田觉得自己喉咙忽然很干,“那、那我去看着火,加点柴。”她正要扶着梯子下来,易弦往她身前一挡,看着她微笑。   为了节省空间,梯子带上扶手也只有半米宽,一边挨着墙。   何田向墙边缩了缩,小声说,“你让一让。”   易弦低声问她,“要是我不让呢?”   何田心砰砰乱跳,抓紧扶手,小心地抬起眼皮看向易弦,“那……那……”   来了,来了!又来了!又是那种又害羞又害怕、让肚子里不知什么地方好像在抽搐的感觉。   就在何田觉得自己下一秒就有可能要哭了,要么就是要打人了的时候,易弦身子往前一倾,左臂往她腰上一拦,轻轻巧巧就单手把她抱起来,往棚板上走。   他还穿着湿透了的裤子,胸口和手臂的肌肤也是冰冰的,贴在何田身上时让她像打寒颤似的轻微地抖了一下,紧接着又全身都热起来。   他抱着她侧身半躺,把盖在头上的布巾随手摘下来扔在一边,小声问她,“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这条龙的尾巴在哪儿?我给你看呀。”   何田这时很难受,她既想赶快捂住眼睛,可是又忍不住想要睁大眼睛。   屋子里的光源有两个,一个是楼下火炉的炉膛,一个是棚板顶上挂着的油灯。   这种微弱的火光下,一切都显得朦胧神秘。   可红红的炉火也让一切都变得热烈,甚至是轻轻跳跃。   那条狰狞凶恶的黑龙,身躯庞大,从他左肩向后,盘踞在他背部,又从右腰侧蜿蜒到小腹,最后缠在他右腿上。   栩栩如生。   作者有话要说:  哼哼哼,易弦这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田田在想什么。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第69章 番茄   这场大雨之后, 秋天悄然到来。   白天的时间还是更长, 从早上六七点直到晚上七八点都有日光,但是, 一场雨后,仿佛不约而同地,几乎所有的蝉都不再鸣叫了。   林子里一下安静了很多。   蝉鸣消失后不久, 树木的叶子也逐渐改变颜色。   先变黄的是桦树和杨树叶。落叶起先还是绿色的, 然后就变成青黄色,再后来,连树枝上的叶子也变成青黄色了。   阳光中的热度也与蝉鸣一起消失了。即使在正午, 也不会被晒得满头汗了,穿着单衣,走进有阴影的地方,还会觉得凉丝丝的。   与此同时, 地里的各种蔬菜作物仿佛知道宝贵的温暖和阳光就要消失了,拼命吸收这最后的养分。   何田每天都要收获一些蔬菜,再洗净晾干, 分别保存。   今年她种了两种番茄,一种是藤番茄, 一串一串的红果子,虽然每一粒只有蛋黄那么大, 但是酸甜适口,可以切成两半和其他蔬菜一起凉拌吃,也可以成串地采下来晒干保存。晒到圆滚滚的果实瘪下来就行了, 采一些红辣椒,也晒到这么干,切成段,和番茄一起加上些盐搅拌好,放进玻璃罐或是陶罐里,往里面倒上油浸住番茄和辣椒。放上几天后,辣椒和番茄沉到罐底,油的颜色也加了一点点红色,就做成罐头了。   这种油罐头番茄,可以在炒菜的时候取出几颗,加入菜肴,增添味道,也可以捞出来后和菜蔬肉类拌在一起吃。   另外一种罐头是盐水罐头。把番茄放在碗里,浇上滚水,浸一会儿,捞出来剥掉皮,放凉之后就能装进放了盐水的罐子里密封保存了。   这样的罐头番茄取出来时番茄还是圆圆的一粒,虽然多了些咸味,但是在冬天可是非常难得的,不管是煮面片汤,还是炖肉,加上一两粒,顿时让人食欲大增。   何田种的另一种番茄能结出非常大的果实。今年,最大的那颗番茄足有两个拳头那么大。重得几乎挨着地。   从它还是青色的时候,何田和易弦每次去菜地都要特别关注它,每次都要讨论一番:“天哪,还在长呢?”“会不会还没长红就掉下来啊?这么大。”   果实开始变红之后,每天早上易弦都会先跑去看它,再跑回来报告,“还长着呢!”   这种番茄成熟后,颜色也不是藤番茄那种鲜红,而是偏粉红,靠近果实顶部的地方有一个小凹坑,这里的果皮特别的薄,几乎能看到里面的果肉,还有果肉上细小的砂砾状的颗粒。   味道也特别甜。   成熟的大番茄几乎没有酸味,通体是种半透明的粉红,只在蒂的部分留着一点点青黄色,洗净之后可以直接当水果吃,咬上一口,涌进口中的汁水也是甜的。   吃这种番茄时,要在第一口尽量吸光汁水,不然的话,酸酸甜甜的汁就会顺着手流得到处都是。汁水里带着黏黏的一小股一小股黄绿色的番茄籽,籽也不硬,稍微有点嚼劲。   如果把一颗番茄放在碗里,洒上一勺白糖,再用勺子小心切开,和糖搅着一起吃,美味得简直停不下来。   易弦第一次看何田这么吃番茄时还觉得新奇,他从前是不认为番茄可以当水果吃的,但吃了一个之后,连着好几天都要求晚饭后来一个当甜点。   可惜的是,这么好吃的番茄却不太容易保存。   晒干的话,果实太大,往往还没干就晒坏了,切成块或者片的话,就不能像藤番茄那样保留住汁水。做成咸水罐头,又因为个头大,不容易浸透,一个罐子也放不了两个。   唯一的方法,是把它做成番茄酱。   把番茄放在滚水里过一下,撕掉皮,用手挖出蒂部,把果肉捏碎放进锅里,不用加一滴水,用小火煮,洒上盐、糖和其他自己喜欢的调味料,煮到水分都蒸发,番茄全都变成黏稠的泥了,就可以倒进玻璃罐里了。放冷之后密封,存在地窖里,可以一直吃到第二年的春夏。   煮面条的时候,炒肉酱的时候,都能快速增加风味。   烤燕麦面包时也可以加在面团里,再放上一些碎核桃仁,嚼起来有种醇厚的香味。   易弦尝一小口做好的番茄酱,提议加进去一些野菌和香菇,何田试着做了,味道果然更好,于是又做了几罐这样的酱。   长豆角也是很容易保存的蔬菜。   除了可以晒干,还能和腌白菜一样发酵做成酸豆角,吃的时候从坛子里捞出来,放在清水里泡一会儿,沥干,切成碎丁,不管是直接这么吃,还是和肉丁一起炒,味道都很好。   何田也腌了一些黄瓜。   天气转凉之后,黄瓜藤就没什么精神了,结的黄瓜也越长越慢。   何田摘下那些手指长的小黄瓜,用糖和盐腌在坛子里。腌好的小黄瓜脆生生的,是很开胃的小菜,陪着杂粮粥和杂面馒头吃非常鲜甜。   还可以把它们切成小碎丁,和蛋液搅在一起煎蛋,蛋蓬松,小黄瓜丁的脆爽,配着米饭,或是包在饭团里外出时带上。   腌黄瓜做成罐头的话,如果密封好,能放上六个月左右。   去年,何田没有太多精力和时间照顾种植的作物,番茄和黄瓜都没能做成罐头保存,这是一大遗憾,今年要多做一点。   南瓜现在最大的抱起来和一只鸭子差不多沉了,何田和易弦不知道这些瓜究竟会长多大,留了四五个观察,其余的都摘下来,切片做成干菜。晒干的南瓜干皱巴巴的,颜色也不大好看,是种土黄色。因为今年第一次种,所以不知道放久了之后这种干菜会是什么味道。   整个八月,木屋前的空地上,全是一排排的架子、搭在两张凳子上的竹匾,上面晾晒着各种蔬菜瓜果。   苹果树上苹果现在有拳头那么大了,枣树、柿子树上也果实累累,再过一两周,就可以采摘了。   除了这些瓜果,何田家的主粮,小米,也长满了沉甸甸的谷穗。   秋季是非常短暂的,它随着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到来,也可能会随着一场毫无预兆的雪离去。   何田和易弦每天忙碌着,抓紧这最后一点时间,为冬季做好准备。   现在虽然还能穿着单衣和草鞋,但是也许下一场雨后,就冷得必须要穿皮衣了。   何田自己有往年的旧衣服和鞋,易弦可没有。   夏天的鞋子倒好办。   何田家,还有这附近的山民们,夏天穿的都是草鞋。   从池塘边采来香蒲叶,晒干揉软,就能编草鞋了。   不过,夏天的草鞋和冬天的是完全不一样的。冬天的草鞋用的是靠近根部的粗茎,每根茎晒干之后有半厘米那么粗,非常硬实。   夏天的草鞋只用刚生的叶子编,草晒干揉好后,一根只有两三毫米粗,细细密密地编了鞋底,留出六股绳子。   把鞋底放在木墩上用木槌敲软,再编鞋面。鞋脚后跟是一块,用留在鞋跟的两股绳子延上草绳,编到脚脖那么高,锁边收紧,从脚尖到脚背是另一块,两块都编好收紧了,六股绳子刚好汇集在脚踝,做成鞋带鞋扣。   鞋带就直接剪短到合适的长度,鞋扣就做得稍微复杂点,一边续上草,编成一指粗的条,留一个洞眼,另一边编成一个小圆盘,刚好从洞眼中穿出来。   何田小时候穿的草鞋,扣子是爷爷奶奶用木头削的,有的时候削成一朵小花,有时削成蜜蜂蝴蝶的样子,再涂上颜色,虽然小,可是花俏精致。   草鞋里还得穿上袜子。虽然也有人不穿,但是何田家的人为了舒服不被虫咬,还是会做袜子的。   在山路上行走,草鞋要结实,还要非常跟脚,所以何田家的草鞋里面,在大脚指和二脚趾之间的位置,还编了一条竖着的绳子,贯穿鞋底鞋面,穿的时候把绳子夹在脚趾之间,不怕滑。   穿这样的鞋子,袜子当然也要特制的。   袜子做着比鞋子简单,用三片布,大的那片是脚底,边上两片是脚背,缝合之后,刚好在大脚趾和二脚趾之间有个缝儿,脚穿在里面,脚趾可以活动自如。   这样的袜子叫鸦头袜,是种很古老的样式。   易弦看到何田编好的草鞋后,还让她专门给他做了双鞋面只有一个倒V带子的鞋,他一进屋子就提拉着穿,何田试了试他的,觉得确实舒服,就给自己也做了一双。   其实,这就是草编的人字拖。   草鞋虽然费点编织的时间,但是几乎没有成本。草鞋湿了也不怕,晾干就行,两双草鞋就可以过一夏天。要是再讲究点,在草鞋底下面安上木片和木屐齿,就能穿上几年。   秋天的鞋子可就没那么容易做了。   因为林中多露水,买布又要钱,山民们大多是用自己抓的猎物的皮子做皮鞋。   皮鞋的样子可就多了。   最简单的,是把皮子裁成一上一下的两个U型,从两个U型连接的地方一窝,边一缝,就是一个鞋子了,不过,有点像个拖鞋。   这个何田去年就用兔子皮给易弦做过一双,只是冬天在家穿的,爬上棚板时一踢就掉,从梯子下来时脚往鞋里一拱就穿上了,十分方便。   兔毛那面留在里面,挨着脚,就算脚上没穿袜子,也软软绒绒的,非常舒服,兔皮那面在外,要是蹭上了炉灰什么的,用布擦擦就行。   何田自己在家穿的鞋更精致讲究些,是用一对驯鹿蹄子脚踝上的皮毛做的。驯鹿脚上这一块的皮毛,剪下来只要把缝儿缝紧,就是短靴子似的了,同样也是皮面朝外,毛面朝里,又软乎又暖和。何田这鞋就更方便了,可以当袜子一样穿在草鞋里,踩上草鞋就能出门走了。   不过,秋天的鞋子得做的复杂些,毕竟是要在林子里走来走去的,可不能这么凑合。   皮子刚一硝制好,何田就开始做鞋子了。   她把家里关于做鞋子的书找出来,那上面讲了各种鞋子的做法,皮子裁成什么形状,怎么缝合,怎么打孔,皮鞋底要怎么做……   她让易弦选,他就选了两个样子,一个是系带的,另一个是踝靴。   做皮鞋的工具让易弦很开眼界,他从前的鞋子都是直接放在眼前让他挑的,从来不知道做一双鞋子有这么多工序,要用锥子、圆规似的定位工具,剪刀,钳子,顶针等等。   做系带那双鞋,光是鞋面就要裁出七片皮子,何田在鞋尖那片用的是一块獐子皮,带毛的,说这样更防水。   易弦觉得这么拼色更好看了。   鞋面还算好做,鞋底看着是一片,其实是很多层皮子一层摞一层,用鱼胶黏合,再捶打,风干……几道工序才做成,又硬又沉的一大块。   何田家有这么一块多年前做好的鞋底皮子,是用五张大小相仿的厚实鹿皮黏合做好的,快有手指那么厚了,沉得不得了。   割鞋底缝鞋底全是很费力的活。   易弦和何田把这块皮子从窝棚里搬出来,放在阴凉处吹了半天,用炭条在上面画出形状,再用刀口锋利刀身很厚的刀子割下来,钻孔,和鞋面缝合,再上一层鱼胶,风干,加上木鞋撑,和鞋跟,再用小木槌敲敲打打一番,总算成了。   这两双鞋从夏天一直做到秋天才做完。   两双鞋做完,还要做些秋天穿的衣服。   山民们的衣服都比较中性化,老太太的衣服颜色也不鲜艳,可何田觉得,总不能让易弦一直穿奶奶的旧衣服改的衣服。   她把今年春天买的布都拿出来,又翻出做男式衣服的书让他挑选样子。   衣服也得做两件,总得有个替换的呀。   于是,何田给他用厚实的布做了两件外套,两条裤子。毛皮大衣倒是暂时不用再做了,也没有合适的皮子,就暂时穿奶奶旧衣改的吧。要是今年冬天能打到大猎物,最好是鹿,明年再给他做。   外套一件做成短款,长到胯骨,是藏青色的厚棉布,另一件深驼色油布的做成长款,长到膝盖之上。这件长的,还有个风帽。   两件外套都做的略大一点,稍冷的时候可以在里面穿上毛皮马甲。   衣服做好,何田又用细棉布做了个内胆,可以拆卸的。她自己的秋季衣服也有内胆,稍冷的时候加在衣服里,内胆边缘缝上扣子,和外套里留的小布圈一扣,这衣服就能穿得更久一点,清洗也方便。   内胆没有领子,比外套略小些,两层棉布之间絮上一层薄薄的加上绒草和鸭绒的棉絮,再缝成网格,这样,棉絮鸭绒就不会乱跑了。   做完外套,还剩下一些布头,何田想起春天时在集市看到三三家做的拼色外套,易弦当时看着好像还挺喜欢,就给他做了顶拼色的报童帽。   这个帽子他非常喜欢,新衣服还没穿,就整天戴着帽子了。   衣服鞋子都很及时地完成了,刚一做好,又下了一场雨。   这场雨倒不大,但绵绵地下了一天,一整天的天色都昏昏的。   这场雨之后,林中的落叶颜色就黄色更多,绿色更少了。   作者有话要说:  mua~ happy eating today! 第70章 番茄鸡蛋捞面条   番茄和腌黄瓜罐头做好了, 衣服鞋子也有了, 何田数了数熏肉小屋里的鸡鸭鱼肉,取下几排架子, 摘掉上面挂的肉,每样一些,分装在五个袋子里。这些, 是她准备拿到五个狩猎小屋的。   趁着还没下雪, 林中的路更好走,赶快把食物、干柴、御寒衣物还有些日常用具送到每个狩猎小屋,再检查检查春天时做的那些松木拱门陷阱, 再看看屋子需不需要修补,为冬天的狩猎做好准备。   去年,她一直到深秋才能准备好了食物送去小屋,而且, 也准备得不多。   这其实是很冒险的。如果狩猎时突然下了大暴雪,她有可能被困在小屋一周以上,保不准就冻死饿死在那儿了。   除了腌肉和罐头, 何田还准备带些干面条,干菜和干果过去。这些“奢侈”的食物, 去年在小屋狩猎的时候,只能一边吃腌萝卜干一边回忆想象, 今年可以放心吃了。   家这侧的小屋还好,河对面的小屋还要再带些今年新做的陶杯陶碗。干草也要运过去一些。还要再送过去几条被子,把那里的被褥拿回来翻新。那边四间小屋, 只有一间里有两套不错的被褥。去年何田和易弦在小屋间往返时还要背上被子,十分悲惨。   准备好了食物,带上新缝制好的被子,何田和易弦又带着大米小麦出门了。   他们先到家附近的小屋。   没下雪时,从家里走到这片林地,只要两个个小时不到。   因为离家最近,这个小屋经常维修。   远远看到小屋门窗都完好无损,门前的树上挂着的储物箱也没被小动物破坏的痕迹,何田先放下一半心。   等走近了,她就苦笑。   钉着储物箱的树在靠近地面的地方包裹着一层一米高的白桦树树皮,树皮上涂着油脂,这样,滑溜的树就让松鼠老鼠之类的动物没法爬上去,钻进储物箱里搞破坏。   可现在,树上包裹的白桦树皮上粘着一只松鼠,尸体已经干了,只剩下皮毛和骨骼,散发臭味。看起来死了至少两个月了。很可能就是在春天何田设下新陷阱之后,白桦树皮上涂的油被晒软了,它就爬来了。这一爬,就被沾着下不来了。   何田让易弦打开屋子门窗。先给小屋透透气,自己用铁铲把这只死相凄惨的松鼠处理掉。   移走了松鼠,易弦提着水桶去屋后的小溪打水,何田把木梯架在树边,取出木箱里的被褥,在两棵树之间栓上绳子,揭掉被套,把被子芯和鹿毛褥子挂上拍打晾晒。   这时是正中午,太阳正烈,被子很快就晒得蓬松,鹿毛褥子上的毛也晒得根根发亮。   何田先把带来的一袋干菜打开,抓出一些装进长方形的陶盒里,再把四卷宽面条也放在一个长陶盒里,两条腌鱼,两块腊肉,四个鸭腿分部放在两个四方形陶盒里。所有陶罐陶盒都先用绳子捆紧盖子,再整整齐齐摞好,取一根长绳子穿过储物箱上的洞孔,在摞好的陶盒上打个结,牢牢地和储物箱绑好。   她又从大米背来的篓子里取出一罐番茄酱和一罐腌黄瓜。这两个陶罐早就用干草编的绳子扎了个套子装着,还留有提绳,方便搬动。   何田把它们放进小屋地板中间的下陷式储物箱里。这个箱子就像一个天然冰箱。温度和地窖差不多。因为它们都含有大量水分,是不能放在室外的,怕冻上,也怕冻成冰后把罐子撑裂。   这时易弦提了水回来,他们烧开一壶热水,随便吃了点带来的干粮,继续工作。   今天春天来做松木拱门陷阱时何田砍倒了一棵小屋附近的树,再跟易弦把树木切成一截一截的,堆在屋子南墙外的柴棚里。现在木头都干了,就可以劈成柴摞起来,再劈一些细木片做引火柴。木柴和引火柴都得拿一些就放在铁皮炉子旁边,再放一些干草,这样,只要一进屋子,就能快速生起火暖和起来了。   易弦劈好柴,何田检查了一遍春天放好的陷阱,被褥也晒得蓬松干燥。   他帮着何田给被子套上带来的干净被罩,折好放进储物箱里,再从屋后的窝棚里找出一罐油脂和刷子,重新给树干刷了一层油。   何田无奈,“到了冬天就好了,到时可以在树上浇点水,冻成了一层冰皮,松鼠就再难爬上去了。”   他们熄灭炉火,栓好门窗,带着小麦大米折返去藤桥,赶往河对岸的狩猎小屋。   过了河,他们在林中走上三四个小时,终于在太阳下山前赶到了小屋。   在密林中,阳光消失得更早,他们赶到时,四下凉飕飕的,林子里阴沉沉的,不知有没有藏在什么猎食动物。   易弦去打水,何田让他领着小麦,还嘱咐他,“一定要小心。”   他打了两桶水回来,就不让何田继续爬梯子了,叫她去升火烧水,“外面冷,你在屋子里待着。放东西而已,又不是什么精细活儿,我会!”说着把她推进门。   然后,他踩着梯子,先把储物箱里积了几个月的浮灰落叶扫掉,再把被褥挂在树上晾一晾,这时没有太阳了,但是让山风吹一吹,去去潮气也好。   接着,他一样一样把带来的食物放进去。   等他又劈了会儿柴,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小屋也飘出食物的香味。   何田煮了一锅面条,捞出来盛在碗里,再浇上番茄炒蛋。   太阳下山后,林子快速变冷了,这时吃上一碗热乎乎的面,全身都变暖和了。   临睡前,易弦把大米拉进屋子,拍拍它的头,“你可不要拉很多便便啊。”   小麦看到何田抱了些干草放在屋角,还以为是给自己的,正兴奋地趴在草堆上玩,这时看到易弦领着大家伙走进来了,立刻汪汪叫起来。   何田指指桌子下放的一个竹篮,“小麦,来这里,你今晚睡在这儿。”   篮子是新编的,按照它的体型做好,里面还铺了两张兔毛,篮子外面放着一大一小两个竹筒,一个是水一个是小麦专属窝窝头,此外,易弦还给它带了一个它藏在狗窝里的最爱的玩具——兔尾巴球。   小麦对着大米汪汪叫了一会儿,又龇着牙哼哼,但是大米无动于衷。   小麦对自己莫名其妙失去了“能和主人一起进屋睡觉”的特权感到不满,可也没办法,看到自己的新床也挺满意,只好又对大米威胁性地低哼了一阵卧进窝里了。   这一夜,大概只有大米睡得很好。   繁忙的日常生活和夏季并没太大区别,只是天亮得晚了些,又黑得早了些,因此睡眠时间也不知不觉变长了。   吃得饱睡得足,天气又不太冷也不太热,精力就格外充沛。   小麦这条单身狗也就格外凄凉。   它卧在新窝里,嫌弃地一会儿转过头对墙角那一大坨不停不紧不慢嚼着干草的东西龇着牙哼哼,再从窝里跳出来跑到楼梯下面,仰着脑袋好奇:棚板上面,两个主人在做什么?为什么一会儿唧唧啾啾地说话,一会儿嘻嘻哈哈笑,一会儿又嗯嗯咛咛的?   自从易弦给何田看过那条黑龙的真容,还引诱她摸过之后,挂在棚板之间的布帘形同虚设。   这间狩猎小屋又没挂帘子,他还能不生事?   何田嘛,最初是出于强烈的好奇,毕竟,虽然见过书上的解剖图,实物带来的冲击还是很大的,易弦又这么漂亮,他撒起娇来真的很难抵抗。   那天,他拉着她的手,笑眯眯问她,“你想不想摸摸龙眼睛和龙角啊?”   想啊!怎么不想!她以为他是女孩子时都会时不时愣愣盯着他看,何况现在。   于是,何田就顺便也摸了摸龙眼睛和龙角下的胸肌。   易弦又说,“你知道龙吧?这可和西方神话里长着蝙蝠翅膀大肚子的喷火龙不一样,龙是东亚神话里的动物,是九种动物合而为一的样子,你看,它有鹿角,还有狮鬃呢。”   于是,他又拉着何田的手,让她摸了摸龙的狮鬃。   龙的形象到底汇集了哪九种动物,何田也是不清楚的,于是又跟着易弦看了鹰爪。   接着还有虎掌,蜃腹,蛇身,鱼鳞……还有那些水墨画一样的云纹和水纹。   至于龙尾在哪儿,看清了也摸清了。   实物带来的巨大冲击和震惊过后,何田就觉得新奇、好玩了,再加上易弦一会儿拉着她的手软语哀求,一会儿又一副玉山倾倒态若不胜的样子……这可和他平时那副冷冰冰的样子相差太大了,和他身上那条目露凶光黑龙也反差巨大,嗯……就难免让她有点小得意和成就感。于是,她也就乐于满足他。   但要是易弦想要在她身上探索,她就往往恼羞成怒。他因为有了骗了她半年的前科,也加上害怕自己把持不住,也就不敢太过得寸进尺。   这时代可没货架上放着杜蕾斯的超市。   而在森林里,怀孕、生产、抚养幼儿,艰难程度远超过其他地方。   首先,你很难找到一个产婆。离这里最近的能找到产婆的地方,在河下游的小镇。   三三他们村子中有人生产,也要找那位产婆。   是的,产婆只有一位。   镇上和村里的人几乎都是她接生的。   至于妇科医生,在大城市里也许有。   除了生产,产褥期是产妇另一个鬼门关。感染,产程中出现的意外和后续并发症,全都威胁着女性的生命。   每次邪念横生又不得不克制自己的时候,易弦都非常向往大严寒之前的随处都能买到橡胶制品的生活。以至于,一次闲聊时,何田问他,“要是给你一样大严寒之前的东西,又可以像从前一样使用的,你会选什么?”他脱口而出,“杜蕾斯!”然后立刻挨了何田一巴掌。   “我还以为你会说智能手机呢!”   “那你也要有网络,有WiFi,有电才能用啊!”   “都说了‘可以像以前一样使用’了,那就是不用考虑这些了嘛!哪怕你说飞机、电脑、照相机也好啊。”何田鄙视地瞥他眼,“你再说一个,这次要能体现大严寒之前人类文明的发达程度的。”   “好。”   易弦想了想,严肃地说,“我想要一间杜蕾斯工厂。”   “滚!”何田笑骂,捏住他肋下一块肉掐了一下。   “哎哟!”易弦捉住何田的手,一边拉着往龙肚子上放,一边一脸严肃狡辩,“工厂呀,有流水线的那种!从原材料处理到生产到包装全都自动化的,要使用大量电力,还有几套不同用途的设备,这还不能体现人类文明的发达程度?”   何田给他逗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happy eating。   几番和谐下来,怎么大家看个纹身都以为上车吃肉了呢?哈哈哈。 第71章 猪肝炒白菜   检查完所有的小屋, 放好补给和食物, 巡视一遍猎场里的陷阱,何田和易弦带着大米小麦回家了。   秋天收获完最后一批粮食后, 他们会再来一次,带上土豆粉条,今年收获的小米, 还有在池塘和湿地边采集的燕麦、野米。   回到家, 何田先跑去小米地和菜园看了看。   见到一切如常,没来什么大型野兽把地给拱了,悬着的心可算放下来了。   曾经有一年秋天, 一头野猪带着全家大小来了。它们把这当成自助餐厅,大肆破坏。   等何田一家回来,简直欲哭无泪,结了穗的小米被践踏得全倒在地上, 眼看就要成熟的谷穗就完蛋了,土豆、红薯、萝卜、胡萝卜不管大的小的全被翻出来啃咬,白菜给踩得全成了烂叶子。不得已, 那一年冬天吃了一冬的白菜疙瘩。   野猪是所有森林动物中最让人头痛的。   它们嗅觉灵敏,也很机警, 别看长得胖乎乎的,行动很迅速, 成年野猪能长到近两米长,全力奔跑时速度惊人,再加上几百公斤的体重和獠牙, 破坏力强大。   在森林里,去打野猪反而被公野猪撞破了肚子的猎人也是有的。   山下的村子也遭过野猪的祸害。不知为什么,野猪们们很喜欢玉米,有一年,村民们每家都种了些玉米,本想着今年可以多些不同的主粮呢,到了夏末,玉米刚成熟,野猪们就开始拜访了,一夜之间把几亩玉米地都给刨了,没剩下几个囫囵的玉米棒。   何田家附近一直有野猪出没。就在他们春天去打野鸭的那片湿地里。   春天涨水之后,湿地里到处是鲜嫩多汁的植物根茎,水里有蜗牛、螺蛳和很多昆虫的幼虫,野猪们又喜欢在泥坑里打滚,沼泽地是它们最理想的居住地。   今年春天,他们去打猎时还看到过一头母猪领着五六只小猪在河对岸的草丛里觅食。   小猪们身上长着条纹和斑点,毛是浅棕色,看起来很可爱。   易弦还动过心思想要捉一两只回来养,何田好说歹说给劝住了。猪妈妈可比鸭妈妈凶悍得多,小猪的食量又大,辛辛苦苦养大了,可别撞开了猪圈跑出来把家里的地都给刨了,于是也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不过,何田告诉他,既然知道了野猪的栖息地,到了秋天,就到这儿抓一头野猪。   其实也不是没人养野猪,察普家就一直养着猪。他们每年春天会设下陷阱,捉到的如果是公猪,就阉割了。公猪阉割之后就变得温驯,又容易长肉。到了秋天,一头猪能长到两百公斤,如果是已经养了两年的猪,就更重了。   从前,何田爷爷奶奶还在的时候,他们家每年秋天都是去察普家换半扇猪。用来交换的可以是陶器,火\\药,肥皂,药膏,或是他们种植的作物,收集的蜂蜜,干果,或是打到的鲑鱼野鸭之类的,要是有剩下的貂皮,那就更好了。   去年,春天集市上察普两兄弟拒绝卖狗给何田,她就没打算秋天时再去他们家交换猪肉。   易弦想的没错,何田是个很有点“娇气”的人。娇气的人通常也有傲气。   何田想,既然察普家能设陷阱抓野猪,那她也可以。   于是夏天时,何田一直留意着附近沼泽湿地中野猪的动向,也想了很多抓野猪的方法。   到了秋天,她在野猪常出没的地方设下陷阱,果然顺利抓到一头野猪,虽然是头当年出生的小猪,但是也足够她一个人吃了。谁想到后来又捡到了易弦。   今年,何田也不打算用自己的猎物和收获去跟察普家换猪肉。   从狩猎小屋回到家,隔了几天,又下起雨。   秋天的雨总是这样,从早上天就阴沉沉的,看起来云朵都黑得要滴出水了,空气里也潮潮的,可就是不下雨,直到快中午了,才不疾不徐地落下雨滴,淅淅沥沥地一直下到晚上七八点。   这样的天气按说是没有艳阳高照万里无云的天气让人快乐的,可是何田挺开心。这是个适合设下陷阱的天气。   早上,她吃完饭后,拿了一颗胡萝卜剁碎,和黄豆磨的面粉搅和好,把昨晚吃剩的肉汤肉渣也混进去,和成一团,揉成几个窝窝头,放在笼上蒸熟。   小麦以为这是给自己做的饭,站在门帘外面摇尾巴。   何田给它留了几个,剩下的用竹叶包起来,装在包里。   她和易弦从窝棚里翻出几块大木板钉成一个一米五乘一米五的方板,拿上铁铲,锄头,背上猎槍,划船去了湿地。   小麦留在家中看家。   它现在已经算是只成年猎犬了,虽然经验还很少,可是看家这种基础任务,它已经能很好地完成了。只要来的不是熊,要是其他的野生动物想要趁人不在家的时候来地里偷吃,小麦都能把它们赶走。   何田他们在河流上划了一会儿,开始飘起了雨丝。雨丝落在河面上,泛起一朵朵涟漪。   这种天气十分适合睡觉,动物们都不愿意出来,四周更加静了,偶尔能看栖在树枝上的鸟。   到了湿地,易弦把船蒿扎在河底的淤泥里,拴好船,跟何田抱起木板,拿着工具,走进草丛里。   野猪一家就在这附近出没。   野猪喜欢在清晨或是晚上才出来觅食,白天,它们在沼泽地里打滚,蹭上一身泥巴,再躲到阴凉的树荫下趴着。公野猪则会在石头和树干上蹭皮,把一身的皮蹭得又厚又硬,为将来和其他公野猪争夺□□权的战斗做准备。   易弦跟着何田在草丛里走了一会儿,她指指前面的草丛,小声说,“你看,这里有野猪刚经过。”   齐腿深的草丛被开出了一条半米宽的道,草被压得倒向两边,何田带着他沿着这条小道走,不一会儿果然看到了野猪的粪便。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阵,到了一片黑莓树丛边,何田说,“可以了。”   两人放下木板,就在黑莓树丛旁边开始挖坑。   这个坑挖得足有一米多深,长宽都是一米五左右,刚好比木板稍小一点。两人一边挖,一边把挖出的土洒向四周。   坑挖好后,雨下得大了点,坑边上的泥土随着雨水流进坑里。   何田和易弦一人一边,抬起木板,平平地放在大坑上面。   木板比大坑稍微大一圈,能稳稳地盖在坑边沿上。   盖好木板,何田用铁锨背面沿着木板边缘敲了敲,确保它稳稳地坐在上面。   然后,他们又捡了些附近的树枝,铺在木板上,再把刚才挖坑是挖出的草连着根带着土放在树枝上,虚虚地铺了一层,远远一看,还真看不出这里有什么蹊跷。   何田把包打开,拿出一个窝头,捏碎了撒在木板上的杂草里,再递给易弦一个,两人在木板前后,沿着野猪走出的这条路,洒了一路揉碎的窝头。   “行了。我们回去吧。”   何田很满意今天的工作。   第二天,雨停了。   他们又划着船到了设下陷阱的地方。   再一看,小路上和木板上的窝头早就被吃的一干二净了,木板上的草和树枝被拱得乱七八糟,木板也露出来了。   何田和易弦又把树枝铺好,草也重新放好。   草挖出来的时候连着根,带着泥土,昨天又一直是阴雨天,草叶到现在还是绿绿的。   布置好陷阱,何田又洒了一次窝头。   下雨那天,何田他们挖坑留下的气味就被雨水冲走不少,接下来的两天,每天都能在这儿找到东西吃,野猪也就放松了警惕。   谁知,到了第三天,这里没好吃的了!   野猪把木板上的树枝草叶拱了一遍,只好失望离开。   又过了两天,它在清晨觅食时远远地就闻见了那股好吃的食物的气味,赶快哼哼哧哧跑过去,一路啃着洒落在草丛里的食物,再一看,树枝草叶下面还有好大一堆食物呢,开心地往上一跳——   咔啪咔啪。   树枝全断了,野猪摔进了深坑里,半干的草和树枝还有好吃的稀里哗啦落了它一头。   现在它倒是找到吃的了,可是也陷在这个大坑里出不去了。   悲惨地在坑里哼哧了一夜,隔天早上,野猪绝望地看到两个人笑嘻嘻带着一只狗地站到坑边。   连续两天吃到好吃的食物后,野猪放松了警惕,何田和易弦再一次来的时候,就把盖在坑上的木板给抽走了。   坑上铺了一层树枝树叶,挖出的草还没枯萎,也照旧盖在上面,再放上好吃的诱饵。   野猪一来,只要往上一站,几根细树枝哪里禁得住它的重量,卡啪啪折断,野猪也就掉进坑里了。   这个坑不算太深,可是野猪是无论如何爬不上来的。   何田乐呵呵地跟易弦说,“噢哟,这头猪至少有七八十公斤重吧?”   易弦小麦都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野猪,他们俩蹲在坑边仔细看看这个浑身棕黑色毛的家伙,   小麦汪汪叫着,十分兴奋。   易弦问,“咱们怎么把它弄上来啊?”   何田端起猎槍,“先打死它,跳进坑里,皮剥了,把肉割了,一包一包提上来,我去年就是这么弄的。”   凭何田的力气,是没法把这么重的猎物从坑里举起来的,要从这里运到河边,再从河边运到家,都是非常困难的。但是切成零碎的,一次一次运,就没问题了。   她笑眯眯的,再一看易弦的神色,赶快说,“这可是头大猪,又是公猪,再长也长不到哪儿去了,你可别说要抱回家喂啊!”   易弦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没这么想。要养,也得养母猪和小猪呀,再说了,咱们现在也没盖猪舍,猪圈。”   何田听这话的意思,心想,怎么就没看出来易弦是个养殖狂呢?什么都想抱回家喂。上次捕鲑鱼时看到人家母熊领的两头小熊蠢萌活泼,竟然也说,“哎呀好可爱!”   何田射杀了野猪,让易弦把铁锨扎进坑边,夯实,她跳下坑,在猪后脚上绑上绳子,递给易弦,让他把绳子挂在铁锨把手上拉紧,慢慢拉起来,直到野猪被倒吊起来,再用削尖的木头把绳子扎在地上固定好。   易弦想下来帮忙,何田连忙阻止,“你也下来了,要是来了什么人,咱俩也跟刚才的野猪一样了。”   易弦只好跟小麦坐在坑边守望。   野猪被倒吊起来之后,何田就开始扒猪皮了。   打猎时,最好是能打中猎物头部,这样就能先剥掉皮,皮子完好,上面也不会沾上太多血渍和污渍。   打中猎物心脏是次好的。最糟的,就是打中了猎物的腹部,肠子里还没消化完的食物、没来得及排出的粪便,里面都还有大量的酶和微生物,会迅速污染内脏和肉,那就得先开肠破肚,取出内脏,至于皮子的质量,就碰运气吧。   这头野猪头部一槍致命,何田先在猪颈部割一刀,用一个木桶接了猪血,才从猪小肚子开始,完好地剥下了猪皮,剥到头颈时,切掉猪头,放在一边,皮反着对折,再卷成一卷,连着猪头放进草编包里。   入秋之后,蚊子和苍蝇也在一夕之间销声匿迹,倒舒服了些,可是野猪内脏一倒出来,气味还是很难闻。   何田把猪心猪肝收好,其他的内脏就扔在一边,易弦一看连忙指着猪腰子和猪肠子问,“这些都扔掉了?”   何田看一看,把胰脏捡出来,“这个可以留着,做肥皂的时候加一点进去,肥皂更好用。”胰脏有很多活性酶,洗净晾干后还能用。   易弦指着大一堆猪肠子,“这些也可以吃啊!肠衣留着可以做香肠。”   何田皱着脸,实在不敢相信,“这些?”   易弦跟她说了一通香肠和腊肠怎么好吃,何田只好捏着鼻子把猪肠子给装了一个包。回家的时候,远远放在船尾。   回到家,何田让易弦去处理那副猪肠子,自己反复洗净手,回到屋子里,换了身外衣,升起火,先蒸上米饭,再把猪肝洗净,放在滚水里烫一下,再轻轻揉洗,去掉上面的一层粘液,然后,新鲜猪肝切成片,和白菜的内心一起炒,不用炒很久,猪肝一变色就可以盛出来了。   猪心里残余的血挤出来,先吃一半,切成片,涂上油盐,用竹签子穿了,放在平底锅上煎了,再放在炉火上烤一小会儿,就香气四溢,可以装盘了。   另一半用酱油、豆瓣酱、糖腌上,放在陶锅里,腌到晚上,等猪头处理好了,一起卤上。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祝大家今天也用餐愉快。 第72章 鲜肉月饼   易弦洗了半天猪肠子, 终于明白香肠没那么好做的。   何田叫他吃饭时, 他还在山涧边和猪肠子奋战呢。   何田看了看,肠子里的脏污倒是洗净了, 可是内膜黏唧唧的,离能煮来吃还早着呢,更别说什么做成半透明的肠衣灌香肠了。   她是知道易弦的性子的, 仔细问了他香肠的肠衣是什么样子的, 再看看篮子里怎么也洗不干净的肠子,“应该是只用小肠。大肠先搁一边吧。”   她想了想,又提来一小箱草木灰, 先用一支竹钩子把小肠给掏翻过来,冲洗里面,再跟易弦一起把肠子放在竹匾上沥干水。等它干得差不多了,再洒上一层草木灰。   何田说, “先吃饭吧,等吃完了饭,草木灰把油腻都吸走了, 就容易洗了。”   果然,吃完饭回来, 草木灰沾上了那层油腻的内膜,用手揉搓几次, 再用竹刀一刮,冲洗一下,肠子就洗干净了。   这段小肠, 从猪肚子里掏出来的时候倒不觉得有多长,全都伸开了,有十米多长呢。   易弦和何田把洗净的猪肠挂在竹竿上晾着,又在菜地边的空地升起火堆,用一根鱼叉插起猪头,放在Y型支架上,转动鱼叉手柄,火苗就把猪头上的硬毛都给燎掉了。当然了,气味不是很好闻。   易弦在这收拾猪头,何田提来一桶水和一个大铁盆,猪头收拾好了,就在火塘上放上铁盆,加上水,把猪皮放在滚水里烫了烫,去掉脏污血肉,晾干了之后用线绳绷在一个大竹圈上。   何田找到猪脖子,用一把小刀剃掉了上面的鬃毛,收在一个小竹盒子里。   这些猪鬃可以用来做牙刷和各种大小的刷子。   何田家的牙刷都是自己做的。   也不难做。用竹子削成手柄,给手摇钻孔器安上直径一毫米的小钻针,那尺子量了,在牙刷头上整整齐齐钻出五溜小孔,每溜十个洞,这手柄部分就做好了。   牙刷毛用两种猪鬃,中心那一溜,用较硬的鬃毛,两旁四溜全用软点的毛,鬃毛用绒草揉成的线一束一束栓起来中间打个结,从牙刷头上的洞眼穿进去。穿线的时候,总一边最底部开始,向上走线,到了尽头转折向下,穿到最后,打个结,所有的毛束就都给固定住了。   这时牙刷已经基本做好了,再放在滚水加上盐里煮一煮,晾干之后就能用了。   一只牙刷能用上三四个月。   一头猪的猪鬃,能做上上百把牙刷还不止呢。   除了牙刷,按照大小用途,选择不同软硬度的鬃毛,可以做出各种各样的刷子。   给大米刷毛的刷子也是猪鬃做的,用了厚实的木头和最粗硬的鬃毛,能把大米身上沾的泥土砂砾,苍耳之类的小种子,还有蜱虫什么的全给刷下来。   这样的刷子,刷完后挂在阴凉干燥的地方,能用上十几年。   去年,何田只带回家了猪鬃,猪皮和大部分内脏都就地掩埋了。   等她割完猪鬃猪毛,易弦就把猪皮拿到硝制皮货的工坊,先泡进水缸里。   秋天硝制皮货倒是没有夏天蚊虫那么多,就是担心万一晒皮子的时候下雨,皮子就会发霉。   这些处理好,何田和易弦换了个大锅,加上水、盐、花椒和辣椒,把猪头放进去咕嘟起来。   两人在火堆一边搭了个架子,把猪脚吊上去,开始分切猪肉。   先取下来的是贴着皮那层脂肪,还有贴着腹部的那层网状油脂。   猪油是重要的油脂来源,洗净放在盆子里,等着炼油。   炼好的猪油凝固后是雪白色,闻起来很香。放在密封的陶罐里,搁在地窖里,能吃上很久。   到了第二年春天,野鸭野鹅飞来,又有了新鲜的油脂来源。   接下来,各个部位的肉分别切成块,两扇排骨切成几片,留下一片,暂时放进地窖里保鲜,其余的,放进大木盆里,涂上盐和草木灰花椒面混合的粉末,挂起来风干,小块的肉把脂肪切下来,也扔进脂肪盆里。   何田留一些肥瘦相间的肉,问易弦,“你从前吃月饼,是吃咸味的,还是甜味的?”   易弦笑,“都有。怎么,这就要做月饼了?”   何田点点头,“我看小米已经可以收了,收了小米,我们就做月饼吃。”   森林里春天来得晚,秋天却来得早。   真要按照农历等到中秋,恐怕到时赏的不是月,是雪。   于是何田家每年都是收获小米之后,管它月亮是圆是弯,先做上月饼,时令食物有了,等月亮圆了,要是天气还不太冷,也可以一家人在门廊前面摆个小桌子,一边吃月饼,一边看月亮。   易弦从前住在南方的水城,和这里气候很有些差异,虽然夏天最热时也不过二十四五度,冬天也有零下二十度,但是秋天要来得比何田这里晚差不多一个月。中秋时除了吃月饼,还能赏桂花。   气候有差异,食物就能反映出来。   易弦细数他吃过的月饼,“五仁的,蛋黄莲蓉的,还有鲜肉酥皮月饼,皮是一层一层的,碰一下就雪片似的掉下来,入口即化……”   何田接口,“这个酥皮我也会做,是水油皮,面粉里加了很多猪油。”   易弦一听很高兴,“那咱们也做。”他又说其他的月饼,“还有水果馅儿的,我倒不喜欢吃,太甜了,哪儿还有一点水果的味道呀。不过,有种绿茶馅儿的倒很不错,外皮是半透明的……”   “那肯定是用的糯米面做的皮。”何田现在已经有了经验了,吃食再精致,这世上有的原料也不过那么些。   “嗯。”易弦食指拇指相触,比了个大小“这么大一点儿,半透明的冰霜一样的皮儿,里面裹着一团浅绿色的馅儿,看着就觉得喜欢,吃起来不会太甜腻,凉凉的,嗯……可能放了薄荷?还有点回甘。”   何田凝思,“皮倒是好做,馅儿可难了。我们这里又没有茶叶。”他们最常喝的,不过是春天摘的嫩柳叶和竹叶晒干之后冲泡的,此外还有松针,玫瑰花,薄荷,菊花这几样,再就是干果切片泡的苹果茶,红枣茶等等。   她想了一会儿,“过几天我再试试做你说的这个冰霜绿茶月饼,咱们先趁着材料新鲜,做几个鲜肉月饼尝尝。”   “好啊好啊!”提到吃,易弦总是高兴的。   两个人切好收好了肉,剃出的大骨头也放在一个盆里。   他们又在空地上起了一个火塘,架上一个大陶锅,把猪骨全都炖上,里面除了水只放了一点点盐调味。   收拾完刀子瓢盆,猪头也咕嘟地差不多了,何田叫易弦把猪头捞在一个竹筐里。   这时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多,林子里开始变冷了。   易弦催着何田去加了件衣服,他穿上一条皮围裙,提起沥干的猪头放在膝盖上,用小竹夹子夹掉猪耳朵上的细毛,割掉两只耳朵,切成条,和那半个猪心一起腌在酱料里。   猪头煮了半天后,就容易劈开了。   何田教易弦怎么把猪头劈成四瓣,“先从下颚这边拉开,然后这么一劈,猪眼睛我们就不要了!”   猪脑早在杀猪之后就喂给小麦了,现在要处理的是猪鼻子和猪舌头。   她看看易弦,“你从前肯定没吃过这个。”   易弦点头笑,“确实没有。”   “驯鹿的舌头比猪舌更好吃,只用水煮了,撕掉外皮,连盐都不用怎么放就很好吃。”何田把猪舌上的外皮撕掉,先放在一个盘子里,“你要是乐意,等会儿就尝尝。”   易弦是相当乐于尝试新食物的。   毕竟,连蚕蛹、王八和王八蛋都吃过了。野猪至少也是猪呢。   接下来这几天,连带着小麦,都吃了不少好吃的。   猪头肉从骨头上扒下来,撕成小块,和猪心、猪耳朵一起卤。   这次用的卤汤也是好料,是用猪骨炖的,什么都没放,大锅放在空地上,一根木柴炖了一天一夜。骨头都炖软了,汤汁是乳白色。   卤肉的时候放上红糖,姜,两片干辣椒,盐,酱油,再炖上一天,老远就能闻到香味。   因为是放在空地上炖的,何田还总担心香味会把熊之类的猛兽引来。   小肠里外都洗干净了,先用盐水浸泡一天一夜,再切成一段一段的,挂在竹竿上晾干。半干的小肠现在看起来就和易弦所知道的肠衣很像了,变得像柔软透明的纸,里面有些非常细小的蛛网状的纹路,没有任何异味。   等肠衣彻底晾干,卤肉煮好,小米也收好了。   这几天天气一直晴好,何田和易弦一起拿上镰刀,一人站在地一头,慢慢割着割着,就遇到了,把谷穗捡到筐子里,再割一垄。   因为易弦要留下,何田今年种小米的时候就多种了一些,当谷穗还长在绿油油的叶子上时,看起来比往年多了好多,可是全部割完,再把谷穗集中在一起,就顿时少了好多。   何田有点担忧今年粮食够不够吃。   易弦就乐观得多,“不够吃的话就拿些野味皮毛跟别人换嘛。你不是说了,秋收之后还有一次集市。”   秋收后还有一次集市,是山民们自发组织的,地点还是春天集市的那片河滩。   不是每户人家都能打到每样猎物,如果一家的鱼大丰收,他们家就能带着鱼,跟另一家野鸭子或者种的粮食大丰收的人家交换。   去年何田没什么多余的东西拿去交换,又想到遇到察普兄弟受的气,干脆都没去。   “对啊!”何田又开心起来,“今年我们可是又一扇大猪肉可以拿去交换呢。”   她不知道察普家是怎么捕捉到野猪的,这就和她家用松树拱门陷阱抓貂一样,是家传手艺,但是,她也捕到了野猪,还是很大的一头!   哼哼哼,都有点等不及想看看察普一家看到她也带着野猪肉去交换时又惊又气的蠢相了。   何田告诉易弦,“从前我爷爷还在时,他们家和我们家关系还挺好的。在森林里,有个好邻居比有几把好猎槍还管用呢,可是我爷爷生病去世之后,他们家渐渐地就开始为难我们了。”   每年去换猪肉时都会索要比前一年要更多的东西,后来还打起何田的主意。   可从前,不管察普家盖房子,还是种菜种地,何田家都会帮忙,两家过节过年还互有来往。   森林里,离你最近的邻居往往也要走上快一天才到,即使如此,有人守望相助也是好的,但没想到察普家把好好的邻里关系给破坏了。今年春天集市时,要不是易弦在,何田就得跟他们翻脸。   “有的人就是这样的。”易弦摸摸何田脑袋,“这家人都糊涂。”   收好的小米谷穗一根根从茎叶中□□,晒干之后,就能碾米了。   碾米的机器当然还是要让大米来拉,这个机器比起大严寒之前的电动碾米脱壳一体的机器要简陋得多,可比起用石磨石碾子又轻松得多了,只需要一个人每隔几分钟往机器顶上的大漏斗里加上一瓢小米就行。   大米拉着木棍不停转圈,何田负责往里面加米,易弦就坐在旁边不停地转手摇风扇,风扇上的三个竹篾编的大扇叶转动个不停,就把从机器下方漏口落下的谷糠谷壳,谷穗的茎都给扇飞了,最后只有比较种的小米粒落进漏口下放着的陶盆里。   谷糠扫起来,可以和骨粉、干草拌在一起,喂给鸭子和大米。   小米丰收的时候,也是大米大肆享用的时候,等它碾完了米,何田就把它栓到小米地里,剩下的绿油油的谷草,随便它吃。这时拉便便也不会遭到训斥,这可都是秋肥。   这天晚上,何田做了鲜肉月饼。   除了月饼,当然还有饭菜,不过,要易弦说,什么饭菜之类都是点缀,月饼才是重点。   鲜肉月饼的肉当然就是野猪肉。何田精选了肥瘦相间的肉,切成栗子大小的块,装在陶罐里,用红糖、盐、酱油好好的腌了一天一夜。   水油皮是用鲜炼的猪油和上面粉还有一点栗子粉做的,还没烤就闻见香味了。   再剁一块五花肉和一把新鲜的小葱,再将几根腌好的嫩黄瓜也剁成细丁,调好味,搅好,做成肉馅儿。   取一勺肉馅,揉成丸子,镶一块腌好的肉块在中间,再包上油皮皮,静置一会儿,在皮上再刷一层霸王蛋的蛋黄和糖搅成的蛋浆。   何田留了一半没涂蛋浆,在月饼入炉烘烤之前,她取出一个木头印章,又取了一小碟玫瑰酱,章子蘸了玫瑰酱,在每个月饼上轻轻一按,就留下一个圆印。   易弦一看,圆圈是个月亮,里面坐着一只顽皮怪笑的兔子,兔子腿下还有几缕云彩。   把月饼放进刷了一层油的铁屉里烤上二十几分钟,就成了。   月饼烤出来,卖相就很漂亮,顶上或是金灿灿的一层皮,或是浅红色的兔子和月亮图案,没等彻底放凉,易弦就抓起一只咬了一口,果然,酥皮簌簌落下,一层一层,吹雪一样,肉汁鲜美,肉馅中间还夹着一块肥瘦正好的肉,更香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不知不觉,易弦和何田快在一起一年了。   文中的时间又超过了现实,已经是秋天了,吃月饼了。   大家都喜欢什么样的月饼? 第73章 肉夹馍和香肠   何田本想着第二天可以带着几个月饼出门的, 没想到易弦这吃货放开肚皮一吃, 十个月饼就剩下三个,估计做明天的早餐还得他吃个半饱才够。   昨天晚上那么撒欢地吃了那么多月饼, 睡觉的时候他还哼哼着肚子吃撑了,非要何田给他揉揉肚子才能睡着。这一揉又揉出好多事。   年轻,胃口就是好啊, 今天一早, 这个吃货又活蹦乱跳能吃能喝了。   他先就着小黄瓜小水萝卜做的小菜喝了一碗新打下来的小米熬的粥,再看看碟子里放着的三个月饼,问何田, “咱们中午吃什么啊?”   何田没好气瞥他一眼,对着炉灶努努嘴,“烧饼。”   家里的面粉还很多,何田总是担心会放坏, 于是入夏之后作了很多面食,还压了面条晒干,不过, 入秋之后,天气凉了, 土豆也开始有收获了,面食就吃得少了。   在何田的认知里, 面粉和大米一直都属于“高级货”,不然也不会给家里的动物起名大米小麦。   易弦一听是高级货,先笑了笑, 他还想问,那,就只吃烧饼么?   何田看他这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放心吧,不让你啃干饼,烧饼是夹肉的。”   小米一收,何田就觉得今年的种植任务完成了一大半,再把小米碾好收好,装进坛子放进地窖和窝棚里,数一数,装小米的坛子比去年多了一倍还多,原先那点担心就彻底没了。这主粮,怎么也够吃了。   再说,除了小米,还有黄豆,土豆和红薯,都能当主粮,再到湖边的草地上收集些野米和燕麦,今年冬天就有足够的食物了。   吃过早饭,易弦去菜地收捡蔬菜,何田把烤好的烧饼从烤屉里取出来,抱出装卤肉的陶锅,挑出一块卤肉放在砧板上切成小块。她再用刀在烧饼中间切个小缝,把肉连汤带汁填进烧饼里。   等易弦回来了,何田挑了两颗大青椒,洗干净切成丝,也放进烧饼里夹着。   带上午餐,领着大米小麦,他们又去了河对岸上游那片云杉林。   趁着还没下雪,易弦想把藤桥的木板替换好。不然,他们就得等到明年春天化冻之后了。   谁也不敢保证明年春天化冻涨水后,倒在岸边那几棵树还在不在。   穿过林子的时候,风景和一周前他们去狩猎小屋时又不一样了。   很多树的叶子都红了,红色橙色的树叶随着林间潺潺的溪水漂流,水中倒映出的林子绚丽如锦缎,红色,黄色,青色,绿色,全是树叶的颜色,远远望去,仿佛白云和蓝天在这条色彩缤纷的溪水中缓缓流动。   易弦和何田一边走,一边采集了不少漂亮的红叶。   不同的是,何田是折下一枝一枝的,易弦净捡一片一片的。   她好奇问他,“我是要回家晒干了插瓶的,你捡这些干什么?做书签吗?”   易弦捡的每片叶子都是精挑细选的,他还专门带了个竹匣子来存放这些红叶。   他笑着看看何田,“先不告诉你。”   天气一冷,山上的野花就和蝉鸣一样渐渐消失,只有野菊花还开着。   何田又采了些紫色黄色的野菊,“这些晒干之后也能插瓶,或者扎成一束吊在房顶。”   到了云杉林,照旧让小麦看着大米,何田和易弦背上工具爬下山坡,来到河边。   两人先把上次来的时候扎在树边的围栏拆下来一些,让最上方的两棵树滚下来,再重新敲实围栏。   他们把这两棵树上的枝干逐一锯掉,只剩下一棵光秃秃的圆木,大约有六七米长。   到了中午,两棵圆木都锯好了,何田和易弦就坐在云杉林里吃午餐。   卤肉的汁现在已经把烧饼的内心都个浸透了,咬上一口,烧饼外壳还是硬硬的,内心就软得像海绵,全是浓郁咸香的肉汁。这锅卤肉多是猪头肉,因为多了很多肉皮,所以格外肥嫩,再加上脆脆的青椒丝,多了一些辣味,虽然是凉的,可是依然很香,吃进肚子后也热乎乎的。   吃完午餐,稍事休息,何田和易弦把两根圆木推下河,让它们顺流漂下。   他们现在要赶回藤桥边上。   回到藤桥边等了一会儿,两根圆木先后漂来,被河中的巨石拦在距离藤桥几米远的地方。   易弦甩出带铁钩的绳子,铁钩深深扎在木头里,两个人再加上大米一起把木头拉上岸。   再接着,就可以把圆木锯成和桥板宽窄一致的一段一段了。   锯好一根圆木,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天色也开始黯淡了。   何田和易弦就地砍两棵小树,做成围栏,挡住圆木。   这一天的工作到此就不得不结束了。   即使是老练的猎人,在天黑后穿越林子也是十分危险的。   第二天天一亮,他们又回来,继续完成昨天的工作。   何田教易弦用木头做个楔子,然后把一段圆木竖直放平在地上,砍出一条缝后将楔子插在木缝里,反转斧头,用斧头背敲楔子,木头就顺着生长的纹理自动分开了。   “这样砍出来就是比较平整的木板了,就不用锯了,省了好多力气,要是用来做家具,还要用刨子刨平,但是铺桥的木板正好不用太光滑。”   易弦认真看着,上手试了试,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何田在一旁观察,再仔细指点他。   砍木头总比编织草鞋要容易得多,易弦掌握了这项新技能后,两人一起,到了下午两三点,把一棵圆木都劈成了木板。   木板是沿着木材纵向纤维裂开的,上面是一条条纵深的木质长纹,横放在桥面上,还能起上增强摩擦的作用。   他们又花了一天的时间,把桥上所有竹板都替换成了木板。   藤桥也修好了。   何田的to do list里面又可以划掉一项了。   藤桥刚修好,又下了一场雨。   这场雨绵绵地下了两天。   天晴之后,又冷了一些。   何田和易弦再出门时,就得穿上厚衣服了。   人冷可以穿衣服,鸭子兔子冷了可没衣服穿。只能每天晚上给它们的窝里多放些干草。   幸存的那三只鳖就省事得多,它们分别在石头圈里挖了洞,一个接一个躲进洞里冬眠了。   小麦平时每天早上都会跑去霸王坑趴在石墙上看霸王的,一天早上找不到它们了,还急得汪汪叫。   再划着船,带着大米小麦去河道支流的湿地,风景也不一样了。   绿莹莹的草现在变成了黄绿色,有些根部还是绿的,叶子已经枯黄,有些正相反,根已经变成土黄色,和下面的泥土沙子浑然一体,叶子尖还存着夏天最后一点绿意。   这时的野草已经没有夏天时那么多汁甜美了,大米游上岸之后,就在草间寻找更好吃的东西——野米,燕麦,还有其他草的果实。   就和春天带着大米到林中里寻找野菜一样,今天何田他们带上它,也是出于同样的目的。   可怜的大米找到一片野生的燕麦,还没嚼上几口,就被无情的主人轰走。   何田指给易弦看,“看,燕麦的谷粒,像不像燕子尾巴?”   还没脱壳的燕麦谷粒是青色的,底部分出像燕尾的叉。   燕麦和小米、水稻、麦子一样是出穗的,但是一根穗子上只有几排谷粒,每排上面只有五六粒谷粒。   何田可不管这些,反正是野生的,不用她照看,白捡的。   大米找到一大片燕麦,她喜滋滋地把它轰走,和易弦腰上都栓上篮子,把穗子抽出来放进篮子里。   野米虽然叫米,但其实是一种草,但是长得和脱壳抛光过的大米很像,不过颗粒细长,是黑褐色。它最大的好处是不需要脱壳碾压之类的处理,直接就能吃了。   野米很难煮,要提前泡一夜才行,煮好的野米会从中间裂开,露出白色的瓤,吃起来有点像个小坚果,外皮坚韧有嚼劲,内心柔软。   因为和野米一起煮的谷物会被它染上深紫色或是红褐色,何田很喜欢用野米做饭团。   有了大米这个向导,何田和易弦省了很多事,不用费力寻找野米和燕麦,只要收割就行了。   燕麦易弦是知道的,他们那里有专门种植燕麦的田地,但不是给人吃的,是当马草的。   没想到给马吃的燕麦,碾压烘烤之后加入他们平时吃的面包,面饼,还有粥饭中,还挺好吃的。   忙了一整天,到了傍晚,燕麦和野米各自装满了一布袋,易弦掂量着,可能各有两三公斤重。   除了燕麦和野米,他们还跟着大米采集了另外几种野草的草籽。何田叫不出它们的名字,五谷不分的易弦就更不用说了,一种脱壳后是圆圆的白色小谷粒,另一种是长圆形,一端有个浅黄色的圆点。   这两种平时倒是吃过,前一种煮粥吃,咬起来还挺有嚼劲,后一种何田曾包进粽子里,糯糯甜甜的。   回到家,何田把大米领进窝棚,摸摸它的头,又从布袋子里抓了一把燕麦穗子放进大米的食槽。   这时晚霞漫天,其实还不到六点,天空却已经是灰蓝色的了。   趁着还有些光亮,何田跟易弦去了熏肉的小屋,摘下一串香肠,拿回屋子里。   肠衣一做好,还挂在竹竿上晾着,易弦就嚷嚷要趁着猪肉还新鲜做香肠了。   当然,他只能描述香肠的外观和味道,并不知道是怎么做的。   他和何田讨论推敲一番后,先选了些肥瘦相间的肉剁成肉馅,再加上盐糖酱油之类的调料。易弦把手指探进肉馅里,再放进嘴巴尝尝,“可惜没有酒。好像还少了些味道。”   何田想了想,打开蜜渍梅子的罐子,倒了些酸甜的汁水进去,“先胡乱做吧。不要一次把肠衣用完,这一批做出来之后我们再调味。或者到山下买点酒。”   易弦搅好馅儿,何田让他把肉馅放在地窖里,过了一天一夜再拿出来,肉馅儿变成了一种暗红色,闻起来很香,但是和他记忆中的,还是差了点儿什么。   易弦又出主意说,“要不,再倒进去点玫瑰酱的汁进去?我从前吃的腊肠都是红红的。”   何田抓抓脸,“那就再加点儿吧。不过,你过去吃的香肠,没准是色素呢。”   易弦觉得何田是舍不得她的玫瑰酱,“跟你保证,这香肠做好之后绝对好吃。”   何田呼口气,“你还真自信。”   自信不自信的,反正这么多好的食材都加进去了,还有非常难得又超级新鲜的野猪肉,就冲着这么些食材,何田也不能让它做坏了。   她没见过也没吃过香肠腊肠,但是听易弦描述之后,认为香肠有两种,一种是没有经过长时间风干的,这种就是易弦说的早餐香肠,和蛋、切开一半的番茄、蘑菇片一起煎来吃,再配上面包片和果汁;另一种,和熏肉腊肉一样,经过长时间风干和熏烤,变得硬硬的,可以用来切片炒菜,或是整段和米饭一起蒸熟吃。   肉馅里加了玫瑰酱之后更香了,颜色也更漂亮了。   何田拿了漏斗,把肉馅倒进斗里,易弦握住漏斗嘴上裹的肠衣,慢慢用筷子把肉馅挤进肠衣里。   刚开始,肠衣要么一下被撑破了,要么就是里面进了气,试过几次之后,两人掌握了方法,香肠就越做越好了。易弦自认为,他的手艺不会比香肠店里的大师傅差太多。   一段一米多长的肠衣用完,何田留了四根就挂在屋子里的房梁上,其他拿去熏肉小屋,像熏肉一样熏制。   隔天早上,房梁上的香肠拿下来,和霸王蛋,还有地里摘的新鲜番茄一起放在煎锅里煎了,配着厚厚的面包片。   易弦大叫成功,和何田隔着餐桌击掌。   两人笑嘻嘻的,何田也挺得意,“我们两个,什么好吃的都能做出来!”   收完野米燕麦回家,何田算算日子,熏腊肠已经挂了好几天了,摘下一串试试看。   其实这时腊肠还不到时候,但是何田和易弦挺满意。   腊肠的切面果然成了易弦说的那种红白相间大理石的样子,脂肪都变成半透明的了,瘦肉变得殷红,和青绿色的辣椒、豌豆荚、小葱一炒,香气四溢。   经过几天熏烤,香肠里的甜味更足了,玫瑰香也更浓了。   临睡前,何田泡了一把今天收的野米,准备明天中午用野米和香肠一起蒸米饭。   猪猪一身都是宝啊!要不,明年我们也试着养养猪?何田想着进入了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第74章 南瓜和红薯   收完野米和燕麦, 也到了收获红薯的时候。   一天早上, 何田醒来后,看到院子里一片白霜。   霜降了。   她连忙爬上棚板, 从书架里取出一本记事本,把今天的日期记下来。今年第一场霜降是九月十六日,比去年早了五天。   夜间的露水在低温下化成了霜, 铺满整个森林。地上的落叶上, 银霜是一层一层的,因为一直有叶子从枝头飘下。红叶上镀了一层银霜,更好看了。   这层霜从地面上一直延伸到门廊边缘和窗台下方。   再冷一点, 霜花就会变成冰花。   冰花更美丽,在窗玻璃上凝成的银色小结晶体一簇一簇,有的是羽毛状,有的是难以形容的螺旋和花朵。   太阳一出, 霜花就化了。   林子间白气袅袅。   红薯不耐冻,叶子打了霜,立刻就不精神了。这时就可以先把地面上的叶先剪掉。红薯的根茎在土地里冻上一两天后, 会变得更甜。   所以,霜降之后的第三天, 是何田收获红薯的日子。   她和易弦一人拿着一把小竹铲,一个小马扎, 坐在红薯地里,一手抓住剩下的红薯藤,一手用竹铲往地里一插一翻, 肥硕的红薯就一串被拔出泥土。   挖出来的红薯去掉枝叶,放在竹筐里,浸在山涧中。   他们再坐在马扎上,用猪毛刷子把一个一个红薯洗刷干净,个头肥大外皮完好光洁的放进一筐,瘦小的,上面有凹坑伤口的,放在另一筐。   洗好的红薯全都放在竹匾里晾晒,等外皮完全干了,就把那些肥大的埋进装了锯末和沙土的箱子里,放在红薯窖里。   红薯窖里现在挂满了腊肉熏肉,过冬的红薯也不必储存很多,三个木箱就够了,其中一箱是留着明年发种的。   不过,今年多了一个人,还是个特别能吃的人,何田多种了些红薯,就多放了一箱在地窖里。   收红薯的时候她问易弦,“你去年是不是很多时候没吃饱,但是装着吃饱了的样子?”   易弦不好意思,“嗯。”   “嘿,你真是……我难道会嫌弃你吃得多吗?”   “我那时候跟你不熟嘛,我哪好意思说没吃饱?我都已经吃的快有你两倍多了!”易弦想起自己刚被救回来,吃的第一顿小米红豆粥,何田当时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惊讶,只差没说“我的天你怎么这么能吃”了。   何田想起那时候的事,也低头轻笑,“我就说,你怎么这么沉,脸看着清秀斯文,手脚那么大,尤其是脚,跟熊掌似的。”   今年阳光雨水恰到好处,红薯产量比往年高,何田又种得多,就跟易弦先把品质最差的那批红薯削皮刨丝,倒进洗一个大木桶里。   木桶架在洗衣机支架上,底下放上一个铁盆,桶底全是孔眼,加上水,让大米推着搅拌,很快白色的浆水就不断流出来,滴进铁盆里。   等浆水不再滴了,再换上一套工具,让大米推着碾压,直到把桶里的红薯都碾成了干干的碎末,红薯里的淀粉也就都随着水流进了铁盆里。   剩下的红薯渣暂且放在一个陶盆里,还可以和其他食材放在一起,做成好吃的食物。   等铁盆里的白浆沉淀,用瓢舀走上层的清水,在细网竹匾上摊开一块布,用木铲把淀粉铲在竹匾上,压平铺匀,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晾干,就是红薯淀粉了。   也可以在蒸笼上放一块布,把淀粉浆直接盛在里面,用木铲压实,放在蒸锅上蒸熟后,掀开布,就得到一块红薯粉垛。   粉垛可以切成小块,和蔬菜、肉一起炒,吃起来滑溜溜又有点嚼劲,也可以做成粉丝。   粉垛放在竹匾上晾上半天,等到表皮出现小裂纹,就可以刮粉丝了。   刮丝刀是何田爷爷做的,刀片是罐头盒的铁皮,又薄又锋利,一小截一小截弯曲着镶嵌在一块木板上。把红薯粉垛夹在膝盖中间,两手握住刮丝刀的木板边缘,朝着自己的方向沿着厚墩墩的边缘不断刮削,刮出的细长条就是红薯粉丝了。   这样刮出的粉丝是截面是半圆形,每根就是粉垛的一半周长,大约五十厘米。   粉丝放在竹匾上,继续晾晒,等到硬邦邦的,一折就断,水分就都晒干了,可以放在垫上干草的木盒里收藏了。   要是想要更长的粉丝,就得出动专用的压粉丝机了。   这个机器其实更像个支架,在炉台上放上大铁锅,支架四脚稳固地立在炉台上,让支架上方放面团的木斗正对铁锅中心。   取一些已经晒干的红薯淀粉,浇入滚水搅拌,等面团稍冷,就可以放进木斗里,木斗的底上有许多小孔,盖子上连接手柄,用力压下手柄,面团就被压得从木斗底部的孔里出来,落尽下面的大铁锅里。锅里烧上滚水,只等粉丝一落下,就用筷子不停搅动。   粉丝捞出来放进冷水里一过,盘成一束一束挂在竹竿上晾干,就变成半透明的浅褐色。   红薯粉条就是这种颜色。   吃的时候直接放进滚汤滚水里一煮,又变成半透明的,吃的时候滑溜溜的,倒吃不出多少红薯味儿了,不过,它比土豆粉条更能吸取汤汁的滋味。   何田最喜欢在香菇山鸡汤里加入红薯粉条。那滋味,一个字,香。   易弦从前的食谱里少有红薯,何田去年的红薯收成一般,自己吃和留种都勉强,就没费事做红薯粉条,所以易弦是第一次看到这东西,他觉得很是新奇,就主动包揽了做红薯粉条的工作。   过了几天,再收土豆时,何田说要做土豆粉条,他俨然一副熟练工人的样子。   易弦压粉条的时候,想到去年这时候,何田一个人在家,连条狗都没,收获,清洗,分种,晾晒,收藏,切土豆,榨淀粉,压粉条……全是她一个人做的,看她的时候眼里充满怜惜。   和何田一起把土豆粉条挂在竹竿上晾晒时,易弦突然低下头在她额头上亲亲,何田一脸懵懵的对他微笑,他说,“我以后再不会让你自己干这些活儿。”   何田抿着唇一笑,半晌才重重地“嗯”了一声。   第一次霜降后,何田和易弦去了南瓜地,看到南瓜叶子和南瓜上虽然也结了霜,但是太阳出来后又跟没事一样,最大的那颗南瓜现在抱起来至少有十公斤了,胖鼓鼓的屁股是金黄色,靠近蒂的地方还是墨绿色,肚子上是墨绿和金黄交错的花纹。   何田跟易弦说,“我们就留着这个南瓜大王,让它长老,里面的籽做明年的种子。”   易弦所有种植知识和技术都是何田教的,觉得她说的绝不会有错,“好啊。”   老南瓜的滋味和打开后的样子都和嫩南瓜不同。   易弦抱了一个比南瓜大王稍小些的老南瓜回去,先切掉屁股,剩下的用干草包好放进地窖里。   老南瓜的中心已经空了,里面是鲜黄色的瓤,丝丝缕缕的,上面结的全是指甲盖大小的南瓜子。   易弦一边掏瓤一边说,“南瓜子可以当零食吃,还挺好吃的。”   何田一听,赶快把南瓜子都挑出来,放在一个小竹网里,用水冲净了上面粘着的丝缕,放在竹匾上晾晒。   易弦只吃过南瓜做的各种美食,至于是什么部分做的,怎么做的,并不清楚。   何田闻到南瓜瓤一股甜甜的味儿,就说,“我看这个瓤没准可以煮在粥里。”   这提醒了易弦,“南瓜浓汤就很好喝,汤黄澄澄的,上面再洒上肉桂末和鲜奶油,趁热喝,香浓顺滑得像绸子。”   何田一想就猜了个大概,“这不难,南瓜削皮蒸熟了打碎,过筛,再加上香料煮滚就行。”   当晚,她就做了南瓜浓汤。   没有肉桂末,何田在汤上洒了些灰豆角磨成的细粉,一样香浓。   当然了,她做汤也是有自己的秘诀的,她在用搅拌机打碎南瓜块和南瓜瓤时,加了一块猪油一起搅。这么做出的汤,当然又香又顺滑。   除了南瓜汤,易弦还大力推荐南瓜派。   何田问清南瓜派是甜是咸,酥皮有多厚是什么颜色口感如何,派心是软是硬,心里就有数了。   她蒸熟了一块南瓜,把瓜瓤剥出来捣成泥,再加入三个霸王蛋的蛋黄和砂糖蜂蜜一起搅拌,蛋白交给易弦打发。   南瓜泥搅拌好了,倒在一个细孔竹筛子上用木铲来回刮动,过筛后的南瓜泥细腻无比,然后再拌进去打发的蛋白霜。   何田猜着,易弦从前住的城市有养牛的,所以有很多奶制品,南瓜派之类的甜食里一定也放了牛奶、奶油之类的东西,她没有牛奶或者奶油,那用蛋白霜代替也行,总之是为了让派的口感更顺滑细软。   酥皮就简单了,不外乎是面粉加油脂加糖烤成的酥皮,厚度口感的分别在于面粉油糖的比例。   烤盘她没有六寸的,但是有爷爷从前用铁罐头盒底改造的,直径八到十厘米,边缘稍微外翻,也做成波浪形。   烤盘上涂上油,放上擀圆的酥皮,轻轻用勺子压得酥皮贴合模具,把边缘多出的酥皮撕掉,再用叉子在底部密密麻麻扎出小孔,这样能让酥皮底部烤得更均匀。   何田先把几个装上酥皮的烤盘放进烤屉里。   每到这时,她都格外想念电力时代。用柴火作为热源的炉子,只能靠增减柴火提高或降低温度,还要有丰富的经验。   小火烤了五六分钟,一拉出烤屉,酥皮的香味四溢。   何田用叉子按了按一个酥皮底部,再推进烤屉,又烤了三四分钟,然后取出放凉,倒入搅好的南瓜泥,再放进去烤。   这次烤了十几分钟后,她把火又调小了点,再烤上十分钟,拉出烤屉,南瓜派已经成功了!   酥皮金灿灿,内心是黄澄澄的,脱模后,何田在上面洒了一层糖霜,又放了一小片薄荷叶。   易弦大赞,“一看就和好吃!”   “要是有新鲜的覆盆子再放上一两颗就更好看了。”何田微笑着把一个南瓜派切开两牙,放在今年做的小盘子里。   这套粗陶盘子是易弦做的,专门吃点心用,一套六只,每只是不同的花卉蔬果,何田递给他那只刚好是个南瓜底部的样子,盘子边还有个小小的扁圆南瓜。这种南瓜跟他们种的样子可差得挺远。   自从他暴露身份之后,难得一次没有接过食物就吃,斯斯文文地转转盘子,欣赏这牙南瓜派。从侧面看,更好看了,两三厘米厚的酥皮上是两指厚的橙黄色凝冻儿似的派心,细腻无比,用小叉子切下来,一股白白热气轻轻冒出来,凝冻表面那层糖霜似乎又融化了点。   他叉了一小块放入口中,眯起眼睛低低地“唔”了一声。   何田本来一直在微笑,口中也放了一块甜甜的南瓜派,看到易弦这样子,再听到他那声低沉的“唔”声,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一下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顺便感谢下给我投雷的霸王们。   同时也谢谢给我留言的各位,给我营养液的各位。   这个文真的是小众文,当初我也没想到会坚持下来。如果没有大家的支持,真的是难说。希望下篇文也能在评论区再次看到大家。新文会是个裹着复仇皮的大甜饼,虽然是破镜重圆的故事,但我会尽量写出新意,并且,重要的是,存稿厚厚哒!预收一个吃不了亏上不了当,一更新就能看着了。用电脑和wap的各位可以从文案直达,用手机APP的到我专栏找《错先生》。   第75章 南瓜炖排骨   霜降之后, 也得赶快收获苹果了。   何田家这两棵苹果树, 已经长了十几年。树苗是爷爷当年从集市上一块貂皮一棵换来的,换了四棵, 两棵种活了。从苹果树苗种下的第三年开始,何田每年秋天都有新鲜苹果吃。   这两棵苹果树今年春天开了满树的白色花朵,满园芬芳, 引来了好多的蜜蜂蝴蝶, 到了夏天,每棵树上都有几百颗翠绿珠子似的小果子,不过, 何田不贪心,一个树枝上只留几颗长得最好的果实,其余的,早早就打掉了。   吸收了几个月的阳光雨露, 苹果们现在一个个从翠绿色的小珠子长成了深粉红色的圆球。   摘苹果可不能像摘杏子或枣子那样摇晃树干或者用竹竿敲打,苹果的果皮薄,果肉厚实, 又大,水分又多, 如果像杏子枣子那样掉在地上,果肉摔坏的地方很快就会变色, 继而腐烂。   摘苹果只能用尖端带豁口的竹竿拧断枝条,连着枝摘下来。   摘完苹果,何田一直记着数呢, 今年一共收了278个苹果。比去年多了23个。但是果实的平均大小比去年大了不少。   这个数据,何田也记在了小本上。   新摘下的苹果有股独特的芳香,易弦拿了两个到山涧边洗净,一边吃一边揉揉酸疼的脖子。   何田家的苹果皮薄多汁,非常的甜,吃完后,嘴唇上像是沾了一层蜜,稍微有点黏。苹果里要是有丰富的果胶和果糖,才会这样。   收获苹果之后的心情总是很愉快的。   他们挑出最好的苹果,放进装了沙子和锯末的木箱,抬到地窖里。苹果比其他的水果易于保存,这么放在地窖里,隔一阵子打开木箱翻一翻,可以一直保存到第二年夏天,甚至第二年苹果成熟的时候。   剩下的那些或是带有虫洞,有斑点凹坑,被砸着碰着的苹果,何田连着枝叶放在一个小竹篮里,拿进屋子,摆在桌子上,又洗净了大约十个,切成片,晾干了就能做苹果茶,或者在冬天煮粥的时候放进去几片增加香甜。   屋子里摆了苹果后,除了野菊花的香味,就多了股芬芳的果香。   易弦心想,这就是秋天的气味了。   苹果刚一收完,又下了雨。   这时,室外早晚温度大概不到十度了,即使是室内,不升火的话,也是冷嗖嗖的。   何田易弦坐在家中,升起炉火,一起织补渔网。   渔网是山民们非常重要的工具。   渔网的线是特制的棉线,打了一层蜡,所以格外结实。但只有在春天集市才买得到。何田用来捞鱼的网大多是用这样的线,因为捞鱼所用的网更大,对网线的承受力要求更高。像投入小河和池塘里的鱼笼,所用的线就是她自己拧出来的。   夏末时收的绒草现在拿出来,放在木墩上反复捶打,绒草的草茎逐渐裂开,一根一两毫米粗的草裂开成十几股,一股一股续上,就能做出长线,两股拧在一起,就可以用来缝纫,再拧得更粗些,就可以用来编织各种器具了。   编鱼笼所用的绒草线,大约三毫米粗细,已经十分坚韧了,何田再把线放在买来的白蜡烛上擦一遍,线上有了蜡,就不易腐坏。   再过一阵,小河、沼泽、湿地中的大部分池塘就会上冻,鱼笼就没有用武之地了。用了几个月的鱼笼也要收起来,上面的竹圈和渔网在水中泡了几个月,也得替换。   现在拧绳子,其实是在为明年做准备。   森林中的生活就是这样,每个季节都有一套时间表,如果不遵从,少做了哪一项,到了下个季节就要抓瞎。   比如用鱼笼捕鱼,如果在夏季没有收集、晒干绒草,到了秋季就没法拧绳子,重新制作鱼笼,到了第二年春天,就没法在小河和池塘里下笼子捕鱼。用头一年做的鱼笼,如果不结实,提上来的时候鱼虾蟹都跑了,收成也不会好。   拧绳子这个活儿不怎么费力,费眼,但是易弦干上一会儿手指不仅酸麻,都要抽筋了。   何田教他技巧,“手累了,放在手心搓也是一样。”   搓了一会儿,手心手指全都干干的,皮肤像是要裂开,这时就得往手上涂点用蜂蜡和油脂做的“拧绳子专用润手霜”。   拧好的线绳缠在细竹管做的线轱辘上,缠得多了,拧绳子时就可以利用线轱辘的重量,让它帮着把两股绳子拧在一起。   快到中午时,易弦终于掌握了这项技巧。   何田拍拍脑袋,“其实我忘了,我们有个拧绳子的小机器。”   她无辜地看着易弦笑,他跳起来,抱住她脑袋按在怀里乱揉一顿,“你就是故意的!故意的!”   何田哈哈笑,还争辩,“那我总得先教你原理嘛!”   拧绳子的原理很简单,所以拧绳子机器也没多复杂。就是,得两个人配合操作。   何田拉着两股线,易弦摇着手柄,机器上的线轱辘匀速转动,就把两股线拧在一起,卷在轱辘上,线不够了,就再续上。   缠了一轱辘线绳,易弦突然凑过去脸,在何田鬓边啾啾几下,“我以后都不让你自己拧绳子。”   何田笑了,“我刚才还以为你要问我中午吃什么呢。”   易弦也笑,他又趴在她脸上啾啾几下,问她,“我们中午吃什么?”   “吃南瓜。”   “又吃南瓜?!”易弦三角嘴了。   大南瓜质地甜糯,又很香,可是有个不好的地方,那就是,切开之后得尽快吃完。   上次摘下的那个大南瓜足有十公斤重,可要吃上好一段日子呢。   吃过了南瓜汤南瓜派,何田今天又做了南瓜炖排骨。   野猪排骨熏制的日子不长,但因为腌制时涂了一层草木灰,从熏肉架子上摘下来时就黑乎乎的了。   用丝瓜布把它擦净,就露出红红的肉。   剁成小段,和炒香的蒜头、小葱一起加上水炖,水滚之后小火炖上半个小时,再加入切成滚刀块的南瓜炖上十分钟,肉酥骨烂,汤很鲜美,南瓜吸收了肉里的咸香,肉又多了点南瓜的甜味。炖肉的时候锅上放上蒸笼,蒸上两碗米饭。   这顿午饭易弦还是挺满意的。   但就是——“晚上能不吃南瓜了么?”   “我从前没吃过南瓜,所以也不知道它怎么做好吃,这不是在摸索吗?”何田对他笑,又问,“南瓜能做成粉丝粉条什么的吗?”   “没听说过呀。”   “那……其他的保存方法呢?”   “……不清楚。”   何田微微嘟嘴,“你今年春天怂恿我买南瓜种子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易弦赶紧赔笑,“其实南瓜真是个不错的东西,夏天能当菜吃,秋天能做甜点,当主食,还耐放,摘下来放在地窖里,估计能放一冬天。”   他可不敢说当时只是想着种南瓜不费事,而且很想吃南瓜派才买了种子。   吃过午饭,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   易弦带着小麦出去巡视了一圈,把大米拉着一起溜溜,它一会儿啃啃小米地里剩下的草杆,一会儿再把头伸到兔子圈里叼走几片萝卜缨子,在绵绵小雨中眨巴眨巴大眼睛,显得很是惬意。   兔子们就不怎么喜欢雨天。   它们全都挤在兔子圈边角放的小兔房子里避雨。   小兔房子和小麦的狗屋是不能相比的,其实只有个房顶,房顶下面是七个扎在一起的粗竹筒。兔子们很喜欢藏在竹筒里,大概是觉得这种环境和兔子洞有些像,也更安全。   有时一根竹筒里还前后各卧一只兔子。   易弦一看兔子们不喜欢雨天,就把竹筒前后的竹网关上,这样,就能提起小兔房子,一气儿把几只兔子都提回窝棚里了。   他还是比何田喜欢兔子,给每只兔子都起了名字呢。   挨个把兔子放回竹笼,每个抱着摸摸,再给每个笼子里加一把干草,易弦才领着小麦走了。大米就留在兔子圈中吃兔子们没吃完的菜叶萝卜缨。   易弦领着小麦站在山涧边看了一会儿,山涧的水量和水流速都有增加,但是看起来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   鸭子们是非常喜欢雨天的,没有几只卧在池塘边的小鸭房子上,几乎全都在池塘里浮着,时不时伸开翅膀啄一啄,整理羽毛。   两天前,一只野鹅飞走了。   何田他们这才想起来,哎,上一次给它们剪翅膀毛是多久之前啊?   剪好翅膀毛的鸭子们是飞不了太高的,而且,它们好像已经习惯了生活在这里,即使冷一些,也没想到要像那只不向命运屈服的野鹅一样逃走。   池塘里那些夏季移栽来的水生植物和水草经过几次修剪和补充,都生长得不错,里面的小鱼小虾也成活了,渐渐有了些自成一体的生态环境,只是上次的大暴雨冲走了很多浮萍和小鱼小虾。   易弦当时有些惋惜,何田安慰他,“就是真正的池塘也是这样啊,水涨了,暴雨了,生物才能跟着水系散播。”   易弦这才又开心起来。   他带着小麦回了屋子,何田叫他,“来,坐下,我给你做副新手套。”   桌上铺着一块两面光的皮子,易弦现在已经算是半个硝制皮货的熟手,一眼看出那是块兔皮。   何田让他把手放在皮子上,五指张开,她用一根细细的炭条沿着他手掌手指边缘走了一圈,“行了。”   易弦抬起手,何田把皮子从中指尖大约一厘米的地方折起来,拿了剪子,沿着炭条画的线,留出大约一厘米空余,剪了下来。   现在有了相连的两片手掌形状的皮子再用边角料剪成细条,缝在两片手掌和手指缝之间,手套就基本做成了。   这种薄皮子手套他们平时干各种农活儿的时候最常用。为了让手指手掌能更灵活地活动,手套掌心那一面还要再沿着大拇指活动的肌肉纹路再割出一条线,缝上一小条皮子。   手腕的部分,何田喜欢在上面挖出一个洞,这样,用手指一勾,手套就能摘脱了。   这种手套,被何田成为“劳动手套”,基本都用兔皮和松鼠皮做,一是因为这些皮子更容易得到,又不怎么值钱,二是因为兔皮和松鼠皮较薄,做成的手套不会影响手指的灵活度。   为了更加耐磨,何田还会在拇指、食指、中指的指尖指腹等部位再缝上一块块椭圆形的皮子。   去年一冬天,易弦戴的都是奶奶的旧手套,他自己也有一副手套,是山羊皮的,非常精致,可是不适合干体力活。   劳动手套有三种,一种是热天气时用的,是用帆布或者旧衣服上拆掉的碎布做的,夏天时耕种,拔草,摘瓜果,割干草全都用得着,到了秋天和初冬,还有明年刚开春的时候,薄皮子的手套更加保暖,再冷一些,五指手套外面就得加一层厚厚的棉毛手套。   棉毛手套和家里炉子旁边挂着的隔热手套很像。胖墩墩的。   不过隔热手套里外都是棉布,缝成菱格,两层布里填了棉絮绒草之类保温的东西。   棉毛手套除了内里有填着棉絮、鸭绒和绒草的布里,外面还有一层皮毛罩,通常手背那面有毛,这样更防水防雪,手心那面是翻毛皮,很把滑。戴着手套,不管是用木棒敲冰洞,或者拉渔网,赶驯鹿爬犁狗拉雪橇,都不用担心会脱手。   不过,真到了大雪天,要赶爬犁了,还得用上大毛手笼。   何田一边按照易弦的手型把手套修改得更合手,一边跟他闲聊,“我小时候最先学会的就是做手笼,太容易了,一块皮子裁成长方形,两边一缝,就行了!”   易弦笑道,“那你今年也给我做个手笼,再赶爬犁让我站在前面,我比你高,能给你挡风。”   何田笑笑,“嗯。”   她握着易弦的手,摸到他手心、虎口和指尖长出一层从前没有的薄茧,心情有些复杂。   当然了,就算是有了一层薄茧,这仍然是一双难得的美手,十指修长,骨肉均匀,就连指甲盖都是精致的长圆形,即使指甲修得很短,指尖依然有漂亮的微尖弧度。   易弦一向知道何田喜欢他的手,看到她又捧着自己的手看来看去,就抬起另一只手,食指放在她嘴唇上,沿着她上唇弧线轻轻滑动,小声说,“来,喂你吃好东西。”   何田脸猛一红,松开他的手,瞪他一眼,“晚上吃南瓜粥吧!”   易弦赶快试图补救,可他歪头看着何田,心里像有一团小绒球在蹭着,邪念横生,笑嘻嘻问,“嗯……要不,我真喂你吃点蜂蜜?”   “那晚上吃蜂蜜南瓜粥!”   “哎呀,别了!再好吃的东西连着三天一天三顿吃——会吃伤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放纵了一天,把从前看了一半的一个旧古言文给追完了。我去。这还不如不看呢。真是浪费了我的宝贵时间啊……   再仔细想想,当初我究竟是太忙了没时间看文,还是其实已经弃文了呢?   再后悔,这一天的时间也回不来了。只好安慰自己,好吧,就算是个神转折大bug烂尾文,总算也知道了局了。(但心里并没有好受起来。因为很清楚地知道时间是浪费了。唉。想揍自己。)   于是,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然后祝大家(还有我自己)今后能更加善用时间,不负时光。 第76章 甜甜的月饼   第一次霜降之后, 白昼缩短的速度越来越快, 气温也越来越低。   一周之后,每天早上, 地上都有一层银霜。   林中的秋叶颜色也愈加绚烂。   何田的菜园,现在只剩下胡萝卜还在继续生长,它们是很耐寒的, 夏季收获了一波之后再种一波, 到秋末山涧边上的草都结冰时,还能再收获一次。   其他蔬菜,诸如大白菜, 卷心菜,羽衣甘蓝,豆角豌豆之类,就都只剩下菜根枯藤了, 番茄黄瓜之类更不用说了。那片地里现在还剩下黄豆红豆没有收。   趁着没再下雨,何田和易弦把小米地重新用耙子翻了几遍,谷草扎成一束一束挂起来晒干, 准备给动物们做冬天的粮草。   这个季节对于大米和兔子们来说是很美好的,白菜、卷心菜和羽衣甘蓝切除了饱满的部分剩在地里的叶子和梗, 还有落在地上没及时被人类发现的黄豆豌豆各种豆,长得不成气候的番茄黄瓜长豆角, 全是好吃的。   大米看到何田采白菜,瞥了眼和它一起吃食的兔子们,心想, 没见识的东西,接下来,几乎每天都能吃到又脆又多汁的白菜帮子呢!这些烂叶子算什么。   白菜和卷心菜收割时不需要整棵挖出来,一手握住菜实顶部最饱满的部分,一手用刀从根茎上割下就行。菜根,还有已经张开了,躺在地上的叶子,是不要的。   白菜和卷心菜都可以像大萝卜那样放进地窖储存,萝卜还要埋进沙土里,白菜就更省事了,只要在支起的木板上铺一层干草,一个个堆放起来就行了,再加一张草帘子蒙着,就能存放整个冬天。吃的时候一次拿出一颗,剥掉外面那层有些失去水分的叶子。   不过,冬储大白菜的菜帮子,就是叶片白色的部分,里面的水分会逐渐减少,到了春天快来的时候,何田常会觉得地窖里的白菜还没坛子里的腌白菜好吃。   所以,她每年都会做上两大坛子腌白菜。即使到了春天夏天,还可以吃。   腌白菜的时候,也会顺便腌些萝卜。   何田跟易弦搬出两个大坛子,从山涧打了水洗净,倒置在几块陶砖上控干。   何田教易弦选最肥实的大白菜,从中间纵劈成两半,掀开白菜叶子,把搅和好的盐、糖、辣椒末、花椒粒涂上,再掀开下一片涂。   “腌料要涂匀,每片叶子都要涂上,这样做成的腌白菜才好吃。”何田传授秘诀。   易弦从前冬季也有暖房种的蔬菜吃,去年第一次吃到腌白菜,居然挺喜欢。他吃到的是成品,对制作过程很好奇,认真听了何田指点,试着做了几棵,有模有样。   涂好腌料的白菜放在坛子里,压上大石头,等上一周,菜坛子里直冒泡泡,就说明腌菜发酵成功了。   这时可以把菜取出来,放进小坛子里,加些红红的汁,继续腌着,要吃的时候拿出来,挤一挤水分,切成小片,就可以佐餐了。   腌萝卜也是差不多的步骤。   白菜萝卜除了放在地窖里,还可以做腌菜,卷心菜和羽衣甘蓝就没有太多选择了。   卷心菜采摘的时候多留些梗,栓上绳子,倒吊起来晾晒,一定要确保整个菜球晾干了,才能放进地窖储存,不然的话,它会生出霉菌,传染给地窖其他食物。   所以何田每年不会重很多卷心菜。   羽衣甘蓝的叶片收获后,把整棵甘蓝的叶子摘下来,放在刚做好的鱼笼里,吊在房檐下面吹干。要吃的时候,提前用水泡了就行。   新鲜的羽衣甘蓝叶子,用来包肉酱非常好吃。菜叶晒干之后,仍然有很多好吃的做法。比如,何田和易弦最喜欢的,就是把羽衣甘蓝的干叶子刷上薄薄一层油,放进烤屉里烤一下,拉出来,翻个面再烤一下,吃的时候洒上一点盐和几粒芝麻,又脆又香,叶片在舌尖上像是一层纸,一下就化了。   出了羽衣甘蓝的大叶子,房檐下还挂了很多串干草串着的各种干菜,红辣椒一个一个用草绳绑了,编成一串;洋葱球带着叶子□□,等叶子干了,和干草拧在一起挂起来;花菇和香菇一朵一朵用绒草绳穿过梗,鸡枞、鹿角枞切片;还有苹果片,红薯片和土豆片,它们全都用鱼笼套住了,让小鸟没法吃到。   最后一批白菜卷心菜收好之后,菜园就基本罢园了。   何田和易弦把菜梗菜叶翻出来,堆到一边,地深翻几遍。   然后,他们把兔子圈给拆了,里面的肥土挖进桶里,提到菜地,洒上一遍,再翻翻土,盖上草帘子。等到明年春天,菜地就又变得肥沃。   小米地也同样上了秋肥,盖上了草帘子。   再有树叶被风吹来,就没人管了。   一个月前还绿意盈盈的菜地,现在只有黄叶盖在黄色的草帘子上,立刻变得秋意萧瑟。   屋子前面,摘掉了苹果的果树,也在不停掉叶子。   原来粉粉红红的苹果一夜之间都没了,只剩下柿子树和枣树还挂着果实,不过,也挂不久了。   何田找了个晴天,和易弦拿着竹竿打枣子,红绿相间的枣子滚得满地都是,搞得小麦很激动。   收好的枣子放在竹匾里,搁在太阳地里晒干。   本来还带着绿色的枣子晒了太阳,很快变红,光滑的外皮也皱巴巴的了。但同时,枣子的甜度也提高了。   生枣,就是还没晒干的枣,直接吃也挺好吃,就是不能多吃,否则要拉肚子的。   何田是很喜欢红枣的,所以晒枣子的时候格外用心,她让易弦每隔两小时挪动装枣子的大竹匾,再翻一翻枣子,务必要让它们晒得均匀。   晒好的红枣对小动物们是不得了的诱惑。   何田坐在窗户下,看到几只松鼠趴在树梢偷窥,还有一只已经大胆地跳下树,向竹匾奔跑了。   坐在门廊上的小麦低吼一声冲出去,松鼠们四散逃窜。   结果,那只最大胆的松鼠命丧犬口。   何田把那只松鼠给了易弦,让他坐在门廊上,抱个盆,再试试扒皮的技术。   松鼠肉何田吃过,有点像加了松叶味的野鸡肉。   因为卖相不佳,她和易弦都不爱吃。   易弦练习了扒皮技术后,剩下的松鼠肉在空地上烤熟了,都给小麦了。   枣子晒红晒皱之后,其实里面水分还挺多,可以再晒一晒。   何田拿出两个纱布做的布袋,把枣子装进去,也挂在屋檐下面。   晒得干干的红枣可以存放很久。她现在还有好多去年收获的红枣呢。   何田把这些去年的红枣洗净,泡在一个盆里,泡到红枣捏起来有些弹性,可以轻易撕下果肉后,沥干,放在一只陶碗里,做晚饭煮粥的时候,在锅上架个蒸笼,再把枣子搁在蒸笼上蒸十分钟。   同时,她还在蒸笼里放了个土豆。   吃完晚饭,枣子土豆也放凉了,她和易弦坐在桌旁,一人一只小碗一个小竹片,细心剥掉枣皮,去掉枣核,剩下的果肉用木勺搅压成泥,再加一点猪油,继续搅拌。   然后,土豆掰成两半,用勺子挖出中心的肉,也压成泥,和枣泥混在一起。   易弦当然吃过枣泥馅儿的点心,但没想到枣泥馅是这么做的,“怎么里面还兑土豆泥啊?”   何田看他一眼,抿嘴笑,“不懂了吧,你吃的月饼,什么枣泥、豆沙——还有水果馅,全都兑的有土豆泥。”   他挖了一小勺,尝了尝,顺滑细腻,还真尝不出有土豆掺在里面,再想一想,“唉,莲蓉馅儿恐怕也不是莲子做的吧?”   “那个我可真不知道。其实,月饼馅儿里兑土豆泥,是为了让馅料更沙,更好吃。”何田调好了枣泥馅儿,还要再放在锅上加上猪油炒一炒,那就更香了。   她也做了豆沙的,当然了,少不了咸蛋黄。   霸王蛋已经腌好了,蛋黄虽然稍微小了些,但是味道着实不错。   何田煮了一锅咸蛋,蛋黄易弦已经都剥出来了。   包月饼的面皮何田也早就准备好了,蒙上布让它在盆里静置了两个小时。   她家的月饼模子是木头雕刻的,有点像个乒乓球拍,不过拍子足有三指厚,里面挖出一个圆槽,上面雕刻着花纹。花纹简单逗趣,全是圆弧线条,圆月亮里有兔子在云彩上跳舞,不过,这次兔子是一对儿,互相搂抱着,没羞没臊地眯着眼儿亲着小三瓣儿嘴。   易弦见到这模子就乐了,一把把何田抓过来放在腿上,搂着她,先亲亲她的小耳朵,再头靠头跟她讨论,“你说这俩兔子,谁是公兔子谁是母兔子呀?”   何田奸笑,“没准俩都是公的。”   易弦又跟她闹了好半天才放开,两人继续做月饼。   包月饼和包包子包肉馒头其实没两样,依旧是把馅料揉成球,包进面皮里,不过多了道压模的工序,得把包好的面饼放进模子里,压实了,然后木模子底朝下,往桌上用力一磕,月饼脱模,顶面就有了模子里的花纹形状了。   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易弦试了几次,用力太大,月饼落桌子上都不齐全了,得返工重做,他吓得不敢用劲了,月饼粘在模上不掉出来。   何田传授技巧,“你往里面洒点糯米粉,吹一下,粉就匀了,就容易出来了。”   “我刚才就涂了呀。”   “那……你多试几次吧,就找着手劲了。”   易弦很快找到了方法,他倾斜木模子,邦邦邦在桌上敲几下,再用手猛在木模背后一打,月饼终于完好地落在桌上了。   何田笑得不行了,“难怪有人管做月饼叫打月饼呢,原来是这么打出来的!”   易弦咬着唇,把何田抓在怀里一通揉搓。   小麦趴在炉子旁,冷眼旁观,尝尽了单身狗的辛酸。   脱模的月饼放在涂了油的烤屉里,烤上二三十分钟,就能出炉了。   面皮金黄酥软,豆沙蛋黄是易弦最喜欢的,但他尝了一半枣泥蛋黄的,居然得承认,枣泥馅儿的月饼更好吃。   月饼馅儿都是甜甜的,面皮里当然也放了糖,就算有了咸蛋黄的咸味中和,总还是有些甜腻,枣泥里有股微苦的味,微妙地平衡了甜腻。   屋子里充满甜甜的月饼香,天空中,是一轮冰盘似的秋月。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喜欢吃枣泥馅儿的点心么?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放心,文离完结还早呢。我只是担心新文没预收太惨淡所以厚脸皮打打广告。 第77章 煲仔饭   吃了月饼, 过了中秋, 才过了几天,早上易弦去山涧边取水时, 就看到山涧两边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片,约有手掌宽,从涧边的石头上延伸到流水中, 旁边的杂草叶片全都被凝结在叶子尖的冰珠坠得垂在地上。   提水回来时, 地面上的霜又厚又滑。   他跟何田感叹,“这才过了中秋呢。”   何田笑道,“胡天八月即飞雪, 说的不就是这个吗?咱们今天把水缸搬进屋子吧,再抓些小鱼,养在缸里。再过几天,恐怕小河沼泽都要结冰了, 再要去,只能走路了。”   吃了早饭,两人把水缸从窝棚里搬出来, 擦洗干净。   这时无论洗什么,一会儿手就冻得通红, 冷得像被小针扎,指尖麻木。   易弦不让何田碰水, “你去屋子里待着吧。我需要你帮忙再叫你。”   何田还在犹豫,易弦又催她,“今天早上不是还说肚子疼么?快回去。”   何田脸一红, “嗯”了一声先回去了。   她拿了些干草,准备回屋子后编个草套子,把水缸下半截包住,能稍微保温些,水缸就不怕冻裂了。   易弦搬回水缸,跟何田一起把草套子套在缸身上,用四块方方正正的木头块垫起来,就放在炉子旁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捕鲑鱼时泡在冷水里受了冻,何田这次大姨妈来时痛得厉害,今天早上是小腹抽痛给疼醒的。   易弦一大早爬起来,升火烧了水,灌进铜水瓶里,包上棉套,让何田抱在怀里又躺了一会儿。她额头出了一层虚汗,肚子好受了些,可总还是不如平时。   易弦看她嘴唇颜色都变成淡淡的粉色了,小脸也雪白,十分心疼,可是自己能做的实在有限。   他切了细细的姜丝,红枣去核,煮了一大锅,加上红糖,让何田喝了一碗,剩下的灌在水壶里保着温,让她抱在怀里,“你就躺着睡吧。中午我做饭。”   何田哪是能停下来的性子,喝了几口姜丝红枣茶,摇摇头,“趁着今天阳光还不错,我做点针线活儿吧。一直躺着也不舒服。”   易弦也不知道女孩子这个时候是不是躺着也不舒服,就没再反对,只是说,“你要是累了就去睡一会儿。”   秋收之后,菜地基本都空了,但是他们还有一小块抬高式的苗圃,里面种了些土豆黄豆,还有几棵实验性质的辣椒、白菜什么的蔬菜。   苗圃上搭着草帘子,只在每天太阳升起之后才拉下来,太阳落山后就立刻再蒙上,虽然不及玻璃暖房或是温室,但是里面的作物目前为止都长得挺好,土豆的块茎最大的已有拳头大了,辣椒结了很多翡翠似的小尖椒,有些还开着花,黄豆藤豌豆藤也都看起来挺精神。   易弦拿上工具,去原先的兔子圈挖了些肥料装在桶里提上,到了苗圃,一幅一幅草帘子掀开,用小竹铲子小竹耙子细心耕作。   要让他说,这种抬高式的苗圃耕作时不用弯腰,比在菜地工作还舒服得多,真的应该多开几个。   不过,今年是不行了。霜降之后,土地渐渐变硬,很快就要到冻土期,到时会硬得像石头,地里仅剩那些胡萝卜再不□□就得和泥土冻在一起了。   他放眼看看四周,觉得大有可为,明年一定要把真正的温室给建起来。   想到这里,他又看向厕所小房子。   到了冬天,厕所里水缸的水就会冻住,每次上厕所都要从家中提一小桶热水过去,上完厕所,小桶里的水也温了,正好用来洗手和冲厕所。   但这多不方便啊。   要是在厕所外面砌个炉子呢?水缸就放在上面,一直温温的,上厕所的时候也不会冻得哆哆嗦嗦的。   还是,干脆造个有地暖的屋子,让室内也有厕所?   易弦一边给苗圃翻土上肥,一边在脑中画各种设计图。   回到家,何田坐在桌前,貂皮早就裁成一条一条的细细缝好,眼看坎肩就要做好了,她正给领口缝边。   易弦把沙盘找出来,推平沙子,用竹枝在上面画来画去。   没一会儿,何田就被吸引住,问他,“这是什么房子?地下是什么?”   “你听说过火炕,地暖么?”   “没有。你讲讲。”   易弦就给何田吹起火炕和地暖的好处了。   “火炕说白了就是个空心的大土台子,里面放着折尺型的烟道,你想象一个两三米长两米宽的炉灶,一边跟炉灶连着,灶烧起来,热空气就流到火炕里,坐在上面就热乎乎的了,睡觉也暖和。有火炕的屋子,一进门,大家就坐在炕上,白天上面摆个小炕桌——就是锯短了腿儿的桌子,在上面写字,吃饭,喝茶,裁衣服,准备饭菜……要睡觉的时候,就把炕桌推到一边,铺上被褥,早上醒了,把被子叠起来放箱子里。”   何田听到这儿,就想起三三家靠着窗放的那张藤床,她腿脚不便,也是坐在藤床上干活儿的。   “地暖就更好了!地暖就等于整个屋子都是火炕了,原理跟火炕一样,屋子地板下面做上烟道,烟道一边和炉灶连着,烟道做成曲尺形的,上面盖上一层石板——咱们没有石板,不过咱们不是说好了做水泥吗?有了火山灰,别说水泥板,水泥池子、水泥山都能做!水泥板上再铺上木地板,然后,到了冬天,地板都是热乎乎的,睡觉的时候被褥铺地上就行了。”   何田听着已经连着“哇”了好几声,十分向往,“你从前住的房子有火炕么?”   “没有。但是有地暖。火炕……我见过别人家是有的。”穷人家没那么多钱,只能做火炕了。   何田对火炕的兴趣比地暖大。要建地暖,那可是得重新建个屋子。但是要弄个火炕,虽然也不是容易事,但总比建新屋子要简单得多了。   易弦说完,何田就在打量他们家炉灶所在的位置了。   要怎么盖个火炕呢?   陶砖,他们是有的,可是不够多。都用来盖苗圃了。要是盖火炕,就得把苗圃给拆了。然后,炉灶移到向外移,那是不是就得在屋子外面扩建一块出来?还是,要在现在的窗下盖个火炕,把炉子移过来,门封上,原先炉子的地方改成门?   还有,火炕下面能是木地板么?   何田思索半天,有点丧气,“怎么也得明年才能折腾了。”   易弦倒是一点也不沮丧,“别说明年,后年,大后年也行,只要有心,慢慢来呗,咱们俩什么事做不成啊。”   何田想想,也对,当初她爷爷奶奶也不是一天就把这房子给建好了。   易弦先把火炕地暖的大饼画好,再跟何田说起厕所外面加盖个小炉子的事,自然得到赞成。   两人一起筹划着,易弦也没忘了做中午饭,他先抓了一把晒干的豌豆,和大米一起泡上,又拿了几根腊肠切成段,还抱了一块南瓜,切成滚刀块,也和米掺在一起,快中午的时候蒸上米饭。   米饭蒸好端上桌,卖相还是很不错的,豌豆碧绿,腊肠殷红,南瓜块金灿灿的,再配上莹润如玉的米饭粒。   何田看看桌上的饭,笑了,“你这挺省事的啊!”   易弦像是一点也听不出何田调侃他的意思,正经地得意,“那是。还营养齐全呢,蛋白质碳水化合物维生素植物纤维都有了,有菜有肉的。”   不过,这么蒸出来的米饭味道确实也不错。   腊肠里的油脂咸香浸入到豌豆米饭里了,再加上南瓜的香甜,有滋有味。   何田吃了饭,午睡了一会儿,醒来继续缝制貂绒小坎肩。天气日益变冷,很快就得穿了。   易弦则是提着工具到了下坡去河边的那条路,修路去了。   这条路是铺的石子经过一年的踩踏,再加上暴雨冲刷,有些地方的石子被冲走了,有些地方凹陷下去,有些卡在路边、台阶边的木桩腐朽了,趁着还没下雪,赶紧修好了。   他正忙活着,何田拿着小坎肩来了,“我想让你试试。”   易弦鼻尖额头都是汗,看到何田先笑,又对她伸着头,撒娇道,“给我擦擦汗。”   何田一笑,把小坎肩夹在腋下,掏出手帕给他擦了擦汗。   易弦扬起脖子,“这还有呢!”   何田又给他擦擦脖子,再顺手摸摸他喉结,学着鸭子叫,“咕嘎——”   这么突出的喉结,她当初怎么会没注意到呢?就觉得这家伙是个貌美的小姐姐呢?   只怪易弦皮肤太白,长得太好。   两个人玩闹了一会儿,易弦试了小坎肩,何田站在一边,指点道,“地面得挖松了之后再填土,然后敲平,不然新土很容易流失,过了一段时间,就还是凹的了。”   “我想着,要不要在台阶边缘压一块木板呢?”易弦问她。   何田果然摆手,“平时还行,但是冬天我们是打水走这条路,拎着水桶上坡难免会洒些水出来,结成冰冻在木板上,可滑了,冰还越结越厚,倒不如等下雪了,冻在上面一层栗子壳。壳上有很多小刺,就把滑了。”   易弦想一想,“还可以编些粗草绳,也冻在上面,那台阶不就变成一棱一棱的吗,摩擦力更大了。”   何田笑了,“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两人又说会儿话,小麦就在旁边握着摇着尾巴冷眼旁观这两个人类啾啾啾,又忍不住叽叽怪叫。   它一叫,何田就不好意思了,挣扎一下,小声说易弦,“松手。这在外面呢。”   易弦瞥了小麦一眼,才不在乎呢,嘻皮笑脸逗何田,“外面怎么了?有人还在野外洗澡呢!还非拉着我给她搓背呢!”   何田顿时脸都烧了,推易弦一把,转身走了。   易弦还在她背后嘻嘻笑。   何田走到放干草的窝棚,才发现小麦跟着她跑回来了。   她蹲下摸摸小麦狗头,“小麦啊,你可不要学他那个样子。”   小麦一副乖巧的样子,仰着小狗脸,摇晃着尾巴。   何田拿了些干草回屋子,戴上手套,把草拧成一束一束,再搓成草绳,每条草绳只做得和台阶的长度差不多,在头尾扎紧。这种绳子不用做得太精细,她一会儿工夫就做了十几条。   易弦把台阶之间凹陷的地方全给挖了一遍,再赶着大米,从山涧边的土堆装了两筐土拉到河边,一层一层从上到下洒好,掺上小石子,搅合均匀,用铁锨背敲平。   他自己走了几遍,觉得挺平整了,又去请教何田,“要敲得很平么?要不要用木桩夯实?”   “不用。边上的小木桩夯实就行了。”何田让他坐下歇歇,又给他倒了杯玫瑰花茶,“你怎么也不带个水壶?”   “我想着跑回来看看你呀!”他嬉皮笑脸。   易弦喝了茶,看看天色,又赶紧出门去敲木桩了。   只是修补路面就已经如此不易,不知道当时何田自己一个人时是怎么修整这条路的。   再想想她的爷爷奶奶是怎么把这里从一片树林变成一个家,又过得有声有色的,易弦不由对这两位素未谋面的老人心生敬佩。   把持一城,扩张吞并,让所有反对自己的人俯首称臣,当然也很了不起。可那是人与人的抗争倾轧。   将森林变成自己的家,是与天地自然合作并抗争,即使成就只是一片地,一座房子,让家人和自己过得温饱舒适,也同样不容小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第78章 核桃栗子柿子还有山楂   没等何田身体状态彻底恢复, 今年的第一场雪就来了。   下午三四点钟, 天空上布满浅灰色的云朵,何田呼了口气, 呼吸变成白气。她叫易弦放下农具,“要下雪了。你去河边把船抱上来,别给冰冻住, 我把草帘子盖上。然后咱们再打点水放进水缸里。”   易弦抬头看看天, 还不信,“可能会下一阵雨吧。”但他还是按何田说的,去了山下。   他正把小独木舟往岸上拉呢, 雪花飘飘悠悠地落在河面上了。   易弦静静望着落雪的河面,出了会儿神。   快一年了。   雪花落在河面上就化成点点涟漪,河水依然奔涌而去,但是河对岸山色萧瑟, 只剩下松树柏树还是绿的,其余树木要么早就只剩下棕褐色的枯枝,要么就是深红金黄, 岸边的水草也变成了枯黄色,草茎草叶上积了一点积雪。   第一场雪并没带来冬天, 只能算是冬天打的小招呼。   这场雪在地上积了一两厘米厚,到第二天早上, 雪地上走过的地方,脚印边缘冻得硬硬的,但到了中午, 就开始化了。   雪化的时候屋子外面很冷,何田又正是怕冷的时候,易弦又心疼她,半夜还爬下来往炉灶里填柴火。屋子全天不间断地烧着柴,倒是暖暖的。   这么一来,小麦这个小机灵鬼就赖在屋子里不走了。   何田趁着太阳又出来了,赶快把冬天要穿的大毛衣服全都拿出来,挂在院子里晾晒拍打。   谁知道下场雪什么时候来,会下多大?   但没想到,这场雪后,天气又转晴了,又暖和了。   易弦看到苗圃里的土豆什么的都长得很好,就很开心,“要是这样的天气再多两三个星期就好了。”   何田叹道,“就怕是回光返照了。”   虽然不及易弦乐观,但是趁着天气晴朗,何田赶快带着易弦去捡核桃和栗子。   核桃,刚长熟的时候是一个大青果子,比苹果小一圈,十分瓷实,从枝头落在地上时要是有倒霉的人或动物刚好路过,能被砸晕。   等核桃落在地上一阵子了,就可以去捡了。   这时候,核桃那层青果肉就变黑变烂了,露出里面浅褐色的坚果果壳。   易弦还是第一次看见核桃带着外果皮的样子,递一个给大米,大米嫌弃地扭过头,他就随手一扔,叫小麦去捡。   小麦天生就是干这个的,立刻欢喜地奔出去,把球一样的核桃叼回来了。   易弦蹲下摸狗头,又怪声怪气了,“小麦真是个好孩子!”说完又扔球让它去捡。   捡了几次,小麦的狗嘴两边就被核桃外果皮里的汁染成了棕黑色。   何田忙着干活儿,再一抬头,看见小麦的嘴像是画成了个咧嘴笑的样子,嘴边一圈金毛全染成黑毛了,好气又好笑,叫小麦,“来!”   小麦立刻甩着尾巴跑到何田身前,把嘴里叼的核桃给她了,何田教它去叼来放进竹篓里,小麦乖乖照做,在树下叼了个核桃,跑回来,直立趴在竹篓边上,把核桃吐进去。   说起来真是让易弦不服气啊,明明他对小麦更好,可是小麦就是更听何田的命令。   何田抿着嘴淡然一笑,“那当然是因为它聪明,知道谁是一家之主。”   易弦轻哼一声,也不反驳,心里还美美的。   核桃很快就捡满了两篓子,让大米驮着,拉回家,埋在菜地里,过上几天扒出来,厚厚的那层外果皮就腐烂脱落了。要是还有残余的果肉,就把核桃倒进一个大桶,加上草木灰和水搅拌,泡上几天倒掉水,核桃就干干净净的了。   去掉外果皮洗净的核桃每个直径都有三四厘米,装在草编的网兜里挂在屋檐下慢慢风干,能保存很久很久。   栗子比核桃稍微容易处理些。栗子是一簇一簇的,每簇上面都有四五个栗子,成熟之后整簇掉落,外面那层长着刺的壳就裂开了,露出棕红色的栗子。   新鲜栗子的壳有种蜡质的光泽,很漂亮。这层壳比核桃壳要薄得多,可是也不太好去除,壳里是一层纤维状的棕色的皮,粘在栗子肉上。   何田用她随身带的小斧子在栗子壳尖端劈个十字口,放进烤屉里烤五六分钟,再拿出来往冷水里一倒,栗子们发出噼啪噼啪的轻微声响,沥干后再剥壳,就容易多了,壳和皮连在一起,轻轻在十字裂口一掰,就裂成两半,露出嫩黄色的栗子肉。   栗子肉晒干之后皱巴巴的,放在小布袋里,也挂在屋檐下,直到晒得硬得和石头一样,收进地窖,能保存一两年,要吃的时候提前一夜泡水,就恢复饱满了。   不过,风干再泡发的栗子,总是比新鲜栗子少了些风味。   新捡的栗子拿回家后,何田立刻做了糖煮栗子,用今年新收获的红豆煮了水,然后和剥好壳的栗子一起再煮,等到豆子可以用手掐烂了,加上红糖再煮一会儿。   煮好的栗子和红豆一起吃,香甜粉糯,再和红豆汤一起喝了,肚子里暖烘烘的,十分舒服。   除了用红豆煮,何田还用白水煮了一些,放进罐头瓶里,储存在地窖里。   栗子的刺球外壳也是很重要的资源。去年何田用它铺路大获成功,今年就格外准备了一些,准备去狩猎小屋的时候也带上,洒在路上。   栗子壳也是用来劈开绒草的重要工具,一束绒草一段扎紧挂在木架上,用钉着栗子壳的木刷刷上几次,就会裂开,越梳越蓬松。   有时捡到了还是青绿色的栗子刺球,何田会在桌上摆个盘子,摆上几粒栗子刺球和几个带着枝叶的柿子。   柿子树的叶子在霜降后慢慢变红,第一场雪后,白雪趁着红叶,非常漂亮。   树上的柿子今年结了好多,有些还是绿里带红的,何田就先连枝带叶摘下来,拿进屋子里,先和苹果放在一起。晚上睡觉的时候,在炉子上铺一个草垫子,把柿子放在上面。烤上几次之后,柿子就慢慢变红了。等柿子通体都是红色了,外皮也慢慢变软。再烤上一阵,原本有着蜡质光泽厚厚的外皮就变得吹弹可破,用指尖撕下来,薄得仿佛一层膜。柿子瓤现在也变得软溜溜的,成了半流质的。这样的柿子非常甜,靠近柿子种子的地方格外好吃,稍微有点嚼劲。   何田家的柿子很大,每颗都有小拳头那么大。易弦第一次看到她烘柿子的吃法,软溜溜的柿子肉一不小心流的满手都是,何田哈哈一笑,“这个给我,我再给你拿一个。”   她把一粒软柿子放在小盘子上,从橱柜抽屉里拿出一根细细的小竹管,拔掉柿蒂,把竹管插在柿子里,端给易弦。   易弦咬着竹管一吸,柿子甜软滑溜的果肉就吸进口中。   脆柿子是从树上摘下的红柿子。这些柿子切成一牙一牙的,外皮有时还有点涩,甜甜脆脆。   何田还教易弦做柿饼。把红柿子的外皮削掉,留着柿蒂,用草绳栓成一串挂起来晒干。晒了十天左右,柿子外面出了一层白霜似的果糖,就可以收起来了。   柿子的果干和杏干有点像,果肉是柔软有弹性的。   晒好的柿子甜味更足了,因为柿子皮也削掉了,一点涩味都没有了。   一个一个摘下来,放进垫着干草的木盒子收进地窖。   要是更讲究些,收的时候把柿子两两一对,屁股对着屁股,两根拇指握住一边柿蒂,另外八根手指按住另一边的柿蒂,轻轻一压,两个柿子就合成了一个圆饼的样子。   “我们去年冬天吃的柿饼就是这么做的!”何田笑眯眯地教易弦捏柿子。他手指纤长,做这个的时候特别好看。   何田还留了几颗柿子挂在树上。成熟的柿子,像一个个小红灯笼一样,小巧可爱。   易弦以为,柿子树上的红叶,还有橙红色的柿子,是秋季最后一点鲜艳的颜色。   但划着船到了下游的小河支流,走进那里的树林,才知道山楂现在还红艳艳的呢。   这棵山楂树非常高大,隔着老远就能看到树上红果垂垂累累,像一串串珊瑚珠子。等走近了,才看到树上的红果子每粒都有剥好的核桃那么大。   也许是在下游,又是在地势低的林子里,这片树林的叶子倒还有好多是绿色的。   只是乘了一个小时的船,就仿佛跨越了两个季节。   易弦想起,今年春天去集市的时候,也是这样,他们出发时还穿着棉衣,到了下游,两岸花开如锦,燕舞莺歌,只穿一件单衫也不觉得冷。   山楂非常的酸,何田基本都是晒干了泡茶或是炖肉做汤时当调料用,再不然就是消化不良时吃一两片,所以她也没打算摘很多。   易弦从前过得比她阔绰得多,物质生活也丰富得让何田不能想象,但是——但是他是个有好东西一定要捡多多的回去,最好还能带回去养着的性子。   起初进了林子,看到一头慌不择路逃走的鹿,他还想射人家当储备粮,何田按住他手臂劝他,“我们现在的熏肉腊肉都绝对吃不完 ,为什么还要再打它?等它过了冬天,明年说不定就能生下小鹿了。”   “那是头公鹿。”   “没有公鹿母鹿怎么生小鹿?”   春天打野鸭的时候,何田就发现易弦一见有鸭子就嘭嘭嘭,那时,她还以为他是和刚到她家时养成的习惯,怕自己成为何田的累赘,所以不管是干什么都格外卖力,后来,养鸭子,养兔子,捕鲑鱼,捡龟蛋和霸王们,她就看出来了,易弦认为,只要不影响身体健康和人身安全,猎物,是多多益善。   她细心跟他讲,“我们的地窖堆满了食物,就下不去人了,对不对?这些食物,储存到明年,又会有新鲜的,到时谁还想吃去年的?”   “我们两个人,一个冬天,能吃多少呢?现在的储备,就算整个冬天不打猎,也足够我们吃了。更何况,我们怎么可能不打猎呢?偶尔也想吃点新鲜的鱼,兔子,野鸡什么的,是吧?”   易弦若有所思。   何田张开双臂,两手画个圈,“这里——方圆一百公里,就只有我们家,察普家另有他们的猎场,我们开春以后就没碰见过他们,对不对?”   “确实是这样。”易弦想起那两兄弟,心想,幸好没再让我碰见。   “所以啊,这里所有的东西,野草,鱼虾,野鸭大雁,松鸡,獐子,野猪还有鹿,还有这树上的果子,满地的木材,全是上天赐给我们的,我们只要及时把它们收获了就好,为什么要急着把所有东西一次用完呢?”   易弦笑着把一脸认真的何田抱起来举高高,“我明白了!你也是上天赐给我的!”   何田拉他耳朵,“讨厌!把我放下来!我又不是小麦!”   小麦本来安静地坐在一边尽一个单身狗的本分,这时听到何田叫它,汪汪地跳起来。   易弦把何田放在地上,又抓住她脑袋乱蹭一通,笑嘻嘻的,“我懂了。不过,我们还是多摘点山楂吧,你听说过糖炒山楂么?”   “嗯?”   “可好吃了。”易弦很认真地说,“糖葫芦你也没吃过吧?”   于是,最终他们还是又多摘了一篓山楂。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周末愉快 第79章 秋季集市   秋季集市开的时候和春季集市一样, 在一个晴天, 一大早砰砰几声巨响,下游的平原升起红色信号弹, 附近的山民,猎人,农夫, 要是有剩余物产的, 就带上,赶往河滩,进行交换。   何田想到自己去年看到□□却只得噘着嘴忍气吞声在家中修理去河边的路, 再看看今年满满的收获,不仅有鱼有肉,还有狗,还多了个俊俏的男人!   这心情, 真是意气风发啊。   易弦听了何田的一顿劝,打量家中的存货,就拿上二十块鲑鱼熏鱼排, 若干鸡鸭鹅,还有几大块腊猪肉准备去交换。   何田还准备带上一袋小米和一袋红枣, 说不准谁喜欢小米呢?要是谁家生了孩子,红枣小米粥可是很受产妇欢迎的食物。   然后再带上些各色果干, 柿饼也带一盒,新鲜苹果也提一袋吧。除了放在地窖的两大箱,家里还放了好多, 虽然苹果鲜果易于存放,可是两个人也不能每天吃三四个,趁着没放坏放皱,有的还带着叶子,红彤彤香喷喷的,拿到集市上换点别的东西。   此外就是陶罐陶碗陶盘陶杯。   今年是何田第一次独自掌窑,不知道成功率有多高,易弦第一次学做陶器,正在兴头上,于是两人就做多了很多。尤其是用模具做的盘碗杯子盒子。   这些易碎品全都用草绳扎好,放在两个竹篓里。   要交换的货物装好,何田又带了几张兔皮,还有收好的麻。   她从三三那儿拿了亚麻籽,一多半当零食吃了,另一半洒在一块两米乘两米的地里,没怎么照顾,居然也长得挺好,大概因为亚麻本就是一种野草,何田家土地肥沃,又有自动灌溉。   既然都长好了,那就收割了,晒干,留了籽,扎成几捆,在大米洗衣服的时候铺在洗衣机周围,让它给踩了踩。   大米踩完的麻体积小了好多,再放在船上就不占地方了。   何田易弦带上小麦和满当当的一船货物顺流而下,快到中午时到了河滩的集市。   让易弦想不通的是,这里树叶还带着绿意,可是为什么河滩上的芦苇全都枯黄了?   何田的解释是,越是靠近水岸的植物越是早早能感受到天时变化。   枯黄的芦苇还被村民们割掉,扎成一束一束的原地围堆成一个个圆锥。现在已经变成了灰黄色。   大家进行交易的地方,就在那几个圆锥围成的大圈里,每个人都就地在附近砍了些芦苇,搭成一垛一垛的,要交换的货物就放在上面。   何田远远地就看见三三和她哥哥了。   他们摆了个摊子,正在买棉衣。   围的人挺多,三三还高声吆喝,“大婶大嫂子小姐姐们来看一看啊,今年的新棉花做的棉衣,又好看又暖和。还实惠!大人小孩的号都有,男式女式样子齐全。”   何田和易弦把小船拉上岸,让小麦坐在船上看着陶器,他俩先提着大包小包走过去,找了个空地,放下东西,也割了些芦苇做成垛子。   这时的芦苇已经非常干了,挥起镰刀从根部砍下去,砍上十几棵,用芦苇叶子捆成一捆,放倒在地,再用叶子扎上几道,用镰刀把芦苇捆砍成几段,竖起来放在地上,紧紧放在一起,一捆上面放上十几二十公斤的东西不在话下。   剩下的芦苇捆横放着,再扎得紧些,就能坐在上面了。   有何田指点,在加上易弦的刀工,他们俩很快做好了摊子,先把鸡鸭鱼肉先摆上来,果干鲜果和小米什么的放在两边。   易弦让何田收拾摊子,他去把剩下的陶器提回来。   还没走到岸边,就听见小麦在狂吠,抬眼一看,察普两兄弟站在船边,身边各自带了一条大狗,不知想干什么。   易弦快步走过去,“喂——”   那两兄弟一见他,魂飞魄散,立刻就想跑,易弦冷笑一声,“站住。”   他们俩两股战战,心里怕极了易弦,可是站在岸边,要往哪儿跑呢?难道往河里跳?   “你们想干什么?”   “……就是,看见船里的东西没人看,过来帮着照看着。”察普哥说。   易弦没搭理他们,提了陶器,带着小麦走了。   察普两兄弟等他走远了,如蒙大赦,赶紧找了个离他们远远的地方扎了摊子。   何田易弦摆开摊子没多久,就有人陆续来换东西了。   先来了个熊一般的汉子,用一袋玉米粒交换走了等重的小米,“我媳妇刚生了娃,正好用得上。”   何田就抓了一把红枣给他,“恭喜!”   易弦还乐呵呵问人家,“生了个姑娘还是小子啊?”   “是个大胖闺女!”那人笑得合不拢嘴,把枣子随手扔进小米袋子里,又问,“大兄弟,这果子怎么吃啊?”   易弦心道,原来你不知道那是红枣。于是一通科普,“红枣能补血养气,和小米放一起煮粥,最滋补的,正适合产妇喝。老人家年老便秘,吃了还能通便,跟姜一起煮了茶,全家冬天喝上一碗,浑身热乎乎的。”   何田又给他几粒,“您先尝尝。可甜了。”   那熊男吃了一个,“哎哟,真不错!”他从身后解下来一个比巴掌略大的皮囊,递给易弦,“大兄弟,你尝尝这酒成不成,要是成,我用它跟你们再换点枣子。”   易弦一拔开皮囊的塞子,就闻到一股浓烈芳香的酒味。竟然是酒精纯度相当高的烈酒。   他和何田相视一眼,立刻心有灵犀。   何田笑吟吟把一袋枣都倒进小米口袋,“换吧。”   “这妹子真爽快。”熊男用酒和酒囊换了一袋从没见过的甜果子,也很高兴,这果子虽然不一定有人家说的那么好,但是一看就是耐放的,还很甜,做吃食很相宜。   何田却觉得占了人家便宜,有点过意不去。   光那个酒囊就不容易做,这么满满一囊酒,得费多少粮食?他们的红枣又不用怎么照顾最多就是在树根部堆点肥。   于是,她又拿了块野猪肉给熊男,熊男也不磨叽,拿着就走了。   小米和红枣没了,又陆续有人来换鱼排,野猪肉和其他货物。   意外的是,陶碗陶盘比他们想象中要受欢迎,很多村民来换。   有人用一块大约两平方米的自己家的棉花织的粗棉布换了四个碗和两个大盘子,有人用一袋今年收的大米换了几个碗盘茶杯和一个长方形小陶盒,还有个人,用大铁皮罐头盒做的小炉子换了一个茶壶和四个茶杯。   摊子前面站的人多了,人气一旺,更多人给吸引来,一会儿陶器就快换完了。   易弦是第二次参加这种以物易物的集市,春天的集市,因为大多数人卖了貂皮,交易还能用钱,这次可是谁都没一分钱,拿来交换的东西也是稀奇古怪,更不知道如何估价,全听何田的。   何田呢,基本上觉得人家不是故意不厚道地坑他们,只要不是家里已经很多,实在用不着的东西,凡是自己摊子上没有的东西,都答应换了。   过了一会儿,他们带来的货物越来越少,苹果、柿饼、果干还有鸡鸭鱼肉,全都没了。   摊子上的货物却没减少,变成了一套六个小铁碗,一个扁方形铜壶,若干块棉布,有的是自己织的有的是春天买多了用不完的,还有几张貉子皮、狼皮、山羊皮,几棵胖嘟嘟的干白参(品质不算好),一些白砂糖和一包盐。   有个小女孩等到人群散了,拿着一把锦鸡羽毛怯生生问能不能换个陶杯,他们也跟她换了。这个杯子杯口有点歪,被人挑剩下的,何田又送给小女孩一把小陶梳子。   何田告诉易弦,“换完可以再等等,没准有人再拿什么跟你换来的东西换呢。”   再换的时候,就要看东西对自己是不是有用了。   易弦默默观看,大略数了数来往的人,大概这一片的山民们和附近村镇上的人都来了,也不过三百多人。   人来人往,东西换来换去,有些东西换手了好几次,大约最后大家都能换到自己还算满意的东西。   何田不忙的时候偷眼看看三三家的摊子,她大多是用肉和粮食换棉衣,他们的好多鱼排和一大块野猪肉,几经转手,最后都换给她了。   三三也早就看见了何田易弦。   这两人容貌俊美,就算静静坐在那儿,也引人注意,更别说集市上只有他们一家换陶器的。   她的棉衣卖得差不多了,就远远对他们挥挥手,微笑打个招呼。   何田拿着捆好的麻和几张兔皮走过去,寒暄一番,先把麻给她,“还收麻吗?”   三三笑,“随时都收。”   她给何田看她新织的布,这个布今天也换了不少东西,也有人拿着去跟何田换过东西。   “棉麻混纺。比棉布更结实些。”三三说起丝麻布的事,“那些丝我试了几次,织出来一块布,大约能做一件夏天裙子,确实又细又滑。放在黄嫂子那里寄卖,上个月卖出去了!”   她在何田手上写个数字,“待会儿我把分的钱给你。黄嫂子那里还要收寄卖费,你在她那儿卖过鱼子酱,该知道的。”   何田点点头,对这个数字还比较满意。   三三又说,“我想着,要是明年能有更多的丝,我就试试织些丝棉混纺的布,再纺些丝麻线,直接做针织衣服。”   看来三三很看好纺织事业啊。   何田把几张兔皮送给她,“我今年养了兔子,这些兔皮放着吧要是被虫被老鼠咬了,太可惜了,虽然不值什么钱,但是你手这么巧,我拿着是一般的东西,在你手里就能变成好东西,送给你,你拿着尽管实验吧!”   春天时何田看见三三身上穿的是兔毛马甲,就猜她家可能没人去打猎。   但是三三手巧,兔毛马甲也做得比别人的好看。   她今天和哥哥又是穿着自己做的棉衣当活广告,棉衣领子镶了一层绒毛边,正是兔毛。   兔毛不值钱,可是三三很会搭配颜色,做出的成衣好看保暖,这里的顾客们又有谁会嫌弃兔毛不够气派。   三三挺开心,抚摸着几块硝制得很柔软的兔皮,“这兔子皮毛真厚实,硝制的也好。于你,可能只是用不着的皮子觉得可惜了才送给我,于我,这可是挺好的东西。我家只有我哥哥和我。我哥哥会种地会打猎,但是我爸妈不在之后他就不愿意上山了。他说,他要是上山出了事,谁来照顾我?”   三三看看远处坐着的易弦,又看看何田,“我知道那天你有点不痛快了。可你看看,你男人明珠美玉一样的人物,谁见了不会多看几眼呢?”   何田听到三三说易弦如明珠美玉,心里美滋滋的,哪还跟她计较这个。   三三拉着她的手,又小声跟她说,“我哥哥虽然不能去打猎,可是我们也不笨。我用买布的钱买了一对白山羊,母羊现在已经打着羔了,等开春下了小羊,你来我家找我,我送你些羊奶。有了小羊,以后我们也不愁没有皮子做衣服。”   何田回去把这话跟易弦一说,易弦挺期待,“哎呀,要是咱们也能买一对山羊多好啊!羊奶奶酪可好吃了。”   等易弦把羊奶奶酪的种类和说法跟何田说完,到了下午两点多,住得远的山民们就陆陆续续离开了。   何田和易弦也准备走了。他们带来的鸡鸭鱼肉,陶器,干鲜水果换成了几卷棉布,一块油布和几块厚实的狼皮、貉子皮、狐狸皮,然后是各种他们没有种植的食物,玉米粒和玉米淀粉,花生豆,黑白芝麻、黑豆、黑糯米、荞麦若干,一小包大麦茶,一竹盒麦芽糖,各种干菜杂豆,此外还有各种零零碎碎的针头线脑。   回去的时候,货物体积小了很多,可是种类比去之前更丰富了。   何田尤其喜欢的是那个用大铁罐头盒做的小炉子,“这要是去野营,又轻又容易带,到了营地,直接干柴干草往里一放就能升火了。比找石头垒火塘容易,火又不容易熄灭。”   她还用四块鱼排十个苹果换了十几个番薯。不过,这些番薯可和家里那些大红薯不一样,瓤是紫色的。   何田满心欢喜,已经挑出几个大个饱满的,准备留着做种,明年也要种紫番薯。   这时下午五点天就黑得透透的了,两人在河上逆流而上,何田在船两侧插上竹竿,挂上油灯。   即使挂上了两盏灯,所能看到的也不过是以小舟为中心两米之内。   来时清澈见底的河水这时似乎变成了黑色,两岸的水草树木也变成了黑黢黢的影子,经过激流时。   天空倒很晴朗,繁星点点。   终于到家时,何田取出表看了看,已经快十点了。   把货物提回家,把小船拖上岸,再喂养大米和鸭兔,清理窝棚,一通忙完,都快要午夜了。   更深露重。   小屋里,炉火哔哔剥剥燃烧,炉子上煮开一小锅水,何田下了两把面条,正想把一块鱼排给煎了当浇头,易弦兴冲冲跑回来,举着双手,手里握着什么,“鸭子下蛋了!”   作者有话要说:  鸭子终于下蛋了!养了三四个月啊。   新的一周,祝大家用餐愉快。 第80章 南瓜豆沙饼   今年的冬天依旧让何田感到猝不及防。尽管她今年不用再为温饱挣扎了。   从秋季集市回来的那天深夜, 易弦兴冲冲地一手抓着一个鸭蛋跑回屋子, 何田兴奋得面条都没捞出锅,就跟他一起跑去鸭兔窝棚了。   “这是谁下的蛋啊?”   “不知道呀!还下了两个, 一定是两只鸭子。”   两人乐滋滋地提着油灯在一众鸭鸭的脸前照过,找不出功臣是谁。   何田一乐,又抓了一把骨粉和黄豆粉, 放进食槽里。   临走前再跟其他鸭鸭训话, “你们也要努力啊。”   回屋子的时候,易弦额头一凉,再抬头一看, 天空又飘飘悠悠落下雪花。不知何时,星光已被云层遮住。   第二天一早,一夜惴惴的何田打开门,天地间已是白茫茫一片。   这场雪宣告着冬天的正式到来。   山涧还没完全被冻上, 但是两岸的冰层越来越厚,流水也越来越少。山顶气温更低,再过几天, 恐怕山涧的水源就会上冻了。   河边也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雪落在上面一直不化, 被水浪冲刷,冻成了流动样子的波浪。   何田披上一件鹿毛大衣就跑去窝棚看鸭鸭。   鸭鸭们全挤成了一团, 有的还站在别的鸭鸭背上。   易弦也跑去看了他的三个霸王。   两人打着哆嗦返回屋子,坐在炉子前烤着火商量怎么给家中这些动物取暖。   现在看来,只是有窝棚遮挡风雪, 有干草垫窝,对鸭子们来说还是不够暖和啊。   公鸭子就好办,只要留最英俊最强壮那只就行了,其他现在就可以杀了冻起来当储备粮。   母鸭子,还有七只。   “窝棚的墙是芦苇席子做的,割一个洞并不难,然后放进去炉子和烟囱,每天烧着?”   “那得把兔子笼子移一移。烟囱嘛……砖砌的不行,现在土都冻硬了,没法和成泥浆。用竹子做吧?”   “竹子打通竹节……嗯,做成榫卯结构的两截,伸出去一截就行了。接缝的地方用皮革和鱼胶粘上。”   两人商量一通,再看看窗外的白雪世界,都希望这场雪能像上一次一样,雪停之后再暖和几天。   但是,很可惜。雪停了不久,又开始下了,一下,就是一天一夜。   何田一看这架势,也别等雪停了,赶快跟易弦去竹林砍了几根竹子拉回家。   这时地上的积雪已经有近十厘米深了。   两人穿着草鞋、鞋底绑着雪板,雪深路滑,竹子又沉又滑溜,走得异常艰难。   但是想到要是不及时做好窝棚的保暖,从初夏养到现在好不容易开始下蛋的鸭子就可能冻死,何田和易弦互相鼓励。   “现在雪还不算太深,气温最多也就零下三四度。”   “是啊,雪也没冻硬,河面也没结冰。”   “做好了炉子烟囱,没准每天都有好几个鸭蛋。”   “真要是那样我们就用纯鸭蛋和面,做面条和小肉饺子、素饺子。”   竹子抬到窝棚边,实在太冷了,何田忍不住原地跺脚跳跳,头上的斗笠顿时簌簌簌落下雪,逗得易弦呵呵一笑,“你怎么跟小麦似的。”   小麦是原地抖毛,从鼻子尖抖动到尾巴尖儿。   一下雪,小麦是最惨的。现在还好,雪再积得深点,它就得跟在人后面,走的时候还得一跳一跳的,雪直接碰到肚子,那滋味可不会太好受。   不过,等雪堆积得四五十厘米厚,气温也恒定在零下二十度以下了,小麦就好走一些了,一层一层的雪都冻得硬了,狼,狗狐狸之类的动物就不至于再陷进深雪里了。   但是对于角马,驯鹿,麋鹿这种大体型的食草动物来说,就很危险。它们要是陷在雪里,就只能任人宰割。   “这实在太冷了。”易弦把一根竹子架在两支木凳上,觉得手里的锯子都抓不稳了。雪花还在飘飘悠悠地落下,虽然降雪速度不快,也不是羽毛般的大雪,可是一直不停。   “我把炉子先提过来,就用那个铁罐头炉子。”何田跑去拿炉子,易弦搬了些木柴和引火柴。   两人在雪地里垫了几块陶砖,炉子坐在上面,升起火。   划火柴点火的时候,何田手指都是硬的,火柴划了几次才点着。   有了火,过了一会儿就没那么冷了。   锯好了两段竹子,就能拿进屋子里做榫卯了。   小麦这次很是自觉地跟进了屋子。   两人进了屋子,关上门,换上兔毛拖鞋,何田找了块破布巾给小麦擦擦腿脚肚子。小麦这种猎犬毛不长,但是密而厚,毛上就没沾太多的雪,可就是这样,腿和肚子的毛上也沾了一层雪,早冻硬了,用布巾一搓簌簌落下一层小雪珠。   何田给小麦擦完,它就很有眼色地卧在桌子下面了。   易弦又适时地推销起地暖屋子的好处,“等建了新屋子,咱们做个玄关,留个专门换鞋的地方。”   “我爷爷奶奶建这个小屋子,筹备圆木,锯好木板,花了一年时间,然后花了一整个夏天,才建好了屋子。一开始,屋子是没窗子的,第二年春天才用貂皮换了窗户。”何田不是不赞成建新屋子,只是她更实际,“你要建的新屋子要是像你那天画的那样,差不多是现在两倍大,我们要有心理准备啊。”   易弦微微一笑,“谁说只有我们两个人来建,就不能请个外援?”   “外援?”何田疑惑,“谁?”   “察普家那两蠢蛋呀。他们家离得最近。”   何田想想,“他们……倒也不是不行。不过,大家夏天都忙得很,请人来帮忙盖房子,你用什么跟人家换呢?”   易弦早想好了,“所以咱们养鸭子呀。冬天鱼头鱼骨不会腐烂,咱们用干草包一包一包冻起来,隔一段时间化冻一包,跟干草一起搅碎当饲料,鸭子窝棚暖暖的,没等河水开冻,小鸭子就孵出来了,到了夏天还不至少得有三四十只鸭子?这就省了打猎的时间了。还有,今年冬天就试着种温室作物,夏天盖房子的时候一起把温室也盖了,到了冬天还能继续种菜种土豆,那夏天种菜的时间也能省下一部分吧?我们今年准备得比去年充足,肯定还能抓到更多貂,开春的时候换了钱,直接付钱给察普家,他们一定愿意。”   何田依旧不乐观,“他们到时候还要我们管饭呢。别到时候来干活儿拖拖拉拉吃饭倒干脆。”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忙活做烟囱。   先把竹节中的截面打通,然后把两段竹子放在一起,做成一个L型,一截竹子安在炉子上,另一截从墙洞里伸出去。   何田先把两截竹子相接的部分都锯出45度的斜面,用锉刀锉平,再用炭条分别在两截竹子的斜面上画出凹凸形状。   一凹一凸,扣合在一起,敲实了,就不会散开。   从前的木匠手工厉害,一套家具,甚至一座宫殿不用一根钉子,全用榫卯结构锁紧。   何田会的,不过皮毛。   她量好画好,换了小锯子,细心锯好两截竹子要锁在一起的突出和凹陷部分,再用细锉刀慢慢打磨平整,试了试,再锉了一会儿,觉得成了。   她让易弦抱住一根竹子,自己拿起另一根,小心把两根竹子扣合在一起,再用木槌绕着一圈敲紧。   这时窗外的雪下大了。   原本指甲盖大小的雪片变成了鹅毛雪,雪落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两个人把L型的竹烟囱抬出去,搬到窝棚前面,铁罐炉子里的火还在烧着,何田往炉膛里填了块柴,等火又烧旺了,她让易弦把烟囱先竖在炉台上,往炉膛里填了一把半湿的草,然后封上炉门。   湿草很快变成青烟,从烟囱口冒出来。这很好,说明烟囱畅通。何田仔细观察了两截竹子的连接处的拼缝,又在接缝间涂了一层鱼胶,粘上一层碎皮子,这下接缝处就密封得严严实实的了。   两人把烟囱靠着墙放着,先把炉子提进窝棚里,放在屋子中间,周围杂物全都搬开,地上稳稳当当铺一层陶砖,再把炉子放上。   烟囱也搬进来,安在炉子上,出烟口对准墙壁,易弦个子高,何田给他一根碳条,让他沿着出烟口在芦苇席做的墙面上画了个圈,两人再次移开烟囱,沿着碳条画的圈用小刀在芦苇席墙壁上割出一个洞,再重新安好烟囱。这一次,烟囱出口也从墙洞里伸出去了。   何田到外面看了一下,和易弦用碎皮子和鱼胶把墙洞和烟囱间的里外缝隙都封上了。   两人关上窝棚的门,和鸭鸭兔兔互相看了一会儿,觉得窝棚里暖和多了,心里感到欣喜。   这场雪越下越大。到了下午四五点钟,天地间只剩下随着呼啸朔风飞舞的朵朵银花。   纷飞的雪花像一只只蝴蝶,扑在何田家的窗户上,窗台上很快积了一层雪,雪花一片片挨着积雪摞起来,像是要把窗口给糊住,让里面的人再也看不到外面的世界。   何田叹口气,“我应该早点把今年收的小米土豆什么的做成干粮送到狩猎小屋的。”她是想等从秋季集市回来,再规整一番,挑些东西送过去的,谁想到这场雪会这么大。像是不会停了。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盖起来,冻起来。   易弦安慰她,“幸好我们没再等天晴才去砍竹子。现在窝棚保暖做好了,至少鸭子不会冻死了。”   不仅不会冻死,还下蛋了呢。   也许是因为暖和了,也许是因为鸭子们都长到要下蛋的时候了,也许是受到了何田的鼓励,到了晚上易弦冒雪去窝棚给炉子加柴火时,又提回来了五颗蛋。   何田这个高兴啊,捧着装蛋的篮子嘻嘻笑,“哎呀,这都是谁下的蛋啊,这蛋怎么这么可爱这么漂亮呢?又光溜又大。”   一下收获了好多蛋,何田就想着做点好久没做,比如蛋糕啊之类的。   不过,再一看,屋子里还放着块没吃完的大南瓜呢,她又改了主意。   几颗鸭蛋放在锅里煮上,上面搁上蒸笼,南瓜放在蒸笼里蒸熟。把蛋和南瓜取出来,南瓜用勺子压成泥,蛋剥出蛋黄,加上一勺砂糖,和上糯米粉搅拌揉匀,放在一边醒一会儿,再揉成十二个小块,稍微捏扁,包上一小块豆沙,底部收紧,在手心一压,变成了小圆饼子。   何田看了看小圆饼子,又用餐刀背在饼子上面压出条纹。   揉好的圆饼子黄澄澄胖乎乎的,压了条纹之后就变成一个个小圆南瓜的样子,非常可爱。   何田等南瓜饼又醒了大约十分钟,在火上放上平底锅,锅里加上油,把十二个小南瓜都放了进去,煎到底部金黄,再翻个面,稍微煎一会儿,就可以出锅了。   糯米南瓜饼里掺了煮熟的蛋光,外皮煎得焦脆,内心却绵软,再加上一点豆沙馅儿,粘糯之余更加香甜。   易弦一向喜欢甜食,自然非常喜欢这款南瓜饼,把才抱怨过的“整天吃南瓜”的话抛之脑后,笑嘻嘻地连吃了几个。   不得不说,寒冷也是一种调味料,在冬雪寒夜,围着火炉,和心爱的人依偎在一起,即使普通的食物也变成了生平罕见的美食。   易弦握着何田的手,小声说,“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南瓜饼。”   作者有话要说:  “寒冷也是一种调味料”这话也是《小森林》里的。第一次听到时深以为然。   今天也祝大家愉快。 第81章 溜边馒头和排骨炖豆角   这场雪又下了一夜, 到了快天亮时才渐渐停下。   易弦打开门, 把扣在窗外的木板拉开,何田往窗外一看, 院子中两棵树间挂的晾衣绳上积了快二十厘米的雪。   她昨天晚上一直担心积雪会吧窝棚压坏,赶紧升起火,烧上热水, 就去帮易弦铲雪了。   经过这场大雪, 山涧是彻底冻上了,水缸里的水也快用完了,待会儿还得赶快到山下的河边取水。   两人一起合作, 把鸭兔窝棚顶上的积雪铲掉,堆在门前,用木板铁铲拍成雪砖,缠上一层干草, 挨着墙根堆起来。除非奇迹出现,天气忽然又转暖,这层雪砖到明年开春前是不会融化的。雪是很好的隔热材料, 鸭兔窝棚的墙只是一层芦苇席,实在单薄, 外面堆上一层雪砖,能帮助把宝贵的热气给留在窝棚里, 提供给下蛋的鸭子,和更加臭臭了的兔兔。   打扫鸭笼兔笼的时候,何田又捡了一颗蛋, 还热乎乎的。   两人趁着雪还没冻硬,只喝了几口热水,就赶快拿出扫雪的工具扫雪。   扫雪的扫把是个硕大的木铲,铲子上的木板有四十厘米宽,先一人一边,把房顶的雪铲下来,再在雪地中推出一条路,把路上的雪堆在两边,房子墙根,树下。之后,还要从窝棚里抱出干草和小树枝,撒在路上,再撒一层掺了草木灰和木炭碎屑的沙子。   何田把大米从它的窝棚里放出来,领到菜地边上,让它自行寻找食物。地里还有好多菜叶菜根,没来得及收起来,大米用鼻子在雪里拱来拱去,不一会儿就找到了些萝卜缨子,开心地啃起来。   易弦正扫着雪,突然叫了一声,“哎呀,那几只鳖呢?”   何田这才想起来,再往池塘边一看,哪里还有什么池塘,只剩下一片雪地了。   山涧、池塘、霸王坑全都白茫茫一片,远远看去平平整整,要不是霸王坑外面那层石头墙,根本看不出这里有什么。   何田和易弦赶紧推着木铲,开出一条到池塘边的路,再叫上小麦,在雪里找了一会儿,找到了那三只鳖。早就冻得梆硬,不知道是死是活。   易弦用一个破竹篮把三只鳖提到了大米的窝棚。放在墙角,先盖上一层干草,再盖上一层沙子。   他担心把鳖放到鸭兔窝棚,气温过高,鳖从冬眠中醒来,万一一命呜呼岂不是很可惜。   要叫何田说,这完全是多此一举。野外的鳖不也是在白雪覆盖下冬眠么?就是温泉山谷,草地上背阴的地方也有积雪呢。   但是易弦不管养什么都有一颗慈父心,生怕他的鳖冻死,最后还抱了个大陶盆放进大米住的窝棚,把鳖又挖出来,放进陶盆里,重新盖上干草和沙子。   何田说,“放在陶盆里就行了,不怕大米踩扁了它们,还盖什么干草沙子啊。”   易弦还挺有理的,“这不是在模仿它们的野生环境么?”   何田闷笑一声,“你想的真周到。好了,先吃饭吧。吃完饭咱们还好多活儿要干呢。”   苗圃上积了雪倒好处理,两个人一起把草帘子连着雪卷起来往下一抽,雪洒掉,再重新盖上帘子就好了,但这不是常事,而且,苗圃里的作物门非常争气,下了这么大的雪,气温骤降到零下十度左右,黄豆藤、豌豆藤、豆角都还绿莹莹的,只有靠近边缘的地方叶片冻蔫了,一碰就变成一滩绿色的软泥,其他地方都还挺精神的,土豆的叶子也一样生机勃勃,还开着花,再用竹铲子挖开土,土也没冻硬,土豆的块茎也没冻坏。这样就没有不叫它们继续长大一点的道理啊。   易弦异常得意,“看吧,后悔了吧,我这主意不错吧?是不是应该多盖一块苗圃啊?这样一个冬天都有新鲜菜吃了是不是?”   何田也很开心,“那咱们赶快给苗圃加个固定的盖子吧。   不过,何田还是不敢太乐观,她把地里最肥大的土豆和豆角都摘了,提回屋子,洗净了,准备中午吃。   吃过早饭,两人拉着大米去了河边。   从家到河边这条路平时只要不到十分钟就能走完,今天可费了不少时间。   给大米套上铲雪的木耙子,一个人在前面拉着它走,一个人在后面,背着一筐碎木屑、小树枝、木炭灰掺好的沙子,用瓢舀出来撒在地上。   到了河边的斜坡,还要额外铺上他们提前编好的草绳,再撒上一层长着尖刺的栗子壳。   等扫好了雪,铺好了路,终于到了河边,两人都出了一身薄汗,头上的帽子一掀开,白气袅袅上升。   易弦笑道,“师妹你看,我神功大成了!”   何田双手拍在他胸前,咕咕笑,“师兄你糊涂了么?快点收摄心神,我帮你运功,你赶快把体内的毒逼出来!”   两人哈哈哈笑,易弦忽然极妩媚地看何田一眼,坏笑道,“师妹,你要把我体内什么给逼出来呀?”说着,把何田双手按在自己胸口。   何田脸顿时更红了,之前是因为冻的累的,这时是因为害羞。   她挣扎着要把手抽出来,易弦死死抓住不放,气得她原地跳了几下,他哈哈大笑,松开她的手,低头亲亲她鼻尖,又趴在她耳朵边小声嘀咕几句。何田恼羞成怒,抓住易弦的腰用力一拧。   易弦怪叫着假装很疼的样子,何田不搭理他。想也知道不疼,他穿的那么厚,她又戴着手套,拧着就跟挠痒痒似的。   小麦看着两个穿得像肥啾一样还互相嘻嘻嘻啾啾啾的主人,感觉狗生无望。自从这次天上下了这白白凉凉的面,它跑跳都不如意了,好不容易开了条路到河边,它跟来了,却仍然只是当单身狗,没别的事干。大家伙现在比它有用得多。   河水并没完全上冻,只是靠近岸边的六七米给冻上了。   这并不是好事。   这个时候要取水是非常危险的。   岸边的冰层并不均匀,谁也不知道哪里有多厚。也许这一步踩到的地方厚实得足以承受身体的重量,但下一脚踩到就只有几厘米厚,一踩就裂开一个冰洞,让人陷入灭顶之灾。   何田没有和易弦立即取水,而是返回家,让大米拖着他们昨天砍的那几根竹子,又来到河边。   他们把竹子顺着山坡溜下去,在河岸边打通竹节,就有了长长的一条竹管,从冰面向着河中还没结冰的地方一点点推过去,一头探进水中。河水仍然在不断流动,河心仍有波浪,等了一会儿,水流慢慢涌进竹子中,从另一端流出来。   何田早在竹子靠近河岸这边凿出一个凹坑,把水桶放进去,不一会儿,接了两桶清水。   易弦担心,“过了一晚上,竹子里的水就会冻上了。”   “到时候我还有别的取水的方法。”何田信心满满。   提了水回家后,何田把养在小水缸里的鱼抓了一条,放进大水缸,两桶水都倒进去,水缸还没一半满。易弦往返几次,终于填满了水缸。   何田也感叹,没能早点做好准备。   没想到今年的冬天第一场大雪来得这样急又这样强烈。如有预料,她一定早早地在河里沉下一根大竹子,岸边被冰冻后,她只要拉起穿过竹子的绳子,竹子浮起来,冰层之间仍在流动的水就能被引到岸边。   现在,只能希望天气继续冷下去,把河面彻底冻实,然后就能凿冰取水了。   冬天来得早,也并非没有好处。这意味着狩猎貂鼠的时间也提前了。   等水缸满了,两人把提前做好的苗圃棚子搬出来拼接好。   和何田讨论之后,经过几番计算,易弦做了一套到春天时可以拆成一片片的木架子。木架的龙骨粗大,上面打成的方格的木条却都纤细,全部都是一样大小,六根龙骨也不用打进土中,而是直接插在提前在苗圃周围挖好的洞中。每个洞有三十厘米深,比龙骨稍粗些。   这六个洞分布在苗圃周围,里面填上了干草和破棉絮。扫净上面的雪,拔出里面填的干草,龙骨就能插在洞里了。扶着龙骨,往洞里浇上水,等水冻成了冰,龙骨就被牢牢固定住了。到了第二年春暖花开时,再提出来就行了。   龙骨架好之后,何田和易弦把棚顶也搭好。   棚子建的比现在盖草帘的竹棚子要高且大一些,一面还留了门。门倒不是什么结实材料,就是两层竹篾加了一层干草帘子。   何田还曾质疑,这么透气,会不会把温室暖棚里的植物冻死,但是易弦很肯定地说,他所见过的温室,都是留有出气口的,而且,在中午的时候,花匠还会特意把温室大门打开,让冷空气进来,这样里面的花草会更适应寒冷,没那么娇弱。   反正也是实验,她就姑且听他的吧。   木棚子搭好后,两人先把一块雪地用木板推平,然后铺了一张芦苇席子,边缘用石头压住,再在席子上放了十几个大小尺寸一致的木头框,先在木框底部和边缘放上一层雪,再一一浇上水。这些木框,是用来做冰瓦的。   零下十几度的天气,水缓缓地浇出来,虽然有些从木框和芦苇席子边缘渗出来了,但是很快就和底部边缘的雪一起凝固在木框中,等木框里的水冻成了结实的冰,掀起席子,卷起来,就得到了一样大小的冰瓦。   不过,这只是何田和易弦的设想,付诸实践之后,两人翻了一次席子,上面的冰块死活不从席子上下来,还有的虽然拿下来了,但是和木框牢牢冻在一起。   何田和易弦最后只能用火把略烧一烧,才弄下来,费事不说,还有几块冰瓦因此变形缺角的。连做模具的木框都坏了一个。   两人只得想个别的招,在苇席上又垫了一层干草,每块冰瓦下都放了几根干草,木框的四个边都有草茎伸出来,冻成冰后抓住草茎用力一拉,冰瓦就出来了,这时再撕掉干草。   费了好半天劲儿,才做了三四十块冰瓦,先安在木棚上,看看是否合适。   这一步倒比做冰瓦顺利,铺瓦片的时候,易弦站在梯子上,提着一桶热水,用一把刷子蘸了水,往冰瓦四周一刷,冰瓦比木框略小,瓦片和木框的缝隙蘸了热水,立刻被冻上,瓦片就结结实实地“钉”在棚上了。   还没到下午四点,朔风又起,天阴沉沉的,眼看又飘起了雪。何田和易弦虽然心里着急,也只能再做一批冰瓦,赶快收工,暂时先在木棚上再绑上一层草帘子,关上小门。   回到屋子里,两人立刻感到扑面而来的温暖。   被这样的热气一熏,再喝一杯热腾腾的姜丝梅子茶,全身暖洋洋软哒哒的,再也不想出门了。   何田和易弦坐在炉子边,烤了烤火,再想想做了一小半的冰瓦暖房和未来能收获的新鲜蔬菜,心里美滋滋的。   虽然只盖上了一小半,但是易弦的设想目前来看相当成功,冰瓦结实透亮,不透风雪,跟玻璃没什么两样。   暖和了一会儿,何田让易弦剥掉豆角的筋,掰成两段,再给土豆削皮切块,把一块烟熏排骨也剁成小块。这块排骨昨天就拿出来了,在盆里泡了泡已经软了很多。   何田取了三杯面粉,又加了一杯在集市换来的玉米面,放上酵母和水,一小勺糖,揉成面团。   然后,她往炉子里加了两块柴,等火旺了,锅中放上油,炸了几瓣蒜,一把葱,放进去排骨、土豆、豆角,翻炒一阵,加上一碗水,又从炉膛里夹出一块柴,小火慢炖。   何田教易弦做馒头,把面团放在案板上揉成粗粗的长条,均匀切成八个等份,就得到八个长方形的小馒头。   小馒头这次没有放在蒸笼上蒸,而是在底部涂了点水,粘在铁锅边上,盖上锅盖。炖排骨时的热气慢慢就把馒头给蒸熟了。   二十分钟后一掀锅盖,锅边一溜饱满的玉米面小馒头,锅中间是殷红的烟熏排骨块,绿油油的豆角和金黄色的土豆。   易弦是第一次吃玉米面蒸的馒头,虽然何田加了三份面粉和一份玉米面,但是蒸好的馒头金灿灿的,玉米面的小颗粒嚼起来格外香,蘸上炖排骨的汤汁,满口鲜香。   窗外又飘起雪花,林中的树木枝头像盖着棉絮,而他们的小屋屋顶像盖着一层厚棉被,烟囱中升起袅袅白烟,窗子的挡板缝隙中露出温暖的黄色灯光。   这个冬夜,静谧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愉快 第82章 冻柿子   经过几次改进, 何田和易弦终于做好了所有的冰瓦, 盖在了苗圃的木棚上。   这下,这个苗圃就正式升级为温室了。   易弦很是得意, 抬头看看半透明的冰瓦房顶,“看看,像不像水晶宫?”   说是水晶宫实在是过誉了, 但是除了竹草做成的门, 这个小棚子房顶和四面墙上全是透明的冰瓦,确实挺漂亮的。   温室盖好的时候雪也终于停了,久违的阳光穿过云层, 从透明的温室房顶投进来,照耀在苗圃中的各种植物上。   太阳是出来了,但是室外的气温并没上升。   河水中的冰越来越多,放眼望去, 河心全是碎冰,随着流动的河水缓缓移动,阳光照在冰片的边缘, 闪动金光,河面上白气腾腾, 犹如仙境。   这是一年中最难取水的时候。   河岸上结了冰,但是冰层并没厚到可以让人在上面行走。   每年都有人在取水时踩裂河冰, 坠入冰层之间,冰层中流动的水会把人冲走,让他无法游回自己跌落的冰洞, 有时,罹难的人消失得无影无踪,有时,他的家属会在下游的冰层看到他,却无法打穿一层层的冰层取出尸体。   就像易弦之前担心的那样,取水的竹子因为一直浮在河面上,里面的水流终于结了冰。膨胀的冰块把竹节涨爆成了一丝一丝的,自然无法再引水。   何田早就有了准备。她跟易弦重新从窝棚里抬出小船,还拿了两副在雪地中行走的木杖,来到河边。   把船放在冰面上,两个人坐进去,用木杖支撑,在冰面滑动。   当船划到水边时,真正的危险来了。   河上漂流的冰块有些十分厚大,要是小船碰到冰块的边缘,沉重的冰就会把船体撞穿,船一进水,船上的人性命堪忧。   所以一定要小心,一个人用木杖推走可能危及到小船的冰块,另一个人快速把水桶缒进水中,提上水,赶快划回岸边,再用木杖支撑着滑到岸上。   这方法取到的水,一桶水到了岸上,可能已经洒了一半。何田早有了经验,就在水桶上盖了一个竹编的盖子。来取水之前放在雪里轻轻压一压,竹篾缝隙里就挤进去了雪,取到水后立即盖上,水桶随着小船来回摇晃时,盖子缝隙里的雪遇到水,立即结成一层薄薄的冰,把水桶密封住。   这样取来的水当然得珍惜着用。   冬天是真的来了,每天都在下雪,即使出着太阳,雪花也会时不时就无预兆地飘落。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任务就是去清理房顶和道路上的积雪。   何田看着天气,认为可以开始捕貂了。   河对岸的狩猎小屋现在还不能去,因为河水还没冻上,但是离家近的这一边可以先试一试了。   下雪之后,山路难走,即使是去家附近的猎场,也得在第二天下午才能返回。   如果是去河对岸的猎场,那需要的时间更久,家中正在积极下蛋的鸭子们可不能饿着。   在秋天的两次出行后,他们又改进了自动喂食机器。原先的水滴时钟式喂食机显然是不适合在冬季使用的。于是两人经过几番实验,做出了发条喂食机。   发条喂食机的原理更简单了,当机器上的发条转完了,就会推动一个小球,小球落下,推动一片竹片,放在倾斜木板上的一份草料就会在在杠杆作用下滑落进食槽。   同样,他们也做了自动盖便便机,让一定分量的草木灰落进鸭兔笼子下的粪槽里。虽然不能均匀地盖住粪便,但至少可以把尿给吸住,这样,气味就不至于太难闻。   易弦是计划着要去火山下取火山灰的,这可是个长途旅行,往返最快也要六七天的时间。所以,很有必要现在就可是实验这些自动喂食机器。   装好了机器,放好草料,再给两个炉灶填好木柴,用雪砖堆在门外,他们出发了。   去的这一路,易弦和何田交替走在前面,大米和小麦跟在中间,一人在前面开路,一人在队伍最后,从大米驮着的筐子里拿出干枝枯叶洒在地上。   这样,回程的时候就容易走一些。而且,如果有人在林中迷了路,循着这个,也能找到安全的住所。   在雪后的林子中跋涉了近三个小时,他们终于到达了狩猎小屋。   小屋屋顶上的积雪超过三十厘米,何田和易弦一到,先升起火炉,再取了雪慢慢融化,然后拿出工具扫雪铲雪。   小麦帮不上忙,就跟着大米乱转。   收拾一番之后,易弦做上午饭,何田去给陷阱放诱饵。   何田巡视了一遍她设下的几个陷阱,放好诱饵,回到小屋,一推门,看到易弦飞快把什么东西塞进了自己怀里。   她心中稍微诧异,随口问,“你的刀藏好了?”   易弦微微一笑,“藏好了!”   “切,真是小气。看一看会掉块肉么?”   “不会不会。呵呵呵,但是就是不给你看。”   易弦做的午饭一向追求一锅熟,并且要营养均衡。所以今天的午饭,是豌豆腊肉蒸杂米饭,配菜是腌辣白菜。   何田带来了两个大柿子,放在窗外门廊上,用雪埋住。   小麦好奇地跑去闻了闻,何田笑,“你可不能吃这个。”又在上面扣了个篮子。   吃完午饭,何田把门外雪里埋的柿子拿出来,柿子已经冻得硬硬的了,放在盘子里,搁在桌上,大约半小时后,她和易弦一人一把小铁勺,挖开柿子皮,享用冻柿子。柿子的果皮这时变得皱巴巴的,上面凝结了一层水珠,何田用小勺扒开果皮,里面的果肉像橙红色的岩浆,缓慢柔软地流出来。易弦吃了一口,又冰又甜。   何田笑嘻嘻说,“要是放点蓝莓果酱就更好吃了。”   易弦第一次吃冻柿子,仔细品味之后说,“有点像冰淇淋。”   下午倒是没事,何田和易弦就把桌子搬到火炉前,做起手工活儿。   易弦是在学编竹篮子。在几天前,他终于成功编出了一个样子还算过得去的篮子后,就沉迷此道,还跟何田说,“等明年夏天,我给你编个蝈蝈笼子,抓一只蝈蝈装进去。”   他从前所见的蝈蝈笼子有用麦秸秆编的,还有用小樟木劈成细丝做的,就和鸟笼差不多,只是更小巧精致。   何田小时候也养过蝈蝈、蝉、蚱蜢,不过用的是草或者竹篾编的笼子。喂这些小虫吃的,也不过是菜叶之类。   但是易弦讲起他养蝈蝈,那话可多了。   “蝈蝈最喜欢吃的是南瓜花,但是你要想让它叫声宏亮,就得给它找辣椒吃。越辣越好。”   “纨绔啊……”   “怎么就纨绔了?你养蚕,我养蝈蝈,不是一回事么?你还专门把蚕放进纸盒子里让它吐丝吐成一片好用来书签呢。”   两人闲聊着,何田也没闲着。她一边指点易弦如何编织竹篮,一边做门帘。因为今年打了很多野鸭子,鸭绒也大丰收,春天集市时易弦又胡乱买了很多棉布,何田就做了些新鸭绒被子,放到狩猎小屋。   之前收走的破旧被褥有几床还是棉花胎,都有些硬了,何田想了想,干脆做成门帘子吧。   破旧的被罩拆洗之后裁掉已经稀薄的部分,和其他旧布块拼花,做成布套,装上棉胎后,缝紧,挂在门外。进出的时候多了一层棉帘子,屋子里的热气就不会散逸得太多。   除了门帘,何田还给鸭兔窝棚里的烟囱上也裹了一层棉花套,用来保暖。   第二天一早,何田和易弦去陷阱那儿一看,一夜之间,就有两只貂鼠命丧松木拱门陷阱,尸体都僵硬了。   何田抬起松木架,取走貂鼠,又重新放上诱饵。   树洞里的铁圈夹子也有收获,捉到了一只黑白花的野兔,身体还有点温热。   取走猎物,放好带来的食物,熄灭火炉,再搬些木柴劈好放在炉子旁边,何田把棉门帘也收进了屋子,关好屋门,一家人返回了。   幸而他们是在中午之前就开始走的。   他们出发了没多久,原本碧蓝的天空飘来了许多云,天色快速暗淡下来,不久之后,又下起了雪。   这雪越下越大,松林中也越来越昏暗。幸好有来时撒的枯枝腐叶,不然道路都难以辨清楚。   易弦看到雪越来越急,听到何田在他背后走路时的喘气声,不由停下来,“要返回去吗?”   何田坚定地摇头,“赶回家吧。这雪谁知道会下多久?家里的鸭子没人管不行。”   深一脚浅一脚又走了一会儿,风雪越来越大了。   大米的睫毛和脖子上积了一层雪,它不停眨巴着眼睛,紧紧跟在易弦身后。   何田不让小麦再走了,她把它抱进大米驮的篮子里,它从篮子上覆盖的皮毛下探出个狗头,不一会儿又钻进去。   雪花足有巴掌大,纠结在一起,下得又快又急。   到了一片林地,风雪实在太大,难以分辨方向。   何田决定,暂时停下避避风雪。   她找了个背风的地方,跟易弦砍下一条长树枝,把树枝架在两棵树杈间,将带来的油布绑在上面。   油布是春季捕鸟的时候披在身上的斗篷,两个斗篷绑在一起,足有三四米长,一边栓在树枝上,一边压在地上,就形成一个三角形的小空隙,做帐篷两面漏风,但是当临时的避风港足够了。何田扎油布的时候易弦砍了些松枝铺在地上,把蒙在篮子上的那块皮毛铺在松枝上,大家就坐在上面,易弦搂着何田,何田抱着小麦,大米蜷缩在易弦背后。   在这个临时搭建的小避风港里蜷缩了半个小时,风雪逐渐小了一些。   他们赶紧收好东西,继续向山下赶。   又雪中跋涉了快两个小时,终于看到家中的烟囱冒出的白烟了,易弦和何田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充满鼓励和欢欣。这时,不仅大米的脸上全是雪,何田和易弦的眉毛上,睫毛上也全挂着一层雪花,帽檐和蒙脸布上就不必说了。   到了家,易弦把大米送回它的窝棚,给它草料黄豆,何田搬开屋子门前堆的雪砖,打开炉门,赶快往炉子里填两块木柴,把炉火烧旺。她再打开水缸看看,水缸里的水并没结冰。这下可以放心了。   何田烧了一壶水,装了一篮木柴,去了鸭兔窝棚。   易弦已经在里面了,正在清理炉子里的灰。   他把灰扫进一个灰斗里,倒进兔笼下的粪槽,“这里好像比我们走之前还暖和呢。”   “而且,没我们想象的臭。”何田同意。   再仔细一想,两人就明白了。   两天一夜间,十几只鸭和六只兔子的粪便和草木灰在温暖的室温下发酵了,散发出了热量。   可是,要不要留着粪便继续发酵取得热量呢?   暖和是暖和了,气味并不好闻。   收拾好窝棚后,雪又大了起来。   何田和易弦牵着手走回家。   “幸好我们赶回来了。”   “是啊。不然真的很难预料会发生什么。”   “要是去年我遇到的这样的大雪,恐怕你救不活我。”   “是啊……”   回到家,何田翻翻她的记事本,才发现,不知不觉,易弦已经来了整整一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第83章 豆浆和豆渣饼   83   这一夜过后, 河面上的碎冰在一夜之间凝固了。也许还有没有完全凝固的河段, 但是也被大雪覆盖了。   站在河边,以往奔流的河水现在变成了一片宁静的白色雪原。   河心的冰层也许还不够结实, 但是靠近河岸的已是坚如磐石。   何田和易弦带上凿冰的工具,一大早就来到河岸边。   用木耙子推开冰面上的雪后,就能看到晶莹剔透的冰层下, 不仅水流在缓缓流动, 还有肥大的鱼悠闲游来游去。   因为今年储备了足够的肉食,何田不打算凿两个冰洞,一个就够用了。   不过, 对易弦这种好奇宝宝而言,一个冰洞怎么够呢?   于是两人各自钻了一个冰洞。   凿冰洞这个活儿,何田可是熟练工,她比易弦快得多, 她的冰洞凿好后,站在易弦身旁指点了几句,就先提了一桶水让大米驮回家。   何田回家后并没把水桶里的水全倒进大水缸, 而是留了一半。然后,她取了一只盖子上有小孔的木盒子, 把小水缸里养的几条小鱼装进木盒,再放在留着一半水的水桶里, 提回河边。   木盒一端拴着绳子,把它轻轻地缒进冰洞里,盒子里装着的小鱼就能在里面存活一整个冬天。   它们, 是用来钓鱼的鱼饵。   江鳕是只吃活的食物的鱼。如果不用渔网,要钓江鳕,就得提前准备好活饵。   木盒绳子的另一端挂着一个圆圆的竹环,直径大约十厘米,厚墩墩的。缒下木盒子之后,何田把圆竹环平放在冰面上,她站起来,一脚踩着绳子,提起水桶,缓缓把水浇在竹环上,竹环很快就冻在了冰面上。再多浇几次,竹环冻在一层厚厚的冰下面,木盒就牢牢地固定住了,要用鱼饵的时候拉着绳子提出来,不用担心盒子会顺水流走。   何田还带了几根长短不一的竹竿,她在冰洞上横放一根大约只有一米长的竹竿,也浇上水固定在冰面上,再把一根长竹竿探进冰洞。试了试水深后,她摘下厚厚的鹿毛手套,把一截鱼线捆在竹竿顶端。   这时的气温恐怕在零下二十度以下,虽然她还戴着一层松鼠皮做的五指手套,可是手指很快被冻得麻木,不怎么灵活了,所以鱼线上已经提前挂好了鱼钩。   何田叫易弦,“来看我钓鱼!”   易弦放下挖冰洞用的旋梯似的铁铲,呼着白气跑来,“这和平时钓鱼有什么不一样么?”   何田跺跺脚,“这时候谁还想坐在这儿钓鱼啊,帮我把绳子拉上来。”   易弦拉起木盒上拴着的绳子,何田蹲在冰洞边,盒子一出水,她赶快打开盒盖,眼明手快地抓了一条鱼,挂在鱼钩上,再一扣盒盖,把盒子又推入水中,鱼线连着竹竿也给推进了冰洞。   何田对着手指呼几口气,赶快再戴上手套。   因为冰洞的深度比竹竿的长度要小,所以竹竿露出冰洞一截。   何田把竹竿略提起一些,用绳子打了个十字结,把它固定在架在冰洞上的横杆上。   “好了,等一个晚上,明天就有鱼了!”她攥攥拳头,再去看易弦挖的冰洞。   等他终于凿好了洞,易弦欢呼一声,用绳子缒下水桶,打了一桶水上来,又把何田的水桶打满,一手一个拎到山坡上。   小麦在他凿冰洞的时候一直对冰层下的游鱼感到好奇。   这是它第一次看到冰雪。去年它出生时也是冬天,不过那个时候,它作为小宝宝,是不被允许跑到冰天雪地里来的。   等易弦把水桶放在爬犁上,桶面上已经结了一层冰,大米拖着爬犁走时,圆盘似的冰在桶里晃来晃去,这对小麦来说,也是个新奇的景象。   易弦看到小麦一直盯着桶里的冰盘在看,就抓起一个冰盘,像扔飞盘那样扔出去,还鼓励小麦去追。   小麦嗖一下窜出去,在雪地里蹦跳了几次,试图把冰盘叼起来,都没成功,只好怏怏不乐地跑回来。   易弦嘿嘿笑。   何田看不过去,又拿了一个冰盘给小麦,小麦开心地叼住,咔吧一声,冰盘碎成几瓣了,小麦又傻眼了,然后有点怯怯地看向何田。   易弦哈哈哈捧腹大笑。   何田只好蹲下拍拍小麦的狗头以示安慰。   回到家,何田从放陶器的窝棚里取了个陶罐,抓一把雪擦洗干净。   鸭子们没辜负暖炉和棉花门帘,下蛋的积极性很高,几乎每天都有五六颗蛋。短短几天,就给他们下了满满一篮子的蛋。   蛋虽然好吃,可也不能天天吃顿顿吃。   何田在陶罐里放上一小碗盐,兑了温水,倒进去,搅拌均匀,然后放进去十五颗蛋,准备再腌一罐咸鸭蛋。   在装鸭蛋的罐子上套一个草绳编的网兜,就能很方便地提出去,放进地窖里。   何田把昨天收到的两只貂鼠和一只野兔从地窖里拿回家,装上两盆雪,坐在火炉前剥洗貂皮。   今年,有了小麦,貂肉就不会被浪费了。烧陶准备陶泥的时候,何田就想到小麦冬天吃什么了。她混合羽毛干草和泥巴,给小麦做了一个三脚泥炉,还找出来从前给小米煮食用的小铁桶。   从窝棚里找出小铁桶的时候何田有些感慨,轻轻抚摸铁桶上的凹坑,小米还是只幼犬时很喜欢把这个铁桶当玩具追着拱着玩。   转眼之间,奶奶和小米已经离去两年多了。   何田把小桶提回家,教易弦给小麦做狗粮,剥出的貂肉切成小块,和胡萝卜块,土豆块一起放在小铁桶里,水加到刚刚盖住肉块就行了。   易弦把泥炉子放在门廊另一边,加上柴草升起火,放上小铁桶,慢慢煮上。这个,就是小麦今年冬天的主要食物了。   何田剥貂皮的时候,易弦也坐在一盆雪前面,学着剥兔子皮。这次他做的还不错,总算是把整张的兔子皮给剥下来了。接着,他破开兔子肚腹,清理内脏,把擦洗干净的兔肉分成两份,一份切成小块,和胡萝卜块,土豆块一起用盐和酱油放进陶锅里腌一会儿,加上一点水小火慢炖,另一份先放在地窖里。   易弦做完这些,颇有些自得,看看何田,轻轻吭吭两声,何田轻笑一声,赶快表扬,“不错不错。我看这兔肉一定会很好吃。就是配料怎么跟小麦吃的一样啊?”   易弦振振有词,“这样营养才均衡啊,咱们总不能吃得还不如小麦吧?”   今年冬天不用挣扎在温饱线上了,意味着他们多出了很多空余时间,也意味着他们可以提前为明年做好准备。   早在入冬之前,易弦就跟何田商量好了,要放几盆植物在家中养着。这几棵植物当然提供不了多少食物,只是实验一下在室温基本恒定在二十度且日照不足的条件下,它们能长成什么样子。这是在为明年进行大规模的温室种植做准备。   为此,何田和易弦做了两个底部一侧有个小门的木箱,作为培养植物的“花盆”。   他们种的,也是根茎植物,土豆和胡萝卜。   小门打开,便于观察根茎长得如何了。长肥了要取也容易,不用像种在地里的土豆那样,要拎着茎叶一把揪出来,根茎上的土豆有大有小,大的可以摘掉吃,小的,要想再种下去就没那么容易了。   何田觉得开门的木箱种土豆这主意很是不错,在温室苗圃中也是这么种土豆的。   此外,两人商量好,如果苗圃里的番茄或是其他蔬菜长得好,就再移一棵放进屋子里。   建好了冰瓦温室之后,苗圃里的作物长得比预料的还要好,易弦一看,就决定,再移一棵辣椒。   木箱和花盆早就搬到了家中,就挨着窗台放着,里面填上七分满的泥土。两人带着篮子和兔皮,把要移栽的植物挖出来放在篮子中,盖上兔皮,跑回家,小心翼翼种下。   种好收拾完,易弦看着植物绿油油的叶子,问何田,“咱们要不要在发些豆芽啊?”   他现在知道了,炒菜吃的豆芽通常是绿豆芽。   何田摇头,“算了吧。这附近都没什么人种绿豆,这次一共就换了那么一小袋绿豆,我还想留着做种子呢。你不是想喝绿豆汤吗?”   绿豆没有,黄豆倒很多。   他们本来是想多种些黄豆,等西瓜熟了之后做黄豆西瓜酱的,但后来西瓜一共就那么几粒,当水果吃还嫌不够呢,更别提做西瓜酱了。黄豆倒是大丰收,就算都磨碎了、和盐炒了给大米还有鸭兔做饲料,一个冬天也吃不完,再说,它们也不用天天吃这个。   刚下过大雪,家附近的狩猎小屋恐怕还没新猎物,河对岸又暂时没法去,两人干脆在家捣腾吃食。   反正黄豆多得是,先做些豆浆吧。   这个,从去年发豆芽的时候就说了好多次,一直没机会做,刚开始是没有足够的黄豆,等有了新黄豆,正是各种食物丰盛的时候,谁也没想起来要吃。   易弦从放工具的窝棚抱来一个小石磨,这个手摇小石磨,是何田磨小米和黄豆面的时候用的。石磨坐在一个大盆里,倒进去一些泡了一夜的黄豆,加上水,慢慢转动磨盘,很快,就有白白的豆浆流下来。   磨了一会儿,何田觉得,虽然石磨一边加水一边磨,不会升温,但这效率真是不如用手动搅碎机呀。   于是她去搬了手动搅碎机,加上两杯泡好的黄豆,添上水,跟易弦比着摇手柄,没一会儿搅碎机的豆子就全变成碎渣了。   何田在一个大碗上放上竹筛子,搅拌机里的液体连渣带水倒进去,筛子滤出豆渣,碗里的就是乳白色的豆浆了。   易弦见这个方法好,就干脆他来摇搅拌机,把滤出的豆渣再放进石磨里让何田磨一次,最后剩的细渣连汤带水倒进铺了一块纱布的筛子里,再拧出水分。   这俩人是第一次磨豆浆,泡了一小盆豆子,磨出的豆浆越来越多,先是装在大碗里,然后倒进盆子里,最后倒了一大锅。   何田看着这一大锅豆浆,实在有些发愁,这要什么时候才能喝完啊?   她摇头叹气,先烧旺火,把豆浆煮熟了吧。   煮了一会儿,乳白的浆咕嘟咕嘟冒着泡,何田减小火,问易弦,“这算煮好了么?”   他哪知道啊。   等着豆浆放凉的时候,何田看到豆浆表面凝成了一层皮,她拿了双长长的竹筷子一捞,没想到,整张皮就这么给捞起来了。   何田正惊讶呢,易弦兴奋地喊,“这是油豆皮!快捞快捞!这个可好吃了。”   何田一面开心他们无意间做成了新食物,一面又有点担心,“你确定吗?”你连豆浆怎么做的都不清楚。我真的可以相信你么?   “管它呢!先捞出来再说。”易弦颠颠儿地跑去拿了个小竹匾,接在锅边,何田把“豆皮”轻轻摊在竹匾上,铺平,皮上带的汤水沥沥地渗出,滴回锅里。   既然能碰巧做出一次,没理由做不出第二次。   何田想了想之前的步骤,又跟易弦推敲商量一番,再次小火煮沸豆浆,再降低温度,果然,锅面上没一会儿又凝结了一层皮。   这次成功之后,两人信心大增,又如法炮制地揭了两层油豆皮。可是,再煮的时候,豆浆上就只凝出一层薄薄的皮,筷子一碰就碎了,再捞不起来了。   “这是豆浆里的脂肪不够了。”何田挺开心的,只要知道了方法,以后想做多少都行。她又问,“油豆皮怎么吃啊?”   易弦随口就能说出好几种吃法,“用来包包子,当包子皮,可以下到火锅里,可以打个结和肉一起炖,可以包上肉馅蒸了,然后切成片煎,哦哦,对了,还可以和白果冰糖一起煮成甜汤,放在杏仁茶里……”   豆浆做好了,趁热加上一小勺砂糖,暖暖地喝下去,香浓甘甜。   剩下的豆渣,何田觉得直接当饲料挺可惜,就加上一小杯面,一点盐和花椒面,再加上两颗鸭蛋和一小块猪油,揉成面团,擀成掌心大小的小饼子,放在平底锅里小火煎熟,焦焦脆脆,竟然也很香。   易弦细细品尝,满意地“唔”了一声,又说,“要是再加上点儿肉末就更好吃了。”   于是,剩下那半只兔子,他剔下肉,全剁成肉馅,这次没用面粉,用了胡萝卜泥和土豆泥,加上调料,和剩下的豆渣揉成了丸子,下锅一炸,配上杂粮粥和腌辣白菜,又是一顿他崇尚的“营养均衡”的晚饭。    第84章 甜酒   84   豆浆和油豆皮的制作非常成功, 就连副产品——豆渣, 都做出了味道和卖相都不错的食物,易弦的野心又大了点, 感觉自己向“支配厨房”这个目标迈了一大步,于是又鼓动何田做米酒。   酒曲是早就买好了的。早在他们第二次去春天的集市,他用自己分到的那份钱, 还有打劫士兵衣服时顺手拿到的钱大肆购买糯米和大米时就想好了, 今年冬天无论如何要吃上酒酿圆子。   现在,新鲜鸭蛋也有了,糯米粉也有了, 就差甜酒了!   他巧舌如簧劝何田,“甜酒可是好东西啊,每天早上挖一勺,加一碗水, 打一个蛋,煮熟了就是一顿早餐,吃了全身热乎乎的。还有, 你大姨妈来之前吃几天,肯定肚子就不疼了。”   何田脸红红的, “你还懂这个呢?”   “我不懂,可是人家卖酒酿的广告上都这么说的呀。还有, 糯米粉做成小圆子,热水里加些酒酿一煮,就是酒酿圆子, 晚上当夜宵最棒了!”   既然是这么好的东西,那就做一点吧。   做酒倒不用两个人再推敲了,买酒曲的时候人家说的很清楚,易弦都记下来了。   取一斤糯米,泡一个晚上,洗净,控干,在蒸笼上放上纱布,糯米倒在上面,蒸熟后放凉,放进干净的容器里,加上揉碎的酒曲,中间挖一个小坑,加上凉开水,让水淹没小坑就行了。盖上盖子,放上几天,酒曲中的微生物就会发挥魔力,让糯米饭变成糯米酒了。   如果有现成的酒,在做甜酒时加上两勺,会帮助发酵,做出的酒会更香醇。   易弦做的时候就加了两勺从熊男那里换来的烈酒。   连做酒的容器他都早准备好了——烧陶器时,他让何田专门烧了两个带盖的陶盆。   陶盆放在靠近炉台的地方,三天之后,果然做出了甜酒。   易弦用一只铁勺子把糯米饭中间的小坑扒得更大一点,浑浊的酒浆就从四面八方涌进小坑,米饭也早已经变得软软的了,何田拈起几粒米,只见米粒变得松散,一捻就碎成了一团,里面渗出酒汁。   易弦舀了一勺酒浆喂何田,期待地看着她,“甜不甜?”   何田抿着嘴笑,“甜。”   酒酿做好了,易弦先舀几勺放在锅里,加上两小碗水,煮沸时打进两个鸭蛋,用筷子把蛋白搅成一丝丝的白絮,不等蛋黄完全煮硬,就一人一碗盛出来。   从前,何田每天早上醒来后,升起火,煮上早餐,喝几口热水去赶快出门扫雪了。热水虽然能让身体暖和些,可没有什么营养,等扫完雪,经常因为累和缺乏血糖手指发颤。   喝了酒糟蛋之后可就不会这样了。   易弦让何田连汤带水把这碗酒糟蛋喝下去才出门,何田扫了一会儿雪,发觉甜酒煮蛋真的是个好东西,用它来当早餐虽然不会吃得很饱,可是它快啊,下水一煮开就行,吃完全身热乎乎的。   到了晚上,还能做一碗酒酿圆子当夜宵。   圆子也很好做,用糯米面加上水,揉成小小粒的就行了。要是讲究一些,再包上磨碎的黑芝麻和玫瑰酱调成的馅儿。要是嫌芝麻馅儿腻味,就用玫瑰酱汁和面,做出的小圆子粉粉嫩嫩,带着玫瑰香,和甜酒酿一起喝,更香甜了。   酒酿用来和面,发酵好的面团,蒸出的馒头也格外蓬松柔软。易弦还用红豆沙和玫瑰酱调了馅儿,包成掌心大小的饼,涂上一层猪油,撒上几粒芝麻,放进烤屉里烤成了甜馅儿的小烧饼。小烧饼做好后能放好久,想吃的时候拿出几个,放在烤屉里热了就能当点心。   酒酿做好之后,如果不煮沸,就要尽快用完,不然,酒曲还在发酵,酒浆渐渐由浓甜变得有一丝辣味,然后越来越辣,酒精度也越来越高。   第一锅酒酿做好后,河面就冻得硬了。   何田把这次冰封的日子也记录下来。足足比去年早了三周。   在去河对岸捕貂之前,易弦把这锅甜酒酿煮沸,放凉后分别放进几个竹筒里封好,准备拿到狩猎小屋去。除了甜酒酿,他还做了些小甜酒烧饼,也一起带去。   鸭蛋倒是想带的,可是要在零下二十几度的路上走上几个小时,即使用棉被包着,也难保到了之后鸭蛋不会冻裂。   有了去年的经验,易弦知道都要做什么准备了。   出发去河对岸的前一天,要先把冰洞里的钓竿拿上来,鱼钩换上新鱼饵,还要大些水放在家中的水缸里。竹竿一拉上来,鱼钩上果然挂着一条肥大的江鳕,足有手臂那么长,鱼身最粗的地方用双手都难以合住。   鱼一提出水,在冰面上跳了几下,就冻得像块石头。   家中的火炉要填满木柴,以保人不在家的这些天,炉子里的火一直不灭。木柴堆放要有技巧,要一大一小间隔着放,所以火才会缓慢而匀速地燃烧着。   木屋房顶上的雪全要扫掉,以防突然的大雪。如果没人及时清理,积雪会把房顶压塌。最后,再将四面墙都用雪砖围上,让房子更加保温。   放鸭兔的窝棚也是同样处理,当然,还得准备充足的粮草。为此,得多放几个自动喂食机器。   出发那天的天气倒不错,雪霁云开,天蓝蓝的,可阳光并不算太强烈,所以不会刺得眼睛发痛。   一行人顺顺利利走过河面,到了林子里。   在林中走了一会儿,小麦对着一片灌木丛汪汪叫,何田摘掉手套,举起猎槍,一只松鸡扑簌簌飞出来,飞到附近一棵树上。   松鸡是很笨的动物。   它的体型比大雁还要大一点,不怎么飞,也飞的不高,喜欢在灌木丛和草丛中活动。在林子中,能对它构成威胁的食肉动物都是不会爬树的,所以它觉得,只要飞到树上就安全了,却没想到人类是会用枪的。   于是,今晚的晚饭就有着落了。   小麦是第一次在雪地中把猎物给主人叼回来,它蹦回来的时候小胡子小眉毛上还挂着雪花,看起来实在太可爱了,又被易弦抓起来举高高顶头。何田连声呵斥,制止这种损害猎犬尊严的行为,但是,小麦好像不讲究尊严,被举高高的时候还摇着电动马达臀,何田眯着眼睛“啧”了一声以示看不惯,真担心小麦屁股上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甩得太快飞出去。   到了离河岸最近的狩猎小屋附近,何田想起去年的事,没直接去小屋,而是绕道观察了一番,才走过去。   易弦倒不觉得这家人在被他虐了一番之后还有再跑来占便宜的胆量,更别说是策划伏击来报复他们了,但也没制止何田。   两人到了小屋,先升起火,再用雪化了水,做上午饭。   何田把那只松鸡放在雪地里,踩在鸡胸上,抓住两个鸡翅根部用力一拉,松鸡翅膀就连皮带毛全都褪了下来,她再抓紧鸡翅上的皮,小心扒开,就能把整个鸡子褪得光光的。   没了鸡皮,松鸡淡红色的肉直接露出来,这时再从背部砍一刀,拉着脊椎破开肚腹,取出内脏,抓一把雪擦净,鸡肉就能下锅了。   因为没有了皮,松鸡最好是炒或者是煮来吃,烤的话,鸡肉就太柴了。   何田拿着松鸡的肠子去了布下陷阱的林子,把肠子割成小块当做诱饵。   鸡肝待会儿切片放在土豆粉条汤里,鸡心给小麦吃,鸡胗和鸡肉一起炒了当晚餐。   第二天一早,何田和易弦巡视陷阱,十分开心地提回来四只貂鼠。其中一只貂鼠的皮毛油亮,豪尖透着紫黑色,个头也不小。   这些貂鼠的肉,当然都是小麦的粮食。   除了貂鼠,还收到一只红毛松鼠。   何田教易弦给松鼠剥皮,“越是小的动物越难剥,其实去年不该让你用兔子试手,要是从獐子狍子或者鹿这种大猎物开始,你应该很快能上手的。”   两人正在教学互动呢,忽然听到远处有母鹿的叫声。   何田停下来,凝神听了一会儿,“奇怪。这不是鹿的叫声,是鹿笛模仿的。察普家怎么在这时候捕鹿呢?”   这时候并不是最佳的捕鹿时机。   冬季,树木花草凋谢枯萎,猎人们没有什么掩体,也很难在雪地里待得久。平时一刻也静不下来的林子这时候是一年中最安静的时候,昆虫销声匿迹,候鸟南飞,不少小动物冬眠了。这种安静让鹿变得更警惕,作为食物链下层的动物,它们有着很好的听觉和嗅觉,少了繁茂的花草,视野更加开阔。   而且,食物缺乏和寒冷,让雄鹿们无暇□□。   要是在春秋季,听到鹿笛声,不久就会有雄鹿前来查看。   可是,今天,鹿笛响了好几次,却始终没听到枪声。   易弦一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今年冬天来得太早,第一场大雪又太猛烈,我们觉得自己没做好入冬的准备,有人准备得还远不如我们。”   “可是他们家还养着野猪呢。”何田想想在秋季集市上看到的察普兄弟,他们可是带了好几头猪的猪肉来交换的。   反正,何田把几支猎槍都填满了弹药。要是他们好声好气的,她也有热水给他们喝一杯,要是……呵呵。   到了下午两点多,天色渐渐阴沉,像是又要下雪了。   何田和易弦坐在小屋中正在谈笑,察普老爹带着两个儿子前来拜访了。   他们一来,先解下猎槍,放在门廊上,向窗子里的何田易弦举举手,以示没有敌意。这在从前当然是不必的,可是,察普一家自己也知道,他们和何田的关系早就不好了,算不上势如水火,可是,也绝不友好。   何田开了门,“察普大叔,你好。有事么?”   察普老爹面露尴尬。   他两个儿子干了些什么,他是知道的。知道,但是没阻止。   他是想着,要是儿子们成功了,那不是挺好的吗?要是何田翻脸了,他再打儿子们几巴掌,把事情圆过去,也不吃亏。   自从何田爷爷去世,他就觉得,何田家再难兴旺起来了,凭着一老一小两个女人,能干什么呢?就算何田奶奶能做出最厉害的弹药,何田家总是收拾得更干净,一家人一看就和别的山民不同,可是再干净漂亮,能多出一块猪肉么?   有了这种轻视的心态,再和何田祖孙俩打交道时,生怕她们会求他家帮忙,就算是以物换物,也总会觉得何田家占了他们的便宜,渐渐地疏远了她们。   等何田奶奶不幸身亡,察普老爹立即想到的不是从此何田一个人生活一定更艰辛了吧,而是,哎,那把她弄来当俩儿子的媳妇不是挺好的?   现在有求于人,他难免有些惭愧,可是也不能不开口。   他拿出一块腊肉,勉强笑笑,“看到你屋子的烟囱冒着烟,知道你来了,给你送块猪肉。”   何田没接,笑眯眯说,“大叔还是留着吧,我们家不缺粮。”   察普老爹只好把肉收回去,难堪地笑了笑,“不缺粮……最好不过了。”   何田请他们进来,察普老爹是第一次看到易弦的真容,先是一愣,然后笑得满脸皱纹像菊花,跟何田说,“你这孩子眼光真不错,你男人这模样,嘿,跟你般配。”   何田脸一红,默默给三个不速之客倒水,易弦就大模大样地摆起“何田男人”的款,跟察普老爹说起话。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愉快。 第85章 美味大青虫   85   正如易弦所料, 察普一家没准备好过冬, 还遭了雪灾。   家中的猪圈被雪压塌了,小猪崽子和一头大猪都压死了, 只剩下一头阉割过的公猪,他们家种的第二茬土豆还没收,全都冻坏了。   祸不单行。为了把埋在雪里的小猪崽子们挖出来, 两个蠢儿子在猪圈边升了两个火堆, 想把冻硬的雪融化了,可是却没想到雪水会流进地窖里。   猪崽子挖出来之后,又过了几天, 他们才发现家中地窖进了水,别说早先收起的粮食,就用猪肉换回来的粮食也没保存好,几乎全都发霉了。   具体怎么发霉的当然没脸告诉别人, 简直太丢人了。   何田瞧他们这副倒霉相,再想到当初他们怎么欺负自己的,就不禁幸灾乐祸地想, 就你们家那卫生标准,地窖里说不定还放着十年前的食物呢, 今年才发霉已经是祖宗保佑了。   易弦倒是看上去比她厚道得多,一听人家倒了大霉, 非常沉痛地表示同情,但是,他一个字也不提借粮食的事。   察普老爹等了半天, 竹杯里的水都喝干了,这俩人一点表示都没,他就开始追忆当年何田爷爷还在时两家是多么要好,有一年,他家也是时运不济,冬季缺粮,何田爷爷立即给他们送了一大袋小米,两串熏肉,还带他凿冰捕鱼。   这种小伎俩在易弦眼里哪里够看,当即也怀念起何田爷爷奶奶,又说起自己和何田,“我们两个年轻,没有老人家老道,今年下第一场大雪时也是很发愁呢。”末了,他再补一句,“幸好我们俩攒够了粮食。”   说着,他握着何田的手,笑吟吟看着她,“就这样,我媳妇还很节省呢,前几天我要用糯米饭做酒酿,她还抱怨我呢,每天早上煮上一碗酒酿再打个新鲜鸭蛋,热腾腾地喝下去又暖和又养人。”   察普一家听到这话肚子里都要咕噜噜叫了,什么甜酒酿,一听就是好吃的!竟然还有新鲜鸭蛋!   察普两兄弟心里那嫉妒羡慕就不用说了,他俩进屋以后就被易弦冷冷扫了一眼,吓得不敢抬头,可是想起刚才何田开门时的样子,比原先还要娇艳,肌肤胜雪,两颊粉粉的,像是嫩的能掐出水。那过的日子,肯定是很滋润了!可不,人家还有新鲜鸭蛋呢。   察普老爹只好不要老脸了,提出了要借粮过冬的事。   易弦先装作为难,“唉,就算攒够了粮食,我们家只有两个劳力,又能攒多少呢?”您家可是有三个劳力啊。   察普老爹苦求,易弦只好为难着看看“他媳妇”,最后商量一番,同意借给察普家一些粮食,再教他们凿冰拉网捕鱼。   不过,借了粮食,却不要他们还,只要他们今年夏天抽出时间来帮着干活儿。   还有,粮食不能一次全给他们。   何田跟易弦是一个口吻,“毕竟我们的粮食也不多呀。只能我们俩紧巴点,凑出来一些借给你们,要是一下全给你们了,万一有点什么意外,我们没粮食了,到时候你们又去找谁借呢?”   易弦当即拍“他媳妇儿”马屁,“你想的真周到,这叫分期借款。”   眼看家里的存粮都要见底了,不管何田他们提出什么交换要求,察普一家当然是都答应的。   何田学着易弦的口气“作难”了一会儿,说,“也不能让大叔你们空手回去,我们也没带太多粮食来,只能匀出半袋土豆干两条熏鱼,大叔要是不嫌弃,先拿着吧。等我们回了家,你再来我们家取粮吧。”   察普老爹千恩万谢。   告辞时,察普哥指指放在盆里扒了皮的松鼠,“这个……你们还要么?”   何田心想,这家人可是饿狠了,恐怕发霉的不止是食物。搞不好他们家□□也是放在地窖的,也都给淹了。   出了门,察普老爹就往大儿子脑袋上敲一记,“蠢货!为什么要这个!”他恨铁不成钢地拽那只扒了皮的松鼠,“那两个人鬼精鬼精的,这下肯定猜到咱家地窖进水了,□□都失效了,只能下套子打猎!”   察普弟咕哝,“爸你都说了,咱就剩那一盒弹药了,可不就是只能下套子打猎了,还打我哥干嘛?”   “唉。我怎么养了你们这两个蠢货,好好的地窖会给弄得进水。”察普老爹长叹一声,不过,幸好眼前的危机已经度过,何田一家答应借粮,只要熬过了冬天,就好办了。   “咱们夏天真要去他家干活还债吗?”   “不去?不去你能保证以后都不求人家帮忙吗?”   两个儿子叽咕着,察普老爹叹口气,“到时候再说吧。”   何田和易弦怕不怕察普一家借了粮不还,或者夏天时耍赖呢?   易弦搂着“他媳妇”淡淡一笑,“我本来老早就想取他们狗命了。后来听你讲‘这附近所有的资源都是我们的’,我一想,既然上天给我们这家人当邻居,那肯定也是给我们用的。放心吧,媳妇儿,不会亏的。很快就让他们分期还贷。”   何田脸红红的,轻轻拍他脸,“谁是你媳妇儿?不害臊!”   易弦嘻嘻笑,“噢,那刚才人家管我叫‘你男人’你也没说不是啊?我是你男人,你当然是我媳妇儿了。何况这么说的还不止察普家那老头儿呢,帮咱们做窗子的木匠大叔,三三和她哥哥,哦,还有,那天在集市上,那么多来跟咱们换东西的人,都这么叫我,啧,我好像从没听见你说什么啊!”   本来两人是并肩坐在炉子前,他搂着何田,他说着说着就得寸进尺,双臂一用力,把何田半拉半抱地放在自己腿上一通揉搓加啾啾啾。   这俩人亲昵得连小麦都看不过眼,趴在狗窝边哼哼了几声。   这次捕貂,何田和易弦在几个小屋间往返,三四天后收获了近二十张貂皮,满载而归。   这么成功,是因为他们做好的充分的准备,小屋之间的道路修得很好,便于在之间往返,春季时陷阱也做得好,分布合理。   一队人马回到家,先移开鸭兔窝棚门前的雪砖,把棉布门帘掀起来,门打开一条缝通通风,再把木屋门前雪砖移开,炉子里的木柴看起来只剩下一些火星了,易弦用铁钎子扒掉厚厚的灰白色的灰烬,下面的木柴还在静静烧着,闪着火红色的光,赶快添上一把柴草,把火挑旺了,再加上一块厚木柴。   回家的时候,何田提起鱼竿,鱼钩上又挂了一条鱼。她重新放好鱼饵,把鱼拎进屋子,放在一个盆子里,搁在炉台上。   今天这条鱼不是江鳕,个头非常大,通体银白,鳞片细小,只也鱼鳃后方的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鳞片是浅粉色,像是涂了胭脂,所以附近的人都叫它们胭脂鱼。   何田准备晚饭的时候,易弦去清理鸭兔窝棚。   这几天,鸭兔不缺吃喝,暖暖和和,就拉了很多的便便。   温室建好之后,鸭兔的便便就不倒进厕所下面了,易弦在温室里放了一个底部有门的大木箱,倒进一次鸭兔便便就在上面盖一层草木灰,还有从鸭笼兔笼里扫出来的脏了的干草,还有大米的便便和干草,每过一周,打开木箱下方的门,就能收到已经沤好的肥料,刚好给温室中的各种作物用。   他忙了半天,天色渐渐暗淡。   过了十一月中旬,日照时间缩短得更快了。   去河对岸前还是快五点才天黑,现在,过了下午四点钟,天很快就黑得透透的了。   回到木屋,何田已经煮上粥了,她从地窖里抱出来一棵卷心菜,还拿了一块大大的腌野猪肉。   这块野猪肉是猪肚子上的肉,截面一层白色的脂肪一层粉红色的肉,看着就非常好吃。   何田切了两片腌肉,摘下两片卷心菜的叶子,先放在热水里一焯,再拿出来放在盘中备用。   她让易弦帮忙把鱼排剔出来,剁成泥,和盐、糖、花椒混好,搅匀后再加一粒蛋,搅成糊,把卷芯菜的菜叶铺平,涂上一层糊,再铺上腌肉,握紧菜叶,卷成一个卷,扎上小竹签子,放在盘中,搁在蒸笼里。   易弦看了一眼,笑道,“像个大青虫。”   等粥煮好了,菜也蒸熟了。   拔掉竹签子,何田呼呼手指,“好烧好烧。”   易弦主动请缨,“接下来做什么?我来。”   “把它切成一厘米厚的片。”何田指指盘子中的大青虫。   易弦切开一片之后,就叫了一声好。   卷心菜的碧绿的菜叶里包着一层白色的肉糜,然后是一层粉红色的肉,截面的颜色真是漂亮极了,他不顾烫手先捏起一块咬了一口,“嗯……好吃!”然后再吹吹,递到何田嘴边。   怎么能不好吃呢,鱼肉非常新鲜,腌肉又味道十足,卷心菜也保存得很好,菜叶里的甜味和鱼肉的鲜甜,猪肉的咸香混合,当然好吃了!再淋上酱油和糖搅好的酱汁就更好吃了。   他们回来的第二天,察普家的两兄弟就如约拜访。   按易弦的说法,他们是来分期还贷了。   易弦也不跟这两个人客气,先领他们去了鸭兔窝棚,叫这两人打扫粪便,又指给他们看鸭子笼子,“新鲜鸭蛋每天都有,就是不好拿,不过煮熟了就很方便了。”   两兄弟看到有食物,干活儿就有劲了,何况,他们是吃过易弦的苦头的,打扫起来比给自己家干活儿还尽心呢。   打扫完了鸭兔窝棚,易弦叫他们把鸭粪兔粪放到温室去。   这兄弟俩这次算是大开眼界,乖乖,水晶宫一样的房子!里面种的蔬菜在这季节还绿莹莹的。   易弦也不指望这两个蠢人会侍弄蔬菜了,只要他们能在他和何田外出的时候来除草,浇水就行了。   这些活儿两个壮汉来干根本花不了多少时间,只一会儿就忙完了。   何田叫他们到冰河上,教他们如何在冰洞间下渔网。   凿冰洞,是住在这附近的山民从小就熟练掌握的求生技能,察普兄弟当然也会,但是,因为养着猪,家里又有两兄弟打猎,察普家已经有很多年没在冬天凿冰捕鱼了。   所以,他们也没有提前准备活饵。眼看储存的食物要见底,父子三人也试着在冰洞里放下鱼线鱼钩,挂上一小片肉做饵。可是鱼钩放在水里几天了,隔着冰层能看见鱼在下面游来游去,就是没有鱼理会鱼饵。   至于用渔网在冰层下面捞鱼,察普一家在春夏还懒得下网拉网呢。入秋之后,渔网就没修补。两兄弟根本没在冬天下过渔网,察普老爹也是很多年前遭难的时候跟着何田爷爷拉过几次网,从此就没再碰过。硬着头皮把渔网下进冰洞里了,真的有鱼游进去了,老爹指挥着两兄弟拉网,网拉到一半,撕烂了,鱼全跑了不说,半片渔网也被水流冲走了。   察普老爹这时才后悔起来。当年何田爷爷带着他拉过几次网后还劝过他,在森林里讨生活,只会一种捕猎方法,只会捉一种猎物,就觉得能万无一失了,那心也太大了。   起初,他还把这话放在心上,每年不管食物够不够的,总会和媳妇一起凿两个冰洞,放下渔网。后来,连生了两个孩子,他媳妇也懒了,就说他,“家里每年养着这么多猪,我再种点土豆萝卜,缺什么春秋两季的集市上用猪肉换就成了,何必大冷的天去拉网,冰水浸到手套里,手跟刀割一样疼。”   是啊,冬天捕鱼是非常辛苦的,就是何田,去年如果不是突然多了易弦,她也不乐意拉网捕鱼的。   只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人家教了你求生的本事,你学了,又忘了,再要用到的时候只能后悔。   所以,察普老爹是没脸来的。他派两个儿子来。   俩儿子至少跟何田是同辈的,她教他们,也没什么,让他来和一个丫头重新学拉网,那老脸还要不要了?   何田跟易弦示范了怎么在两个冰洞之间放下渔网,怎么拉网,怎么再把渔网投进冰洞,还让察普兄弟练习一次,最后,又借给他们一副旧渔网,两兄弟感激不尽。   临走前,易弦给了他们一袋土豆干一袋红薯干,还有十个煮熟的鸭蛋。   他冷冷瞧瞧他们,“去吧,要是顺利,你们冬天吃的也有着落了。要是不行,就四天以后再来对面的木屋找我们吧。”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今天的菜名是来搞笑的!欢迎大家给起个高上大的名字。祝大家用餐愉快。 第86章 生日   86   察普一家这个冬天过得很憋屈。整天都活在缺乏食物的阴影下。要花时间捕鱼, 补渔网, 还要隔几天就过河去何田家干点活儿偿还贷款,捕貂就不太顺利。   他们每次看到空的捕貂陷阱, 或是抓到了松鼠野兔的夹圈,总是抱怨,后悔, 唉, 要是地窖没进水就好了,要是猪圈没被压塌就好了,要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大雪来得晚点就好了, 然后就想到,要是何田能把她家捕貂陷阱其中的秘诀告诉他们,那不就好了?   每次去借粮食的时候,何田易弦没说什么刻薄的话, 这两兄弟还会想,借个粮而已,还要干活儿还贷, 还要明年夏天来干活儿,哼, 要不是地窖里的□□都潮了……   这两兄弟都是蠢的,有这些想法的时候都写在脸上了, 易弦本来就不是什么善类,一眼瞧见,找个理由把何田支开, 一人一拳下去,顿时锤得这俩浑人机灵多了。   何田怎么能看不出察普兄弟在想什么,还跟易弦奇怪呢,“今天他们来的时候看起来没打好主意,怎么走的时候乖顺得跟狗一样?”   易弦晃晃拳头,笑道,“当然是因为我跟他们讲道理了。”   有的人,还真是好言好语听不进去,非得挨顿打,才能明白点儿。   比起察普一家,何田一家今年冬天过得可滋润了。   各种食物齐备,被褥全是用新棉布新羽绒做的,又松软又香,炉子一直烧着,屋子里暖融融的,每天还有新鲜鸭蛋。捕貂的运气也很好,两个人在河两岸的狩猎小屋往返,平均下来每天都有三四条貂皮。   今年的貂皮质量也都上乘,入冬一个多月,光是紫貂大鼠就已经收了十条,更不用说其他品质的貂鼠了。   察普一家怨天尤人,时不时还因为嫉妒生出恶念,却从来没想一想,前年何田一个人生活,一样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去年她家突然多了个人,也曾遇到和他们今年一样的缺粮窘境,可是人家只花了一年时间就能过得比之前富足。为什么?天道酬勤。   进入十二月后,貂鼠活动得更加频繁了,貂皮的质量也更好。   何田和易弦每天忙忙碌碌。   再次从河对岸回到家中,何田把收到的貂皮分类计数,一面高兴,一面都有点担心了,“这才十二月中旬,我们已经有四百条貂皮了。天啊,会不会今年抓得太多了,明年没貂了?”   易弦噗嗤一笑,“那你就先屯着今年的貂皮。等哪年貂皮收的少了,你再拿出来卖。”   何田心里也是有谱的,“咱们去年卖了四百条貂,换来的钱买米面盐糖,种子,布料绰绰有余,要不是因为遭了贼把窗户给打烂了,我们现在还有一笔钱呢。我想着,要不咱们以后每年就卖四百条吧。其他都屯着。要是盐糖这些必需品起价了,我们再多卖些?我听爷爷奶奶说,兔子、貂这些动物,都是七年多七年少。咱们在貂多的时候屯着貂皮,在貂少的时候拿出来,不就奇货可居了?”   易弦沉默一会儿,微笑着看看何田,“没想到我媳妇儿还挺有商业头脑呢。行,你看着办吧。”   两人早就说好了今天回家休息,现在点了点貂皮数量,已经超过了今年的目标,心情更是舒畅,一起坐在桌子边,嗑着何田炒的南瓜子闲聊。   “没想到南瓜子真的挺好吃的。明年咱们要不要多种点南瓜啊?”   “你可饶了我吧,入冬以后,南瓜饼、南瓜馒头、南瓜发糕、南瓜煎饼……还时不时来个腊肉炖南瓜,排骨炖南瓜,南瓜米饭,我都吃怕了,你明年还要多种呢。”   何田被易弦说的不好意思了,“那咱们收获之后可以拿去换别的东西呀。”   易弦给她泼冷水,“那么沉,又不是肉不是鱼,又不能像米面盐糖那样能保存得很久,谁要啊?”   “那我们就做成南瓜馒头再去换,或者做成南瓜派去卖,我看你刚才说了半天就没提南瓜派,我做南瓜派的次数其实比做什么南瓜馒头的次数还多呢,你这么挑嘴的人都吃不烦,肯定别人也愿意吃。秋收之后大家都觉得辛苦了那么久,都想犒劳自己,谁不想尝点新鲜的食物啊。”何田想起三三卖棉衣摊子的红火劲儿,真有点动心了,“秋天集市的时候还真没人想起来卖做好的吃食的,明年我们就在摊子旁边支一个炉子,做点蒸南瓜糕,或者炸的也好吃,用芦苇叶子一包就能拿走吃了。”   “哎哟,你不就是想多收点南瓜子吗?用得着这么麻烦么?笨笨。我跟你说,南瓜子有南瓜子的好处,你吃过葵花籽么?西瓜子也好吃。再说,咱们春天卖了貂皮,拿钱不能直接买些瓜子吗?”   说起吃食,易弦一向是很有心得的,“我们种的这种西瓜,籽很小,就不说了,有一种专门吃西瓜籽的西瓜,瓜子颗颗有指甲盖这么大,油润饱满,还有葵花籽,还能炒成各种味道的,奶油、话梅、蟹黄、玫瑰……我最喜欢的是一种话梅味的西瓜籽,还带点薄荷的凉凉的味。”   不过,他的心得仅在吃上,何田一问是怎么做的,易弦两手一摊,“我怎么知道?”   于是两人又讨论了一会儿这些好吃的瓜子是怎么做的。   正说着,炉子上的水壶呜呜地响了,易弦推推何田,“你收拾好,我把水提过去,你先洗澡。”   何田提着装了换洗衣服的篮子去了洗澡房,还没换衣服,易弦又提了个篮子跑来,嘻嘻笑着在浴桶上放一块宽木板,从篮子里拿出一碟瓜子,一碟蛋黄酥小饼干,一只小竹筒和一个小竹杯,这些都放在木板上,他篮子里还有东西,是一个莲花香座,里面放了粒香丸,点着之后放在屋子中间的炉子上,最后,还有一个小碟子,里面不知放了什么液体,盖着一块密实的纱布。   何田从他变魔术似的一样一样往外拿东西时就一直微笑,“哇,这么享受啊!”   “这算什么。”易弦这个不能被表扬的病是不会好了,他轻嗤,“以后我还要改造可以随时放冷暖水的水管呢,还要做个超大的浴缸,可以让两个人一起坐进去那种。”他说着看何田,一双眼睛弯成月牙形,似笑非笑,脉脉含情。   何田顿时心脏就砰砰两下,她立即知道这家伙又要使美人计了!自从易弦请她观赏研究龙是哪九种动物的形象合而为一的,这美人计就没少使用,可是她非常没出息地一点免疫力都练出来。   她赶快把他推出去,“行了,我要洗澡了,不然水都凉了。”   何田平时洗澡不像易弦那样一洗洗半天,不过,今天不一样。易弦特意给她准备了一咸一甜两样小零食,竹筒里装的是过滤过的甜酒,冰冰的,喝起来甘醴爽口。她泡在浴桶的热水里四肢百骸无一不舒服,再看看那个装纱布的小碟子,把纱布轻轻展开,一看就乐了,纱布是椭圆形,上面开了三个洞,“哈哈,这是面膜啊!”   她闻一闻,碟子里面放的液体像是加了玫瑰味的甜酒,比甜酒更黏稠,是浅粉色,何田用手指捻了捻,猜测是易弦什么时候把玫瑰花瓣跟甜酒糟混合碾碎做的。   他在这方面比她有天赋。今年夏天收完玫瑰花和蜂蜡,他就想出在润唇膏里加玫瑰花汁的点子,给何田专门做了一盒润唇膏,涂上之后嘴唇亮晶晶红润润,用易弦的话说,看到就想用力咬一口。   谁知道玫瑰酒糟面膜有什么用,但是想必里面酵素挺多的,闻起来也香香的,何田就捞起来敷在脸上了。   香丸的香烟和浴桶里的蒸汽一起袅袅上升,何田敷着面膜,靠在木桶壁上,全身浸在热水里,再想想门外缓缓飘落的白雪和被雪覆盖的森林,暗叹易弦真是懂得享受。   这么一享受,何田这澡就洗了很久,还提起炉子上的水壶又加了次热水。   等她心满意足洗完了,再涂上今年特制的玫瑰花香味的润肤霜,穿好衣服,擦干头发,乐呵呵提着篮子回到家。   何田推开门,“易弦你也去洗……”   她看看桌子上的蛋糕和小蜡烛,愣住了。   易弦本来笑眯眯的,等了一会儿,看何田还是呆呆站在那儿,赶快把她拉到桌子前按着她坐下,“生日快乐呀,何田。”   何田盯着那个卖相很普通甚至还有点歪斜的小蛋糕,还有蛋糕上那根小小的粉红色蜡烛,再抬头看看微笑的易弦,小嘴一撇,哭了。   易弦在何田进来之前早就想象过很多次她会有什么反应,是会开心地跳起来,还是会感动地扑他怀里抱着他脸颊啾啾啾?还是会“哇”一声,然后傻乐半天?但是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呜呜地哭起来,哭得小麦都慌了,从桌子下爬出来趴着她的膝盖,跟她一起呜呜呜地叫。   易弦摸摸何田的脑袋,“你哭什么呀?你不高兴么?”   何田嗯嗯呜呜地哭着,使劲点点头,断断续续地说,“高……高兴的。”   “那你哭什么呀?”易弦哭笑不得,坐在何田身边,捏捏她鼻子,“先许个愿,吹蜡烛,然后切蛋糕。”   何田“嗷呜”一声,抱住易弦的脖子,哭得更厉害了。   易弦拍拍她脊背,又摸摸她还有点湿的头发,“你是怎么了?”   何田把包头发的布巾拽下来,胡乱擦擦脸,哽咽着,“我是……没想到。”   她忽然又破涕而笑,指指小蜡烛,问易弦,“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蜡烛是第二次去春天集市的时候就买了!”易弦终于可以小得意一下了,这才是他期待的反应啊,“蛋糕是你刚才洗澡的时候做的。做的有点急,可能不太好吃。”   去年何田生日的那一天,她并没任何庆祝,只是在记事本上写了几笔。   易弦那时刚来到不过三个月,当时看出来她心情不好,并没敢问,很久之后才知道那天是她生日。   “你那时候说,如果生日没有家人庆祝,也就不用过了……”易弦接过何田手里的布巾,给她擦擦眼泪,“你现在有家人了。”   何田一听这话,抱着易弦又是一阵大哭,她哭了几声,又哈哈大笑,转眼间想到了早已逝去的父母,爷爷奶奶,想到他们没能看到易弦,又是一阵酸楚,又开始掉泪。   这短短的几分钟里,何田的情绪就像坐了过山车,惊讶,喜悦,感动,酸楚……全搅和在一起了,易弦催她许愿时,她吸吸鼻子,“我该许什么愿呢?”   易弦笑,“许你自己想要的愿望啊!问我干什么?”   何田闭上眼睛,双手交握,虔诚地许了愿,吹灭蜡烛。   屋子里点着两盏小油灯,光线柔和,何田情绪又正激动,再配上易弦那么漂亮的脸,哪还会嫌弃他仓促间偷偷做的蛋糕不够蓬松又太甜呢。   两个人甜蜜蜜吃了蛋糕,何田在易弦腮边重重亲一下。   等易弦洗了澡,何田也做好晚饭。   易弦本来是想,今天何田过生日,让她好好休息,他来做饭,所以早早地处理好了食材,没想到何田手很快,在他洗澡的时候就把几个菜做好了。   两人一起开开心心吃完饭,又一起开开心心编了会儿草篮子。   临睡时,两人到了棚板上,易弦笑嘻嘻打开自己的衣箱,递给何田一个小竹盒子,“生日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  好郁闷哦。切菜不小心把手给切了,还一下切了两个手指。   20号那天发表文章时莫名其妙少了一段字,还待高审了没法更改,然后没全勤了。   急需一点安慰。   嗯,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第87章 身世   87   何田没想到竟然还有礼物!   她笑眯眯打开盒子盖, 先看到几片红叶, 全是易弦秋天时捡的。   何田笑,“原来那时候你是在准备这个呀!”   “嗯。我本来是做张贺卡的, 可是没有纸,就只好用红叶了。”红叶上写着祝词,字迹隽秀。墨是易弦从熏肉小屋里收集的松枝油墨。   何田掀起一片一片红叶, 一边笑一边看, 以为这就完了,没想到最后一片红叶下面,藏着一件发饰。   那是条丝绸发带, 上面缀着两朵小巧可爱的玫瑰花,花朵的花瓣也是同样的绸子做的,这红色的绸子不知是怎么织成的,质地厚实, 颜色鲜艳,在灯光下闪着点点金光。   何田小心把发饰从盒子里拿出来,美滋滋地放在手里欣赏了好一会儿, 然后想到,等等, 这发饰的布料怎么有点眼熟啊?   “哎呀!这是你那件斗篷上的布!”   何田顿时觉得手里捧的发饰烫手了,她赶紧拉开衣箱要去看那件金贵的衣服给弄成什么样了, 易弦还在笑,“你送我的又是貂皮坎肩,又是皮手套皮鞋, 有夹层的外套,我还没学会做这些,只能给你做个小玩意。”   何田把那件衣服抖开,一看,还好,衣服没被易弦剪出几个大洞,只少了带子。   她松口气,埋怨易弦,“幸亏你没学会做衣服呢,不然是不是还要把整块布给剪下来啊?”   “……”易弦没敢说,他当初确实是想给何田做条裙子的,后来一是裙子工程太大,暗中行动难保不提前暴露,就没惊喜了。而且,做裙子?他从小到大都没做过衣服,这时要做条裙子,谈何容易啊!   易弦在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时一向谨慎。   他先偷偷翻出自己当时穿着的丝绸棉衣,把衣服里面的布料拆开,试着剪了一下,失败!完全的失败!   他看何田裁衣服时非常轻松,没想到自己一上手,根本不成,现在还团成一团塞在衣箱里面呢。   那就只好退而求其次,做点自己能干成的吧。   于是,他就想到了把衣带剪下来,做了个发饰。   这次易弦不敢再托大了,没敢再直接把布面给剪下来,先拆下斗篷领口两条系带,先用树叶实验了几次后才敢动剪子。   一条系带剪下一半,剪成若干三角形的小块,缝上边,中间掐一下一针缝紧,就是一个小花瓣,五个小花瓣缝在一起,就是一朵小花的样子了,再做两层大的花瓣,三层花瓣错开缝好,就是一朵玫瑰花的样子了,再将一条细小的布条捻成一股,缝成花蕊,剩下的系带和另一条系带缝合,花朵缀在拼缝上,既可以当发饰,也可以当颈巾。   易弦手巧的程度和何田其实不相上下,但是,巧的方向完全不同,这些活儿要是让何田来做,一会儿就完成了,可是易弦偷偷摸摸的,从夏天就开始,几遇挫折,手指被针扎了不知道多少次,一直做到前几天才做好。   不过,幸好,何田见到最后的成品非常喜欢,把两盏油灯都点上,对着小镜子臭美了半天。   她搂着易弦,捧着他的脸又吧唧亲一下,“这个生日我过得很开心。”   何田想到上次在狩猎小屋,她去巡视陷阱,回到小屋正撞上易弦往怀里藏东西,可能就是在做这个发饰,一问,果然如此。   易弦说起还揉揉肚子,“我急着要藏起来,还被针狠狠扎了一下。”   何田噗嗤一笑,“你才笨笨呢。非要搞什么惊喜。再说了,你用棉布做也行啊,我们买了那么多棉布。”   易弦摇头,“春天买布的时候我看了一圈,没找到合适的布,也没看到合适的东西,所以才想着给你亲手做点什么。”   两人柔情蜜意了好一会儿,盖上被子,何田说,“你什么时候过生日啊?到时候我也给你庆祝。”   没想到,提到这个,易弦很是怅然。   他沉默着,何田看着他的侧脸,轻轻握住他一只手。   易弦叹口气,搂着何田,把脸靠在她肩头,又沉默了一阵,轻声说,“我从前……住在临江城。你应该早就猜到了吧?对,就是河流下游那个种稻子的城。我从小被城主收养,他告诉我,他是我父母生前好友。他没有子女,收养了五个孩子,对我最好……”   他轻轻笑了一声,“至少,不管是别人看来,还是我自己觉着,都知道他对我和对其他的养子是不同的。别的兄弟如果做了错事,或是功课做的不好,都会有师傅教训,我,不仅会有师傅教训,不管他多忙,都会亲自问我,教我,罚我。他给我的衣食供应,玩物器具,全是最好的。男孩子哪有不淘气打架的,每次我和其他兄弟动手,他都偏向我,所以,也一直有传言,说我是他的私生子。”   “我问过他,我父母是怎么死的……”   易弦声音依然平静,可不知为什么,何田觉得心里酸酸凉凉的。   “他从来的说法都是一样的,我父母是被临城城主所害。那个城你也知道,就是种麦子的城。叫双叶城。”   何田和易弦这时都只穿着单衣,她感到自己肩上微微润湿,心里不由大惊——易弦竟然在哭。   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双叶城在临江城的下游,相去不到一百公里。我从没想过他会骗我……见过我长相的人也不少,可是竟然从来没人在我面前流露出什么……”   易弦又笑了几声,这次笑意更冷,“或许其实是有的,只是我再也想不到。”   “两座城一直很和睦,据说,两城城主从前还是好友,可后来不知为什么闹翻了,一连二十几年不再见面。我也问过他,他只说,双叶城主对不起他。虽然两城城主交恶,但两座城市仍然互不侵犯。”   “不过,三年前,我们跟他们因为一片土地起了纠纷,从此打来打去,渐渐有了要争个你死我活的势头。去年秋天,他让二哥带上我,还有一批死士,潜伏在双叶城主的猎场——”   何田听到这儿,已经预感到有些不详,果然,易弦说,“刺杀非常成功。应该说,太成功了,双叶城的城主见到我时,完全愣住了,我也立即察觉了不对。太像了,太像了,他当时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吧?我心里有了犹豫,出手就慢了,二哥一刀刺进城主的胸口……他到死时,还在看着我,眼中流泪……”   易弦的语气十分平淡,像是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这故事也并不精彩,只不过,他讲这故事时,用的是“我”的视角。   “我装作若无其事,和二哥一起回了城。果然,在回城的路上,二哥要杀我。到了这时候,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是我不愿意信。我潜入城主的府邸,我要亲口问他。”   他这时忽然换了语气,声音冷峻,隐隐有些颤抖——“义父,双叶城的城主,为什么长得和我这么像?”   “他见到我,又惊又怕,随即又露出很快意的神色,他问我,‘小弦,你二哥呢?已经被你杀了吧?你既然杀了他,还有胆量跑来?你可真胆大,又幼稚。你还有什么想不通的?没错,就像你想的那样,双叶城主易冉才是你亲生父亲!你是他的私生子!”   他转述这番话时,语气阴沉中带着得意,“他对不起我!我买通一伙强盗,杀了他爱的女人,放火烧了房子,里面放了具童尸,他以为你死了,却不知道我把你从小婴儿的时候偷来,放在自己身边!我像养亲儿子一样养大你,教你各种手段,呵呵,我为什么费这么多事?当然是要你亲手杀了你父亲!就算你失手,他看到你的样子,再想到我的手段,死的时候一定很难过吧?哈哈,哈哈。小弦,你告诉我,他见到你的脸时,是不是又震惊又难过?’”   易弦说这段时,“哈哈”“哈哈”那两声笑惨然到极点,何田听到他义父这些手段早就不寒而栗,现在更是心疼得无以复加,想要安慰他,又能说什么呢?只好抱紧他。   “他大概是想看我痛彻心扉的样子,他筹划这么久,养我二十年,当然不想只用我一次就丢掉,说不定,以后还得多拿我取乐几次才觉得划算,只是啊,义父,你把我教的太好了……我当即杀了他。他当时的表情……先是非常震惊,然后,竟仿佛是开心和快慰?唉,我也不确定。也许是我看错了。毕竟,人头掉在地上,只有那几秒钟还能做出表情。也没医学研究说那时候的表情是出自内心,还是不自觉的抽搐。”   易弦说这段话时,先是有些迷惘,渐渐的,语气又归于平静。   易弦又沉默了好久,轻轻抬头,和何田对视着,“所以,你看,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因为我过去二十年一直生活在谎言里。我的亲人全因为我死了,养我长大的人被我亲手所杀。”   “你觉着我聪明,可我活了二十年都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我被杀害我父母的人养大,还一度想着,要是他是我亲生父亲多好啊……何田,我就是这么个糊涂的人,你还喜欢我吗?”   何田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哗哗地流,用力搂住易弦头颈,哽咽说,“嗯。还喜欢的。我喜欢你,从来不是因为你有多聪明。你手笨笨的,第一次编草鞋的时候我真怕你会把草鞋底扔到地上跳起来踩两下,还有,你每次生火被烟呛得直咳嗽的样子我也特别喜欢。你这么笨笨的,要是没有我照顾,你在林子里可怎么办啊?”   她止住眼泪,小手捧着他的脸对他笑,“没关系。以后你就和我同一天生日吧。这样,还能省下一个蛋糕呢。”   易弦嘴唇动了动,半晌,轻轻说,“我做那个蛋糕真不太好吃,我吃到一大块黏黏的硬块,没敢吭声。”   何田眼中泪光莹然,微笑说,“其实我也吃到一块硬块。”   要睡着前,何田握着易弦的手,小声说,“你不想再见那些人,不想再去那些地方,我们就不去。万一哪天你想回去看看,我也会陪着你去的。”   易弦没说话,只用力握一握何田的手。   这一夜,易弦睡得很安稳,大概是终于吐露了自己的身世。自从杀出临江城后,这些事,这些话一直藏在他心底。   当时他冒着风雪一路上山时,心底未必是没有自寻死路的念头。   遭遇风雪时,他是能看到何田家的方向似乎有炊烟的,可他当时再也不想从雪地里抬起脚了,也感觉不到寒冷了,只想靠在树上,就这么睡一觉。   睡着之后,再也没有什么仇杀恩怨,再也不用受心灵折磨。   可万万没想到,恍惚间,他看到一个骑着白鹿而来的小天使。   这个脸庞粉粉的眼睛圆圆的小天使救活了他,收留他,教他捕鱼,打猎,凿冰取水,编草鞋,制皮草,烧陶器,种植粮食蔬菜。   要是在一年之前,易弦一定会对这样的生活嗤之以鼻,这不就是山野村夫过的日子么?整天奔波就是为了三餐一宿,这样的生活,和自然中的动物有什么区别?那些飞禽走兽不也是这样?   并不是。   他想起开蒙时念的诗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这种生活平淡么?   也许。   但是,这种生活快乐么?   非常。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这么一个人,你还喜欢我吗?   于是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第88章 水晶蒸饺和焦糖布丁   88   何田生日之后, 又过一周, 就要冬至了。   冬至前的一周,是一年中日照时间最短的。   冬至过后, 日照就会渐渐变长,虽然还会经历一次新年前的暴风雪,但是冬季最难熬的时候已经快结束了。   每年冬至, 何田家都要吃饺子, 今年,何田打算做点跟往年不太一样的饺子。   传统的饺子当然也要有,因为有猪肉和白菜, 何田做了猪肉白菜馅儿,和易弦包了一盘胖乎乎白嫩嫩的小船似的饺子,放在门廊上冻硬。   然后,她重新和面揉面皮。   这次的面皮一点面粉也没用, 先在面盆中放一杯红薯淀粉,加滚水调匀,再慢慢加入一份土豆淀粉, 搅拌之后,面团渐渐凉了些, 就可以用手揉了。这两种淀粉揉出的面团比普通面粉揉的面团更加匀净细腻。   易弦好奇,“这个皮和普通饺子皮看起来没什么区别啊。”   何田故作高深, “只是暂时没什么区别,等着瞧吧。哼哼。”   揉好了面团,暂时放在一边醒着, 何田开始调馅儿。   她昨天就泡了一把玉米粒,现在玉米粒已经泡软了,放在一只小碗里上蒸笼蒸着。同时,何田让易弦把一条滑动的鱼剔出鱼排,剁成泥,还过筛了一次,又让他剁了一颗胡萝卜,胡萝卜就没鱼肉剁得那么细了。   这时玉米粒也蒸好了,等它们放凉,何田又和易弦把玉米粒根部的硬结都掐掉,稍微切碎些,和鱼肉、胡萝卜混在一起,再拔两根种在家中的小葱切碎了,加一点姜,放上糖盐调味,搅匀成馅儿。   这时面团也醒好了,揉成长条,切成小块,压扁,擀圆,包上馅儿。   到这一步,这个饺子和正常小饺子还是没什么区别。   不过,易弦一看何田把饺子一个个放在蒸笼里,就明白了,“这是蒸饺!”   何田抿嘴笑,“对啊!”   小饺子一会儿就蒸熟了,易弦掀开锅盖,这才终于看到这锅饺子和普通饺子有什么不同——这锅蒸饺,是半透明的。   饺子颗颗晶莹剔透,面皮下黄黄的玉米粒,橙红的胡萝卜,雪白的鱼肉和绿色的葱花,全都能看得见。   “你都做出水晶温室了,我也做个水晶饺子。”何田笑眯眯夹出饺子,放在陶盘上。   这笼蒸饺,卖相奇佳,让人一看就流口水,味道也很不错。   两种饺子都做好了,吃了饭,何田和易弦又一起做香。   冬至做的香是为了在新年前夜用的。和去年一样,用秋天收的冷杉针叶和夏末采集的白鼠尾草制成。   何田到窝棚里取了这两种香料,细细磨碎,加上粘合剂揉成小团,再滴上一滴神秘的粉红色药水,跟易弦一起捏成十几个小圆锥,放在一个小竹匾上晾干。从今天开始,每天要把竹匾上的小圆锥翻一遍,让它们均匀晾干。   冬至第二天,大暴雪如约而至。   易弦很担心鸭兔窝棚承受不住风雪侵袭,何田则更担心温室。   幸好他们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从木屋到鸭兔窝棚、温室之间的道路上立起两排木棍,插在雪堆里,再堆上些雪踩硬,浇上水,木棍就牢牢固定在道路两边,直到第二年春天才能开冻。再在木棍之间拴上粗绳,这样,即使风雪再大,握着绳子前进,就不至于迷路。   虽然去年已经见识过一次暴风雪的威力了,见到漫天不间断的雪花时,易弦仍然感到震撼。   雪花在降落的途中冻结在一起,再被狂风吹动,打在人头上时,即使戴着厚厚的毛皮帽子,仍然会觉得头皮发麻。视野之内,所能看到的只是一片灰白色,从一点走到另一点,仿佛要穿过无数层冰冷雪花串成的珠帘,一层又一层。   雪花落在衣服上,会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进入室内后,抖抖衣服,身上的雪落在地上,立刻浸润一块地板。   就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何田和易弦养了几个月的兔兔们给了他们一个惊喜。   说是惊喜,在何田看来简直就是麻烦。   他们一早去放饲料加柴火,清理粪便时,易弦怪叫一声,随即把何田拉到兔笼边,兴奋地指给她看,“小兔子宝宝!”   一只灰兔子生了八个小兔子,有黑白相间的,有黄棕色的,还有全白的,不知道谁是兔子爸爸。   何田看着这些毛茸茸粉嘟嘟,眼睛还没睁开的小兔子,感到很无奈。   不能不管啊,它们毕竟是小生命呢,可是,要怎么照顾呢?   他们赶快收拾出一个笼子,把兔妈妈和兔宝宝们移到这个笼子里。   易弦还特意在笼子里放了一截粗大的竹筒,还有几根小树枝,锯末和刨花。   到了傍晚,他们再去看时,兔妈妈已经很精明地在大竹筒里做了窝,它叼了干草、棉絮、刨花什么的垫在竹筒里,它的小兔子们全部很暖和地缩在里面。   易弦正满脸慈爱地微笑,就听见何田阴恻恻地说,“你天天来看兔子,就没看出来哪只兔子怀孕了?”   “呃……”   何田一向嫌兔子臭,只给它们喂食,清理粪便,从来不会像易弦那样抱着每个兔子摸摸看看,检查它们脚丫有没有烂,牙齿的状况如何,身上有没有被同伴咬出的伤口。   她一看易弦那表情,就明白了,没好气地掀开兔笼盖子,把那几只公兔子挨个拎出来,“刚好快过年了,杀了吃肉吧。”   易弦不愿意,又一个一个把兔子放进笼子里,“过了冬天再杀嘛,现在又不缺肉。之前我要猎鹿你是怎么劝我的?”   “哼。等到春天?你的窝棚别住不下就好。”何田嘟着嘴,先回家了。   过了一会儿,易弦跑回家,讨好地对她笑,“到了春天,咱们就散养兔子,好不好?你不喜欢它们,主要是因为嫌它们臭,对不对?我盖一个兔舍,一半是围栏,一半是小房子,天气暖和的时候让它们自己找东西吃,自己处理便便。”   何田这才气顺了点儿,加一句,“要是跑丢了就不许再养了。”   “好。”   两天后,兔子们又给何田惊喜了。   这次,易弦没敢再欢天喜地拉着何田去看新出生的兔宝宝了,而是,略带谄媚地笑着,“那个……我再去拿两个笼子。”   安置好两只新手兔妈妈和它们的宝宝,何田感到心累。夏天,我抓了几只兔子,是当储备粮的,几个月过去了,一只没吃,兔子的数量翻了三番。   不管怎样,家中养的动物生小崽总归是吉兆,而且马上又要过新年了。何田看得出易弦是真心喜欢养小动物,虽然还是对兔子只增不减感到忧虑,也没再说什么。   大暴雪接连下了几天,终于在新年前一天停了。   雪停了,天却没晴。一样阴沉沉的。即使在正午,也看不到太阳。   这场大暴雪带来的积雪厚度接近一米,经常往返的道路上还好,不常去的几个窝棚前,积雪太厚,重新开辟道路时,雪冻得很硬,实在无法用木铲推起,道路也变得像个壕沟,还得像翻墙一样爬出,把大米牵来,套上木耙,借助畜力才把挖出的雪块给运走。   河上的冰洞也重新冻上了。   推开上面覆盖的雪,只露出一个浅浅的凹槽。   何田用铺路剩下的粗草绳蘸上油脂,像盘蚊香一样放在冰洞凹槽里,点燃,加上几块木柴,从天刚亮烧到中午,再和易弦重新凿开冰洞,打了水回家。   到了新年前一天,何田和易弦又好好洗了个澡,家中也早已打扫得干干净净,易弦还给大米和小麦一人做了一条扎花的棉布项圈(全是给何田做发带时的试验品),何田一看,就又找了点碎花布,给小麦的狗窝也做了些装饰,再结几朵布花,挂在门口的棉帘子上。这么一看,颇有节日气氛。   今年的年夜饭,比去年更加丰盛了。   单是甜品就有三样,樱桃果冻,焦糖布丁,还有热腾腾的果仁豆沙糯米饭。   在做布丁之前,易弦觉得这款甜品是很高级的,做法一定很复杂,而且肯定还用了许多他们没有的食材,何田没吃过焦糖布丁,但是仔细听了易弦对布丁味道、口感、质地的描述后,果断认为这其实就是一种比较花俏的甜炖蛋,没那么了不起。   易弦不自信,“布丁是有奶味的,肯定放了淡奶油之类的材料,我们连牛奶都没。”   何田说,“可我们有炼乳罐头!”秋季集市她用两条鱼排换了两罐炼乳罐头。   易弦还是不自信,“布丁上有焦糖!”   何田说,“焦糖,我知道,就是在糖里加点水,然后把糖熬成焦黄色的糖浆。”   易弦依然不自信,“布丁光滑柔腻,一个毛孔都没有,又软又有弹性,轻轻用手指推一下会dui~dui~地晃动的,用力一吸就……”   这次,他还没具体描述完毕,脸上被何田拍了一巴掌。   “哎呀!”他捂着脸笑“你干嘛打我?”   何田小脸通红,瞪他一眼,哼了一声,“去拿四个带盖的小碗,洗净擦干,碗里涂上油。”   易弦准备好碗,何田煮上焦糖。   她找了一个很小的小铁锅,像是用铁罐头桶改造成的,锅里倒进小半杯白砂糖,加了几勺水,让水刚好能把所有糖浸湿,然后就开始加热。一边加热,一边用筷子轻轻搅动,锅里的糖很快开始咕嘟咕嘟冒泡了,咕嘟了一会儿,就像她说的,变色了。先由雪白变得微黄,然后又变成棕色,紧接着,棕色中有一点点发红了,何田又往锅里加入一些水,这下锅子沸腾了,屋子里弥散着极浓烈的香甜味。   “这个气味和你说的焦糖一样么?”何田对易弦挑挑眉笑,把锅子里的糖浆倒进四个小盖碗里。她没倒很多,而是按易弦的描述,刚刚盖住碗底,大约两三厘米厚,就停住了。她准备的焦糖,四个盖碗刚好倒完。   现在开始准备布丁了。   何田打了六粒鸭蛋,取出蛋黄,放在一个大碗里,先加上砂糖,搅匀,再倒小半杯炼乳,加一点水稀释,轻轻搅匀后静置一会儿,等气泡都散了,再慢慢加进蛋液里,加一点,搅拌一会儿,再加一点,继续搅拌。   搅拌蛋液的时候,她没用竹子做的打蛋器,而是用了一把竹刀,像拌面粉那样轻轻地搅,尽量不让蛋液起泡。   易弦所说的“一个毛孔都没有”的质地,就是没有气泡。   蛋液搅好之后,缓缓倒进四个小盖碗里,然后,盖上盖子,就可以上锅蒸了。   为了不让空气进入盖碗,何田揉了些面糊,封在盖碗盖子的边缘。   盖碗从拿起到放进蒸笼里,全都要轻轻的。因为晃动也会产生气泡。   然后,小火慢蒸。   蒸了十几分钟后,易弦就问,“可以了吧?”   何田摇头,“还要再蒸十几分钟。你放心吧,我没吃过布丁,可是我小时候吃过甜炖蛋,炖蛋要想质地细腻没有气泡,就要小火慢慢地蒸,蒸上半个小时就差不多了。”   事实证明,何田说得对。   布丁蒸好之后,她也没急着打开盖子,而是把小盖碗全都放在窗台下放凉。   又等了快一个小时,装布丁的碗彻底凉了,何田让易弦取来四个小盘子,撕开封印盖碗的面团,掀开盖子,碗里的布丁看起来似模似样,完全没有一个气泡,表面光滑细腻如凝脂。   何田用一把刀刃非常薄的小刀,沿着盖碗壁小心划了一圈,再将盘子扣在碗上,端起碗,按住盘子,翻转,放在桌上轻轻一磕,布丁还没出来,焦糖汁先流出来了,之后,提起盖碗,滑嫩嫩的焦糖布丁就Duang~Duang颤巍巍地和大家见面了!   嫩黄色的布丁头上戴着焦糖色的小扁帽子,散发香甜的气味。   何田和易弦相视一笑,一起拿起小勺子挖了一块布丁放入口中——   “唔……”   “怎么样?是你说的味道么?”   “非常好吃!”   “呵呵,我都说了,就是花俏一点的甜炖蛋而已,难不倒我。”   先一人吃了一个布丁,剩下的两个,和其他菜品一起摆在桌上。   今年的年夜饭大多是用从温室里采的新鲜蔬菜做的,主菜有两个,豌豆荚炒腊肠片,甜椒炒鱼片。此外,易弦还用一个大盘子装上苹果和一把青豆,几根豆角,和半颗切开的小白菜,这一盘,只是摆着欣赏的。温室里种出的新鲜蔬菜啊!多么难得。   年夜饭开饭之前,何田拿了三颗圆锥形的香放在装着细沙的盘子里点燃,放在丰盛的饭菜边上,和易弦一起站在桌边默默祝祷。   淡粉色的香烟和热腾腾的饭菜想起一同袅袅上升,何田双手合十,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看向易弦,他像是和她心有灵犀,也正睁着一只眼睛看她,他对她眨眨眼,微笑一下,又闭上眼睛。   “我现在,很幸福。”   窗外又静静飘起雪,新的一年悄无声息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看我的幻影车技!   于是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放心啦,离完结还早着呢。新房子都还没盖起来怎么可能完结? 第89章 各种丸子   89   新年之后, 仿佛是要提前宣告春天将近, 一连几天天气都十分好。   天空晴朗得一丝云彩都没有,蓝得近乎透明。   不过, 每当太阳落下,就会悄悄飘起雪花。   何田和易弦再次去了河对岸的狩猎小屋。   一周没来,他们得赶快清理好小屋房顶和道路上积雪。   让何田意外的是, 在大暴雪时期, 竟然还有貂作死地跑来吃陷阱中的诱饵。这两只貂鼠被发现时,身体上覆盖着一层一层的积雪,冻成了一个大冰坨, 只有被松树枝压住的地方还露着皮毛。   何田把它们从陷阱上取下来,小声说,“谢谢你们给我带来的财富。我会善用的。”   经历过大暴雪之后,貂鼠们都很饥饿, 争先恐后地跑进了陷阱。   易弦跟何田收好貂鼠,拆掉了陷阱。   这次返回之后,他们今年冬季不打算再捕貂了。   何田说的“貂鼠七年多七年少”可能是真的。去年冬天, 从十月底到二月中旬,三四个月的时间, 他们收获了四百张貂皮,而今年, 现在不过才一月初,他们已经有近五百张貂皮了。   不过,多的是他们这边, 少的是察普家的猎场。   不知道是因为粮食不足所以捕貂的准备也做得不好,还是他们家的人就是不擅长捕貂,要么就是纯粹的运气问题,察普一家在何田一家的帮助下,不用担心饿肚子了,但是依然高兴不起来啊。   他们今年到现在才捕到差不多两百只貂鼠。   察普老爹又来借粮的时候还试探过,想知道他们捕貂捕得怎么样,易弦也学着他愁眉苦脸,反问他,“您人老经验多,是不是今年冬天来得早,把貂都冻死了?往年有这样过么?”   察普老爹当即心情就好了不少,再一想,对啊,他家猎场抓不到貂,两家猎场挨着,何田家又能好到哪儿去呢?再说了,何田家现在虽然是有两个壮劳力了,可她男人一看就不是在山里长大的,恐怕是从城市跑来的逃兵还是什么,何田今年也就刚二十,就算再厉害,她带着一个生手,能好到哪儿去。   看到邻居比自己还惨,虽然自己的惨状没得到任何改善,可是心里不知为什么就舒服了好多。   何田和易弦打扫好四间小屋,回到河对岸的家中,又去了一次这边猎场的小屋,拆下陷阱,整理完毕,清点今年收获的貂皮。   回到家后的几天,他们一直在家中清理貂皮。这次收获的几张貂皮挂在桦木板上晾干,之前收到的从木板上取下来,小心翻面,用猪鬃梳子梳到毛光油亮,再按颜色大小分类,收进樟木箱子中。   接下来,他们就要去温泉山谷收集火山灰和石材了。   按照易弦的构想,借助察普家两兄弟的劳力,要建一座新房子最少也需要六周的时间。   但是,如果提前准备好大部分建筑材料,真正的建造时间可以大大缩短。   所以,混凝土预制的各种建筑材料必不可少。   除了火山灰,他们还要从火山下选取一些石材一起带回来,以便搅成质地和用途不同的水泥。   何田对古罗马帝国的了解仅限于几个有名的皇帝的功绩或暴行,对于那些标志性建筑的样子也仅是知道,但易弦不同,他小时候有段时间对古罗马的建筑非常着迷,找了很多有关的书籍看,还亲手用相同的方法和类似的材料建过几个缩小模型。   他知道混合不同用途水泥所需要的比例和凝固时间,再回忆一下上次去火山采集硫磺矿石时的经历,还有附近河滩上砂砾中见到的各种细小岩石颗粒,易弦决定,他们至少要往返两次。   除了火山灰,还要收集玄武岩碎石,浮石,还有火山玻璃碎石。   至于怎么建新屋子,他也胸有成竹。   “我看过工匠建地暖屋子,烟道上面铺的是玄武岩石板。不过,采石劳民伤财,又很慢,我们就不用天然石头了,用水泥混合玄武岩碎粒做成石板,效果应该差不多。”   何田不想泼他冷水,可目前依然不敢太乐观,“要是下雨了,会对混凝土的凝固有影响吗?一块石板有多重?怎么搬运?需要多少块?木材呢?”   易弦毕竟没建过一座真正的房子,但是,他绝不能在何田面前露怯,“别担心,大不了,我们建好最重要的部分——地板、外墙和房顶,里面的分隔慢慢来。不过,今年春天一定要多收些木材才行。”   “希望上游那片云杉林能有更多树倒下来吧。”何田倒不担心木材的事,那片云杉林在新老交替,长得太过繁茂,就会有老树倒下,慢慢再长出新树,秋天他们还专门砍倒了几棵树。她比较担心的还是劳动力问题,“察普家两兄弟到时候要是只出工不出力怎么办?或者他们干脆不来怎么办?”   “我有办法治他们。”易弦轻轻一笑,“就像你使唤大米推洗衣机,推搅拌机的时候一样,你在它头上挂了根它一直吃不到的胡萝卜,对吧?有时候你还得轻轻抽它几下。人也是一样的,要恩威并施。要是帮我们盖房子比他们在家种地打猎更有好处,他们肯定愿意来的。”   何田还是没什么信心,“唉,别说今年夏天盖房子了,我都担心我们去火山这几天,他们来照顾鸭子兔子,会搞什么事。别等我们一回来,发现收好的貂皮都被他们拿走了,地窖里的食物给洗劫一空,还顺手一把火烧了我们房子。”   易弦揉揉何田脑袋,“你这就是杞人忧天了。他们有这个心,也得想想这么干的后果。还没开春呢,就算他们抢走了貂皮也没处卖,他们又缺槍少弹药的,又只有那么几个落脚的地方,我们回来杀上门,他们还不是白忙一场,还把自己搭上了?”   何田摇头,依然不乐观,“他们要是能想到这些,也不会至于为了化冻猪肉在地上直接生火,结果雪化了流了一地窖水,把过冬粮都给弄发霉了。”   何田这话给易弦提了个醒。蠢人,有时候就得多敲打。   隔天又到了察普家来取粮的日子,易弦就警告了察普兄弟一番,结果,一看兄弟俩贼眉鼠眼又是害怕又恍然大悟的样子,易弦气得直接在他们俩肚子上又一人一拳。   还真让何田说中了。   这兄弟俩在易弦说了他和何田要外出一周,让他们在中间来一次,清理鸭兔粪便,给投食机加上粮草,当时没动什么心思,过后不久就想到,哎呀,这是个好机会啊!就算何田他们今年也没收到太多貂皮,可是把他们收的拿走,那不就美滋滋?   嗯,反正没人在家,等他们走的第一天,我们就来,把地窖里的食物也搬走!   俩蠢蛋挨了一顿爆锤和臭骂后才想到,对啊,就算拿走了人家的貂皮食物,跑掉了和尚还跑得了庙么?这大冬天的,往哪儿跑呢?   到了这时,易弦也对自己的建房计划不像原先那么自信了。这样两个蠢货,要是完全没脑子,只听指挥还好,万一要是用他们的蠢脑子想起什么,为了省事省力气,坏了大事,可怎么办?   嗯……得把他们修理得更听话才行。   送走俩蠢蛋,何田和易弦准备起出行所需的食物和各种装备。   去年做的防毒面具还很结实,今年也带上。虽然收集火山灰和各种石材不用爬到火山上了,但是有备无患。   搭帐篷的油布、竹竿全部检查一遍。   保暖用的睡袋、被褥也都打理好。因为秋季集市上又换了几张很好的狼皮,何田狼皮两张两张对着缝在一起,做了两个狼皮睡袋,里面是毛外面是皮,一钻进去暖暖的。   还要带上些木柴,以备不时之需。虽然在林子中应该也能找到干柴,但是万一呢?   此外,锅碗瓢盆水桶也得拿一套,冬天,又是在野外,总不能一直吃冷食和干粮。   换洗衣服也得有。   最重要的行李,就是食物了。   去年是没有什么可选择的,就带了干肉杂米和土豆干、土豆粉条,今年食材丰富,何田就做了不少半成品。   临出发前,何田在大锅里添上水,放上两个蒸笼,一笼是红薯,一笼是土豆。   红薯和土豆蒸熟之后,放凉,剥皮,分别捣成泥。红薯揉成一个一个小球,放满一盘,锅里加上油,热了一会儿,何田放进一支筷子,筷子周围立刻起了一层小气泡,把一盘丸子倒下去,炸到颗颗金黄,用竹笊篱捞出来,控干油。   炸好的红薯丸子外皮焦焦的,内心却非常柔软,金黄色的红薯肉经过油炸之后,甜度更高,也更香了。   要不怎么说“碳水化合物和脂肪的组合是神的食物”呢!   何田平时不怎么油炸食物,她觉得很费油。所以每次油炸食物,都会让这些油发挥全部价值。   她让易弦去温室采了些新鲜的辣椒,红色的甜椒和青色的尖椒各洗好一些,剁碎备用,之前吃的咸鸭蛋蛋白也捣碎,和土豆泥混合,也揉成小球,炸成丸子。   易弦是一向喜欢甜食的,但这个土豆丸子也很合他的口味。土豆丸子比红薯丸子炸得更轻一些,捞出来之后外皮是微黄的,还能看得到青色红色的辣椒粒,没放任何调味料,但咸蛋白的咸味全被吸收了,吃起来咸香可口。   接下来何田做的几种丸子全是咸味的,但是味道口感各不相同。   她让易弦拿了一颗大萝卜,削皮,刮丝,放在一个大碗里,加上一勺盐轻轻揉搓,然后静置一会儿,倒掉萝卜析出的水,拧干,和上搓碎的面包屑,也团成丸子油炸。素萝卜丸子可以和其他丸子一起加入汤中,或者当面的浇头。   要是再加上些肥肥的肉或是油渣,味道会更好。   除了萝卜丸子,何田还做了白菜、辣椒和肉馅混合的菜肉丸子。   然后当然少不了各种肉丸子。   肉丸子当中,易弦和何田都最喜欢一种加了鱼鳔。新鲜鱼鳔剁碎后,混入肉馅儿,丸子就变得更加有弹性。   做完一大堆丸子,还剩下一些鱼鳔,何田突发奇想,把鱼鳔剁成泥,和上一点鱼肉泥和土豆淀粉,揉成面团,擀成小圆皮,再调好肉馅,包成了小饺子。下锅一煮,小饺子居然没散开,一个个白白嫩嫩,小巧可爱。   易弦最喜欢这种卖相可爱的小巧食物,当即夹起一个,轻轻吹吹,咬一口,肉馅的汤汁鲜美就不必说了,饺子皮又有弹性,又劲道,像是肉,又不是肉的口感,鲜甜滑嫩。   他赶快喂给何田一个,“我还是第一次吃到饺子皮比肉馅还好吃的饺子!”   旅途中,如果想要快点吃到热乎乎的食物,煮开水,下面,下饺子是最快的,所以何田才做了很多不同口味的丸子,丸子方便携带,只要放在汤里加热了就能当浇头了。   除了丸子、饺子这些半成品,何田还专门用鸭蛋和了面,做成手擀面。   这样寒冷的天气,单单是维持生存,一个成年人每天都要消耗最少三千卡路里的热量,去火山一路奔波,还要在雪林中跋涉,所消耗的体力更多,非常需要补充蛋白质。新鲜的鸭蛋不便携带,但是做成半成品就容易带了。   用鸭蛋和面时一滴水也不放,只用搅好的蛋液,和好的面是一种漂亮的淡黄色,比普通面条更加劲道。这次何田没用压面机,而是把面团放在桌子上,用大擀面杖擀成一个和桌子等宽的大圆面皮,擀的时候撒上土豆淀粉,面皮光滑不粘手,圆面皮叠成一叠,放在案板上,再由易弦操刀,切成细丝,一卷一卷摞在竹匾上,拿到屋子外面放半个小时,冻得硬邦邦的,就能收进存放食物的木盒子里了。   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他们在一个晴朗的早上出发了。   临走前,易弦把一包粮食吊在屋门前的树上。这是给察普家准备的报酬。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第90章 鸡汤锅   90   上次去火山脚下已经是二月初, 虽然也是白雪覆盖, 但气温比现在要高了不少。至少是零下二十度。现在,最多只有零下二十五度, 如果刮起风,可能比零下三十度还低。   所以,保暖格外重要。   何田和易弦把小船从窝棚里抱出来, 底部安上冰刀, 帐篷、木柴、各种杂物,全都堆在上面捆好又盖上一层旧棉被,套在大米拉的爬犁上。爬犁的座椅也包着用旧棉被做的座套, 人可以钻进去,像个胖胖的茧一样。   暖炉,或者说小怀炉还是何田小时候用的。也是爷爷用铁罐头盒给她做的,只比手掌大一点, 扁扁的,做成一个贝壳的样子,两片打开, 里面有几个凹槽,可以放碳条, 碳条点燃之后,把怀炉放在一个藤条编制的壳子里, 再加个棉套,套上缝上绳子,就可以挂在脖子上, 放在怀里了。   易弦小时候用过类似的,不过,是手炉,铜胎上烧了彩色的掐丝珐琅,像个小南瓜,拧开盖子后里面是两层,要用的时候拿出内胆,先往手炉里浇上水,再在内胆里放上碳条点燃,放进去。因为隔着水,所以手炉永远不会太烫。   他看了何田的怀炉后,就找了窝棚里剩下的铁皮罐头,做了个类似的。何田又给他编了藤条外壳,做了棉套。   现在把两个怀炉放上点着了的碳条,往怀里一揣,果然非常暖和。   别小看这么一个小小的怀炉。大米和小麦有厚厚的毛皮,又是极寒地带的天然物种,它们对极寒天气的适应能力远胜人类。人类,只能凭借才智制造工具,或者把皮毛从别的动物身上扒下来裹在自己身上,才能勉强适应。   就比如小麦,何田赶起爬犁之后,易弦原想抱着它的,可是它偏要跳下来跟在拖在爬犁后的小船后面跑。一跑就是半个小时,它终于有点累了,就加速,跳到小船上坐一会儿,再跳下来接着跑。   不客气地说,要是这支队伍只有小麦和大米,也许用一天就跑到火山区域的河谷了。就是因为易弦何田这两只脸上身上没有厚毛的两脚兽,才要两三天的时间呢。   揣上怀炉,虽然还是每隔十几分钟就冷得要跺脚,觉得整个脑袋都被冰冻住了,可是绝不会打冷颤。   打冷颤是身体失去过多温度时的反应,如果坐在爬犁上开始打冷颤了,那就得赶快找个避风的地方停下来,升起火,休息一会儿。   他们一路没有停下,在四个多小时后到达了今晚休息的地点。   提前近一个月去火山,他们不仅要面对一月的气温,还有更短的日照时间。   天气晴好时,日照可以持续到下午快四点,要是天气不怎么好,下午三点一过,可见度很快就有限了,气温也会快速下降,如果再刮起风,下起雪,这时如果没有安全的避风港,生命就有危险。   在小屋过夜之后,第二天早上下起了雪。   幸好,雪并不大。   何田和易弦继续前进。   昨天,离开河面,进入山林之后,前进的速度顿时就变慢了,但今天,花了两个小时走到那条砍出路的树林后,就顺利了。出了树林,必经的路线上有两个冻结的池塘,虽然要把小船搬上搬下,但可以横跨两个池塘抄近路,速度立刻就快了。   过了池塘,天气变得更恶劣了。   何田他们不敢停留,只能咬紧牙关继续前进,并且还得加快速度。   终于,在天黑之前,大约四点的时候,他们到达了那条河底躺满死去的鲑鱼的河边。   小麦第一次看到有这么多乌鸦聚集在一起,极为兴奋,汪汪地叫了几声后就去追逐乌鸦。   大米却知道,这些黑色的鸟不好惹,你不理它们,它们尚且要来啄你的尾巴,揪掉几撮毛放在鸟巢里搞软装修呢,你还蹦着去追?呵呵。它悠闲地看着小麦。   果然,何田转身往铁皮屋里放东西的工夫,小麦就吃了亏,夹着尾巴叽叽叫着跑回来了。易弦赶紧抱起来亲亲安慰。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用皮子做的弹弓还有一盒石头子,啪啪啪打起鸟,把跳到他们爬犁和小船上的乌鸦都给打跑了。   何田在屋子里升起火,听到门外小麦汪汪大叫,易弦哈哈大笑,她推门一看,“你做弹弓就是为了这个?”   易弦回过头,笑着说,“是啊!去年来的时候我就在想,什么时候再来了,一定得给这些乌鸦点教训——唉哟!”   他话还没说完呢,两只乌鸦一前一后偷袭他,易弦挥手打走一只,另一只从房顶上落下,在他帽子上啄了一口,再得意大叫一声“呱   ——”   这声召唤之后,立即飞来一群乌鸦,围着易弦和小麦,向他们飞扑过来,群鸦飞舞的时候视野之内全是黑影,声势骇人,吓得他们俩再没耀武扬威的心思了,赶紧退回屋子里。   何田看他俩那狼狈相,嘿嘿笑了两声。   易弦恼,“你怎么笑得跟大米似的?幸灾乐祸。”   何田摸摸大米脑袋,“我们不是幸灾乐祸,是识时务。这里本来就是乌鸦的领地,我们是客人,它们没有主动攻击我们,只是撩拨一下,我们躲进屋子就好了,你还想给个教训呢,啧。”   正说着话,就听见铁皮屋门上、屋顶上、墙上啪啪乱响——鸦群真的被惹怒了,竟然攻击他们的小屋!一时间,乌鸦的叫声、拍翅膀声、撞击声此起彼伏。   何田皱着眉,易弦咬着下唇,小麦夹着尾巴,大米噗噜噜地拉了一堆便便。   好在乌鸦们发泄了一会儿愤怒就散去了,也可能是因为天黑了,它们看不清了,就纷纷回巢了,没再攻击小屋,不然,这一晚真是恐怖。   到了半夜,寒风呼啸,吹得铁皮小屋的墙体时不时呼啦啦乱响,像是随时会倒塌。   易弦跟何田躺在睡袋里,紧紧靠在一起,身边的铁皮炉子里,炉火噼噼剥剥轻响。   到了早上,何田易弦轻轻推开门,门口积了二三十厘米厚的雪。   幸好,河面上依然白气蒸腾,河水在地热的作用下仍旧在流动。   何田易弦把小船拖进河中,划着船,逆流而上。   从这里开始,他们不需要再在雪地中行进了,可以一路走水路,沿着河来到火山下的温泉山谷。   越往上游,河水的温度越高。到了中午,小麦趴在船舷上,犹豫了一下,跳进水里,跟在大米身后一起游动。   何田和易弦也脱下了厚厚的大毛外套,只穿着棉衣。   “去年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很神奇,河面上有时雾气很浓,只能看到两三米远的地方,可你像是对河道了若指掌,一点也不犹豫,你是怎么分辨道路的?”易弦扳着浆,仔细看着周围的环境,仍然看不出头绪。   何田轻轻笑,“其实根本没什么神奇的,我只是跟着水势走。顺着最安静的河流一直向上就行了。”   易弦若有所思。   他非常肯定,这个技能他暂时学不会。   他们今年没有停在去年停下过夜的松林,而是继续向上划了一阵,转入一条弯道,又划了半个多小时,才扎船上岸。   岸上是一片松林,其中夹杂一些云杉。   小麦一上岸,毛还没甩干水,就冲着一棵松树汪汪叫了两声。   易弦抬头一看,立刻射击,小麦蹿出去,跑进草丛中,等何田他们把帐篷取下来,它叼着一只肥嘟嘟的雪鸡回来了。   扎好帐篷,升起篝火,烧开一壶水,一人先喝一杯茶,再支上锅,把刚抓到的肥鸡洗剥干净,加上香菇,野菌和一点盐慢慢炖着,何田和易弦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   “其实,在我们出发前,我是有点担心的……”何田靠在易弦身上,慢慢喝小铁杯里的红枣茶,她侧头看看他,“我挺怕遇上暴风雪,或者,到了河边,发现河水冻上了。我从来没有一月份来过。”   易弦摸摸她鬓角上的绒毛,“那你怎么不说啊?你说了,我们就再等等再来。”   何田有点不好意思,咬咬嘴唇,小声说,“我……我觉得,去年这时候,你好像……嗯……”她看着他,脸颊微红,“你那时候好像挺崇拜我的!”   易弦笑了,“嗯。你是很厉害啊!现在我也这么想。不过,去年的时候更觉得震撼,你的家不止是那个小木屋,还包括这附近的森林,我从来没见过谁的家有这么大。”   何田抓抓头,“是啊,所以,我怕我说‘不行啊,一月份火山下面是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唉,那我在你心里的形象不毁了?”   易弦发出一阵轻笑。   虽然经过理智推敲,何田不认为一月时去火山会有她难以应付的危险,但一路上始终有些担心,平安到达了火山脚下,这颗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下了。   鸡汤炖好之后,何田干脆摆了满满一盘各种食物,先放进去肉丸子,土豆片,鱼鳔小饺子,这些食物在香醇的鸡汤里滚了几滚之后,加了鸡汤的香味,更加美味,再蘸上用酱油、芝麻酱和鸡汤调好的酱汁,好吃得让人停不下筷子。   最后,再放进去土豆粉丝,鸭蛋面条,捞进碗中,盛上一碗汤,慢慢吃掉。   易弦还美中不足感叹,“要是有羊肉就好了。羊羔肉切成薄片,在滚汤里涮一下就能捞出来吃了。蘸酱里还可以加一块红豆腐乳,那味道,鲜美极了。”   说起吃的,易弦又鼓动何田开春之后从三三家抱羊羔回来养,“有了羊,就有羊奶了,我们还要什么炼乳罐头啊,羊奶喝不完也没事,可以做成奶酪。”   没等何田问,他赶快说,“这个我知道怎么做!我还亲手做过。只要纱布和白醋就行了。”   说了会儿做羊奶奶酪,还有羊奶能做成的其他美食,两人又开始新的畅想。   “要是能把温室做好了,养几只羊都行啊!剩下的蔬菜都可以喂它们吃。”   “对对!还可以扩大温室规模,分成两个区,一边种菜,一边养着羊啊,鸭子啊什么的,粪便可以上肥,烂菜叶直接喂给它们。”   “我觉得温室还是建成好几个,或者多分几个区,万一有什么病虫害,不容易传播。”   “还要再买几个温度计,方便监控温室的温度湿度。”   “湿度计倒是可以自己做。你小时候没做过么?用头发丝做的……”   “要是能种好莲藕就好了。”   “这次带回去一些……”   篝火温暖明亮,加柴的时候,小火星会随着飘起的灰烬一串串升起,松林的枝叶上,高处还有些积雪,林子之外的河面上,随着不舍昼夜流动的水流,升腾着白色雾气,这些雾气落在河边的灌木丛上,在枝叶上凝成小水珠。   清晨时,篝火燃尽了,阳光照在松间白雪上,融化的雪变成水珠沿着枝叶流动,在针叶的尖端渐渐凝成冰珠,将阳光折射出小小的彩虹。帐篷外面的地上,落着一层细细的白霜。   何田轻轻伸个懒腰,转过脸,看到正对她微笑的易弦,唇角就不由自主弯起来,“早上好。”   “早上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愉快。 第91章 颜值极高的鱼   91   取火山灰是个力气活儿。   但是比起取硫磺, 还是要轻松多了。   这座火山是活火山, 时刻都在向外喷发,只是喷发的规模较小, 每当火山喷发,汽化的岩浆飞散,冷却凝固之后, 就是火山灰。在火山发生大型喷发时, 火山灰可以飞到山下数百公里甚至上千公里的地方。   沉积后的火山灰会成为肥沃的土壤。可以说,这片森林,森林脚下的河谷平原, 全是由他们眼前这座默默散发浓烟的火山制造出的。   第二天一早,何田和易弦把食物收进布袋,吊在树上,带上大米小麦, 划了一个小时的船,到了最靠近山脚的地方。   还没有下船,河流上就闻得到火山特有的气味, 那是硫化物燃烧发出的气味。   下了船,大米驮着两个筐子, 何田牵着它走在队伍最前面,小心地避开那些冒着白泡的泉池, 有些泉眼是间歇泉,会突然喷出高温的水汽,由于压力高, 水柱最高时可达近十米,喷散范围也很大,就算离它远远的,还是有可能被滚烫的水珠溅在脸上身上。   好在何田一行早早有了准备,下船时就戴上了帽子,用布巾蒙住脸。   他们向着火山一路缓慢行走,山脚下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块,有些是岩浆冷却后的石头,有些是火山喷发时直接从喷发口飞出来的,全都奇形怪状。由于地热,这附近没有生长什么植物,视野所及的地方全是灰黑色的砂砾,背阴处,还有几块大石头的缝隙中还有些残雪。   这些黑色的砂砾,是富含玄武岩的火山灰,其中还有些色泽深浅不一的火山玻璃,从深黑到海绿色都有,但还不是他们要找的火山灰。   继续向上行走,仿佛走在一座砂砾和石块构成的沙丘上,每走一步,就会有无数黑色砂砾滚落,把他们的脚埋得更深。   何田和易弦两手都握着帮助行走的木杖,还得时不时拉着大米,走得十分艰难。   这是一条没有人走的路,只能由他们自行探索。   幸好,又向上走了大约半小时,就看到了灰白色的火山灰。   易弦摘掉手套,轻轻抓一把灰揉搓一下,细腻的灰粉簌簌从指缝落下,随即扬起。   这种灰白色的火山灰,颗粒细腻,平均直径在二毫米以下,扬起的粉尘最细小的直径只有几微米,大约百分之六十以上是二氧化硅,也就是玻璃,如果吸入气管进入肺部,并不比能遇水能变成硫酸的硫化气体好玩,所以何田和易弦早早就戴上了防毒面具,给大米小麦也戴了个布条和碎皮子做的“口罩”,系在它们脑袋后面。   两人把大米身上驮的藤编大筐和铁铲拿下来,开始挖火山灰。   大筐里提前装着一个布袋,袋子是按照大筐的尺寸特别做的,袋口刚好可以翻套在筐子边缘,装满一袋后,提起袋口,收紧边缘的绳子,系紧袋子,火山灰就不会飞出来了。   装满两个袋子后,易弦跟何田一起抬起藤筐,放在大米背上,赶着它慢慢走下山。   到了山下,找一块草地,踩平干草灌木,把布袋从藤筐里搬出来,稳稳放在干草上,筐子重新装上布袋,再次上山。   往返了三次后,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不仅何田易弦累得满身是汗,大米也不愿意再走了。这次一到草地,它干脆地卧在地上,罢工,不动了。   何田和易弦摘下防毒面具,到河边洗洗手,把小麦也叫过去。   小麦个头最小,腿也最短,虽然只有第一次上山时一直跟着,后来就守在几袋火山灰边没再跟着,可是它身上是一家四口中最脏的,灰头土脸,一身金毛变成了土黄色,肚子上更是灰不溜秋的。   易弦洗了洗手,就抓着小麦放在水里,从头到尾给它洗了洗,再用布巾擦干。   何田从小船上取出一块鹿皮,铺在草地上,又在附近找了些干草枯枝,升起火。   在昨晚,何田故技重施,在扎船的竹竿上拴上鱼钩鱼饵,今天早上到河边洗漱时收起鱼线,就钓到一条肥美的鱼。这鱼的样子和泥鳅有些像,但要大得多,足有易弦小臂那么长,而且颜值也高得多,身上全是半透明的银灰色细鳞,腹部雪白,背鳍和鱼鳃后的两片小鱼鳍是半透明的浅粉色。   抠掉鱼鳃,破腹洗净后,何田把鱼斩成几段,用打水的铁桶装上半桶昨夜篝火下尚有余温的灰烬,把鱼埋进去,到了这时候倒掉灰烬,折些松枝,鱼肉放在上面,吃的时候连皮带鳞剥掉,就露出雪白细腻的鱼肉。   这鱼肉甚至不放盐就很好吃,大概是因为温泉中富含矿物质。   何田把两个烧饼穿在竹签上,放在火上烘热,夹上鱼肉,就是美美的一顿午餐了。   因为没有加盐,鱼肉也给了小麦一块,大米出了大力气,当然也得到一块豆渣饼作为奖励。   何田和易弦吃着午餐,看着四周风景闲聊。   易弦盛赞这种鱼肉,然后又故态复萌,“要是可以带回去养在我们家的池塘里就好了。”   当然,他也知道这不太可能,这种鱼很可能需要特殊的水质和水温才能生存,所以他们家附近的河流湖泊中从没见过。   何田退而求此次,“我们临走前多抓两条,煮熟了带在路上吃。”   “不知道腌了味道怎么样。”   火山脚下的风景不算很好,可是因为地热,草地远远望去是枯黄色,如同秋季的草原,但是坐在草地上,就能看到贴近地面有一层稀疏的绿色草叶。在中午这段一天中阳光最强烈的时段,太阳晒在背上,暖融融的,如果不是抬眼就能看到山顶和远处一层层的白雪,就仿佛是在秋末或是初春。   吃完午饭,也休息够了,他们拉着大米再上了一次山。   这次下山时,大米的前腿打颤了两次,差点跪倒。   何田摸摸它脑袋,知道它的体力已经到极限了。   这时已经是下午四点了,两人小心地把八袋火山灰装上船,慢慢地划回去。这可一定要小心,要是布袋沾上了水,或者掉入水中,那这半天的工夫可就白费了。   为求稳妥,途中,他们还停靠在河岸边,让大米休息了一会儿。   回到营地后,这八袋火山灰被珍而重之地放在木箱里,捆紧绳索放好。   休息一夜之后,何田和易弦没有像上次来时那样优哉游哉地一路玩耍,连莲藕都没采,而是以不亚于来时的速度赶回家。   火山灰取到了,他们急于实验这种材料是否真的可以使用。   回程比来的时候要辛苦得多,帐篷什么的肯定不能扔,虽然食物消耗了一些,但是负重大大增加。八袋火山灰的重量不轻,如果是划船或者是在冰冻的河流湖泊上拖行还好,如果走进了山林里,那是非常艰难的。大米身上驮着两袋,拉着爬犁和小船,船上放上四袋,还有帐篷等等杂物,易弦背着两袋,如果遇到障碍,还要和何田一起抬起船。   所幸路上这几天的天气还好,并没怎么下雪。   即便是这样,一回到家,何田把大米送到它的窝棚,它立即卧倒了,何田当时正在给它放草料和豆渣压成的饼子,看到大米惬意地卧在干草上时,她有种冲动,也想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可是,她不能。   大米的任务完成了,她的可还没呢。   易弦在她喂大米的时候移开了小屋门前的雪砖,摸摸炉台,还是微微温着的,打开炉膛,扫出炉灰,重新填上木柴干草,升起火,烧上一大壶水。   然后,他再去整理鸭兔窝棚。   挂在树上那袋粮食已经不见了,不知道察普兄弟把他的鸭子兔子照顾得怎么样。   还好,这兄弟俩被易弦爆锤了一顿之后很上道,虽说不怎么细致,但是没出大错。易弦还比较满意。   在回来之前,何田可是给他做好了心理准备,甚至连一拉开窝棚门,一屋子禽畜都煤气中毒嗝屁了场景都想过了。   之前他们已经说好了,鸭子这几天下的蛋也都是给察普家的。易弦给鸭子们更换铺窝的干草时,从里面捡出了十三颗蛋,算一下,察普兄弟应该是在两三天前来过一次。   乐呵呵地收起鸭蛋,摸摸他的肥鸭子们,易弦再去看他的兔子,一个个肥嘟嘟的,小兔子们已经从小雪团的样子长到了比巴掌还大一点。   易弦整理好鸭兔窝棚,又去了温室。   温室的情况也一样,不好不坏,土壤有点干,易弦从墙角的桶里舀了水,先浇灌菜蔬,再用竹铲给苗圃松松土。   他们的这个“温室”严格说其实是个冷室,因为真正的温室是要有热源的。如果能和鸭兔窝棚结合起来,那才能算是真正的温室。   自从温室建好,何田就把家中的温度计挂在这里,以便观察记录温度。如果一连几天阳光充足,室内温度最高时可以达到14度。虽然这个气温,蔬菜长不了很好,但是温室里气温恒定,在夜晚最冷的时候也有5度,所种植的蔬菜大多是耐寒的,所以长势还不错。   温室角落放了两个包着干草套子的大水缸,只有第一次的水是从河里取来的,剩下的水全是雪融化的。   门口、房顶到处都是雪,在温室温度最高的午后,挖两篮子雪,加进水缸里,几个小时后,雪就被缸中的水溶化。   鸭兔窝棚里也放着水缸,里面的水也是这样来的。   易弦还想过,之后的冬天,如果建成了真正的温室,就不必再每天到河边的冰洞取水了,还曾劝过何田直接用温室里化的雪水做饭洗漱,何田对这种水的态度和她最初看到易弦画的他构想的房子的平面图一样,“感到不自然。”   她不太能接受厕所建在房子里面这个想法。还有,浴室也建在房子里面?这哪有独立的一间浴室舒服啊?是是是,我知道洗完澡从浴室回到屋子的路上头发会冻成冰凌,可是这和浴室建在屋子里有什么关系呢?   当易弦如实告知,他从小到大住的屋子都是这样设计的,何田脸上明明白白地露出“哦你好可怜”的同情。   易弦想的是,等你用了在室内的、一年四季都温暖的厕所和浴室,你就不会再想用原先的了!   这个分歧暂且搁置,这天晚上,两人都太累了,一路上都在说回家一定要好好洗个澡,当晚却只是在屋子里拿块湿布和一盆热水,稍微擦洗一下,略微填饱肚子,就爬上棚板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存稿箱祝福大家用餐愉快 第92章 肉包子   92   两个人睡了一觉之后, 精力终于恢复了。   何田揉好一盆面, 在炉子上烧上一大锅水,然后把大米牵出来, 溜达到河边打水,易弦则抱了一包火山灰到温室去实验制作混凝土了。   何田打了水,钓了鱼, 重新放上鱼饵, 领着大米和小麦回到家,先看看面团的发酵情况,再取了一只大碗, 泡上几粒干菇和一块腊肉,切碎一截腊肠,这才跑去温室看易弦折腾得怎么样了。   混凝土的制作其实并不难,只需要这几种材料:水, 火山灰,石灰,还有砂子和石块。   选用不同的石块可以制作出的密度和用途不同的混凝土。石块的大小、颜色会让混凝土呈现不同的效果。意大利不少宫殿、教堂的地板, 用的也是混凝土制成的地砖,经过多次打磨后晶亮光滑, 比天然大理石还要美丽——这是混凝土所能呈现出的最高贵美丽的样子,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工筛选石材和打磨石砖才能获得。   但要是不求漂亮, 只在混泥土表层放几块灰不溜秋的鹅卵石,最后呈现的效果也可以很平易近人的。   这几种材料现在都有了,水就不说了, 家附近要多少有多少;砂子和石块划船到下游支流河滩想要多少随便挖;至于生石灰,本来易弦在林中看到有石灰岩,还想敲下来几块搬回家烘烤,但是何田说这玩意从村子里就能买到,两人算了一下敲下来矿石背回家放在火窑里烧所需的木柴,感到还是直接买会更好,就买了两大筐回来。   去买石灰的时候易弦还去参观了一下村民的作坊,才知道他们是用附近河滩上的大蚌壳烧的石灰。   村子下游有一处连接湖泊的河湾,每年秋末冬初的枯水期,水位下降后,河滩上就铺着一层一层巴掌大的蚌壳。   村民们当然得让这些东西发挥价值,除了烧石灰,还有用蚌壳做小窝棚的房顶或者窗户的。   把蚌壳磨薄磨平之后,就剩下一层半透明的椭圆片或是扇形,刚好可以做瓦片,这种蚌壳磨的瓦,就叫明瓦。做窗户的话自然没有玻璃那么好,但是有些窗户用不着放昂贵的玻璃啊,比如厕所、浴室的窗户,半透明的还更好呢。   除了这些用途,如果在蚌壳中发现有类似珍珠母的光泽的,还能拿来做成装饰品。但这样品质的蚌壳百中无一,磨成明瓦又费工夫,所以最大的用途还是集中在一起,烧成石灰。或者直接磨碎了做成肥料或是加在家禽家畜的草料里给它们补充钙质。   烧好的石灰和泥土、稻杆、麦秸茬混合好,用来涂屋子的外墙,如果家中院子里有种果树,过冬之前也要刷一层石灰,干了之后在给树干裹上一层草绳,可保树木冬季不受病虫害。   易弦买回石灰粉之后,今年也给家中几颗树刷了一层白色的衣服,再缠上草绳。   现在,他正在温室里用力搅拌混合好的几种原料。   何田去参观时,易弦已经搅得差不多了。   混合物放在一个破旧的木桶里,现在成灰黑色,在易弦搅拌的时候看起来还算均匀。   何田发表意见,“砂子、石头粒、灰泥的密度不一样,这样一股脑倒进一个竖直的容器里挺难搅匀的,石头很快就沉到下面去了。我看我们得做一个水平放置的搅拌机,”她用手比划,伸平手臂转了转,“像这样。”   “嗯。待会儿回去我们就画图纸。”易弦叫她来帮忙,“来,倒进模具里吧。”   何田帮他搬起木桶,两人一起,尽量均匀地把桶中的混合物倒入了一旁一个方木槽里。木槽四四方方,边长五十厘米,三四厘米深,放在一块大木板上,没钉死,而是用绳子固定住的,绳子一解开,木槽就变成四块木板了,凝固的石砖就能很容易地取出来。   泥浆倒进去之后,易弦又用木棍搅拌了几下,和何田蹲在大木板两端,轻轻抬起木板,磕了两下,木槽里的顿时鼓起几个气泡。他们又磕了几下,直到没有气泡再出来了,才把混合物倒入下一个同样大小的木槽。这时,桶里的混合物就几乎全倒完了。   易弦对这个还是挺满意的,记录下现在的时间和所用材料的分量,在一个木槽上盖上草帘子,和何田离开了温室。   回到家中,何田让易弦把她带回来的那条鱼洗剥刮鳞,切下鱼排,和腊肉腊肠一起剁成馅儿,又加了几片新鲜白菜叶子和一颗鸭蛋一起搅拌,这时,放在炉台上的面团也发酵成了原先的两倍大小,一大锅水也煮滚了。   何田把水舀进一个木桶里,让易弦拿去洗澡,她给锅里重新添上水,再揉匀面团,擀成圆皮,包了两笼包子。   等易弦洗完澡回来,锅里的水煮开了,包子也蒸熟了,就换何田去洗澡。   何田坐进浴桶里,拿起一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咬了一大口。   嗯,真香。   在家修整的这几天,易弦和何田浇筑了几块混凝土石砖进行试验。   浇进模子里的石砖需要大约十三到十四个小时彻底凝固。浇筑好的石砖几块放在雪地里,几块放在温室的地面上,以测试它们在不同温度下的强度是否一致。   等待测试结果的时候,他们也没闲着。   何田易弦跑到存放各种工具的窝棚里,把家中废弃不用的工具一一搬下来抱紧屋子里,这个拆下来几个螺丝,那个拆下来一个摇柄,又找了几个旧木桶,敲敲打打,又是锯又是钻,真的折腾出了一个何田所说的滚筒式搅拌机。   做成之后,两人把机器搬到室外,在滚筒里放了一袋核桃,牵来大米,架上机器推杆,让大米推着转了几圈。   只见木桶里的核桃上下滚动,跳跃得非常欢快。   试验成功,大米得到两片卷心菜叶子,何田和易弦把木桶拆下来,继续改装,务必要使这机器用得顺手,搅得均匀。   如此过了一周,又快到察普兄弟来取粮的日子了。   实验用的几块石砖暂时没出现冻裂,何田和易弦就做好准备,再次出发去取火山灰了。   这次,他们的心情就放松得多了。   易弦计划建一个大约三十平方米的地暖屋子,要用石砖铺满地面,需要至少一百二十块。以目前的材料消耗计算,一袋火山灰能用来制作出大约十五块石砖,八袋火山灰刚好,为了保险,这次再带回来四袋就应该够用了。   不过,往返一次这么耗时,何田猜着,以易弦的性子,他一定又会装上八袋子回来。   还真让何田猜对了。   易弦装满了八个袋子,一行两人两兽累了个半死,灰头土脸跑回来了,又和上次一样,倒头睡了一夜才恢复过来。   察普兄弟还算靠谱,收了粮食,把鸭子兔子也照顾得没病没死。就是,何田他们回来那天,有只母兔又生了一窝小兔。   何田大为郁闷。   因为要过年了,家中的食物储备丰富,她就没再提要杀兔子的事,她不提,易弦当然不会去杀他的绒尾巴、毛球球、灰扑扑和大眼豆豆啦!不仅没杀,还时不时把被隔离的兔子们也放出来一起其乐融融地在窝棚里撒撒欢呢。   结果,一不留神,撒欢就撒得比较狂野。   他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回家一进鸭兔窝棚,就见那只最先生了一窝小兔的兔子,又噗噜噜生了八个小兔子。看着十五个兄弟姐妹和妈妈挤在一个笼子里,易弦脸上是温柔得要流出水的表情,何田一脸冷淡,但是脑门上有根血管都要爆出来了。   这次,不管易弦怎么用美人计,何田咬死了要进行隔离。公兔子一到春天就放生,小兔子们长大点也放生。   何田痛心疾首教育易弦,“咱们养兔子是为什么?增加食物资源啊!结果呢?一只没吃,越养越多,还花了很多时间收集干草。唉,你说说,这要是多养一头驯鹿,还能帮忙拉拉雪橇爬犁,咱们背着火山灰回来的时候也能少背点,兔子有什么用啊……”   易弦唯唯诺诺,何田说什么他都点头。   然后,他就试探问,“那……咱们能真的再弄只驯鹿养着么?”   何田一看这充满爱心的眼神,赶紧给他打预防针,“要是养只母鹿,它们可能每年都会生小鹿,小鹿要怎么办?养着还是吃掉呢?你总不忍心吃大米的孩子吧?要是养只公鹿,大米已经七岁多了,新来的公鹿会欺负它,除非,把新来的鹿给骟了。这个可是个技术活,我不会。”   养殖大业暂且不提,目前最首要的工作是为夏天盖房子做准备。   易弦和何田随即拿出一袋这次带回来的火山灰,和石灰、沙子、小石粒混合好用新型搅拌机搅拌均匀,倒模了几块石砖。   不过,因为此时室外还是很冷,材料一加水就会凝固在木桶里,所以没能用上大米,是把机器搬到温室,易弦推着横杆搅的,虽然没能实现半自动化,但这次做出的石砖质地更加均匀了,脱模之后,石砖上下面、四边全都能看到米粒大小的石头粒,砖面上的气泡小如针尖,最大的,也不过小米粒大小。   何田和易弦对这次做成的石砖都很满意。   石砖放了几块在室外,又放了两块在炉台上。   何田还用之前做的几块石砖,垒了个简易的石灶,放上柴火烧了快一天,检验石砖的耐高温性能如何。   往返火山两次,再加上中间休息的日子,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二月初。   第二次从火山返回时,能感到白天变长的速度加快了。   休整了几天后,何田他们第三次出发去火山脚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是存稿箱祝大家愉快。 第93章 甜酒和烧烤   93   因为已经在几周内走了两次了, 这次行进的速度更快了, 两人的心情也更放松了。他们   轻车熟路,有说有笑地到了目的地, 在前两次扎营的同样地点搭起帐篷。   这次何田带了一个带盖的大竹筒和一大包盐和糖,扎营当晚,临睡前, 她捉到了两条之前吃过的鱼, 剥洗干净,切掉鱼头鱼尾,然后煮沸一壶水, 放温后倒入竹筒,加上盐,再放进去一颗洗净的土豆,用竹筷搅拌溶液, 不断再加入盐糖,直到土豆悬浮在水中了,再放进去那两条鱼。   估计他们回到家时, 鱼就腌制好了。   第二天一早,他们再次去了火山脚下。   这次, 易弦没再装满八口袋火山灰,只装了两袋。   但是, 他捡了好多浮石,装了四口袋。   “我可不是贪心,我是想, 用浮石做成混凝土砖头用来盖苗圃,更吸水保温,咱们今年就不用再烧陶砖了。”他还挺有理。然后,他又捡了一口袋的火山玻璃和玄武玻璃的小颗粒,“这个加在石砖里,会更结实。跟真的玄武岩石板不差什么!”   比起多孔的浮石和夹杂各种矿物的火山灰,这一袋石头粒可沉得太多了。   下山的时候,他又忍不住捡了些大块的玄武玻璃和火山玻璃,随手放在自己口袋里。   何田忍不住提醒他,“咱们还没挖莲藕呢。”   易弦胸有成竹,“放心吧,我算着重量呢。”   好在,玄武岩就这么一袋就够了,易弦跟何田把袋子放在船上,看看船舷,确实比之前轻了很多。四口袋浮石的重量和一袋玄武岩相差不多。   完成了此行最重要的任务,才不过下午三点多,他们就回到了营地。   易弦把那两包火山灰提到岸上小心放进木盒,其他袋子就放在船里。   何田提了一桶水,又就地拾了些木柴,重新燃起篝火,把今天早上泡上的杂米和红枣煮起来。   大米回到岸上,十分乖觉地就守在篝火边,啃食四周的树皮草根,倒是小麦,它跟着大米一起游回来的,身上毛还没干,仰着狗脸看着易弦,哼哼了几声。   何田抬头看看易弦,见他把外衣一件件脱了,“你还不累啊?现在就要去挖莲藕?”   只穿着单衣和一条裤子的易弦笑嘻嘻的,“还真不累。这会儿还有阳光,你也跟我一起去,我们俩挖得更快。要是待会儿还能打到山鸡獐子什么的,今晚就有加餐了。”   何田摇头,“我水性没你好。我游泳的时候只敢把头露出水面游,我可不会潜到水底挖莲藕。你带小麦去吧。”   不过,说到加餐,何田还是很积极的,“这附近应该有狍子,昨天来的时候我看到脚印了。我煮上粥就去找找。没准真能打到。”   易弦死缠烂磨了一会儿,没法说动何田,嘟着三角嘴,“自己去就自己去。你把小麦也带走吧。大不了我挖了莲藕,自己游回来,再游过去呗。”   何田不上他这当,她在铁锅上横放两根长筷子,盖上锅盖,背好猎槍,真的带着小麦走了。   这附近虽然有地热,河流湖泊中的水是温泉水,但岸上也只不过十五六度,易弦穿着单衣缠了半天,早就冷了,一见没戏了,只好自己去挖莲藕了。   当然,他也没真的要自己游来游去,而是抓了一个木箱下了水,推着木箱游到湖心有荷叶莲蓬的地方,潜下水,挖了莲藕,放在木箱里,放了差不多半箱,他推着木箱游回岸边,就听到营地后的树林里一声槍响。紧接着,小麦汪汪叫了两声。不知道何田打到了什么猎物。   等何田和小麦带着一只小狍子回来了,易弦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在篝火边给一截莲藕削皮。   来之前,他们讨论过怎么种植莲藕了。   去年冬天带回家的莲藕,因为不知道该如何保存,所以用了各种不同的方法,最后,何田发现那些带着淤泥的保存得最好,所以,今年的莲藕一律都不清洗了,挖出来什么样就什么样带回去,除此之外,还要多带一箱淤泥,回家后放在水缸里,再埋些莲藕进去。还有,要多摘几个莲蓬带回去。去年因为当时没想到要开挖池塘,莲子都吃掉了,而且,不好吃。   何田让易弦把那截莲藕削成小块放在粥里几块,搅动搅动粥。粥里放了糯米、黑糯米、红豆、大米和红枣,已经熬出香味了,只是还不粘。   她打到的这只狍子很小,可能刚好十公斤重,大概是今年出生的。这样的狍子皮子不大,但是肉质鲜美。   何田用绳索把猎物倒吊在树上,教易弦剥皮。   正如她之前所说,越是小的猎物越难剥。何田小时候用兔子松鼠练手正好,是因为她那时是个小孩子,手也小,等她教易弦时,习惯性也让他用兔子松鼠练手,那哪儿成啊。   今天打到这只狍子不大不小,易弦今年又用不少野兔松鼠练过手了,所以在何田的指点下很利落地剥掉了兽皮,再利索地在皮肉那面撒上昨晚篝火的灰烬,折叠,卷成一卷,放在木箱子里,然后再破开肚腹,清理内脏,放血,切割兽肉。   内脏中,心切成两半奖励给小麦,肝脏洗净后涂上盐和辣椒末,穿在削尖的树枝上,支在火边烘烤。   剩下的内脏都扔进河水中央顺流冲走了。   肝脏是十分柔嫩的部分,只一会儿工夫就冒出香味,何田翻动树枝,烤到肝脏表面的粉红色变成浅棕色后,就可以吃了。   中午饭吃得挺晚,两人这会儿还不饿,可是软嫩咸香的烤狍子肝真是难得的野味,令人意犹未尽。   易弦吃了几口叹到,“这会儿要是能喝点酒就更好了。”   何田冲他挤挤眼睛,“你怎么知道咱们没酒呢?”她说着从放杂物的木箱中拿出两支小竹筒,递给易弦一支,“我们的私酿酒。”   自从第一次做甜酒大获成功后,何田他们又继续酿了几次酒,有用糯米和黑糯米酿的,黑糯米的甜度更高,酿出的酒颜色也很深,还有一次,酿酒时易弦突发奇想,在酒刚酿好的时候加入了一些熊男换给他们的烈酒,这缸酒的品质是最好的,酒浆颜色有点桔红,香味比其他甜酒更浓郁,酒精度也稍高一点。   何田带来的就是这批酒,她和易弦碰碰小竹筒,喝了几口,立刻就感觉浑身轻飘飘的。   两人喝着酒,干脆再片了些狍子腿肉,也穿在树枝上烤了吃。   “我都要吃饱了,粥还没好呢。”   “那就先端下来,等会儿当夜宵吃。”   吃饱喝足,易弦站起来,从行李杂物中拿出洗漱的丝瓜瓤,装香皂的小袋子,布巾等等,全放在一个木桶里,对何田笑笑,“我去洗澡了,你来不来?”   何田不知道是刚喝了点小酒,还是想到了什么,小脸红红的,半天才说,“你先去。”   这样子,就像去年的情景刚好掉了个个儿。   易弦抿着嘴不出声地笑,大大方方脱了外衣,拎着桶走了。   他们找到的洗澡的小水池和去年的几乎一样,池中的水是绿酽酽犹如浓茶的深绿色,池水上白雾浮动,岸边芦苇金棕色的梢头挂着一层白雪。   易弦摇掉岸边芦苇上的白雪,把自己身上这身刚换的里衣挂在上面,扑通一声跳了下去,被池中的热水烫得舒服地长叹一声。   他在这儿洗了半天,还学着何田的样子把岸边那块石头上的残雪、绿苔、灰泥都擦洗干净了,何田才悄悄摸摸地从他去年进水池的地方冒出了个脑袋。   池水热气蒸腾,隔着朦胧的白雾,易弦看不清何田是不是跟他去年一样穿着里衣。他笑了,故意姿态妖娆地对她招招手,“过来呀,我给你擦背!”   他故意逗她,却万万没想到何田像个呆头鹅一样“嗷”了一声,双手用力捂住脸。   易弦这下都笑出声了,他仗着腿长,一步跨过去一把拉住他的呆头鹅媳妇儿,“你这是干什么呀?”   他一握住何田手腕,触手滑腻,就知道他媳妇儿刚才虽然很没出息地对自己的美色“嗷”了一声,但胆气还是足的,没像自己去年那样穿着长袖长裤下水,再低头一看,何田白玉似的脖子露在一潭滟滟绿水上,小脸儿上的红晕眼看就要蔓延到脖子了,乌黑的发丝有几缕被沾湿,软软地从鬓边垂到水中。   易弦看着何田,好容易控制住自己没像何田刚才那样发出“嗷”的叫声。   不过,他胸腔里那颗心跳得像随时要蹦出来,心跳一加速,血液都快速运转到全身。   何田小脸红红的,眼睛亮得像能滴出水,咬咬嘴唇笑了,双手一伸,主动搂住易弦的腰,再一踮脚,软软的嘴唇就啵一声亲到他唇上了。   易弦这颗心一下就从时速五十迈提速到一百二以上了。   细想起来,从他第一次吃蜂蜜偷亲何田到现在,几乎每次都是他主动勾引,何田这可是第一次这么主动!   他媳妇儿都这样主动了,他还能等那就不是个男人了,当下抱住她往自己身上一捞。   二月中的日落时间已经延迟到了四点多,天气晴好的时候,五点多时,天边仍有夕阳。   隔着袅袅白雾,夕阳是无法映照在温泉河水上的,日落时的轻风十分温柔,是无法穿透池边环绕的芦苇丛的,只能轻轻摇晃枝叶,晃得叶尖的白雪簌簌落下,溶入一池春水,消失不见。   等到星星都出来了,何田和易弦还泡在水池里。   她双臂叠放在岸边的石头上,歪着头趴在手臂上,易弦站在她背后,给她擦背。   何田问他,“我身上灰很多吧?”   易弦看看她红红的耳廓,故意说,“多。一条一条像棉线那么粗。”   何田懊丧地“呜”一声,把脸埋在手臂中,“唉。”   “你唉什么?你不是说了吗,少见多怪,这是积累了一冬天的死皮油脂,不脏,看着吓人而已。”易弦笑道,“你去年让我给你搓背时可比现在大方啊。”   何田又叹口气,“我那时只以为你是个小姐姐呢。”   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被搓出来一条一条的白泥,啧啧啧,还是在两人刚做了那种亲密的事之后,唉。唉。这哪里是情趣,这是折磨!   易弦听到“小姐姐”几个字,冷笑,“对。我是个洗澡还非要别着根木棒下水的小姐姐。”   何田闷笑一声,“你还缩着腿,故意不站直,穿着长袖里衣,只露出脖子和脑袋。”她扭过头,咬着下唇,上下打量他,皱皱眉,坏坏地笑了,“你那时候……”   易弦一挑眉,“我那时怎么了?”   “没什么。”何田慢吞吞地说,“我一直以为你特别矜持、保守、害羞呢,平时洗衣服连内衣都不让我碰一下,还大义凛然地说‘这里可是露天啊……’唉,没想到啊。哎哟——”   她哎哟了一声之后,连着小声嗯嗯几声,微微蹙着眉,轻轻喘气。   易弦轻哼一声,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按在她肩上,趴在她耳边小声提醒,“站稳,扶好。”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今天也祝大家站稳,扶好。 第94章 红枣粥   94   第二天早上, 何田很早就醒了, 她转过头,看看易弦沉睡的脸, 嘴角就不由自主一点点翘起来。   易弦的睫毛特别长,还翘,睡着的时候就显得有些稚气了。   哎呀, 我男人怎么这么可爱这么英俊呢!   何田想着就咧开嘴笑了, 然后凑过去,在易弦英挺的眉尾轻轻亲一下。   她这么一亲,易弦就醒了, 他转过头,对着她无声地笑了一会儿,小声问,“你还疼么?”   何田小声“嗯”一声, 脸又开始发热了。   昨天之前,她和易弦就有过许多次很亲密的经历,尤其是之前两次来取火山灰后, 灰头土脸的又出了好多汗,自然要泡温泉, 那亲密的都没边了,可是每次即使意乱情迷, 最后总是点到而止。   这次来时,两个人心里有了默契,何田还专门带了两瓶甜酒壮胆, 酒一喝,胆子一大,就经不起易弦用美色撩拨了,主动扑上。   他们之前的这些经历都是非常愉快且迷人的,以至于何田有了种不实际的憧憬——更亲密的行为应该更加愉快。但昨天,她其实是很受了点惊吓的。   现在回想起来,她害羞的同时还有稍微的不满,再看看易弦俊美的脸,就觉得,古人诚不欺我。这人真是不可貌相啊,易弦外表这么斯文俊秀的一个人,那里却长得如此凶残!   昨天她正在心醉神迷的时候,突然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愉悦当然还是愉悦的,可是这股新奇的愉悦正在酝酿发酵呢,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充满暴力的联想——本该运转如意的机器上,最关键的地方安装了两个尺寸不合适的齿轮!   何田再低头看看,这才后知后觉地吓到了。以前抓着龙尾巴在他的教唆下恣意把玩的时候,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昨天回到营地,吃点了当宵夜的粥,爬进帐篷,两人又亲昵一番。到了临睡时,何田以为这就睡觉了,易弦却还想再来一次,她羞答答地摇头,“我、我有点疼。”   易弦拿了油灯,按着何田一看,也吓了一跳,“怎么肿起来了?是我太用力了么?你刚才怎么不告诉我啊?”刚一说完,他就看到何田皱着小鼻子,有点委屈地看着自己,再一回想,反手就打了自己一耳光,打得很用力,脸颊立即肿起来几条红印。   何田吓了一跳,又气又想笑,还很心疼,赶紧拿出她的万能药膏给易弦脸上薄薄敷了一层,她还害怕她男人这以后要是有心理阴影了,这可是关系到两人终身幸福的问题啊,一边给他揉揉脸,一边小声结结巴巴说,“我、我……你……那个……其实……还挺好的……”   她偎蹭着他,低声咕哝了一会儿,易弦笑了,“哪有那样的事,你从前怎么不觉得呢?”他说着抢了何田手里的药膏,挖了一块放在指间化开,轻轻给她涂上,一边涂,一边轻怜蜜爱,百忙之中没忘了抽出空小声向她保证,“我以后一定再温柔点儿。”   今天早上醒来之后,易弦问了一句,听何田说还有点疼,立即打着给她涂药的旗号,殷勤小意地服侍一番。   等易弦细致周到地涂了半个小时的药之后,何田都没力气了。   她昏昏沉沉又睡了一会儿,才打起精神洗漱,易弦赶快又给她端一碗热好的红枣杂米粥。   何田小口小口吃着粥可怜巴巴跟他说,“咱们先休息两天吧。”说着脸又红了,“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易弦脸也红了,总算是不好意思了,重重“嗯”一声。   按照原计划今天是要启程回家的,可现在易弦坚持让何田休息一天再出发。   何田嘀咕,“又不是来大姨妈了,这么隆重干什么?”   易弦就傻笑。   接下来的一整天,他很自律地没再纠缠着求欢,不过总是时不时傻笑着盯着何田看,看得她忍不住弹他脑门,“还说我呆头鹅呢。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那样子!”   易弦笑得美着呢,“你呆,我也呆,这样才般配嘛。”   易弦又挖了不少莲藕,快到中午时切下狍子的肋排,洗净一截莲藕,切成厚片,和花生、红枣一起炖了一锅汤,只放了点盐调味,配着从家带来的芝麻小烧饼,滋味鲜美。   这次回去的路上,沿途依旧一路朔风白雪,可是两人都有如沐春风之感。   回到家,先在冻起来的冰洞上升上火,再把一船的收获搬运回家。   搬开堆在门口的雪砖,炉灶升起火,查看清理鸭兔窝棚,照顾温室中的菜蔬,再把带回来的莲藕分出一半用淤泥埋在大水缸里,火山灰和石头子分别存放好。   这一切做完,才终于可以坐下喝杯茶,稍微休息。   何田煮了一壶姜丝梅子茶,从放点心的竹匣子里取出几块南瓜子饼干,放在烤屉里稍微烘一下,再放进一个陶盘里。   炉子中的火大约是一天前熄灭的,虽然烟囱和炉灶里有余温,但是房子里现在挺冷的,呼出的热气都是淡淡白雾。   茶煮好了,她刚把茶倒进两个陶杯里,易弦掀开门帘进来了,提着一篮鸭蛋。   两人坐下喝杯热茶,吃几块饼干,正说着话,何田觉得两股间忽然一股热流,赶快站起来走到屋角的屏风后面。   “你怎么了?”   何田探出脑袋,有点想笑又有点不好意思,“大姨妈来了。”   冬天,女性月经的时候非常不便。   别的不说了,清洗姨妈巾就是一件苦差事。   沾了血的布料如果用热水清洗,血迹就会留在布上,用凉水洗,手指都要冻掉了。晾晒也不方便。放在室外,冻得梆硬,要揉搓半天,布料才会恢复柔软。   去年冬天,何田处理这些琐事时,易弦还是“保守、羞涩的小姐姐”,总是回避,今年人家就积极主动地要求帮忙了。   虽然何田前几次月经时已经没有再像捕鲑鱼之后那次痛经了,易弦还是小心翼翼的,不让她碰水,不让她摸凉的东西,要不是何田大叫“闷死了”,他连屋门都不让她出,生怕她又冻着了。   两人再次闲谈起大严寒之前的伟大发明时,一致由衷地认为,卫生棉条和月经杯是个好东西。当然,还有杜蕾斯。   其实,在这个时代,也还是有“卫生棉条”的。在沿海地区居住的女性会收集天然海绵,制作成类似的东西,这个在春季的集市上卖姨妈巾的商铺也有卖的,不过,乏人问津。   和能够反复使用的姨妈巾一样,卫生棉条的清洗是个问题。而且,天然海绵干燥时,质地是很粗糙的,在使用前要先用水湿润,让它恢复弹性和柔软,然后挤出水分,才能放置进体内,这样一来,舒适感自然下降,夏天还好,到了冬天,即使是用温水湿润海绵,挤出水分后海绵很快就会变凉,把这么一块凉凉的东西放入体内,当然就非常不舒服了。   并且,因为是天然的,很难保证每条天然海绵做的卫生棉条质地一致,还曾有人在使用时,绳子断了,或是海绵断了,费了大工夫才取出来。   不过,天然海绵卫生棉条,基本上是每个成年女性人手一条的必需品。因为,除了吸收大姨妈,它还能放置在体内用来避孕,嘿咻前放进去,嘿咻后拿出来。理论上这个避孕方法是可靠的,但是究竟有多可靠,有多少人把它当做常用的避孕方法,那就不得而知了。   等何田身体状态恢复,就到了二月底。   虽然白雪还没有一丝融化的迹象,河流依旧冰封,雪花时时飘落,但日照时间越来越长,气温也逐渐升高。   不过,春天还要一个月后才会来。   在春天来临之前,何田和易弦面临着能源危机。   因为给鸭兔窝棚供暖,他们的木柴储备比之前估计得要消耗得快很多。   不得已,只能把存放在木材窝棚中的几块木头搬出来砍成木柴,这些木头可都是好木材,可以用来做家具,造房子的。   除此之外,鸭兔窝棚的供暖也得变成间断性的。只在夜间供暖。而且只能烧一块木头。   为了给鸭兔保暖,每天晚上,他们会在鸭兔笼子上再盖一层干草帘子。   竹筒烟囱上也用干草绳子缠了一层,希望这样可以减缓热量释放的速度,让室温恒定在一个不会太暖和可是也不至于让鸭兔们冻着的温度。   试验用的几块石砖也派上了用场,易弦把几块石砖垒在铁皮炉四周,木屋中的炉灶上也放上两块,晚上搬进来。石砖吸收的热量在夜间就会慢慢释放出来,给鸭鸭兔兔们增加一点宝贵的热度。   对于其他山民来说,冬季将尽春天未来的这段时间大概是一年中最清闲的时间,只需补好渔网,准备好弹药,再就是收拾好貂皮,等待春季集市开集了,如果不是易弦和何田制定好了夏季盖房子的大计划,他们也会很清闲,但有了这个大计划,这段时间就得善加利用。   火山灰水泥制作的混凝土石砖经过了低温和高温测试,在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没有开裂、变形,证明这个制作石砖的配方是可行的,于是他们就在温室中慢慢制造石砖。   因为温室中场地有限,石砖凝固又需要至少十三个小时,所以一天只能制作四五块铺地的石砖。   他们改良了配方,使用的石子从家附近河滩上挖的混杂各种石头粒换成了在火山脚下精选的玄武岩颗粒,再用竹筛子过滤,选出大小均匀的,再做出的石砖密度更大,乌黑发亮。   第一次做出他想要的玄武岩石砖后,易弦摸着石砖表面,“唉,这要是能打磨光滑,用来做炉灶台面,或者水槽,浴缸多好啊。”   何田摸摸粗糙的石砖,“我觉得这种手感也挺好啊。”   他们家的水槽是用陶烧的一个方盆,不过三十厘米见方,窝棚里还有一个备用的圆陶盆。   易弦的野心挺大,不仅想做混凝土水槽,还想做混凝土水管。   从前何田也做过陶管来当水管,但是不是太长,又容易碎,于是还是换成了竹管。有了水管,加上控制水流的阀门,洗手洗菜全都能用不停流动的水,是很方便的。控制水流的简易阀门也很容易做,只需要在竹子水管上方锯出一个倒U型的槽,插入一块竹片或是铁片就行,还可以多插几片,以便控制水流的大小。但要做得精细些,那就费事得多了。   易弦和何田一商量,其实做混凝土水管也不难,只需要两根直径不同的竹子,较粗的那根内部打磨光滑,较细的那根外皮打磨光滑,细竹子放进粗竹子中,将混好的泥浆倒入细竹子的外径和粗竹子内径之间空隙,脱模之后,就是混凝土水管了。   但是,这么做出的水管会不会漏水?里面有残水时,在冬季会不会冻裂?那就需要试验了。   他们先做了几根试验,因为温室的高度有限,当然不能做得很长,最长那根不过六十厘米,为了试验是否透水,还做了底,做好之后,何田认为,不管水管能不能做成,至少这个混凝土花瓶看着挺不错的。   她有了想法,又用烧陶器的方法重新做模子,做成了有竹节的混凝土花瓶。   易弦一看,连连点头,摸摸何田后脑勺,“我媳妇儿就是聪明。”   何田挺得意,“我都想好了,等天气暖和了,我多做几个这样的花瓶,放在滚筒搅拌机里,加上水和小石子,让大米推着转几个小时,表面就能打磨得光滑了。那时候一定更漂亮。”   易弦若有所思,“能这么打磨石砖么……”   “我们再想想办法。”   尚未打磨的混凝土花瓶是浅黑色,因为含有用玄武岩颗粒和细小的火山玻璃,粗糙的表面在灯光下反射出细小光点,古朴美丽。   何田在瓶中插了几支棉桃裂开的棉花,站远了看看。   等春天来了,在瓶子里插上一大束颜色缤纷的野花,或者,等莲藕种出来,插上几朵荷花,应该都不错啊。   她微笑着想。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接下来的两周,作者要外出取材,所以届时会是存稿箱同学陪着大家用餐。还是要给我留言和各种叮叮当当的东西啊!我都看得到! 第95章 豆腐   95   春天来临前, 何田再次整理了今年收获的貂皮。   所有貂皮都翻出毛面, 用小木锥把四肢尾巴都戳平了,再用鬃毛刷子刷一遍, 务必要让皮毛油光水滑,毛被摸起来格外厚实。   有损坏和划痕的,太小的, 颜色不匀的貂皮也取出来, 这些就留着自己用了。   剩下的貂皮分类之后,每种取出几条,用一只布袋装好, 重新放进樟木箱子里,这些,是为明年屯着的。   七年多七年少,万一明年貂鼠少了, 这些屯起来的貂皮就比今年更值钱了。   貂皮收好,何田拿出几张兔皮松鼠皮,做了几付干粗活用的手套。这次的手套就做得比较粗糙了, 指缝间还有手掌心的部分是用再利用的旧布头做的。盖房子、搬砖头、打地基、锯木头都是费力的活儿,察普家两兄弟要是能好好帮他们干活儿, 她也不会亏待他们,该有的劳动者福利都有, 要是他们蹭着碰着,受伤了,不是会影响她的工程进度?但是要让她花心思做那也不可能啦。尺寸差不多就行, 美观程度更不会有人在意。   除了劳动手套,何田还用蒲草秆和细芦苇杆做了几顶安全帽。   不过,她给易弦和她自己做的安全帽,那叫一个细致,编出的帽子纹路细密,结实又有点弹性,里面还用藏蓝色的棉布做了内衬和系带,多做出的那几顶,就没这么细致了,没有内衬,只有系带。   她还用细藤条编了鞋子。夯土,搬木头石砖,做这些的时候谁能保证不会滑手呢,万一重物砸到脚上那可不是小事。   编鞋子的时候何田提醒易弦,“察普家那两兄弟又蠢又坏,咱们可得提防着他们使坏,到时候,凡是站到高处的活计,全得我们两个站在上面,让他们站在下面。”   易弦点头,“又蠢又坏总比又聪明又坏容易应付。”   何田编好他们俩的鞋子,让易弦穿上试试,再小心修改,务必让他穿着舒服,至于准备送人的劳动者福利,虽不至于糊弄,编的速度就立刻快了。   察普家的人也不是讲究人,何田知道他们夏天穿的连草鞋都不是,一块木板钻个洞,穿上绳子,再在木板底部钉两个小木条,对他们来说就很不错了。   何田还是个小小孩儿的时候,有一年,察普大妈图省事,直接切了两块竹板,钻个洞,穿上从去年的木鞋上拆下的绳子,就让察普两兄弟当鞋穿了,因为竹子外皮光滑,不像木头,还得打磨。她只觉得小孩子的鞋子一年一换,夏天又不冻脚,搞那么麻烦干什么,才不管孩子们穿得舒不舒服。还是何田奶奶看不过眼,送给他们兄弟一人一双草鞋。这察普大妈也真是个人才,后来居然每年夏天就跑来问何田奶奶讨两个儿子的鞋子。   当然了,从何田爷爷去世那一年,他们家立刻就变脸,何田奶奶就没再管他们是穿竹板鞋还是打赤脚了。   何田想到这儿哼一声,手里的藤条编的更快了。   能做的准备工作尽量做好,时间还是有很多。   那也就不用多说了。   一连几天,两人赖在棚板上的时间比在楼下的时间还多。小麦这条单身狗但凡敢哼唧几声表示不满,易弦就会从棚板上探出头,“等天气暖和了就把你的狗窝重新挪到门廊上去。”   刚打开新世界的大门时,何田一度怀疑是不是尺寸不匹配,本该有的愉快程度打了折扣。易弦自从何田委婉地表示过对他技术层面的意见后,就日以继夜为了提高技术水平勤加练习。   易弦的性子她是见识过的,这是个为了挖池塘能磨出两手血泡的人啊……看到他这个积极的样子,她两腿都要打颤了,没想到多练习了几次之后突然间易弦就领悟奥义了!   大概聪明人研究什么都能快速成为高手吧。   何田想,看来我当初的想法是对的,这种事本来就应该更愉快才对嘛。   何田接触书籍的机会远不如易弦多,在她家里有限的藏书中,关于这方面的还都是医学科普类。易弦可不一样,进入青春期的时候就和所以年轻好奇的男孩子一样,偷偷看了不少呢,理论知识远比何田丰富得多。现在,他就像一个只听说过游乐场的孩子,有天真的见到游乐场了,趴在游乐场墙头就差流口水了,终于,有朝一日进了游乐场,当然恨不得把所有能玩的都变着花样玩一遍。   于是,何田跟着易弦整日厮混,两个人好得蜜里调油,有一次竟然忘了炉子上还煮着粥呢,等何田迷迷糊糊闻到糊味,赶紧推易弦,“坏了!锅要烧坏了!”易弦按住她不放,“这时候谁还顾得了那个呀!”   锅没烧坏,可事后他被何田好一番埋怨。   发现了这样的人生乐趣,寒冷的冬日就变得温馨无比,即使吃的是有糊味的粥,两个人眼角眉梢也带着笑意。   闲暇中的另一乐趣就是捣鼓各种吃食。   木柴资源紧张,但是他们的食物储备却很充足。   单是黄豆,就还有好几袋。   有了小米、玉米,还有大米面粉,杂豆杂粮,黄豆在食谱中的地位更是落到底儿了。   做了几次豆浆之后,何田有了经验,会在泡发豆子之后剥掉豆皮,磨出的豆浆味道更好,她又加了红豆,红枣,做了味道不同的豆浆。之后,她就想到要做豆腐。   豆腐这种食物,易弦是不太熟悉的。豆腐是穷人补充蛋白质的食物,很难做得精细,易弦吃过的不过是油豆皮做的包子、响铃,鱼肉烩豆腐羹之类的精致食物,他不知道从豆浆到豆腐这期间发生了什么。   但是,他跟何田讲过怎么用白醋做羊奶奶酪之后,何田得到启发,会不会,豆腐就是把白醋倒进豆浆里做的呢?豆浆和羊奶,豆腐和奶酪,很像呀,对不对?   反正家里有的是黄豆,易弦就跟何田一起折腾。   他们泡好豆子,磨成豆浆,过滤出的豆渣先放在一边,豆浆煮沸,放一会儿,加入白醋,搅一搅,没有什么变化,就再加一点,果然,没一会儿,就像羊奶里乳蛋白凝固和水分离一样,乳白色的豆浆也分离成了絮状和浅黄色的液体。   何田大喜,继续折腾,在一个陶盆里放上一块大纱布,用竹笊篱捞出絮状物倒进去,兜紧纱布,轻轻拧出水分。   易弦没见过豆腐的制作过程,不过是见过豆腐块的,他也知道乳酪是怎么做的,所以,他做了一个长方形的竹盒子当压制豆腐的模具。   他让何田把纱布兜着的“豆腐”放进盒子里,再盖上刚好和盒子内缘大小一致的木板,上面压上一块石头。竹盒子底部钻了几排小洞,“豆腐”里的水分渐渐就流出来,压了一夜之后,质地也从松散变得结实了。   剩下的乳清一样的液体何田也没扔,倒进了一个竹筒里密封放在阴凉处。   按照她的理解,既然做甜酒剩下的酒糟,和做奶酪剩下的乳清都是可以吃的,而且富含各种营养和酵素,那豆浆“乳清”应该也有什么功用。   过了一夜之后,他们打开竹盒子,揭开纱布,竟然真的做成了一块白白的长方块豆腐!   何田欣喜地把豆腐取出来,先闻闻,没什么味,稍微有点酸味,也许是白醋残留的气味?再捏下来一小块尝尝,淡而无味,连酸味都没了,不由有些失望。再切下一片,截面倒是很细腻光滑。   易弦却说,“豆腐最大的美德,就是和什么食材煮,就会有什么味道。”   他把豆腐切成小块,和腊肠、排骨、香菇、栗子一起放进陶锅里加上一杯水炖上,锅上再放上蒸笼,蒸上两碗米饭,米饭蒸熟后,汤也可以出锅了,这时加上一把小葱花搅匀,香气四溢,再准备一小碟辣白菜当配菜。   何田尝了一块炖在汤里的豆腐,惊喜赞许道,“还真的像你说的,豆腐现在有肉味了,而且,又不会腻。”   易弦微笑,“当然了。你听说过素鸡素鸭么?其实都是豆腐和香菇、野菌做的。豆腐做得质地口感类似肉,可以以假乱真呢。”   何田受了启发,就把香菇野菌泡发,挤干水分,切成细末,再用一颗胡萝卜切成丁,放进搅拌机里搅碎,挤出汁水,和做豆腐剩下的豆渣搅和在一起,加一粒鸭蛋,一点盐糖调味。混合物搅好之后像揉面团一样揉成长条,切成小块,每块都捏成一指厚的小四方块,放在一边备用。   她找了块侧面像是红白相间的大理石一样漂亮的三层肉腌肉,切下十几片薄薄的长条,用长条缠在小四方块上,煎锅里放上一点油,小火慢煎,煎到腌肉油汪汪亮晶晶,豆饼变成金黄色,就能出锅装盘了。   何田又焯了几片卷心菜叶,铺在陶盘上,然后用竹筷夹起豆渣饼放在菜叶上。   她从前做菜就讲究菜的颜色要漂亮,后来受了易弦的影响,摆盘的水准也提高了,这盘菜只看颜值的话就相当勾人了,卷心菜叶碧绿,腌三层肉熟了之后肉质变成粉红色,和白色的脂肪条相间,包裹着金黄色的小方块,咬一口,脂溢香流,外皮还焦焦的,内心的口感扎实,因为加了胡萝卜泥而变得细腻,还略带甜味,又吸收了腌肉的咸香,美味程度绝不比颜值低。到这时,谁还在乎方块里面包的是豆渣呢。   何田还有点遗憾,“可惜豆腐都吃完了,只能用豆渣做了。下次我们换成豆腐来煎。”   易弦却觉得豆渣和胡萝卜泥这么做好像比用豆腐来做口感更丰富。   吃完之后,再在过滤出的胡萝卜汁里加一勺蜜渍梅子的汁,轻轻搅匀,放在炉台上稍微温一温,喝下去,酸甜适口。   有了一次成功制作出豆腐的经验,发现了新食材,肯定要继续探索各种做法。   当晚何田又泡了一大盆豆子,隔天一起床,就催易弦磨成豆浆。   豆浆煮滚之后,何田本想像昨天那样加入白醋,转念一想,打开存放“豆浆乳清”的竹筒闻了闻,果然有股酸酸的气味。   “反正豆子多得是,这个闻起来和醋差不多,先放几勺试试。”她想着,就把竹筒里的酸浆倒进锅里了,然后惊喜地看到锅中的豆浆像昨天一样出现了絮状物。   这次用的豆子比昨天多了一倍,放满竹盒子之后,何田拿出几个细纱布缝成的小布袋,把剩下的“豆腐”包在纱布袋子里,系紧之后吊在水槽上。   这个方法也是照抄做奶酪的方法。易弦说,有不少奶酪就是这样子悬挂着晾干的,有的是用一个长条形的布袋,每隔大约一拳头的距离用绳子系紧,做出的奶酪就像小葫芦,布袋悬挂晾干的时间越久,奶酪的质地越硬。有的奶酪还可以像熏肉一样烟熏,口味更是独特。   何田没做细长条型的布袋,而是在案板上铺了一块细纱布,倒上“豆腐”,用纱布卷成一个长条,两头扎紧,挤出水分,再一截一截的用绳子扎紧,悬挂起来。   这次做出了几种质地不同的豆腐,竹盒子里的豆腐最软,布袋里的适中,纱布卷起来扎成小截的最瓷实。   纱布卷拆开之后,沿着绳子勒紧的印切开,就得到几个小豆腐球,何田把它们放在卤肉汁里和煮熟剥壳的鸭蛋还有切成二指宽的长条的竹盒子豆腐一起卤。做好的卤豆腐真的吸收了卤汁中的肉味,咸香可口,尤其是小豆腐球,因为个小,卤了之后变成棕红黑色,形象更具有迷惑性,不管是看起来还是吃起来,完全就是肉,但是,又和肉的口感有些差异,更有弹性。   得到易弦的强烈认可后,何田大喜,决定多做些豆腐冷冻起来!   竹盒子豆腐一半拿来卤了,另一半,她本来是要和布包豆腐、小豆腐球一起放进地窖的,可是搬运的时候被什么小事一打岔,豆腐忘在了门廊上,再次想起已经是几小时之后了,打开盒盖一看,豆腐里的水分都析出来冻成冰了!豆腐也缩小了不少,表皮皱巴巴的。   何田惋惜地把它拿回室内。这块豆腐化冻之后,水分流出,切开后,原本细腻光滑的截面出现一个个大孔。多孔的食材,比如竹荪,可以很好地吸收汤汁的味道。   这么一想,何田化冻了半只山鸡,做了一锅汤,把冻豆腐切成片放进去,味道意外鲜美。 第96章 春饼和春卷   96   今年的春天姗姗来迟。   直到四月初, 河水才终于化冻。   来得早又走得晚的冬天让所有人都倍感压力。   何田和易弦去年秋天准备得十分充分, 又养了一群会下蛋的鸭子,又有温室, 虽然出产不多,但绝不用担心挨饿,只是木柴的供应渐感捉襟见肘。但对于察普一家来说, 这个漫长的冬天简直每天都是在煎熬。   为了取暖, 他们连家中的凳子都砍来烧了。这种情况下当然没法再继续去猎场捕貂,还要把狩猎小屋里存放的木柴通通抱回家。如果春天再不来,没准就得拆掉一个狩猎小屋, 把木材劈成柴火了。   察普老爹现在颇庆幸当初没把何田给逼走。全靠何田家借出的食物,他们一家才度过了这个寒冬。   再见何田的时候,他想到当初何田爷爷奶奶是怎么帮他家的,倒是稍微有些愧疚。但是察普两兄弟在他们家受人恩惠的时候还小, 没什么印象,只是感到庆幸,此外, 每次见到易弦,虽然还是害怕他, 但总是会想,要是这个男人没出现, 那何田这么聪明漂亮又能干的媳妇儿就该是他们俩的。   冰河上发出低沉巨大的开冻声时,何田和易弦已经做好了六十几块玄武岩混凝土石砖,若干浮石混凝土砖。   倒不是他们不能全都做完, 而是出于谨慎,先做一半,等天气变暖之后,可以挖地基了,再做另一半。到时候多做些模具,几天就可以做好剩下的石砖。如果到时计划不得不进行更改,那至少还有不少火山灰可以用。   用浮石做的石砖用的是做陶砖的模子,包括给陶砖插孔的竹子都是一样的,这样做当然是想做出和陶砖尺寸一样的砖头,便于在建筑时混搭。但没想到,实验砖凝固之后,比陶砖长宽高都略大。他们一想就明白了,陶砖在烧制的过程中稍微收缩了,而混凝土砖在凝固的过程中,收缩率没那么大。   于是何田和易弦又用陶砖的尺寸重新做了模子,再次试验。   既然收缩率不一样,那么,两种不同材质的砖块承受压力的能力,耐热抗寒性也会有所不同,尺寸还是小事,要制作出性能一致的砖块才是大问题。   几番试验之后,两人觉得,为求稳妥,还是用陶砖制造烟道,混凝土砖备用吧。   易弦又做了一批混凝土砖,把垒苗圃的陶砖都拆下来,和剩余的陶砖放在一起,计算一下,似乎刚好够用,如果建造时能够不偏离他的计划,那么还会剩下不到一百块陶砖。   替换了混凝土砖后,苗圃一切良好,土豆又收获了一次,挖出的最大的块茎有拳头大小。种植在屋子一冬天的那盆土豆,最大的块茎也是这么大,但是收获的次数比温室中的多了一次。   看来,温度还是很重要的。   这更坚定了何田易弦建真正温室的决心。   刚离去的这个冬天,从去年十月初开始,到今年四月初结束,整整六个月。谁能保证下一个冬天不会更加漫长?更加寒冷?   如果有了温室,就有了额外的稳定的食物来源,度过冬天的几率就更高了。   为了庆祝冰河化冻春天来临,何田准备了立春时的传统食物——春饼。   去年春季,何田听到冰河开冻的声音以为离别在即,又是难过又是不舍,还要尽量表现得平静,做出的食物虽然色香味美,但是两个人吃得食不知味,今年做春饼时,两个人的心情和去年天差地别。   心情好,胃口自然就好,准备食物的时候就会更用心。   单单是春饼的馅儿就准备了好几种。化冻一块狍子的胸肉,切成细丝,放在碗里,加上一点甜酒、酱油、盐、糖,再放一点土豆淀粉,搅拌均匀后和切成细丝的青辣椒一起翻炒。青辣椒是温室种出来的新鲜辣椒,个头比起生长在夏天的同胞们只能算是个小宝宝,辣味也清淡很多,可现在室外还是冰天雪地呢,这点新鲜蔬菜可非常难得,这点辣味也让狍子肉更加美味了,而且最重要的是,鲜艳的青绿色和棕红色的狍子肉在一起非常好看。   另一种馅儿是鱼肉和豆芽。   去年何田听信了易弦的话,用黄豆发出了豆芽,虽然新奇,也算是冬季难得的新鲜蔬菜,但是跟绿豆芽一比那就是渣渣。   取新鲜的江鳕腹部和两侧最肥美的肉,切成薄片,再取一块浸泡在罐头瓶里的熏鲑鱼排,沥水后也切成薄片,绿豆芽掐掉尾巴,剥掉豆皮,只要胖乎乎的身体,三种材料稍微下锅炒一下就盛在盘中,豆芽还保持着脆嫩多汁的口感,江鳕鲜甜,和鲜桔红色的熏鲑鱼片一起,口感味道都很丰富。   易弦尤其喜欢这个,还没等春饼的饼皮做好,就筷子不停,一会儿吃掉小半盘。   除了两种肉馅,何田还做了一样素馅。   经过充分的探索研究,她现在已经是个做豆腐的高手了,除了布包豆腐,竹盒子豆腐和小豆腐球,她还做出了易弦说的豆腐皮。这种豆腐质地最瓷实,是五十厘米乘五十厘米的正方形,大约两三毫米厚,是用做玄武岩混凝土石砖的模子做的。一个做石砖的模子边缘有些破损,就拿来再利用了,木框钉在一块钻出几排小孔的木板上,豆腐液滤出之后,拿一块大纱布,一半铺在模子里,倒进豆腐的絮状物,用木铲压平,另一半纱布折叠,盖在豆腐上,再压上一块石砖,一夜之后,豆腐皮就做好了。   豆腐皮的两面都是纱布的纹理,切成细条和肉丝蔬菜一起炒,口感挺特别的。何田还把它沿着边折叠起来切成细长条,拿起一根从中间一折,缠上几圈,扎成一个小绳结,放进卤汁里和肉蛋什么的一起卤,味道奇佳,卖相奇特,易弦第一次吃的时候,乍一看还以为是小章鱼,再一看,就疑惑地问何田,“你怎么把草绳掉进锅里了?”   何田哈哈大笑。   做春饼素馅时,把三个鸭蛋加盐搅成蛋液,和切碎的小葱花一起炒,炒的时候多翻搅,炒成金黄色中掺着翠绿葱花的小蛋丁,盛出来备用,豆腐皮切成细丝,稍微煮一煮,沥干,就可以和蛋丁放在一起搅拌了,加上一点糖和一勺黑芝麻调味。   春饼的皮何田也做了两种。除了普通的烫面皮,她还用等份的土豆淀粉和红薯淀粉做了水晶面皮。   虽然两种面皮都薄如蝉翼,但易弦更喜欢更透明的水晶春饼,夹起一张饼皮,放在手中,再夹一筷子肉丝,裹好之后晶莹剔透,赏心悦目。当然了,味道也很好。   这么多馅料和饼皮当然没法一次吃完,何田和易弦闲着无事,就把剩下的馅儿都用饼皮包成卷子,放在竹盒子里冻上,要吃的时候一炸,就是春卷了。   有了咸春卷当然还得有甜春卷。   豆沙是必不可少的。晚饭的时候,易弦等不及何田动手,在她的指导下包了几个豆沙春卷,下锅一炸,美味得令人叹气。   因为做了豆沙春卷,素馅就剩了一些,何田想起易弦从前说的油豆皮包子,泡发一张油豆皮,用铁罐头壳在豆皮上按出圆形的皮,试着包包子,可是,素馅比较散,豆皮又不粘,她只好又切了些豆腐皮丝,绕在豆皮上,看起来不太像包子,倒更像一个一个小布袋。何田觉得这种“包子”上笼蒸肯定要散的,干脆也丢进炸春卷的锅里炸一下。   没想到,成品还挺惊艳的,又焦又酥,却没有其他春卷的油腻。   即使放冷了,也是不错的喝茶小点心。而且,炸了之后,样子反而更好看了,小布袋的绳子翘起,十分怪趣。   隔天何田做了馄饨,放一个豆皮包的小点心在碗里,还增添了不同的口感,最重要是有趣。之后再做面条、汤粉时,他们就喜欢在盛好的汤碗里放上几个。   经过漫长的冬季,易弦的厨艺有了极大的提高。从前还只是刀工精良,摆盘的眼光好,经过耳濡目染打下手,了解了各种食物是怎么准备、处理继而烹饪的,再想起从前吃过的各种食物,就能和何田探讨这些食物是怎么做出来的了,不像从前,能说得出的只有卖相如何,怎么吃,味道口感如何。   立春之后,白昼快速加长,气温也逐渐上升。当河流中间的大冰块缓慢流动,山涧也终于开冻了。易弦拉出放在冰洞里一冬天的鱼钩,把那一盒的鱼饵放生了。   取水便利了,房檐上、树枝上长出了冰棱柱,在阳光下滴着水,落在雪地里,形成一个个小坑,向阳地方的积雪以可见的速度融化,雪水流向道路,又结成冰,要铲起来就更难了。   何田和易弦把道路边上的雪拢起来,外面再挖出一条小沟,沟里垫上木板和一层干草,雪水从这里流下去,在干草上冻得太高时就抽起木板,把上面的冰推到山涧中。   到了四月中,水晶温室的房顶就无法再继续保持封闭了。   温室一出现裂缝,冷空气钻进来,温室中的菜蔬就会冻死。   何田和易弦想了各种办法尽量延迟温室冰瓦融化的速度,在晚间浇上一层水,或是盖上一层草帘子,但是,也只是使温室的使用寿命多了一周而已。   这其实也是好消息,说明气温升高得更快了,很快就能进行春耕了。   何田抢救出来几株辣椒,搬进屋子里,也准备好了今年要种下的土豆苗。   去年留下的种子也可以开始发芽了。   何田和易弦从地窖里搬出一筐预留的土壤,装在育苗的各种容器里。   这些容器有陶制的方格盘,四方小木盆,还有装在木盒竹盒里的鸭蛋壳。   这些蛋壳本来是他们想留到春天当肥料的,平时都碾碎了放进地窖角落的一个木箱里,要育苗的时候何田一看,蛋壳还有这种妙用啊!育苗之后,移栽时直接连着蛋壳种下就行了。   这些育苗的容器都放在一个四层的带轮子的木架子,可以随着阳光移动,让幼苗们和沉睡的种子充分接收阳光。一周之后,有些幼苗还藏在土壤里,有些已经长了几厘米高了。   看着这些绿莹莹的小苗,即使窗外还是未化的白雪,也能感受到盎然春意。   作者有话要说:  搭嘎好,我是存稿箱。今天也都要愉快起来哦! 第97章 馄饨面   97   每年春天, 当气温逐渐升高, 山顶的冰雪融化,汇成涓涓细流顺着山势流向山下。   雪水流向地势低的地方, 形成新的湖泊池塘,在寒夜到来时再次冻成冰,池水水位上升, 冰块膨胀, 在林中形成巨大的冰块,随着冰层下的水流缓缓移动,巨大的力量摧枯拉朽, 所到之处,许多树木被推倒,随着水流向山下移动,滑进峡谷中的河流中, 继续随着河流中的碎冰块向下游移动。   所以,春季,是山民们收集这一年冬季所需木柴的最佳时机。   何田和易弦背着绳索, 守在河边,看到圆木就抛出绳索。绳子的一头拴着粗铁钩, 钩子扎进浮木中,就能慢慢拉到河岸边, 这时再将绳索捆在大米背着的套索上,借助它的力气一起拉到岸上。   顺流漂下的木头大多在跋涉的过程中被撞断了枝杈,只剩下圆咕噜噜的躯干, 把它们晒干,就非常适合盖房子了。如果遇到早就倒下的树木就更好了,它们更干燥,只要晒上几周后,就可以燃烧或是制成木材。   每遇到这样的圆木,易弦和何田就像两只势在必得的猎食动物,十分兴奋,把木头拉上岸之后还要再检查检查木质,判断它们是否适合做成木材。   去年秋天,他们在上游的云杉林砍倒了几棵岌岌可危的大树,就等着它们干燥一冬天之后拉回家盖房子呢,但是这时林中的道路是一年中最难走的时候。   雪化了,结成冰,有些坡度根本光滑得没法爬上去。要是鹿踩在上面,就会摔断腿。所以,现在还只能再耐心地等待。等到雪化得更多,林中的积雪消融。   天气终于暖和起来后,何田他们把鸭兔窝棚中的炉子烟囱给拆了,在天气晴好的午后,把兔子鸭子们拎出来,让它们放放风。   防风的主要地点是温室苗圃。虽然冰瓦没了,但是木架子还在地上牢牢地冻着,何田和易弦绑了两片稀疏的草帘子在房顶上,棚子虽然四下通风,但是不怎么积雪。冰河开冻后又下过几次雪,但这几次雪都不大,积雪最后的一次也不过十厘米,几天后就化了,苗圃里的泥土在深夜会冻得坚硬,但到了白天,就会再度变得柔软。   不管是兔子还是鸭子,都很喜欢这种松软的土,兔子们用后脚爪刨刨泥土,寻找遗落在土里的小土豆小胡萝卜,菜叶菜根,鸭子们用脚蹼爪和扁扁嘴刨刨土,寻找小虫子,然后,鸭子兔子都在温暖的阳光下半眯着眼睛打盹。   大米也很喜欢来这里,它把鸭子兔子刨过的土壤又拱了一遍,寻找菜根,再仰起脖子啃几口挂在棚顶的干草帘子。   小麦看到这些动物都喜欢这里,也学着趴在泥土上晒太阳,但很快放弃了。   又过了一周,天空上逐渐出现鸟群,闲极无聊的小麦终于迎来了它职业生涯中第一个正式赛季。   早在鸟群来临之前,何田就逗易弦,“今年春天咱们就省出打鸭子的时间了,这么多鸭蛋呢,随便孵化些,一年都有鸭子吃,还是活鸭子呢!”   易弦大惊,眨眨他那双无辜的小狗眼,故作平静地跟何田分析为什么直接去打猎效益更高,从熏鸭腌鸭和鲜鸭的滋味区别说起,再分析要养大一只小鸭子需要的草料,母鸭孵蛋期间鸭蛋产量的减少,鸭绒储备等等,最后扯到狩猎者与收集者的生活模式和自耕农小农场主的生活模式孰高孰低,反正结论都是一个——春天来了就一定要去打猎呀!   何田偷笑,“那好吧,你准备准备,我们去打猎。”   易弦赶紧积极地去准备食物了。   其实,按易弦这个性,怎么可能让他孵化鸭子养大了吃?兔子数量的猛增已经给何田足够的启示,她可不想再看到鸭子也泛滥成灾了。   对于灰扑扑、毛球球、大眼豆豆这几只公兔子,何田也想好了,去打猎的时候就顺便把它们给放生了。   易弦对于这个决定只能赞同了,最艰难的季节已经过去了,再留在这里,不是变成兔肉火锅,就是要终身禁欲,还不如回归自然,没准还能找到伴侣,生下后代呢。   而且,比起大兔子,能轻易抱在手里玩的小兔子宝宝们更可爱啊!   于是,出门打猎那天,装着几只公兔子的笼子也和各种打猎的用具一起被提到小船上。   小麦跳上船,兴奋地看着四周,在何田易弦划船时,它来回在并不很大的船中巡视,看着他们用船桨推开河面上的碎冰。   大河上还有些漂浮的碎冰,到了支流,就只有河岸边还剩着十厘米宽窄的一层薄薄冰凌了,河两岸的树木上、河边的芦苇顶上还有积雪,但白雪无法再将绿色的松枝、金黄色的芦苇叶给完全遮住了,接近河边的地方,仔细看去,有些枯黄的干草下已经萌生出浅浅的嫩绿,但走近了,却只看到棕黑色的泥土和盘踞在上面的草根。正像诗句所说,草色遥看近却无。   即使在支流,河水的水位也上涨得很高,流速虽然不很快,水色浑浊,是带着棕黄的深绿,随着浮木和融化的雪水流下来的,还有富含腐殖质和矿物质的污泥,这些会被河流带到下游,到达平原后,成为肥沃的泥土,经过夏季的耕种,最终变成晶莹香甜的米粒和面粉。   小船划到支流后,何田找了个地方,投入一个鱼笼,因为怕涨水,鱼笼顶部的绳子没有系在木棍或竹蒿上再扎在河泥里,而是连上了一根长绳,绳子另一端缠上一块石头,从岸边的树枝扔过去,固定在树枝上。   他们投下两个鱼笼,也找到了一片适合打猎的湿地,就停舟上岸了。   距离河岸几百米的地方,有一片湖泊,被芦苇和灌木拱卫着,湖水倒映着蓝天白云,四周依旧是未化的白雪,远远看去,就像放在雪白皮毛上的一块蓝宝石。   何田在一处灌木丛中边上找了个背风处作为他们伏击的地点。   他们将带来的几个木板箱放在地上,围成半圆形。木板箱已经用了很久,木板早就变成枯黄色,和周围的灌木颜色接近,这就是他们的掩体了。   两人再穿上白色的油布斗篷,坐在木箱后面,就和周遭的环境完美融为一体,即使鸟群从天空俯瞰,也很难发现他们。   为了在守候鸟群时更加舒适,他们还砍了些芦苇铺在地上,再在上面铺一张厚厚的鹿皮。鹿皮是棕灰色,放在灰黄色的芦苇杆上,穿着白斗篷的何田和易弦往上一坐,不论从空中还是从远处看,都像是一块普通的树丛草地,雪化了一些,露出棕灰色的地面,枯草上还有些残雪。   做好掩体,他们拿出引诱鸟群的木头鸭子,木头大雁,有的放在池塘边,有的放进池塘里,轻轻一推,木头鸭子飘飘悠悠,慢慢浮到水塘中间。   布置好之后,他们坐在掩体后面,每隔一段时间吹响模仿禽鸟叫声的木哨子。   接下来,就靠运气了。   第一群大雁飞来前,易弦跟他的几只公兔兔依依惜别,打开竹笼子把它们挨个抱出来,抚摸抚摸毛茸茸的脑袋胖乎乎的身体,再嘱咐几句“以后就要靠你们自己找食物了”“这里水草丰美估计同类也很多好好找个母兔子过日子吧”,然后一个个放到草丛中。   兔子们刚放完,一群大雁嘀嘀鸣叫着盘旋降落,何田和易弦眼明手快,砰砰砰几声响,雁群惊恐地再度飞远,几个倒霉蛋从天空坠落,何田一拍小麦的屁股,它矫健地从木板箱后跳出掩体,箭一样飞出去,跳进水塘,游向落得最远的那只猎物,叼着它游回岸边。   不一会儿,四只大雁都叼回来了,何田拍拍小麦的狗头以示赞赏,她正低头去找好吃的奖励时,易弦就抱着小麦举高高了。   “谁是这世界上最厉害的小狗狗?是小麦!是小麦!”   何田最看不惯这套怪声怪气的做派,赶紧往小麦嘴里塞了一块肉。小麦嘴里含着肉,为了保护美食,也就不配合玩举高高了,龇着牙发出低低的威胁声可是屁股上那条尾巴还在欢快地摇动,逗得何田哈哈哈大笑。   没过很久,又飞来一群野鸭。何田和易弦弹无虚发,小麦也不再是去年初出茅庐时叼个猎物回来还要休息一会儿的小狗狗了,和主人们配合无间,很快把四只野鸭都叼了回来。   收获了八只每只至少有两公斤重的猎物,何田就想收摊回家了,易弦却不同意。   “我刚才想到,咱们为什么不用羽毛、干草做些泥砖呢?或者,房子的外墙用一层木板……不,是两层木板!”他说着,看着面前的木板箱,突然停下来,然后有了新主意,“两层木板中间中空,填上羽毛、干草……嗯,再收点麦秸秆,这些都是隔热材料……这样能省下不少木材,也省时间,保温性能没准更高……”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何田没有建小房子的经验,虽然易弦主持过的最大规模的建筑也就是一人多高的等比缩小模型屋子,但是这时候只能多做准备,多试验了。   山下村子中倒是有人用麦秸秆和泥土混合后,夯成泥砖盖房子的,因为村中不少人种麦子,又靠着河滩,麦秸秆、芦苇杆都是很容易取得的材料,但是泥砖土墙盖起的房子不是破落户住的,就是给家禽家畜盖的。   因为比起圆木盖的房子,夯土房子缺点很明显,怕水,如果遇到持续的暴雨,就得担心房子会不会塌,墙头还会长草。而且,还不好看。即使在墙面涂上一层石灰,不久之后也灰头土脸的。为了防止墙头长草,村民们还在墙头和墙面上贴一层蚌壳、树皮、竹片之类的材料搞搞面子工程,但和木头房子一比,高下立现。   不过夯土房子也有独特的优点,它不像木房子怕火,怕虫蛀,还能方便得建成各种奇异的形状,隔热性能也非常好,冬暖夏凉,还能调节湿度,最重要的是,因为材料很容易取得,所以建造成本低,而且,搬运很容易,所以不像用圆木盖房子需要同时有几个人合作,一个人就可以盖一面墙。   何田和易弦从开春起就不停收集圆木,家中靠近河岸的山坡上现在躺着一排圆木,每隔几天他们还要帮圆木翻个身,想让它们更快得晒干。   粗略算一下,要盖一个面积是五米乘六米,高也六米的房子,假使每根圆木都是直径五十厘米的,要建好四面墙,就最少需要四十八根这样的圆木,还要每根圆木的长度都至少六米,这还没算房顶、地板、内墙所需的木料呢。   要知道,何田他们不仅要准备盖房子的木头,还得收集过冬用的木柴呢。   所以,何田的爷爷和奶奶当年盖他们现在住的小屋,花了一年时间收集材料。   正打着猎突然得到了节省建筑材料的灵感,易弦随手抓了根小树枝,蹲在一片雪地上画起剖面图,“把外墙分成九个两米乘两米的方块……每块里面分成四格,中空层二十五到三十里面厚?嗯……这个得试验一下。填充物……”   他蹲在地上一边画一边自言自语计算,何田静静看了一会儿,觉得这个方法比寄希望于在夏季来临前收集到足够的又刚好都符合尺寸要求的圆木,然后在短短两个月中建好房子,期间风调雨顺,不受天气影响,他们请的帮工——察普兄弟,也和他们一样积极地干活儿……要稳妥得多。   其实,房子不一定非要今年冬天来临前盖好。即使到时没能如期完工,他们也可以继续住在现在的小屋里,但是花费了很多心思、时间,最后却没能完成,那股挫折感就不用说了。而且,今年察普家是有求于他们,才会答应来帮工,明年可就不一定了。   就像何田所说,夏季是山民们最忙碌的日子,你要别人放弃收集食物的时间来帮你盖房子,你就得给人家等价的报酬。这可不像山下的村子里,邻里间帮个忙就是串个门的事,你的稻田就在我的田旁边,我收获的时候多走几步就能帮你了。何田家住的偏远,往返在路上的时间就是一笔不低的成本。   何田和易弦都是行动力极强的人,一确定这个方法可行,在掩体后收拾出一小块空地,捡来木柴石头,搭起一个石灶,升起火,小铁锅煮上水,准备在这里埋锅做饭,今天下午也要待在这里了。   小锅里的水一煮开,易弦打开装食物的油布袋子,先下进去两团黄澄澄的面条,筷子搅上几下,等面条浮上来了,煮得散开了,再下进去一把小馄饨。   面是事先做好的鸭蛋面,馄饨的面皮也是做鸭蛋面的面做的,只不过擀得更薄,里面包的是香菇和鱼肉。   等馄饨也煮得浮在水上了,他从一只小竹盒子里拿出今天出门前切成细丝的卷心菜叶、小葱花,洒在锅里,稍微搅几下,就能盛出来吃了。   为了方便,他们没带碗,面盛在铁杯里。   何田端着铁杯,先欣赏一下易弦做的馄饨面,“卖相不错。”煮熟的面和馄饨是淡黄色,配着浅绿色的卷心菜丝,碧绿的小葱花。她再吃一口,“味道也不错。”面条、馄饨、菜叶丝全都煮得恰到好处,面条有弹性,馄饨薄薄的皮没有煮破,里面的鱼肉鲜甜,卷心菜叶切得每根只有两三毫米宽,依然保留着脆爽的口感。   这碗馄饨面不是什么难度很高的菜肴,但是对几种食材的火候要把握得很好才能有这样的效果。   何田拍拍易弦的脸,顺便揩油,“你可以出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噶好,今天也要愉快地用餐哦。我是默默等待你们留言的存稿箱。 第98章 野菜饼豆腐汤和白菜茎炒培根   98   今年春天第一次打猎, 何田和易弦满载而归, 带了近二十只鸭子回家。   处理好猎物后,他们开始了试验。   因为易弦的灵感来源于木板箱, 所以这种试验中的墙面材料就被叫做“板块”。   经过再次商量推敲,他们决定把板块的尺寸暂定为面积一平米,厚度暂定为二十五厘米。   用一米乘一米的四方块能很方便地铺完四面外墙, 如果用来分隔房间的内墙也是用同样的材料, 那就可以像制作混凝土石砖一样,预制好,到时候哪里需要往哪里搬就行了。   而且, 这个尺寸可以很方便地在室内进行制作。   虽然天气转暖了,雪也开始化了,可是室外最高气温还在十度上下徘徊,如果刮起风, 更是冷得难受,偶尔还会很随意地就飘一阵雪花。   第一个板块做好之后,取下吊在袋子中晒干的羽毛, 再取出一捆干草,铡成三四厘米的小段, 一起混好。   这次,鸭和大雁的羽毛拔掉后分只放进袋子里晾干。这样, 就能计算出填满一块板块大致需要多少只禽鸟提供羽毛。   像何田缝制鸭绒被一样,板块内部用木格分成小块,再用长竹管和漏斗把混好的填充物倒进格子里。   为了便于进行试验, 板块的四个边并没封死。   但是立体的板块和平铺的被子不同,填充物如果不放满很快就落到格子底部。当然,如果把内部的格子分割得更小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就填充了羽绒的衣服内胆,也是立体的,而且还会随着肢体运动不断变形,但因为格子做得更小,羽绒不会移动,也不会影响保温。可如果板块内部做成更小的格子,那太费工费时了。完全和想要节省伐木时间的初衷背道而驰。   这个问题暂且放着,何田和易弦记录下来填充物的用量后,又有了新的问题:这样倒是保温,可是需要很多羽毛啊,按照填充物现在的比例,一块板块需要三只鸭的羽毛。那么一面墙至少需要一百只鸭?!   改变填充物的比例,保温效果会相同么?   为了进一步试验,他们又做了五块板块,每块板的一角钉上两根一指粗的竹棍,相对的一角钻上两根和竹棍尺寸相同的小洞,这样就能简单地把六块板块拼成一个大木箱。盖上最后一块顶板之前,在板块组成的木箱中放一个陶盆,盆中放一块长宽高三十厘米的四方雪砖。   十个小时之后,打开木箱,把盆中的水倒入用模具烧制的统一大小的陶杯,就能比较准确地测量出雪砖的融化程度。   试验进行了几次,填充物的材料有锯末、干草、羽毛、绒草团、旧棉絮、碎木屑,使用不同材料按不同比例混合,一一记录。   为了尽快得到试验结果,他们又做了一个版块木箱。   同时,他们又发现一个新问题。   板块是用几块相同宽度的木板钉成的,钉好一个板块,需要最少二十枚钉子。   他们平时所用的木板箱也是用木板条做的,但是用榫卯结构做的,连接处涂上鱼胶,这样做木箱可以一根钉子都不用,可是要在每块木板上都画出线,锯出凹槽和凸起,比钉钉子要费时。   铁钉,在这个时代也是比较宝贵的资源,这次用来钉木箱的铁钉全是反复回收过的,如果每个板块都用铁钉,那将会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要是用榫卯结构制作,要多花多少时间呢?   何田和易弦这时已经从发现新建屋方法的欢喜中逐渐冷静下来了,所有试验中发现的问题都先记录下来,慢慢寻找解决方法。   做实验期间,他们又去打了两次野鸭大雁,几乎空了一冬天的熏肉小窝棚再次开始工作。雪又化了一些,林中的道路变得更好走了,两人只带着小麦去了上游的云杉林,看到符合要求的云杉,不管有没有快要倒下,就在树干上做个记号。   到了河岸边,两人把去年砍倒的树木推到河中,两根两根捆好,让它们顺着河流漂向下游。   然后两人再匆匆忙忙赶回家,把漂来的浮木拉上岸。   忙活了一天后,再数一数,摆在河岸上的圆木数量离他们理想中的目标还差着一大截呢。   两人商量着,也不能总盯着这一片云杉林砍树,等天气更好一些,继续向上游走。   往返于火山的几次,何田和易弦一直都有注意一路上的树林,在云杉林上游大约十公里的地方,有一片成熟的雪松林,全是要两人环抱的雪松,枝叶黑绿。   非到万不得已,山民们不会砍掉家附近健康成长的树木。树木不仅能保持水土,阻挡山洪,在大暴雪时提供宝贵的屏障,更是周围生态环境中重要的组成部分,砍倒了树木,野生动物也随之离去。   所以,他们只能沿着河岸寻找合适的树木。砍倒的树木顺流漂下,再拉到家中,能省下很多搬运的力气。   如果没有为了建筑材料烦恼,春天的到来绝对是美妙的。   天气快速转暖后,只一周时间,遥看近却无的草色已经有从河岸边蔓延到整个森林的趋势了。   草丛中,树林中,甚至岩石上,到处都有急不可耐冒出头享受阳光的植物嫩芽,仔细看去,灰秃秃的树枝上有棕绿色或深红色的芽苞,有些已然探出鹅黄色的小脑袋,被棕黄色、枯黄色覆盖的干草丛中,也生出了浅绿色的新草。   春天是大米最喜欢的季节,它随意漫步,每次俯首仰头都不会落空,总能找到好吃的,就算总是还没尽兴大嚼就被主人赶跑,它一低头又能找到新的食物。   何田和易弦跟在大米身后,辨认出可以食用野菜立刻把它轰走,蹲在地上采摘。   两人一边把野菜投进腰间绑着的小筐子里,一边闲聊。   话题转了一会儿,又回到盖房子上。   材料、人工,是最大的难题。   思索了几天,易弦渐渐放松了,没了当初“一定要在今年夏天就盖好房子”的急迫感。反正天长地久,只要有决心,一步一步稳稳地按照计划去做,总能实现目标。   转变了思维和心态,材料的问题就不是大问题了,只是时间的长短,至于人工,反正不着急了,哪怕就他一个人也可以慢慢干。   何田比他要乐观点,“你想没想过请三三他哥哥或者山下村子里其他年轻人来帮忙呢?如果有更多人来,察普家的两个懒蛋未必敢偷懒。”   易弦想了想,微笑,“那倒是。偷懒的话就请他们走人好了。”如果来帮忙的人只有他们两个,恐怕他们还会狮子大开口要酬劳,要是看到何田易弦请了其他帮工,不缺人也不会求着他们来帮忙,这俩怂人很可能就闭嘴老实干活了。   “我看三三的哥哥倒像个能干的人。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有空。”何田这个推论是有根据的,三三腿脚不便,又是女孩子,但是上次拜访她家时,她家的房子修整得很不错,房顶和院墙都最近才翻修过,三三的工作室还扩建过,整理得窗明几净,他们家只有她和她哥哥,这些建筑翻修的工作应该是她哥哥主持的。   “找一天,我们去问问他。”易弦忽然抿着唇笑了,“三三上次不是说他们家养了羊,要送给你羊奶么?我们送她两窝兔子,再拿几张貂皮,换几只小羊?”   “不养兔子改养羊了?”何田连连摇头,“你还想养什么?羊可不能放在笼子里养,得搭个羊圈吧?能跟大米放一起么?”   “到了她家问问他们就知道了。人家还不一定愿意跟我们换呢。”   “怎么会不愿意啊,三三说了,他们养羊是为了要羊皮,一张貂皮难道还换不了一张羊皮?”何田正说着,抬头看看,“嗯?大米怎么怎么把我们往这儿领?这里全是野草呀!”   大米正埋头在倒下的野草丛中啃食呢,易弦仔细看看,它在啃的是野草生出的草籽。   他和何田说话时跟着大米漫步,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大片野草丛中。周围的野草经历了一冬天的风雪,全都匍匐在地上,棕黄色的一片,枝叶间还有星星点点的残雪。这些草个头十分高大,如果还是直立的,最高的应该有一人多高,何田仔细辨认,看到五指型的叶子和细细的杆,“唉,这是野麻。我好久没来过这里了。”   “麻?和三三让我们种的那些不太一样啊。”   “嗯。这些也能踩出麻,但是纤维粗硬,只能做成麻绳什么的,做衣服是不行的。你没看,连大米都不吃它们的茎叶,只挑草籽吃。”   易弦捡起一根麻,摸了摸麻杆,想了一会儿,“我们砍一些带回家。”既然纤维粗硬,应该也能当填充材料。   他和何田商量过,用干草当填充物太浪费了,那可都是草料呀,都是家中动物过冬的食物。因此他们决定到山下村子买一船麦秸秆运回来,村民们收获了小麦,麦秸秆要么直接在地里烧了当肥料,要么收回家垛着当引火草料,家中有家畜的,还能当保暖的垫料。现在应该还有很多没用完。   现在,他放眼看看这一片野麻地,这要是都收起来,也要运两三次才能运回家呢。   这可比到山下村子去买麦秸秆要方便得太多了!   易弦抓住大米耳朵揉揉,晃晃它的脑袋,“大米,你可真聪明。”   于是,何田和易弦不再捡野菜了,拿出镰刀把倒在地上的野麻一把一把搂起来收割了,再用绳子捆成一捆一捆的,让大米驮到小船边。   第一批野麻运回家后,他们就不再带大米来了。   他们又往返了两次,直到下午四点,才把这片野麻几乎收割完。   运回家的野麻在窝棚前堆成三座两米多高的小山。   易弦和何田忙碌地把一捆一捆的野麻抱进窝棚里。载着第三批野麻划船回家时,太阳渐渐躲进云层后面,像是一滴墨汁滴进了天空,云朵像被水墨晕染,快速地黑了起来,空气中闻得到湿润的气息,相信很快就会有一场大雨。   刚收割的野麻来不及压成方方正正的草块就得赶紧收好,因为还蓬松着,它们很快填满了干草窝棚中的空位。   这时天上的乌云已经黑得要滴出水了,何田和易弦赶快打开陶器工坊,把一捆捆野麻搬进去。   几滴雨滴重重地落在窝棚顶上时,他们俩顾不得把草捆摞好了,一个抛,一个接,只管先把它们都扔进窝棚里,只要不被淋湿就好。   但最后几捆野麻还是不可避免地淋了雨。   易弦跑去拿了雨衣给何田穿上,让她先回家,“你别淋雨了,回去做饭吧。我去抱几包浮石过来,摞在上面吸吸水分。”   何田回到家,先把今天收集的野菜洗净,用烧水焯过,再用凉水一浸,放在笊篱上沥干,撕成四五厘米长的小段备用,再在一个大陶碗里放上一杯面粉,打了几粒蛋,搅匀,加上一点盐,再加一点水,调成面糊。   她减小炉灶里的火,支上平底锅,放一大块猪油,用一只竹水舀舀一勺面糊,浇在锅子中心,提起锅轻轻晃动,面糊均匀地摊成一张薄薄的煎饼,在面糊正面还没完全凝固时,抓一把野菜,用手指捻一捻,松散地撒在面饼上,再用铲子轻轻压平,扬起锅子,薄饼在空中一翻,再落进锅里时,朝上的那一面已经煎得金黄。   何田煎好三张煎饼,易弦回来了。   他先撕了一片煎饼放进嘴里,又喂何田一块,“好吃。”煎饼两面薄脆,有蛋香和野菜的清香,菜叶全都压平散开在淡黄色的饼面上,像是被拓印上去的。   他擦净头发,换下湿衣服,戴上斗笠,去地窖里拿了一颗白菜和一块三层肉腌肉。   他剥开菜叶,只切下最里面几层菜叶,嫩黄色的菜叶切掉,只要白玉似的茎,切成三四厘米的小片,再拿几片三层肉腌肉片,也切成同样大小的片,揉碎一颗晒干的红辣椒,一起下锅翻炒。   易弦切菜时,何田做了一锅白菜豆腐汤,豆腐是昨天做的竹盒子豆腐,切下一半,切成指头大小的小方块,锅中放上一勺豆酱,水滚之后放进豆腐块,刚才切下的白菜叶切成丝,放进去,稍微滚上几滚就可以出锅了,乘在碗里再撒上几粒翠绿的小葱花。   这时,门外的雨越下越急了,雨滴噼里啪啦落在房顶上,银鞭一样的雨丝不停抽在窗户上,两人对坐在餐桌前,喝一口热乎乎的豆腐汤,咬一口煎饼,再夹一筷子腌肉白菜茎放在饼上卷起来,身后不远处是融融的炉火,真是惬意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睡眠愉快。 第99章 不是蛋的蛋   99   春天的第一场雨似乎继承了去年冬天第一场雪的凶猛, 足足下了一夜还不停。   第二天早上, 易弦来到河边,河水是浑浊的深棕色, 河面上翻腾着白色的漩涡和泡沫,许多棕黄色的树枝在漩涡之间起伏。   就连山涧中的水也变成了棕黄色。   天空阴沉沉的,丝毫看不出要放晴的意思。   时不时还会划过几条闪电, 轰隆隆地打起雷。   也并非完全没有好消息, 伴随这场雨而来的是温暖湿润的气流,随着雨水渗入土壤,冻土全都变得柔软。相信雨停之后, 就可以开始播种了。还会有很多美味的菌类从竹林中、树墩上冒出来。   连那几只在大米窝棚里沉睡了一冬天的鳖也感受到了春天的气息,不知在什么时候醒了,试图踩着同伴的龟壳从陶缸里爬出来,但却总是失败, 摔倒下来,发出龟壳龟爪子和缸壁碰撞的声音。   易弦用一只竹篮把它们拎回了水池边的石圈里。   小麦惊喜地趴在石圈墙边上,摇着尾巴看着这几只爬动的鳖。   何田认为这样的天气是非常适合种下莲藕的, 于是和易弦从水缸里捞出藏在淤泥里的莲藕,把它们移栽到水塘里。   他们先把水塘的出水口打开, 放出一大半水,在靠近池子边缘的软泥地上挖了个浅坑, 把莲藕连着淤泥投进去,再封好出水口,引进山涧中的水。   因为谁都没有种植莲藕的经验, 种下的藕能不能活,只能听天由命了。   不过,他们也准备了Plan B。挖莲藕时,易弦和何田摘了很多莲蓬,足足装满了一袋。   莲子当然就是莲藕的种子,既然有了种子,那就不怕种不出来。   何田拆开几个莲蓬,剥出莲子,撒了一些在自己家的水塘里,剩下倒进山涧,让它们随波逐流,没准到了夏天,就能在下游支流的某片湿地见到荷花了,哈哈哈。   当然,这种随缘的种植法不是主流。   易弦常说,要是在大严寒之前的时代,何田很可能是个严谨的科研工作者。她可是连架藤桥都要用双曲函数计算的人。   在准备今年的作物育种时,何田也没忘了莲子。   她筛选出最肥实的种子,分为几批,分别采用不同的种植方法进行试验,有的埋在泥土中,有的泡软了外壳之后埋进淤泥里,有的把莲子壳顶端磨薄,放进水中……   种莲子的陶盆一共有十几个,在放着各种芽苗的育种木架上,每层都有一席之地。   阴雨连绵,何田和易弦不能外出,也没闲着。易弦继续画他的建造图,何田则去了木工窝棚和放各种闲置工具的窝棚。   易弦几次去看她,她总是神秘地摇手赶走他,“等我做好了再给你看。”   她一直在窝棚里忙碌,易弦就自己拿主意做了午饭。   何田回来吃午饭时,嘴角挂着想要极力掩饰的小得意,让易弦更加好奇了。   “你到底在做什么?”   她摆摆手,“先吃饭!我看下午茶的时候就能做好了,到时再给你看。”   她看看菜色,点评,“嗯,又是营养均衡的煲仔饭啊!”   米饭里有殷红的腊肠片,一粒棕褐色的栗子,几颗蜜红豆和几粒金黄的玉米碧绿的豌豆相映成趣,摆的还挺好看,然后,饭中间是一颗切成两半的卤蛋,配菜是一小碟腌白菜。   何田夹起半个卤蛋,一咬,轻轻一怔,再仔细嚼了几口,笑了,“这是什么蛋?”   易弦也笑了,“豆腐下的蛋。”   这颗看似平常的卤蛋,外壳用了放在卤汁中卤好的硬实的豆腐,何田再仔细品品,蛋黄里竟然还有咸蛋黄,“是用煮熟的鸭蛋黄和咸蛋黄重新揉的?”   易弦点点头,给他做的这种心思巧妙的卤蛋起了个非常朴实的名字,“这是综合卤蛋。”   确实,蛋白是用卤豆腐做的,蛋黄综合了咸蛋黄的沙质的口感和咸香,掺合了水煮蛋的蛋黄后口感更细腻了。   何田细细品尝,这三种食材综合在一起,咬一口,滋味和口感更丰富。   她对午餐挺满意,“煲仔饭也能做出惊喜啊,不错不错。今天下午茶的点心也交给你了!就……还是以蛋为主题吧。”   “这好办啊,我做个布丁就行。”   “啧啧,刚表扬完你就不思进取了。”何田一边伸手在易弦身上揩油,一边故意刁难他,“我是这么容易满足的女人么?下午茶的食材不能用到蛋!”   午休之后,何田把易弦一个人扔在棚板上了就精神抖擞回到工坊继续研发她的惊喜了。   易弦又睡了一会儿才迷迷糊糊醒来。   他穿上衣服,拆下被褥被罩,旧的扔到楼下,再换上新的。   每次更换被罩易弦都会不小心磕到头,这次也不例外。因为棚板最高的地方也就不到一米六,他上了棚板之后,只能躺着、侧卧,要么就是趴着坐着,要想换个位置,只能骨碌过去或者膝行,这也是他为什么坚定地要盖新房子的原因之一。   下雨天也没法洗床单,易弦把换下来的床单放在竹篮里挂在门廊前面,打扫一遍屋子,开始准备下午茶。   何田给他的题目是做一道不是蛋的蛋当下午茶,他已经有了思路。   他先取出一些糯米粉,放在陶盆里,在一只陶杯里放了几勺砂糖,加温水化开,搅匀之后倒进陶盆里,一边倒一边用筷子搅动糯米粉,米粉搅成絮状后,他开始揉面。揉了一会儿,不知道是因为水加得过多了,还是因为天气潮湿,面团非常的软。易弦又加了些糯米粉,揉了一会儿,面团又太硬了。   于是,这么一会儿加水一会儿加面的,等他终于得到软硬适中的面团,再一看,陶盆里的面团比他原先想要的多了近一倍。呃。   他心虚地看向窗外,何田应该还在工坊里忙碌呢,能听见她敲敲打打,又用锯子锯什么的声音。   易弦把揉好的面团放在案板上,手上沾点水往陶盆里抹一遍,倒扣在面团上。   让面醒一会儿吧,他刚好可以调馅儿了。   他先想到的是调玫瑰豆沙馅儿。他拿出装豆沙的小罐子,挖了一团豆沙放在小碗里,再加一小勺玫瑰酱,揉匀之后自己先吃了一口,斟酌一会儿,摇摇头,这也太甜腻了。   他想了想,从地窖里拿出一个大红薯,一颗土豆,红薯削皮切成小块,土豆洗净,土豆放在锅里,红薯摆在盘子里放在蒸笼上,蒸了大约二十分钟,红薯和土豆分别压成泥。   土豆的皮薄薄一层,轻轻一撕就掉了,压成泥之后,和刚才揉好的玫瑰豆沙搅和在一起,红薯就直接捣成泥。   两种泥捣好了,他再尝尝,觉得这次的甜度正好。   可是,再一看,好像馅料也比他原先预想地十二个团子的料要多很多啊……   不管了,先做好再说。   易弦从橱柜里拿出装黑白芝麻的玻璃瓶,各取了一把,倒在一个大陶盘里,用筷子划拉一下,让黑白芝麻混匀。   然后,他掀开陶盆,在案板上撒上一些糯米粉,把面团拿在手里,从中间戳开一个洞,两手转动,搓成一个圆环,圆环越来越细,粗细适当时放在案板上,切成三等分,稍微在案板上骨碌两下,再切成等分,分了几次之后就得到二十四份小面团。   现在在手上涂上油脂,把两种馅料也揉成团,等分再等分,揉成小球。   馅料揉了一半,易弦心里叫苦,他准备的馅料至少够做四十个团子。   依旧不管了,先做着再说。   他抓起一个小面团,放在掌心一压,压成圆饼,再填上一个馅料团,收口,捏紧,再次揉圆,放在装着芝麻的盘子上滚上几滚,就成了一个黑白相间的小球。   如法炮制,一会儿工夫,两大盘小球全做好了。   看看时间,已经快四点了,何田说的下午茶时间就要到了。   易弦在炉灶里填了一块木柴,倒进去小半锅油,等猪油全部溶化了,他减小火,把黑白相间的小球一个个投进锅中小火炸。   不一会儿,第一拨的团子已经浮起来了,芝麻缝隙里的糯米面变成了浅金黄色,易弦拿起竹笊篱,把小球一个个按压了一遍,再炸了一会儿,小球变得大了许多,捞出来,放在竹筛盘上控油。   两锅小球炸完,易弦撤掉油锅,煮了一壶竹叶茶。   茶刚煮好,何田就回来了。   她一看桌上摆的小球,先叫一声好,“还挺像金眼鸭的蛋呢。”   金眼鸭的蛋是灰白色,上面布满大大小小的黑色斑点,易弦做的点心,大小和金眼鸭的蛋十分相似,黑白芝麻的表面还有些光泽,如果不是放在陶盘上而是放在一个草窝中,当真会误以为真。   易弦坐在桌旁,一手支着下巴,笑眯眯的,“你咬一口吧,看看符合你的要求么。”   何田一看他这胸有成竹且略带显摆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是自己先吃过了,验证过成品的水准了。她故意不先拿起来吃,而是点了点数目,“嗯,一共二十个,你肯定做多不少啊,边角料应该剩下不少,嗯……”她看他一眼,笑,“这会儿还没想好剩下的料要怎么处理吧?”   易弦瞪她一眼,抓起一个芝麻球往她嘴里一塞,似笑非笑地低声威胁,“好好吃你的吧,非要让我把你嘴堵上?”   何田脸一红,娇嗔着推他一把,接过芝麻球咬了一口。   芝麻球的壳脆而薄,咬开之后,里面是空心的,再嚼几下,炸得香香的芝麻就和糯米面混合,稍微粘牙,又软糯又香,她又咬了一口才咬到黄澄澄的“蛋黄”,是红薯,这下口中的甜度一下提高了。   吃了一个芝麻球,何田由衷赞赏易弦,“这个点心真好吃,又好吃又好玩,怎么做的?”   易弦终于可以正式地得意了,嘴角扬着,又递给她一个,“我做了两种馅儿,你再尝尝这个。”   另一种馅儿是豆沙加玫瑰,但以何田的口味来说,不会太甜,她在看看馅儿的颜色,“你在豆沙里加了些土豆泥吧?”   “嗯。”   “要是不加土豆泥,就是你的口味了。”大概是因为从小更容易得到甜食和糖分,易弦比何田嗜甜,喝蜂蜜茶,吃果冻、布丁,他都会多加些。何田觉得甜得发腻的焦糖布丁,他觉得甜度恰到好处。   玫瑰豆沙馅儿的汤圆,何田不太喜欢,易弦却还会加在甜酒酿里煮。   今天这个芝麻球的玫瑰豆沙馅儿,显然是按照何田的口味做的。   她很喜欢,抱着厨师啾啾啾了一会儿,给予高度评价。   吃完了下午茶,她从门廊上拿进来几块木板,骄傲宣布,“看,这个是我改进后的无需一颗钉子的板块!”   最长的几块木板长五十厘米,高二十五厘米,看木纹是同一块板子锯下来的,形状完全一样。   易弦拿起一块木板仔细观察,从侧面看,这片木板厚大约三厘米,距离顶端三厘米的地方切下了两厘米,而底部则刚好相反,木板正中,锯出一个深约一厘米的四方凹槽。   易弦已经想到了几块一模一样的木板的作用,他拿起两块木板,上下刚好可以毫无缝隙地拼接在一起。   另一种木板从侧面看是一个细长的十字,他在将两块木板平行放在地上,内部的凹槽相对,何田拿起十字型的木板,往里一放,刚好可以合在一起。   如果再找个部分上面再加上许多个同样的木板构造,就能像玩拼插积木一样,搭起整片外墙。   “榫卯结构确实比较费时,但是你看——”何田把木板拆开,拿起长木板比划,“这样的木板其实我们用两根钉子也能做出来。还有——”她把几块长木板平放在地上,“要从一块木板上锯下的话其实也不难,只是横着锯两次,再纵深锯两次,每次都是锯两厘米,然后,一整块木板,我们锯完了分成几块就行了!”   “最重要的是,你看,拼完一层,我们这面墙就分好格子了,填上填充物,盖上木板,再盖下一层!”何田向易弦展示,“就像原先用板块盖墙的概念一样,不过,更简单了,我们只要在墙面两边钉好框架就行了!”   易弦怔了好一会儿,狠狠给何田一个熊抱,“我媳妇儿可真聪明!”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这一章有朝中华小当家的方向发展的趋势啊……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我依然是等待留言的存稿箱。 第100章 鸡蛋红薯面汤   100   何田改进了制作板块的方法后, 易弦开始苦练锯工了。   放闲置工具的窝棚被改造成了木工工坊, 地板上全是锯末,一连两天一直响着锯木头的声音。   雨停之后, 易弦的手又因为狂热地练习锯工磨出了几个血泡。何田禁止他再拿锯子,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让他赶着大米, 把种小米的地和菜园犁了几遍, 准备先种些胡萝卜。   胡萝卜是很耐寒的作物,每年都最先种,最晚收。   家中的一部分蔬菜也重新移回了苗圃, 霜冻期在放晴之后彻底宣告结束,移开砖头,重新翻翻地,种下蔬菜。何田把几条草帘缝在一起, 底部穿上一根细长的小竹竿,挂上绳子,在太阳落山时拉下栓草帘的绳子, 草帘就会从棚顶滑落,一直垂到棚子侧面的地上, 早上,太阳升起后, 再拉起绳子,帘子就能折成几折,拉到棚顶后, 把绳子缠在棚柱上就行了。   易弦感到这个方法十分好用,“等咱们开始盖房子了,用油布做个大布帘,也这么挂着,要是下雨了放下来,地基就不会积水了。”   “那得买多少油布啊……”何田想到就觉得肉疼。   “这个布帘咱们盖完房子就不能用了?刚好可以盖个温室大棚嘛!”易弦拍拍何田的肩膀,语重心长,“你得用发展的、长远的眼光看问题呀。”   “嗯。你眼光倒是挺深远的。打野猪的时候就知道收着肠衣。我还以为你真要做香肠呢。”   “正想跟你商量呢,咱们要不就赶快再设个野猪陷阱,要么就赶紧到三三家,看看他们家小羊宰了没有,肠衣快不够用了!”   两人玩笑一会儿,何田跟易弦去陶器工坊,准备取出那天紧急塞进去的野麻,趁着天气晴好晒一晒,这东西要是发霉了就不能当填充物了。   到了工坊,他们先去捡起放在野麻堆边的浮石,重新放进袋子里。   何田正捡着,发现地上的野麻碎渣变成了几坨硬硬的黏土,又有点像干燥了的混凝土,连忙叫易弦一起过来观察。   那天下着急雨,易弦为了节省时间,直接抓起两袋浮石,掂起袋子后退,把石头撒在地上,浮石粉末中掺杂着一些火山灰,加入了水分,和野麻碎渣凝固在一起,变成了一块有机混凝土。   两个人研究了一会儿,小心脏一起狂跳,这可是新型建筑材料啊,硬度不是太好,可是透气,吸水,能调节湿度,保温性能应该也不错,要是用竹子或者木板做成辅助框架,把它浇筑起来,夯实了,这不就和夯土一样么?   两人赶紧拿了一捆野麻,把种子、干叶子全都撸掉,只留一根光杆,一把一把放进铡干草料的铡刀里切成段,再搬出来搅碎机,倒进桶里,给大米套上绳套,让它拉着转转,不一会儿,一捆野麻已经搅碎成长约一厘米的小碎渣了。   搅碎之后,野麻的体积膨胀了许多。   然后,他们又搅碎了一些浮石。   浮石质地松脆,比核桃壳松子壳要易碎,放在搅碎机里一会儿就搅成了细末。   因为没有准确的量具,何田他们一直使用的从一根竹子上截断的竹筒当做量各种粉末和液体的工具。   接着,他们抱来制作石砖的模具,商量之后稍加改造,把模子的深度改成了十五厘米,再搬来还没让大米拉着转动过的滚筒式搅拌机,在桶里加入火山灰、浮石粉末,适量的水,搅成稀糊糊后,在滚筒下方放一个大木桶,摇动手柄,滚筒口朝下倾斜,把一筒混合物都倒进了木桶里。   浇筑模子之后,记录下时间和用料分量,等这几块“新型有机混凝土砖”彻底凝固成型后,就可以进行耐高温、保温性和抗压试验了。   趁着时间还早,易弦和何田划着船,到下游的河流河道收起鱼笼,顺便再把一些莲子种在这附近的池塘、湿地和沼泽里。   因为这次投下的鱼笼全都固定在河岸边的树上,大雨引起的涨水并没把它们冲走,相反,还颇有收获。   重新放好鱼笼后,他们又去河滩的浅湾挖了两箱沙子。   沙子装在木箱里,不住从缝隙滴出水,轻轻敲击在船底。   易弦指引何田把船划到一处弯道,哪里已经离家很近了,只是河道上突然生出几块巨大的岩石,像一把楔子打进河流中,硬生生使河流转了个弯。这段河岸上全是茂密的树木,有些树就站在水里,涨水的时候半截浸泡在水中。   两人把船停在岸边,易弦跳下船,“我去年回来的时候不是偷了一个金钟罩马达么?就藏在这儿。”   何田这才想起,哦,对啊,除了这个,他还偷了不知道谁的一条船,还有一个士兵的衣服和钱呢。   “怎么现在想起来要找这个了?”反正易弦是绝对不可能要把这些东西还给失主的。   他拉着何田的手在树林里穿行,“我锯了两天木头,烦了,觉得电锯是个好东西,就想能不能用这个改装成电锯。”   何田认真地思考起可能性,“金钟罩马达说白了就是一个涡旋叶轮推进器,叶轮快速转动的时候……要是有圆形的锯齿,当然是可行的。不过,我们还得买柴油。”   易弦把马达藏在了一堆石头下面,叶轮和金钟罩的边缘都有些锈迹,但是一拉绳子,竟然还能呼呼地转起来,看来当时的零售商真是没夸大他们家产品的质量。   回到家中,何田把马达拆开,拆下叶轮,仔细保养了一番,找到一个圆锯片。锯盘的内孔比叶轮内孔要小一些,她用锉刀锉了一圈,改好尺寸,装上齿盘,再在内孔上放上一个圆环皮垫,再次固定好。   为了以防意外,何田还和易弦戴上了防护镜。   这个圆锯片是她爷爷跟人换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是大严寒之前的产品,本来应该安在充电电锯上的。   何田爷爷得到这个圆锯片之后,曾把它安在一根木棒上,木棒再和类似搅拌机的转轴连接,使用时,一个人疯狂踩动转轴踏板,一个人推着放在机床上的木头,就能锯动木头了。   这套工具的使用率很低,因为这种手动的转动锯离燃油机作为动力的转动锯能达到的速度差很远,还要两个人一起配合才能使用,还不如两人一起拉锯呢。   他们也想过改进成使用畜力拉动的,但是,除非是驯鹿全力奔驰,速度还是差得远。   所以,这个圆锯片真的是鸡肋。   在近十年前,有个城市改良了用动植物脂肪制造生物柴油的技术,使柴油的产量大增。这个城市距离这里五百公里以外,靠近几条河流汇入大海的地方,靠着生产柴油的能力快速壮大。   改良技术使生物柴油的价格降低,唤醒了许多工业。渐渐的,更多人能使用各种有柴油内燃机,柴油马达的机器。   事实证明,加上了柴油为动力的马达后,圆锯片转动的速度惊人,能够轻松地把三厘米厚的木板切开,切缝又直又细。   何田锯了一截木头,停下圆锯,“你说,为什么商人们不来推销柴油动力锯呢?这肯定比什么金钟罩马达好卖啊!”用这个锯来切割柴火,砍树,做木工,多省劲啊。   易弦拿着新玩具,眼镜后的双眼弯成月牙,“并不是所有商人都聪明啊。也可能是因为马达滞销了,所以才来推销。没准今年他们就会卖动力锯了。”   他又试了几次,信心大增,“早用了这个我也不会磨出两个大血泡了。”   动力锯又快又省劲,但是锯木头的时候锯末乱飞,必须戴着护目镜,最好再戴个口罩。   何田和易弦试验完改装好的新工具,又敲敲打打,重新用十分结实的木料做了个车床。   何田今年的购物清单上多了一项必需品:柴油。   她没用使用过这种高级能源,回家翻了翻书,又问了易弦,在存放陶器的窝棚里腾出一块地方,准备储存柴油。   有了新工具,两个人精神为之一振,对实现“今年建好新房子”这个目标又重新充满信心。   隔天,新型有机混凝土砖块也彻底凝固了,何田和易弦将几块石砖搭成一个简单的石灶,点上火,放上一个装了半桶水的铁桶,测试桶中的水要多久能煮沸。   另外几块石砖,分别进行的抗压试验,用大铁锤当当当敲打,这种石砖具有很好的弹性,完全没有开裂。   木柴烧完,桶中的水也只是温热,但是石砖踢散之后,到了傍晚,摸着还是微微有些温的。这说明这种有机混凝土的隔热性能也不错。   何田很高兴,“我们多做些这种砖,就能盖养牲畜的小房子了。”这样今年冬天就不用给鸭子们一直烧炉子了。   易弦想得更美,“咱们重新做个模子,把砖块做得像乐高积木一样,可以一块块拼插起来,中间再留几个孔,可以放进去竹子的,这样盖起来更容易,以后想扩建,想拆,都很方便。”   “好主意呀!”何田又建议,“咱们先用这种砖盖个小点的窝棚,试验一下,唉对了,升起式的苗圃就用这个砖垒也行啊。”   乐高积木何田只在书上见过图片,但是她爷爷给她做过一套木头的。   回到屋子,何田爬上棚板,从收纳柜最里面拿出一个木盒,往草垫子上一倒,给易弦欣赏,“我爷爷做的。厉害吧?”   两人坐在棚板上玩了一会儿积木,又一起画画图,讨论推敲,最后订下了新型砖的样子:长宽高和现有的陶砖、混凝土砖一样,只是,除了孔洞,每块砖上顶部有两个三厘米高的凸起圆柱,圆柱的直径也是三厘米左右,相应的,背面有两个同样大小的凹陷。   画好图纸,何田和易弦回到木工工坊,取了木板,钻孔,锯出孔洞,又找了一截直径接近三厘米的竹子,锯下两截,放在木板上,用碳条画出线,沿着黑线锯出洞,再用锉刀磨光孔内,把竹管塞进去。这就是模具顶板了。   模具的底板的做法和顶板极为相似,选用同样尺寸的竹筒,沿着竹节锯下来,磨平,插在木板中。其余的模板制作方法和陶砖的一样。   几块模板用线绳捆紧,固定好,就可以浇进混好的泥浆了。   易弦也试着做了两个模具,做得相当不错。   第一批新型砖成功脱模后,何田和易弦急不可耐地盖起了“积木”。他们用几根竹竿和二十几块乐高砖,十分钟不到就盖好了一个拐角,推一推,再踢上几脚,测试一下强度,因为插了竹子作为框架固定,乐高砖盖起的墙相当结实。   两人击掌庆贺,正开怀大笑,远处突然砰砰砰三声巨响。   两人抬起头,看到下游方向的天空,升起几颗红色的信号弹,拖曳着棕红色的尾巴,冲上云霄。   那是商船到达河滩后发出的信号,告诉附近的山民猎人:春天的集市开了。   当天晚上,易弦和何田为明天去集市做好最后的准备。   何田把装貂皮的樟木箱子从棚板上抱下来,不厌其烦地把要卖掉的貂皮再梳理一遍,务必让它们明天呈现出最美的状态。她另外选了两张毛色大小都很不错的貂皮,准备跟三三换小羊。   何田坐在桌前手握小木锥把一张张貂皮四肢的部分再次撑圆,易弦在做晚饭,还有明天要带的食物。   比起煎饼,易弦更喜欢用小烧饼做干粮。   他在陶盆里放了四杯面粉,加上酵母,再加两大勺连汤带酒糟的甜酒,一勺新炸的鹅油,先搅成絮状,再一点一点加水,揉成面团。这次在何田的监督下,他总算没出岔,再干出反复“太稀了加面太稠了再加水”之类有失格调的举动,顺顺利利揉出一个光滑的面团,连盆边上的零星面粉都擦得干干净净。   面团揉好了,他打湿一条布巾,盖在盆上,把陶盆端到炉台上,让陶盆吸收余热,面发得更快。等他做好其他食物,面也发好了,到时面团分成小块,蘸上芝麻,就能放进烤屉里烘烤了。   然后,他洗净一块红薯,削皮,切成滚刀块,锅里添上两碗水,水滚之后放进红薯。   他又取了小半杯面粉,放进一只陶碗里,加上一点水,用筷子搅动,搅得面团成黏稠的丝缕状时,再加一点水,继续搅动,直到拿起筷子,面团滴下时呈光滑的细丝,面就搅好了。   打开锅盖,翻动一下红薯,用筷子戳一下,如果很轻松地就能戳透,就可以把面也倒进去了。   面浆一倒进去,锅中透明的沸水立刻变成白色的岩浆,咕嘟咕嘟冒着泡,这时要快速地抽底搅动几下,不然,面浆就有粘在锅底的危险,把炉灶中的火减小,让面汤沸腾一会儿,再在刚才搅面浆的碗中打个蛋,搅成蛋液,筷子放在碗沿边上,倾斜碗,让蛋液丝丝缕缕地递进锅中,原本雪白的“岩浆”就出现一丝丝的浅黄色蛋花。   现在,鸡蛋红薯面汤就做好了。   面浆反复搅动,出了面筋,倒进锅里时变成极小粒的水珠状,再加上蛋花,几乎用不着嚼就能顺滑得从口中溜进胃里,红薯的甜味也全都出来了,这碗甜丝丝的面汤配着青辣椒炒腊肉,辣白菜,还有芝麻小烧饼,十分合宜。   何田看到易弦调度得当,不疾不徐,就已经非常满意,尝过饭菜后,满意的程度要更上一层。   饭后,易弦把剩下的几个芝麻小烧饼切开口,填上辣椒炒腊肉,这就是明天带的干粮了。   除了这些,他还用一个竹筒盛了些藕粉。   藕粉最棒的就是,它只要加了烧水,立刻就是一道滑腻清甜的热汤了,十分方便。   现在,只等天亮,就可以出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何田和易弦用野麻做的野麻混凝土砖其实是hempcrete,在国外还挺流行的。是非常保暖的材料。   我是存稿箱,祝大家用餐愉快。 第101章 集市1   101   五月初, 日照时间已经很长了, 如果天气晴好,六点多时天就蒙蒙亮了, 日光会一直持续到晚上五六点。   何田和易弦出发时,天空还是深蓝紫色,天边挂着几颗星子, 河面上雾气袅袅, 两岸的水草树木全是朦朦胧胧的黑影。四周静悄悄的,只能听到他们的船桨击水的声音,还有水流流动, 撞击在河岸和水中巨石的声音。   划了一个多小时,天光大亮,河面上的雾气却更重了。经过河心小洲时,能看到岸边水草茎叶上挂满亮晶晶的水珠, 偶尔可以看到野鸭子和其他水禽在草丛中觅食的身影。   当雾气全部散去,易弦和何田也脱下了厚重的外套。阳光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两岸绿树翠草,活泼的鸟儿在林间飞翔鸣叫。   小麦看到一只站在枝头的松鸡, 汪汪叫着跳进了水里,何田只好举槍把那只松鸡打下来, 暂时停船,等着小麦叼回猎物,再游到船边。   “今天我们不是来打猎的啊, 小麦!”何田摸摸它的狗头,用一块布巾擦擦它的湿毛,小麦咧着狗嘴,看起来洋洋得意。   易弦就抓起布巾,折成三角形,绑在它脑袋上,“小麦,这头巾挺不错啊!”   戴着花头巾的小麦扬起狗脸,“汪呜!”丝毫不觉得主人是在戏弄它。   渐渐接近集市所在的河滩了,河面上的船也多了起来。   何田看看易弦,易弦摇头轻笑,“没关系。”   他并没拉起颈巾遮住脸。   从这里已经可以看到那几艘大商船了。和去年一样,几艘大船被十几艘快船拱卫着,在距离大船几米的水面上停驻着两艘小船,船上立着一根旗杆,挂着一面红色的旗子。旗子迎风招展,中心绣着藏蓝底的墨绿松针圆纹。所有大商船上都挂着同样的旗子。   这两艘小船之间,还有岸上两根长竹篙上,挂着串着小彩旗的绳子,把商船所在的水域围成一根四方形。   易弦远远望着那面旗子,神色淡然。   这时来的山民并不多,各种样子的小船陆陆续续地停靠在岸边,排成一队,像去年一样登记上岸。   不过,今年上岸的地点有两个,那两根挂旗子的长竹蒿下各有一个。   岸上,商人的大帐篷也像去年一样,是统一的红色,排成四方形,中间围着小商户的货摊,山民们自行交易的地方在这个四方形西北角外面。   一切井井有条,秩序看起来比去年还要好,尤其是气氛比去年轻松得多。何田他们一路划船过来,没看到几个巡逻的士兵。   到了排队上岸时,易弦还是忍无可忍地把颈巾拉起来了。   倒不是怕有人认出他,而是,气味实在不好。   排队上岸的小船像挤成一团的一群小蚂蚁,船舷碰着船舷,闹哄哄也臭烘烘的。一整个冬天没洗澡的山民多得是。相比之下,察普家的两兄弟竟然算是比较讲卫生的了!   有几个老猎人还抽起了烟斗,不知道他们用的是什么烟草,但那气味和体臭混合在一起,更是难闻。   何田早有准备,看到易弦极力想要不皱眉不露出嫌弃的样子,她从口袋里拿出两只口罩,递给他一个,“戴上这个吧!”   易弦嗔怪,“不早拿出来!”   去火山前,何田给大米小麦准备口罩时就想到了,顺手多做了两个。给易弦那个是做报童帽剩下的拼布做的,给自己的则是一块粉底白樱花的布头做的。   易弦发现口罩里还有个夹袋,里面放了一层薄薄的野菊花和鼠尾草干花,这下可以放心呼吸了。   今年负责登记的小官儿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男人,他也戴着口罩!   何田和易弦对视一眼,眼中露出笑意。   小官儿例行问了几个问题,是卖貂皮的么?来了几个人几艘船?   看见小麦,他又问一句,“狗多大了?吃过驱虫药吗?集市里的药店里有卖的。”   他还问了去年登记时没有的问题,你们打算买些什么东西?去年想买却没买到的东西是什么?想在交易市场停留几天还是当天赶回家?要是停留的话住在哪里?是到附近的镇上或是村子里投宿,还是在附近野营?   问了几个问题后,小官儿看看他们,“你们识字么?”   何田犹豫一下,小官儿递给她一张纸,“要是识字的话,出市场的时候把这个填了,能拿一份小礼物。”他停一停又说,“不识字的话也没关系,交问卷的地方有人帮你代填。也能拿礼物。”   何田一看,那张纸上列的全是类似的问题,大多是关于市场货品种类、价格的调查,还有几个满意度的问题。   小官儿看到何田这样子,就知道她是识字的,再仔细打量打量,只见这年轻女孩露在口罩外面的眉目如画,肌肤雪白。他心想,这对年轻男女倒是挺干净啊……   他往何田身上扫了几眼,“你把口罩摘了。”   易弦立刻向前一步,沉声问,“你想干什么?”   他声调一变,一直安静坐在他脚边的小麦立即也龇着牙,发出威胁的低呜。   小官儿被这气势吓了一跳,有点心虚,“没、没想干什么啊,这是……例行检查。”   何田握住易弦手腕,把口罩往下一拉,再重新拉起来,问小官儿,“行了吗?”   小官儿看出易弦不好惹,赶快挥挥手,递给易弦一个木牌,“行了,行了,这是你们的号码牌!”   何田拉着易弦走了,小官儿回头看看他们的背影,没想到,这种穷乡僻壤还有这样的美女!   他搓搓手,喊,“下一位!”   排在后面的是两个熊男,他们还没走近,小官儿就不敢大力呼吸了。   他用手盖在口罩上,“我的妈,兄弟,你们多久没洗过澡了!”   俩熊男一点也不觉得受侮辱了,哈哈一乐,“大冷的天洗啥澡啊!”   被熊男们强烈的体臭一熏,小官儿很快忘了刚才那个戴着口罩的美女。   何田和易弦戴的口罩装饰性很强,不像是用来遮掩长相的,倒更像是饰品,反而更不会引起怀疑。   两个人顺顺利利卖掉了四百张貂皮,结账时那个商人还给了何田一张名片,“大姑娘,明年你要是还来找我卖貂皮,我给你加一成价钱。”   易弦笑道,“那今年呢?”   商人笑眯眯的,“瞧这大兄弟,比我还会做生意呢。我也只是老板手下的一个伙计啊,我是看着你们的貂皮真不错,这才提前给你们个许诺,等我带回货了,给老板一过目,明年才好给你们起价啊!”   何田不吃他这套,用易弦刚才的口气又问了一遍,“那今年呢?”   这意思,今年你不给我好处,明年我凭什么再来找你啊?   “今年嘛……你拿着我的名片,待会儿去商铺买东西,能打九折。”商人向何田保证,“我们和这些商铺都有生意来往。”   何田将信将疑,“好吧,我待会儿试试。”   这个商人还真没骗他们。   何田和易弦先去买了盐和糖,这两样东西是必须的,尤其是盐。糖还能用蜂蜜代替,盐可不行。   除了食用的细盐,易弦还买了三大麻袋粗盐。   粗盐是晒好的海盐,全是一厘米左右的晶莹小块。粗盐的价格比细盐要便宜些。硝制皮货,制作肥皂全都用得上。不过,今年额外的粗盐是准备做地暖的时候用的,烟道做好后,在地面铺上一层粗盐粒,可以吸水,调节湿度。   除了盐糖,他们还买了米面,又买了许多调味料,还有酵母粉,酒曲等等。   结账时,商铺伙计见了皮货商人的名片,果然给他们打了九折。   这一大堆东西他们并没立刻拿走,先放在店里,等临走时再来取。伙计做了这单大生意,哪有不愿意的,把他们买的东西搬到墙角,找了块麻袋布一蒙,写了收据交给何田,“大姑娘,来取货的时候,收据给店里伙计,核实一下,别少了您的货。”   这项最重要的交易完成后,何田和易弦开始闲逛了。这时已经中午一点多了,俩人精明地跑到一家卖果脯、糖果、罐头的店前一人拿一杯免费赠送的甜汤,再从包里拿出夹着肉丝的芝麻小烧饼,一面逛,一面吃。   最先引起他们注意的,就是去年卖金钟罩马达的那家店,不过,今年他们的主推货品,是动力锯!   易弦和何田相视一笑,这可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啊!   那家铺子前早就挤满了人,何田和易弦也挤进去,看伙计演示他们家的动力锯。易弦怕小麦被人踩到,就把它抱起来,他旁边一个围观的人正看伙计口沫横飞地说“我们家的锯,锯齿锋利耐用还省油……”呢,忽然听到耳边“哈哈呼呼”的响声,还冒着热气,一转头正对上一张狗脸,吓得“嗷”地大叫了一声,向后一跳。   易弦何田连忙向人道歉,那人哈哈笑起来,“你们是秋天卖陶器那家人啊!”大家打个招呼,一起看展示。   “……安上不同的锯盘,能锯树,能做木工,能打磨,能抛光!”伙计表演用动力锯切割木板,两指厚、十厘米宽的木板,在动力锯发出的锃锃声中,锯末四散,几秒钟就锯断了,他再举起两截木板给大家看,“诸位,看这个切面,是不是很齐?我可不是木匠,前两天才学会用这个锯子,就能锯成这样了!”他接着把锯盘更换成一片砂轮,“咱们再看看打磨的效果啊。”   砂轮快速转动了几秒钟,伙计把两块木板放在一起对比,“大家看——诸位可能都多多少少做过些木工活儿,粗木板要打磨成这个样子,需要多长时间?”   展示完毕,伙计又换了一次砂轮,再做了抛光的展示。   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   “要是自己做家具,用这锯子可方便了。”   “省劲又省时间啊!”   “不知道能不能做精细活儿……”   伙计听到了,立即又换上锯盘,“这位大兄弟问了,能不能做精细活儿,咱们来看看啊!”他装好锯盘,又在锯盘之上安了一层铁壳,“这个精钢模板,能调节锯齿切割的深度,比如,您想切一个一厘米深的方口,要是平时,您肯定得用凿子,对吧?有了咱们这个锯子,你就不用了!”   他安好模板,给围观群众看,“可以调多种尺寸。”   模板上有一根铁条,紧贴在木板上,只有露出铁条的锯齿才能切割进木头,露出的越多,切割得越深。   伙计把刚才展示用的木板横放在车床上,用木工尺在木板边缘画了条线,“我就切一个一厘米深的方槽吧。”   他拿着锯子,沿着线切割,再翻过木板,在木板侧面距离边缘一厘米的地方画了条线,再拿着锯子沿直线切过去,吹吹锯末,轻轻一掰,一个截面一厘米的方木条就从木板上掉下来。   伙计放下锯子,拿起木板和木条向大家展示,围观群众纷纷赞叹。   他又换了几次锯盘,除了圆锯片、砂轮、打磨片,动力锯还可以装上粗细不一的钻头,还有直接就能切出方槽、半圆槽和曲线的铳头。   除了圆锯,还有链锯。链锯的展示效果更惊人了,厚厚的树墩,只几分钟就给锯成一堆木头块。两个伙计还一起表演了怎么用链锯在树根部锯出一个楔形。   等围观群众们看得心里痒痒的,伙计们一说价钱,再算算锯子转动一个小时所需柴油的价钱,原本围了几圈的人群顿时散了,只剩下几个人。   易弦和何田商量了一下,两人又各自上手试用了一会儿,何田拍板:“伙计,给我们一样来一个。哦,圆锯的锯盘什么的,多来一套——不,多来两套吧,最常用的锯盘、钻针、打磨盘、砂轮再多拿几个!”当然,还得买几桶柴油。   伙计一听,这两人是豪客啊,立刻殷勤带他们到商铺里挑选,又顺便大力推荐了一次金刚罩马达,“您二位都是识货的,这个马达可好了,拆卸方便,不用的时候拎回家,要用的时候往船尾上一卡就行了,装上它,船跑得可快了!”   何田拍拍钱包,“我倒是想要,没钱啦!”   伙计仍然不肯放弃多做一单生意,“那您买个叶轮悬臂,用动力锯的马达,虽然没有金刚罩马达好使,可是船也能跑得快。”   易弦比较感兴趣,伙计立刻拿来了所谓的“叶轮悬臂”,其实就是一个连在皮带轮上的叶轮。像更换锯盘一样把皮带轮安在动力锯的转头上,发动之后,转头高速旋转,皮带轮就带动叶轮,为船提供推助力。   易弦想到家中的金钟罩马达也需要一个能替换的叶轮,就又买了一个叶轮悬臂,和一条备用的叶轮和皮带。   何田拿出皮货商人的名片,店掌柜给打了八五折,又送了几个锯盘、抛光盘,五十升的柴油买五桶送一桶,此外还送了防尘面罩,软木做的降噪音耳塞,木工手套,护目镜等等零碎东西。不过,他们这护目镜,做得还不如何田做的精细呢。   买好之后,何田收好收据,把货暂且放在店里,继续去看其他货物。   两把动力锯一买,一半的收入就没了,接下来可得精打细算,别忘了,新房子盖好,还得有玻璃窗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愉快。 第102章 集市2   102   今年的集市面积并不比去年的大很多, 但是铺面却多了不少, 四圈帐篷围住的空地上还有一家卖活禽和牲畜的。   摞成四五层的竹笼子里鸡鸣鸭叫鹅嘎嘎,一边还有几头小山羊小绵羊, 甚至还有驴子小马驹各一。这个可是从前没见过的场面啊。   因为声势浩大,围观的群众也不少。何田和易弦走近了,听伙计说, 这里的羊、驴、马只是做展示用的, 他们还有牛和猪呢,大牲口全在集市西北门外圈着呢。   易弦见了这些动物就走不动了,先拉着何田去看鸡。   鸡有几种, 大黄芦花,白毛黑花的,还有纯白的,有只小公鸡被单独关在一个笼子里, 极为神气,尾羽是墨绿色,绿得油亮发黑。   比起价格昂贵的动力锯, 山民们对能下蛋的鸡感兴趣得多,几个伙计忙得团团转, 易弦何田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招呼他们,“我们的小母鸡都是三个月大的鸡, 马上就会下蛋了。鸡其实挺好养的,冬天关在屋子里,垫点干草就能过冬了。”   何田有点发愁, 这些鸡可不是本地品种,要怎么养活呢?   伙计告诉她,“买三只鸡,送一本养鸡大全!从怎么配饲料,怎么留种鸡,怎么让鸡多下蛋,怎么孵化小鸡到怎么盖鸡笼鸡舍,全都有!”   易弦问,“能不能先让我们看一下书?”   那伙计很快拿了一本薄薄的册子给他。   何田和易弦一起翻看一会儿,这本册子纸质粗劣,墨迹不清,但是养鸡大全名副其实,连鸡子的几种常见病怎么治都写了。   易弦又问,“我们还想买些鸭子,你有养鸭大全么?”   “有!”伙计又给他一本册子。   易弦得寸进尺,“麻烦您,养羊大全也给我一本吧,我回家看看难不难,要是不难,我再来买羊。”   易弦跟何田一商量,买了四只小母鸡一只小公鸡,白拿了几本书。   他们又问了小山羊小绵羊还有产奶的母羊的价钱,打算等会儿见着三三,看能不能从她那儿买来更便宜的小羊。   何田把购物清单拿出来,用碳条划掉已经买到的盐糖调料,柴油,再看看,要买的东西还一大串呢。   药品是必须要买的。大多数药物都有保质期,所以为了安全,何田家每年都要重新买一些常用药,比如医用酒精,感冒咳嗽药,退烧止痛药,还有治疗腹泻胃痛之类的药物。   这些药物价格倒不算太贵,也就三只黑貂的价钱,就买全了。因为能自治跌打损伤刀伤火烫的万能药膏,所以省了一笔钱。   药店隔壁是卖妇女用品的,除了去年大卖的小马鞍多次使用卫生巾,今年还有新的主打商品——方便填充式护翼卫生巾。   易弦止步在店门外,何田看出他不自在,“要不你先去别的地方逛逛,待会儿来找我。”   易弦求之不得,立即提着鸡笼领着小麦走了。   方便填充式护翼卫生巾名字响亮新奇,其实不过就是更舒适些的月经带,背面的布料经过特殊处理,类似油布,不透水,使用时还是要自己填充棉花或者其他吸水的材料的。   但是老板娘展示之后,一屋子的妇女们就觉得这个东西确实有过人之处了。   老板娘将展示用的,专门做得格外大的卫生巾放在一只铁杯杯口,用一根有弹力的皮绳绷紧,倒扣铁杯,不管怎么摇晃,杯中的水都不会流出来,然后,她点燃一个小酒精炉,铁杯放在上面加热,没一会儿,热蒸汽就透过布料散出来。   “各位现在看出这个卫生巾的布料有什么特别了吧?对,它很透气!”老板娘把卫生巾解下来,递给前排的观众传阅,“这个料子是用树脂和海里某种藻类中提取的凝胶,经过特殊工艺处理后做成的,隔水,透气!从前我也用过用油布或者是浸过桐油的布做底布的卫生巾,唉,每个月的那几天,要是天气凉爽还好,要是稍微热一些,或者干活儿了,那个难受啊……大家都是女人,肯定都想得到。不仅难受,还容易滋生细菌,不走运的话说不定还会生病!这个透气隔水的材料就不一样了,穿上之后,只要每两个小时换掉填料,舒服得就像有轻风吹过……”   填料也可以在这里买,全都是经过高温消毒和压缩的棉片,短片长十七厘米,适合日用,长片二十四厘米,适合夜用,此外还有二十八厘米尾部弧形的加长夜用,包你一夜安睡。   所有棉片都只有不到五厘米厚,上面不知被什么机器压成细细的竖纹,吸水性倒是真强,老板娘在铁杯里加了几滴红染料,半杯水倒在一片棉片上,棉片膨胀了一些,但牢牢吸住了所有水分。   老板娘接着又把水倒在装好棉片的卫生巾上展示,再拿着卫生巾揉搓,果然是没有漏出一滴。   有了质量过硬的展示,再加上老板娘的证词,尽管价钱不算便宜,群众们也纷纷解囊。   除了新型卫生巾,还有用天然海绵做的内置式棉条,但是这个产品乏人问津。   何田买了卫生巾和棉片,又咨询棉条的事,一个店员就拿了一盒给她看,“其实这个产品不错,我自己就用这个,但是用着稍微麻烦些,用的前后都要把手洗干净,还要有温水,棉条取出来之后也要尽快用淡盐水清洗晾干。”棉条也分成三种,日常用最为短小,只要五厘米长,量多型有何田的无名指那么长。   除了天然海绵的,还有一种棉条是用羊毛做的,这个,就更没人问了。   何田最后买了几支日常用的海绵棉条。   她背着包,很快找到了易弦。他正站在一家卖种子的店铺前溜达呢。   去年的小米收成很好,何田已经留了一坛子最饱满的谷穗做种子,卷心菜、白菜、羽衣甘蓝,还有辣椒、番茄、长豆、黄瓜、葫芦、南瓜也都有很多种子,两个人看了又看,最后选了一些西瓜种子,又买了些胡萝卜籽葵花籽和几种菜种,还有一小袋草莓种子。   去年夏天何田带易弦采过野草莓。野草莓个头很小,只比指尖儿大一点,味道酸甜,还没有蓝莓甜。   从种子店出来,两人去了卖布料的那一边。   布料铺子向来都是最多的,也是最受欢迎的。   何田他们倒没往卖各种衣料的铺子去,而是去了最靠边的,卖帆布油布的铺子。   油布也是今年采购单上的一项大支出。   一旦享受到了有温室的好处,再做预算时,何田就不吝惜买油布的钱了。   不过,他们俩还没到铺子门口,就看见两家店铺的伙计在吵架,围观群众也不少。   走近了,何田向一个大妈一打听,哦,原来是有版权纠纷。   山寨货,高仿货,这些在大严寒时代之前就大行其道,有的高仿鞋子,质量甚至胜过真品,连虎扑鉴定专家都无法百分百确定,还有的质量虽然成谜,但是也敢喊着“支持专柜验货”冒充正版。   这两家主营油布的店也是一样,一家每年都来,质量在山民中有口皆碑,另一家是后起之秀,今年才第一次来,不过,人家搞开业酬宾,同样的货,价钱比前辈店便宜三分之一,质量也未必就差,两家伙计都在招揽顾客,这就吵起来了。   易弦和何田听完看热闹大妈的讲解,再去看了新来那家的帆布,当即决定,就买山寨货!   山寨货店里还有一种山寨货中的精品——轻便版油布,表面上卖点是比常规油布更轻,更薄,做帐篷收起时体积仅是常规油布做的帐篷的三分之一,其实,卖点就是便宜。   何田易弦一商量,觉得,这个布要是再浸一浸油,做成大帘子,用来当工地遮棚,不是正好么?   买了两种油布之后,手里的钱又少了许多。何田简直想直接离开市场了。要知道,他们这些钱还得留一部分备用,要是请帮工,人家不要食物皮货,只要钱当酬劳怎么办?   可是,他们俩很快看到一间没什么生意的店铺,走不动了。   那间店卖的是玻璃窗。   各种大小的木框隔窗,还能现场定尺寸。   店里就两个人,看样子是一对夫妇,因为没什么人来问,两个人就默默一人站在一张工作台前面敲敲打打。   何田易弦静静看了一会儿,都觉得受到了启发。   这对夫妇做窗户的速度跟老木匠比起来,简直是小麦奔跑的速度和蜗牛奔跑的速度——假如蜗牛会跑的话。   他们用来做窗格的木材全是预先切割打磨好的木条,两指厚的四方长条,每隔十五厘米有一个梯形凹槽,窗格就是15X15的正方格子。工作台也是按照这个尺寸做的,木台两边各有一溜浅浅的凹槽,只要按照窗户尺寸在工作台上摆好一行木条,再依次放上横条,用木锥敲结实,窗格就做好了。   然后,再抬起窗格,推进也是预先切割好的木框里,就能装玻璃了。   玻璃当然也是按照窗格的尺寸预先切好的,一片一片从窗格缝隙推下去,一层装好后,在玻璃和窗格的缝隙涂上一层黏胶,就可以再装一层了,全部玻璃装好,把最后一条木框锁上,一面窗子就做好了。   何田拉拉易弦手臂,小声说,“我们盖房子也用这个办法。”   “嗯。”易弦应一声,又说,“房子里面的内墙和门也可以这么做。”其实,他觉着,他们也能这么做玻璃窗。   易弦和店主攀谈起来,玻璃窗是按“格”计算价格的,一格的价钱,乘以窗子有多少格。也可以自己买材料拿回家做。当然,便宜不了多少,仍然是按格数计价的。   离开店铺,易弦和何田没心再逛了,他们一边计算新房子需要的窗户要多少钱,是买材料自制还是只买玻璃自己做木框木格更划算,一边走到了集市西北门的进出口,填了问卷,一人得到一条印着毛巾店招牌的毛巾。   到了山民们自己的集市,何田一眼就看到三三和她哥哥三保摆的摊子。   这两人穿得还是自己家卖的衣服,三三还穿了件样子非常别致的兔毛马甲。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马甲上的兔毛是一个一个鼓鼓的菱形小泡泡,边缘和立领用的是暗红色细麻布,配着白底黑点的兔毛,十分好看。   三三今年不仅卖布匹和春装,连夏衣都提前裁出来了,在放布匹衣服的板车两边搭了竹竿架子,用衣架挂着几套不同样式、颜色的成衣,男式的夏装是上衣和长裤,女式的除了上衣长裤还有裙子,上衣的款式还有两种。   他们板车都空了一大半,前面还围着好多人,看来生意很不错。   三三看见何田他们,冲她挥挥手,跟哥哥说了句话,她哥哥也抬头看向何田,点了点头。   三三把手里装钱的布包挂到哥哥身上,自己向一边走去,还对何田招招手,何田赶快加快脚步走过去和她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愉快。   我依然是想要看到你们留言的存稿箱。 第103章 集市3   103   两个女孩一碰面, 先互相恭维一番, 三三看看何田和易弦戴的口罩,“这个做得挺精巧, 又实用。唉,我应该给我和我哥也做一个的。”她说着皱着眉,挥手在自己鼻子前扇了几下, 又笑了。   何田把口罩摘下来递给三三看, 不禁伸手摸了摸她马甲的下摆,“这是怎么做的啊?你的手太巧了。”   三三笑着把马甲下摆翻过来,让何田摸索内衬下的针脚, “也没什么,就是先在皮面缝了一层松紧针,留出线头,再一根一根拉紧, 就有菱形格子了,这样一来,兔毛就支棱起来了, 就显得更厚实富态了。说来,还得多谢你的兔皮呢。”她说着, 翻开口罩的夹层,赞道, “你这想法也巧妙。我回家也这么做一个,你放的是什么香料?”   “就是普通的山菊花和白鼠尾草。”   两人闲聊几句,何田跟三三说起他们今年盖房子的事情。   “想请你哥哥来帮几天忙, 就是不知道你们方便吗?”何田和易弦来时已经商量过了他们所能负担的请帮工的价钱,如果付钱,最多只能是一天一只黑貂的钱,“我们能给的报酬也就是这些,要是你们愿意,想好了,再跟我们说。”   三三倒是很果断,她从挎包里掏出自己的记事本,翻了翻,“六月第一周,我哥哥可以去一周。报酬嘛……我们商量好了再跟你们讨论。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虽说有了钱什么都能买得到,可我还是想要点好皮货。”   她又摸摸自己身上的马甲,“我要是有几条貂皮,做成这种新鲜的样子,不知道能卖多少钱。”   何田点点头,“行。要是你们认识什么可靠的劳力,也可以介绍给我们。”   三三略一思索就有了人选,“你们上次来买石灰的那家人,他们的儿子萨沙应该会愿意。去年秋天他买过你们的陶器。他倒是很可靠,还有手艺——村子里这几年的夯土墙都是他盖的,我们家的羊圈也是他盖的。不过,你们要想请他,他要的报酬可能不太一样。”   何田微怔,“那他会要什么?”   “我要是他,就会要你们教他做陶器。用技术当报酬。”三三对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他们家有个烧石灰的窑,这你知道的,他们也烧过陶器,可是烧出来的东西那品质说是陶有点高估了,只能算是瓦吧。要是能学会你们烧陶的技术,那他们家以后就多了项收入了。烧石灰、烧陶不都得用火窑吗?”   何田有点不好意思,“我怎么教人家啊,我去年是第一次掌窑。从前都是我爷爷奶奶烧,我打下手。”   “可你的陶器烧得确实很不错啊,就算不能跟商人们贩来的瓷器比,但至少是咱们这一片烧得最好的。再说,那些量产的瓷器多少钱,你的陶器多少钱?”三三可不这样想,“就算你是第一次掌窑,可那总是你亲手烧的,没错吧?”   “嗯。”何田一想,确实啊,从淘泥,打模,做胚修胚到烧制,全是她和易弦做的。这么一想还挺骄傲的。   “那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要是愿意教他,我就让我哥哥找他说说,要是你不想外传烧陶的技术,就算了。”   何田还真没想过要技术保密。她家烧陶都是自己用,几年才烧一次,今年是因为遭了贼,锅碗瓢盆被打碎了很多,不重新开窑就得用竹器木器代替。她是新手,怕有意外,易弦又贪玩,所以烧得特别多,这才拿到秋季市场交换了。她从没想过用这个技术赚钱,但是还是觉得应该先跟易弦商量。于是她跟三三说,“我们商量一下再说。”   “行,不着急。”三三又给她出主意,“你要是愿意教他,就得端着点架子,不光得让他来帮你干活儿,还得收学费。这样,他才能尊重你。”   她骄傲地拍拍自己胸膛,“村里,还有镇上,不少人家想把小女孩送到我这儿当学徒学织麻,我跟他们说了,可以,但要当三年学徒,不管吃住,没有工钱,还要听我吩咐,年节上还要给我礼物,这还不算,我还要考试呢!考过了才能来,每年年末再考试,考不过的就回家去。这条件苛刻吧?照样大把人来求我呢。我现在也有两个小徒弟了!”   何田对三三织麻、做衣服的手艺是很佩服的,“你手艺过硬,他们想学手艺,当然得听你的。考试也对,总不能什么笨手笨脚的都收来,不勤快,不好学的,早点打发走,免得后来生怨气。”   两人说了会儿话,三三又问何田都买了什么,她看这两人只背了个小包,有点好奇。   何田跟她说了,三三一听,“这么多?你们怎么运回去啊?”   “先存放在店里,再回来一次。”何田也有点发愁,他们这条小船有点太小了。   她们俩说话的时候,易弦就提着一笼鸡领着小麦在一边。   小麦一眼瞅见熟人了,察普家两兄弟也来了,还带了一条很漂亮的黑狗。   察普兄弟看见易弦,就像老鼠见了猫,可又不敢装着没看到他,只好硬着头皮走过来跟他打招呼。   易弦提醒他们别忘了帮工还债的事儿,刚说两句话,就听见两只狗子一顿乱叫,小麦把察普家的狗压在下面,哼哼哧哧耸腰顶胯。   可是……可是人家那狗是条公狗啊!   场面一度尴尬。   小麦满足了,一脸恶霸相地爬下来,坐回易弦脚边。   这一刻,易弦非常不想让大家知道他是小麦的主人。   察普家两兄弟看看面似寒霜的易弦,不禁想起去年发生在芦苇荡里的事,再想想小麦刚才干的,真是物似主人型啊,什么样的主人养出什么样的狗子……兄弟俩两股战战,赶紧跑了。   这边,三三家的衣服也卖完了。   易弦领着小麦走过去,直奔主题,“三保哥,你们的小羊没全杀掉吧?我们想买一对。”   三保一愣,笑了,“没。还留着好几只呢。”   易弦又跟三保说起他们盖房子想请人帮忙的事。   三保挠挠头,“六月初我大概能空出来一周,不过,我妹子腿脚不便,你知道的,我得先跟她商量。”   “行。”易弦远远看着何田和三三说话,觉得这事应该是能定下来了。至于报酬,三保不能去山上打猎,他们家现在养了羊,肉和皮毛也是不缺的,大概只能用貂皮或是现金来付报酬了。   易弦帮着三保收了摊子,三保推着车,三三坐板车边上,四人从芦苇荡中的小路走回了村子。   到了三三家,三保带着易弦何田去参观羊圈,挑选小羊。   他要的价钱,比集市里卖牲畜的铺子要便宜一些。不过,集市里的羊都五六个月大了,他的羊才三四个月。   羊圈在院子西北角,是用夯土盖的,羊圈里还有个小房子,也是夯土盖的,房顶是干稻草。   三保少言寡语,只在易弦何田问问题时才说话,要是易弦问的,他还能多说几句,要是何田发问,他就惜字如金,也不敢看她,多说几个字脸和脖子都红了。   何田一看这情况,就去找三三闲聊了。   三三请何田进了自己的房间,还倒了两杯热水拿了一盘小点心请她吃。   她又走到窗下的藤床边,打开一个小箱子,拿出一个用同样手法缝制的兔毛小包递给何田,“这个送给你。要不是你的兔皮硝制得特别柔软,我也没法子做出来。”   何田一看这小包,忍不住“哇”了一声。   别看这小包只比拳头大一圈,但是做得更精致,像朵倒垂着的花苞,一簇一簇翘起来的白色兔毛是一片片花瓣,将开未开。包带子是四根暗红色的麻布绳子编织的,斜跨在身上,小包刚好垂在腰侧。   三三为人精明,但是很厚道,何田送她兔皮,她就投桃报李。   何田把小包捧在手里欣赏一会儿,“你怎么不拿到集市上卖呢?”   三三轻笑,“你觉得,这个得要多少钱呢?”   何田立刻明白了。这么费手工的东西,尽管做得精致,可是毕竟就是个小包,装饰性远大于实用性。   “要是寄放在黄嫂子的店里卖呢?”   “我倒是放了两个,不过,我想着,这种精致玩意,要想卖得贵,就得舍得下本钱,得要最好的皮料,至少也得是狐狸毛。要是狐狸毛的卖得更好,我再冒冒险,做个貂毛的。不过……兔毛的,我想办法染染色,做成粉红色,鹅黄色的花蕾,貂毛的怎么做呢?做成黑牡丹?还是,就做成菱形格子的?用了好皮子,包的内衬布料也得好,用什么呢?丝麻布都卖完了!”   何田想起家里那些小兔子,“我养的兔子,一冬天下了三窝崽,我下次来的时候给你提来,你就有用不完的兔皮了。至于丝线,今年我还会再拿来的。你放心吧。”   三三连声感谢,又问何田怎么养的兔子。   她们两个坐在屋子里说话,易弦跟着三保去羊圈挑小羊。   只有易弦一个人在,三保行动就自然多了,说起小羊怎么喂养,怎么防病,吃什么食物,羊圈该建在什么地方等等,头头是道,也不藏私,“你们是想养羊吃肉呢还是想要羊奶啊?我这儿有两种品种,一种肉质鲜美产奶不多,另一种不长肉,但是产奶多。每天能挤一小桶羊奶,还能喂两头小羊。不过,你要是留着繁殖,最好是一样一头,近亲交配出的小羊容易有天然基因缺陷。”   羊圈里的羊一看就是几种不同的品种,一种浑身雪白,另一种是棕黄色,身上有白色或褐色的斑块。   易弦又问怎么挤羊奶,三保就提着小桶和一只小板凳带他进了羊圈,现场示范讲解,“新手的时候可以把一根绳套扭成8字,把羊的两个后蹄子放进去,它就不会踢到人了。然后,这么顺着劲儿……”   羊奶滋滋地喷进小铁桶里,敲得桶壁发出轻响。   “挤完了,还要更小心,先把桶提远,再解开绳套,可别让它把桶给踢翻了。绳套最好系成个活扣,一拉就开。山羊是挺温顺的动物,你跟它熟了之后,它就不会乱踢了,只要给它点草料,它忙着吃草就没事了。”   三保示范完,易弦主动提起小桶和小凳子,又问,“羊奶你们是怎么处理的?”   三保微微纳闷,“怎么处理?煮滚放凉了就能喝了。柳嘉大妈的儿媳妇生了娃奶不够,每天晚上会来买一小桶,剩下的我们自己喝了,做奶茶,揉面摊饼子味道都好。”   易弦一听,原来他们不知道怎么做羊奶奶酪啊。他有心告诉三保羊奶可以做成奶酪,能存放更久,但是他自己也还没成功做出来呢,怎么说呢?   三保领着易弦到了他们家厨房,把羊奶倒进一个铁锅里,小火煮沸,再倒进一个细嘴深肚子的铜壶里。   三三家的厨房在院子大门西侧,炉台很大,仔细一看原来是两个炉膛并列,可以同时支两口大锅。两口大锅之间还有一个小圆盖,打开,里面是一个圆铁桶,装着水,一边放着竹子水舀。平时喝的水煮滚之后舀到圆铁桶里,就能一直保温了。厨房西北角垒着一个矮池子,里面是一个压水井,平时的用水全是从这里来的。   易弦对压水井挺有兴趣,又问起三保打井取水的问题。   村子里有不少人家在自己院子里打了井,抽的是地下水。有些人家在水井外面盖了个小棚子,有些人家像三三家一样,把水井开在厨房里。   压水井看起来就像一截立在矮池子中的铜柱子,里面中空,一端连接着地下几米深的地方,另一端的这个空心柱子就是井头了,里面是一块圆皮子做的阀门活塞,连着手柄,把手柄上下压动,柱子里抽成真空,地下的水就被抽上来了。   易弦按三保讲解的,舀一小瓢水倒进压水井的井头里,慢慢抬起连着皮拽子的铁把手,再往下缓慢压,来回压了几下,铜柱子另一边的出水口就喷出一股水,流进水桶里。   他压了半桶水,正和三保讨论皮拽子要怎么才能有更好的密封性,三三和何田来了。   三三跟哥哥说了六月初去何田家帮忙盖房子的事,三保应承下来,还答应再去问问村中其他年轻人有没有想去帮忙的。   何田又补充,“人也不能太多,三个人就足够了。再多,我也没钱。”   三保和三三都笑了。   已经要下午三点半了,何田和易弦打算领着两只羊,再拿了动力锯先回家,就告辞了。   三三问她哥,“哥,昨天的羊肉还有吗?切一块给田田他们带回家尝尝,哦,还有羊奶,我去年秋天就说请你喝羊奶的!”这句话是跟何田说的。   她哥答应一声就去地窖拿羊肉了。   易弦突然想到一件事,赶快跟上去,小声问,“三保哥,你才宰的羊吗?”   “是啊,昨天晚上才宰的。”   “那内脏还留着么?小肠还有么?”   三保愣一下,“羊肠子?有啊,你要做卤煮么?我还没洗净呢。那个不好吃的!”   易弦摇摇头,“不是吃的。是用的。”他小声解释几句,三保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脸又红了。三保五官和三三长得挺像,但是他常年干农活儿,脸是小麦色,脸一红,就像晒红的杏子。   没一会儿易弦笑眯眯提着一个竹叶包跟三保从地窖回来了,三三略微奇怪为什么她哥没给易弦切羊肉,但也没问。   她给何田一个大竹筒,里面灌了一筒刚挤的羊奶。倒羊奶时,从进门开始就乖巧地坐在厨房门口的小麦站起来,对着三三摇摇尾巴。   三三就拿了一个小竹碗,给它倒了一碗。小麦吧唧吧唧地舔着喝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第104章 黄油和奶酪   104   何田和易弦回到家时是晚上七点多。   他们提着鸡牵着羊回到市场, 拿了动力锯, 店里的伙计还很负责地帮他们提着大包小包的工具、六大桶柴油到了河岸边,又帮他们安好了悬臂叶轮和马达, 放在船尾。   船尾有了叶轮推助,在河面上跑得飞快。   逆水而上时,小船船尾在河面上划出一道银色的V型水花, 仿佛一边锋利的剪子将一块深绿色的软缎给剪开了。   不过, 这个速度,刚开始还觉得享受,过了一会儿就不那么舒服了。   尤其是太阳快要下山时, 河面上的风凉飕飕的,吹在脸上,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何田和易弦赶快戴上工具店赠送的做工粗糙的护目镜。   马达和叶轮一起发出嗡嗡的声响,在繁忙的河段还不觉得怎样, 到了人烟稀少的河段,离得老远就把藏在岸边草丛中树枝上的动物全惊跑了!   而且,马达最多能够连续转动半个小时, 就必须停下来,不然, 机箱就开始烫手。   何田和易弦还指望着这新工具盖房子呢,得小心呵护, 每二十分钟就停掉马达,改为人力划船。   小麦在马达刚开始嗡嗡响的时候还很是惊恐了一阵,小船超快的行驶速度也让它不适应, 它站在船头吹了会儿风,卧下,吐了。   船上的其他动物——两头小山羊和一笼鸡也出现了不同的惊恐症状。鸡子们挤成一团咯咯叫,两头小山羊咩咩地想要乱蹦,何田他们只好停下船,用绳子把羊的四脚捆在一根木棍上,让它们老实地躺着。   还有,船的速度快了之后,在流速平稳的河段还没什么,遇到有波浪的河段,小船就会像铁锅里炒的豆子一样在河面上蹦跳,别说小麦了,连何田都想吐了。   从人力动力跨越到柴油动力,不是一时半会儿能适应的。   于是,小船在两种动力间切换,一会儿快一会儿慢。   不过,平时要将近五个小时的回程最终还是被缩短了一半。   回到家时,深紫蓝色的天空漫天星子,倒映在河面上,在小船经过时碎成粼粼波动的星河。   终于到了家的河岸上,何田踩到陆地时像踩在棉花上,这种感觉可是从她六七岁时就没出现过了。   易弦把两头可怜的山羊抱上岸,解开绳索,它们蹒跚了一会儿恢复了正常。   何田本想把它们和大米关在一起,可大米一见到这两个小入侵者就焦躁地哼鼻子,还低下头,做出一副要打架的流氓样,两头小山羊只好和鸡鸭兔子暂时挤在一间窝棚里了。   忙碌了一天,何田和易弦都很累了,但又高度兴奋,他们把柴油放在存放陶器的窝棚里,把动力锯抱回了屋子。这可是他们现在最昂贵的财产。   两个人坐下喝了点热茶,吃了几块油豆皮做的小点心,总算恢复了些精力。易弦把羊奶放进地窖,提着一盏油灯和一桶草木灰到河边炮制羊肠子了,何田留在家中,煮了一锅辣白菜肉丝面。   吃完晚饭,稍事休息,易弦从地窖里提出羊奶,往小锅里倒了四杯,慢慢加温,煮到靠着锅边缘的表面有些细小的气泡就可以减小火,加入米醋了。   加了醋之后,白色的羊奶很快凝固成小团,乳清和一部分乳蛋白分离,用木勺轻轻搅动,透明的淡黄色乳清和白色絮状的蛋白分离得速度更快了。   何田在一个大陶碗上放上竹筛子,筛子上放一块纱布,易弦拿起小锅,把凝固的乳酪和剩下的乳清倒进来,乳清就从纱布和竹筛的缝隙流进陶碗里,全倒完了,再收拢纱布四脚,扎紧,挤出残留的水分,用一根草绳把纱布系紧,悬挂在大碗上,让乳酪中残留的水分和乳清继续流出。   另一半羊奶的处理方法和之前的完全一样,也是四杯羊奶加三勺白醋,只是多放了些东西——从小羊的胃里刮出的粘液。   除了羊肠,易弦还问三保要了小羊的胃。   小羊小牛的胃里有很多消化酶,其中一种是凝乳酶,即使把胃风干了,刮擦胃壁得到的粉末中还含有丰富的凝乳酶,加入鲜奶之后,就能让奶水中的蛋白凝固和乳清分离。   易弦分成两次制作奶酪,是想观察用等量羊奶做出的两种奶酪在品质上有什么不同。   竹筒里还剩下一些羊奶,易弦倒进一个玻璃罐中,拧紧瓶盖之后,用一块大纱布包住,在罐子底和罐子顶部各系一根草绳,然后,两手抓住纱布两端向外旋转晃动,纱布拧紧了之后松开手,让罐子自由转动,等转动停止之后,再抓住两端旋转晃动,让纱布拧劲儿,如此反复十几分钟后,打开纱布,玻璃罐里的羊奶已经出现了许多小疙瘩,那些,就是羊奶黄油了。剩下的液体是酪浆,也就是buttermilk。   拧开玻璃罐,分离黄油和酪浆buttermilk,把黄油放在纱布中再挤一挤水分,把它放在一个小竹盒子里压成长方形,黄油就做好了。   虽然叫“黄油”,但是羊奶做成的黄油并不是浅黄色,而是象牙色,略微有一点黄晕,闻起来香极了。   五月的夜晚还是挺凉的,黄油放在室外,半个小时候就变得硬硬的了,这时再切成小块,一些放在地窖里,一些留着待会儿当夜宵。   这时已经快十点了,何田拿了几片干面包,放进烤屉里稍微加热,涂上一层刚做好的黄油,面包又焦又脆,黄油细腻香浓,单是这么吃就很有满足感,再涂上一层蓝莓果酱,那就更美妙了。   因为制作的时候并没有放盐,所以做好的黄油要尽快吃完,即使放在地窖里,最好也是在一周内就吃完,不然,味道就变了。要是放了盐,保质期就能再增长些。   到了第二天,悬挂了一夜的奶酪可以进行下一步制作了。   打开纱布,里面是雪白的碎渣状奶酪粒,柔软细腻,可以像揉面团一样揉成各种形状,或者放在模具里成模,还可以加入果仁和果干调味。   易弦选了些杏干,切成小颗粒,和一块奶酪揉在一起,揉匀之后再搓成四五厘米的长条,用小刀切下手指厚的一片,递给何田,“你尝尝。”   何田昨晚吃黄油面包时就被征服了,这时再品尝一口杏干羊奶奶酪,只觉得满口浓香,杏子的甜味和羊奶的醇厚香甜混合得恰到好处。   易弦自己也吃了一块,挺满意的,“怎么样,等我们的羊长大了,每天都有差不多两升羊奶,就能天天吃到奶酪了!”   他接着又挑了一块生姜,只要较嫩的部分,削掉皮,切成小粒,和杏干一起揉进奶酪里,也同样搓成长条。   何田尝了尝,觉得这种放了姜的更加好吃。羊奶和杏干都有甜味,吃的时候不觉得,吃完之后回味就有点腻,生姜刚好可以中和这种腻味,姜的香气和杏子也搭配得很奇妙。   之后,易弦又切碎了几片香葱叶子和水芹叶子,再加一点点盐,和奶酪揉在一起,搓成长条之后,还磨了些竹炭灰撒在案板上,奶酪条在灰中滚上几滚,表皮就变得灰亮。   这种咸味的奶酪何田不太能欣赏,但却是易弦自己最喜欢的。   配着刚做好的不同滋味的奶酪,再切几块厚厚的燕麦面包,来一杯热腾腾的竹叶茶,这顿充满了热量的早饭吃完,直到下午都不觉得饿。   吃完早饭,天光大亮,何田和易弦精神抖擞,开始着手盖羊圈的工作。   昨天看到那对做玻璃窗的夫妇制作窗子的情形,两个人大受启发,一直在讨论。结论是:要想提高工程速度,就得使用标准件。   什么是标准件呢?就是尺寸统一的元件,比如做窗户夫妇所用的木格条。每根一米长,截面尺寸一致,每隔十五厘米有一个梯形凹槽,这样,如果要制作长度少于一米的窗子,只要锯掉多余的木格就行,如果要做更长的窗户,那就续上木格。   何田之前做的用来盖房屋外墙的榫卯型板块,就已经有这个标准件的雏形了,但是当时她的思路还没有这么明确。其实,尺寸一样的陶砖,也是种标准件。   何田重新画了图纸,修改板块的样子,又抱来几块麻草混凝土砖,和易弦动手盖了一会儿,再讨论一会儿,也重新画了图纸,另做新模子。   重新设计的麻草混凝土砖长度增加到七十五厘米,宽十五厘米,高也是十五厘米。砖块内部分为三个空心格,砖层的厚度是三厘米,砖块一端凸一端凹,砌墙的时候,砖块头尾相接,就能紧紧锁住。需要不同长度时,只要沿着空心格层切割,就能得到长度为二十五、五十的砖块。砖块头尾还各留有一个直径两厘米的洞,墙砌好一层之后,每隔一段距离插上一根竹子,就像混凝土建筑中使用的钢筋一样,让墙面更加结实稳固,每层砖砌好后,在头尾的砖块空心里浇筑水泥,不用像传统的砖石建筑那样每块砖都用泥砌,这样能节省大量的时间。即使不是熟练的泥瓦工,也能很快砌好一面墙。   确定好图纸,两人动手做模子。   这次他们做好了木模后,并没混合麻草混凝土,而是混了玄武岩砂石混凝土。他们这次打算将木模换成玄武岩砂石做的混凝土模子,这样,就不用每次浇筑前都要捆扎几块木板做的木模了。   泥浆倒入木模后,易弦锯了两截竹竿,何田握着竹子两端,把竹竿中间放在火上烘烤一会儿,让它从中弯曲,再锯平两端,等混凝土可以脱模了,但还是半凝固状时,将两根竹竿插在砖块两端,就做成两个手柄。等混凝土彻底凝固后,竹子手柄就牢固地和混凝土模子结为一体,倒模、脱模时提起手柄,很容易操作。   浇筑好一对模子,他们吃了简单的午餐,再次出发去集市了。   这次再去集市,何田和易弦就鸟枪换炮了,已经买了悬臂叶轮和柴油动力锯,那就不怕人看到他们的船快了,偷来的金刚罩马达也重新安装好,加满柴油,轮换使用,快到河滩时再拆下来一个放包里。   有了马达,往返集市的时间大大缩短,尤其是去的时候,两三小时的路程减短到四十分钟!   到了河滩岸边,才中午一点钟。   不管是小麦还是何田,再次乘坐柴油动力的船时,比昨天适应多了。   到了集市,两人分头行动,何田带上两块奶酪,一小盒黄油,还有一笼兔宝宝继续开着船去村子里找三三,易弦领着小麦,到集市里再看看,取了油布盐糖米面杂货再到集市码头等着何田。   何田到了村子码头,拆下马达背在包里,提上兔笼去了三三家。   这时是正中午,村中的人大多去了集市,村子里格外安静,三三家织布机咔咔的声响传得很远。   何田拉了门铃草绳,三保开了门,三三一听是何田来了,也出来了。   她先看了一会儿何田带来的兔子,问了问怎么养,又让她哥拿了些羊吃的牧草逗兔子,还捧了一只在手上抚摸,“真可爱呀。”   “还很好吃呢!”何田看三三这样子,有点怕她走上易弦“养而不吃”的邪路,赶紧给她和三保打预防针,“兔子繁殖速度特别快,一个月一窝,一窝最少七八只,你们可得心里有数啊!”   何田又拿出奶酪给他们看,“这是我们用羊奶做的,是易弦的点子。他昨天就想跟你们说了,不过,我们也是第一次做,谁知道能不能做好呢?他这人很好面子,今天一看做好了,就让我送来两块。”   三保和三三看到固体的奶酪和黄油,再按何田说的拿了块薄饼涂上一些尝了尝,都非常惊喜。他们有两头正产奶的山羊,一天有近两升奶,天气暖和之后,羊奶的产量更多了,正发愁怎么办呢,倒了,多可惜,不倒,喝不完,即使放在地窖里,也存不住几天。   能做成奶酪的话,保质期就长了,还多了项收入。   何田来之前已经把制作奶酪、黄油的方法写了下来,这时交给三三,“易弦说,奶酪里加了盐之后放在木模里,用石头、重物压着,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奶酪里的水分越少,存放的时间就越长。不过,我们也还没来得及试做,只能和你们一起摸索了。他还说,最硬的奶酪,硬得像石头一样,吃的时候得用铁擦子擦成碎屑。”   易弦还说了,黄油也能加盐延长保质期,还有,用黄油和面,可以做出很多好吃的点心。   正说着,又有人敲门,三保一开门,何田一愣,笑了,“你怎么来了?”   门外站的,正是易弦。   他身旁,是一个身高近两米的熊男。   作者有话要说:  happy eating day! 第105章 金丝螺旋包   105   易弦和何田分头行动, 进了市场, 正在闲逛,后面有人大喊, “大兄弟!卖红枣的大兄弟!”   他这时还不知道是在叫他,又走了几步,有人跑到他身后了, 他一回头, 看到一个熊男正手舞足蹈对他笑。   “大兄弟!还记得我不?我是去年秋天赶集跟你换过红枣的那个!”大汉乐呵呵的。   易弦立刻想起来了,这熊男用一皮袋烈酒跟他们换了红枣。   易弦回以笑容,“记得。你老婆给你生了个大胖闺女, 她们好么?”   熊男一摆蒲扇似的大手,往那个卖妇女用品的店铺一指,“好!我老婆跟我老妈我妹子在那儿买东西呢!”他再一拉胸口,翻毛皮大衣敞开, 露出一个挂兜,一个胖嘟嘟的小婴儿正流着口水熟睡呢,“我闺女!俊吧?嘿嘿嘿嘿嘿。”   易弦第一次看见有人这么把婴儿用布兜挂在胸前的, 凑近看了看,小婴儿脸颊红红的, 头发浓密黑亮,发尾还带着卷儿, 小胖手蜷成小肉拳头,嘴里叼着个奶嘴,脖子上系着围兜, 亮晶晶的口水从嘴角一直流到围兜上,看起来怪趣又可爱,简直有点像是个毛绒玩具。   易弦半蹲着,盯着人家大胖闺女看了半天,脸上不由自主露出看到可爱事物时的微笑,虽然一直没回应熊男他闺女俊不俊,不过这样的神情比说一百次“俊”还让熊男开心。   “怎么,你也想要啊?跟你小媳妇儿生一个呀!”熊男怕他闺女冷,又把大衣领口拢起来了。   易弦站直了,笑道,“我媳妇儿还小呢,不着急。”   熊男这才想起来,“你媳妇儿呢?”   “她去村子里找人办点事。”   两人正说着话,熊男的媳妇儿来了,易弦一看,怔了一下。无他,熊男媳妇又挺起大肚子了。   熊男家的三个女人跟易弦打了个招呼,又去布匹店铺了。   易弦这才问起熊男,“大哥,你媳妇儿……又有了?”   一提这话题,熊男有点犯愁,“唉,是啊。什么哺乳期不会怀孕啊,净骗人的!”   熊男的大闺女快六个月时,他老婆渐渐没奶水了,这才发现,又怀孕了。幸好这时婴儿已经开始吃辅食了,米糊糊,红薯糊,还有易弦他们换的小米煮成粥都能喂一些,不然他闺女还得饿肚子。   “我有点怕我老婆生的太勤了伤身体。可是,我们俩正年轻力壮的,哪能没那个事儿,对吧?”熊男很苦恼,“这要是一不小心再有了,怎么办?再说鱼鳔吧,不能总用那玩意,一个是气味不好,忒败兴!再一个呢,你得杀多少条鱼才能撞见一个正合适的鱼鳔啊!”说着一拍易弦肩膀,叹气。   熊男本来只是跟易弦随口倾诉点男人间的苦恼,没想到这一倾诉,碰对人了。   易弦倒是第一次听说鱼鳔还有这种用法,想象了一下,也觉得大小合适的鱼鳔实在难得。   传播正确安全的避孕方法在这个缺医少药又少食的时代简直就是救人于水火,于是他很大气地分享了自己的方法。   再然后,熊男把娃塞给老婆,跟着易弦来找三保了。   三三看着熊男和易弦把她哥夹裹在中间,站在羊圈边小声嘀咕,皱皱眉,小声问何田,“他们这是在说什么呢?”   何田想到自己家里现在正挂了一屋子等待风干的羊肠衣,脸一红,“大概也是想买小羊。”   片刻之后,熊男提着个竹叶包,跟大家告辞,临走时拍拍易弦肩膀,“放心吧,易弦大兄弟,我六月一号一准到你们家山下。到时候来河边接我啊!”再拍拍三保的肩膀,“三保兄弟,我到时候就先来你家,咱们一起去。”   来寻三保的路上,易弦跟熊男说了他要盖新房子的事,熊男立即主动报名。他家住在村子下游的平原,要来这里要逆流而上划三四个小时的船。也就是说,他到易弦何田那儿,单单是路程,就要花两天时间。而易弦他们能提供的,只是干一天活儿酬劳一张貂皮。再多的,他们也没有。   易弦跟他说明了情况,熊男大手一挥,“唉,这都是小事,你跟我说的这个事,才是大事呢!等我媳妇儿知道了也得这么说。这法子要管用,我们以后可方便多了,我媳妇也要感谢你们的。等我媳妇儿这次生了娃,不管是闺女还是小子,让她歇个二三年再说,唉,你不知道,女人生孩子可伤元气了,我媳妇儿原先那大辫子,又黑又亮,生了娃,头发掉得能看见头皮,这才刚养好没多久,又怀上了。为了这个,我们俩都不痛快。哎呀,这可好了,可算有救了。嘿嘿嘿嘿嘿!”   熊男告辞,跑回集市买羊去了。   易弦又跟三保出主意,让他干脆就做起羊肠的生意,没准秋天拿到集市上又是一笔进项。   易弦这次去市场,也不是完全空手而归,又买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何田和易弦回家的路上看到了几个鸟巢,但没停下船捡蛋。   开春之后,鸭鸭们下蛋的积极性更高了,有一天八只鸭子一天下了十个蛋。   家里的鸭蛋都吃不完,为什么还要捡呢?   看了养鸡大全他们才知道,鸡鸭到了冬天日照时间短的季节,是不怎么下蛋的,但如果人工给它们亮光,它们仍然会产蛋。   何田和易弦是怕鸭子冻死在室内放了个铁皮炉子,铁皮炉子日夜散发光芒,这下误打误撞,让鸭子们增产了。   一路没停,到家时才下午三四点钟。   临走的时候三三又给何田装了两大筒羊奶,回到家,何田干脆和易弦搬出搅拌机,换上装食物的木桶,将一竹筒羊奶加热后倒进去,桶上蒙一块纱布,让大米推着转吧。转完了就有黄油了!另一筒羊奶先放在地窖里冷藏着。   他们俩把买回来的盐糖、调味料等等放好,打开山寨油布,量好尺寸,又到装木料竹子的窝棚里找到几根竹竿,站在门廊上一起裁剪油布,要做两片油布帘子,罩在温室木棚上。   油布先按棚墙高加斜顶长度的两倍裁好,中间缝出一条两厘米宽的褶子,把竹竿穿进去,再纵向裁成三片,从中间向两边量,每隔五十厘米打个褶子,塞进去竹竿,收好边后,再在每根褶子下缝上四个竹环,再用粗线绳从顶端的竹环穿出,打个结固定,再穿进下一个竹环打结,一直穿到最底端的竹环,这么一拉绳子,布帘就会折成几折,想要通风时,拉起来,把绳子拴在棚架上就行了。这个方法,跟现在木棚上挂的草帘子是一样的,不过白色油布可比草帘子透亮,白天也不用拉起帘子了。   至于木棚两侧的三角形房顶部分,何田和易弦把油布铺在地上,按照尺寸先裁两个四边形,再裁成四个三角,拿出装鱼胶的小桶加热,化开鱼胶,把木片粘在木棚上,再在上面钉一层竹板加固。   木棚两侧也挂上了布帘,全都收紧之后,木棚再次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何田易弦站在里面感受了一会儿。   这时太阳早落山了,天空变成灰蓝色,所以暂时看不出新大棚的透光度如何,两人相视而笑,收起工具回了屋子,准备吃晚饭了。   再看看大米,这家伙早就停着不动了,何田掀开纱布,因为天色已暗,也看不清桶里的黄油做得怎么样了。   她把桶提回家,拿出一个陶盆,放上竹筛子和纱布,过滤出酪浆和还未成型的黄油。   这次,她挤出黄油中的水分后,把它放进了他们做豆腐用的竹盒子里,重新盖好纱布,压上一块大石头,用两根木条架在陶盆里让它流出更多的水分。   做豆腐时豆浆分离后的酸浆可以用来做豆腐,那么羊奶中的乳清和酪浆能用来做什么食物呢?   何田把做奶酪和黄油剩下的乳清、酪浆分别都倒进了密封的玻璃罐里,暂时存放在地窖里。   晚饭是易弦做的。   来往集市奔波了两天,他觉得很有必要吃点好的。于是毫不吝啬力气做起饭。   他先煮一锅红薯粥。红薯削皮切成滚刀块,和大米一起放在陶锅里加水慢煮。   煮粥的时候,他用做黄油剩下的酪浆和上面,一滴水也不加,面团揉好之后,表皮光光亮亮,闻起来一股奶香味。让面团醒一会儿,再切一块和面团一样大小的黄油,等它稍微变软,可里面捏起来还是硬硬的时候,擀面杖压扁面团,擀成一个长方形,黄油放在面团上,也擀成长方形,折叠面团,再擀,再折叠,反复几次之后,把面团再放在一边,让它松弛。   松弛的时间也不能太久,十几分钟就行了,切成小团,一拉,再一卷,就能放进烤屉里了,烤上十几分钟后,香气只窜鼻孔,就能出炉了。   这时的面团已经变成了一个个螺旋形的小包,表皮是金黄色,一圈一圈酥皮。   接下来做主菜。   昨天去集市的路上打到的那只松鸡已经剥洗好了,易弦把它砍成两半,取下鸡胸肉,剁成肉泥,再把之前做的豆腐拿出一块,直接用手抓成泥,和鸡肉泥放在一起,加上盐糖调味,再打进去一粒蛋,搅成黏稠的糊。   他再拿一个大土豆,削皮,切成细丝,一红一青两根辣椒也切成细丝。   粥这时已经煮好了,移到一边,火上放上平底锅,在锅上涂一层鹅油,抓起一把鸡肉豆腐泥,再在辣椒丝、土豆丝上滚一下,肉球上就粘了一层各种颜色的蔬菜丝,放进锅里小火慢慢煎,全部肉球都放进锅里后,往锅里撒上一大勺清水,盖上锅盖,蒸上几分钟,等水收干,就可以出锅了。   吃饭的时候,何田对稀稠适中甜丝丝的红薯粥和螺旋金丝包表示满意,对主菜嘛……也算捧场。   “其实你这想法挺好的,要是煮丸子或者炸,菜就不会粘锅了。”   易弦微微嘟起三角嘴,“我是怕炸了太油腻。”金色螺旋包已经是又香又油腻的食物了,要是主菜再炸,就太油了。   他的主菜,出锅的时候,十个肉球倒有八个卖相不佳,土豆丝粘在锅上了。   不过,他随即又高兴起来,拿起一个金丝螺旋包欣赏,“我可能是有做面点的天赋吧?第一次做就成功了!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happy eating, happy sleeping。 第106章 鲜笋炒松鸡   106   从集市回来后, 一连几天天气都非常好。   菜地和小米地的泥土也变得松软, 可以开始播种了。   何田和易弦从地窖里取出装着谷种的陶罐,把谷穗上的小谷粒搓进一个木盒子里, 提到地边,先在地上铺上一层草帘子,再在草帘子上每隔一段距离撕出一个小缝, 用食指在缝中露出的泥土上戳个坑, 放进谷种,轻轻覆盖一层泥土。   土豆块茎也可以种下了,给大米套上犁头, 赶着它在地里走上几次,泥土犁得松松的,再翻一翻土,去年秋天埋下的秋肥让土壤肥沃, 覆盖一冬天的白雪化成了水,让泥土湿润。   接着,他们把灌溉用的竹管都从窝棚里抱出来, 检查一遍,重新搭好。   山坡上的南瓜地也得好好翻一翻。   那片地是斜坡, 去年种南瓜时完全是怀着听天由命的心思撒下了种子,想起的时候才会去浇灌一下, 但没想到南瓜会长得那么好。今年就得多费点心思了。   南瓜地没怎么翻过,地上有很多石头块,有因为是下坡, 从山上林子里滚下来的枯枝、树叶随着融化的雪流到这里,积了厚厚一层。   何田和易弦把这些枯枝腐叶清理到一角,再用地里捡出来的石块垒了一个池子围住这些腐叶,上面盖上一个破烂了的竹匾压上几块石头。   接下来再换大米登场,让它把地犁一犁。易弦又把地翻了一遍,用篮子盛了一篮去年在菜园角落沤的肥料,洒在地上,再翻一次。   何田拖来几根竹子,就在地边劈开,扎在山涧边,搭起一条引水渠,引来山涧的水,好好地把南瓜地浇了一遍。   春耕是很忙碌的一段时期。   何田和易弦今年尤其繁忙。   两人收拾好了南瓜地,又到竹林中砍伐竹子。   家里一下多出很多小动物,它们不能没有活动场地,可又不能让它们闯进才耕种的田地搞破坏,所以他们想在林子中做个围栏,就能让两只山羊自由散步,再用去年散养鸭子兔子的方法,再做几个竹栏,和原先那些捆在一起,做成一个超大型围栏,鸡鸭兔都能放进去。   到竹林砍竹子当然不能只带着竹子回来,还要捡些竹荪竹菌,挖些竹笋,再采些鲜嫩的竹叶。   从竹林满载而归,已经是中午一点多了,何田在临走前就焖上了一锅米饭,易弦在木屋前的空地劈竹子时,她剥开两棵鲜笋,再从地窖里拿出半只松鸡,泡发几粒香菇,几枚红辣椒切成丝,松鸡鲜笋切成滚刀块,锅里放上鹅油,炒香姜片、野蒜,加一勺花椒,一锅炒熟,稍微加水焖一会儿,香喷喷的鲜笋炒松鸡就出锅了。   今天的米饭用的是新买的米。去年易弦买米买得太多,现在还剩下一大袋,今年又买了新的。不过,反正都已经是陈米了,就先尝尝去年秋天收获的米吧。   何田在焖米饭的时候还放了一个红薯和米一起焖,红薯切成四方小块,整整齐齐排成五乘五的方阵放在装着米的竹盒子里,中心那粒红薯块上再放一粒蜜红豆。   做好的米饭卖相是很好的,红薯的甜味渗进米饭里,更加香甜了,金红色的薯块和莹白的米饭颜色对比鲜明,很增食欲。鲜笋,松鸡,红辣椒,全是最新鲜的食材,味道自然不用说了。   美美地享用完午餐,小睡一会儿,何田和易弦抱着劈好的竹子,带上一篮粗草绳,到了山涧另一边的林子。   他们打算在林中圈出一个块地,让山羊可以在里面自由活动。从山涧边开始,向林中走大约十五米,选两棵树,把两条手掌宽窄的竹条绑在树上,高的那条距离地面一点五米左右,低的那条距离地面四十厘米左右,绑好之后,再在两根竹条间用窄点的竹条绑上几个X型,以便固定。   绑好一片围栏后,再找一颗远近合适,几乎能成直线的树,用同样的方法再加一块围栏。   山涧边这片林子是天然林,树木并不会规规矩矩长成一长排,就是山涧,也是因地势流淌,中间有些弯曲,所以何田他们做出的围栏也是多边形的,一边挨着山涧,一边挨着水池,大致看上去是个边长十五米左右的四方形。   围栏做好时已经接近四点了。   太阳开始西斜,林子里也冷了下来,易弦把栓在窝棚边的两只山羊领到山涧边,一只一只抱了过去。小羊咩咩地叫了几声,似乎还挺喜欢这个新环境,低头啃草,又在树木之间走动。   先让它们活动一会儿,天黑了还是要抱回窝棚里的。   虽然已近黄昏,何田和易弦的工作却还没结束。   他们给小船安上马达,带着小麦,去了桑树林。   桑林周围的黑莓、蓝莓才刚长出绿叶,有些开着白色黄花蕊的小花,离果实出现还早呢,不过,蜜蜂倒是已经勤快地绕着灌木丛飞来飞去。   桑树的枝条上,也长满了大大小小的叶子,还没长得很茂盛,碧绿的叶子间藏着嫩黄色叶芽。   何田他们到了桑树下,腰上系上小竹篮,开始采桑叶。   这些不是给他们准备的食物,而是给即将孵化的蚕宝宝的。   去年何田收集野蚕茧时,挑选出了最大、最漂亮的蚕茧,让它们羽化成蚕蛾,产下了蚕卵。   这些都是她小时候玩过的把戏,做得很熟练,蚕蛾破蛹而出前,就在一张大竹匾上铺上一层纸,最好再把竹匾也放到一个相对封闭的小空间里,这样蚕蛾们就会心无旁骛地嘿咻嘿咻然后下出多多的蛋了!   蚕蛾交配后,雄蚕蛾就嗝屁了,雌蚕蛾下完几百颗蛋,也嗝屁了。何田把粘满蚕卵的纸一张一张叠放在一个小木盒子里,收在棚板上她放棉被和衣服的箱子里。   春暖花开之后,把粘满蚕种的纸拿出来,撕成手心大小的片,放在一个小铁盒里,铁盒串个线绳,像戴项链一样挂在脖子上,贴身放着,蚕种感受到不间断的体温,就会渐渐孵化。小米粒大小的卵先由黄白色变成浅灰色,再变成黑色,然后,小小的蚕蚁就从卵里爬出来了。   今天中午,何田午休时打开铁盒,发出惊喜的尖叫,易弦看到这些小黑虫虫的时候直皱眉咧嘴,都忘了要使用咸猪手了。   刚出的小蚕蚁还很脆弱,何田把它们放在一个小竹盒子里,盒底垫上一层棉絮,盒子上再蒙上一层纱布,仍然放在棚板上,她的枕头边。   易弦对这样的安排相当排斥,“不能把它们放在炉灶边上么?”   “再长大一点就可以了!”何田看着这些小虫子,露出易弦看兔兔的慈母微笑,“得赶快给它们准备食物。”   早上的桑叶上有露水,刚孵化的小蚕蚁可受不了,只能吃完全干燥又新鲜的食物。   采了桑叶,何田一回家,直奔棚板上,把叶片撕成小片,轻轻放在蚕蚁们身边。   这时的蚕虫只有两三厘米长,不到一厘米粗细,像小蚂蚁似的,所以叫蚕蚁。   不过,别看它们小小的,胃口可不小,有了桑叶,立刻开始吃了。   十几只小黑虫虫们聚集在桑叶边,叶片边缘很快被啃出小豁口。   这晚临睡前,何田在铁盒里又放上两片蚕纸,还给易弦也准备了一个。   她一边在龙眼睛龙胡须龙尾巴上乱摸,一边轻轻咬易弦薄薄的耳廓哄骗他,“你就孵一次嘛!过几天天气更暖和了,就不用你孵了!”   等易弦从红红火火恍恍惚惚的美妙云端醒来,脖子上已经挂上了一个装着蚕卵的铁盒。   唉,美色误我!   春天真是忙碌的季节。   耕种,养殖,打猎,用各种方法保存食物,伐木,准备木柴……   为了建新房子,何田和易弦还有很多额外的工作。   买回动力锯之后,他们开始积极地试验。   第二次制作的榫卯板块已经和“标准件”的概念很接近了,在看了那间玻璃窗店夫妇的工作方法后,何田进一步改进了图纸,侧板的设计没变,中间用来固定两块侧板的插板则改成了同样的形状,这下,做出板块的速度更快了。   为了更方便地使用动力锯,何田和易弦又专门做了一个车床。   这个车床是用一块厚重的圆木做的,锯出平面后,用两根粗圆木当垫子,再在车床左右两侧分别挖出一个凹槽,可以把动力锯和用马达改装的另一只锯子分别固定在车床两边。   先按板块的宽度和厚度切出所需要的木板,再将动力锯控制锯齿切入深度的模板固定好,同时开动两个锯子,将木板放在车床上,慢慢推动,木板经过时,两侧就会被锯子锯出榫卯所用的凹槽。   然后,再按标准,把长条木板切成几块,这可就省时省力多了。   假如一条长木板有五米的长度,只要十几分钟,就能做出十块当侧板的标准件木板。如果是需要插板,只要按不同长度切割就行了。   标准件木板做好后,动力锯换下锯齿盘,改装上切割方槽的转头,同样固定在车床上,再把木板一块块放在车床上推过去,固定两个标准木板所需的凹槽也做好了。   接下来,只要将两块侧板平行放好,再将一块插板敲进两块侧板中间的凹槽中,一个榫卯结构的板块就完成了。   盖墙的时候,用粗的四方圆木钉好框架,再将墙体分成几格,一层一层敲上标准件板块,就行了。   每铺好一格,倒进填充物,墙体的保温就完成了。   填充物的问题也解决了,锯板块时产生了许多锯末,收集起来,和羽毛、干草、野麻杆混合。   何田他们做板块的时候又进行了几次试验,每次试验的规模都在扩大,最初只是盖一个两平米左右的墙面,然后是六平米,最后盖了一面五米长六米高的墙,连同木框,还倒进了填充材料。   试验非常成功。两个人一起盖这面墙,从搭木框架,一块一块木板盖空心墙面,到往墙体里倒填充物,到最后封顶,一共不到两个小时!   这下,两个人的信心大增。   何田很开心,抱着易弦乱晃一阵大叫,“我们能行!”   易弦表面风轻云淡,只是淡淡微笑,心里的狂喜远超过何田,他本来也觉得自己设计的这个工程太过大了,在夏天结束时如果能完成地基,挖好烟道,架起来木框架就很不错了,如果能安装好地板则是意外之喜,完全没想到原本最耗时的墙体部分竟然能将工时缩短到这个程度。   他抑制住激动,搂着何田的肩膀轻轻拍拍,“嗯。我们能行。”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想问你们要留言!要地雷!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第107章 烤虾串   107   春天是充满生机和希望的季节。   这点何田深信不疑。   五月中旬时下了几次雨, 但气温不降反升。绵绵春雨催化了种子芽苗的成长速度, 田地里的各种小苗在每次雨后就长高一截。   土豆、胡萝卜、白萝卜、白菜、卷心菜、番茄、黄瓜藤、丝瓜藤、豌豆……全都比赛似的生长,菜地远远望去, 是深浅不同的绿色,生机勃勃。   小米也顺利发芽了,何田准备这周把两种红薯叶种上。   最让她欣喜的是, 她放在木架上育苗的莲子终于有几颗从泥土中探出了小脑袋。划着船去下游支流的湿地河流提起鱼笼时, 几周前种在沼泽地和池塘边的莲子也发芽了,种在家中水池边和湿地淤泥坑里的莲藕也长出了新的小藕节。   如果一切顺利,今年夏季, 或者秋季,他们就能在家附近收获莲藕了!   何田和易弦喜滋滋地把莲子发出的小芽移到了两个小水缸里。   这几颗莲子种在用干草编织的小筐子里,移栽时,易弦又从家中的水池里挖出了些淤泥, 先放了半缸泥,在阴凉的树荫下放了几天,才连着小筐子种下莲子发的芽苗。   等莲苗长得更壮实之后, 他准备在缸中添上水,再放里面几条小鱼。   等到夏天, 缸里生出荷花,莲叶间藏着小鱼, 想想就觉得很美。   成功建好一整面木墙后,何田和易弦每天都会花些时间切割木材,制作标准件板块。同时, 他们已经做好了几十块麻草混凝土砖,用同样的试验方法建了一面墙,相当理想,就多做了几个混凝土砖模,继续浇筑麻草混凝土砖,同时开始收集尺寸合适的竹子。   天气越来越暖和了,等做够了两百块麻草混凝土砖,易弦和何田在水池旁边开始建造鸡舍。   先挖平地面,用木桩夯实,再在地上挖出两米乘四米的长方形沟,沟深三十厘米,宽也是三十厘米,作为鸡舍的地基,这个深度就够了。   然后,他们俩把一袋袋沙子,火山灰,石灰,木箱装的小石子等等都搬到这片空地上,在山涧上用几块厚木板搭建临时小桥,把滚筒式搅拌机和大米都搬来,混合好混凝土,浇筑地基。   浇地基的时候他们是分段完成的。在一条沟的两端填上木头片,然后按照两块麻草混凝土砖上孔洞的距离——大约是四十厘米,在地上钻出比孔洞稍大的洞,这次的洞钻得比较深,每个都有六十厘米深,洞钻好后,浇上一些水泥,把收集好的竹竿插在洞里。   这些竹竿全是经过精心挑选的,直径都是三厘米左右,全都锯成三米长。   不过,插在地基深孔中的竹竿,长度仅仅是九十厘米,刚刚好与地面平。   一排竹竿插好后,往沟里浇上十厘米厚的水泥,在水泥中放入一个由六根细竹竿捆绑成的细长方竹笼子。然后继续浇筑水泥,直到与地面相平。   这些细竹竿的直径大约两厘米,有了它们,混凝土地基就更加牢固了。   在大严寒时代之前,许多城市中的建筑也采用类似的方法,不过,混凝土中放的是由钢筋和铁丝做成的笼子。这种建筑,就是钢筋混凝土建筑。   竹子有极强的韧性,虽然比不上钢筋,但是何田他们所盖的房子也不是摩天大厦,以竹子取代钢筋,是可行的。当然,他们在这么做之前,也做了试验。   地基浇好,凝固之后,就可以盖砖了。   何田和易弦已经试验过几次,这时再盖砖,都非常熟练,每盖一层,在空心砖里放入保暖的填充物,用水泥浇筑在墙拐角处的砖块空心里,再在砖块的孔洞里放上竹竿。因为所有砖块是同一尺寸,盖墙的时候每盖一层他们还会特意查看两层砖之间的孔洞是否相叠,竹竿能不能顺利放进去,所以在一面墙完成后,所有预先切割好的竹竿一根一根顺利地从最顶上的砖块孔洞落进去,顶端露出一点点。   这个放竹竿的过程要是让强迫症患者看了,会感到相当的愉悦。   竹竿放好,浇上水泥固定,用“有机混凝土砖块”盖好的墙体就变得坚固了。   留有门的那面墙,建造方法稍有不同。   预制的门框是使用榫卯结构做的四根四方木柱,木柱的宽度和墙砖内部的三个方洞尺寸一致。盖完第一层砖后,先将两根竖直的门框柱子放在准备放门的地方,放进墙砖的方形洞里,敲实,灌上水泥,然后将门框底部的横柱从两根木柱顶部放下,用木槌一路敲下来,再敲上门框顶部的横柱。   之后,这面墙从两边向着门砌砖,砖块到达门框时,多余的就可以从方洞边缘敲掉,再在缝隙中填上水泥。因为计算好了尺寸,门框顶部的横柱和砖面是在一条直线上的。   何田还怕这样不结实,在门框顶部的横柱上钻了放竹竿的洞,这之上的砖也有竹竿固定。   因为做的是鸭舍,就没有留窗户,只在四面墙上都留了一个砖洞,通风透气。   四面墙都做好,就可以放房梁了。   房梁是四根四方截面的圆木做的,架在砖块之间预留的空槽里,再抹上水泥固定。   鸡舍不大,何田和易弦只花了一下午时间,就盖好了四面墙,架好了房顶。   房顶所用的三角框架也是预制的,由三厘米厚六厘米宽的木材做成,依旧是榫卯结构,非常传统的“伞”字型,在房梁上一字排开三个。房梁也全都预先锯好的凹槽,房顶框架一放上去,两个人站在两面墙边的梯子上用大木槌敲敲敲,框架就稳固了。   架房顶框架的时候是整个工程最为费力的部分。   “好想有个起重机啊!”易弦用绳索往上拉木架的时候大喊。   放第一个木架的时候,他们低估了要把木框架提升三米的难度,可榫卯一旦敲实了,就无法打开,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先把木框架竖起来靠在墙边,再两个人一起爬到房梁上用绳索拉。拉上来一截,就赶快把手中的绳子绕在房梁上打个结。   再架第二个木框时,两人就学乖了,易弦先爬上房梁,在梁上栓根绳子,再把组成伞形结构五块木板一个个拉上去,何田再爬上来,在房梁之间铺块木板,组装好木框架,搭建好。   忙到太阳西斜,两人又累又饿,把一块大油布盖在屋顶上,拴好,今天的工作暂时到此为止了。   易弦早料到今天下午会挺累的,但没想到会这么累。   幸好他早有准备,中午就用甜酒糟发上了面,午休之后揉成馒头,这会儿一笼小馒头都涨得白胖白胖了,炉灶里添上柴,烧旺火,二十分钟后香喷喷的馒头就出笼了,先吃一个,填饱肚子再说。   他把蒸馒头的一锅热水倒进桶里,提到了洗澡的小窝棚,倒进浴桶,再盖上浴桶盖子保温。   然后,他回到家,从地窖里拿出腌了一夜的串串。   他们前几天提起鱼笼时收获了不少手掌长的大河虾,放在竹篮里养在山涧中两天,等它们吐完泥沙,去壳剥肠,虾头虾尾留着,两个两个插在竹签子上,涂上盐糖酱料,放在大陶碗里搁在地窖里腌上。   何田在浴室外面的空地上支起了一个火塘,架上树枝,串串往上面一放,刷一层油,轻轻转转,一会儿就香气四溢。   易弦再烧上一壶水,倒进浴桶里,两个人跳进浴桶,泡着澡,吃着烤虾,再喝点甜米酒,惬意极了。   何田很少在冬天以外的季节泡澡。在寒冷的季节,在热水里多泡一会儿很舒服,可是暖和的时候,她洗完澡就爬出来了,所以,这对她来说还是挺新奇的体验。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后,空地上的篝火依然缓慢燃烧,木柴发出轻微的毕剥声,小小的火星一串串上升,迸裂,消失在深沉的夜色中,月亮出来了,把周围的大树的影子投在地面上,风来了,枝叶晃动,影子也跟着晃动,篝火中的火苗也摇晃着,又发射出一串串小火星。   易弦把两个浴桶紧紧挨在一起放着,他看到何田看着篝火出神,微笑着把她背后一绺湿头发缠在食指尖上玩,“喂,夏天的时候会更好玩,还能看见萤火虫,有各种小虫子在叫,要是浴池就放在地上,抬头能看到月亮,低头也能。”   何田想象一下他描述的情景,十分动心,“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要建什么豪华浴室了。”   易弦又继续鼓动她,“还可以建个桑拿房呢!冬天,我们坐在松木做的桑拿房里,房间中间是个石头垒起来的炭火炉,一边放着一个小桶,用竹水舀舀一勺水,浇在烧热的石头上——呲的一声,整个房间都是热热的水蒸气,每个毛孔都张开了!”   “你说的简直像在泡温泉啊!温泉山谷里不是也有那种间歇泉,呲的一声,喷出滚烫的水蒸气。”   “比温泉还舒服呢!我们还可以搭个亭子,做一个浴缸放在亭子中间,浴缸做成下沉式的,下面连着炉子,烧上火,浴缸里的水就一直是热的,我们坐在里面,暖暖和和的泡着,亭子外面飘着小雪花……”   “这个不用下雪的时候泡吧?得要多少木柴啊?”   “就是要这样才叫豪华啊!人人都能享用还哪里奢华了?”易弦嘴角翘翘,继续幻想,“要是再能喝点酒,就更好了。”   何田摇头,“如此骄奢淫逸。”   易弦嘻嘻笑着凑在她耳朵边嘀咕几句,“这才叫骄奢淫逸呢。”   何田撩了一捧水笑着往他脸上泼。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何田问他,“有混凝土,下沉式的浴缸倒也不难建,就是浴缸建好了之后,要怎么往外放水呢?冬天又怎么防冻呢?哪怕盖上保温的草帘子,还是会上冻呀。”   易弦一听就知道,她这是被说动了,握住何田一只小手拍拍,“咱们俩这么聪明能干,肯定能想出来办法!”他指指山涧的方向,“要是从前有人告诉你,只要几个小时就能盖出一个小屋子,你相信么?可是今天我们俩就做到了!对不对?”   提起这个何田特别有成就感,从浴缸里站起来抱住易弦肩膀在他脸颊上吧唧亲一口,“对!”   鸡舍鸭舍本不用这么精细,但他们想要尝试一下用“标准件”的理念盖成一间屋子的过程。   这个屋子,只是为他们要建造的新房子所做的实验。   月光下,水池边上新盖好的小屋子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单看影子,它看起来和一座木屋没有太大区别。   山涧潺潺流动。   不远处,是何田和易弦的欢笑声。   作者有话要说:  用标准件砖块建房可省水泥了,过程简直是强迫症患者和处女座们的治愈能量。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第108章 急变   108   鸭舍的四面墙盖好了, 房顶和门框也放好了, 接下来,盖好了两侧山墙, 就可以封顶了。   用麻草混凝土砖盖三角形的山墙时,何田和易弦还是用了相同的方法,不过, 这次在房梁木上先钻了孔, 放了一半高的竹竿,再摞上砖块。三角形两边的缝隙,将砖块沿着内部方孔切成小块填上, 再涂上水泥。   这么做出的山墙,其实看起来还是有些粗糙的。两人讨论了一下,结论是,他们并非熟练的砖瓦匠, 同样的问题,建造木屋时可能问题没那么大,木屋预制房梁房顶之后, 可以预先把边角所需的板块切割好。   现在,豪华鸭舍要封顶了。   直到封顶前, 他们俩还没对房顶怎么做达成一致。   何田建议老老实实钉一层木板,然后涂上混合干草、羽毛、和苔藓的泥浆保暖层, 在罩上一层草编的网子,等苔藓小草苏醒之后,长出绿毛龟房顶, 可以防水,不怕大雨,还和目前家中的房顶一致。   易弦却从未放弃要用新型材料。   他想的是,既然可以做麻草混凝土砖,那就可以做麻草混凝土瓦呀,或者干脆做成预制板,一块一块铺在房顶上。从前有很多小屋,就是用凹凸凹凸的铝皮做的房顶。   何田的顾虑是,麻草混凝土材料毕竟还是新材料,很多需要长时间才能检验出的特质他们并没能看到,比如,它虽然结实,抗震,隔热,但是它会不会积累尘土后像夯土墙一样长出草?毕竟是有机材料,不是吗?   她甚至认为,房子建好之后,要用沙子石灰掺成泥浆,作为外层涂料。   由于意见不一致,所以暂时采用了折中的做法,屋顶先铺了一层用芦苇编的席子,用麻绳固定住,席子上再捆上竹竿,分割成小格子,然后,在每个格子中涂一层麻草混凝土泥浆。   去年冬天的鸭兔窝棚拆掉,回收的苇席和新编的苇席一起贴在外墙上。新旧苇席的颜色不一致,新的是灰黄色,经历了一冬天风雪的旧苇席,是一种深灰色。   门也是用苇席做的,用麻绳编上一小段竹子作为门把手。   在温暖的季节,这已经足够了。   鸭舍小屋之外,他们还建了一个围墙,和小屋一起构成一个边长四米的正方形。围墙是用第一批麻草砖和剩下的碎砖块盖的,只有半米多高,最上层的砖孔里高高竖起竹竿,竹竿上拉着用草绳编的网。   当易弦看到那只小公鸡居然会从鸡舍直接飞到四五米高的树上后,他就跟何田开启了“天网计划”!在鸡舍上方挂起一个大网,和围墙上的网连着。   网眼很粗,但是鸡鸭是飞不出来了。   何田对这个网很有意见,觉得它大煞风景。鸡子爱飞就让它飞嘛,鸡舍里有好吃的,还有它的母鸡后宫,它还想到哪儿去?飞了也得飞回来。   过了几天,易弦自己也觉得这网实在太难看了,把它给拆了。   这个大网,本来是何田做来捆扎麻草的,现在还物归其用,重新用来捆从河滩、湿地上收割的牧草。   整个五月,何田和易弦都忙忙碌碌。   他们切割了更多的木头,晾晒木板,又去了上游的云杉林几次,砍倒了几棵摇摇欲倒的大树,让它们顺河流漂下,拉到岸上晒干。这些将会是他们今年冬天的木柴。   他们还预制了各种建材,用来盖烟道的玄武岩混凝土砖,麻草混凝土砖,还有盖木屋墙体的木头板块,现有的木材也锯好了不少,做木屋框架和房梁的四方大圆木柱子,做门框和窗户的木框,做地板的木板,做房顶的伞形木框……   建设工作如火如荼的进行,建筑材料也消耗得很快。   沙子和小石子很快不够用了,何田和易弦开着突突的小船,到河滩挖沙子。   还没到河滩,他们就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没错,就是察普兄弟。   这两个人领了三个男人,在河对岸的河湾边上,有人蹲着,有人站着,好像也在挖沙子,不过,他们更像是在仔细观察沙子的成分。   何田和易弦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把放在船底的槍握在手中。   隔着二十几米的距离,他们看得很清楚。那三个人,穿的衣服虽然是山民中常见的,但是,脚上的鞋全是乌黑油亮的靴子,统一制式。   再看他们带的武器,何田就更肯定了——这几个人和去年夏天他们遇到的那几个匪徒是一伙的。   他们的目的也一样,为了金子。   在何田看来,金子只是躺在河床沙滩上的小石粒,有些很好看,并没什么特别。   但易弦对金子的理解却不一样。即使在大严寒时代,金子依旧是贵重金属,在一些地方,是硬通货。就像何田他们计算某样物品的价值会使用貂皮作为衡量单位,金子,在大宗的军火交易,能源交易,甚至人口买卖时,是唯一被所有交易方都认可的交易媒介。   察普兄弟跟那三个人说了什么,他们一起笑起来,其中一个人看向何田,嘿嘿笑着,做了个下流手势。   这个汉子正对着河心船上坐的美女淫笑呢,“嗖”一声轻响,他胸口像被一根大木桩猛地撞了一下,一声惨呼还没发出,身体就向后飞去。   他的两个同伴大惊,船上那两个人话都没说一句就动手了,一上来就下了死手,而且用的武器竟然不会比他们的差!   这两个人急忙举槍还击,哪里还来得及。   何田易弦占了先机,看到一人主动挑衅后就知道这帮人不怀好意,哪里还会傻乎乎等着他们先动手?易弦当即就端起槍一槍过去先搞死一个。   何田看他动了手,跟着连发两槍,结果了另外两人性命。   只一眨眼工夫,察普两兄弟站得比较靠后,正跟着嘿嘿淫笑呢,就听见几声嗤嗤轻响,前面三个人一起倒地了,还有一个倒在他们兄弟身上,心脏处喷射出一条血箭,在砸到他们时喷了他们一头一脸。   他们又愣了几秒钟才惊叫出声,察普弟哇哇叫着把倒在他身上的死人往外推,脚底一滑踩在他哥脚上,两兄弟骨碌成一团,像比赛似的扯着嗓子尖叫。   易弦心里却暗道,可惜。要是他们俩硬气一点,捡起槍继续跟他们对干,那他就能顺手把这俩蠢货也弄死了。再想想,唉,算了算了,要是出个远门,还能叫他们来喂喂家禽,留他们一命吧。   何田他们远远看到这几人后就停了马达,这时她一拉马达上的绳子,小船划破河面,利箭一样向着河对岸冲去。   察普两兄弟坐在河滩泥沙上,连站起来都不能,手脚并用地坐在地上向后踢腾了几下,何田他们的船就到了眼前。   易弦跳上岸,拎了察普哥一把,他才站起来,哆哆嗦嗦,裤子也湿了一大片,闻着气味,不仅是被河滩上的泥水给浸湿了。   “别杀我!别杀我!”   兄弟俩这怂样何田是第一次见。   她心想,就你们俩这样,从前还想占我便宜?以为我手里拿的是玩具槍么?   易弦说了两次“我不杀你们”,两兄弟还是歇斯底里地尖叫,他烦了,一人锤了一拳,这俩人总算安静了,瘫坐在河滩上,喘着粗气,哆嗦着。   易弦看他们平静了些,问,“他们还有几个人?是跟你老爸在一起么?”   察普兄弟犹豫着,看向何田。   何田很担心这伙人不止这几个,也许就在附近,也不啰嗦,直接告诉他们,“这些人不是好人。去年夏天我们遇见过一拨,察普老爹恐怕有危险。”   察普哥这才说,“还有两个人,一个脚受了伤,在我家休息,另一个陪着他,也在我家。我爸在家给他们做饭。”   易弦摇头,拉他一把,“快点,我们到你家去,希望不会太迟。”他倒不是想赶快跑去救察普老爹的命,而是想趁着有先机,赶快把剩下那两个人也杀掉,才不会有后患。   察普家离这片河滩不算很远,有一条林中小路可以直穿森林,半个小时就能走到,但中间有一道两米多高的石壁,从山顶延绵而下,在山脚下分为两片,仿佛被神魔从用巨斧从中劈成了两片,又像是一条沉睡在山坡上的怪兽,布满棘刺的尾巴拖在地上,从山坡伸进河流中。   这道石壁并不是窄窄的一面墙,而是横跨四五米的一片石头堆,整块的石壁经过若干年风吹雨淋,石头缝隙里长出杂草小树,被根系的力量分割成了小块。   翻过这道石壁后,察普家的房子就在几百米外的小树林后。   察普一家常年走这条小路,在石壁两边搭着石头和木梯,一行人以极快地速度穿过森林到达石壁下,易弦让大家停下,暂时休息一下。   一路走来,易弦几句话就问明白了察普兄弟是怎么认识这帮人的。   昨天早上兄弟俩在下游的沼泽地设下陷阱抓野猪,遇到了这五个人。其中一个踩中了他们布下的陷阱,脚受了伤。这些人不仅没怨他们,还给了他们钱,想暂住在他们家。   两兄弟当然答应了,把人领回家。察普老爹给他们做饭,好吃好喝,一顿饭吃完,酒酣耳热,就让他打听出来了,这帮人是淘金客!山里有金子!不仅山里有,河滩上的沙子里也有!那些金灿灿的小沙粒,就是金子!可别用来掺锯末埋土豆了!那都是钱!   察普一家立刻就心动了,满口答应带人去他们挖沙子的地方瞧瞧。   虽然知道金沙在哪里挖得到,可是怎么把针尖大的小金沙粒从一大堆沙子里淘出来,淘到了金子怎么换钱,那可都得听人家的了。   易弦听到这儿禁不住冷笑,“要是你淘到了金子,会跟人分么?”   察普两兄弟这时才想到,那当然不会呀!   再一想,那几个人跟他们去了几处河滩,每到一处就把地形详细记录下来,为什么呢?当然是因为以后再来的时候就用不着向导了。   再想到那些人带着的武器,两兄弟冷汗淋漓。这时才真正担心起察普老爹的安危,跑得更快了,一边气喘吁吁跑,一边哼哼哧哧哭。 第109章 急变2   109   到了石壁前面, 察普兄弟一半是因为害怕, 一半是因为担心,都快虚脱了, 听到易弦说先停下休息一会儿,两人急得直跳脚,“我爸爸……”   易弦做个嘘声的手势, 压低声音, “你们两个现在手抖得握不住槍,先冷静一下。那些人不好对付。”   他抬头看看天色,“再过一会儿。”   察普兄弟看看易弦何田从三个大汉那缴获的武器, 再看看自己腰上别的土槍,再蠢,也明白了,这时候要是吆喝着冲出去, 多半是给人当活靶子的。人家那武器还配的有个小望远镜似的玩意,几百米远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   刚才易弦何田主要是占了先手,一击致命, 不然,真打起来, 他们俩的船这会儿肯定都沉到河底了。   四个人靠着石壁坐下,全都心跳剧烈。   察普兄弟就不用说了, 何田也觉得口干,悄悄把手掌放在腿上擦掉掌心的汗。   易弦看起来倒依旧镇定,他教何田用瞄准镜, “看到镜头里的小十字了么?这就是准星,瞄准之后直接扣扳机就行。”   他们在河滩相遇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这时阳光已经暗淡,林中静悄悄的,只有偶尔的鸟鸣,树枝被轻风吹动,轻轻晃动,带着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石壁投出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四个人头顶,不一会儿,四人头上脸上的热汗全都不见了,全身凉浸浸的。   他们竖起耳朵,想要听到石壁另一边有什么动静。   可是,什么都听不到。   又过了一会儿,易弦站起来,“走吧。”   这时的天色灰蒙蒙的,正处于黄昏与夜晚交际的时候。   何田易弦让察普兄弟领着路,跟在他们身后,从林子里迂回靠近他们家的木屋。   还没走到木屋后面,何田忽然听到说话声,她赶紧握紧了手里的槍,把保险打开。   易弦神色凝重,看了何田一眼,微微点头。   易弦对察普兄弟做个手势,四个人分散开,各自藏在石头或是树丛后。   说话的两个人声音越来越清晰,踩着树叶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一个人说,“格里他们怎么还不回来?不会是先去上游找女人了吧?”   “不会。不过他们是想抢功劳倒是真的。我猜,他们肯定记下了路线,杀了那俩蠢蛋,那就只有他们知道这附近哪里有金沙哪里适合淘金了。哼。”   他们说着话走进了放柴火的窝棚,去搬木柴了。   易弦猫着腰从树丛中钻出来,快速跑向窝棚边。   何田他们赶快跟上。   柴棚里,两个人还在说话。   一个人嘶了一声,像是牵动了伤口,“这家的老狗还挺难对付,妈的,那两条狗待会儿扒皮烤了吃,把我胳膊快咬断了。”   察普两兄弟互相看看,脸色惨白,知道自己老爹八成是凶多吉少了。   不久前何田和易弦说这伙人不是好人,他们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觉得是因为那些人想要占何田便宜,两方这才动了手,他们一直好声好气地配合,老爹还能做个饭,为什么杀他们啊?   另一个人啐了一口骂,“死老狗!临死还死抱着钱盒子,我还以为里面有多少钱呢,呸,还不够老子去飘香院睡个姑娘的!”   “那俩蠢蛋不是说对面上游十几公里还有一户人家,是对小夫妇,女人很漂亮,明天咱们就去那儿呀!”   “哈哈哈哈!”   易弦听到这儿大怒,反手一巴掌抽在察普哥脸上,他“哎唷”叫了一声,柴棚里的两人一起惊道,“谁?”   察普家的柴棚是用苇席搭的,可能搭好后就没换过,上面千疮百孔,易弦早把槍口捅进柴棚的缝隙里,要想宰了这两人易如反掌,只是想再听听他们说话,说不定能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这时一扣扳机,手腕左右一摇——   哒哒哒哒——   惨叫声此起彼伏,黑暗的柴棚里火光四射。   只几秒钟,惨叫声就停息了。   易弦沉着脸,把槍口对准了察普兄弟俩,抬抬下巴,叫察普哥,“你,过来。”   察普哥腿又软了,可软也不行啊,只能缩着肩膀转过身,被易弦揪着衣领,向柴棚走去。   何田用槍指着察普弟,冷笑,“我们喂了你一冬天,你就是这么报答的?”   察普弟脸色如土,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易弦把察普哥当肉盾,走进柴棚,两个自称淘金客的家伙倒在地上,身上散落着木柴。   易弦对着他们的脑袋一人补了一槍,用力一推察普哥,他惊叫着跌在两具尸体上,正对着其中一人瞪得凸出的眼球。   何田机敏地把地上的两把槍捡起来,看都不想看那两兄弟,对易弦说,“我们走吧。”   易弦没吭声,过了一会儿说,“尸体还没处理呢。”   他轻哼一声,叫那两兄弟,“还不去找你们老爹?”   这两人战战兢兢,不知道今天是第几次尿裤子,缩着脖子,哆嗦着离开柴棚,跑向他们家的木屋。   他们先去了屋子,灶台前的地板上有一滩血,还有拖拽的痕迹,血迹一直延伸到地窖边上。   两兄弟哭号着,掀开地窖,在依稀的月光下,看到察普老爹以一种奇怪的姿势仰卧着,伸着双臂,左手手腕处都快要折断了,手耷拉在手腕边,只被一层肉皮连着,血肉模糊,他脖子上是一道紫黑色的勒痕,死不瞑目。在他身边,还躺着他们家那对黑背猎狗,一条猎狗的头耷拉在地上,脖子快被砍断了,另一条头骨破碎,露着森森白牙。显然,两条狗为了救主人和匪徒们殊死搏斗,可惜,主人没能得救。   察普哥坐在地上往自己胸口脸上乱捶乱打,嚎啕着,“爸爸——是我害了你啊!爸爸——”   察普弟也嗷嗷哭起来,他边哭边跳进地窖,抱住他老爸的尸体哭。   何田看着他们嚎哭,虽然极度厌恶他们,也觉得有些可怜。   易弦只冷冷提醒他们,“先把察普老爹拉出来吧。”   察普哥又哭了一会儿,从猪圈墙边搬来个梯子,递进地窖里,他弟背着父亲的尸体,爬了上来。   何田看着察普老爹的尸体,想起她小时候他来他们家的种种往事,只能一声轻叹。   就算察普一家没有引狼入室,遇到这伙人,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他们有五个人。   和上次一样。   森林中的山民,很少有一家人口超过五个的。   她在有关军事的书上读到过,很多突击小队都会以五到六人展开活动,侦查、掩护、突击、通讯,各司其职。   这两批人的武器和装备也说明了,他们不是乌合之众,不是逃进山里避避风头的水匪,第二批人也跟察普一家说了他们的目的:找金子。   那么,会不会还会有五人小队陆续来森林呢?这次来的有几个五人小队?   很遗憾,他们没能留下活口。   这不能怪易弦。   不管是她,还是察普兄弟,都是普普通通的山民,他们会打猎,会给猎物剥皮退毛,也会在遇到狼熊时用猎槍保护自己,但是他们从没学过怎么杀人。   易弦一个人要应付两个和他一样学过杀人技巧,甚至可能比他还要精通的对手,只能靠偷袭。   就像上次那样。   为了救何田他会不顾自己的安全冒险冲出去,对察普老爹可不会。而且,他在听到两个人和老爹留在家的时候,就已经断定老爹死了。要不是那两个人必须也杀掉,他根本不会来。   搞偷袭,还要留下活口,难度真的有点大。子|弹可不长眼睛。   察普兄弟哭哭啼啼地给察普老爹擦身,用棉布缠住伤口,换了身干净衣服。他们家是信长天的,人死之后要想升天,必须在死后十二小时焚化尸体。   要是尸体上有血,人是横死的,那就得在下次日出之前焚化尸体,并把骨灰撒到河里,不然,死者的灵魂就会变成凶煞,对后代作祟。   他们刚给老爹换好衣服,棉布裹住的手腕又渗出血。   兄弟俩再次大声嚎哭,“爸爸呀,你这是有怨气啊!爸爸啊,我们对不起你啊!是我们财迷心窍害了你啊!”   焚烧尸体前是不能有血的,否则大凶。   何田正在跟易弦在木屋里翻看这五个人的行李,想找出些线索,听到哭声震天,叹口气,“我出去看看。”   她叫察普兄弟从灶膛里掏了些草木灰放在一个碗里,再加些泥土,用水调成糊,要往察普老爹几乎断掉的手腕上涂时,她灵机一动,叫察普两兄弟,“你们一人往这糊糊里吐一口口水。”   察普弟立刻就吐了一口,察普哥问,“为什么?”   何田煞有其事说,“这祸事不是你们俩招惹的吗?人是不是你们领回来的?口水里有精气,那就等于你们陪着老爹了,他就没怨气了。”   察普哥也吐了口水,何田用筷子把泥巴糊搅匀,让兄弟俩打开棉布,厚厚地浇在老爹的伤口上,再重新缠上棉布条。   这次,果然没再渗血了。   兄弟俩哭着搬了些柴草放在他们家向阳的坡地上,他们老妈、爷爷奶奶过世时也是在那里焚化的。   架好了柴草堆,再在上面放些油脂,把察普老爹的尸体放上去,再把他的两条爱犬的尸体放在他身边,又哭了一会儿,朝柴堆上扔了火把,   柴堆上到处是油脂,一下就烧起来,火舌从着火的地方快速蔓延到察普老爹周围,把他和两条爱犬笼罩住。   兄弟俩坐在火堆边上,又嚎哭起来。   易弦走到门外,远远望着熊熊燃烧的柴堆,感到一阵怅然。   何田不忍再看火焰吞噬察普老爹的尸体,叫两兄弟,“走吧,老爹已经升天了,别看了。”   兄弟俩红着眼睛,跟着何田回到木屋。   易弦提醒他们,“那两个人的尸体怎么办?”   他们俩是完全没注意的,弟弟说,“要不,埋了?”   察普哥摇摇头,“不行。咱们这是在林子里,你前脚埋了,后脚就有动物给挖出来,别再引来熊!拖到河边,跟那三人一样,扔河里。”   他们家平时饮水是用附近山涧里的水,去河边要走上二十几分钟,他们也没养大牲口,要是背两扇猪肉到河边还好,要是把两个壮汉的尸体背到河边,想想就可怕。   所以察普哥很快放弃自己提出的这个办法。   “要不,也烧掉?”察普弟问。   “不行!他们身上跟马蜂窝一样,烧了让他们变成凶煞缠着我们?”察普哥咬牙切齿,“我恨不得把他们剁成肉酱!恨不得把他们撕来吃了!呸!烧了?浪费我的柴火!”   易弦看看他们家的猪圈,“你们现在有多少头猪?”那些猪大概是饿了一天了,不停发出叫声,几头刚被捉住不久的野猪还一直撞猪圈的木门。   “八头。”   “全是大猪?”   “嗯。五头公猪,一头去年的阉猪,还有两头母猪。”去年养的小猪全都被压死了,所以今年察普一家又重新捕了很多野猪。   易弦指指那两个匪徒的尸体,“把他们衣服剥下来,尸体砍成块,扔到猪圈里。”他转过脸对何田说,“你去做点吃的吧。”   察普兄弟从前怕易弦,但偶尔还会冒出些坏心思,被易弦锤了一顿之后会老实一阵,但不久就又冒坏心思,可这夜之后,他们再也不敢有什么想法了。   他们被易弦对人体构造的理解给吓着了。   怎么切割才能出血最少,遇到肌腱、关节刀子要怎么走,他全都清清楚楚。最可怕的是,他站在一边指挥他们时,平静得就和他教他们怎么往自动喂食机里添草料,怎么处理兔笼里的粪便一样。   兄弟俩心中隐约有个想法,也许,对易弦来说,杀人分尸,就和平时干农活儿一样。   猪圈外面的地上铺着两层草帘子,上面还残留着一些血迹,放在草帘上的两具尸体一会儿就不见了,猪圈里不断响起野猪们啃咬食物的声音。   兄弟俩心惊胆战,易弦却好像一点不受影响,看到他们一直盯着他,淡淡说,“再去架个柴堆,把他们的衣服、行李用草帘子裹了,一把火烧掉。”   不久之后,夜空下,林子边上又升起一堆火。   火堆熄灭后,五个人来过的痕迹,消失得干干净净。 第110章 黑布丁   110   再次遭遇“淘金客”的经历给这个春天蒙上一层淡淡的阴影。   他们有精良的武器, 有明确的目的, 最令人担心的是,他们是有组织有计划地前来探险的。   这些人一定还会再来。   这些人再次出现时, 何田和易弦还会像前两次一样幸运么?   何田不知道。   能够确定的是,她,易弦, 察普家两兄弟, 这附近其他的山民、猎人,村子中的人,很难正面对抗一队训练有素拥有精良武器的匪兵。   猎人们的武器无论是准确度还是火力都没法和匪兵们的相提并论, 也没人受过专门攻击人的训练,但他们也并非完全没有优势。森林、沼泽、湖泊、错综复杂的河道,对山民们来说只是自己家的后院,对不熟悉地形的人却处处都可能是致命的陷阱。   而且, 来打探淘金路线的匪兵们只能在春夏季前来,一旦天气变冷,即使有老练的山里猎人领着, 这片雪国也到处布满死亡气息。   而现在,何田能做的, 只有在春光依然明媚时抓紧时间,做好迎接下一个寒冬的准备。   从现在开始, 她和易弦外出时,随身携带的就是从匪兵那里缴获的武器了。为了适应新武器,何田在家附近的林子中练习了几次。在易弦的指导下, 她很快学会了使用瞄准镜,快速拆卸更换弹夹,适应了后坐力。   距离约定好的日子还有一周时,他们又去了一次三三家。   他们到的时候是正中午,三保也刚到家,三三的两个小学徒做好了午饭,正往厨房外端。三三吩咐一个年长些的小女孩,“再做两个菜,馏一笼馒头。”何田连忙摇手,“我们路上吃过了。是觉得午饭时三保哥肯定在家才这时候来的。”   易弦问三保,“三保哥,我这次是想再买点石灰,上次的事你和萨沙说的怎么样了?”   三保手里捏着半拉馒头啃一口,“说了!萨沙是愿意的,待会儿你们去他家刚好跟他商量下学费怎么收。他这会儿也在家呢,刚才跟我一起下的地。”   话一说完,何田易弦就不再寒暄,告辞要去萨沙家。三三叫学徒跑去地窖提来了一竹筒羊奶要送给他们,何田不好意思,“怎么每次来你家都拿东西呢?”   三三笑,“咱俩这是穷客气,这就跟你送兔皮兔崽子给我一样,我这会儿也只能送你羊奶,还得多谢你们给我的奶酪方子,我做了一些,挺好吃的,给你带回去两块尝尝。”   何田就不再啰嗦,接了东西,谢过三三和三保,约好六月一日见面,去了卖石灰的萨沙家。   在春耕季节,村子里白天只有中午这会儿人多,大家都从田地里回来吃饭,有些劳力少的人家,连回家吃饭、小憩一会儿的奢侈都没有,会提前做好饭菜,连同饮水一起提到田间。   萨沙见了何田易弦,挺高兴的,大家说了会儿话就决定下来:萨沙到他们家帮工一周,作为报酬,何田会教他怎么烧陶器。不过,烧窑所用的三垛柴火,要由萨沙家出。等他们家运来了足够的柴火,何田就开始教他。   鉴于挖陶土、烧窑所需要的时间和精力,何田家一年只能烧一次窑。所以,要是萨沙今年学不会,明年可以免费再学,不过,还是要自己准备柴火,自己运到何田家。   商量好了,易弦又买了两大袋石灰,萨沙也没给他们打折,只是用推车帮他们把石灰运到了村里的小码头。   小船装上马达,一路在水平飞驰,两小时不到就到了家。   两人把石灰运回家放好,拿了一些回到木屋。   这次买的石灰不只是用来当建筑材料的。   养鸡大全小册子上有一章提到了如何保存鸡蛋,其中一种方法,是“石灰水法”,将生石灰和清水以1:50的比例混合,搅拌溶化后,静置沉淀,等石灰水澄清,倒入容器中,再将蛋轻轻放进水中,让水面超过蛋面十厘米左右,石灰水中细菌无法存活,就可以将蛋的保质期延长十个月。   不过,要注意的是,用石灰水保存蛋时,一定要用没洗过的蛋。   没洗过的蛋表面有一层天然油膜,填充着蛋壳上的细小孔洞,要是洗掉了,石灰水就会从小孔渗进蛋里了。蛋当然就不能吃了。   建好鸭舍之后,易弦还在鸭舍空地一角挖了小坑,铺上些挖水池时挖掘出的石头,再盖上石子沙子,倒上水,这个水坑立刻成了鸡子们很喜欢的地方,何田又按照养鸡大全上的指导,在空地一角堆放了沙子和锯末,再摆上一些砍下的树枝树桩,这些新居民更开心了,像是要回报他们,有可能是食物丰富,四只小母鸡无比积极地下蛋,再加上鸭子们贡献的蛋,每天都有十几粒蛋。   不过,小水坑可能进入盛夏之后就得重新填满沙子。因为夏天的树林里到处飞着一种小黑飞虫,喜欢叮咬人畜,它们最喜欢不活动的死水。   今年何田不打算再给鸭舍烧炉子了,所以可以预期,冬季时蛋的产量会大大减少,如果他们可以保存好春夏季的蛋,到时候仍然可以每天都吃到蛋。   有了养在家中的鸡鸭,他们今年就不用专门到湿地和池塘边的草丛捡蛋了,节省出的时间刚好可以用来收集建房子所需的地衣和苔藓,家中动物们在冬季需要的牧草,还有养蚕所需的桑叶。   何田劈了些比手指略细的竹条,烧弯之后给悬臂叶轮也做了个“金钟罩”,加上这个罩子后,就不必担心叶轮在水中缠上水草,或者撞到河底的礁石,卡在河床上的木头树枝了。   第一批蚕种孵化到现在,已经有三四周的时间了,蚕宝宝们的样子也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它们已经脱了几次皮,每次脱皮后就比原先更大了,颜色也越来越白,从最初刚孵出时黑黑丑丑的蚕蚁变成了三四厘米长通体雪白的蚕宝宝。   第二批第三批蚕种孵化时,天气更暖和了,就不需要再用人体的体温孵化了,只要放在太阳下几天就会破壳而出。   蚕宝宝们越来越多,对桑叶的需求量也越来越大。   何田还易弦还专门又砍了些竹子,劈成细竹篾,扎了几个直径一米五的大竹匾,作为蚕宝宝们的新居。   随着蚕宝宝们一天天长大,可能还需要更多的竹匾,才不至于太过拥挤。   太过拥挤的话,蚕宝宝就有可能因为争抢食物而死掉。每条蚕可都是宝贵的财富啊,何田指望它们结出漂亮的蚕茧,缫成又光又亮的蚕丝,三三才能用这些丝织成布卖钱。   为了安置蚕宝宝们的竹匾,家中越来越显得逼仄了。虽然做了几个可以放四五层竹匾的竹架子,可是随着蚕宝宝数量增多,每天吃饭时都要将架子移来移去。   天气更暖和点了,何田他们干脆把饭桌移到了门廊上,就在门廊上吃饭。   这时他们有些后悔,不该拆掉鸭兔窝棚,要不,就可以把蚕放在窝棚里了。   当帮工们到来后,家中一下从两人变成七人,为了给这么多人烧水做饭,何田和易弦在紧邻山涧边的一块空地上搭建了一个临时的厨房。“厨房”是一个用竹竿搭成的棚子,四角挖出四个洞,扎进竹竿,浇上水泥,棚架固定之后,三面墙和棚顶绑上苇席,棚里面用砖块和泥浆垒了大灶,有两个灶膛,能同时烧两个锅,两个灶膛中间挖出两个小点的圆洞,里面放着小铁桶,用来存放烧水。灶台一边搭起木架子,就是案板了,旁边放着水缸。   除了临时厨房,他们还得为帮工们准备临时住处。   察普兄弟本来也是可以住在他们家的,但是察普老爹一死,他们就得早晚往返了,不然没人喂猪。   这样,就只用准备三人的住处了。   何田想了想,把靠近河边的皮货工坊打扫了一遍,里面的木桶、木架通通推到门外,盖上草帘子,窝棚的门打开通风,墙上地上撒上混着草木灰的沙子再加上一点生石灰,去掉潮气和不好的气味,沙土扫出门外,再用竹子、木板架起一个大通铺,就足够三保、萨沙用了。要是熊男也来了,也还能住得下。   这里离他们家很近,但是又和他们住的木屋有一段距离,靠近河水,要是随便上个厕所撒个尿,或者到河里擦洗,也都很方便。   对于熊男能不能来,他们俩并没报太大希望。萨沙有求于他们,三保和他们经常来往又商量好了报酬,察普兄弟则是已经收了一冬天的“定金”,再加上察普老爹一死,他们急于跟易弦何田修好,他们是肯定回来的。熊男嘛,一共就见过两次,也说不上有多大交情,能来当然很好,人家不来,也在情理之内。   这些还好准备,接下来就要准备食物了。   何田和易弦讨论了很久,想要拟定一个菜单,定下几样食物,轮换着做就行了。食物首先要营养丰富,因为盖房子打地基全是力气活儿,不吃饱不吃好都不行,其次,食物还要容易准备,不费多少时间就能做好,当然了,在满足这两个条件后,最好还不太费钱。要让六七个人每天都吃大米白面也不是吃不起,就很有些捉襟见肘了。而且何田易弦还得留一些钱以备不时之需。到了秋天没准他们还需要再买些什么呢,窗户还没做呢,房子盖好之后家具呢?   清点了家中的食物后,两人也拟出了菜单,熏肉棚里现在有四十几只腌制好的鸭子野鹅,还有十几条腌鱼,地窖里还有些去年秋天的鲑鱼鱼排,还有不少蛋,腌菜,米面杂粮也还有很多,自从把温室改建成“油布大棚”后,温室内的温度一直恒定在二十二三度,里面的蔬菜瓜果提前进入夏季的快速生长模式,相信再过几周就又有新鲜菜蔬了。   为了保证肉类食物充足,何田他们决定今年春天抓一次野猪。   他们再次设下陷阱,耐心等待。   两天之后抓到一头上百公斤的大野猪。   这次他们是有备而来的,提前准备了几个大竹筒,一个小板车。   野猪中弹之后,就在陷阱中倒吊起来,颈部割一刀,把血放进两个大竹筒里,内脏一点都不浪费,全都放进竹筒装着,然后剥皮,肉分割成几部分,分批运到小船边,让小麦看着。   野猪运回家后,先把装猪血的两个大竹筒提到山涧边,水中放一个大竹篮子,让竹筒大半浸没在水中,再一筒加一勺盐,稍微搅拌一下,半个小时候,竹筒里的猪血就渐渐凝固,这时在将半凝固的猪血倒进一个扎了洗孔木盆里,让山涧中的冷水冲洗一会儿。   趁着这段时间把最肥的猪肉放进锅中,炸出油,油脂过滤后放在陶罐里密封好,油渣切成小块备用。   等猪血凝固成小块后,从山涧里提出木盆,控干,把猪血块倒进大锅里,和碾过的燕麦粒还有泡发的野米搅匀,加上油渣和调料翻炒成糊,放到半凉时,用漏斗挤进肠衣里,像扎香肠一样扎成十几厘米长的小段,挂在熏肉小屋里熏烤。   易弦留了两根血肠放在平底锅里和一块肥肥的猪肉一起煎,煎到表皮金黄后取出来放在盘上,等到温热时切成一指厚的片,就可以吃了。   易弦做的这种血肠叫“黑布丁”,配着加了些土豆淀粉做的小面饼和煎蘑菇一起吃,是非常饱腹的早餐,猪血中含有丰富的铁质和钙质,还有其他食物中都没有的微量元素钴,营养价值是蛮高的,味道和口感嘛,那就见仁见智了。   不过,何田觉着,血肠里加了燕麦粒和野米粒,嚼劲很不错,又加了糖盐酱油等调味料,还有非常香的油渣,如果不告诉她是猪血做的,她只会以为这是种香味特殊的杂米糕,还挺好吃的。至于卖相嘛,她觉得这个棕黑色也不是不能接受。没准可以像做奶酪那样再放些竹炭粉,让它黑得更彻底。   于是,黑布丁就确立了它在早餐食谱中的一席之地。 第111章 菜单   111   因为家中每天都有十几粒蛋, 所以何田和易弦为建房期间准备的食谱中也少不了蛋。   早餐时可以一人一个水煮蛋, 或者做成煎蛋,和切成块的黑布丁一起煎, 再加上一块燕麦面包,一杯茶。   另一份早餐菜单是杂粮粥,水煮蛋, 馒头, 还有腌辣白菜和腌萝卜条做的小菜。   第三种早餐是土豆面包,腌鲑鱼片,热茶。   至于午餐, 这不是刚打到一头大野猪么,就容易解决了。   何田最先想到的午餐就是卤肉加烧饼。烧饼放凉之后就可以装进布袋里,挂在地窖中保存。要吃的时候拿出来烘热就行,用菜刀在烧饼侧面切个口, 就可以把肉菜放进去了。到时热乎乎的烧饼夹肉菜,再配上一大碗野菜山菌汤,汤里打上蛋花, 就是美美的一顿午餐,不费什么时间, 又吃得满足。   要是把野菜山菌汤换成红薯面汤,卤肉加烧饼也可以当晚饭吃。   要是干活累了, 还可以随时啃个烧饼补充能量,几位帮工下山的时候,再给大家每人带上些烧饼当路上的干粮。   这么一想, 烧饼还真是好用啊。   何田想在开工前提前做好一百个烧饼,她觉得这样才有备无患,到时候说不定每个人的力量都得用到,没有专门让她只负责所有人饮食的奢侈。   所以,提前好几天,她就磨好了做烧饼的面。   他们搬出搅碎机,把玉米粒、燕麦、野米、小米和各种豆子放进大桶里,让大米拉着木杆转动了一个多小时,面粉过筛后,隔天以一比一的比例和小麦面粉混合,再次放进大桶里,这一次,搅碎机的刀片换成竹板做的叶片,面粉中加上酵母、一杯砂糖,再加上一桶轻水,再让大米拉着搅拌成面团。搅拌的过程,何田时不时要去看看,是否要再加入水。   面团搅好之后,她和易弦两个人才能抬动大桶,分几次把面团倒进陶盆里,蒙上浸湿的布,让面团继续发酵。   为了做烧饼,易弦这次可下了大本钱。他大动干戈,专门做了一个室外的大烤炉。   这个烤炉的底部看起来和普通的炉灶一样,是个四四方方的台子,不过做得更大些,边长一米五,近一米高,灶台上坐着一个半球,很像因纽特人盖的雪屋,正面留着一个拱券型的洞口,在靠近洞口的地方开着小烟囱。   这炉子看起来不怎样复杂,何田目睹了整个建筑过程,就知道事实刚好相反,易弦这算是把他学习古罗马建筑的知识和经验都用上了!   建炉子之前,他先打了地基。   地基倒不难,他铲平一块地,在四角打进四根竹竿,之间绑上绳子,作为基准,沿着这四条线在地上挖出十厘米深的方块,夯平土地,四边固定上等高的木板,将混好的水泥倒进去,再铺上一层编成十字网的细竹竿作为筋骨,再浇一层水泥,用木铲推平,再和何田一人蹲在一边,用一根四方木棍推一次,水泥面就十分平滑了。   水泥地基凝固后,易弦用砖头和水泥盖起灶台,台面上铺的是之前做好的玄武岩石砖。   石砖和台面风干后,他开始建那个“小雪屋”了。   他似乎非常享受这个建造的过程,每次何田跑来的时候,都看到他面带浅浅的微笑。   这个小屋子的圆形底部的建造过程虽然有些难度,但跟接下来建造房顶的拱券型开口的难度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易弦先用几根十厘米长的小木头柱子固定住两块半圆形木板。这个木框,就是做拱券最重要的工具。   接着,他用两块方木块放在开口两侧,再放上半圆形木板做成的木框,之后,就可以将砖块沿着木框的弧度一块一块盖上去,砖块之间涂上水泥固定。等水泥干了,去掉木框,拱券就建好了。   古罗马的很多伟大建筑——凯旋门、引水渠、拱形隧道、角斗场……全都用到过这样的建筑方法。   接下来,易弦用了更让何田震惊的建筑手法——他用竹篾做成支撑架子,一层一层砌起砖头,“小雪屋”的半球型顶部一点点成型,顶部的圆圈越来越小,只剩下一个小圆洞的时候,何田不禁伸手去摸了摸水泥还没干的球顶,“万神殿就是这么建成的吧?”   等水泥干了,拆掉圆顶内部用来支撑结构的架子,最终完成的圆顶没有一根柱子。   “嗯。”易弦盖这一部分时速度比之前更快,显然是从前做过很多次了,“罗马的万神殿,佛罗伦萨的圣母百花大教堂,伦敦的圣保罗大教堂,美国的白宫……全用的是同样的手法。”   他放好最后一块石砖,“人类的文明真是……”他抿唇,像是想要微笑,又像是有些迷惘,最后,他摇了摇头,抹平水泥。   何田理解他想说而没说出的感叹是什么。   那些宏伟壮丽的建筑,城市,人类造就的奇观,在时间和自然的洪流中被无情冲刷侵蚀,最后只留下一点点遗迹供后人崇拜和联想。也许,在大严寒之前,这样的事情就发生过很多很多次了。   这个炉子一次可以轻松地放入十个直径十厘米左右的面团,木柴堆在圆顶最里面,充分燃烧后用铁铲稍微推散一点,台面的石砖越来越热,浇上一勺水,当水立即蒸发成水汽时,就可以用木铲把烧饼面团递进半球烘炉了。   木铲当然也是特别制作的,铲子方方的,从侧面看,两面都切割成十五度的斜面,这样更容易铲起和放入面饼。   何田在烤炉边用两个小凳子架起一个竹匾,再在另一边架起案板,放上面盆和面粉,易弦就在这里揉面团。   烤好的烧饼用木铲铲出来,一取出来就扔进竹匾里散热,再用木铲放进新的面团。   忙碌了一下午,他们做好了一百多个烧饼。   新做好的大灶上,两锅卤肉也做好了。   这两锅卤肉不仅放了猪头肉、耳朵、舌头、猪尾巴,还有猪心、粉肠、猪肚。   刚烤好的烧饼表皮金黄,又香又脆,切开加上一勺卤肉,再配些切成细丝的青椒,非常好吃。   另一种省时省力又能为体力劳动者们提供丰富均衡营养的午餐选择是汤面。   用野猪骨、鸭鸭野鸡骨,还有几条大鱼连骨带肉一起放进大锅里,加上香菇,野菌,去年收的笋干,灶膛里只放两根柴火,慢慢炖上两个小时,汤的香味飘得满院子都是,馋得小麦一直仰着头翕动它的小黑鼻子。   汤底熬制好之后,放凉了用竹筛一过滤,倒进陶罐里,在地窖里可以保存一周。   要做汤面的时候拿出来,陶罐里的浓汤已经变成了半透明的浅黄色凝冻,一罐汤加上一罐水,煮沸后就可以下进去面条了,再加些新鲜的菜叶,配上卤肉或者是新鲜的鱼肉,再放几颗卤蛋。   面条也是现成的。   用做烧饼时所用的同样方法搅拌好面团,这次不加酵母,可以多加几个蛋,搅好的面团更加富有弹性。   案板上撒一层土豆淀粉或者红薯淀粉,面团稍微擀一擀,用压面机压成最宽的面条,挂在竹竿上晾晒。晒得八成干的时候取下来,一盘一拧,面条就变成一束一束8字型的团了,放在垫了一层干草的木盒子里,继续放在太阳地晾晒,这次,要晒到面条一捏就碎成小块的硬度,就能放进地窖保存了。   除了烧饼、面条,他们还做了几十个大馒头和几十个花卷。   大批量制作的馒头不用太精致,把面团揉成一个大长条之后,用刀切成等份的块就行了,这么做出来的馒头是长方形的,边缘是椭圆形的角。   做花卷的面团擀成一个大圆饼,上面涂上用猪油、油渣炒过的葱花,从一边向内卷起来,把圆饼卷成一个圆筒,像切馒头一样切成等份,再每个用筷子在中间压一下,握住两头一转一捏,就成了。   有了馒头和花卷,早餐的选择更多了,而且,午餐、晚餐时也可以用馒头花卷当主食,配以菜、肉、汤。   不过,它们的质地要比烧饼松软很多,没烧饼那么顶饿。   然后,午餐主食的另一种选择就是米饭了。   可是,米饭里也得放很多杂粮。因为米卖得不便宜,所以别说请帮工们吃纯的白米饭了,就是何田易弦他们自己吃,也很少有不在米饭中放杂粮的时候。   山里的农夫们在夏季去田间工作时,很多会在早上离家时准备个饭团,米饭里放上杂豆杂粮,捏成圆团或者是三角形的,粽子形的,有条件的再在饭团里包块肉或者是蛋。   这个就不用提前准备了,要做饭团的前一天泡上米豆就行。   何田他们去年收到了很多核桃和松子仁,还有很多豌豆、红豆、玉米粒,何田就打算泡发这些豆子,做成饭团,到时候她的野猪肉也腌好了,煮上一块肉,或者煮上一只熏鸭,再或者直接包块卤肉在饭团里,再包上新鲜的桑叶,浇上腌了快一年的酸梅汁……   想到这里,何田不停咽口水,叫易弦去煮了一壶酸梅茶,放温之后加上蜂蜜,他们放下手里的活计,坐在门廊上一人喝了一杯,吹吹林间的轻风,沐浴一下春天明媚温暖的阳光。   还有一种他们准备了很多的食材是豆腐。   这次做豆腐也全靠大米出力,磨豆浆,用酸浆点豆腐,挤压水分,全是用搅拌机做的。   做了混凝土砖模子之后,易弦就又做了几个混凝土的压豆腐石块。用玄武岩颗粒和火山灰做成砖块,上面安上两个弯曲的竹节手柄,豆腐用纱布包好放在竹盒子里,提起手柄把砖块压在上面,取拿的时候可比原先在竹板上压大石头方便太多了,而且豆腐压得更加均匀。   豆腐蛋、豆腐干、油豆皮、老豆腐全都可以和肉一起卤,卤好了之后可以趁热和肉菜一起吃,也可以拿出来做成凉菜,和新鲜的水煮笋,焯过的野菜加上一点核桃油,一点砂糖,再加几粒碾碎的核桃仁拌在一起,清爽可口。   准备制作食物这项大工程的空隙,何田和易弦还编了几个草垫子,总不能让帮工们就躺在硬木板上睡吧?休息得好,才能有充沛的精力帮他们干活啊!   还有,大家总不能端着碗站着吃饭吧?他们就又在室外厨房旁搭了个草棚子,用木板搭成长桌,再做几把竹椅。   一切准备就绪,很快就到了六月一日这一天。 第112章 炒面茶汤   112   六月初, 日照时间已经越来越长, 傍晚七八点钟还有阳光,空气湿润温暖, 即使下雨,大多也是晚上十点多开始下黎明前雨就停了,林子里到处都是蘑菇和山菌, 池塘边和湿地中蒲草水芹长得又嫩又甜, 溪流河水中随便下个网就能捞到肥美的鱼虾,最棒的是,各种喜欢叮咬人兽的讨厌虫子还没到处乱飞, 实在是一年中难得的舒服时节。   这个时候,田地中的作物已经都种下了,正在茁壮成长,农夫们可以稍微放慢节奏, 做些农活儿之余的活计。比如,建房子。   六月一日早上十点多,三保、萨沙还有熊男, 如约来到了何田家的山下。   萨沙还拉了一船的柴火。   何田易弦都没想到熊男真的来了,惊喜之余, 对他额外热情。   熊男有个和他长相不大配套的雅致名字:楚云西。   他妈生他时刚好是傍晚,天边有块灿烂的云彩, 他老爸来了灵感,就给他这么个风雅的名字。   楚云西昨晚到了三保家,除了带上了自己的被褥衣服, 还自备了一布袋玉米面窝窝头。上了岸,他把这袋吃的递给何田,毫不客气地一挥手,打发何田,“大妹子,你回屋去,给我们几个弄点热汤热茶吧!这儿用不着你。”   何田只好回家了,把搬运木柴、工具的活儿交给这帮大老爷们。   三保又给他们带了两大竹筒羊奶,是今天早上挤的。何田提回家,暂时放进地窖里。   察普家的两兄弟今天很早就来了,这时也一起帮着搬运木柴。   何田想着,他们逆流而上,虽然萨沙的船上装着柴油马达,估计也费了不少力气,这时候大概已经饿了。于是她就在大灶前做起吃食,先让他们吃点点心填补填补。   她烧起两个灶,一个贴了一锅底烧饼,只放几把干草烧一下把烧饼炕热乎了就行,另一个锅里放上用来做杂粮烧饼的面粉,加上一点红糖,小火翻炒一会儿,面炒成焦黄色,闻起来有股焦糖的香味起锅,倒进六个大陶碗里,再一碗浇上一勺烧水,一边倒一边搅和,搅成一碗茶汤,最后撒上几粒炒过的花生、核桃、松子仁的碎末,放在临时厨房外的竹桌子上。   最后,何田拿起热好的烧饼切个缝儿,每个往里面填一大勺芝麻酱。   六个人搬完了木柴,易弦带着三保他们把铺盖被活放在临时住所里,一路吵吵嚷嚷过来,坐下就能吃上热乎乎的食物了。   察普兄弟俩坐下前还看了看易弦,见他微微颔首才坐下吃起来。   熊男楚云西啃了半个烧饼,端起陶碗咕咚咚喝了半碗茶汤,这才称赞何田,“大妹子,你这手艺不错。”   他家住在下游的平原,附近虽然也有树林,但景致气候都和何田家这边大不相同,海拔差了快一千米呢!他一路上早就问了萨沙三保好多问题,这时到了何田家,除了吃东西的时候,嘴就没停着的时候,还很主动很不见外地要求易弦带着他参观了一番。于是三保他们也跟着一起参观了。   见到他们搭建的暖棚,里面的蔬菜都长得要结果了,察普兄弟冬天连水晶宫暖房都见过了自然不觉得不稀奇,三保他们三人可稀罕了。   热闹了好一会儿,众人的注意力才回到建房子上。   易弦从屋子里搬出一个大木盘放到桌上,大家一看,就知道何田他们这房子想建成什么样,建在哪里了——他们做了个小模型。   上面山涧、树林、木屋,连他们现在坐着的草棚子都有。   何田家山下这条河从北向南奔流,何田家住在河水西岸,她家现有的木屋坐北朝南,门窗都对着南面,田地菜地在靠近河边的山坡上,在田地和木屋之间,散落分布着几个窝棚。一条曲折的山涧在木屋以南二十几米远的地方,山涧沿着山势由西北方斜斜奔向东南,一路流下山,与山下的河水汇集。山涧另一面,和屋子呈一条直线的地方,有一个水池,仔细看,是人工开凿出的,水池是个不规则的圆形,东南角是一个新建的鸭舍,鸭舍外面一圈用竹竿拦住,鸡、鸭、兔、羊全都在那片树林里自由散步。   而要新建的屋子,就在现在木屋的正东北角,紧邻着东面的墙,新旧屋子有一大约两米的墙体是紧挨着的,之间由一个小格子相连,这个格子只有南面是完整的墙,其他三面全开了门,也就是说,格子西面,现有木屋的墙体,要锯开一个门。众人看到这里,不由转过头去看何田家的老木屋,果然,在圆木墙上用石灰画出了一个长方块,就是要在那里开门了。格子的东面,新木屋的墙体,也要留一个门。至于格子的北面的门,则通向一个画着火焰标志的小方块。   “这是什么?”萨沙指着小火焰标志问。他帮村民建了不少夯土房子,羊圈窝棚,但是这样的模型,还真没见过。   “是火灶。”易弦回答。   这下三保和熊男也纳闷了,“怎么火灶放在屋子外面啊?”“原来木屋里不是有了个灶么?”   易弦拿出一个皮面的本子,打开,里面是他画的各种图纸,他翻开地暖屋子的剖面图解释,“这个灶是用来烧地暖的。”   一群人看了图,面面相觑,一面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要是建好了,屋子很暖和,一面又实在没把握,能建成么?他们连听说都没听说过,现在要建?   不过,很快大家又恢复了信心,易弦说的这一切,他全都做成了木雕小模型,包括他们现在所坐的小草棚子,都在木板上了,他把木屋的房顶拆开,里面有楼层,龙骨,房梁,隔断墙,楼梯,全都拆掉后,地板也能打开,原来木板这一块掏空了,镶嵌着小木片做的模型,所谓的地暖是个折尺形的烟道,下面挖成一个有倾斜角度的通道,和木屋外的灶连着,烧起火,热气就会顺着地道到达烟道,把整个房子的地板暖热。   到这儿,还不是最让人惊讶的部分。   熊男自己建过木屋,看到易弦做的模型和图纸,就发愁了,“大兄弟,你这方案不错,可是,今年恐怕没法完工啊。还有,刚才我们帮萨沙卸木材的时候,我看了下,你们准备的木头可能得缺十四五根。要不,你考虑考虑,先建成一层的。等来年再加盖一层?”   何田就给大家展示了他们做的榫卯标准件,还有怎么用这个盖墙面,里面填充什么材料。   这让熊男又惊艳了一次,抱着几块标准件研究了好一会儿,又到木工工坊参观了一次,这才对着大家挥挥手,“赶紧开始吧!”   因为准备充分,熊男、萨沙,三保还有察普兄弟都带来了自己平时使用的趁手工具,易弦和何田昨天晚上就把十几根竹竿插在地里,挂上线绳,划分出了要开挖地基的地方,易弦解释好怎么挖,熊男极自觉地就开始扮演工头的角色,带着所有人一起吭吭吭挖土的挖土,运泥的运泥。   何田还拿出她早早做好的劳动手套,藤条编的安全靴,安全帽暂时还用不着,不过,几位帮工对这些辅助工具还挺满意的。   工作的进度非常快。   下午一点钟,竹竿和线绳围起来的地方已经挖出了一块长方形的深坑,放置火灶和烟囱的深坑也初具雏形了,要放入地基的四边深沟也挖好了两条,沟两侧和底部也都夯实了。熊男和萨沙体型最高大,就自觉地担起夯土的木桩,两人喊着号子,一下一下砸下木桩,把挖出的深坑给夯实。   这时何田也为大家准备好了午饭。   她想,早上刚来的时候已经给大家吃过一次烧饼了,午饭吃点别的吧,于是做了杂米饭和一荤一素两个菜。   米饭里放了切成滚刀块的红薯,泡好的红豆、豌豆,还洗了两棵胡萝卜切成豆子大的小粒,在大锅上放上大蒸笼,笼上铺上纱布,浸透的米饭豆粒红薯放在蒸笼上蒸熟后,盛在大大的黑陶碗里非常好看,在阳光下冒着热腾腾的白气,闻起来十分香甜。   两个菜一个是卤煮,卤蛋,卤豆腐蛋,卤粉肠,卤肝切了三大盘,素材是凉拌三丝,土豆丝、胡萝卜丝和豆腐干切成的丝,点缀一点青辣椒丝。   熊男蹲在山涧边洗手,跟易弦称赞何田,“你媳妇儿真能干呀,会捣腾吃食不说,连做这个小肥皂块都整得这么精致。”   发劳动手套、安全鞋套安全帽的时候何田也给大家一人发了一块肥皂,装在草编的小袋子里系在腰带上,方便随时使用。家里人口一下多了,可要注意卫生,不然得了传染病可糟糕透了。   易弦听人称赞何田,比他自己被人夸还美,嘴里却还不由衷地谦虚着,“哪里有你说的那么能干,她就是爱玩罢了。”   萨沙一直惦记着烧陶的事,早上到了何田家岸边,易弦指挥大家直接把他带来的一船木柴搬到了陶窑旁的柴棚里,堆了一垛半的样子。他看了看陶窑,觉得并不怎么出奇,他没说什么,只是暗暗告诉自己要多观察,多留心。   他自己是手艺人,因此也深知“师傅带进门修行靠个人”的道理。等吃了点心,再看看何田家用的陶碗,她平时用来洗手的肥皂液、冻成各种花朵的肥皂块,心里渐渐有点朦胧的认识了,陶器烧得好不好,可能跟一个人平时的审美有很大关系。也许就是因为对平时生活中的小事小物件都不降低要求和审美需要,所以人家做出来的陶器才格外结实耐用。   五位帮工吃了饭菜,又问了一堆问题,诸如卤豆腐蛋是什么蛋,怎么做出来的,凉拌的豆腐丝又是什么,暖房怎么做,再感叹一下,这个季节的辣椒可真难得啊。   大家吃饱了,何田准备好的茶水正好不凉不热,几个人干活儿累了,一会儿就喝了一大壶竹叶茶。   几个人喝了茶,三保他们去了皮货工坊临时改建的小屋休息,何田和易弦这才想起来,没给察普兄弟准备休息的地方。他们中午是不回家的,也得有个能躺下打个盹的地方。   这也好办,刚才大家吃饭的两张木桌子一并,上面铺几层草帘子,再铺上两条冬天用的门帘,就很软和了,上面有草棚遮着,两个人躺在桌子上面休息,也挺舒服。察普兄弟还觉得挺不错的,门帘拆洗过,又晒过,闻起来比他们自己还香呢。   小憩之后,六个男人又回到工地继续咣咣咣了。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他们已经挖好了大半的地基,和火灶连通的坑道,还有位于屋子另一边的烟囱所需要的深坑。   火灶是比屋子的地板要低上几十厘米的,它和烟囱之间有一条斜向上的坑道连通,坑道上方,就是地暖的烟道。   这个部分做好后,还要在火灶和烟囱的地底放上几块大石头。   晚饭时,何田下了一大锅面条,在一个大陶盆里打了十几粒蛋,搅好蛋液后下锅炒,然后打开一玻璃罐的番茄,切成小块,和鸡蛋一起翻炒,面条煮好后捞起来,浇上鸡蛋番茄,再加上几个肉丸子,撒一把葱花。   这顿晚饭也让大家很满意。   何田用罐头保存的番茄味道依然很好,酸甜的滋味让人胃口大开。   察普兄弟吃完晚饭就划船走了,他们得赶回家喂猪,再收拾收拾地。   三保等人吃完饭,又忙活了一会儿,才各自休息。   易弦对今天的进度十分满意,他翻开他的本子,在进度表上画上一个勾。   作者有话要说:  大噶好,我是不知不觉陪伴大家两周多的存稿箱。   祝大家用餐愉快。 第113章 披萨饼   113   太阳落山后, 帮工们可以休息了, 何田和易弦却依旧忙碌着。   三保带来的两大筒羊奶得尽快做成奶酪。   他们制作奶酪的动静很快又把帮工们吸引来了。   三保已经做过几次奶酪了,就给熊男和萨沙讲解制作过程。   熊男上次在集市上买了一头产奶的母羊, 是因为担心他闺女没什么吃营养不够,而且,他老婆这一胎生下后, 万一奶水不足, 有了羊奶就不用发愁了。   还有,他老妈和他岳母都讲了很多次了,女人太频繁地生孩子, 哺乳,是很损耗身体元气的,他生怕他老婆再生产后身体亏损太厉害,就打算娃生下来后一半人奶一半喝羊奶, 这时看了做奶酪的过程,默默记在心里。   易弦指指过滤出的乳清,跟熊男说, “有的人一喝牛奶羊奶就肚胀,腹泻, 这是对乳蛋白过敏,乳清里没有乳蛋白, 但是营养还是很多,可以给他们喝这个。”   乳清也是可以做成奶酪的。   何田保存了两大玻璃罐乳清和酪浆放在地窖里,三三又送给他们羊奶之后, 她就想用当初把酸浆倒进豆浆里做豆腐的方法,再来试试能不能做出什么其他食物。不过,因为觉得羊奶很宝贵,何田这次勾兑两种液体时,是先把两大玻璃罐的乳清倒进锅里,然后加了两杯羊奶进去,搅和。   易弦站在一边看着,突然大叫一声,吓了何田一跳。   他跑去拿了白醋,“哎呀,我倒忘了,乳清也能做成奶酪的!”   把白醋加入乳清,加热到七八十度,就能和制作乳酪一样制造出乳清奶酪,乳清中的蛋白就会缓缓凝固成团,这样做出的奶酪,几乎不含有酪蛋白,适合对乳糖不耐受的人食用。   乳清奶酪的名字ricotta,其实就是意大利语“re-cook”,“重新再煮一次”的意思。   易弦想起了乳清奶酪的制作方法,用纱布包住凝固的奶酪,挤出水分,眉开眼笑地跟何田说,“做乳清奶酪最好再专门编一个藤条小筒,奶酪放在里面,挂起来,水分就从藤条缝隙里流出来,做好的奶酪拿出来,上面就有一条一条的纹路。”   何田就真的按易弦描述的样子编了几个藤条小筒、小篮子,做好的奶酪放在里面压实,挂在阴凉通风的地方,等乳酪凝固,变硬了一些之后,取出来,通体雪白,吃起来没有羊奶奶酪那样浓郁的奶香味,口感清淡,倒和豆腐有些相像。   三保和熊男一边看,一边提问,易弦和何田逐一回答。   等奶酪凝聚成团后,他们给三个人尝了尝两种不同的奶酪,大家再发表一番评论,非常热闹。   做完乳清奶酪挤出的水也没有浪费,这次炉灶里升起大火,煮沸之后减柴,锅一直没盖盖儿,让水分尽量蒸发,再时不时搅动一下,等锅中的水只剩下浅浅一锅底时,锅边出现豆渣似的凝结物,这是乳清中残留的蛋白质。   等锅中的水完全烤干了,何田用一只竹丝刷子把白色粉末全扫到一起,铲进一个竹匾里,上面蒙上一块纱布,用皮绳把纱布边缘固定在竹匾上,再和易弦一起把竹匾搬到空地上晾着。   晾晒一两天后,水分完全蒸发,竹匾中的白色粉末就可以扫起来,放进密封容器里保存。   这些蛋白质可以在制作面食时加进面团里作为补充营养,因为没有什么滋味,所以试过一次之后,何田并不太倾向于把它当做食物。这些蛋白粉倒是可以在冬季掺进禽畜的饲料中,为它们补充营养。   熊男楚云西看完了整个制作过程,啧啧称奇,“你们俩可真会过日子啊!这一点也不浪费。”他看看三保和萨沙,“我来这趟可不光是出力气了,还学了好多东西呢。”   几个人又闲聊一会儿,夜色深沉,何田易弦把包着奶酪的纱布袋和藤条篮子都收进了屋子,众人帮着打扫一番,各自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工程再次开工。   工地上咣咣咣吭吭吭响个不停,夹杂着熊男和萨沙的号子声,何田在临时厨房做饭时,在温室大棚苗圃里和田地间耕作时,时不时就会感受到脚底震动,那是他们在夯实地基。   到了中午,何田叫他们停工吃饭。   帮工们在山涧边洗手洗脸,来到厨房外搭的草棚一看,都乐了。   楚云西指着桌上摆的八个大圆饼笑道,“大妹子,你这是饼可够大的,比我们的脑袋还大呢!哈哈哈!”   何田跟他们一起坐下,拿起一块饼,说,“这是披萨饼!易弦教我做的。用的就是昨天我们做的奶酪。”   别说熊男没见过什么披萨饼,三保萨沙,察普兄弟也都没见过这种大饼。   每个面饼直径都有近三十厘米了,放在大陶盘里,上面划着+和X,被切成了八份,拿起一块饼,竟然拉起了黏黏的白色长丝,冒出白腾腾的热气,香味扑鼻。   “这是咱们昨天晚上做的奶酪?”熊男一脸惊讶,“不是都压成块块儿了吗?怎么又变成拉丝儿了?”   他再看看面饼的切面,“嗯,是发面饼。”   石头烤炉可不是专门为了做烧饼才盖的。   易弦费了这么半天劲儿,又有了奶酪,还有番茄酱,做披萨的三种最重要的材料已经齐全了,就差一个石头烤炉,就能做出最正宗的披萨了!   石头炉子一做好,先烤些烧饼,接着就实验做披萨了。   他跟何田揉好面团,擀成饼,饼上涂上一层番茄酱,再撒上奶酪,最后切几片香肠放在上面意思意思,用木铲放进已经加热好的石炉里面,烤上一会儿用木铲铲起饼子稍微转动一下,让披萨受热更均匀,二十分钟之后,热腾腾香喷喷的披萨就出炉了!   何田第一次吃披萨的时候,对奶酪融化后变成了能拉出富有弹性的长丝这一点也很惊奇,番茄酱和奶酪的新奇滋味组合更是惊艳。   吃过一次之后,何田对罗马人民更为敬仰了。   不愧是为了吃个面饼就能建出万神殿的民族啊。   昨天晚饭时,何田看到大家都很喜欢吃番茄炒蛋,昨天做好奶酪之后,她就想好了,今天中午就做披萨!   吃得好,休息好,帮工们的精神就很好,干活儿的速度也很快。   到了这天傍晚收工时,房子的地基已经都挖好了,地面和边缘四个深沟也都夯实了。   第二天,到了放地基的时候,何田和易弦一大早就推出搅拌水泥的滚筒搅拌机,这让帮工们大吃一惊。   之后,易弦指挥着大家搬出火山灰、石灰、砂子、玄武岩颗粒和浮石,开始搅拌浇筑地基用的水泥。   何田又和萨沙一起搬出来他们早早准备好的当筋骨的竹竿,就在工地旁边绑成十二根一组的竹笼子。   熊男这时已经接受了何田和易弦思路不同于常人,但是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兄弟,你这地基里面还是得再放些大石头块吧?这样才结实啊!”   易弦笑道,“石头块也有,你放心吧,哥。”   果然,水泥搅匀了一些后,易弦又在里面加了石头块,继续赶着大米,让它推动木杆搅拌。   然后,他倾倒滚筒,混好的水泥像泥石流一样哗啦啦落进滚筒下的小木推车里,再推着小车到地基旁边,倒进深沟中,帮工们赶快用铁铲铁锨把泥石流给推平,再用木板敲平,放上何田和萨沙扎好了竹笼子,再浇上混好的水泥。   浇好一条沟后,易弦拿出六个截面直径三十厘米,长四十厘米的方木块,按照竹竿和线绳标注好的地点,敲进水泥里。   这些木块上钉有铁钉,等水泥凝固后,就可以拿出来。   地基四边都浇好,也到了中午。   吃过午饭,易弦带着帮工们去河岸边拉圆木了。他们选了七八根六七米长的大圆木,拖回家,先在木工工坊里把两根圆木锯成截面四十厘米的正方形木柱子。   这两根木柱子,是一面墙的上下横框,锯好刨平之后,易弦又在其中一根上面切割出六个直径二十厘米的方孔,让他们帮忙凿出里面的木头,修平。另一根也在同样的位置钻孔切割,但是方孔直径只有十厘米。   剩下的木头,全都锯成直径二十厘米六米长的方柱子。锯好之后,每根柱子的一端再画上一个直径十厘米的正方形,沿着四边,各锯掉十厘米,就成了一个直径十厘米的四方榫头。   到了这时,萨沙已经看明白了,留在地基里的木块拿出来之后,把横框铺在地基上,横框上面的方孔和地基上的方孔正好相对,底框插好竖柱子之后,浇筑水泥固定,架上顶框,竖柱子的榫头和顶框上的凹槽敲实,一面墙的架构就做好了。   上下两根横柱的一面面还切了凹槽,应该是为了连接相连的墙柱。   这个建造方法确实聪明。   刨木头锯木头花了一整天的时间。   到了第二天中午,地基已经完全凝固了,放在基框上的几个木头桩子可以拿出来了。   易弦和帮工们把横框木柱放在两个木轮子小板车上,推到了工地旁,一起抬到了凝固的水泥地基框上。   把木桩推正,让几个方孔对上,然后,沿着基框内外,架上两排木板,再次浇筑水泥,把横框固定上。   现在就可以给另一条深沟浇上水泥,放上竹竿做的笼子了。   这条基框浇好,大家又去河岸边搬来圆木,切割,刨平。   切割木头时的刨花和锯末,也全都仔细地扫起来,放进大竹筐里,在窝棚里堆放好。   易弦说,这是准备做墙面填充物的材料。   等四道基框都浇筑好,放上了木柱底框,一度怀疑易弦他们这房子到了秋天恐怕也没法封顶的熊男也被说服了。他现在和所有人一样,坚信在他们离开前,这房子可能就能盖起房顶了。   帮工们来的第四天,四面墙的木框全都架起来了。   做房顶的木架是何田易弦早就预制好的,这时在木框上先铺上几块长木板,几个人站在上面,在一面墙边靠上两根圆木,木材全都顺着圆木用绳索拉上去,在上面组装好,敲实榫卯,一字排开。   眼看,房子就建起来了。   熊男和三保一起感叹,“真想不到啊!”   其实,他们心中还是有些疑问的,这样建起来的房子,会和何田爷爷奶奶建那座木屋一样结实么?   屋顶木架刚一架好,林中刮起风,天边乌云汇集。   何田赶快叫萨沙帮她从窝棚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油布帘子,一卷一卷递给站在房顶上的人,她自己赶快去小米地里盖上草帘子。   易弦指挥着大家把帘子全都挂好,众人刚一爬下来,雨就来了。   豆大的雨点啪啪落在地上,溅起泥点,把松软的土地砸出一个个小坑。   所有人坐在临时厨房边的草棚里喝着热茶,看着披上一层油布雨衣的房子。   三保摸摸茶杯,“你们还真是什么都想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愉快。   再见了,我是存稿箱。 第114章 猪肉炖粉条   何田和易弦的新房子以惊人的速度快速成型, 因为前期的准备工作实在做得非常充分, 在帮工们来到的第七天,不仅房子的基本框架已经搭好了, 新房子最重要的特色——地暖烟道,也盖好了。   做这部分工程时,所有人, 包括何田, 都只能听易弦指挥。只要他见过地暖烟道是怎么建的。   先在房子内部铺上一层细沙,再用陶砖盖成折尺形的通道,一端和建在房子外的新火灶相通, 另一端与房子另一边的烟囱相连。   烟道三十厘米高,中间留有五十厘米的空隙,由屋子西北角进,东北角出, 烟道之间留着五十厘米的距离,仿佛一条规矩的蛇,盘踞在屋子还没铺上的地板之下。   这条曲折的管道盖好之后, 易弦带着帮工们在管道中撒了一层掺着砂砾、浮石碎块、碎陶片、小陶珠和粗盐块的颗粒,另外, 在屋子四角的管道,还分别挖了一个坑, 坑里填上一个空陶盆,里面也放上陶珠和盐块。   易弦说这是为了调节烟道中的湿度。烟道太干,砖块会裂, 烟就会从地板的缝隙中跑出来,屋子里烟熏火燎的不说,热能也不能发挥了。当然,烟道里也不能太潮湿。   这层砂砾铺好之后,易弦又指挥大家在管道上盖上一层石砖,用泥浆和混凝土彻底把管道密封起来。这层石砖,自然就是他和何田制作的玄武岩混凝土石砖了。   楚云西三保等人这时才见识到这种新型建筑材料。玄武岩石砖厚重结实,黝黑平整的表面间杂着晶亮的玄武玻璃小颗粒,古朴美丽。   烟道密封好之后,等了一夜,就可以试验了。   这天早上易弦自己也相当忐忑,他在新火灶中投下柴火,点燃,和众人一起焦急地等待着。   虽然表面上他还是一副极度淡定的模样,但是何田知道他内心可不是这样,因为他紧紧拉着她的手,把她手都攥得疼了。   充满期待的等待总显得格外漫长,其实,也就一分钟多点的时间,房子另一边的烟囱就冒出了青烟。   帮工们一起欢呼起来,易弦却微不可闻地轻轻呼了口气,然后转向何田,和她一起微笑相视。   烟道建成功了。   这之后,易弦又指挥大家用沙土填平了烟道之间的空隙,再做平地面。   如果说之前易弦的指挥只是让三保他们感到是他们不熟悉的建筑技巧,接下来,他的操作,就让这几位觉得是某种巫术了。   易弦收集了许多新鲜的柏树枝叶,撕成碎片,平平地铺在盖上了一层泥土的地面上,然后再用一层泥浆糊在上面。   楚云西问他,“大兄弟,这个柏树枝是用来干什么的?”   易弦一本正经回答,“防潮。”   楚云西和三保、萨沙互相看看,三人脸上都明晃晃地写着“鬼才信呢!”“绝对是巫术!”“迷信。”   不管怎么样,雇主最大。   三人也没再纠结新鲜的柏树枝叶是怎么防潮的,老老实实帮易弦铺好了地板。   等这层泥浆完全干了,就可以在地面上打起木格,铺设地板了。   等待泥浆干透的时候,何田和易弦开始铺墙面。   他们把做好的标准件墙板拿出来,榫卯型的木板一层一层沿着两层木框往上敲,没过一会儿,就盖好了一块两米多长一米多高的墙面,然后再填上用锯末、干苔藓、碎羽毛混合好的保暖填充物。   萨沙在所有帮工中盖房子的经验是最丰富的,看到这种操作也直咂舌。   熊男也深有同感,他跟易弦何田商量,“大兄弟,大妹子,我再待一天行不?我真是很想看看你们这房子怎么建的。明天你不用给我工钱,只管饭就成。”   他一开口,萨沙和三保也跟着附和了。   易弦何田没料到他们这个“标准件”建房法这么受欢迎,商量了一下,家里存粮也还够,就同意了。   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再待这一天,三个人可就不是帮工,是来参观新技术的,那上手干活就不是帮忙了,是实践新技术。管饭也是可以的,不过,只能再管三天,再要继续留下来学技术,就不行了。   一是何田和易弦就没足够的存粮了,二是,学什么技术也没这么便宜啊!   大家商量好,这三人都愿意多待三天,察普兄弟对学什么新技术没任何兴趣,但是只要管饭,他们还是照来。反正他们这段时间农活也不多,傍晚吃完饭回家,喂喂猪,家里种的菜蔬什么的浇浇水,除除草也就完事了。   这下,劳动力一下又比易弦的原先计划富余了很多,房子的建造速度当然也比原计划中的快了很多。   三天过后,看到基本上就差安装门窗的新房子,何田和易弦也感到难以置信。   墙面,房顶,地板,全都做好了!   萨沙现在对何田是崇拜到了极点。   易弦告诉他,盖墙面和屋顶的标准件木板是何田做出来的。   看到萨沙那种崇拜的目光,易弦得意地嘴角上扬。   新房子基本完工了,可是里面目前还是个空壳。   房子的第二层也建起来了,但是更加简陋,楼梯没有扶手,阁楼上只铺了一层地板,没有围栏,为了防雨,还没装窗户的几个方洞全都用白油布蒙着,倒是挺透光的,而且,也证明了“空心木板墙加保温填充材料”这种新型建筑方法确实有用,房子里面闷热。   至于怎么建内墙,何田和易弦还没想好。   何田从小住的木屋是没有内墙的,卧室就在棚板之上,有一个简陋的梯子上下,厨房、起居、餐厅都在楼下,春季开始种植前,这个空间还要腾出一部分用来育苗。   在她看来,开放式的空间利用率最高。   而且,虽说是新房子,但是单层面积并不比原先的房子大很多。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在寒冷的冬季,房子越大,就需要越多的热量来保持室内温暖。   所以对于一个面积大约三十平方米的空间,她不觉得有什么必要建内墙,来分割房间。原先的房子有一点让她时常感到不舒适,就是如果做一些煎炸的食物,气味会飘到棚板上,但是这一点现在也解决了,他们打算在原先的屋子里做饭,春天的育苗也可以在这进行,新屋子纯粹作为卧室和起居室。她甚至觉得新屋子都不用做成两层的。   不过,很显然,易弦的想法和她不同。   在来到何田家之前,易弦几乎从没和人同住过。他的居所和所有城市中的有钱人们一样,分为很多功能不同的房间,厕所、浴室、餐厅、卧室,还有书房和起居室,甚至游戏室。因为取暖费用从来不在居住在这种房子的人的考虑范围内,所以这些房间都有能带来充足光线的大窗户,有的房间甚至还拥有不止一个大窗户。   当然,大窗户在森林里是行不通的。   越大的窗户意味着越大的散热,同时,还意味着危险。熊不可能打碎木屋的墙,但是要打破窗户可就容易多了。   所以,经过多次讨论后,他想要一种活动内墙,能把空间分隔成不同用途,也能方便地收起来。   让易弦何田意外的是,萨沙给他们提供了一种新思路。   萨沙最擅长的,是建夯土房子。说是房子其实有点夸张了,他建的最多的是夯土窝棚,四面夯土墙,加一个房顶,或者说,三面半墙。因为很多窝棚的主人为了省钱省事是不要门的,墙只建一半,留的那一半口子,牲畜就知道从那里进出窝棚了。   在大严寒时代到来之前的几千年间,夯土一直是很广泛使用的建筑材料。有些用夯土建造的古城在几千年后依然屹立不倒,残留的墙体中有些还加了竹竿或是木料来加强支撑。   夯土取材容易,所以造价比木屋、砖头屋子要低很多,夯土墙还有个别的材料没有的优点,它能够吸热。白天晒了太阳,吸收热量,到了晚上,就会像散热器一样缓慢地释放出热量,因此是非常适合严寒地区建房的。但是它的缺点也一样多,怕淋雨,会生杂草,不够美观。   可是,要是墙体在室内呢?   作为能活动的室内隔墙,夏天折叠成一块,收起来,冬天拉出来,放在窗口直射的地方,到了晚上,再慢慢释放出吸收了一整天的热量。   至于外观,萨沙不认为这会是个问题,何田他们做的陶器颜色很美,大多是古朴的深黑色,质地细腻,用同样的土,加上白垩土、砂砾,或许还可以再加上些玄武玻璃、火山玻璃的小颗粒,夯出的土大概和他们之前做的混凝土石砖、花瓶、舂钵有相似的颜色和质感。   “夯土的工具我都有,等我下次来的时候一起带来就行了。”萨沙似乎都帮他们想好了。   易弦和何田互相看看,有了共识。   何田问萨沙,“那你教我们夯土,要什么报酬?”   果然,萨沙说,“我想学你们建房子外墙的技术。”他停了停又补充,指指山涧对面的鸭舍,“不光是这个,我看出来了,那个鸭舍也是同一种思路盖的,我也想看看那是怎么盖的。”   他这话一说,楚云西和三保、察普兄弟才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会儿鸭舍,果然,这灰黑色的小房子仔细一看还真和普通房子不大一样。   易弦笑了,“你还真是什么都想学。这样吧,我们可以教你,可是作为交换,你只教我们夯土可不行,得再过来帮工一周。”   萨沙想了一下,立刻就答应了。   夯土这技术可是很古老的,会的又不是他一个人,何田做的榫卯标准件,那可是这附近独一份的技术。   到这天傍晚,何田和易弦的房子基本就建成了,剩下的内部装修,制作家具,就得他们自己慢慢来了。帮工们的工作到此为止已经做完了。   这天下午,何田煮了一大锅猪肉,加入泡发的山菌、蘑菇,从午饭之后就放在火上,一直慢慢咕嘟到晚饭前,再加入红薯粉条。   她还蒸了四大笼花卷。花卷一半是雪白的白面,一半是褐黄色的杂粮面,两种面叠在一起,看起来还挺好看。   猪肉炖粉条一人盛上一碗,一大笼花卷端到桌上,谁吃谁拿,这顿晚饭也吃的有滋有味。   剩下的一笼花卷是明天的早饭,另外两笼是给几个帮工带在路上吃的。察普兄弟就没这个待遇了。   除了花卷,何田还给萨沙、三保、楚云西一人蒸熟了一大块腊肉,还有一小竹筒的萝卜干和腌白菜。   这天晚上,和萨沙商量好了下次见面的日子,何田易弦一起送帮工们回他们住的工坊。   回来的路上,两人牵着手,看看蒙蒙薄暮中自己的新房子,互相看一眼,心里又激动又骄傲。   夜色渐渐深沉,窗外的树林草丛中,几只小虫唧唧啾啾歌唱。   夏天,悄然到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我回来了。   首先对于我外出期间存稿几乎每发一章就被锁,给大家造成非常不好的阅读体验,说声对不起。   然后,对即使这样还没跑完的,乐于继续支持我的读者们说声谢谢。   APP用户体验确实挺糟糕的,被锁的章节解锁后,在APP上依然看不了——这个问题是从晋江有APP就一直有的。客服当然会说,建议读者用PC端看。可这年头有谁会为了看篇小说还专门打开电脑呢?   也许大家可以试试用手机wap或者直接用手机上晋江网页看。   至于晋江的审查制度,作者能做的也很少。只能说,大家各凭良心吧。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   我存稿箱定的发文时间是国内午饭时,这时候我时差还是凌晨,别说外出时很忙根本没法上网,我去的地方好多根本就没信号,手机只能打紧急电话,就是能上网,有着时差,也很难跟进处理了。   而在晋江,对恶意举报者的处罚,只是积累了一定次数锁ID,呵呵,换一个ID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读者只是来娱乐,谁爱管这种事啊,对不对?换成我自己,也只能感叹一句这作者得罪谁了?真倒霉。这种事我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大家可以到我专栏里看有一篇叫“我的小猫小狗”的文,从前我用这个文当过防盗章,都被举报锁过。   不过呢,这一次,我已经不感到愤怒了。   我写这篇文的初衷就是想平静内心,如果能让看了这篇文的人们也感到宁静和小小的幸福感,那就简直牛B透了。(目前来看还是有不少读者有这种感觉的,嘿嘿,可给我厉害坏了)   所以呢,虽然这个月收益垮嚓一下比上个月少了一半,我还是能很平静,甚至有点高傲地感到快乐。(也有极大可能是因为我时差还没倒过来)   于是最后照旧祝大家用餐愉快。还有,对在这种情况下都能继续支持我的读者,必须真心实意地吧唧亲一下,“谢谢你。”“幸好还有你。” 第115章 凉拌藕尖   115   林中的第一声虫鸣标志着夏天的正式到来。   很快, 各种各样的小虫子都出来活动了。   蜜蜂、蝴蝶、蟋蟀、金龟子、天牛、蚱蜢……这些昆虫在菜地里飞来飞去, 蜜蜂忙着采蜜,其他的可就不仅仅是在帮着传粉了, 它们最主要的目的是偷吃何田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各种菜蔬。   往年,何田会很苦恼地捉虫,或者是熬一大锅花椒水辣椒水, 放凉之后喷洒在菜叶上, 驱赶这些虫子,今年,他们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每天早上小麦都会积极地跳过山涧, 站在鸭舍门口跃跃欲试,易弦打开门,它就激动地蹿进去。一阵鸡飞狗跳之后,鸭子们慌慌张张地拍成一队, 争先恐后沿着架在山涧和鸭舍附近的小木板桥,摇摇摆摆走向菜地。   鸭子们先被小麦赶到小米地里,它们在秧苗之间蹒跚走动, 扑扇着翅膀,藏在小米秧苗叶片上过夜的各种小虫子都给惊飞了, 不管是落在泥土上盘成一团的幼虫还是正要跳飞的成虫,甚至试图赶快钻进土壤里的, 很快都进入了鸭子们的扁扁嘴里。   之后,小麦会在主人的一声呼哨后,把鸭子们从小米地里赶出来, 赶向菜地。   鸭子不像鸡子那么喜欢刨土,它们长着蹼的脚和扁扁嘴也不适合乱刨乱叨,要是把鸡子放进菜地,估计它们带来的破坏比虫子还可怕。   当鸭子们完成了每日的驱虫工作,小麦汪汪叫着,再次做出各种威吓的举动,又把鸭群赶出菜地。   它在鸭子们的屁股后面转圈,要是有哪只鸭子掉队了,或者是不服管教,立刻就会扑过去凶狠地进行流氓式威胁,吓得鸭子扑棱翅膀呱呱大叫。   何田站在门口摇头,“真是狗叫鸭子呱呱叫。这热闹的。”   进入夏天之后,每天早上就是这么热闹地开始的。   这些素食小昆虫还是容易应付的,那些吸血的小虫子才真正令人头疼。   何田把春天割下的几块桦树皮放在泥炉子上烘烤,再在树皮上倒扣一个铁锅,树皮中的黏胶般的烟膏很快就变成棕黑色的黏稠汁液,粘在锅上。把这汁液刮下来,掺上油脂稀释,涂在大米小麦还有两只山羊的脸上鼻子上,还有腹部、四肢毛比较稀少的部分,就能防止蚊虫叮咬。   这个药膏对于驱虫非常有效,但是去年易弦坚决拒绝使用它。他宁愿在脖子上再裹上一层布巾,忍着热,也不愿意把这臭烘烘的药膏涂在自己身上。   药膏的气味确实不怎么好闻,因为用来融合的油脂都是用剩下的动物油脂嘛。给牲畜用还行,怎么能用在人身上呢?   所以何田今年专门改良了配方,用蜂蜡代替油脂,再加上晒干的菖蒲、薄荷、山菊、鼠尾草等等芳香植物所磨成的细粉末,做出了给人用的驱虫药膏。   这药膏还没做好,易弦就在陶器仓库里找了两个精致的小花朵陶盒子,洗净了之后再在盒盖边缘捆上一根皮绳,做好的药膏浇进去,凝固之后是深琥珀色的凝冻,擦在脖子上凉丝丝香喷喷的。   因为觉得好闻,他擦得十分频繁,没几天就用完了一盒。   何田只好带着他和小麦,到了家附近的桦树林子,再割了几块树皮回来,制作更多的药膏。   这次做药膏时,按照易弦的要求,何田还做了加了紫藿香和玫瑰花汁的。易弦的本意是想让药膏的颜色更好看些,但成品的颜色比之前更深了,看起来和小麦它们使用的几乎没有区别,不过,气味倒是更好闻了。   为了便于随身携带,他又用小竹筒做了两个小盒子,再用香蒲叶子劈成的细丝编成一个小笼子,挂在腰上。   因为建房子,再加上准备工作,夏天来临前的十几天他们一直都非常繁忙,白天他指挥参与建房,何田负责做饭,照顾家中的作物,喂养动物,现在房子已经建起来了,可是今年的夏季工作积累了很多没来得及完成,老房子的房顶要重新翻修,新房子的房顶也要涂上泥浆,又养了两只吃草的动物,今年准备的过冬草料要更多。   房子是建好了,可还是个空壳,要做些新的家具,还要做门和窗户,还有,移动墙的轨道,房子外还要铺上门廊,连接新旧两个房子之间的玄关通道,等等,等等。   这样一来,记事本上的to do list越来越长,采集念珠草,用丝线缠小粽子,做各种端午节的装饰,这些事情的优先性排序就越来越靠后了。   不过,对何田来说,端午和春分、中秋、冬至、新年一样,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可以从简,却绝不能省略。   于是,在一个晴朗的夏日,太阳还没升起,她就带上易弦小麦,划着船去了下游支流的池塘边,采集香蒲叶和蒲根。   在忙于建房的那十几天,何田几乎没有怎么外出收取鱼获,所以,看到熟悉的河道中长出一片片又大又圆的陌生绿叶子时,她懵了。   这些大大小小的碧绿圆盘挨挨挤挤,有些叶片上滚动着圆溜溜的晶莹水珠,再加上此时河面上还有蒙蒙薄雾,看起来亦真亦幻。   “这是什么?”   “这就是荷叶啊!”易弦兴奋地抓住何田肩膀乱晃几下,“我们成功了!我们种活莲藕了!”   “啊……?我们有种这么多?”何田努力回想,他们确实摘了好多莲蓬回来,不少莲蓬整个扔进山涧里随波逐流了,后来打鱼的时候还一路丢了不少莲子,在沼泽地和池塘边倒是有好好地挖几个坑……   所以说……随缘的种法还比他们刻意挖坑种的还成功?他们家中宝贝似的养着的那几盆都还没长这么大呢,最大的叶子也不过手掌心大,立在细细的茎上,微风一吹,摇曳生姿如柔弱的少女。   易弦用力扳了几下桨,将小船划到绿叶丛边,趴在船舷上,卷起袖子,顺着叶子往水里摸,啪嚓一声轻响,水波一撩,他手里握着一截手指粗细的根茎出来,在水中洗了洗,递给何田。   何田接过这根雪白的根茎,看看截面,“这不就是莲藕么?不过小了好多!”   “对呀,这叫藕尖,可好吃了!能当水果吃!”易弦一边笑,一边又伸手在水中摸索,“藕尖长大了之后就变成块茎,就是莲藕了。”   何田一听,立刻觉得手里的这截藕尖金贵起来,“那把它掰断吃了,不是就长不出荷花和莲藕了?”   “是呀,所以藕尖可比莲藕贵多了,而且,这东西只有这时候有。”易弦说话间手不停,咔嚓咔嚓又拔了几根扔进船舱里。   何田赶紧抓住他的胳膊制止他这么祸害,“别拔了!咱们家的都还没长出来呢!”   这可不是一饱口福的时候啊!这、这、这满水面都是藕粉、藕夹、藕饼和莲藕排骨汤呀!怎么能这么糟蹋?!   易弦把何田按住,笑嘻嘻在她唇上啾啾两下,“你急什么?我们只拔河道里这些就行了。你看,池塘和沼泽地里还多着呢!”   何田心疼归心疼,也确实很好奇这么金贵的食物到底味道如何。   易弦采了小半竹筐藕尖,和何田继续划着船,收起鱼笼。   他们又差不多二十天没来了,不管是鱼笼里,还是用树枝做的陷阱里,都满满当当的鱼获,还有几条黄鳝和泥鳅,满船底游走,小麦又扑又叫,怎么也抓不住这些滑溜溜的家伙。   采了藕尖,收了鱼获,易弦何田又采集了好些菖蒲、艾蒿,还割了两大捆草,扎紧了放在船头船尾,这才划船回家。   因为用动力锯锯木头耗费了不少柴油,他们只有在回家的时候才用了金钟罩马达。   回到家,易弦喜滋滋地把一筐藕尖提到山涧边,筐子上罩上盖子,就把筐子浸在水里,让流水冲洗藕尖。   采回来的香蒲叶今年没有劈成细丝,而是撕成手指粗细的长条,编成了一个比拳头还大的“大粽子”,“粽子”里填上艾蒿和野菊叶,芬芳宜人。   何田编好十几个大粽子,再用剩下的香蒲叶边角十几根扎成一束,做成穗子,缀在草编粽子下面。   这些大粽子用红色线绳串成几串,分别挂在两个木屋的房檐下,窗口下,穗子被风吹得飘起,风中带着草叶的淡淡香气。   何田又将艾蒿扎成几束,挂在窗下和门两侧。   一入夏,房门上就得挂上竹帘了。   在新房子建成前,她就和易弦砍好了竹子,编了几挂新竹帘,今天刚好一起换上。   新竹帘没经过日晒,依旧是碧莹莹的,何田想了想,拿出了几块去年做的花朵肥皂。找了几块里面放了玫瑰花瓣的,钻了孔,穿上绳子,挂在帘子上。   易弦看了看,“挺好看的。要不咱们再挂几块在屋檐下面吧。”   去年的肥皂液做得有点多。易弦这个好奇宝宝,当然要花样的都做几块,于是,现在光是花朵肥皂就还有一木箱呢。   何田真的选了几块颜色鲜艳的花朵型肥皂,钻了孔,穿上绳子。   这些肥皂有的是雏菊形状,有的是梅花形状,还有叶子样子的,颜色各异,有放了紫色马鞭草、藿香和野菊的,放了红红的玫瑰花瓣和橙色的玫瑰果的,还有放了薄荷等等绿色叶子的,都挂上去,装饰效果竟然还真的不错。   两人站在门廊下欣赏,美了一会儿,何田产生疑虑,“好看是好看,要是下雨了怎么办?”   “下雨了赶快摘下来呗。”   “那走路可得小心,肥皂水滴在木板地上,扑哧一下——哈哈哈!”她话还没说完,易弦在她背后轻轻一扳她肩膀,不知怎么踢她脚跟一下,何田就不由自主向后一倒,正好倒在易弦臂弯里,只见他邪恶地笑着,“扑哧一下就这么摔个倒仰!哈哈哈!”   两人打趣一会儿,到了午饭时间。   今天的午饭是早上出门前就放在火上开始做的,陶锅里放的是胡萝卜炖鸭,锅上的竹蒸笼里是板栗蜜豆米饭。   易弦把洗净的藕尖斜斜地切成薄片,再配上一把豌豆茎的嫩尖儿,洒上一点点醋、盐和砂糖,再淋上一点芝麻油一拌,放在黑陶盘上,有碧绿的豌豆尖儿衬托着,更显得雪白晶莹,我见犹怜。   何田夹了一筷子,放进口中一嚼,脆生生的口感也就不必说了,更重要的是藕尖里有一股甘甜的汁,清香从口中蔓延到鼻腔里,那种甘香让她不禁要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慢慢欣赏。   “怎么样?好吃吧?”   “好吃!”   易弦笑眯眯的,“我刚才去温室摘菜的时候看见几个豌豆荚就快能吃了,用它配藕尖,要是能打到一只松鸡就更好了,藕尖炒肉也好吃。”   何田估计着,这么泡在冰冷的山涧中,剩下的藕尖大约可以保存一周左右。   这一周的时间,怎么也够打只松鸡了,就算打不到松鸡,难道兔兔不可以么?兔兔那么好吃。   吃完了午饭,易弦又笑着端来两个小碗。   他递给何田一个,“你再试试这么吃!”   小碗里装着一碗底砂糖,放着一根仿若玉簪的藕尖,直接蘸着糖,咬一口,那股甘甜清香真是无法形容。   夏天,真是个不错的季节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第116章 鱼头豆腐汤和各色粽子   116   森林中的夏季, 在正午时最高气温可以达到二十六度。尽管夜晚的最低温度仍然不足十度。   同时, 日照时间越来越长,太阳在早上五点前就升起, 到了晚上□□点钟依然还有阳光。   享受着温暖的阳光和超长的日照时间,各种瓜果蔬菜拼命地生长。   何田孵化的第一批蚕,也完成了最后一次蜕皮, 开始要上山了。   蚕上山, 说的是蚕宝宝要吐丝结茧了。   那为什么叫“上山”呢?   按照何田家那本破损缺页的关于养蚕缫丝的书中所说,是因为过去蚕农为了便于收集蚕茧,会在蚕虫要结茧时, 用竹篾、麦秸、树枝之类材料扎成一个个仿佛倒立的扫把似的东西,放在它们从小住到大的竹匾里。蚕虫要结茧时,就会爬上这些仿佛天然树枝样子的倒立的小扫把,看起来, 就像是在爬一座草木做成的小山。   为了便于收集蚕茧,也方便蚕虫结茧,蚕农们根据经验会把“山”搭成X型。   何田也选用了这种方法。   她找了些最细的竹枝, 两束交叉,稳稳地放在蚕宝宝们住了几个月的竹匾里。根据竹匾的大小和蚕宝宝的多少, 每个竹匾放入三到五个。   要结茧的蚕虫已经不再进食,在竹匾中焦急地游走爬动, 遇到竹枝做的“山”后,立即凭着本能向上攀爬,在竹枝间寻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 开始吐丝了。   它们刚开始吐丝时会在枝条之间先拉一个网,看起来像是十分凌乱的蜘蛛网,然后,蚕虫停留在网之间,不断吐丝,很快,它的身形就隐没在一层一层的丝后了,短则几个小时长则一整夜后,再也看不见了,原本凌乱的网上就出现一个长圆形的丝茧。   何田这批蚕结出的茧大多是雪白的,因为她去年挑选的都是最大最饱满最有光泽的蚕茧,这些蚕茧中羽化出的蚕蛾产出的蚕卵,孵化的蚕虫也像它们的父母一样,结出了饱满漂亮的蚕茧。   不过,有几颗蚕茧,却是金黄色,粉红色,还有浅绿的。   何田再仔细翻翻书,想找找关于蚕的遗传的部分,很遗憾,关于怎么筛选蚕种那部分缺失了。   不过,书中还介绍了蚕农在蚕上山时的各种习俗和禁忌,比如,要拜蚕花娘娘,蚕上山时不能有大的声响,这样蚕茧就不圆不美,等等,不过嘛,书中只是当风俗趣闻介绍,何田当然也就看看就算了。   但是,她对于端午的到来还是很严肃的。   今年的第一声蛙鸣比去年早了四天。   何田郑重地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日期,连夜泡发糯米,准备米豆肉菇等材料,第二天做粽子。   今年的粽子依然是用两种叶子做的,香蒲叶主要用来做甜粽子,蜜豆豆沙馅儿和咸蛋黄豆沙的;带斑点的大竹叶用来包咸肉棕,建房子前抓的那头野猪切好肉之后专门留了几块肥瘦相间的,放在地窖里冰冻起来,这时拿出一块化冻,用黑酱油、红糖、盐、姜末、麻油腌上一晚上,加上几粒泡发的花生和红豇豆,再放上半个香菇,满满地包成一个大粽子;宽度还不足三指的碧绿嫩竹叶用来包糯米红枣粽子,包好之后小小的一枚,单独煮上一锅,煮熟了打开叶子,糯米都染上了青碧色,半透明的粽子中心镶着一颗红枣,清香扑鼻。   除了这几种粽子,何田还按易弦的要求做了咸蛋黄栗子肉粽,她自己觉得腻,不过易弦倒吃得很香。   何田自己做了一种纯米豆的粽子,除了糯米,还放了些小米、玉米粒、红小豆和黑眼豆豆。黑眼豆豆是去年秋天集市时跟人家换的。这种豆子乍一看跟黄豆似的,但是豆子的“肚脐”上有一个黑点,看起来像小鸟的眼睛,换豆子的人说这就是黑眼豆豆。黑眼豆豆泡发后不管是煮粥还是和米饭一起蒸熟,都挺好吃的,放在粽子里也好吃。   易弦本来对不甜也不咸的米豆粽子不感兴趣,但粽叶一剥开,晶莹的糯米间杂各种颜色,居然很好看,就拿起一个蘸了砂糖吃。   吃了一半,他又换了酱油碟,把剩下的粽子蘸了酱油吃。   最后,他总结,“要是豆豆先蒸熟,再和蒜蓉、油渣、虾米、香菇碎一起炒一炒,包粽子肯定更好吃。”   何田只得又按照他的要求这么炮制了一锅咸米豆粽子。   易弦吃得很满足,“这就是素肉粽子嘛!哈哈。”   “什么素肉啊,里面放了猪油渣和小虾茸呢。”何田摇头。不过,她品了品这个粽子的味道,确实有独特之处。若论吃食一道,易弦的眼光是相当不错的。   端午第二天一大早,察普兄弟来了。   自从察普老爹去世后,两家渐渐恢复了几分从前的和睦邻里关系。   察普兄弟对何田易弦是再也没有任何想法了,尤其是对易弦,怕得连巴结都不敢。   人是很奇怪的生物。当他意识到自己从前嫉妒、仇视的同类早就站在自己不可企及的地方时,什么嫉妒、不甘、仇视全都变成了敬畏。   要说察普兄弟现在对易弦比从前对他们老爹还孝敬,那是绝对没错的。   按照去年冬天的约定,他们在何田家开始盖房子之后每隔一周要来帮工一天。   这次刚好赶到端午后,两兄弟还带来了些伴手礼——几束艾蒿,一小捆扎在一起的野蒜球,还有一小筐蕨菜和一把白鼠尾草。   易弦收了礼物,就带他们去干活了。   两兄弟跟着易弦到了山涧边上的一块空地,等易弦掀开地上盖着的一块草帘子,都觉得奇怪。这么一块大黑石板是用来干什么的?   易弦和何田做的混凝土石砖他们是见过的,但是石砖是怎么做出来的,这个就不知道了。   现在地上躺着的这块大石板,看起来足有三块石砖那么大,长有一米五,也比石砖更宽,不过,倒是薄了不少,最多只有两指厚。   易弦叫两兄弟一起用草绳把大石板捆起来,再用一根粗木棍抬起,小心地放进山涧里。   石板还挺沉的。   易弦要求放石板的地方,提前放了两个结实的木框,刚好可以把石板给撑起来,不给溪流浸没,又有流水缓缓冲过。   两兄弟放完石板,忍不住问,“这是要干什么啊?”要洗石板的话,打水来洗不就行了?   易弦递给他俩一人一个口罩,又给他们一人一个皮围裙,“戴上。抛光。”   两人戴上口罩,把围裙挂在脖子上,还在发愣,易弦提来了两把动力锯。说是锯子,但是锯子转盘上现在安的是砂轮圆盘。   易弦在山涧边盘腿蹲下,也戴上了口罩,“好好看我怎么做的。”   他拉动锯子,把快速旋转的砂轮贴在石板上,砂轮顿时把经过石板的水流转出一圈圈水珠,石板上流下灰白色的细小颗粒,立即被水流冲走了。   察普兄弟这下明白了“抛光”是什么意思。易弦是要借着水流将这块石板给打磨光滑。   兄弟两人一人握着一把动力锯,一人坐在山涧一边,分别打磨石板两边。   易弦每隔一会儿会走过来看一看,指点一下。   这个活儿比起搬砖、盖房子、夯地基要轻松得多,但是不一会儿水花就把衣袖都打湿了。还好现在是夏天。   打磨了三四十分钟,何田叫他们休息,还热了一盘粽子给他们吃。   休息完毕,易弦验收了成果,换了目数更细的砂轮,继续打磨。   到了中午,这块石板跟早上的样子完全不同了!   从水中抬出来,石板上剩下的几粒水珠立即汇集成小圆珠,黑色的石头像是天然形成的,其中还有许多闪烁晶莹光芒的小颗粒,摸起来比摩挲多年的木质家具还要光滑。   “这是做什么用的啊?”即使是粗糙的察普哥,也觉得这块石板真是漂亮。   “做厨房的台面。”易弦微笑着抚摸石板,又半眯着眼睛侧头观察,想找到瑕疵,可是,哈哈哈,就是这么完美,就是这么漂亮!   午饭时,何田杀了两条养在水缸里的鱼,和豆腐、小葱、姜丝、香菇炖了一大锅汤,一人一碗,配上杂米豆饭。   察普兄弟是第一次吃到嫩豆腐,起初还以为是鱼肉,用筷子夹起来,豆腐碎了,看起来不像鱼肉,难道是螃蟹,吃起来滑溜溜的,一吸就化了,全是鱼汤中的鲜美味道。   他们问了何田,才知道这是用黄豆做的。   做豆腐的方法也不难,只要泡发的豆子加水磨碎,过滤出的浆加醋搅动就行了。   察普哥心想,真这么简单,那我们回家也试试。   到了下午,易弦又让他们磨好了一块同样大小的石板。   有了上午的经验,这次他们只花了两个小时就把石板磨好了。   易弦和他们把两块石板放在一起,等表面水分干了,盖上草帘子继续阴干。   接着,他让他们打磨的是个四方石盆。   说是四方石盆,其实是个小点的长方形石板,距离四边五六厘米的地方开了个长方形石盆,石盆的底部还有个圆洞。   察普兄弟可看不明白这是个什么东西。   易弦告诉他们,这是厨房用的水槽,洗碗洗菜的。   他干脆把石盆旁边那些盖着的草帘子都掀起来,那些全是等待打磨抛光的石头器具,有两个小一点方盆,还有两个圆盆,全都底部有洞,也有没洞的,不过更小一些,除了这些盆,还有四四方方的瓶子,蒜臼一样的深碗,还有一堆奇奇怪怪看不出用途的东西。   “你们只要打磨这些就行了。”易弦指指那些比较大的器物,掀开最后一张草帘子,“还有这个。”   两兄弟看到帘子下的东西,差点没叫出来。   这是什么啊?还就这些就行了?我们宁愿打磨那一堆七零八碎的小东西呀!   帘子下面盖着的,是个长方形的巨盆。   说是巨盆,一点也没夸张。   那个盆子,足有快两米长了,差不多半米深,六七十厘米宽。   这就是腌一整头猪也够用了!   “这……这是干嘛的呀?”察普哥问。   易弦冷冷说,“你只要打磨就行了。”他停一停,又补一句,“又没让你今天干完。”   察普兄弟不敢再吭声,老老实实抬起厨房用的水槽去了山涧边,易弦调整了一下山涧中两个木框的距离,让他们把水槽放在上面。   两兄弟打磨好盆子,已经快到晚饭时间了。   这段时间,易弦在菜园田地里忙来忙去,何田在木工工坊里敲敲打打,她养的那条狗一会儿跑来看看察普兄弟,一会儿跑去鸭舍看看鸡鸭,又跑去林子中找山羊驯鹿,过了一会儿,又趴在池塘边一个石头垒的圆墙上,再跑到易弦身边摇摇尾巴,比谁都忙。   两兄弟告辞时,何田用草编包给他们装了一袋粽子。粽子有大有小,扎成几串,估计是不同口味的。   两兄弟道了谢,提着粽子下了山,上船时回头看看,只见山坡上炊烟袅袅升起,不知道何田做了什么晚饭。   划船回家时,察普弟说,“我们好几年没吃粽子了。”   “嗯。”察普哥比他大两岁,还记得些何田奶奶的事情,从前,每年端午,何田奶奶都会给他们两兄弟做双草鞋,还有一人一个放了艾蒿的小香包,还会送来一串粽子。   唉,要是他们家和当初一样,跟何田家和睦相处,守望相助,会是什么样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的时间过得好快啊。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大家的评论我都有看的。但是不能一一回复。为毛呢?因为我回复留言后,晋江网页就一直转圈圈,不知道到底回复成功了?还是没有?吓得我不敢关网页。   所以,真的不要因为我没回复留言感到不开心。   我只能选别的方法让大家感受到我的反应,比如留言加精什么的。你们一直没发现么?我加精了好多的留言,有给我推荐美食的,有推荐游戏和剧的,还有些非常哲♂学♀的,还有一位读者,真是亲读者了,留言了几次都是实践报告,在做文中写过的一些吃食。   我很感谢大家的留言,还有土豪霸王们的地雷。   至于围脖,我有,但是自从这次开文时发现我的一千五百多个粉里面竟然有一千四百多个僵尸粉之后,我伤心了!(对,假粉这个梗是过不去了)不更围脖了!   哈哈哈哈。 第117章 红薯凉粉   117   今年的夏季比去年更为忙碌。   何田养的蚕陆陆续续上山结茧后, 制作新的橱柜、窗子的工作就得暂时先放一放了。   蚕蛹在蚕茧中静静地发育, 大约十五天左右,就会变成雪白的蚕蛾, 咬破蚕蛹,爬出来,震颤着翅膀求偶了。   要想缫丝, 必须在它咬破蚕茧之前, 不然,蚕茧一破,就没法缫出连续的丝了。   但是, 十五天只是个约数。有些蚕蛾一周后就会羽化,破茧而出。   正因为这样,何田家那本关于养蚕的书里,还记录了一些当时蚕农判断蚕茧中的蚕蛹发育程度的经验, 还有怎么延迟蚕蛹出茧的方法。   因为何田的几批蚕宝宝不是同时孵出的,当然也就不是同时上山的,这些判断方法就没用了。   她不敢冒险, 还有三个竹匾中的蚕没上山呢,她就在现有的蚕茧中挑出了留种的, 留在竹枝上,其他的通通摘下来。   易弦从工具窝棚里搬出来缫丝机, 在大锅里烧上热水,等水滚了,可怜的蚕茧一筐一筐被倒进去, 何田拿着那只小竹扫帚,袅起第一束丝,穿过缫丝机上方的竹子辘轳,不停摇动手柄,就有了连绵不断的雪白丝线。   易弦把自己的记事本拿出来,先坐在何田旁边观察了一会儿,又亲自上手实践了一会儿,在本子上又画又写。   “明年我们多做一台缫丝机。”易弦把本子递给何田,自己坐在缫丝机前,让她休息。   缫丝不算是很费体力的活儿,但是要一直用沸水,被热热的水蒸气熏着,何田鬓角额头都是汗珠,双颊红红的。   她擦一把汗,“多做一台也行。不过咱们就这么点儿蚕茧,不做也可以。”   易弦可不这么想。   “谁知道呢,没准明年我们的蚕茧是今年两倍还多呢。那不仅得再做一台缫丝机,还得想办法怎么改造改造,不用人工呢。哎,你说,我们用水力行不行?在山涧边引个水渠,或者直接在水边盖个缫丝工坊,水引进去,推动水车,就把丝给缫好了!”   他说着,何田就用碳条在他本上画开了。   两人一边说一边畅想,越想越觉得可以折腾折腾试试。   “过去很多磨坊建在水边,后来都不磨面粉了,都改成纺棉花的了,不也是利用水力吗,那缫丝肯定也行。”   “不过那得要很多很多很多蚕茧才派得上用场啊!咱们这点蚕,就算明年翻两倍也不够。”何田连说三个“很多”来强调,她小手一挥,“别急着建什么磨坊了,咱们先移栽回来几棵桑树,等家附近也有一片桑林了,蚕丝磨坊的事儿才算有影了。”   易弦停下摇辘轳的手,看看何田,笑了,“你找着怎么移栽桑树的方法了?”   何田很有底气地笑,“那当然。我把那本养蚕的书研究透了!”   易弦逗她,“那书破破烂烂的,缺页少角的,方法可靠么?”   还真是不太可靠。   书上倒是讲了移栽方法。不过,说最佳的移栽时机是秋天。但是他们这儿到了秋天,地都冻了,想也知道不行。   另一个方法是扦插法。说白了就是砍一截桑树枝,拿回家放在水里泡泡,种在花盆里,没准就生出根了,生根之后,小树苗就能在暖和的日子里选个良辰吉日,择一吉地,挖坑,种下。   易弦看了那本宝贝书,连连皱眉,“这上面说什么要泡在促进生根的药水里,可是药水怎么配制,根本没提。”   何田倒蛮有信心的,“促进植物根茎生长的大多是磷肥吧?我们不会自制点儿么?剩下的鱼骨什么的,我们不是磨成粉准备冬天给鸭子山羊吃吗,拿出来一些泡水过滤,应该就行了。连荷花莲藕咱们都种成功了,桑树怕什么?”   其实,自从看着他们的新房子以神奇的速度一点点建起来,何田的信心空前膨胀,觉得只要他们俩双剑合璧,就基本没什么干不成的事儿。   于是缫完了丝,何田易弦就带着小麦去桑树林了。   今年桑树林照样有很多野蚕,因为户外温度不像室内那样稳定,树上的蚕茧还不是很多,其中一些也很肥大饱满,何田就把它们摘下来,准备拿回家做种。   他们挑了几只茁壮的嫩枝,小心地劈下来,用草包好,带回了家。   夏季时间宝贵,每次出门都得满载而归,于是他们又割了很多草,扎好了放在船上。   回家的路上,何田揉揉后腰,“也别急着搞什么缫丝机什么水车缫丝工坊了,先做出来个割草机比什么都强。”   易弦看她微微皱眉捶腰,俊秀的脸上就露出轻薄的笑意了,他看着她低声问,“怎么?你腰酸啊?”   何田瞪他,瞪着瞪着嘴角就忍不住上翘了,一脸凶残地小声说,“哼,今天晚上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求你让我现在就知道吧!”易弦丢开桨就扑过来,载满草的小船顿时晃荡得厉害。   “哎呀松开,船要翻了!”   “翻了可以再翻过来!”   “小麦要掉下去了!”   “它会游泳!”   “草要掉下去了!”   “啊,那我就再等会儿吧。”   坐在船尾的小麦:我混得还不如一捆草了?!   它哪懂啊,草掉在水里会散,就没法捞起来了。它可是落到哪儿都会游回来的。   回到家,两人把草料抱回木屋前,扎成一束一束挂在竹架子上晾晒,砍回来的桑树枝小心地检查一遍,找到的几条蚕虫放在竹匾里喂养,树枝上的叶子撸掉七八成,然后泡在搁在阴凉地的水桶里。桶里的水在出门前加了两竹勺骨粉,再次搅匀。   这时已经下午四五点了,缫好的丝也都晾干了,何田把它们悉心收好,易弦把缫丝机中的蚕蛹收起来,放进地窖里,缫丝机推到了木工工坊,又到放着各种闲置工具的窝棚里翻箱倒柜,想要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工具或者零件,能够做一个割草机。   割草还有收割小米的时候,都得弯着腰,一手抓住草茎接近地面的地方,搂紧,一手挥动镰刀。   要是真能做成一个割草机,不仅割草收小米用得上,易弦还想再做些麻草混凝土砖呢,割麻草也能用得上。   他在窝棚里折腾的时候,何田提着篮子去了菜地。   南瓜今年也长得很好。那是必然的。今年他们种南瓜之前可是把地好好收拾了一番呢。现在长得最大的小南瓜虽然才只有小拇指那么大,可是金黄鲜艳的南瓜花开得到处都是,一朵一朵缀在墨绿色的大叶子中。   何田捡了十几朵南瓜花,放在篮子里,站在坡地上向下看。   她忽然摇头,“真蠢真蠢!”   说完她提着篮子跑回去找易弦,“喂,我们两个怎么没想到在河滩坡地上种草呢?”   易弦正踩着木梯在放闲置工具的窝棚里乱翻,听到一愣,随即大笑,“对啊!我们以后可不会只养两只羊啊!”他从梯子上跳下来,拉住何田的手傻笑,“嘿嘿,媳妇儿,想不想跟我一起开牧场,当农场主啊?”   靠近河边是一大片坡地,上面散落着大大小小的鹅卵石,还有一些浮木,枯枝,随风飘来的叶子,鹅卵石下面是一层淤泥。   因为河水的水位在一年中会时常变动,所以何田从没想过要在上面种什么。   不过,在鹅卵石和鹅卵石的缝隙间,依然有野草和一些植物顽强地冒出来。   易弦站在坡上,指一指,“咱们明天挖一些喜欢在河边长的野草,拿回来,就先扔在坡下面。”   他所指的地方是山坡和鹅卵石交接的那条线,线一边是绿色草地,另一边是灰青色的鹅卵石河滩。   “行。继续随缘种植吧!适者生存。”   有了随波逐流扔在山涧和河道里的莲子反而比家中精心照顾的长得更好的体验,何田现在是个很佛系的种植者。   商量完了,两人各自回去工作。   易弦继续翻箱倒柜,何田去了暖房,摘了几棵今年长出的第一批黄瓜。   她把黄瓜和南瓜花放在山涧中洗净,提回厨房放在一边备用,然后取出了去年做的红薯淀粉。   她舀了三杯红薯淀粉,倒进锅里,加上差不多四杯的凉水搅匀,搅好之后又过了一遍筛。然后,在灶上放上大锅,升起火,放两杯水,等水滚了,减柴小火加热,缓缓地倒入搅均匀的红薯淀粉,一边煮,一边搅。   加热了一会儿,不久前还是雪白浆水的红薯淀粉渐渐变得黏稠,颜色也越来越深,也渐渐地变成半透明的了。   等这锅黏糊全都变成透明的浅棕色,何田把锅移开,一锅黏糊都倒进一个涂了一层薄薄的油的四方铁盒里。   她用布巾包住铁盒,把它放进了地窖的冰箱里。   因为想到要为帮工做食物,为了储存新鲜的肉,在开春时,何田和易弦从河里捞了很多近十厘米厚的大冰块,放在板车上拉回了家。   冰块本来一直用干草包着放在地窖里,下面垫上装着沙土的麻袋防止漏水,后来他们试做了第一批空心墙面板块之后,何田灵机一动,为什么不把这些板块做成一个冰箱呢?   于是他们又用些木板,做成了大小两个箱子,把冰块凿成需要的尺寸,包上干草,填进两层箱子的空隙里,就成了冰箱。   冰箱的四周和木头盖上再包一层用了一冬天的棉帘子,物尽其用。   凉粉放在冰箱里快一个小时后,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凉粉意就彻底凝固了。   何田把铁盒倒扣在案板上,“啪”的一声,一个四四方方的浅棕色透明凉粉坨就出现了。   她用刀把凉粉坨沿着边切成两三毫米厚的片,用手一抓,松松散散地放进两个大黑陶碗里,再从一旁的陶锅里舀出一大勺卤肉浇在上面。   然后,她把黄瓜切成细丝,撒在上面,拌上芝麻油、盐、一点糖,再加一小勺醋,一小勺用油炒过的辣椒碎。   她先尝了一筷子,先是“嗯”一声,再品一品,又觉得少了点味道,又去温室拔了一把香菜叶和香芹叶,洗净了放在凉粉上。   最后,她把南瓜花撕碎,也撒在碗上。   易弦看到这碗食物的时候先是十分惊奇,他夹起一筷子凉皮,觉得这半透明、滑溜溜、颤悠悠的东西有点眼熟,“这是什么?”   吃了一口之后,摘下来之前还顶着小黄花帽子的鲜嫩黄瓜鲜脆清香,南瓜花吸收了调料汤汁之后口感很奇特,花里还带着些花粉,中心脆脆的,花瓣软软的,有股淡淡的甜味和香味。   易弦吃了大半碗凉粉之后,才终于品出来了,“这是红薯淀粉做的!”   何田笑了,“对了!”   “去年怎么没想起来做这个东西吃呢?”   “去年秋天集市跟我换紫薯的人告诉我这个方法的,今天第一次做。”   易弦为他有个这么聪明的媳妇感到相当自豪。   满身热汗的夏季傍晚,吃上一碗酸辣口味的凉粉,让人十分舒服。   带回家的桑树枝泡了一天一夜之后,移进了泥土里。   何田用劈开的芦苇杆子编了几个松松散散的篓子,里面垫上一层干草,装的泥土是从桑树林边挖回来的,希望这样能帮助种下的枝条尽快生根。   这几个篓子分别放在几个不同的地点,能受到不同强度的日晒,待观察之后,哪一处的枝条最为茁壮,就把其余的篓子也搬过去。   大约一周之后,近一半桑树枝长出了新的叶苞,这说明,扦插成功了。   何田开心地抱着易弦乱蹦,“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们能成功!”   明年,等桑树苗长大,他们就要在家附近开辟出一片林地,变为桑树林了。   夏夜的蛙鸣此起彼伏,木屋中欢声笑语。   这片森林的面貌在何田的爷爷奶奶定居之后改变了很多,很快,又会被这两个年轻人带来更多的变化。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第118章 荷叶糯米排骨   118   过了端午,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 树林中草丛中的虫鸣越来越多,使鸟雀们的食物选择大大丰富, 它们活跃在林间树丛,不怎么再来侵扰何田的菜地和小米地了,不过, 插在田间地头的竹竿上, 草绳和布条依旧会随风轻舞。   屋檐下,菜园子高高的竹篱边上挂着的风铃也随着一阵阵的轻风发出轻响。   去年秋季的集市上,何田和易弦把几乎所有陶制的风铃都卖掉了, 今年,他们用竹子做了些新的。   竹子风铃看起来像把没撑开的小竹伞,很容易做,将一段竹子切割成长短不同的几截, 上方钻孔,穿成一圈,再加上一片竹节做的顶, 竹节中间穿上绳子,穿上一片切割成圆形的竹片, 绳子尾部挂上一串野鸭、松鸡的羽毛,风一吹, 羽毛飘动,带动竹片敲击在竹子上,发出有点类似洞箫的声音。   洞箫, 是何田没听说过的乐器。   按照易弦的说法,也是竹子做的吹奏乐器,类似笛子,但是发出的不像笛声那样清扬高昂,而是婉转低沉。甚至有点哀怨呜咽的意味。   做风铃的竹管锯成不同长度,敲击在上面的声音就有了音阶高低。   看到何田喜欢竹子风铃,易弦又做了一架竹子木琴。   竹管做的木琴也很简朴,将长度不同的八根竹管固定在一根长竹管上,再做个简单的支架,用一只勺子,或者两根小竹棒做的小锤,轻轻敲击,就能奏曲了。   在易弦看,这些不过雕虫小技,可是何田却大为折服。她的家人没有谁会弹奏乐器,最多只会唱几首摇篮曲和儿歌。   她拿着易弦做的小竹棒,敲敲停停,问题多得不得了——   “刚才你敲的那个曲子叫什么名字?”   “什么叫音阶?乐谱?小节?节拍?”   何田对这个新玩具爱不释手,连晚上睡觉都要抱到棚板上再敲几下,她才不理易弦说的“这是给小宝宝玩的乐器”呢,乐器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   过了一周,易弦开始有点发愁了。   他已经快要没什么可以教何田的了。   何田抱着竹子木琴,学会了弹奏几乎所有他记得的、能哼唱出的曲目——即使这个小宝宝玩的乐器只有八个音阶,还不太准!   易弦撸撸何田脑袋上的毛,一脸慈祥和惋惜,“唉,你是个被耽误的音乐天才啊!”   发觉自己拥有音乐天分的同时,何田在雪地里第一次见到昏迷的易弦时就开始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也破碎成渣渣了——尽管他有一双修长美丽的手,但是他根本不擅长演奏任何乐器。   易弦对自己的演奏水平的评价跟他对竹管木琴的评价是一样的:小宝宝的程度。   但他依然坚称,自己的欣赏水平还是很高的。   除了竹管木琴和竹管风铃带来的乐声,何田家的这片林子里在今年的夏季还萦绕着荷花香气。   她养在两个水缸中的荷花先是从水中探出一个小小的尖角,先是只比花生粒大不了太多的小包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一天快速长大,变成了比鸡蛋略小的花蕾。   何田天天对着这一枝独秀的花蕾念叨,“你什么时候开花啊?你是什么颜色的呀?”   从花蕾绿色叶苞的缝隙能看到一丝淡淡的浅黄色。但是,易弦说,荷花大多是粉红色,白色,黄色、紫色的很少见,只有睡莲才有这样的颜色。   终于,一天早上,何田起了床,站在门前的空地对着初升的太阳伸展四肢,六月下旬的金色阳光如同一簇簇利箭,从繁茂的树叶缝隙中透射下来,就在其中一束光线投射到花蕾上方时,它像是得到了某种感召,忽然间就绽开了。   那时易弦刚刚喂完大米和两头山羊,正要把它们拉到林子中让它们自由活动,只听到了何田的大声尖叫,没能见证这奇迹的一刻。   他提心吊胆面目狰狞地跑回来,看到何田半蹲在水缸前,温柔地捧着那朵比家中的茶杯口略大一圈的花朵,以一种他觉得有些熟悉的语气说:“原来你是粉红色的呀,一直露着一条鹅黄色的边儿逗我。啊,我也不是说鹅黄色不好看,你身上什么颜色都好看!唉,你怎么这么漂亮呢?还这么香……我从来没见过比你更大更漂亮的花花了……”   他低头,看到自己手臂上的汗毛一根根竖起。   那天的早饭,何田坚持在户外临时搭建的餐桌吃——不,不是吃,是享用。对着这么美丽这么芳香的花朵吃早饭还不算享受那什么是享受?   于是,享用早餐的时候,易弦忍不住问何田,“我平时跟小麦,还有跟我从前那些什么灰扑扑大眼豆豆说话的时候也是这种语气和腔调么?”   何田一脸慈祥,微笑,“是啊!”   易弦的喉结上下滚动一下。   在他看来,这朵姗姗来迟的荷花其实并不大。这荷花也许是因为种植的方法不得当,所以变成了迷你型的,不仅荷叶只比家中吃饭的碗口大一点,就连花朵也很小。   家中的荷花都开花了,那些随波逐流在河道里和沼泽、池塘中的荷花更是争相竟放。   何田易弦再次划着船去取鱼笼时,看到不远处的池塘中,延绵十几米的碧绿荷叶中全是荷花,红色的,白色的,已经由盛转衰长出嫩绿色小莲蓬的,刚刚绽开浅粉色笑脸的,比何田拳头还大、只在绿叶中露出一点点粉色的花骨朵,接近中心的部分是鹅黄色的白荷花……   小船还没划近,荷花的清香就远远飘来,引得许多蜜蜂、蝴蝶,说不上名字的小昆虫纷纷飞来。   “这些——”易弦指一指那些硕大的花朵,用双手比比大小,“这些才是真正的荷花。”   何田不理会他,她亲手养大的和这些庸脂俗粉怎么一样?   不过,当易弦说到要用荷花入馔,她倒是不会反对。   易弦采了些大荷叶,给自己和何田一人一片,倒扣在头上,就像个斗笠,刚好可以遮阴,他也没忘了小麦,也给小麦的狗头上扣了一片。小麦把荷叶挠掉,抓着玩了几下,撕咬成碎片了。   选饱满肥厚大小适中的荷叶,可以用新鲜的,也可以晒干后留着备用,就能做出荷叶糯米鸡,荷叶粉蒸肉,或者切成细丝煮粥;荷花只要花骨朵,要将开未开的那种,剥开洗净,剥下花瓣就可以调制凉菜,把茶叶装在纱布包里,缝进花骨朵里,过两三天后再取出来,茶就窨出了花香;小莲蓬再等等,等长到比拳头稍大点了,就能摘下来,取出里面的莲子,剥开皮,生吃满口清香,把莲子煮熟,就能像炮制红豆沙一样做成莲蓉,莲蓉馅儿的点心都很好吃,顺便说一句,莲蓉咸蛋黄的月饼最好吃了!莲子剥壳之后晒干了,可以存放很久。要吃的时候只要像其他杂粮米豆那样用水泡发就行了。莲子红枣羹也很好喝……   易弦絮絮叨叨说了一大篇,何田不由惊奇,“你第一次挖莲藕的时候也说过各种食物,可那时候,我记得你可是只知道吃的什么,什么味道,不知道怎么做啊。”   “咳,我可跟那时候不一样了!”我现在是已经掌握了厨房奥义的男人!只要通晓了食物烹调的几种基本方法和定律,再回忆从前吃过的食物的口感滋味,自然不难推敲出它们是怎么做出来的。   他信心满满地采了一大堆荷叶,准备回家大展身手。   收获了鱼获荷叶,何田易弦跳上岸,试验他们做的割草机。   这两个割草机十分简易,底部是一个直径大约十六七厘米的大竹筒,专门截取了两面都有竹节的部分,竹节上钻孔,磨圆,放入一条打磨光滑的细竹枝,竹枝露出竹节之后,再加热弯曲成一个略带弧度的长方形,这样,两端就能再穿入一根竹竿两侧的钻孔,固定好,推动竹竿,底部的大竹筒就能滚动了。   这个设计其实就和从前很多油漆工人刷高墙时用的粉刷的设计一样,不过,滚动的竹筒取代了毛毡滚刷,竹筒上还镶进去了两道锋利的铁片——从废罐头盒上剪下来的,两道刀片沿着竹筒身体以螺旋线旋转,上面还切出了锯齿,用力推在草地上,很快能把一排草割倒了,但是,割倒了第一排草后,就得把割草机抬起一点,再用力推。   试了几次之后,两人沮丧地意识到,这个割草机大概只适合收割矮一点的草,他们拿来当牧草的野草有膝盖那么高,对于它们,割草机显得很笨拙。   不过两人也不气馁,有的是时间再做一个。   “也许我们应该做个延长臂,安在动力锯上,然后——”何田双手握拳放在腹部前,来回扭动腰,“就像这样,一边走,一边左右旋转,延长臂另一边装上圆锯一样的刀片,或者叶轮似的刀片!”   易弦歪着头想一想,“倒是可以试试看。那割草的时候我们最好穿上防护的靴子,要是刀片碰到草丛里的石头,咔嚓——断了,飞出去,扎到腿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们现在所用的滚筒就是考虑到地面不平,会有草根树根石头块才这么设计的,这个设计就不怕刀片会伤到人。   不管是沼泽边,河岸上,野草丛的地面总不会平整得如同自己家门前的路,每年开春,化冻的冰河从高山上带来的不仅有浮木,还有大量的石头块和树根树枝。   “那简单,”何田笑了,拍拍易弦的肩膀,“安个金钟罩就行了!”   “对啊!”   两人高兴了一会儿,又开始犯愁,“不过这样一来,又得使用柴油了。”   “唉……好像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人类都被能源问题困扰。”   “我们买柴油前商量好了只有在锯木头和开船时用,现在又加了一条,收割,然后是不是会开始用柴油取暖呢?”   “也有可能啊。除非,我们找到其他的能源,比如,煤炭。”   “还有天然气!”   “或者我们自己做个沼气池。”   “沼气池太难了,发酵出沼气有气温要求的,我们这里全年有一半时间是冻土期,温度不够。”   “唉,别说这里了,我从前住的地方,也有人雄心勃勃地建过沼气池的,结果,过了一冬天,地下埋的沼气池都裂了,春季河流水位提高,哈哈,别提了。”   “还是先挖点草带回家吧。”   他们把失败的割草机放回船上,拿上铁锨和锄头,找到一块较为平整地,先捡走地面上较大的石头块,盘结在一起的草根树根,然后连着上面的草挖了五块草皮。每块草皮带着大约十厘米厚的土壤,六七十厘米见方。   从草皮侧面看,能看到蛛网似的白色细根。   把草皮带回家后,两人把它们铺在了靠近坡地的一块河滩上。   河滩上的石头块、浮木、枯枝等等走已经清理走了,何田还带着大米来回刨了几次,撒上了一些沤好的肥料。   草皮铺好后,何田挥动铁锨,把它们压平,压实,希望野草的根系能够和新土壤接触。   易弦从河边提了几次水,浇灌下去,然后,两人拿起放在一边的窄窄的草帘子,轻轻盖在新种下的草皮上的缝隙上,再在上面压上几块石头。如果下雨了,他们希望这样能保护刚移栽的草皮,不让它们被雨水冲走。   种好草皮,易弦开始炮制新菜式了。   他先泡上两杯糯米,几粒香菇,然后去菜地拔了几颗小洋葱。洋葱球现在才和鸡蛋差不多大,叶子也是油绿油绿的。   然后,他去了地窖,这才发现,他们并没有鸡肉了。   别说新鲜的了,熏腊的也没有。   “今年打猎打得有点少啊。”易弦感叹一声,打开冰箱,找到一块猪肋排,拿出来化冻,剁成小块,用酱油、盐、汤腌上,还豪放地加了几大勺他刚做好的甜酒。   大约一小时后,糯米泡好了,易弦放在火灶上的锅子,里面的水也煮滚了。   他取出蒸笼,在上面铺上一块大纱布,把糯米倒上,铺平,再用手指戳了几个坑,让糯米蒸的时候能受热更均匀。   糯米蒸熟后,火上支起油锅,再豪放地放上猪油,切碎的洋葱头,翻炒几下,把蒸好的糯米也倒进去炒,再加上香菇和排骨一起翻炒。   何田闻到香味,跑来看热闹,“闻起来真不错呀。”   易弦笑,“等会儿吃着更不错。”   炒了一会儿,他熄了火,把带回来的荷叶拿来,一片片沿着叶脉撕成小扇形,铲一大勺糯米排骨倒在叶片上,几番折叠叶子,包成一个个比掌心稍小些的小荷叶包,再放进蒸笼,蒸上半个小时。   荷叶糯米排骨真的吃起来比闻起来更不错!   糯米粒里、排骨肉里都渗入了荷叶特有的清香,和使用竹叶包的粽子味道各有千秋。   何田舔舔黏黏的手指,“脂肪和碳水化合物真是神的食物啊。”   易弦得意地笑笑,又吃了一个才想起来,“哎呀,应该再放个咸蛋黄的!”   何田喷笑,“你是咸蛋黄星人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第119章 丝瓜虾仁   119   转眼之间七月来了, 何田和易弦越来越忙碌。   除了完成日常的种植工作, 照顾家中禽畜(还有三只鳖),他们还得养蚕, 移栽牧草,以及继续装修房子,制作家具。   新旧两座房子也被连接起来了。   在原有木屋的东北角, 他们开了一道门。   在圆木墙上开门开窗都得讲究技术, 得考虑到墙面的承重问题。如果要开窗口,最好事先准备好窗户框,用碳条在木墙上画好之后先用凿子沿着墨线凿出凹槽, 然后再钻孔,锯下木头,说不定还得上斧头砍几次,锯出大略的窗口之后, 磨平在圆木墙上挖出的洞口,把窗户框填进去,缝隙之间再用苔藓灰泥填充。   要是开一道新的门, 那就得更讲究了,因为门的尺寸更大, 为了防止坍塌(尽管可能性比较低),在新门框安好之前, 一定要用几根厚实的木头柱子支撑在开出的上下门框之间。   这就得事先准备好至少两根比设计中的门框稍微短一点的长方木柱,锯好洞口之后,把木柱立在门洞两侧, 柱子下面填上木头块,敲实,务必使两根木柱紧紧地支撑在上下圆木之间。   幸好何田他们有了两把动力锯,这个活儿才没有太难做。   新木屋的门开在屋子的西南角,正好和旧木屋开出的门相对。   这两道门之间的地面在建地基的时候已经被夯实,现在依次铺上一层小石粒,一层沙子,再铺一层干苔藓,最后再一层砂砾,敲平后,放上十厘米宽窄的实木框做成的木格,在木格上面铺上没有打磨的混凝土石砖。   这个地方,就是玄关了。   这个玄关四面都是门,东面是通向新木屋的门,西面是通往被改造成厨房和餐厅的旧木屋的门,正南是入口,北面的那道小门一打开,紧挨着就是为新木屋提供地暖的火灶。   这个门,也是通往内院的门。   没错,易弦设计的新房子有个内院。他打算把新的温室建在新旧木屋的北面。新的温室一侧紧贴着新木屋的北墙,地暖的烟囱就开在角落,这样,取暖时的余热就能提供给温室中的植物。新木屋隔热性能极佳的墙壁也能为温室保暖。   这个温室的长度会和新旧木屋加起来等长,从新屋的东面墙延伸到原有木屋西面墙,那里本来是放柴草的窝棚,稍后会重新修整,正对着地暖火灶的依然是柴草房,柴草房和温室之间的,是易弦计划中的室内厕所。在地暖火灶和温室之间的空隙,自然就是室内的浴室了。这样一来,洗澡水可以直接从地暖火灶上引进浴室,用完的水可以再引到温室里用来灌溉。对面的厕所,所用的水是从旧木屋改造的厨房引来的,厕所是抬高的,下方建一个抽屉式的污水收集箱,可以随时拉出来放在温室一角的肥料坑里。   不过,这个厕所的表现会怎么样,这种污水收集利用的方法可不可行,肥料坑和收集箱能不能经受住严寒,目前都是未知的。   何田仍然对“室内有厕所”这个概念不认同。但她并没反对易弦的试验,反正,柴房、厕所、浴室这几个小房间还有温室,都是完全独立的建筑,如果不行,拆掉改成别的就好了。   易弦的设计从平面图看,是几个错杂开的方格子,浴室火灶,和厨房厕所之间,还留有一个三米乘四米多的长方形小空地,这就是内庭了。易弦计划在内庭的地面上铺上小石粒,在春夏季可以多放些花盆,养荷花和小鱼的水缸也可以多放几个。   他设计得倒是挺美,可是何田听完他的讲解,笑问,“冬天这里就空着么?”   “是啊。”   “那你想好冬天怎么把这里的雪给铲出去了么?”   “……”   “还有啊,”何田指指图纸上的柴房、厕所、浴室、地暖火灶间,“这几个小房子上的雪怎么清理呀?”   “……”   “还有,温室和屋子相连,它上面的雪怎么清理?”   “……”   “要是夏秋季来的大暴雨,怎么排水呢?”   “……建个排水沟,把雨水引到温室里,温室里……再挖一个储水的大坑!”   “树叶飘到院子里,堵住了排水沟的入口,怎么办?”   “……”   易弦被这一串问题打蒙了,他挠挠头,想说,可是我从前住的屋子就是类似的设计啊,中庭还更大呢,下雪的时候小孩子们可以在那儿堆雪人,打雪仗,暖和了之后每天早上在那里练武,夏天和秋天的傍晚坐在回廊上,看漂亮小姐姐们新排练的歌舞,院子里还种了不同的花草树木,每个季节从窗口看出去的风景都不同……   他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到,那时候,他的生活中其实有种每天忙碌但很少会在他眼前出现的生物:仆人。   落叶、积雪、雨水,全都在他看不到的时候被这些人清理了。   他颓然长叹一声,侧身倒在草垫子上。   过了一会儿,何田抚摸他的头发,趴在他耳朵边小声啾啾啾,“别丧气啊,我们一起想办法。”   目前想出的办法就是,在小庭院的地下加盖排水沟。制作排水沟的材料可以是陶,竹子,或者是瓦。   还有,就是要让地面有一定角度的倾斜。让水都往一个地方流。   实在不行,只能暂时对计划进行修改,把温室缩小,让只有新木屋那么长。这样一来,怎么清理这些独立小屋子房顶积雪,就不再是问题了。所有小屋子上的雪都可以敲下来,堆在庭院里也好,随便扫在哪里也行。   由于新屋子的高度将近六米,温室、浴室和安置火灶的屋子的房顶只要贴着新屋子的墙壁,做成一面斜坡,积雪就很容易清扫了。   易弦本来还想把温室中间隔一道矮墙,挨着屋子这一边种植瓜果蔬菜,矮墙另一边就是家中禽畜过冬的地方,温室里长老的菜叶菜梗就能很方便地拿给一墙之隔的动物们享用,动物们的便便打扫收集之后,也能很方便地搬到温室靠近厕所那里的肥料坑。   这个计划他们依然不想放弃,想想就觉得舒适啊,酷寒的冬天,不用再在屋子之间跑来跑去了呀!在大暴雪来临时,也不用摸索着冻在雪地里的木桩和麻绳,胆战心惊地在可怕的雪幕中行走了,要是能像原计划那样,温室的长度延长到和两个屋子一样长,那就更舒服了,因为这样整个居住区域就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形状,不会有风口,可要是缩短温室,浴室和厕所之间的庭院就会成为一个对着正北的风口,雪会被不断吹过来,堆在屋子墙下,那就还得再加盖一道挡风墙。   两人反复讨论,推敲,先在沙盘上画,再在笔记本上画图,最后还是觉得先按照原先的计划进行,把庭院地下的排水系统做好,如果它能够顶住今年夏季的暴雨,就把温室做大,如果不行,就只能建两面挡风墙了。   反正,他们最不怕的,就是试验。   做好的新门框放上去之后,门做成什么样的,在秋季来临之前都可以继续讨论。   何田自然倾向于老老实实的木门,但是易弦却提供了好几种选择,什么像落地窗一样的整片都是木格和玻璃的门啦,甚至还建议在木屋墙上钉一个轨道,做成玻璃推拉门。   玄关建好之后,他们的新屋子越来越像样了。   唯一的遗憾是新屋子的窗户还没做好,只能暂时用薄木框绷着一块白油布放在窗户框里。   观摩了那对专业做窗户的夫妇是怎么做窗子的,何田和易弦野心勃勃地回家实践,本以为这能有多难,不就是把木头切成榫卯木条,再装上小玻璃块么?事实证明,人家敢于出来卖,能混饭糊口的手艺,看着简单,都是有不传之秘的。比如,木窗框的木条两边倾斜的角度,木头的干湿程度,怎么在最后一步固定玻璃,全都有他们看不出的诀窍。   不过,玻璃片都买了,现在想要再去定制窗户,他们可就亏大了,所以,何田和易弦绝不放弃。   还有,他们打算把窗户做成两层的,这样两层窗户之间的空间就能起到隔热作用,让屋子更加保暖。   在做出完美的窗户之前,他们只能一边摸索一边先做好他们能够做好的东西。   和原先的木屋一样,新屋子的两扇窗户开在南面,在窗户下面,他们搭建了门廊。新门廊从窗下一直延伸到与旧木屋门廊边缘齐平的线上,但是,这个门廊另有玄机,靠近外面的那一侧,有一米宽的门廊是活动的,只要拆下支撑在门廊木板下的方木柱,这一部分门廊就可以一块块向内折叠九十度,锁紧之后形成一道挡风墙。   门廊做好后,易弦何田试验了一下,放下这道活动木板时,何田“哇”一声,“像童话书里城堡的吊桥。”收起门板做成挡风墙时,她又“哇”了一声,蹲在木板的缝隙之间向外看看,“我现在感觉我是个古代的弓箭手,守城的时候就从这里放冷箭射杀敌方的高级武官。”   中二之心人人都有。   门廊验收完了,易弦搬了两把椅子出来,何田端来一个大木托盘,上面放着一壶薄荷苹果茶和一碟用刚从菜园犁摘的小葱做的香葱饼干。   两人坐在椅子上,喝着茶吃着饼干,对面就是家中的池塘,几只鸭鸭悠哉悠哉浮在水面上,池塘上还有碧绿荷叶,几朵即将开放的荷花亭亭玉立。   何田对着眼前的美景吸口气,“我今晚就想搬到新屋子里住住看了!”   “没出息。”易弦轻嗤一声,他这个一感到得意就得装成特别不在乎、特别不情愿的毛病是好不了啦,“这算什么啊,等我们做好窗户,坐在屋子里也能看到池塘,还有,另一个窗户对着的是苹果树,春天满树苹果花,你想一想,把椅子放在窗户下面,坐着看看书喝喝茶,看看窗户的风景……哦,对了,我们今年秋天再打点大猎物,麋鹿啊,elk啊什么的,皮一剥,做成地毯铺在脚下面,那才舒服呢!”   何田嘿嘿笑,“对,再点几个香蜡烛、香丸什么的,小的再在一边奏琴,那才叫享受呢!”   易弦听出何田在逗他,也不恼,顺杆往上爬,抓住她的小手暧昧地摸一把,再抚到她脸上,“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什么叫享受……”   何田脸猛地一红,恼羞成怒之下伸手按在易弦鼻子上,“哼!”   两人笑闹一会儿,日影西斜,易弦去林子里带两只山羊和大米回家,何田在家准备晚饭。   前几天捉回来一批肥大的河虾,一直放在竹篮里吊在山涧中让它们吐泥呢,今天可以吃了!   易弦回来时,煮好的粥已经盛出来了,放在桌上晾着,何田端来一盘菜,易弦翘首一看,立即苦脸了,“丝瓜?”   盘中碧莹莹的一节一节的小圆柱,正是丝瓜。   “这次绝对不像毛毛虫!我保证。”何田笑嘻嘻用筷子夹起一粒,喂给易弦。   这次的丝瓜确实美味得多了,何田把滑腻腻软塌塌的丝瓜瓤给挖掉了,只留下肥嫩爽口的一圈儿,里面镶着粉白的虾肉,时令河鲜搭配时令鲜蔬,又浇了一层薄薄的蛋液土豆淀粉勾的芡汁,淡黄配青碧粉白,颜色极美,也鲜到了极点。   易弦果然很满意,“你早这么做我就喜欢吃丝瓜了!”他又夹了两个,笑眯眯吃完,又说,“要是在虾肉中间再放一粒红色的枸杞,就绝了。”   “枸杞是什么?”   “枸杞是种药材,大严寒之前有段时间,人人无论冬夏都端着保温杯,里面是枸杞泡水。鲜果红色半透明,里面有好多小黄籽,说实话,不能当水果吃,只是图个新鲜,晒干之后,不管是熬汤还是泡茶,放上几粒,甜甜的。不过,最好吃的,是枸杞芽,夏天用油盐炒了——”   “你唬我呢!这是哪本书里写的!”   “不逗你,真的好吃。”   两人乐呵呵地吃着饭,一边又讨论原来木屋的门要怎么封上,是要全封了,还是封一半,另一半留作窗户,要是做成窗户,又需要多少玻璃。   小麦卧在一边吃着它的狗粮,小小的脑袋里也在盘算,新房子建好了,它要住在哪儿呢?挨着门口那里有个火灶,应该是整间房子里最暖和的地方!还是,要留在旧房子里呢?   这里也有火灶呀。   要是小麦是一只猫,没准会想,朕的仆人们建那间又高又冷的屋子,搬走,当然是为了给朕腾出来这间屋子嘛。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第120章 豆皮拌鸡丝   120   转眼又过了一周, 何田和易弦终于完成了第一扇他们满意的玻璃窗。   他们把这扇玻璃窗安在了旧木屋原来的门改造成的窗户上。   这扇为何田遮挡过多年风雨的门也没被丢弃或是改造成其他家具, 他们将它拆下来后,锯成两片正方板, 原本的门框打上木格,依然用标准件木板盖墙的方法盖起来,填充上保暖材料, 再将原先的门板内外各一片钉在墙上, 最后安上窗户框和玻璃窗。这样,无论从房子内外看,这里都像是一半是木板一半是玻璃的门。   原有的门改造成窗户后, 何田看着窗子好一会儿,心里百味陈杂。   从前的橱柜、板架也被全都拆掉了。   这些橱柜在去年遭匪的时候受到了严重的破坏,没有一扇门上没有弹孔,有几扇还给打成了马蜂窝, 只能当柴火,就连火灶的陶砖灶台都破了几个洞,只能用泥浆补起来。   何田和易弦把旧橱柜拆下来, 其中有两个还完整,就保留下来, 重新做了柜门,原先的圆木台面重新打磨抛光。   然后, 他们把两个橱柜分别安装在两扇窗下,再将焕然一新的台面固定在橱柜上,这就变成了一个吃饭的地方。可以一边吃饭一边看窗外的风景, 要是做工序复杂的食物,也可以一个人在这里处理食材,另一个人在厨台前制作。   新的橱柜和特制水磨石厨台、水槽也安上了。   在原有的灶台两侧装上新橱柜,再铺上打磨得十分平滑光亮的水磨石台面,水槽安在灶台右侧那边,它下面的橱柜是空底的,里面没有安隔板,柜门打开后,是一个装着木轮子的小拉板,上面有一圈木框,里面放着一个盆子,用来接废水。   易弦还想过把木屋的地板撬开,里面装上混凝土做的水管,可以将废水直接引出屋子,但是几次试验之后,还是放弃了。   这个方法只能在暖和的时候用,入冬之后,管道很容易冻裂,如果将管道做得更粗也许可以避免这个问题发生,但是那要把屋子的地板全部掀开、深挖,才能铺设。   而且,废水在冬季流向何处?最终还是要冻成冰的,对不对?那么渐渐积累的冰是不是还得处理?   可能出现的问题太多了,只能慢慢摸索试验。   但是易弦和何田都认为,舒适的日子都是一点一点渐渐改造出来的。不怕,慢慢来。   今年没有污水处理管道,不代表明年仍然没有。   紧挨着火灶两侧的柜子也是空的,打开门,依然有滑轮拉板,上面放的是水缸,柜门上有个小钩子,挂着盛水的瓢。到了冬天,水缸挨着火灶,吸收余热,缸中的水温就不会太低,一定温度的水温又能为屋子保存热量。   原先上棚板的楼梯是固定在火灶所在的那面墙上的,现在被改成了固定在正对窗户的这面墙上。在原先梯子的位置,他们锯出了一扇小门。这扇门通往还没建成的柴房,这样一来,冬天取柴火就很方便了。   这扇小门特意开得不大,门缝和门的三边全都贴上了一层废旧的松鼠毛皮,绒面向外,这样,从柴房中飘来的冷风就很难进入这里了。   原先当做卧室的棚板暂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放在上面的书籍、香料、衣物、棉被、布料等等,全都被取走了,搬进了新屋子的储藏柜里。   原来具有多种功能的餐桌现在终于恢复了原本的功能,站在新厨房的正中间,桌上摆着何田做的玄武岩混凝土大花瓶,里面是一束各色野花,桌上还铺着何田奶奶用白色棉线织的蕾丝桌布。   何田摸摸蕾丝布,十分感慨,“从前一入冬,奶奶就会在桌上铺一层红色桌布,再放上这个,好看极了。”   易弦默默拥抱她,亲亲她的头顶。   在通往新屋子的门所在的那面墙,易弦跟何田放了两个相同的高柜子,下半截是柜门,上半截是板架。平时不怎么会用的一些食材、调料、厨具、餐具、桌布就放在下面,板架上拜摆放的都是他们喜爱的物件,陶盘,花瓶,小香插,竹篾编的小花篮等等,还有易弦从火山下珍而重之带回来的大块的火山玻璃,他觉得好看就当宝贝捡回家的奇形怪状的石头、浮木树根,还有他从爷爷当年胡乱跟人交换来的那堆破烂里翻出来的银色金属盘子、还有油漆彩绘的铁质饼干盒,还有何田小时候当玩具的一套驯鹿骨雕刻的森林小动物、小蘑菇……   零零碎碎,五花八门。   易弦的审美是让何田一直信赖的,这次也没让她失望,就这么些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易弦一摆,看起来还挺美的。   何田表扬他,人家还谦虚,“主要是柜子的木材好,做工也好。”   啧。   这柜子不也是你做的么?   旧屋都如此,新屋子可想而知了。   做出了第一扇让人满意的窗户后,接下来就容易了。   新屋子两扇窗户安好后,易弦和何田乐呵呵地搬进去。   因为有地暖,冬天睡在地板上最暖和,所以这里的家具的高度全都相对降低了。   易弦跟何田做了好些有三个抽屉的矮柜子,因为没有铁线做拉手,这些抽屉的把手全是下陷式的,有一些干脆直接做成两扇拉门,里面是三层搁板,上面再放着大小合适的藤编、竹编或是草编的小篮子,篮子一侧有拉绳。一拉,就和抽屉没什么两样了。布料、皮料、针头线脑等等全都能放下。   此外,易弦还做了几个书架,一个挨着一个,一溜沿着东面的墙排开,东南角的窗户下面,再放一把特制的矮脚扶手椅,上面放着两个填满了羽毛的靠垫,椅子前面还放了个小踏脚凳,也放着羽毛垫子。   这些羽毛垫子的套面是今年春天集市上他特意买来的一种平绒棉布,松石蓝绿,褶皱时颜色会变换,非常美丽。   当易弦把布翻出来要求何田给他做靠垫的时候,何田张着嘴足足看了他有五六秒。   “败家啊……人家买来准备做过年过节才拿出来穿一穿的衣服的布料,你要拿来做什么?再说一次。”   “坐垫和靠垫!还有,窗帘!”   易弦还理直气壮呢。   他有他的道理,“这布美不美,你先说吧!美,对吧。你做成衣服,只有穿这件衣服的时候才能欣赏到这块布料的美丽,平时都放在衣柜里,谁能看得到呢?可是你做成坐垫窗帘,那就天天能看到,不仅你能看到,所有人见到它的人都能欣赏到,是不是?”   何田只能被歪理说服了。   易弦要求的坐垫还不太好做呢,他说了半天,什么褶皱,什么钻石菱格,何田想象中只出现一个用绒布做出的包子。   最后,他只得画在纸上,“你看,就是这样的。这样里面填的羽毛才不会挤在一起,坐着靠着才会一直都柔软蓬松。”   何田拿着图,琢磨琢磨,做的时候再有易弦在一旁指导,还真似模似样地做出了配套的菱形格靠垫坐垫脚凳垫子。羽毛垫子做好之后,还得用薄木片做几个扣子,再包上绒布,缝在菱形格线交叉的地方。   最后,还应易弦的特别要求,用相近颜色的细线做了穗子,缝在垫子四角。   “啧啧,这可以说十分贵妇人了!”何田至今看到这椅子脚凳,都会在心里这么说。   不过,这么做出来的羽毛垫子确实非常舒服,平绒布十分密实,很少有小羽毛从垫子中飞出来的情形出现。   垫子做好了,易弦如愿以偿坐在上面,拍拍膝盖,“来!”   何田回过身,才知道自己自作多情,她还以为叫她呢,没想到小麦跳到易弦大腿上,转了个圈,舒舒服服坐下。   小麦现在已经是头成年犬了,像它这种工作犬成年时平均体重在二十五到三十公斤之间。它踮着狗爪子在人腿上走来走去时,那滋味可并好受,就跟用了根小棍用力戳肉又尽量不使劲戳疼似的,在痒和疼之间。   易弦被小麦踩得哎哟哎哟连叫几声,人和狗都老实了。   这个配着松石绿绒垫子的扶手椅被易弦成为国王座椅。声称坐在上面有当国王的感觉。   有了国王座椅,当然还得有女王座椅。他做的另一把扶手椅,高矮和这把差不多,略低一点点,椅背做成心形,心上还做出一个小王冠,十分少女心。   这把椅子的靠垫也在他的要求下做成了心形。   最重要的两把椅子做好了,该做窗帘了。   何田实在心疼这些布料,就跟易弦坐在地上指着窗户,“你看,咱们还是别做什么垂到地面的窗帘了,窗户下面在冬天放几盆好养活的小植物多好,或者,把书架挪到窗户下面也行啊。窗帘那么长,躺在地上,猛一看,会觉得后面藏了个人。我怕。”说着,她双手挽住易弦一只手臂,往他身上瑟缩一下,一双杏核眼盈盈看着他。   易弦果然败在这波攻势下,当即放弃了什么落地窗帘的构想。   窗帘装好当晚,两人第一次搬进新房子睡觉。   擦得光滑洁净的地板上铺上新絮的棉花做的褥子,放上两个新枕头,枕头是里外全新,外面的枕头套是用今年春天两人选的牙白色棉布做的,枕芯装了晒干小菊花、剪成两三毫米小段的野菊梗和今年蚕宝宝们产出的蚕沙,柔软清香,被子被套也是一水新的。   这俩人抱抱新枕头,蹭蹭新被子,再看看新屋子,那股高兴兴奋的劲儿就不用说了。   好一会儿之后,两人相拥躺着,何田看看窗口,忽然笑了。   易弦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的媳妇儿,“你笑什么?”   “我从小到大,家里就没有过窗帘,现在还觉得怪新鲜的。”   何田家原先的木屋,窗子不大,晚上睡觉时还要装上木挡板防熊,当然用不着窗帘。   现在的屋子可不同了,虽然窗子外面还做了能推拉锁上的挡板,但是窗帘是用来装饰的,就像易弦说的,这么漂亮的布,看着就高兴。   何田搂着易弦的脖子,小声说,“我真喜欢我们的家呀!”   “我也喜欢。”   我们的家。   搬到新屋子那天,两个人又忙又兴奋,累得不轻,也没什么心思做好吃的庆祝,到了第二天,干脆稍事休息,好好地做了些吃的犒劳自己。新厨房也要好好地用一次!   快到中午时,何田把两天前打到的那只松鸡从地窖里提出来,砍掉鸡头鸡脚,再次冲洗一遍,烧上一大锅水,水中只放了几片姜片、一把花椒粒和一根葱,水烧开后,整只鸡放进去,盖上锅盖,熄灭炉火。   四十分钟后,鸡肉就烫熟了,但仍然多汁鲜嫩。   何田把鸡捞出来放在盘中放凉,取出两张晒干的豆皮,浸泡在刚才炮制鸡的热水里,等皱巴巴硬邦邦的豆皮全都舒展开了,取出来沥干,这时,鸡也不烫手了。   然后,何田拿出几粒蛋,打碎搅好,火上支起油锅,蛋液浇进去,轻轻提起锅子轻晃,让金黄的蛋液在锅底变成了一个薄薄的蛋饼。她把锅子放下,将一根长竹筷子放在锅子中间,支在锅边上,锅铲揭起蛋饼边缘,往筷子上一放,再用另一根筷子夹着,握着两根筷子头一卷一卷,蛋饼就变成了蛋卷。   何田夹起蛋卷,放在案板上,抽出筷子,把蛋切成细丝,然后,她把豆皮折叠成几层,也切成细丝,鸡肉也扒下来,撕成丝,一起放在一个大陶碗里,再拿出两根今天早上从菜园摘的黄瓜,捋掉顶尖儿的黄花,刮平黄瓜身上的小刺儿,也切成细丝,和鸡丝、豆皮丝一起加上芝麻油、盐、糖、醋和酱油,再放一小勺油辣椒,用手反复抓起搅拌,最后再撒上一小把芝麻粒。   大陶碗里现在的颜色可美极了,金黄,碧绿,夹着豆皮和鸡丝,闻起来也很香。   这么一大碗凉菜,就是今天的午餐了。   享用午餐时,两人并肩坐在新厨房窗下用旧厨台改成的长桌边,看看碗里的食物,再看看窗外的景色,互相看看,甜蜜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第121章 酒糟竹笋鸡   121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不知不觉, 已经七月下旬了。   察普两兄弟有了和何田易弦修好的心思, 每隔几天,不用商量, 就会来一次。说是要偿还去年冬天借粮的债。   他们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带上点零碎小东西,什么家附近采的蘑菇了, 打到的山鸡野鸭子好看的翎毛了, 林子里捡到的橡子榛果了。有一次大概是真的没什么可带的,竟然剃了些猪鬃带来。   这些礼物虽然不值钱也不起眼,但是总是份心意。   用易弦的话说, “你觉得过去的皇帝真的稀罕那些小属国进贡来的土产么?”   何田也不让他们空手回去,每次都会回些小礼物,他们送蘑菇,她就回赠一小盒土豆粉丝, 送了羽毛榛果,她就回赠些鸡蛋鸭蛋。   有了他们帮忙,各种工程的进度确实快了好多。不管他们是真心愿意回报, 还是摄于易弦的威吓,总之, 何田对他们提供的帮助还是挺感谢的。   但是这并代表何田就放下了对他们的戒心。   她专门训练小麦,确保它只吃她和易弦给的食物。其他人给的, 它闻都不闻一下。   作为一头血统优良的成年猎犬,小麦锋利的牙齿和强有力的下颚,能轻易咬断人的手臂骨, 奔跑起来人是没法追上的。凭借着这些天生的优势,要是遇到不怀好意的人,小麦自保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何田易弦的新屋子也捯饬得越来越美了。   新屋子的门廊做好之后,每次外出,不管是去打猎,是去割牧草,摘野果,他们看到喜欢的植物花草,就会设法挖一些,带回家种。   何田都打算好了,等新温室建起来,就分出一个专门的区域,种植这些花草。然后还要分成几个小区,有的种上药用植物,有的种观赏类的。   连荷花都种活了,她现在对自己的种植技能相当自信。   带回来的植物也有不少已经长得很好,比如林中随处可见的野菊。   何田奶奶还在世时,家中也种过野菊,不过是种在木屋南墙外的地上。奶奶过世后,何田忙于挣扎求生,有很长一段时间疏忽了它们。到了次年夏季,野菊稀稀拉拉的冒出来几朵小花,她感慨几次,继续忙于打猎、种植、储存过冬的食物,也没能花上更多心思照顾它们。   这次盖房子时,这几株野菊已经泯然于野草之中。   附近林子和湿地中的野菊只有这几种颜色,白色,黄色,和浅紫色,何田和易弦每种都带回来一些,净挑花朵大,香气浓郁的植株。   移栽植物的其中一个难题是,怎么选择。   每次都挑大的带回来,下次出门时又遇见了花朵更大,花瓣更多的品种,再下一次,又遇到了花瓣尖端有些弯曲的品种,然后又遇到花朵颜色更加鲜艳的,花香更加浓郁的……   怎么办?都带回来了。   生命力顽强的野菊基本带回来之后都种活了。   可是门廊上可放不了这么多盆,何田易弦也没工夫整天侍弄它们,只好去芜存菁,忍痛取舍,挑出最优秀的五六盆野菊留下,剩下那些比较平庸的,再次移栽,种到了河滩上新移栽的草地边上或是山坡上树木之间的空地上。   要说长得最好的,还是野草。   何田和易弦先后五次从不同的池塘边湿地上挖回来了草皮,每次大约有两平方多,带回家后铺在捡出石头、翻整过的河滩上,浇水,压上石头保护,三五天后,草皮的根系就扎进了新土壤中。   有一次移栽后的第二天下了场大雨,何田心说,完了,这次白费劲了。没想的过了几天,这片草皮也长起来了。   现在,那片河滩已经绿油油的了,站在山坡上望去,距离河边三五米远的地方,十米长的齐齐的一条绿线,和灰青色的鹅卵石河滩泾渭分明,再走近一点,就会发现这点绿意还有向前延伸的意图。   把河滩上的石头捡起来,搬运到山坡上,再翻好土地,全都是费时间的体力活,多亏了察普兄弟,何田他们才能这么快就种好了一片草地。   不过,这片草地距离他们理想中的大小还差得挺远的。   两头山羊,再加上大米,一天一夜可以吃掉的牧草,大概是从六七平方草地上割下的草。   当然它们如果能自由在林间漫步觅食,还会吃些树叶,啃啃树皮嫩枝。不过到了冬天,山羊个头比大米小很多,它们就算直立起来,也很难够着积雪之上的树干,啃不到什么树皮,也够不到小树枝。冬季可是大米一年中最忙碌的季节,除了草料,还要给它豆料、骨粉补充蛋白质呢。   而且,易弦还指望着这两头山羊赶快长大,明年生小羊,喝羊奶呢,等有了小羊,所需要的草料肯定更多。   所以,要建一片负担三四头食草动物需求的草地,即使采用轮牧的方法,他们至少还得把现有的草地扩大三四倍。   所有移栽回家的植物中,最宝贝的当属那十几株桑树。经过几次扦插,成功种活了十五六株。其中三四株并不是太茁壮。   何田从最为茁壮的几株中选了三株,从盆中移栽在林地中。   他们仿照桑林的所在的朝向,砍掉一片靠近山涧的树丛,翻整之后,把这三株桑苗种下。   目前来看,长得还不错。   最后一批蚕茧也完成了缫丝。何田算算蚕蚁孵化到最后结茧所需要的时间,担心再孵一批蚕宝宝,等它们最后一次蜕皮时天气已经变冷,别还没结茧就僵了,那就纯属伤性命了,就等到明年再来吧。   今年收获的蚕种全都放在她从前自制的棉白纸上,悉心收藏在新屋子的阁楼上了。   最后一批蚕蛾下了卵之后,何田只剩下十几张棉白纸了。   所以,造纸,就从to do list的中段,提前放到了最前面。   造纸所需的材料何田多得是。尤其是今年,她拆了几条旧棉被子棉褥子,凡是已经泛黄的,捏着太过瓷实的棉絮,全都被剔出出来,这些都能放在做纸的纸浆里。   此外,因为建房子,他们还有好多的树皮、锯末、刨花。此外还有干草、干竹叶、干桑叶,全都可以用来造纸。   这些原料先放在大缸中浸泡几天,等树皮和刨花变得软软的之后,就可以进一步炮制了。   先从工具窝棚里搬出一个大铁桶支在石灶上,倒上一大锅滚水,桶下升起火,倒入原料混合物,加上一大竹筒的石灰粉,戴上护目镜和蒙脸布,一边加热一边时不时搅拌几下。   这一大桶混合物得咕嘟咕嘟地煮上几个小时。   大桶盖上木盖,每隔十几分钟,打开盖搅拌一下,如果水少了要加水,还要加柴。   到了晚上,给木桶中加足水,重新放柴,让火可以不徐不疾地烧上一整夜。   到了第二天早上,再次搅拌,加水,继续小火煮。   到了傍晚,可以不用再加柴了。   在临睡前,再次搅拌,大桶中的混合物现在已经变成了一桶糊了。   放置一夜后,把大桶搬到木板拉车上,赶着大米拉到山涧下游,桶口绷上一个尺寸刚好的竹筛,缓缓倾倒,把桶中的水倒出来。   水倒完了,把大桶倒立起来,放在一个大竹篓上,移开大桶,桶中的混合物都落在了竹筛上,还在沥沥啦啦滴水。   把它们倒进大竹篓里,用木桩敲击,挤压出其中的水分,再把大竹篓提到山涧中,让还没做成纸浆的混合物浸没在水中,利用流水的力量洗净。   盖上竹筛,把大竹篓留在山涧中两三天,再打开时,棉絮、树皮、树叶、刨花全都失去了原本的形状,变成了一团团的,捞起一团在水中摇晃,还能看到树皮和刨花变成了细细的丝絮,那就是木纤维了。   接下来,把大竹篓从水中提起,沥干,再重新将混合物倒进一个桶里,这次用的桶,是木桶。   往年这一步是最费劲费时的,桶中所有东西都得搅碎成碎末,才能变成均匀的纸浆,用来做纸。   今年,就省劲多了。   做割草机的时候何田给动力锯加了个悬臂,上面装上一个小圆锯,一拉锯子,呜呜呜锃锃锃,现在用来搅碎搅拌纸浆也很合适。   她双手抓着锯子像磨豆子一样在桶中央匀速顺时针转动,十几分钟后休息一下,捞出锯子看看纸浆的黏稠程度,够不够细腻均匀,再换易弦上阵,继续这么搅一会儿。   一桶纸浆做好后,就可以把造纸的一套家伙事搬出来了。   易弦大为雀跃。   他整理工具窝棚的时候就见过这套东西,当时还以为是什么缺了零件的织布机呢,一个木架上钉着个长方木槽,上方还有一条横梁,上面悬挂着绳子,还配着大大小小四五个长方形的筛网,还有几根粗细不同的擀面杖似的木棒,原来是造纸用的。   除了这些东西,何田还让他把帮工们吃饭时架的三张临时木桌子拿出来了,一溜排开放在一旁,再拿出几块大木板,六块玄武岩石砖,最后,她还到窝棚里找到了一大堆一卷一卷的小竹帘子。   这些竹帘子大小一致,用两三毫米粗细的竹篾编得非常细致。   何田舀了几瓢纸浆倒进易弦说“像缺零件的织布机”的长方木槽里,拿出一张筛网,指指筛网两侧,“看到这个了么?”   筛网两侧钉着两个小指粗细,两厘米高的木轮子,中间凹两边凸起,把木架上悬挂的线分别缠在上面固定好,拉起竹筛网,浸在盛了纸浆的木槽里,再慢慢拉起来,擀面杖似的木棒也拿一根架在木槽上,竹筛网搁在上面一晃一摇,网上就挂上了一层均匀的纸浆。   稍等一下,把擦净的竹帘拿来一片,轻轻铺在竹筛网上,压实,倒扣在一旁的木桌上,“咔”地一磕,刚刚成型,还是湿乎乎的一块的“纸”就出来了。   何田示范了几次,就让早就等不及的易弦试试。   跟往常一样,他尝试了几次,上手了,三张桌子上一会儿就铺满了,小竹帘子也都用完了。   何田看看第一张纸,告诉易弦怎么判断能否挂起的湿度,又让他搭起晾晒干草的竹架子,架子之间再系上细绳。   易弦忙活完了,看到何田把一个竹筛网直接放在了一边,正取了几片野菊的小叶子放在上面,再轻轻用一块毛巾压一压,她又掐了一朵紫色的野菊,撕下花瓣,一片片也放在还湿润的纸上。   “这是压花纸,好玩吧?”何田把剩下的花瓣放在易弦手里,让他试试,“我小时候还用这种纸做过灯笼。”   “这很漂亮啊!”易弦当然觉得好玩了,“我见过你说的那种灯笼!点燃了蜡烛之后,花和叶子更好看了。还有,我还用过压花纸做的笔记本。三哥十三四岁的时候就知道用那种纸给义父宠爱的一个舞姬写情书呢!”   何田微怔一下,易弦却似乎没察觉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兴致勃勃地把花瓣和叶片一一放好,时不时还退后观察一下。   出模之后的纸慢慢晾干了,就可以一张张叠放,铺上毛巾,盖上木板,再压块石头压平。   或者,要很讲究的话,就可以用熨斗直接熨平,熨烫的时候如果再喷上些加了香料的水,做好的纸就香喷喷的。   这一天,两人干会儿活,就在休息的时候做一会儿纸。   木槽里的纸浆中的水分会从木槽缝隙渐渐流出,再蒸发一些,过了午后就变成泥状,太干了,这也没什么,再加些水搅匀就行了。   要是想做成雪白的纸,可以在纸浆中加入白醋,如果想要做有颜色的纸也简单,甜菜根,胡萝卜,菠菜等等,榨出汁加入纸浆,就能做出红色橙色绿色的纸了,加入的汁分量不同,纸的颜色浓淡也就不同。   易弦为了压竹叶花纸,还带着小麦去了躺竹林。居然顺便还打到了一只野鸡。   到了晚上,何田就炖了一锅酒糟竹笋鸡。   锅里油热之后爆香姜片小葱,倒进用酒糟和酱油腌了一下午的鸡块,加上泡发的竹笋和香菇,加上一小碗水,慢火煮一会儿,收汁,浓香扑鼻。   配上红豆野米米饭,即使是在盛夏也令人胃口大开。   晚上,两人睡下时,易弦小声跟何田说,“我们也做几个花纸灯笼好不好?”   何田用自己的额头蹭蹭他的额头,“嗯。再做些花纸的笔记本。”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愉快。 第122章 番茄乳酪烤面包片   采摘野果, 收集蜂蜜和蜂蜡, 耕作小米,喂养禽畜, 再把摘回家的樱桃、杏子做成罐头、果酱,晒成果干,菜园里每收获一次蔬菜, 也选出一些切片晒干, 或是做成罐头,和晒干的牧草一样,一一存放。   这些就是何田和易弦的日常工作。   日复一日的忙碌中, 夏季转眼过了大半,到了八月。   八月的日照和气温暂时没有什么变化,但林中的昆虫似乎已经提前感到了一丝秋意,不知什么时候, 那些讨厌的吸血小虫子就不见了。   八月三日早上十点多,萨沙载着两船木柴,来到了何田家的山坡下。   他还没停船时, 远远看着,总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要么何田家还没到, 要么是他错过了,怎么两个月没来, 河滩的石头地上长满了野草呢?   他减慢船速,再仔细看看, 看到了岸上放着的独木舟,还有自山坡向上延伸的台阶,才确信自己并没走错。   萨沙的船装了金钟罩马达,一路嗡嗡嗡的,小麦早就听到了动静,领着易弦到了河边。   易弦让萨沙下了船,先把船扎在岸边,把马达给卸下来收好。   大约又过了十几分钟,察普兄弟也来了。   四个男人一起把这两船柴火搬了下来,暂时都堆在了陶窑旁边的柴火窝棚里。   这一次,柴火堆了满满的四垛。   三垛是萨沙学烧陶用的,还有一垛是用来支付他在这段学习期间的食物费用和一部分学费。   当初双方商定的交换条件中,除了这垛柴火,萨沙还得教何田和易弦怎么夯三合土盖屋。所以他还带来了自己做夯土的一套工具。   除了这些,萨沙还受三保和三三所托,给何田他们带来了六个大竹筒的羊奶,是今天早上挤的。每只山羊在夏季一天能挤两升多的羊奶,到了冬季,或者母羊又怀了小羊,奶就减少甚至完全没有了。   搬好了柴火,已经快十一点了,何田切了些今早用石炉烤的燕麦面包,厚面包片涂上一层昨天晚上新做的番茄酱,再撒上几粒乳清奶酪,放在烘炉里一烤,出炉的时候奶酪香浓,面包酥脆,上面再点缀两三片青翠的薄荷叶,红白绿三种颜色鲜艳,几种食物的香气混合在一起,令人食指大动。   四个人在凉棚下坐下,一人一片吃着香喷喷的面包,再配上一杯竹叶茶。   萨沙一边吃着食物,一边打量何田和易弦的新房子。   察普家两兄弟每隔几天就会来一次,倒不觉得惊奇,萨沙可是大开眼界。只见两间屋子已经连通,旧屋子原先的门给改成了窗户,挨着窗户的墙上还放了木板,当成早餐桌了。不仅两间屋子前的门廊边上放着几个花盆,就连门廊的栏杆上也挂着花盆,里面种的花倒不稀罕,只是些山菊和常见的野花,但是各色缤纷,开得十分热闹,引得蝴蝶和蜜蜂纷纷飞来。花盆大多是泥瓦盆,但他们还在盆外面套了个竹篾编的篓子,这么一来看起来就精致了很多。新屋子的一面窗户下,还放了一个大水缸,缸中有两只亭亭而立的大红花,圆盘似的绿叶浮在水面上,几条不足手指长的小鱼在叶片之间嬉戏。   萨沙对何田易弦笑笑,指指屋子,易弦可找到一个能显摆的对象了,立即站起来,做个“请”的手势,带着萨沙去参观了。   萨沙先注意到只有旧屋子的门廊栏杆上挂了宽木板做成的长方条花篮,挂在上面,每个花篮里放了两三盆花,可新屋子的门廊却没有围栏,说是门廊,倒不如说是个木制露台,只有靠近玄关大门的地方才有栏杆。露台上,花盆所摆放的位置,也暗示着什么。   再仔细一看,他就明白了,“前面这片门廊可以升起来关上?”   “嗯。防熊的。”   易弦打开大门,领着他走进屋子。   萨沙一进门,又是一愣。   村子里也有些比较讲究的木屋,大门进去之后是走廊,走廊两边各有房间,通常一边是厨房,另一边是起居室,更有钱点的,盖成两层的屋子,走廊一侧是楼梯,楼上是几间卧室。他家的房子就是这样的格局,易弦和何田的房子乍一看倒和这种格局有些像,不过,这条走廊是细长的,只有一米多宽,前后左右都是门,而且,地面是下沉的,比两边房子的地面低了近十厘米,地板也铺的不是木头,而是他们用来盖烟道的灰黑色石头方砖,交错铺着的方砖之间的细缝填了水泥抹平。   他再一看身边两侧,就明白了。在左侧,新厨房的墙壁上,有一个悬空横卧着的长条柜子,上面放着缝得很漂亮的长方形布坐垫,缀着同色花布做的包扣,做成菱格,这个柜子看来不仅可以储物,还可以在换鞋的时候当凳子坐一下,再一看,果然,悬空的柜子下放着两双藤编的安全靴。这东西他上次来帮工的时候何田给过他一双,只是没这两双精致。柜子距离地面的高度刚好够放下长靴的。   这是个专门换鞋的地方。   另一边的墙上也悬空挂了柜子,分成四层,最上面一层和中间一层没安柜门,各自放着几块小石头。萨沙看到一个天然的小盆状的石头,里面还放了一堆小碎石,上面生着绿茸茸的苔藓,还开着比小米粒还小的紫红色小花。另外几块石头上也各自生着地衣类的植物,开着迷你小花。   萨沙在心里叫了声,“好会过日子”,他这么一想,脸上就自然浮出欣赏、愉快的神情,易弦一看,心里那股得意就不用说了。   他先带萨沙往前走,推开正对他们的那扇小门,“这里是庭院。”易弦是不会放弃建庭院的!   萨沙一看,这门做的够有趣的,下半截是厚木板,仔细一看,是何田的榫卯木板拼的,推起来也轻得多,想必依然是空心,填充了保暖材料,门上半截分成了三份,当中一份是打上三个木格,装了玻璃,玻璃还是两层的。   这么一来,光线就能从庭院中照进来,院子里的情形,才能从这里看得很清楚。   萨沙挺喜欢这个木门,可还是有点担心,“冬天不会冷么?”   易弦挺乐观,“理论上不会。如果真的冷,再想办法改呗。”   从大门到这扇门之间,差不多两米五的距离,两侧墙面上还挂了几样装饰物,从巨大的早已灭绝的巨角鹿的鹿角,到不知道还能不能用的古董火槍,不一而足,但是每样饰物和这个粗犷的圆木墙壁,灰黑色的粗糙石头地面,都很搭。   易弦拉开门,萨沙一看,差点没笑出来,这哪是庭院呀!就是两个屋子后面的空地!就他们右手边有间小屋子,是给新屋子烧地暖用的火灶间,里面放了些柴草,侧面开了个推拉式的小窗户。   易弦微笑,“你不是想学怎么一天之内用空心砖搭好一间屋子么?这里,还有这里,都你学完了烧窑,都建上房子。”他随手指指,“你学盖屋子能不实践么?”   萨沙也笑,“你可真是够精明的,当我不知道你是在哄我给你干活儿呢?”   易弦还能继续微笑,“唉,就怕等你干完了活儿,还想学新东西呢。”   萨沙跟着易弦走到四面墙只有一面半的“院子”里,一看才信了,易弦果然不是瞎吹,在两座屋子墙壁的延长线上,已经打出了一溜深坑,看来是要放地基的,在旧屋子的墙壁,架着一溜方木桩,竹子,堆着几筐石头。   “我说河滩上那些石头去哪儿了,都给你搬到这儿来了呀!”萨沙笑道。   易弦也笑,“等着吧,这些石头也是有用的,绝不会让你白干活儿的。”   他领着萨沙回到玄关走廊,先带他去了改造过的旧木屋。   旧木屋原先的墙壁上开了个门,这个门和新屋上留的门正好相对,两扇门做得也很像,都是下半截空心木板夹层上半截是三乘三的小长方格双层玻璃。这两扇门和通向“庭院”的门一样,门是向着玄关里面关的,门把手不是萨沙常见到的木把,而是在门板上钻了两个洞,串上了一个草编的拉绳。想必还会随着季节更换材料,到了冬天可能会换成毛茸茸的动物毛皮。   进门之前,易弦脱了鞋,萨沙从善如流也脱了鞋子,门前还铺了块用浮木切割打磨的木板垫子,大盖五厘米厚,弯曲的线条在流水重蚀下十分柔和,边缘还有些被水流中的沙粒侵蚀出的小细孔,踩在上面光润极了,一点也不觉得凉。   萨沙猜,大概等天气冷起来,这块木板踏垫上还会放上两双兔毛或者毛毡做的软鞋。进入室内就换上。也没准,何田会编两双藤拖鞋,软鞋一直穿着,要到火灶间加柴火的时候踢拉上拖鞋就行。   厨房的地板被重新打磨过,从古旧的棕黑色重新变成原木色,萨沙再回过头看看玻璃门,“哦。”封闭在玄关走廊里的那片旧屋墙壁,其实也打磨了一下,为了和新屋子的墙壁颜色尽量一致。   地板和墙壁经过打磨抛光,颜色浅了很多,有因为光滑,反射着从两扇窗口投进室内的光,整个屋子一下亮堂了很多。也因为原先的木门改造成的窗户正对着厨台和炉灶,所以即使用了灰黑色的石头来做台面,也不会觉得暗沉。   萨沙仔细观察这个台面,用手摸摸,再趴下,侧着脸看,“这是一整块石头啊!你们从哪儿弄来的?我的天,这得多沉……哎?不对,这是你们做的,对不对?和门口那个石头砖,我们盖烟道用的石头砖是一样的材料!这怎么做的啊?”   易弦不掩饰他的得意,“想学么?可得付学费啊!”   萨沙还真挺想学的。   整个台面几乎是一体的,炉台上原先的陶砖有几块破损的,修补之后,也铺了一层黑色石砖,最要命的是连洗菜洗碗的水槽都是用这个材料做的!那么大水槽!   这个灰黑色的石砖打磨光滑了之后很漂亮,上面有些闪动晶光的小颗粒,平滑细腻得几乎没有小孔。   萨沙的心思都用来琢磨这东西是怎么做出来的了,再到新房子里参观,就没那么大的兴奋了。毕竟,做木工,做家具,这些都是平时也能见到的,就算易弦和何田又做了些有巧思的东西,终究还是木工,和做出来石头可不一样。   参观完了,萨沙就一个想法,赶快,开始,教我吧!   然后何田就带着四个男人去了靠近河边一块林子里,在一块向阳的坡地上,她用绳子捆在几棵树之间,围出来一个大概十四五平方的长方块,告诉萨沙,“我们在这里挖陶泥。先把树砍了,挖出来四筐泥。”   然后易弦就指导着大家干起来了。   察普兄弟什么都不问,反正他们就是来干活儿还债的,让他们在河滩上捡石头没问题,砍树挖泥、喂鸭子兔子,什么都行。   几个人咔咔咔把绳圈范围内大大小小十几棵树都砍倒了拖到一边,何田派小麦来通知:午饭时间到了!   小麦一通汪汪,再围着易弦一段电动马达臀,率先跑出了林子。   吃了午饭,稍事休息,易弦又带着大家进了林子挖泥。   挖出的泥,带着草根树根的通通不能要,都堆在一边。   为了挖泥,土里的大石头,砍下的树的树根,都要一一清除。   这可比萨沙原先想象得要艰难得多。   好不容易挖满了四筐泥,都到了吃晚饭的点儿了,这片地也被翻了一遍。   萨沙心想,要不是夏天已经快结束了,这里现在要想种点什么都成了。   他还真没想错。   吃了晚饭,察普兄弟带了几块何田早上烤的石炉燕麦面包和一罐番茄酱,一小盒奶酪告辞了,易弦跟何田带上小麦,划上小船,让萨沙开着他的船跟着,到了下游的河滩弯道,挖了几木箱沙子,又领着他去池塘边和沼泽地边连根带土地挖了不少野草带回家。   然后,他们把野草种在了今天整理好的那片地上。   萨沙,感觉自己被充分利用了。   插入书签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第123章 杂粮面包   接下来的几天, 每一天, 萨沙都被极为充分地利用着。   不过何田和易弦也手把手地、巨细无靡地教他怎么烧陶和建房。   从怎么选陶土,到如何改善陶土质量, 他们每个步骤都教的很详细。何田还送了一个她自己做的笔记本和一只包着蓝色布条的碳条笔给他,“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你白天看了一遍, 晚上没事了就想一想今天学的东西, 一步一步写下来就知道自己哪里没记住了。”   萨沙一试这个学习方法,就发现有些步骤细节自己还真是忘了,或者当时看了, 有问题,却没来得及问,或者是没想到要问什么。   等陶泥冲洗、过筛、晾晒之后,和过筛的沙子混合, 何田终于拿出配制陶泥的秘方——骨粉。   陶泥中加入适量的骨粉,能让陶器更加耐用,质地也更细腻。   接下来, 就是重新打开陶器工坊了。   何田陆续教了萨沙如何使用模具浇筑和怎么制作模具,怎么捆绑模具——这是大批量生产,还有如何使用拉胚器——这个就是个人定制了。   最后, 她再教萨沙怎么修陶胚。   等待陶胚晾干的时候,何田又叫萨沙帮忙磨碎杂粮, 和了面,烤了几炉石炉面包。烧起窑之后, 哪有时间三餐按点准备啊。   趁着这段时间,易弦和何田刚好可以教萨沙怎么做空心砖,怎么用空心砖快速盖房子。   萨沙悟性很高,又一直对陶艺和建筑有兴趣,学得很快。   只是有一条,他看到何田用竹子作为房子的筋骨后有点发愁,“竹子的韧性比木头强,可是我们村子附近竹子不多。经不起这么用啊。”   “那就用木头代替。或者,你不是看见我们移植牧草,桑树,各种野花了吗?你也多种些竹子嘛。”何田这么说。   山下海拔低了不少,气候更温和,应该更适应竹子生长的。   这片森林中有很多处有竹林分布,但过了那片去年采伐木头的那片杉树林后,海拔又升了几百米之,就再难看见了。火山下的温泉山谷气候更暖和,可是大概是因为海拔高,所以也没有竹子。   萨沙犹豫着还没开口,易弦就笑,“嘿嘿,想学移栽了是不是?交学费吧。”   这当然是玩笑话。   何田把自己最近这几次移栽的成功经验都总结在她的笔记本上了,拿出来给萨沙讲一讲,从种荷花开始,讲到种牧草。   “我就说怎么来的时候河道还有有些池塘里长了那么多好像从前没见过的大叶子大花呢,原来是你们种的啊!”萨沙指指他们家水池里的荷花,“我还以为是你们这儿的特殊品种呢!原来是你们种的!”   何田易弦大有得色。   何田的经验简单总结,就一句话,大胆折腾,细心试验。   就种荷花的笔记,她都密密麻麻写了有好几十页呢。种子和植株按照不同的栽培方法种下,再给它们不同的环境,营养,一一观察,适时调整,最后总能找出合适的。   萨沙深觉受教。   “回家后我就研究怎么种竹子。”   “其实,没有竹子,木头也可以。我们平时建的房子哪有多高呢。”   “芦苇杆捆在一起行不行?”   “不行吧?”易弦摇头,“虽然有点像竹子,但是纤维密度不同。”   “也不能这么快下结论。”何田严肃说,“萨沙,你回家用芦苇杆捆一起做做实验就知道了。”   “怎么做实验啊?”萨沙没做过。   何田一本正经想了想,“这个,你可得自己动脑子了。这样吧,今天晚上你回去写个实验报告,写出几个方法,明天给我看。”   易弦教萨沙用空心砖盖房子,是先讲理论,然后带他参观现有成品——鸭舍,接着就让他理论结合实践,在屋子后面的空地盖房子了。   到了这时,萨沙也明白这种教学方法是最有效率的,虽然心里还是会嘀咕几句“狡猾”,但是认认真真地和易弦何田一起盖起了房子。   最先盖的,是紧挨着旧木屋的一座柴房。   这个房子借了旧木屋一面墙,易弦说以后要在木屋墙上再开个小门,连通柴房,冬天抱柴火就不会受冻了。   搭好地基之后,庭院里的那面墙也开了个门,正对着对面的火灶间。   萨沙觉得这个安排还是挺合理的。   柴房正对火灶间的那面墙建的比另外两面墙要高出五十厘米,房顶不是伞形,而是直接斜向下,这样柴房房顶的积雪就可以全都清理到外面,不会落在庭院里了。   柴房建好之后,他们又建了紧挨着柴房的厕所。   和何田一样,萨沙不太能接受这个概念。   虽然家里有两层楼,但是萨沙家的厕所在他们家院子西北角,紧挨着养鸡养羊的窝棚。   柴房和厕所共用的那面墙上也留了个小门,也就是说,冬天要是去厕所,可以从厨房经过,再穿过柴房,完全不必被风雪吹到。   这个想法倒是挺美的,就不知道实践起来怎么样了。   柴房和厕所的地板都抬高了,柴房是为了防潮,厕所的地板下面另有玄机,一侧墙上开了个小门,打开之后是个安了轮子的拉板,板上放着接污水的陶盆,能很方便地拉出来清理。   厕所正对所谓庭院的墙上也留着一个门,门都做好了,一多半是空心板,还留了个有简单雕花的小窗子,不过这窗户没用玻璃,用的是磨平磨光的大蚌壳。还是从萨沙家买的。   这种蚌壳磨掉黑褐色的外壳之后,是半透明的,有些还带着粉紫色的珠光,有些木匠会用将这样的蚌壳切割出形状,镶嵌在木器上作为装饰。   何田挑的全是最好看也最贵的那种,没想到拿来做窗户了。也有人用这种蚌壳做窗户的,但没谁做的这么精致,却安在厕所门上。   窗子还是两层的,两层都可以推拉,巧妙的是,两侧错开后,空气可以流通,但是窗子依旧是半透明的,保护了隐私。   萨沙对于这种把巧思和贵材料用在建厕所的做法不以为然。不过,反正这厕所不是他的,不管了。   正对厕所,紧挨着火灶间,何田和易弦还建了一件浴室。   从玄关出来,左边是柴房和厕所,右手边是火灶间和浴室。   这两溜小房子建好之后,正好和新房子的北墙是齐的。因为柴房面积远比火灶间大,所以另一边的浴室也就比厕所大得多。   为了建浴室,他们还专门等到察普兄弟来帮忙这天。无他,因为建浴室外墙之前最好把那个硕大的浴缸给先推进来。   建浴室在萨沙看来也是没什么必要的。   他们家的人在冬天,都是在厨房洗澡。   火灶上烧上两大锅水,坐在浴桶里,想要凉水就从压水井里打上来,想要热水就从大锅里舀。   不过,鉴于何田家在山上,不能像他们村子里那样家家都有井,所以这点也可以理解啦!   这个浴室也抬高了,地板下面藏着连接着浴缸的粗管子。这管子是用直径有十五六厘米的混凝土石头做的,一米多长,真想不到他们是怎么做出来的。   萨沙问了,易弦就说,“就是用模具呀!然后中间用水泥粘合,打磨,再粘合,打磨,反复几次,再测验漏不漏水,就行了。”   萨沙到这时,真有点后悔上次早回家了。应该留下来看他们是怎么用混凝土做出这些东西的。   其实哪有易弦说的这么轻松呢?   为了做出不渗水的混凝土管道,他和何田可是从冬天带回来第一批火山灰和玄武岩砂砾就开始反复试验的。   为了放这根管子,他们还在地下挖了条沟,一直通向屋子后面,沟的尽头,又挖了个深坑,大概是用来蓄水的。   萨沙又问易弦,“你这坑里面打算放什么呀?木盆?陶缸?”   易弦的答案差点又把萨沙气到,“还没想好呢。要是最后还剩的有材料,最好是用混凝土做个容器。陶器要烧那么大不容易,又没混凝土的结实。”   萨沙想抽自己,多此一问!问什么啊?人家那大浴缸还有埋在地下的管子都用混凝土石头做的!   败家。真是败家。   何田哪儿都挺好,就是找了个败家男人。还跟着他一起败。   反正浴缸是人家的,男人也是人家的,萨沙说不上话,干脆闭嘴了。   为了给浴缸排水,浴室的地板那才叫另有玄机呢。   建好了之后最上面是一层杉木板,打磨得光滑润手,每块木板八厘米宽,之间留着一点空隙,方便水渗下去。   木板下面打着木格,木格坐在一层石砖上,石砖下面是一层混合砂砾的小鹅卵石,再下面才是管道。为了给管道保暖,埋设管道的那一层填铺的材料中还有一些小麻袋。这些细长条小麻袋紧挨着管子,里面装了细沙,还混合了锯末和晒干的野麻杆茎切碎的小颗粒。   这一层的四角也像易弦铺设烟道时一样使用了巫术,放了四个小陶盆,盆里装了些碎陶片,陶珠子,还有粗盐粒。   管道上还开了两个小管子,一个连接浴缸底部,另一个,稍微高一些,放好了管道之后,几乎和木地板相平了。   萨沙正纳闷呢,就看到易弦在木地板上锯出了一个正方口,拿出一块四方小石砖,盖在地板上,木槌一敲,正好。   这块小石砖可和其他石砖不一样,中间是个圆形,里面全是小孔。显然,是渗水的。   “这个叫地漏。”易弦解释,“要是地板上水太多了,可以从这边流下去。”   浴缸安好之后,他们又试验了几次,看看水流能不能顺利地快速流进那个大坑中。   试验成功了,这才开始砌墙。   易弦在贴着火灶间的那面墙上开了方口,又加了一根管道,是引热水的。   这根管子,用的是直径十五六厘米的竹子。   萨沙好奇,“怎么热水管不用混凝土呢?”   易弦看他一眼,言若有憾,“我还以为你有点审美水平呢。”把萨沙气得差点倒仰过去。   管道都放好了,易弦跟何田又放了一排木板,把浴室隔成两部分,靠近火灶间的那一块是个小房间,里面连天花板都是松木和云杉,相间钉着,还挨着墙钉着木板长椅,地板中间挖出一个四方凹槽,里面堆了一堆大鹅卵石。   这木箱似的小隔间门上开在正对浴缸的墙上,门上开着小窗户,光线可以从浴室窗口照进来,总算不是个黑箱子。   萨沙问何田,“这是个什么?”   何田摇头,“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易弦说叫桑拿。准备把烤热的石头放在那里,再接一桶水,一瓢水浇在热石头上,哗啦!”她木着脸比划一下,“满屋子都是蒸汽。据说是种享受。”   萨沙:“……”   享、享受?   算了。反正是人家的屋子。   浴室的窗户正对着屋子后面,下面不远处就是排水口放水的大坑。   萨沙想说,这窗口安在这儿是个什么意思,只见易弦一抬腿,坐进了浴缸里,脑袋靠在浴缸边上,面露微笑,还小声跟蹲在地板上的何田说呢,“……那些花花草草都可以种在这儿,以后咱们在蓄水池里再种上荷花,坐在浴缸里就能看见……”   哦。原来是这么个设计。   不过,等等,你这浴室不是为了冬天洗澡不受冻做的么?   然后,萨沙知道了,易弦这工程才做了一半,人家要在屋子后面建个大温室。   插入书签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祝大家都能住上自己喜欢的房子。 第124章 姜撞奶和红豆凉糕   得知易弦的“庭院”原来是这么个方案, 萨沙张了半天嘴, 屋子后面还要建温室,温室后面还要再建个养殖区。   不过, 还是那句话,人家的房子,就让人家折腾吧。   萨沙和那时候何田一样, 先想到的就是, 等温室建起来了,这个围起来的庭院怎么排水,到了冬天温室房顶上的雪怎么清理。   柴房和厕所的屋顶建成了斜坡式的, 积雪一扫就能落到院子外面,对面的火灶间和浴室,反正面积也不大,但是这个温室可看起来真不小啊, 就算是也建成斜坡式的房顶,下雨的时候怎么排水呢?   易弦早就想好了对策。   察普兄弟隔了两天又来了,易弦领着大家走到庭院里, 地上已经扎好了树枝,用草绳拉着线,还沿着线绳在地上洒了石灰。   易弦指指地上那几道白色的石灰线, “挖吧。”   萨沙和察普兄弟都有些恐慌,“挖什么?”   “排水沟啊。”易弦又指指堆在地上那些从河滩上捡回来的石头, “挖完了把石头倒进去。”   他们在庭院西四边各挖出了四条排水沟,每条沟都有五十厘米宽, 七十厘米深,先填上大鹅卵石,再放上小点的碎石块,最后盖上砂砾,压平之后铺一层混凝土砖块。   这些砖块也做成了五十乘五十厘米的正方形,不过,所选用的石头是浮石,粗糙多孔,砖上还有五乘五的二十五个方洞。   排水沟做好之后,表面上看是平的,其实每条沟都有一定倾斜度,四条排水沟组成一个一角倾斜的长方形,使院子中的积水从厕所后面的角落流出。   这四条沟连挖带填,花了四个男人一早上时间。   吃过午饭,萨沙回皮货窝棚休息,察普两兄弟则累得躺在饭桌上睡着了。   易弦叫醒他们,何田从山涧里提出一壶用薄荷叶和小黄瓜切片泡的蜂蜜茶,大家喝了茶,又被领到了庭院。   在正对庭院的空地上,又出现了几条石灰画的白线,易弦对萨沙他们笑笑,“咱们继续挖吧!”   这个下午,他们又挖了三条更长的排水沟。   这块地,是准备做温室的。三条排水沟东西走向,沟底由西向东倾斜,如果温室中有积水,就会向东流去。山涧也是朝东流淌,一直流到山下的。   易弦对这三条排水沟的质量要求就没有庭院里那几条高了,这三条沟只是做平,最后上面铺上一层碎石和树皮,并没铺石砖。他们也没石砖了。   易弦告诉萨沙,这个排水沟恐怕还不是最终形态,虽然他和何田在等比的小模型上试验过,但是真东西好不好用,只有等秋天第一场大雨之后才知道。   建完了这几间小屋子,何田和易弦把剩下的火山灰和浮石全都做成了空心砖,堆在了准备作为温室的空地上晾晒备用。   不过,一看就知道,这些砖块恐怕不够建计划中的温室和养殖区的了。   他跟易弦表达了一下忧虑,易弦微笑,“谁说这些是用来盖温室的?这是用来盖苗圃的。”   萨沙这才想到,对哦,他参观过他们的温室,植物都种在抬高了苗圃里,距离地面大约有一米高,这样苗圃里的泥土才不会在冬季上冻。   “那……你们要怎么盖温室啊?”萨沙眼看着他们用完了最后一点火山灰的,他现在已经知道了,盖鸭舍的砖是用晒干的麻草做的,铺地的石砖用的是质地坚硬颗粒细腻的玄武岩石粒和火山玻璃石粒,盖苗圃的石砖用的是浮石,但是所有砖块都得用火山灰和石灰混合,火山灰用完了,当然就没法再做砖了。   那么,要用木头盖温室?   还是像现在的小温室一样,只有木框架,墙面和房顶都是透光的白色油布?   白油布到了冬天可不会保温啊……至少也得盖上半截墙吧?   萨沙正在以一个建筑者的思维思考,易弦拍拍他肩膀,温和地笑,“别担心,等你教我们做夯土呢。你不能光教理论不教实践吧?”   萨沙一愣,心中大叫:上当了!   何田在教他烧陶的时候,也和易弦做了些陶器,当然,她做的不多,基本都是给他展示的,有时她还会修一修他做的东西。   后面她和易弦教他制作榫卯型木板,混合水泥,用模具做空心砖,还有用空心砖盖房时,也全都参与实践了。   现在,萨沙觉着,要是他不陪着他们夯土,都不行了。   不过,萨沙扪心自问,他学到的东西确实比他来之前预想的要多好多。   比如,他没问,何田和易弦就教他了怎么一次做出多个空心砖,还不藏私地把这个方法教给了他,他觉得做夯土砖或者做陶器的时候也可以用得上。   他们用大米做动力,让它拖着搅拌机的拉杆不停转动,搅拌好所有材料后,倒进一个大木箱似的木模子里,混合物倒入一半,再在模子边缘预留的细槽中放入九片铁皮薄片,再倒入剩下的混合泥浆,这九片铁皮大小形状完全一致,上方有个凸起的地方,钻着孔,一条木杆穿过九个孔,出模时提起木杆,所有铁皮就出来了,打开木箱,四面轻轻敲击,再从侧面取出木箱中的三根横木桩,就一次做成十块空心砖了。   不过,看着容易做着难。萨沙实践了好多次,才掌握了诀窍,不然做出的砖不是缺角就是有气泡。   人家教他的时候这么用心,他也不好意思不认真教人家。   再说了,他做的那些陶胚是快晾干了,可是还没烧呢!   烧陶烧陶,烧和陶哪样工序也不能少啊。   于是萨沙教何田易弦夯土时,也像何田教他那样,先讲理论,讲再解工具怎么用,怎么制作,然后陪着他们做了一套夯土工具,再一起取材。   取材这个稍微容易些,易弦挖水池时那一大堆土至今还没用完呢。   三合土,是黏土,掺和沙粒,石灰,必要时再加上些其他的东西,然后按比例掺上水,经过敲打夯实的。   在泥土里加上铡成小段的麦秸秆或者干草,也是可以的。   据说从前有些讲究的夯土建筑,比如城墙,掺水搅和的时候还要加入米浆,认为这样可以使城墙更加坚固。   有些古建筑确实是经历了几千年的时光还存留着遗迹,但是墙里面有没有放米浆就无法验证了。   还有一种建夯土房子或者说土房子的方法就比较取巧了。   准备一些大小相同的麻袋,里面装上沙子泥土,盖房子时把沙袋像砖块一样一层一层垒起来,然后糊上厚厚一层泥浆,就成了。   这种方法也不是不能建出更坚固的房子,只要用木头柱子或是竹子插在沙袋之间,同样能起到加固的作用。这方法最大的优点是快。需要事先准备的材料就一样:麻袋。   用夯土或是泥巴建房子有个别的材料难以比拟的优点,就是房子的形状完全不受限制。   萨沙为了不跌份,在开始授课前还认真做了讲义,在何田给他的笔记本上画了不少图。   图中的房子真是五花八门,想象力有多大,房子的样子就能有多奇葩,圆顶的尖顶的根本排不上号了,见过蜗牛型的房子么?胡萝卜型的呢?   萨沙总结,“我觉得过去的寺庙里的泥塑神像,和盖泥巴房子的方法其实是一样的,先用结实的材料,比如铁丝、竹子、木头搭个架子,再糊上泥巴,最后做表面装饰。”   学术交流之后,大家开始了实践。   萨沙绝不是个笨人,看他用来夯土的工具就知道。   原始的夯土工具其实很简单,就是大木锤,把混合好的泥土反复敲打,逐渐成型,然后晾干了,就能当砖用了。   萨沙的工具可是半自动化的。   这工具分成两个主要部分,一部分是个木头架子,可以调节宽度,木架下面有个木头叶轮,木架一半放在流水中,水流推动叶轮,皮带就能不断转动轮轴。夯土机的另一部分就是夯土用的槽了。   把混合好的泥浆放进木槽,水流推动叶轮,叶轮带动轮轴,轮轴快速转动,木槽上方的大木锤就会不断砸下来,敲在木槽里的泥浆上。   这个机器,像是个缩小了的舂米机。不过,村中磨坊里用的舂米机有一大排木柱和木槽,萨沙这机器只有一个。   何田和易弦经过这几个月的磨练,木工活儿的水平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很快做出了自己的夯土机。木槽什么的都是现成的,重点是叶轮和转轴。   有材料有工具,掌握了方法,夯土并不是太难的技术。但和任何技术一样,想要掌握,都得多练习。   萨沙老师带着两位学员制作出的夯土砖摆满了屋子前后的空地,等待晾干。   晾晒夯土砖的时候还要考虑阳光,不能让砖块表面干得太快,不然砖块很有可能裂。这时就得用草帘子盖住砖块。   如果天气非常热,或者风很大,还得在草帘子上洒些水,保持湿润。   据萨沙说,熟练掌握这门技术后,一个人一天可以做出六百多块砖。   夯土也可以用更大的模具。比如墙体模具。   什么叫墙体模具呢?就是用木板搭一个空心墙,然后把混好的泥浆倒进去,夯打之后,等土干了,拆掉模具,墙体就做好了。   这一招在盖房子时尤其管用。   把混好的泥浆倒进去,夯打之后,等一会儿,拆掉模具,墙体就做好了。   陶胚晒干后,何田郑重地带着萨沙在陶窑前摆了个小桌子,桌上放上小盘子,盘里装着沙土和三个锥形香丸,一脸严肃地焚香祷告。   这个仪式让萨沙心生敬畏。   毕竟,封窑之后会发生什么,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是烧出一窑漂亮的陶器,还是一窑碎陶片,在这个时代,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一块松动的窑砖,都会造成令人失望的后果。   接下来的每个步骤都很关键。   何田先教萨沙然后把要烧的陶胚放在窑里,怎么在陶胚和架子之间放柴火,多大的木头块合适,全都要考虑到火和气流的走势,这个,只能凭想象力和经验了。   放好陶胚和柴火之后,开火。   这之后,何田依赖的工具只有这几样,用来挑开遮着炉口铁板的铁钎子;投木柴用的铁铲;一个陈旧的皮质手动鼓风器,长得像个尖嘴的手风琴;再就是劈木柴的小斧头了。   除此之外,她只能依赖自己的眼睛。   炉火的温度达到时,拉开铁板,能看到十分明亮的橙黄色,这个颜色越浅,炉子里的温度越高。   就想她之前所说的,只要炉子还在烧着,就要不停地加柴,加柴,加柴,一丝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最初的两天,是何田和易弦轮换守护,萨沙旁观学习,等萨沙稍微上手了,每天夜里会让他轮守两三个小时。   何田在窑炉前面搭了个临时的窝棚,几乎白天黑夜都守在窑前。   这炉陶器的成功与否,在她看来,比以往的都重要。这可是和她的信誉有关的呀。   他们的一日三餐,全是易弦来料理。   之前何田准备了好多燕麦面包,易弦有时会炖一锅肉汤,有菜有肉,放在小陶罐里提过来,掰一块面包蘸着汤吃,或者是做成夹着苹果片和乳酪的三明治、黄瓜鸡蛋美乃滋酱三明治。   苹果这种水果放在地窖冷藏,如果保存得当,可以一直吃到次年秋季新苹果成熟,倒不是太稀罕,美乃滋酱萨沙倒是第一次吃。做法也不难,就是蛋黄加白醋和一点点砂糖,再加上油,疯狂摇晃就成了。   他对易弦提供的食物倒是很满意,不过,易弦看到何田嘴唇都要干裂了,胃口也不好,心疼他媳妇心疼得不得了,在饮食上又下了不少功夫。   今天是黄瓜青椒丝凉面,明天是酸梅鸭胸肉饭团,再过一天又端来了姜汁撞奶。   于是萨沙也有幸尝到了这个新奇食物。   易弦把老姜磨成姜蓉,挤出汁,放在三个小碗里备用,羊奶从地窖的冰箱里取出来,加热到锅边冒气针眼大小的小泡泡就端下来,稍微放凉后用竹勺舀一勺,缓缓倒进放了姜汁的小碗里,在姜的蛋白酶作用下,碗中的奶就半凝固了。要想知道姜汁撞奶是不是做成功了也很简单,只要将一把小竹勺子轻轻放在奶皮上,要是勺子没有沉下去,那就是成功了。   这时再将小碗放在冰箱里冰镇一会儿,吃起来那味道可美了,凉凉滑滑,又香甜。   除了姜汁撞奶,易弦还做了樱桃果冻和红豆凉糕。   取一块用猪皮和骨头熬成的明胶片或者一些寒天粉,温水化开,分成两份,一份加上樱桃汁,另一份加一勺蜂蜜和几片薄荷叶。   先把樱桃汁倒进小碗里,倒到碗的一半就行,然后放进冰箱冷藏。   一个小时后取出来,碗里的果汁已经成固态了,这时再放一颗樱桃,一片小薄荷叶,把另一份加了明胶的蜂蜜水倒进碗里,再次冷藏。   再次取出来,小碗放在盘子上倒扣一下,就得到一个双色的果冻,一半暗红,一半晶莹清澈,能清楚地看到果冻里鲜红的樱桃和碧绿的薄荷叶。   红豆凉糕其实也算是一种果冻。   把熬好的红豆糖放温,加入明胶片或是寒天粉,搅匀,冷藏,出模,切成小方块,或是用花朵铁模压成花朵的形状,凉凉甜甜,红豆沙沙的。这个凉糕不会太凉伤胃,又有营养。   萨沙每次看到易弦整治这些精致吃食,都主动向何田道谢,“沾了您的光了。”   有易弦助力,烧窑进行得很顺利。   谁料到,到了封窑那天,何田刚从窑顶下来,突然刮起一阵凉风。   她皱眉,深吸一口气,“要下大雨了。”   易弦和萨沙对视一眼,同样忧愁。   果然,不一会儿,乌云满天,风雨大作。   这时他们能做的,只有等待。还有祈祷。   “看来祖先们不想让这手艺外传啊!”易弦拍拍萨沙的肩膀,惋惜地看着他。   萨沙不服气地瞪他,“那怎么传给你了呢?”   易弦冷哼,推开萨沙,搂过何田,在她毛毛躁躁的脑袋上亲一下,“我是外人么?”   萨沙气得闷声摇头。   雨过天晴后,大家的心情并没随着天气晴朗起来。   到了开窑的时候,何田忧心忡忡,站在窑炉口愣愣出神。   易弦拉拉她的手,“要不,我来开?”   何田摇摇头,自己揭开了封窑的砖块。   她还不忘告诉萨沙,拆窑的时候要怎么样做,怎么把陶器一件件取出来。   封住窑炉的砖块全都拿开了,何田走进窑炉,拿起一件陶器,轻轻抚摸,再用力压一压,哈哈笑了。   出乎意料,又或者其实合情合理,这窑陶器都烧成功了!   萨沙的激动得原地转圈跑,握着拳头哇哩哇啦乱叫,何田和易弦则是感到欣慰和放松。   取出的陶器一件件摆出来,何田又拿了干草,教萨沙如何捆扎杯盘碗盏瓶瓶罐罐。   至此,她的教学才算完成了。   插入书签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到下周,这篇文就要完结了。在这提前感谢各位的支持。因为没法回复留言,我在围脖上发了个文集中回复了一些文下一直出现的问题。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不用特意关注我也能看完全文的。   下周一我会开始更新新文。之前已经做过几次广告了,女主是个有些亚斯伯格症的霸道女总裁,在学生时代邂逅了男主,然后把人始乱终弃后,她拉黑男主,跑路了。   这个女主,很难放在什么混乱守序、善良邪恶的九宫格里的任何一格。   她只对归纳在自己“范围”内的人有同理心,对于其他人,甚至包括她自己,都是比较麻木和冷酷的。   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合适。   仔细想了想,我觉得我自己也很难形容下篇文的女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很难简单地定义她是好人还是坏人,那她所做的事也很难被定义了。   但其实我相信我们每个人也都是这样的。不过没人花时间花心思分析我们的心理,记述我们的故事而已。   像我之前所说的,我已经厌烦了写善良、无辜、总是被动等待的女主,所以新文的女主仍然是个主动性很强的人,快意恩仇,淑女报仇十年不晚。   总归还是希望大家能来看吧。   就这样。   再次感谢大家长久的支持。 第125章 藕粉凉糕和炸藕饼   萨沙在何田易弦建起了温室和养殖区之后, 才带着他做好的这批陶器下山回家了。   就像易弦当初说的, 为了学更多的东西,他巴不得多留几天呢。   何田易弦盖的温室, 像萨沙原先设想的一样,为了让尽量多的光照进来,只有半截是墙, 用的是他们一起做的夯土砖。   第一次做砖的时候, 何田他们就做了几种不同的,有的是全用夯土,有的在里面加了干草和萨沙这次带来的一些麦秆, 还有的加了干草和羽毛。   几种砖晒干之后,分别进行了耐火和隔热试验,对比试验结果之后,再做砖, 他们就在泥浆里加了一定分量的麦秸秆和羽毛。   因为察普兄弟也来帮忙,所以这个温室虽然是何田家目前所有建筑工程中最大的,但是很快就建好了。   温室的上半截墙用的是白油布。   这种白油布在春季集市萨沙也见过, 是一家山寨厂商做的,大概是急于扩大市场,每样产品都比原先一直来了十几年那家厂的油布要便宜很多, 何田他们买的这种,是最便宜的那种, 当然了,也最单薄。   同样大小的油布, 都是折四次,最厚也最贵的那种会比这种高出快一倍。   但是这个油布还是挺结实的。   把两层油布缝在一起,中间缝出五十乘五十厘米的方格,每个方格四边留出大约三指宽的空隙,格子里填上些羽毛,依然透亮。填的羽毛还都挑的是颜色浅的,大多是野雁野鸭肚子上的毛。   方格之间的空隙是给土墙中的木框架留着的,一面墙的油布做好之后,两人抱着油布站在梯子上,把油布的缝隙套在方木框上,一点点拉下来,这面墙就做好了。然后,再在两边钉上平行的三道木格加固。   温室的房顶也是这么做的。   为了方便除雪,温室的房顶也做成了斜坡式的,但是,另有玄机。房顶分成了四片,转动固定在内墙上的绞盘,正对绞盘的这片房顶就会像吊桥的桥板一样被拉起来,当它向上倾斜,覆盖在上面的雪如果没冻得太硬,应该很容易就会刷刷地落在地上。   从温室里面看,这个机关更为清楚,四片房顶的三角形框架上有手指粗的麻绳,还有不知从什么机器上拆下来重新利用的金属轮。   到了这时,萨沙对易弦是彻底服了。这不就是给温室房顶做成了羽毛被吗?萨沙上一次来的时候就问过何田,挂在树下晾晒的那些袋子是干什么的,何田说是羽绒和羽毛,羽绒,是最贴近禽鸟皮肤的那层细软绒毛,填进被子或是衣服里,又轻又暖和,大点的羽毛就用来做其他填充材料。   这会儿,都用上了。   不过,他还是问,“你们屋子外面的露台怎么没安绞盘啊?”   易弦立刻拉下嘴角了,“本来安了,但是轮子不够了,只好又拆下来安在这儿了。”   何田赶快说,“金属轮子安在露台上风吹雨淋的,不太合适,我们再做个竹木的多好。是吧?”说着对易弦甜甜一笑。易弦那张脸啊,变得可真够快的。本来是阴沉奸险脸(萨沙视角),一下就变得和煦多情了(依然是萨沙视角)。   啧。这么会卖弄美色,难怪能骗着何田这么老实又能干的姑娘跟着他败家呢!   温室里面还建了一道矮墙,把空间分隔成一大一小两部分,离屋子更远的,比较小的部分,是何田和易弦为家中的禽畜准备的。萨沙猜测,他们可能会再一点点加些细节,比如用木栏或是竹栏把不同动物分隔开,再做上小门之类的,没准再留出一个区域堆放牧草和饲料。嗯……最好弄成两个,堆在养殖区两边,又能更保暖了……萨沙盘算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又在为人家操心了。   还真用不到他操心,何田和易弦什么小细节都想好了,矮墙盖好后,上方用竹子和草绳做了围栏,确保鸡鸭不会飞到种植区。   除了分隔区域,这道温室中的夯土矮墙白天吸收了阳光,夜晚就会缓慢释放出热量,温室中的植物、禽畜都会更暖和。   至于种植区,也分成了好几份呢,苗圃也没像小温室那样全是方方正正的,方正的长条块全集中在温室两边,靠近浴室窗户的修成了几个半圆形和椭圆形的还有随意弯曲的,苗圃之间的地还又铺了一层切碎的干树皮和小石子,随着苗圃的形状蜿蜒。   在浴室出水口,玄武岩混凝土做的大石头池也放好了,一半埋在地下,一半露出地面,这个池子故意做得粗糙,如果不是萨沙亲眼看着它被做出来,会以为这是个天然石头凿出来的。这池子也跟天然石头差不多一样重了,他和察普哥推着一路骨碌过来,再四个人用草绳、木棍扛起来,费了不少劲才安置好。   池子里面暂时是空的,不过,可以想象,不久之后肯定会种上水生植物,再养几条鱼,池子里的水还可以用来灌溉。   想到这儿,萨沙看看现在还空荡荡的温室,想象一下,以后温室两边方方正正的苗圃里会种上蔬菜,中间那些不规则的苗圃大概会种上各种供观赏的花卉和植物。哦,再搬进来两个水缸,养上荷花,水池里也是……   他不由有点羡慕何田和易弦,“你们俩可真是会过日子。”   说“会过日子”可能已经不太恰当了,应该说,是“会享受生活”。   最令萨沙惊讶的,是何田他们还做了两道夯土墙,放在了他们的新屋子里。   这种利用方法,真是闻所未闻。   何田和易弦的解释是,夯土是高热质量材料,又能调节室内湿度,在房间天花板上安上轨道,建两道活动墙,白天推到房间中间变成一条直线,把房间分割成两部分,阳光通过窗口直晒在上面,晚上把两道墙推成L型,隔出一个更小也更温暖的卧室,土墙再慢慢散发白天吸收的热量,那不就更暖和了吗?   到了夏天,还可以把两道墙都给折叠起来,推到房间两个角落,屋子又通风又凉爽,土墙还在调节湿度,就算下雨了,不烧地暖也不会觉得屋子里潮湿。   萨沙听完,觉得,真有道理啊。而且,土墙最怕的就是水,还怕长草,放在室内,这问题都解决了啊。   于是他就陪着何田易弦一起做起了“活动土墙”。   说是两道活动墙,其实是十二片活动的墙板,每片五六厘米厚,四周包了一圈打磨得十分平滑的杉木木框,木框上安了滑轮,在天花板上装轨道里运转顺滑,所以就算把几片土墙一起推动,也不会觉得沉。   而且,到了何田易弦这儿,萨沙才知道,夯土墙,也能做成美美的。   他们俩试验过之后,在做土墙时还镶进去了两道彩色的小石子作为装饰,每片墙板上的石子线条都不一样,合在一起时,能看到两道彩色的弧线上下翻飞缠绕。   这两道彩线刚好和目光所及的高度水平,线条流利灵动,使灰黑色的土墙墙板的厚重感消失了。这些彩色小石子,全是他们俩捡回来的火山玻璃。   尤其是阳光直射在墙面时,半透明的彩色石子就发射出极为瑰丽的光点,投在地板上,家具上。   除此之外,他们还在墙板底部做了三十四厘米高的树叶拓纹,这墙就更漂亮了。   夯土墙现在折叠在屋子角落,现在放的,是用竹子和花纸做活动墙。   这个更风雅了。每扇竹子花纸墙板和活动土墙的大小是一样的,但是薄了很多,竹子框只有一指的厚度,就刚好能安上轨道轮轴的厚度,墙面由两条细竹篾分成三格,两端的格子三四十厘米高,中间是长长的格子,说是活动墙,看起来更像屏风,手工做的纸是牙白色的,上面压了疏疏离离的竹叶和花瓣,淡雅清新。   易弦说是用来遮阳的,但是萨沙觉得更像是用来装饰的。   阳光照在纸墙上,压花纸上的竹叶花影就投在地上,朦朦胧胧的,非常好看。   萨沙知道自己很可能一时用不上这些技术,但仍然把这些细节都记在了笔记本上。   他知道纸是怎么做出来的,何田还送给他了一本她做的笔记本,可是他还是想看做纸的过程。   不过,很遗憾,何田说今年不再做了。要想学,等明年再来吧。   告辞时,何田把一个小木箱交给他,嘱咐他转交给三三。   木箱里装的是她今年缫成的丝和一封信。   除了这个,何田还让萨沙带给三三和三保一竹罐的藕粉和一罐蜂蜜。   萨沙从前没见过荷花,当然也不知道藕粉是什么,打开罐子,只觉得清香扑鼻,罐子里的粉末细腻,倒不是很白。   他正以为这是姑娘用的什么往脸上扑的粉呢,就听何田说,“吃的方法我都写在信上了。”   听易弦解释之后,萨沙又赖着不想走了,“你们带我去采点莲藕吧!再教教我怎么做藕粉的!等我们家今年收了米,我用两袋大米跟你们换。”山民们说的袋,是大麻袋,一麻袋大米大约是二十五公斤。   易弦想了想,觉得可以交易,就带萨沙去了一个附近的池塘,挖了两筐藕,一筐让他带回去跟三三家分,另一筐带回家,做成藕粉给他看。   采莲藕,做藕粉,又花了一整天时间。   当然还少不了教萨沙莲藕的吃法和种植方法。   做藕粉剩下藕,何田切碎了,和肉馅混合,裹上一层蛋液,蘸了面粉,再裹一层蛋液,蘸了揉碎的面包屑,放在油锅里一炸,香脆得萨沙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新作的这批藕粉来不及晒干,何田只得用他们之前做的藕粉演示。   除了用滚水冲泡,何田还做了些藕粉凉糕。   藕粉凉糕的做法也很简单,在模具里涂上油脂,温水搅和藕粉,再加点溶化了的寒天粉或是明胶,倒进模具,上蒸笼,蒸上二十分钟后取出来,放凉,脱模,就可以切成自己喜欢的形状了。   要是想做得更精致些,那花样可多了。   因为藕粉熟了之后是半透明的,所以可以在加水搅拌时放入玫瑰花瓣,或是果肉丁。   据易弦说,和藕粉最为搭配的是桂花。桂花和冰糖熬成桂花糖,浇在藕粉凉糕上,味道清雅香甜,回味悠长。   不过,因为去年冬季突然提前到来,何田并没能带易弦去看那棵疑似“桂花树”的树,所以至今他们也没有采到桂花,做凉糕时就一直用的是玫瑰花。   玫瑰花的干花瓣颜色仍然妍丽,加在半透明的藕粉凉糕中,除了增加了食物的美丽程度,还含有幽雅的香气。   最后,萨沙带了一竹盒的藕饼和一盒藕粉玫瑰花瓣凉糕,终于满足地离开了。   他顺流而下,经过长有荷叶荷花的河道,停下船,按照易弦教的方法,连着淤泥挖了些莲藕,又捡比较老的莲蓬摘了几个,打算种在家中一片较为贫瘠的水田里。他想了想,又摘了几朵将开未开的荷花,准备拿给三三   萨沙家有四个哥哥,最大的哥哥比他年长十四岁。几个哥哥在老爸的带领下,多年不断开拓,家里的水田有好大的几片,米是不缺的,哥哥们都希望萨沙能多学些手艺,这样,老爸老妈去世后,萨沙才不会跟他们抢家里的田。   察普兄弟当然没敢像萨沙那样死皮赖脸的,还敢主动要吃的,说什么“凉糕也送我一盒吧”,但是他们离开时也美滋滋的。   由于他们这段时间表现良好,易弦和何田决定今年带其中一个人一起去捕鲑鱼。另一个人留在家中,每天来一趟,照顾家中的禽畜蔬菜什么的,捕到的鱼两家平分。   送走了萨沙和察普兄弟,也基本完成了屋子的建设,何田和易弦终于可以短暂地休息一下了。接下来,他们就要去捕鲑鱼了。   这天晚上,两个人吃过晚饭,傻乎乎地一起坐在没放水的浴缸里喝米酒,透过浴室窗户看看还空荡荡什么都没种的温室,异口同声说,“我真喜欢我们的家啊。”   插入书签   --------------------------------------------------------------------------------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祝福大家都能住上自己喜欢的家。即使买不起大房子,即使只能住在合租公寓里,但是,至少可以有个自己睡得舒服的床吧?就算床垫太硬太软,那至少可以有自己喜欢的枕头和被单吧?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第126章 一口兔肉饼一口脆黄瓜   八月转眼间过了一半, 森林中没有日历, 但一切都在暗示着时间的推移。   最先感受到的是树叶的颜色渐渐变多了。   盛夏的森林,入目时是一水儿的碧绿、青绿、墨绿, 还有新长出的叶芽那种介于嫩黄和嫩绿之间的颜色,风吹动树叶,白桦树叶片底部是带着浅灰白色的绿……   而现在, 许多叶子的边缘渐渐出现了黄色。黄色也有深浅, 有些还带着棕褐色的小斑点或是棕红色的一抹色块,每天早上清扫落在露台和门廊上的落叶时,渐渐要花更多的时间。   易弦收捡了很多落叶, 用草绳穿成一串一串,挂在菜地田间吓鸟的竹篱上。   苹果树上的果实也开始露出红色。尤其是向阳而生的苹果,淡绿色的果子上先是出现一抹粉红,像小姑娘害羞的脸庞, 接着,这抹红晕慢慢蔓延,整颗苹果都变红了, 果实带点蜡质的表皮越来越红,上面有一层仿佛寒霜的半透明的粉,用水是洗不掉的, 要用棉布巾擦一擦才会掉,擦掉这层白霜后, 苹果就变得亮晶晶的。   虽然何田告诉他要再等一周才能采摘苹果,易弦却等不及苹果完全成熟了, 他摘下了两颗带着枝叶的苹果,放在卧室的窗前小桌上,于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也能闻到苹果的清香。   八月中下旬也是捕捉鲑鱼的最后时机。   再过一周,就很难再看到逆流而上的鱼群了。气温也更低了,甚至有可能下起夹杂冰雪的冻雨。   出发去捕鲑鱼的那天早上,天还没亮,察普兄弟就来了。易弦交待了留守的察普哥几句,大家就出发了。   去年一冬天的粮食危机、初夏时老爸的横,在这些打击下,这兄弟俩比从前勤快了很多,他们今年春天开始陆陆续续捕了不少野猪,公猪都阉割了,准备到秋天杀掉腌制或者拿到集市上交换,母猪和小猪崽子们留着。公猪阉割之后,就不再好斗了,还非常贪吃,几个月就能长重几十公斤。   他们目睹并参与了何田易弦建房的过程,也受到了触动,把自己家的地窖和木屋重新翻修了一番。除了几样蔬菜和当过冬主粮的土豆,萝卜,他们还种了一片玉米。   玉米的种子是去年秋季集市跟山下的农户换的,他们换的是玉米棒子,种子剥下来时完整饱满。   看到何田家除了萝卜土豆还种了南瓜、小米和红薯,他们就也想再种些土豆之外的主粮。   两兄弟想起来,换玉米的农户说过,这东西好照顾,也多产,收获之后晒干了能存放很久,还有,甭管是山地平地还是石头地都能长,他们觉得这应该是很适合的作物,可万万没想到,辛辛苦苦种下的玉米倒是长高了,也抽穗了,可是玉米棒子上不长籽。   有的稍微好一些,长出了籽,可是一颗棒子上却也只长了几溜玉米籽。   到了这时,察普兄弟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别说山上的山民了,就是山下的村人,都很少有人种玉米。   只有在沿河流再向下三四十公里的平原上,比如熊男楚云西家那一片,才有人大面积种植玉米。   可这个时候再要种其他的作物,也来不及了。   察普兄弟希望这次跟着何田易弦能多捕到些鲑鱼,这样,他们在秋季集市拿来跟人交换的东西就多了一样。就算换不掉,也能留着自己吃。   三个人带着大米小麦,穿过森林,过了藤桥,向着更深的林中行走。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永远是小麦。它对每一次外出都抱着极大的兴趣,也非常享受。   一路上,小麦捉住了一只野兔,发现了两只松鸡,三个猎手不断收获猎物,大米身上驮的背篓越来越沉。   到了中午,要过河了,易弦把大米背在身子两侧的背篓拆下来,跟察普弟一人一边抬着,非得叫何田骑在大米背上过了河。   何田实在觉得这是小题大做,多此一举。   “这河又不深,我们一起走着,一会儿就走到对面了。”   易弦却非常坚持,“水是不深,可是凉啊!赶快上去,我牵着大米慢慢走,肯定不会让你摔下来。”   何田有点害怕大米把她给摔到河里,不太情愿地趴在大米背上,搂着大米脖子,“大米啊,你可得走得又慢又稳呀!”   察普弟看看小麦,小麦也仰着狗脸看看他,吐着舌头哈哈哈喘气,看什么看?没见过单身狗么?!   易弦牵着大米,大米驮着何田,两个人低声说笑着走在前面,两个单身狗跟在后面,察普弟背着沉重的行李跋涉,小麦到水深的地方还得奋力狗刨。   过了河,何田就地升起火,易弦和察普弟两人换下湿衣服挂在树枝上晾晒,她把那只野兔洗剥干净,挂在烤架上烘烤,兔肉烤熟了,用小刀切成一条一条的,打开行李,拿出一叠发面饼,夹在饼子中吃。   何田带的食物里还有几根顶花带刺儿的小黄瓜,就着夹兔肉的饼子,一口香喷喷油滋滋的肉饼,一口脆生生的黄瓜。   午休结束后,一行人继续向密林深入。   察普弟还是第一次走进这片熊出没的密林溪流,他背着自己的帐篷睡袋,紧紧跟在大米后面,生怕落队。   到了傍晚,他们到达了去年捕鲑鱼的溪流附近,仍旧在去年扎营的地方支起帐篷,寻找干柴,燃起篝火。   因为多了一个帮手,何田打算今年直扎起拦网,放在河流里。   趁着天色还没完全黑,易弦和察普弟两人去砍竹子拖回来,何田留在营地准备晚饭。   编竹网不需要多精细,三人吃过饭,劈开竹子,就借着篝火编起了竹网。   第二天一早,收拾好营地,把所有食物都吊在树枝上,悬在半空中,三人带着竹网去了溪流边。   到了八月中旬,太阳升起的时间晚了很多,到了早上六点多,天空还是蒙蒙的灰蓝色。   可即使光线不明,也能看见溪流中一条条鲑鱼逆水而上,踊跃着,跳过溪水中的石头,银灰色的鱼尾甩出一串串水花。   他们就地砍了几棵一握粗细的小树,砍掉枝干,把树干一段砍成圆锥形,用来固定拦网。   拦网钉在溪流中之后,没过多久,大批的鲑鱼就挤在网前,它们不断跳跃,试图突破拦网,潺潺而流的溪水这时像是一锅煮沸的水,拦网前全是鲑鱼们跳动时拍击出的水花,发出奇异的声响。   易弦和察普弟穿着野猪皮做的背带裤,提着大捞网,不断把鲑鱼捞起来。   一头成熟的鲑鱼可以重打十五公斤甚至更多,在捞网中奋力挣扎扭动,易弦他们得用上全身的力量才能举起捞网,在水流中走到岸边。   何田张开一个油布大口袋站在岸上,把口袋套在捞网上,易弦才敢把鱼倒进去。   他和察普弟忙活了一会儿,拦网前又挤满了急于逆流而上的鲑鱼。   三个人不停地捞了快半个小时,都很累了,可是这时正是鲑鱼群集中的时候,谁知道下一次鱼群到来是什么时候呢,一小时后?还是一天后?   尽管很疲惫,可是三个人还是集中精神,努力配合着,高效率地捕捉鲑鱼。   直到岸上放了三个装满鱼的袋子,易弦才说,“休息一会儿吧。”   三人在岸边坐下,都喘着气。   何田拿出保温水壶,给每人倒一杯热腾腾的红糖姜茶。   喝茶的时候她握一握易弦的手,他的手心还是暖暖的,她这才放心。   用整张的野猪皮做的裤子看来还是有点用的。   裤子做好后,何田还特意在内外都涂了鱼胶,再阴干,搞得这裤子硬邦邦的,像是没硝制过的皮子,易弦开玩笑说,这裤子摆在地上自己都能站起来。   丑是丑了点,可是能防水啊。   何田还想过用厚实的油布做防水裤,可是再厚实的油布也毕竟是布,进到水中后,柔软布就会被水流冲的贴在腿上,虽然是防水了,可是还是冷啊。   经过特殊处理,硬得像厚纸板一样的野猪皮裤子进到河里能稍微好一些。   然后里面再穿上一层用薄油布和羽绒做的裤子,那就更暖和了。   不过,易弦坚决不穿什么羽绒裤子,他指指大腿根,“我不嫌扎啊?”   “那就里面再穿一条裤子嘛!”何田帮他想对策。   “穿那么多,我还得在河里走呢!太费劲了。”易弦还是不乐意。   最后,还是只在外裤外面多穿了条野猪皮裤。   察普弟对这个野猪皮裤可就很满意了。他们家的秋冬衣服,所用的皮子大多是两面光的野猪皮。   这裤子本来是何田给自己做的,决定他要参与捕鲑鱼之后她把裤子改长了点,给他了。   三个人休息了一会儿,喝了红糖姜茶,再吃一片厚厚的涂了羊奶黄油的杏肉干核桃仁面包,趁着全身热乎乎的,溪流中拦网前的鱼群又多了,赶快再捕捞一波。   快到中午时,小麦和大米像是闻到了什么气味,显得很警惕,何田赶紧叫河里的两个人,“走吧。恐怕有熊。”她已经端起了槍。   河流两边的树林里光线幽暗,树枝上,石头上,全是青苔。即使用了瞄准镜,何田依然无法判断威胁藏在何处。   如果这时候有熊从树林中冲出来,站在河中的易弦他们是毫无抵抗能力的。   虽然看不到熊的踪影,何田认为他们最好相信嗅觉比他们灵敏得多的小麦和大米,趁着熊还没现身时赶快撤离。不然,等它真的出现了,很可能就离他们太近了。   易弦赶快和察普弟上了岸,网兜里的鱼也不要了,提上地上的布袋,放在大米背的筐子里,抓起槍,谨慎而迅速地离开。   回到营地,他们大吃一惊。   在他们捕鱼的时候,显然有不速之客来过这里。   扎好的帐篷全都给踩平了,做饭的铁锅水桶东倒西歪,吊着食物的那棵大树上还有抓痕,篝火堆的灰烬上留着这位不速之客的清晰脚印:一只熊。   何田蹲在脚印旁边,把自己的手掌放在脚印上比了比。   脚印比她的手掌大了近一倍。   这说明,脚印的主人,很可能是一头成年的公熊,身长两米以上,甚至可能达到三米,重量可以达到三四百公斤。   她站起来,当机立断,“我们走吧。现在就回家。”   “啊?”察普弟看看装鱼的袋子,有点不甘心。   他们一上午就抓了六袋子的鱼呢,现在拦网那儿还有好多鱼,这……就走了?   他犹豫着,“我们,就不能换个地方?这附近没有别的抓鱼的地方了么?”   易弦也有些犹豫,他看着何田。   何田皱眉,“有是有的。可是……我有种感觉,这头熊跟上我们了。它先发现了营地,或者是昨天晚上就发现了,可是它有些怕火,等到了早上才来。然后,它跟着我们的气味,到了我们刚才捕鱼的地方。”   她这话,让察普弟寒毛直竖。   三个人中,只有何田有过和熊搏斗的经验,察普弟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听她的。   可他又一想,何田,该不会是被熊破了胆吧?   他们可都带着槍呢,而且,可不是什么土槍,是有瞄准镜的高级货。   察普弟再想一想,“就算现在走,那抓到的鱼怎么办?”鱼离开水,很快就会死,不把鱼腹剖开取出内脏还有鱼鳃,鱼肉很快会腐臭。   易弦这时不再犹豫了,“先在袋子里装点水,出了这片林子再剥。”   他说完,就开始收拾地上的帐篷。   察普弟叹口气,突然来了股勇气,“你们先收拾着,我跑到河边再看一次。不看我不甘心。”说着他抱着槍就跑了。   何田气得想抽他,追上去,“你回来!”   易弦拉住她,在察普弟身后喊,“我们收拾完就走。到时你不回来就自己一个人呆着吧。”   察普弟的步伐缓了一下,又跑得更快了,“我就看一眼就回来!不然我没法跟我哥交待。”   何田骂道,“笨猪。”   骂归骂,收拾好了行李,何田和易弦还是不停朝林子里看,希望察普弟赶快回来。   他们把本来准备用来腌鱼排的铁桶都灌上水放在大米驮的篮子里,再把几袋鱼挤在上面,最上面的袋子里的鱼根本就碰不到水,乱跳乱挣扎,掉在地上两次。   何田看得心烦意乱,想干脆拿木棍把袋子里的鱼都敲死算了,这时,察普弟跑回来了,他面如土色,张开双臂比着,“这、这么大!一头棕熊!快走!快走!”   确定了威胁存在,几个人速度极快地穿出了林子。   一路不停,直到来到一块较为空旷的小溪边,才不得不停下休息。   察普弟惊魂未定,喘着粗气,“我都没敢走近。那头熊真大!真大!”他跑出去不远就后悔了,可是这时候再往回跑,那也太怂了吧?他正进退两难呢,就看到溪水中站着一头大熊,从头到尾大约有三米长了,扒翻了拦网,正在那儿嚼鲑鱼呢。   大概是进食中的熊没发现他,察普弟走运地飞跑回来,毫发无伤。   三人从一大早醒来就在捕鱼,又在紧张和恐惧中飞奔了很久,别说午饭了,都没停下来吃干粮,这时真的是精疲力尽,干脆就在小溪边休息得久一点,吃吃饭,再把已经死得七七八八的鱼一一给洗剥了,切下鱼排。   何田把几个鲑鱼的鱼头刮掉细鳞,放在锅里,再加两个香菇一点盐,煮了一锅鱼头汤,一人一碗,配着发面饼吃。‘   鱼一剥好,重量就轻了很多。何田也顾不得调制腌鱼排的秘制水了,鱼排一层一层撒上粗盐放好,赶快趁着天还没黑,快走。   察普弟本以为今晚会住在这里呢,但是何田告诉他,这里还没走出熊的地盘,随时还会再碰到熊。最好是赶到中途中那条河边,过了河,才算安全了。   三人一犬一鹿继续飞奔,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河边,过了河。   察普弟坐在地上,捶捶酸痛的双腿,心中感叹,鲑鱼排虽然好吃,可是这也太冒险,太费劲了啊!   插入书签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第127章 荷花酥   隔天回到了家, 察普哥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回来了, 正在喂鸡鸭呢,听见动静跑出来, 还没问呢,他兄弟就跟他讲起他们遇见三米长的大熊的事儿。   最可怕的是,这熊都快成精了, 一直窥视着他们, 第二天先到营地扒翻了帐篷,然后还偷偷跟着他们!没准头天晚上就在不远处偷偷看着他们呢。幸好三个人轮流添柴了,营地篝火一夜没灭, 不然睡得迷迷糊糊就给熊咬掉脑袋了。   察普哥听着都觉得后怕。   两家平分了鱼排,察普兄弟欢欢喜喜地回家了,临走前察普哥还对何田易弦千恩万谢,鱼打得不算多, 但是总算有惊无险把他兄弟囫囵带回来了。   带回家的鱼排只是用粗盐腌着,要想做出味道好的鱼排,可得赶快动手, 这次有了大厨房,做起来可比以前方便得多了。   何田易弦搬出几个木桶,桶里加上山涧中提来的泉水, 再加上盐、砂糖、花椒粉,还有何田的秘方, 搅拌均匀,在把鱼排放进去, 密封放置一昼夜,一部分沥干水分熏制,做成熏鱼排,另一部分连着水装进罐头瓶中,放在地窖里。   鱼排处理完毕,秋收就要开始了。   今年夏季一直没怎么下大雨,可以算是风调雨顺,各种蔬菜瓜果都长得很好。   尤其是南瓜。   今年种的南瓜,在初夏时就开始为大家提供食物了,南瓜花,嫩南瓜,都能当菜吃,南瓜稍老一些,用来炖汤、焖米饭,或是蒸熟了之后揉和面粉,做成各种面点。   从初夏算起,这几棵南瓜秧一共长了上百个瓜。   这时瓜秧上还结着十几二十个瓜,何田打算留下最大的几个,让它们长大长老,在霜降时再摘下来,放着当过冬粮,其他的小南瓜,赶快再摘一批,切成片,晒干做干菜。   这时大温室里还没种上蔬菜,这里没有风吹雨淋,虫鸟也无法进来偷吃,成了最佳的做干菜的地点。   除了嫩南瓜,豌豆、黄豆、辣椒、茄子、洋葱、蒜、小番茄,还有紫薯、土豆、萝卜等等,也尽可以放在温室晾晒。晒干了之后的蔬菜瓜果干都干干净净的,不用再怎么整理,就能收藏起来了。   何田打算,等苹果、柿子收获了,也放在温室里晾晒。   他们回到家之后,接连几天的主要活动范围都在温室里。他们一边晾着冬储干菜,一边在苗圃中播种。去捕鲑鱼前,何田挑选了一些种子进行育苗,这几天,已经陆续有小苗可以种下了。   趁着此时阳光还好,日照时间充分,他们得赶快分苗、移栽,再把一部分已经长得很好的蔬菜植株移到温室的新苗圃中。   不知道冬季真正来临时新温室里的气温能够维持到多少度,但是目前,如果一昼夜不打开前后的门通风,温室里温度能超过三十度。   太热太冷都不利于植物生长,为了便于监控温室的温度,何田在温室中央的小径边竖起一根木柱,把今年春天买来的温度计安在上面,还做了一个湿度计,也挂在上面。   温室前后门都打开,房顶也摇起来一些,让冷空气进来。   温室中的新苗种下一周后,小米也成熟了。   何田起初还想用传统的方法弯着腰收割,但是一看易弦拿着动力锯改装的割草机刷刷刷地一会儿工夫都快从地的另一端头走到她面前了,叹口气,捶捶酸痛的腰背,也拿起了割草机。   有了柴油做动力的割草机,何田种的这块小米地,一会儿就收割完了。   小米收割完,打谷,脱壳等等程序都可以用半自动机器完成,当然,是以大米作为动力的。   刚收完小米,秋天就悄悄来了。   第一场秋雨来得无声无息。   快到清晨时,何田恍惚间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   她睁开眼睛,伸手在地上摸索了一会儿,还没找到衣服,手臂又被易弦拉进被子里。   他伏在她身后,把脸贴在她头颈之间轻轻蹭,轻声问她,“你要去哪儿?”   “下雨了。我想出去看看。”   “看什么呀,小米都收了,菜园里也没剩几颗菜了。”易弦说着半撑着身子,也伸手摸索,“你累不累?再睡一会儿?”   这一睡就睡到了快中午。   何田再睁开眼睛,天光已经大亮,隔着压花纸墙,光线倒不刺眼,一时分辨不出是天还阴着,还是其实她醒得并不太迟。   她揉揉眼睛,翻个身,易弦推开纸门进来了。   两人半躺着说了会儿闲话,才开始这天的工作。   吃完早餐,易弦赶着大米,把小米地给好好犁一犁,那些还留在地里的小米叶秆都是上好的饲料,抖掉泥土,扎成一捆一捆挂在架子上晒干,干了之后就能收紧干草窝棚中。   地犁完了,再撒上秋肥,重新翻一遍,覆盖一层土壤。   冬天的雪会给土地盖上厚厚的棉被,来年开春,土地就又肥沃又湿润。   菜园里的土豆、萝卜、红薯、紫薯也可以全刨出来了。胡萝卜倒是可以再等等,第一次霜冻之后再挖出来。   土豆按大小分拣好,选出最优秀的妥善保存在地窖里,准备作为明年的块茎。不完整的,挖出时被铲子割伤的,通通扔进一个大藤筐里,抬到山涧中,让水流冲洗。   红薯和紫薯也一样处理。   吃过午饭后,太阳出来了,金光照在树林中,许多叶片在不知什么时候已悄然变成了青黄色,金黄色,橘红色,棕红色。   何田和易弦把洗净的土豆红薯提出来,放在给帮工们开饭的棚子下,两人对坐在桌前,何田给土豆们削皮,易弦把土豆切成块。   切好的土豆倒进大搅碎机里,给大米一根小胡萝卜,让它拉着横杆不停打转,往搅碎机里加上水,搅碎的土豆就渗出白浆,流进接在机器下面的木桶里。   含有丰富淀粉的白浆静置过滤之后,就能进一步制作各种土豆粉条粉丝了。   红薯如法炮制。   紫薯是今年收获的新品种,甜味并不会比何田一直种的红心红薯甜,只是颜色特别。   因为种的不多,何田没舍得用来做淀粉。   他们在室外的大灶升起火,压粉条机架在锅上,锅里煮着沸水,一团团雪白的淀粉团挨个挤压成粉丝,纷纷落入锅中,稍微一煮,捞起来,挂在架子上放在太阳地晾干。   这场秋雨过后,啾啾唧唧的虫子渐渐销声匿迹,林子里似乎一下安静了很多。   今年的秋收,多了一样要收获的食物——莲子。   何田和易弦划着船,到下游的支流河道和池塘采集莲蓬。   夏季时碧绿的荷叶也像林中其他叶子一样,黄多绿少,仿佛林子中的秋意渲染到了河道中。   不过,莲蓬还是亭亭玉立,如同一支支青碧色的簪子,倒插于水中。   何田今年夏天才尝到新鲜的莲子。怪不得易弦一直念叨莲子羹呢,莲子的味道原来是这么清甜的。   鲜莲子如玉珠一样可爱,中间有一道碧绿的莲子心,把它□□,晒干之后也可以当茶,不过,味道很苦。   晒干的莲子能存放很久,泡发之后和红枣一起煮了,粉粉糯糯,何田觉得这口感倒和煮熟的栗子有点像。   莲子小火煮烂后,可以像豆沙那样炮制成莲蓉,用来当甜点的馅料。   第一锅莲蓉一做好,易弦就迫不及待地要一展身手了。   他要做一道自己从前很喜欢的点心给何田显摆显摆。   为了取得最佳效果,他还专门让何田榨了些甜菜根的汁,当做天然的食品染色剂。   他做了油皮和水油皮,油皮用猪油和面粉揉好,水油皮除了猪油还加了水,不过,易弦一滴水没用,全用甜菜汁揉面,甜菜根的汁是深紫红色,揉和面团后颜色稍微浅了点,像是玫瑰花的颜色。   几番揉捏,再耐心静置松弛之后,分成若干个小份,擀成薄皮,油皮和水油皮相间,一层一层摞起来,放上四层,揉成圆球,这个圆球的颜色就更浅了一点,不过,和荷花的粉红色还差得很远。   在小圆球正中捏出个坑,放进去莲蓉,当然也少不了一小粒咸蛋黄。   最后,在小圆球上用刀子划上三道,圆球表皮就被划成六等份。   包好馅儿的小圆球再次松弛之后,易弦升起油锅,在油六七成热时,把小圆球挨个放进去。   何田看到这儿,十分捧场地“哇”了一声,只见油锅里的小圆球一个接一个沿着刀痕绽开,变成了六个瓣的小荷花,仿佛夏日清晨泛舟河上,在第一缕阳光投在水面时,一众荷花竞相开放的情景。   炸到“花瓣”层层绽开,易弦用笊篱把一朵朵小荷花捞出来,放在盘中沥干油。   他对何田微笑,“这,就是荷花酥。”   炸好的荷花酥形神皆备,用甜菜根的汁和好的面团在没下锅之前还是紫红色,下锅一炸,加热之后颜色褪了,变成淡淡的,带点黄晕的浅红,反而更像荷花了,花心里绽开的画龙点睛的一点点黄色,则是咸蛋黄。   “这么漂亮,我都不舍得吃了!”何田小心地捧起一朵小荷花端详,虽然已经很小心了,还是有酥皮被碰了下来。   易弦可就没那么客气了,他咔嚓咬掉一个花瓣,嚼了嚼,对这个口感比较满意,“还真是挺酥的。”   这可是道颜值极高,热量也极高的甜点。   但是真好吃呀。   插入书签   --------------------------------------------------------------------------------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到了第三个秋天了。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第128章 月饼   刚收完了小米土豆, 就接连下了两场雨。   雨还没停, 他们就赶紧摘了苹果。   今年的苹果比去年减产了大约五十个。   平均个头也稍小一些。但是甜度似乎更高。不知道是不是和秋季气温骤降有关。   这两场秋雨来势汹汹,从山顶带来了很多的泥沙石子, 枯枝腐叶,山涧中的水涨得高高的,几乎有满出来的趋势, 幸好何田家的房子所在地势较高, 小米和土豆红薯也都收获了。   池塘也涨水了,连续放了两天水后,池中的鱼虾不见了大半, 不少水生植物也顺水流走了。   池塘另一边的鸭舍中,鸭子们倒是很开心,山羊和鸡子们就没那么高兴了。   山羊喜欢干燥的居住环境,何田担心某天深夜再来场大雨, 会把鸡鸭山羊都给冲走,就提前把它们都赶进了温室中的养殖区。   秋雨连绵了几天,终于放晴了。   来到河边一看, 河水涨高了不少,夏季好不容易移栽成活的草地现在全被浑浊的黄色河水掩盖住了。这一涨水,水位就要等到次年夏天才会降下, 谁知道那些辛辛苦苦种下的草到时还会不会再长出来。   何田望着河岸叹气,她早知道把草移栽在河岸边很冒险, 但总要试一试。   岸上那块地倒是没事。晴天时两只山羊还能来这儿啃草。可是总不能把家中附近的林木都砍了种草啊。   趁着天晴,何田和易弦赶快把过冬的牧草搬进养殖区。   养殖区用芦苇席子和竹竿分割成几个小块, 干草堆放在最外侧的两端,这样可以更保暖,取用的时候也方便。除了干草,用骨粉、黄豆磨的饲料添加剂,还有乳清粉,也都存放在这里。   大米在养殖区也有一间新居,就在干草仓库隔壁。紧挨着大米的,是两头山羊。大米和山羊们除了干草和饲料,还各自有一大块盐块,放在它们的水槽旁边。山羊的隔壁是鸡子,然后才是鸭子们。   至于那三只鳖,何田把它们暂时放在种植区里。   鳖的力气虽然不小,可是腿短,它们爬不上一米高的苗圃,自然也无法祸害苗圃里种下的小苗和植物。   在种植区,靠近厕所的那面墙下挖了两个大坑,里面埋着陶缸,原本是准备积肥的,不过目前只堆了些干树叶树枝,三只鳖在园中爬来爬去,有时还会爬进缸里,藏在枯枝干叶下。   鳖的壳颜色和铺地的石子、树皮还有干枯的树叶树枝十分相近,不仔细找很难发现它们,不过也不用担心。有小麦呢。   自从鳖们搬了家,小麦每天都会守在温室入口狂摇尾巴,然后转过狗头,嗯嗯嗯地颤动小胡子,眼巴巴看着易弦,希望他能开门放它进去。   在表演了握手、打滚、装死等等把戏之后,小麦终于得到许可,冲进园中,呼哧呼哧翕动鼻子,寻找鳖们。每找到一只,它就会汪汪大叫。   寻找三只鳖,是小麦最近最喜欢的游戏。   何田每次看到小麦不顾一只猎犬的尊严打滚装死,都会皱眉,然后发出不赞同的声音:“啧——”   易弦假装听不到。   收获了苹果之后,一连几天都是晴天。   何田和易弦陆续又进林子捡了核桃、栗子,又摘了山楂,这时,家中的柿子也红了。   柿子红了的时候,就可以做月饼了。   今年的月饼不用说,又多了一种莲蓉馅儿的。   正准备月饼馅料时,天气又反常地热了起来。   本来他们都已经穿上厚外套了,早晚最冷的时候还要再加一件绒毛背心,现在都还得脱下来。一连几天,在正午前后,只穿一件单衣和棉布马甲就行了。   天气这么突然一热,做月饼的时候,何田和易弦就多搞了些花样。   他们先用寒天粉和蜂蜜水混合,搅拌之后倒进月饼模子中,只倒到一半就行,然后拿去冷藏。   等模子里的蜂蜜水凝固成果冻了,再取出来,放上馅料。   这种特别的月饼,馅料也得特别点。先不管味道如何,首先颜色一定要好看。   两人商量之后,做了几种不同的。   先是紫薯馅儿。紫薯削皮蒸熟之后,压成泥,加一点点砂糖和黄油搅拌,紫薯和红薯一样,薯肉里会有细细的筋,搅拌后过一次筛,薯茸就非常细腻了。   把紫薯泥揉成小球,放在月饼模子正中,再浇上混了寒天粉的蜂蜜水,这次水加满模子,再次冷藏后,出模,就能得到一个水晶月饼。   透明的月饼里是一颗深紫色的小球,颜值就不用说了,味道当然也不错。   另一种水晶月饼的馅儿是樱桃和山楂。说是月饼,其实更像是果冻了。去年的蜜渍樱桃味道已经十分浓郁,直接吃的话,会甜得发腻。蜜渍樱桃加上几颗新鲜的山楂,一起放在小锅里熬一会儿,多了山楂中的酸味,这酸甜味道就平衡了。   樱桃和山楂熬成糖浆之后,加上寒天粉,先做成小凝冻,出模后,用新型的铁皮模切成小小的红心,做成的水晶月饼先不管味道如何,样子绝对是所有月饼中最可爱的。   何田家的月饼模子,就是那对儿没羞没臊亲嘴儿的歪眼兔子,俩兔子之间加了一颗红红的心,都让人不忍下口了。   这两种月饼做成功后,易弦又做了玫瑰豆沙馅儿的,和蓝莓果酱馅儿的。   他着实很喜欢玫瑰豆沙、蓝莓果酱、樱桃山楂这几样馅料,再做面皮月饼的时候,也用了这几样。   月饼做好后,察普兄弟像是掐着点儿似的,又来拜访何田易弦了。   往年中秋时节,两家也是会互相往来的,只是后来交恶。自从察普老爹过世,察普一家倒和何田家又融洽起来了。   两兄弟也没空手来,他们收成不算好,玉米种黄了,但是家附近有很多山核桃树,就提了两小筐山核桃,还有一扇猪排骨、一副猪下水、一卷肉皮、一对猪蹄膀还有一个大猪头。   何田客客气气收了他们的礼物,也准备了丰厚的回礼。   易弦看到他们送来的山核桃全是脱好了皮,洗得干干净净的,猪皮猪头也都收拾得光光溜溜,也比较满意,在他们告辞前又多送给他们一袋小米,一筐干菜。   察普兄弟这连着五六年都没吃过月饼了,何田和易弦把他们自己做的月饼一样两块放进竹盒,给他们装了两盒。   两兄弟下了山,坐在自己船上,察普弟打开盒子,啧啧称奇,“哥,你看看这月饼,透亮得跟冰块似的。这怎么做出来的啊?”   察普哥拿了一块尝尝,“怪好吃的,甜甜蜜蜜的,就是怎么皮儿吃着口感跟肉皮冻似的。”   他弟翻白眼,“山炮!这叫果冻!”   何田家今年的中秋,节日气氛比往年还要浓厚,除了月饼,还有挂上了灯笼。   易弦建议做一些灯笼来装饰时,何田有点疑惑,“灯笼?灯笼不是正月十五元宵时挂的么?”   易弦一听,也很疑惑,“正月十五不就是吃汤圆么?还有灯笼?那今年过元宵的时候也没见你挂灯笼啊?”   “咳,那都是小孩子玩的啦!”何田说归说,还是从放各种陈年杂物的窝棚中翻出一个木箱,箱子里放着几个竹子扎成,再糊上纸做的灯笼。   其中有两个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一个是有两只红眼睛的白兔,另一个是个大头金鱼。   两盏灯笼都做得很精致,白兔的脑袋、耳朵、尾巴上还粘了一层真的毛,现在摸起来还是绒绒的。金鱼灯笼用的是压花纸,用鱼鳍鱼尾上用一条条细细的红叶做出花纹,鱼肚子上压的红花瓣,提起来,鱼头和鱼尾还会轻轻摇晃。   易弦小心地把两盏花灯拿好,研究了半天,劈了竹篾,照着原样仿制了两个,安上小蜡烛,点燃后挂在门廊下。   他还想多做几盏灯笼挂在庭院和温室里,何田连忙劝住了,“咱们俩,一共四只眼睛,哪里看得过来呀!房子都是木制的,温室的墙和房顶更是怕火,这样吧,咱们做几个安全的。”   易弦懊恼地叫一声,“我一直觉得少做了点什么,你刚才一说我才想起来,咱们应该做几个石灯笼啊!”   “石灯笼?”这高级玩意何田是第一次听说。   易弦连说带比划,还用竹篾在沙盘上画了几个草图给她看,“在庭院里,花园的步道上,都可以放上石灯笼。说是灯笼,其实就是个石头罩子,里面放上蜡烛,这样就不怕引起火灾了。我们家每年都有好多用不完的油脂,做成蜡烛,放在室外照明,不是正好?咱们有了火山灰,做石灯笼还不是一抬手的事!”   何田顿时觉得这主意不错。   要是可以在庭院中温室中放上长明灯,那多方便啊。   动物油脂做的蜡烛燃烧时会有怪味,不过,放在室外就不要紧了,而且,他们还可以改进配方啊,比如,用菖蒲芦苇结的绒棒子蘸上油脂,不也能照明么?或者加点别的什么助燃物。   何田和易弦一商量,先做几个能固定在地上的灯笼吧。   她找来几个小碟子,盛上沙土,中间按出个小坑,放上蜡烛,再和易弦用竹篾做了几个圆筒,圆筒两侧各留一条长长的竹条,裁好花纸,糊在竹笼上,将那两根长竹条插在泥土里,点燃蜡烛后,小碟子放在圆筒里,就不怕风把灯笼吹翻引起火灾了。   放在地上的圆筒灯笼也很好看,烛光跳动,花纸上的花叶影子也跟着火光摇曳,拉出淡淡的彩色光影。   易弦又找了几片干掉的大树叶,浇上蜡粘合在一起,叶片中间固定上一截小蜡烛,放在温室的石头池中,蜡烛倒映在池水里,也非常好看了。   他试验成功,立即多做了几个,放进门前的水池里,室外有风,漂浮在池水上的小蜡烛灯就随着风和水流缓缓转动,宛如坠落的星星。   何田和易弦坐在门廊前,一边吃着月饼,一边讨论着明年要再做些什么。火山灰肯定要再去取一些的,做几个石灯笼,还能做几个石凳、石头蓄水池,要是明年烧陶的话,再做几个专门放蜡烛的碟子,最好是能浮在水面上的,要是可以移一窝蜜蜂过来就好了,除了取蜂蜜方便,还有蜂蜡,那就能做些香蜡烛了吧?不过蜜蜂分窝这种事可遇不可求,再等等看吧……今年因为盖房子也没能赏樱花,不过明年一定可以……啊对了,今年应该可以看得到桂花了!还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桂花树呢!要是有了桂花,就可以做桂花酒酿、桂花糖、桂花藕粉糕……   两人相依相偎,身边是盛开的野菊散发的清香,天上是一轮冰盘般的明月,眼前点点浮光,耳边是潺潺流水。   良辰美景,美不胜收。   插入书签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第129章 双木成林,二人成森   中秋一过, 秋季集市就开了。   今年何田和易弦带去集市交换的东西和去年相差无几, 小米、红枣、苹果、各色干菜和罐头,还有鱼排熏鸭, 然后就是教萨沙烧陶时他们也跟着做的一些陶盘陶碗,杯子盒子。何田今年做了纸,就做了些笔记本。本来她是打算留着自己用的。纸张存放在干燥通风的地方, 能放上好多年呢, 但是后来送给萨沙一个笔记本后,看他那爱不释手的样子,何田就动了心思, 又做了一批笔记本,拿来市场交换。   她这批笔记本可是下了工本的,先把纸熨烫压平,然后沿着厚纸模子裁好, 再用锥子穿上洞,十张一叠,用涂了蜡的绒草线缝上, 十叠做成一本,穿好了线,脊背刷上一层鱼胶, 晾干之后,再安上本皮。   本子皮也做了好几种呢, 一种是家中的碎皮子缝的,皮面还带一根皮绳, 可以把本子皮扎起来,这样里面的纸叶就不会卷曲翻边,不容易破损,另一种是厚纸做的,纸上压了花,有竹叶、红叶也有鲜艳的各色花瓣的。   用皮子做的本皮可以拆卸,本子用完了,再换上新的纸,可以再用上好多年。   除了笔记本,她和易弦还做了些能折叠的压花纸灯笼。灯笼折起来后全是长方形,每片边缘穿了孔,用草绳打成X型的结编在一起,不用的时候可以压成薄薄一片,很方便存放。   集市开张那天一早,何田和易弦划着小船,装上货物,带着小麦顺流而下。   到了集市河滩,已经有不少人已经搭起了摊子,开始交易了。村民们早在几周前就砍过了芦苇,还在岸上铺了些木板,方便大家停船和搬运货物。   何田易弦也赶快选了块地方,砍了些芦苇,扎成束,一堆一堆摆放在一起,再把他们带来交易的物品一一摆放好。   易弦今年摆摊子的时候还多用了点心机,没像大家那样把芦苇垛砍成几乎一样高矮的,而是留了几垛高的,放在摊子中间,更高一点的放在最后,这样一来,高低错落,即使站得挺远的,一眼瞧过来,他们摊子上都摆了些什么,也能看得很清楚了。   摊子摆好后,两人又跑回岸边,小麦还守在船上呢。   小船上放着个泥炉子,搁在一个破烂的藤筐里。   何田从船底拿起一根木根,穿过藤筐两个把手,两人一前一后就把藤筐给抬起来了。   把泥炉子安放在他们摊子斜后方之后,易弦又去船上抱来了一口铝锅。   何田则折了些干枯的芦苇叶杆,填在泥炉子下,点起火。   他们带的这口大铝锅里是一锅煮好的卤味,加热之后,不一会儿散发出诱人香味。   中秋过后的秋季清晨,即使是在山下也开始变冷了。   不少住在下游平原的山民天还没亮就划船逆水而上,等到了集市,不仅累了,肚子也饿了,这时闻到喷香的食物气味,不约而同向何田易弦的摊子聚拢。   “大姑娘,你们这锅里煮的吃食是卖的么?”   “能换么?怎么换呀?”   “你们煮的是什么呀?”   何田和易弦戴上口罩,打开锅子给大家看了看。   “是卤煮,猪头肉、豆腐豆筋、卤蛋还有猪下水!”易弦用大勺在锅中搅了搅,舀起一勺卤好的食物,香味立刻更浓郁了,何田打开一个小棉被包着的木盒,里面是一摞烧饼,“卤煮夹烧饼!都是热的!”   “怎么卖呀!”   “有什么换什么呗!”何田笑笑,“我们俩也没想着要赚什么钱,本来想着自己吃着方便的,大清早划船过来,到了这儿热汗一落,凉飕飕的,要是能吃上口热食物多好呀,这么一想,干脆做多点带上,也算方便大家了。”   她这么一说,围观的人们都放心了,到了秋季,大家手里其实都剩不下什么钱了。   于是立刻有个年轻姑娘用一串玉米跟何田换了两个夹卤煮的烧饼。   何田这些烧饼都是昨天晚上就烤好的,切了缝,卤味也早就卤得烂烂的,把烧饼一捏,舀一勺卤味倒进去,再拿一片干荷叶一包,可以边走边吃。   那姑娘还跟何田吹她的玉米,“我这些玉米可是双色的,营养价值很高呢!你看,是不是每个上面都有两种颜色的籽啊!晒干了放到明年春天,就能种了!煮熟了又软又糯又甜。”   确实是这样。这姑娘的双色玉米何田还是第一次看到,淡黄色的籽之间夹杂着不少暗紫色的籽,颗颗饱满,闻着还有股香甜的气味。   何田暗叫可惜,察普兄弟刚惨痛地证明过,他们山上种不出来玉米。不过,要是放在温室种一两棵,没准能成功呢?等等,玉米是怎么授粉的呀?搁在温室怎么授粉?那也不怕,到时打开房顶,蜂蝶照样能飞进来,可是这样一来,病虫害又难治……她一边盘算着,一边不断夹肉饼给交换的人。易弦就负责收交换肉饼的货品。   他们本来就是想用这个法子招徕人气,所以来者不拒,人家给什么,他们都换。   买了肉饼,人们也没立即离去,还有排队的人,更是得多看看何田易弦摊子上的东西,结果就有不少人一边吃着肉饼,一边又跟他们换了各种东西。   卖肉饼确实赚不了什么钱,但是何田他们这摊子,一会儿工夫就成了人气最旺的,两个人忙活得恨不得多生出一张嘴两只手来。   只大半个小时,一锅卤味全卖完了,还剩下几个烧饼。   何田易弦摊子上的东西也大换样了。   小米变成了芝麻、花生、杂豆,还有一大袋何田易弦都没见过、长得仿佛土色的大圆萝卜的根茎植物,换的人说叫“地瓜”,可以蒸熟煮熟了当主食吃,也可以切成片像水果一样生吃。这个根茎放在地窖里能保存很久。   交换时那人切开了一块给他们尝,在薄薄的土色的皮下面,“地瓜”长着雪白的肉,脆生生甜津津的。   “吃着有点像梨子,可是没梨子那么甜和多汁。倒是也没什么渣。”易弦吃完总结。   何田觉得这东西可能换亏了,远没有苹果好吃。不过,新鲜东西嘛,尝尝鲜也好。   鱼排、熏鸭、猪肉这些都换成了皮毛,两张狼皮,一张黑白花的牛皮,还有一些其他的皮货,比如狐狸皮什么的。   陶器换的东西最有价值,他们用一套二十四件的杯盘碗盏换了一桶大约二十升的柴油,零碎陶器还换来了几样有用的小工具。   其他的果干果酱,用蜂蜡和草药制作的润唇膏,皮面的笔记本,压花纸灯笼等等,也都换成了各种各样的物件,有吃的,有用的,不一而足。   于是到了中午,他们摊子上又摆满了花布,各种食物,花生、玉米炼的植物油,各种罐头等等,再和人继续交换。   何田易弦跟人交换肉饼的时候,三三和三保也来了。   他们也忙得很。   今年三三又做了很多棉衣来卖,不过,她今年的棉衣多数是给小孩子或是爱美的少女的。   去年买过她棉衣的人,若是家中有小孩的,大多会再找她买,可是家里的大人却不可能每年都穿新棉衣。   三三挺精明,早想到了这一点,除了卖小孩棉衣,她还做了些羊皮外袍,“大妈大婶们看好了啊,这个外袍,可以两面穿,一面是厚棉布,一面是羊皮子,您套在棉衣上可以穿,天儿热了,棉衣一脱,又能当厚外套穿,皮面穿烦了,翻过来又是另一件衣服了!买这一件,一年能穿四五个月呢!”   一件衣服能穿上四五个月,那可太划算了!   许多大妈大婶一听,就动心了。   再加上三三这两年一直卖成衣,有回头客了,买过她衣服的人都知道她做的衣服布料厚实,针脚细密,款式还好看,也不用她怎么反复招徕,很快摊子就给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到了中午,衣服都卖完了,换成了各样货品,三三和三保捡下自己需要的,再用其他的跟人交换。   三三这时才得闲,远远跟何田笑着打招呼,何田走过去,两个小姑娘坐在三三家摊子后面的空地,说起私房话。   何田朝着三三家的摊子抬抬下巴,嘻嘻一笑,“他放着自己家摊子不管,来你家帮忙啊?”   三三脸就红了。   萨沙帮着三保看摊子呢。   他自己摊子倒是他老爹在看着。   何田啧啧几声,摇摇头,“没想到啊,当初你推荐萨沙来学烧陶,原来是存了私心的。”   三三给她说得不好意思了,半垂着头笑,“这你可冤枉我了,我那时候可没跟他好呢。”   “哦。那现在好上了?”   三三抿着嘴笑,不说话,她两颊上没涂胭脂,也浮起淡淡的红晕。   两人说着话,熊男楚云西也来了。   易弦提出一袋红枣和一袋小米,“楚大哥,嫂子生了么?都给你准备好了。”   楚云西满脸红光,“生了!我媳妇这次生了个小子!母子俩都好着呢!”他递给易弦一个大牛皮袋,里面是高纯度的酒。   两人说了会儿话,楚云西又去找三保聊天。   楚云西、三保、萨沙多日未见,居然也有不少话要说。   萨沙先给楚云西看了自己做的陶器,又说起何田易弦的家最后建成了什么样子,几个人又跑到易弦何田摊子边继续聊。   熊男羡慕得直搓手,抓住易弦手臂跟他说,“大兄弟,今年看来是不成了,明年,明年我能带我家那口子去你们家看看么?”   “当然可以啊!”易弦笑道,“到时再带上你家姑娘小子。”   熊男连忙摆手,“那可不成!小孩子没打针不能到处乱跑。”说起这个事,慈父熊男面有喜色,“我们那一片儿,原来是三不管,今年夏末给双河城的城主收编了,大家都有户籍了,以后虽然得向城主纳税,但是每年春天城里都会开诊,拿着户口本就能去给小孩打疫苗,给大人看病。哪怕不是免费的——说实话还挺贵的,可是再不用担心遇到庸医黑医谋财害命。我和我媳妇正攒钱呢……”   易弦听了,静了一会儿微笑,“这个新城主倒是比之前那位更能耐些。”   楚云西纳闷,“城主换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易弦淡淡一笑,“恐怕是去年冬天。”   楚云西仔细想想,“嗯……难怪今年春天集市的时候,我看着那阵仗跟去年不大一样呢。可是又看不出来哪不一样。”   萨沙和三保互相看看,再看看易弦,“说不定明年春天,城主就会趁着开集市的时候收编我们了。”   这事是好是坏呢?   山下的村民们大多是自耕农,不受任何人管制,平日要是有个邻里纠纷,或是要修码头修路,开山开荒,全是村子里公推的村委会管事。   至于山上的猎户山民,更是法外之人,他们遵从的,是自然法则,也与世无争。   要是城主要收编他们,让他们纳税,那以后会不会还让他们服役呢?去打仗去帮着他抢地盘呢?   易弦看到萨沙和三保面色凝重,微笑劝慰他们,“税恐怕不太好收。我要是城主,就像这两年一样,在集市时收商家的税,限制他们,比管理我们要容易的多。至于兵役,那就更难了,大家当初为什么住在这儿,不就是因为往山林沼泽里一躲,就很难被抓住么?”   萨沙和三保想想,确实有道理。   如果城主真要他们纳税,那也只能像对楚云西他们那样,纳了税,也有好处拿,现在暂时看不出太多好处,可是能看病就医这一条就很好。要是三三小时候能得到真的小儿麻痹症的疫苗,就不会残疾了。   至于以后城主会不会再换人,税率会不会提高,利民的医药政策实施时究竟能不能利民,只能等待时间解答了。   何田和易弦换到了满意的货物,带着大包小包,还有萨沙如约给的两包新米,载着小麦,逆流而上,向着家的方向行船。   他们来时天还没有大亮,两岸景色笼罩在朦胧雾气中,全是黛色青烟般的轮廓,回家时是下午四五点,黄昏的斜阳投在河面上,水天一色,两岸秋草也像被夕阳染了色,林中的树木映着蓝天,远远看去,像有谁不吝惜颜色,把所有绚烂的颜色都泼洒在枝头秋叶上,金红色,橙黄色,墨绿色,青黄色……一层层颜色延绵到深林中,最终又变成了与清晨时见到的森林相似的黛青色。   何田和易弦到了家,将一样样货物搬下船,有说有笑向山上走去。   两人的身影,还有小麦摇晃的尾巴,渐渐隐没在秋色之中。   一年,又一年,人的力量能将自然中的景色改变,茂密的树林可能变为梯田,直耸入云的山崖可能被夷为平地,河流可能改道,变为水库,甚至气候、四季长短都能被人类改变。   可是离开自然,人能去到哪里呢?   在一层一层林木的环卫之中,何田和易弦继续忙碌着,生活着,欢笑着,享受着,依赖着,也保护着这片森林。   双木成林,二人成森。   (全文完)   插入书签   ---------------------------------------   作者有话要说:   至此,正文就结束了。   明天可能会写番外。   希望大家今后也能继续吃好,睡好,心情好。   这篇文算是我写过的最为小众的一篇文了。   全文几乎没什么起伏跌宕的情节,就是吃吃吃,种种种,再加上养鸭养兔子养鸡养鳖养山羊……嗯,还有养狗子和驯鹿(前期还有养汉子?)。   它能得到大家的喜爱,我也真有点意外。   不少读者想要我看过的纪录片或者是书单,我以后整理下,放我围脖吧。我围脖就是笔名,很好找的。大家不用特意关注我,我不怎么更围脖的。而且……说实话,我总觉得,关注了我的围脖,你们就走进了我的生活。我的喜怒哀乐,个人好恶,都能被你们看见,有时候很可能不招人喜欢,也无法给大家带来愉悦。要是大家不嫌弃,就请继续关注我的作品吧,到我晋江的专栏点点“收藏作者”,对我以后发新文也有帮助。谢谢了。   接下来要发的新文就是之前说过的《错先生》。英文里有个词叫Mr Right,对先生。urban dictionary是这么解释“对先生”的:A Man that Every Woman wants to Find, F*ck and Marry.   那么,Mr Wrong,错先生呢? 在错的时机遇到的Mr Right,恐怕只能是错先生了。   然后另一篇文也在构思和建筑了,对了,是同系列,暂定叫《三人蛮荒》,(本来想叫“三人星球”的,后来想了想,怕有人说这作者什么毛病?写完一人星球写三人星球?)   主要人物是三个不幸坠机到了蛮荒星球的战士,每个人来自不同国家,各自拥有不同技能,他们要怎么在这个环境恶劣的星球上生存下来?是放弃国家立场,一起合作?还是合纵连横亦敌亦友?   要是大家有兴趣就到我专栏预收一下。谢谢啦。   最后再次感谢各位一直支持我的小天使们,尤其要谢谢一直给我留言、给我投地雷的各位。特别是Lena2100。爱你们。mua~吧唧~啾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