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夏有微凉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三弃公子》 作者:丹青手 文案   胭脂是因死人怨气而生的阴物,机缘巧合下得了再世为人的机会。   只是运道差了点碰上了反派,可惜运道这事本就悬乎,否极泰来有,一衰百衰也是常事,她显然是后者,每一世的结局都……不大好看。   而反派本就不大好的性子也越发喜怒无常,乖戾阴鸷......   PS:   男主每世轮回,表面瞧着都像个正人君子,实则性子就呵呵呵……了。   胭脂哽咽:“自己招惹的大腿要是不抱,死相绝对会很……一言难尽……”   提示:   1.三观端正勤勤恳恳软嫩老妈子向女主vs阴暗系病态偏执伪君子向男主   2.1v1 相爱相杀向 结局HE   3.男主……真不好说,反正请勿模仿学习!   容我再强调一遍,请各位切勿模仿男主的危险动作!这不是好人,这是反面教材!   此书必备指南:   第一世 守规矩夫子vs居心不良弟子   第二世 心持正道大房丫鬟vs禁欲伪善二房公子   第三世 下九流戏子vs病态纨绔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前世今生 东方玄幻 主角:胭脂,叶容 ┃ 配角:李言宗,沈绾,等 ┃ 其它:渡劫,三世 ============= 第一卷 一世木生花 第1章   半夜里胭脂起来干呕了几次,还是没能将那药吐出来,浑身上下依旧软绵绵的,不过几个动作便有些吃力。   窗外烟雨绵绵,院子里迷蒙一片,她靠在窗前看着落雨微微发怔,他这些日子一直给她下药,不曾有一日懈怠。   她一向自在惯了,如今骤然失去了自由,连日来都是愁眉不展食欲不振,虽每日被他逼着用饭,人还是消瘦了许多。   “胭脂,胭脂~”窗外有人压低声音唤她,胭脂低头一看一颗黑压压的脑袋在窗下探进来吓了一跳,待看清了来人是沈绾才缓了过来。   胭脂见她这般单枪匹马的闯进来,不由担心道,“你怎么来了,这不是羊入虎口吗?”他对沈绾的心思如此明显,她现在来了如何还走得了?   沈绾站在窗外怕被人发现撑着窗台跳了进来,闻言低声道: “没事,他现在被人缠住绝对脱不了身!”   当真能缠住他吗?他那样心思深的人,恐怕是不容易的,胭脂微敛了眉,心中颇为不安。   沈绾见胭脂一副反应迟缓的模样,不由急道:“时间不多,快些跟我走,晚了就走不了。”   胭脂知道现下顾不了这么多,如果能走她还是愿意试一试的,她看了一眼高高的窗台,面露难色道:“恐怕有些难,我使不出力气爬窗。”   沈绾闻言瞪圆了大眼,惊疑道:“他难不成对你做了什么……?”又见胭脂一副虚弱无力面色苍白的娇弱模样,立马就确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怒骂道:“他竟然对你做出这样的事!”   胭脂闻言险些气得厥了过去,若不是没气力早就一掌拍死她,这脑子里尽是些废料,她强撑着道:“胡说什么,他给我下了药,我现下连走出房门的力气都没有。”   “就这样?”沈绾由不信到慢慢平息了怒火,随后又好似颇有遗憾,便转过头去拿木凳子过来放在墙边。   胭脂:“……”   她扶着胭脂踏上了木凳,半抱半提将胭脂移到窗外,饶是如此胭脂还是费了老大力气,一到外头就跌坐在地上,沈婉身手敏捷的跳出窗外,见她弱不禁风的模样,低声疑道:“他当真没对你做什么?”   胭脂闻言忙闭了闭眼,憋了一口气:“胡思乱想些什么,你再说话可要惊动了人了。”   沈绾怕惊动了人忙闭上嘴,连忙扶着胭脂往僻静的碎石小径走,一路避开了好些人,又绕过几个花园子径直往后门走。   “我刚头翻了墙进来的,你现下这样也翻不了墙只能走后门,那里有人守着,我想法子去引开,你在这里等我。我将他们引走就来接你,只是这般必会打草惊蛇,我们速度一定要快!”   沈绾扶着胭脂在离后门稍近的草丛里坐下,自行去引人,不过片刻工夫,那边就传来了一阵喧闹声,再过了一会儿声响渐渐变小了,像是往另一处去了。   胭脂默默等了一会儿,雨丝也渐渐大了起来,草丛外传来一阵极轻的动静,沈绾喘着气飞快的跑到了胭脂身旁,“走!”   她提起胭脂就往外冲去,几步快跑到了墙边的树下,树下系了一匹骏马,沈绾飞身上马,一把拉起胭脂坐到后头,对胭脂道:“抓稳了!”   一扬马鞭,如箭一般冲了出去。   胭脂咬着牙使出了所有的力气才能稳住自己不掉下马去。   后头便有人叫喊道:“快,有马声,快骑马去追。”   另有人慌道:“速速派人到府外通知公子,人不见了。”   胭脂一听这话,急道:“再快些,万不可让他们追上。”   沈绾闻言忙抽马鞭飞驰起来,雨滴随着风落在脸上微微犯疼。   夜深人静,雨势越发大起来,马蹄嗒嗒嗒落在青石板上,在空无一人的路上响起显得格外的空旷而又寂静。   待马甩了一路跟着的人畅通无阻出了城门往郊外跑去,沈绾才略略松了一口气,放慢了些速度道:“胭脂你再撑一会儿,等过了这段路前面就有人接应。”   胭脂到此已经有些力竭,这软筋散太过霸道,她已有些撑不住了,手也微微有些松卸下来,只是逃的太过容易,她心里到底有些不安道:“还是快些吧,我怕他追上来。”   沈绾闻言大笑:“胭脂呀胭脂,你什么时候胆子这般小了,未免太过惊弓之鸟,已到了这处,他便是能飞也……”沈绾说到这儿便如卡了壳一般,她连忙一勒缰绳拉住了马,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远处站着的那个人。   胭脂抬眼望去,那人撑着一把竹伞,素雅青衫,长身玉立站在路的尽头,侧对着她们目光正落在前头那棵参天大树,悠闲自若。   待沈绾一勒缰绳马一抬前蹄又重重踏落在了地上,他才缓缓回头透过层层雨丝望向她,眼神淡漠的一丝温度也没有。   胭脂不由打了个寒战,这次若是没走脱,往后怕更是难上加难,又见他孤身一人,她微微眯起了眼道:“绾绾,冲过去。”   沈绾一听忙重重点头,扬起马鞭,连抽三道往前冲去。   远处那人撑着伞站在雨间,风扬起青衫一角越发衬得人如松柏,一贯的镇定自若。   胭脂见状微蹙眉头,她一贯知道他不做无把握的事,可她还是要试试,现下他一人如何追得上一匹快马,更何况沈绾武艺傍身,他一个读书人根本不可能是对手。   待到马儿一步一步快要接近他且要超过他的时候。   林中突然闪出一个身影,提起刀径直劈断了马的前蹄,下手极为狠辣决绝。   身下的马儿发出一声嘶吼,一下便将她们二人甩下马去,那人收到回鞘立在一旁静悄悄的,仿佛刚刚不曾出手一般。   胭脂再也撑不住松开了手,沈绾忙一把拉住她,饶是如此二人还是狠狠的栽了跟头,在地上翻滚了几翻才停下来。   她勉力撑起身子,雨滴滴滴嗒嗒地砸在她的脸上,砸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她看着那马的下场心中颇为惴惴不安,朦胧间看见那人撑着伞一步步走来,如闲庭漫步一般。   磅礴的雨水顺着竹伞倾落,在他面前落成一道水帘子,伞下的面容一如初见的眉目清润。   沈绾见他走近忙抬起头冲他道:“你放她走,我留下来。”她有武艺在身先留下来稳住叶容之,待胭脂走远以后,她在想方设法逃走轻而易举的事。   她忙拉住沈绾,吃力道:“不可……”刚头一阵奔波她早已力竭,又极是担心沈绾,她根本不了解他的为人,且他对她的心思又那样明显,自己留下来他还能当她是夫子,除了下药旁的不曾亏待,当沈绾就不同了,是以她现下只担心她走不脱。   他目光越过沈绾落在她身上,缓缓吐字道:“夫子,夜深了,该回府了。”声如珠玉落盘,夹杂着雨滴落地的声音透入她耳中。   沈绾见他如此,本就觉得他心怀不轨,他这般作为分明是对胭脂起了心思,他怕是真的藏了不伦的心思,她有些骇然冲他道:“叶容之,她是你的夫子,是你的长辈,你这般藏着龌龊心思,是要叫她与你一道遭世人耻笑吗?!”   胭脂正绞尽脑汁想法子怎么让沈绾安然离开,突然听沈绾一阵嘴快说的颇为不像话,她根本阻拦不及气得险些喷一口血,又见叶容之看着沈绾一脸的高深莫测。   她忙拉住沈绾,将她护在后头,“你莫要为难她。”见他未接话,又言辞恳切道:“阿容,我没求过你什么,只求你这一次,看在我曾经教导过你的份上,让她离开好不好?”   “胭脂!”沈绾急道,她看他根本不是给她身子下了药,而是给她眼睛下了药,这分明就是眼睛脱窗,怎么就看不出自己弟子的心思!   大雨倾盆,斗大如珍珠般砸落下来,胭脂已然冻的瑟瑟发抖,牙齿上下打颤,自从离了乱葬岗她就越发弱了,连这么点雨都禁不住。   叶容之撑着伞向胭脂伸出手,指节修长白皙,雨落在他的手上顺着指尖一滴滴落下。   胭脂见他这般便知是同意了,连忙拉着他的手,使了使力气却根本站不起来。   叶容之扔了手中的竹伞,一手拉起了她一把拽进怀里,将人打横抱起。   沈绾连忙站起身想要拦住叶容之,却被鬼魅一般立在一旁的人拦住,她往左,他便往左;她往右,他便往右,铜墙铁壁一样挡在前方一步也靠近不了叶容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人带走,沈绾气极:“你这样是要遭天谴的!”   叶容之一步未停,面色平静道:“吊起来。”   沈绾一愣,片刻后就被那黑影一般的人抓起来往大树走去。沈绾一下便明白过来,却根本挣扎不开,气得她破口大骂。   胭脂闻言连忙挣扎起来,却被他强固在怀里动弹不得,在雨夜中走了没几步,远处的马车慢慢在雨中驶来,打车到了跟头停了下来,车上穿着蓑衣的马夫跳了下来撩开帘子。   叶容之抱着她上了马车,帘子一放下便将外头的风雨声挡在车马车外,里头一片漆黑目不能视,其他的感觉便更加明显,甚至能听见叶容之在她耳边的呼吸声。   到了马车里即便没有再淋到雨,这浑身湿透的感觉依旧让胭脂受不住,她不仅打了个冷颤。   叶容之突然俯身过来,“夫子,冷吗?”或许是马车里头太过漆黑了,他也能没把握住距离,离的极近,那股清冽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她一眨眼仿佛还碰到了他的睫毛。   她连忙将身子往后倾了倾,“你刚刚同意了的,不会为难她。”胭脂越发有些看不透他的心思,他明明对沈绾有所倾慕,为何如今又这般作为?   叶容之闻言坐起了身,不在意道:“这便叫为难了?”又伸手将马车里的一个箱子打开,拿了一套衣裳出来,对胭脂道:“夫子先把湿衣换了,免得着凉了。”   胭脂一身湿衣粘在身上,确实又冷又不适,只是再如何难受也不可能在弟子面前换衣,她勉力道:“你放了她吧,她历来都是这般说话的。”   “夫子,若照她这样说,你我二人这可是有违伦常。”叶容之略带深意道。   淋了一夜的雨已让她很是不适,还要与他周旋实在太过累人,马车又一路颠簸,胭脂头昏脑胀道:“她只是想岔了而已。”便极为虚弱得往后倒去。   叶容之俯过身扶住她,将她轻轻抱在怀里,低下头俯在她耳旁,唇碰到了着她的耳,他轻轻贴着她圆润小巧的耳垂摩挲,低哑道:“夫子,若是她不曾想岔呢?”   胭脂气的发颤,这孽障竟敢这般折辱自己,想要伸手去挡,却被他修长滚烫的手抓着,轻轻顺着她的手腕往上滑去……   胭脂一阵气血翻涌便模糊了意识,她想,当初究竟是如何招惹了这孽障…… 第2章   她是死人脸颊上的一抹胭脂,因死人怨气幻化而成,喜好游荡乱葬岗。   乱葬岗的厉鬼遍布,性子自不必说,时常间歇性丧心病狂,然她也好不到那里去,因怨气太重、性子乖戾,两厢相看两生厌,动不动就掀翻地皮大打一架,方圆百里鬼哭狼嚎,搅得孤魂野鬼不得安宁。   夜黑风高,胭脂和厉鬼正准备干架,可地皮刚掀到一半厉鬼就跑了,她只得慢慢把地皮翻回去,身后却有个厉鬼猛地偷袭而来,她被这无耻行径激得怨气滔天,反手一掌就打的那厉鬼奄奄一息。   后来胭脂才晓得她打的是地府派来敛鬼的鬼差,那鬼差见她满身怨气便来敛她,反被她拍回了地府。   乱葬岗又是孤魂野鬼聚集之地,嘴碎的呦,树上的叶儿才堪堪落地的功夫,方圆百里几个乱葬岗就传遍了。   地府震怒,连派十二道鬼差来捉胭脂,她虽打不过一群鬼差,但鬼差也抓不住她。   她整日被扰得烦不胜烦,只好离开了乱葬岗,往深山老林里晃荡。   夜里幽深寂静的树林雾气弥漫,叶儿苍翠欲滴,胭脂飘过带起枯叶,一阵阵落叶声传来,在渺无人烟的幽林里颇为瘆人。   胭脂飘了没多远忽然停了下来,没了落叶声,林子越加沉寂,比之刚才更添几分紧迫感。   她眯了眯眼忽然往前掠去,正待一掌拍下却生生卡在半道欲收不收,一身煞气未及收起又透出些许讶异。   阴森恐怖的深山老林里躺着一个小儿,实在颇为诡异,而此处又有一股祥和之气令她通体舒泰,她为怨气而生从来阴阴冷冷,如此一来身上的怨气倒是消了许多。   这小儿面皮长的倒巧,只是右边额头到眼下有一大块红色的印子,像姑娘家抹了胭脂似的。   可惜了,若是没这块印子,就这面皮长大了只怕连乱葬岗上“人人”称道的鬼戏子青衣都比不上。   那青衣长得那叫一个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方圆百里没一只鬼比得上他的一个指头,可惜死得早还冤,整日咿咿呀呀、神神叨叨,可架不住面皮巧,音色好,鬼来鬼往都爱看,乱葬岗里的名头也独一分。   胭脂端详了一番发现没什么得趣儿的,就往别处去晃荡了,没飘远却发现自己又变回了阴阴冷冷,她默了默又飘了回去,果然又有了那种气息,只是越发淡了,大抵是这小儿快要死了。   这种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的人,她在乱葬岗见得多了,还没死透就抬了过来,那些孤魂野鬼闲得慌还设了赌局,赌人几更死,胭脂也玩过几把,现下也是会看的,他至多活不过五更天。   不过她很是舍不得,这种祥和之气从没有见过,凡人身上能有,是好几辈子也修不来的,就这么失之交臂未免可惜。   胭脂思来想去还是将小儿移到临镇的医馆门口,又引了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砸了门。   过了半响脚步声匆匆而来,开门的是位绪着胡子瞧着慈眉善目的大夫,他一看地上躺着个人先唬了一唬,再看见地上的石头,又看自家的门被砸掉些色,当即变了脸一脚踹去,怒道:“哪来的乞丐,大半夜得上门找晦气,真是倒了血霉,呸!”   胭脂绕是反应再快,也架不住这脸变得快,只能眼睁睁看着人摔在地上,气得胭脂引起石头砸烂了他的门,那大夫看着凭空而起的石头,尖叫一声便吓晕了去。   胭脂无可奈何只能控了那大夫的魂,他慢慢爬起来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走上前,抱起了小儿往医馆里间走。   控魂极其凶险稍有不慎就可以夺了人命,胭脂一点不敢懈怠紧紧跟在后头。   大夫先诊了脉接着掀开了孩子的衣服,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全是新伤叠旧伤,胭脂在乱葬岗也见过很多重伤而死的人,可是从没在这么小的孩子身上见过,他瞧着也不过五岁的模样。   大夫煎了药喂他喝下又给抹了药,烧才慢慢降下去。   窗外的夜灰蒙蒙的,在晨曦和黑夜之间。   胭脂闲着没事正引着那大夫吃泻药,里间穿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胭脂飘去一看,是那小儿醒了正在穿衣裳,胭脂飘到他身旁看着破布一样的衣服不免感叹,乱葬岗的死人身上都找不到这么破旧的衣裳,活人还不如死人有行头。   他穿好衣物抬着小胳膊小腿慢慢爬下床,一步步挪到门槛处,扶着门往外跨去。   石板路上已经有几个稀稀疏疏的路人,临街口的包子铺已经开张,一个个白面馒头圆滚滚热腾腾的直冒白气,远处走来担着扁担的挑夫,天还没亮透镇上却慢慢热闹起来。   小儿一步步似龟行,快近午时才出了镇外,一路上望不到边的黄土地,路旁草木杂乱无章。   走了大半个时辰,远处驶来一辆马车,在小儿面前稍停,“小儿,这附近可有歇脚的地方?”赶车的是个小厮,行了好久才看到人,自然是不管年纪先问上一问。   “有,给银子便告诉你。”   小厮一愣,没想到年纪这么小的孩子竟会开口讨要好处。   马车里的少年掀开车帘睨了男孩一眼一脸侷傲,这样唯利是图的人他见的多了,只是这样小就知道为己谋利,以后就会追逐更大的利,甚至不择手段,三岁看到老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他看不惯这样的人,眼皮也没抬扔了一锭银子,“够了吗?”   正巧扔到了胭脂的脚旁,她低头看了眼不由翻了个白眼,“这么小一块,塞牙缝都不够,还这般鼻孔朝天,呵。”看着小儿捡起小碎银,她弹了弹指甲嘲讽道:“胃口可真小,这点就满足了。”   那小儿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胭脂一惊险些弹飞了自己的指甲壳,这也是巧合?!   这一眼看得她毛骨都悚然了,可明明她才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那个啊!   他对着胭脂身后的小厮道:“前面岔路口往右,一直走就能到镇上。”说完便转头继续走自己的路,没再理会他们。   胭脂缓了一口气跟上。   这一走就走了大半天,近了黄昏才进了一个村庄,一大片一大片枯黄的田,来来往往的人看见男孩如瘟疫一般走避,指指点点满脸讶异。   “叶家的不是说这扫把星已经病死了?”   “我昨个儿听说扔北边的林子里去了。”   “自从他们家生了这么个怪物带累了我们村,我们这一大片的收成越发不好了,真是造孽啊!”   “叶家的也不要脸,明知道自家有个扫把星还不搬走,死活要这拖死咱们!”   “以后可怎么活哟!”   胭脂飘到小儿跟前,上下打量一番:‘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扫把星啊,你有什么能耐啊?   ‘乱葬岗也有,据说生前就是扫把星,变成了鬼就更变本加厉了,但凡他一出现,不是下绵绵细雨,就是下倾盆大雨,害的大家都不能飘出来赏赏月、听听曲。   ‘说到听曲,阎王害得我一直东躲西藏,都许久没听青衣唱曲了,那青衣长的那叫一个俊俏,我见过的没几个能比得上他,可惜就是太俊俏了,这样的面皮当个戏子,啧啧……’   她在乱葬岗久了,聊得投机的鬼很少,打的起劲的倒不少,闲的无聊只能自言自语打发日子了。   待到了院子门口,他站在门口半响不动,胭脂听见里面欢声笑语的,一个男孩清脆道:“今日只有我一个人回对了夫子的问题,夫子还说我日后必成大器!”   女声道:“那是自然,咱们二虎自然最聪明,还用劳什子的夫子说,我的宝哟!”  “吧唧”一声亲吻声,笑声四起。   小儿听得差不多了才推了木门进去,胭脂也飘了进去,一进去就听见尖利叫声,胭脂差点以为这妇人瞧见了自己。   一个腰肥体圆粗布麻衣的妇人回过神来,马上就冲着身边的男人问道:“不是扔林子了?’   那男人看见小儿也是愣了愣,明明扔林子里时都快咽气了,现下又回来了,真是甩也甩不掉的扫把星,他也不废话,冲上前去抬手抡了一巴掌,“小畜牲,敢糊弄你老子是吧,看我不打死你!”   作者有话要说:  胭脂:“这么个脚趾点大的时候就这么阴森森,长大还得了,这活我不接了!”   叶容之展颜一笑,轻声细语问:“你说什么?”   丹青手:“胭脂自求多福吧。”   胭脂:“……” 第3章   男子见他不声不响,左右四顾后随手抄起靠在墙角的扫帚一顿抽打。   那扫帚挥得呼呼响,她这样的阴物看着都觉着疼,这小儿却一动不动的受着,那眼神明明平平静静,却叫她看着有些心惊胆战起来。   这样的眼神她在乱葬岗里见过的,是个厉鬼。这鬼生前弑母,后又连杀数十人,下手极为残忍,又善于伪装,为人处世圆滑世故,据说曾位极人臣,害死的人更是不计其数,以至仇家太多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场,死后不愿投胎,地府的鬼差看见从来都是退避三舍。   那只厉鬼就是这种眼神,瞧着安安静静的无害模样,可骨子绝对是带倒刺的毒,一旦被盯上必然生不如死。   那是乱葬岗里唯一一个她不敢惹的鬼,不只是她,方圆百里乱葬岗的孤魂野鬼没有一个敢往他跟前凑。当然也有不识相的往上凑,皆是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这还是个孩子就已经隐约有了那种让人背脊发凉脚底发冷感觉,如何不让她害怕,这般小的年纪就如此,若是长大了是不是会比厉鬼还要可怖?   妇人在一旁捶胸顿足,叫骂了好一会儿,篱笆外聚满了看热闹的村民。   男人觉得越发没劲,没有讨饶惨叫,用再大的力气都没有动静,生了这么个怪胎,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打得没个趣,便骂骂咧咧地让他去干活。   小儿费了好大劲才从地上慢慢爬起来,抿紧了唇,额上的汗如绵密细雨,顺着长直的睫毛滴下,脸色如纸般苍白,显得脸上的胎记更加鲜红,原本粉雕玉琢的相貌,平添七分诡异。   胭脂默默往后飘了几步,这神情模样太像了,她是见过那厉鬼发作前的模样,那股子阴狠劲就死死压着,表面瞧着确实一片风平浪静的,但事实却并非表面看到的这样,她现下瞧来颇为瘆得慌。   篱笆外的村民见没什么热闹可瞧也就散去了,妇人抱着孩子进了屋里,男人也跟了进去。   胭脂细细打量了这一家子人,觉着很是稀奇,这对夫妻长相极为普通,怎么生的孩子眉眼如此精致,再看妇人抱着的孩子也是长相普通,莫不是因为生的太好看,所以又给加了块胎记好公平一些,她想了想觉得地府办事还是很公道的。   小儿一步步慢慢挪到了屋子后头,胭脂跟了上去,趋利避害是本性,这小儿这样年少就已经有七分像那厉鬼的做派,只怕日后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过她这样的阴物是不用怕的,反正又瞧不见她。   屋后头有个露天的木棚,棚下方有一个灶,上面摆着早已冷掉的剩菜残羹。   他慢慢靠在灶旁坐下来看着身上的伤默然不语,他明明没有哭,表情也很寡淡,却让她觉得很荒凉,压抑得无法透气。   他休息了片刻就起身随便吃了些便开始收拾,她才想起来小娃娃整整一天都没有吃什么,农家哪有什么闲钱,这灶上摆着的自然好不到那去,就是拿去喂狗,只怕也要遭狗嫌,可是却偏偏有人得吃这些。   等他收拾好一堆杂活以后,已是深更半夜了,胭脂以为他要去睡了,跟着他到了屋前头,却见他推开篱笆的门往外走去。   他本就身子没好全,又挨了一顿打走的极慢,待穿过几片稻田,趟过一条小溪到了才终于到了一座木屋门前。   敲了敲门,屋里的人半天才模糊得应了一声,想是扰了人清梦,里头的人披着衣服打开了门,是一位书生模样的男子,看见他有些讶异。   小儿从怀里拿出白日得来的银子递到男子面前,看着他:“你先前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男子:“自然是算数,没想到你还真能弄到银子。”男子顿了顿,笑中带些许鄙夷道:“不过这钱,不会是你偷来的吧?”   小儿没接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男子自觉无趣便转身回了屋里,再回来时手上拿了一本书递给男孩:“今日就给你这本,日后若还想要都来找我。你有多少银子,我就有给你多少书卖给你,只是你不可教旁人知晓我与你有什么瓜葛。”   他寒窗苦读数十载,虽未曾金榜题名,但也知晓这天灾与人没有半点关系,村里的人大多愚昧,这孩子又是凑巧在这个时候生下,脸上还带着这般大的红色胎记,且凑巧得是在他生下以来方圆百里的稻田收成便每况愈下,是以村中的人便觉得这孩子是不详之人,时间一久便真的当成是他的错了。   若不是因为自己需要银子,他根本不会与这个孩子接触,他这个教书先生要在百竹村立足,自然不能和村中都不喜的人有什么瓜葛。   更何况这个孩子又极会揣测人心,一眼便能看清自己背地里的心思,谁都不会想和一个一眼就能看清楚自己是什么样子的人过多接触,更何况这个人才堪堪六岁尔,怎不叫人心生忌讳。   小儿伸出手接过书,小小右手放在书面上摩挲,胭脂瞧了一下书有些稀奇,这官家的律法典册,他买这书来做什么?   半响,他抬起头对教书先生道:“只要你不说,旁人不会知晓。”说完就转身走了。   男子在百竹村受尽了礼遇,哪个不是对他客客气气的,还没有这样不受待见过,顿时一口气血涌上头,怒道:“半点不知礼数!”便气怒地甩上了门。   待小儿抱着比他头还大的书回到了屋前,胭脂心想这回总要回屋睡了吧,这一天也不知奔波过多少地方了,他也不嫌累得慌。   却没想到他又到了屋后头把书放在灶旁的杂草堆下,又在杂草堆上躺下,胭脂这才知道这大抵是他睡的地方了,这与乱葬岗的死人有什么分别?   她想了想,还是有区别的,乱葬岗的死人至少还有一卷席子呢!   就连乱葬岗的孤魂野鬼也有居所,他们或借居在旁人的坟墓中,或找一些瓶瓶罐罐居住在里面,胭脂也有居所,在一个前朝的千金小姐的坟墓中。   当然这么好的住处自然每日都有孤魂野鬼找来哭闹争抢,是已她每日都要费功夫收拾那些动歪心思的,很是操劳,现下她走了倒是清静了许多。   小儿刚躺下没多久便睡着了,胭脂瞧着他安静无害的样子,性子阴郁也是有原由的,若是她来这么一遭,只怕就不是性子阴郁这么简单了……   天还没亮透鸡就打鸣了,他还没睡上半个时辰,就得马上起身到河边打水淘米做饭,又打了水送进屋里伺候,还不时传出谩骂埋怨。   胭脂在一旁瞧着,不由撇了撇嘴,暗道:这般干活,用不了几年他的身子就会被掏空,不过倒是个能抗的,能撑到现在,昨日大病初愈后就没好好休息。   胭脂觉得这般很不妙,他越能忍,收得越紧,这要是一下子放开,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胭脂不想再听下去,瞧着天气晴好便打算出去晃荡一圈。   胭脂想起小儿身上的气息,她不过他身边呆了两日,便已经觉得周身气息十分流畅,如有实质,胭脂觉着这是个好居所,而旁的事她管不了也不想管。   待她晃荡了一圈回来,他正在砍柴,显然没有一刻是停歇的,这般一天到晚干不完的活挨不完得打骂,又瘦的跟牙签似的,早晚得下地府报到去。   胭脂飘过去,小儿也停了下来看向篱笆外,她顺着他看的方向看过去,一个卖货郎吆喝着走过,一个男人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儿路过。   男子怀里的小儿看见卖货郎便叫嚷着要吃糖葫芦,抱着他的男子宠溺的摸摸了小儿的头,向卖货郎买了,又轻轻嘱咐:“可不能全吃了,否则牙就疼了。”   小儿觉着糖葫芦心下不舍,嘟着嘴讨价还价道:“爹爹,若是我今日再背一篇诗,能否多加一颗?”   男子笑着捏了捏男孩的脸,答应了。   胭脂眼看着小儿又是那副淡漠的表情,不悲不喜不羡慕的样子却人看着更加难过,她想……她昨日大概是错了,地府哪里公道了?   有些人想吃糖葫芦张口就能吃到,而有些人……可能一辈子也吃不到……   胭脂看着小儿心里突然有些发闷,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可怜他不能吃糖葫芦,还是在感叹世道不公……   每日干活,挨打受骂是家常便饭,碰到村里的人也是冷言冷语的讥讽或当狗似的叫骂,胭脂看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只是隐隐为百竹村的人捏了一把汗。   小儿越发阴沉了,没有再开口说过话,若不是胭脂先前听过他说话,还真觉着是个哑巴,他买的那本书倒是每日都有看,不过他没有多少时间看,白日里有干不完的活,到了夜里又看不清字,是以都是匆匆忙忙看一眼记在心里,他不认识字,只能照着那些字比比划划,在地上书写。   他很聪明,可以说过目不忘,每个字不过看一次便会写了,不过又有什么用,没有夫子教他,不知这个字如何念,不知这个字是何意,这样依葫芦画瓢学来又有何用呢?   作者有话要说:  胭脂:“一串糖葫芦都吃不上,难怪性子不阴不阳的。”   丹青手:“狗屁,关一串糖葫芦什么事!”   胭脂:“那两串儿?”   丹青手:“……” 第4章   青衣唱的戏里,多的是寒窗苦读的书生,她知道穷苦人家的孩子若是想要出人头地,那便只能考科举。   可他没有夫子引进门,就如这般瞎子过河,便是苦读一辈子也没有半分用处,况且他村里又是出了名的扫把星,胭脂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出身的能当上大官得到重用的,就是在青衣唱的戏里也不曾见过,一般来说都是配角的料儿。   胭脂看着他每日这般做无用功,有些惋惜,他聪明又勤勉,若是有人将他引进门,日后必是能学有所成,对他这样的性子也会有所益成,到底是可惜了。   这日狂风大作、夜雨飘撒,照乱葬岗的规矩,滞留人间鬼魂瞧着本就是凄楚可怖的,还在这样的雨夜里飘飘荡荡作凄楚状招鬼晦气,多半是要被闲话的,乱葬岗的鬼魂有极是嘴碎的,平日里也没什么事,就这么点小事也可以翻来覆去念叨个没完,是以没几个鬼魂敢坏了这规矩。   胭脂虽不在乱葬岗了,但也不耐烦这种雨夜飘荡出去,永世不能投胎就怪凄惨了,没必要再找这么荒凉的背景来衬托自己了,便窝在这小不点旁边瞧着他看书了。   这外头下暴雨,里头下小雨,风吹的摇摇晃晃竟然也不倒下去,这棚子也是怪牢靠的。瞧着这番凄楚萧瑟的模样,胭脂不由看向他,感慨道:‘这般也可以了,至少比狗住的好些。’   又看着他正用手指比划的那个字,比划完以后又正看着书上的字出神,想来他也是知道这样学来毫无用处。   胭脂不知他究竟在坚持些什么,就算整本书的字都会写了,不能知晓其义,对他来说这就是一本鬼画符。   她瞧着他低着头可怜巴巴的模样,便凑过去瞧了一眼,看他手指点着的字道:  ‘这个字念容,你们人有句话说的好,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这里头便有这个容字。’   他低着头默然,胭脂安慰道:‘你这官家律法太过无趣,还是青衣唱的戏有趣,等你死了我们一道去听吧,反正你这牙签似的身板也撑不了几年。’   他看着那个字,嘴唇轻启念道:“容?”   胭脂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他识字?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他顿了顿像是琢磨了一遍,不得其意便抬起头一脸不解的看着胭脂:“听不懂。”   胭脂:“……”   胭脂:“!!!”   胭脂一下弹离他身边,死死贴着灶边,把他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扫了一遍,双目惊恐得看着他,颤巍巍道:“你看得见我?”   他眨了眨眼。   “在林子里就看见了?!”   他一脸无辜的点头。   胭脂疑道: “既然看到了我,又为何装作看不到?”   小儿面无表情道:“我怕。”   这确实该是一个小儿该说的话,只是和这副表情有些不搭。   她顿了顿,很是疑惑:“我长得这般面善,你怎么会怕呢?”   小儿明显噎了一噎,想是没见过这般不要面皮的鬼,这会儿倒是有了几分好奇:“你是鬼吗?”   胭脂缓过劲,想要扳回点颜面,便换了个舒服姿势翘起了二郎腿,挑了挑眉傲然道:“鬼?我可比鬼厉害,乱葬岗的鬼有八成都被我揍过,有七成半都是哭嚎而逃~”   她第一次见阴阳眼,还能和凡人说上话,这是一件多么让鬼羡慕的事,这要是让乱葬岗的那群孤魂野鬼知道,还不得飞奔而来围着她说上三天三夜,直说得口吐白沫而亡……   小儿:“……”  要是可以他还是蛮想看看鬼哭嚎而逃的模样,想必会很有趣。他弯了弯嘴角想露出个笑模样,可一想到自己这般处境,又有什么资格笑,嘴角片刻就落了下去。   胭脂见他一副连笑都不会的模样,问道:“怎么了?”   小儿眼神黯淡,摇了摇头。   胭脂默然,若是让她住在这样的棚子里,她也是笑不出来的。   她看着他手抚着书面便问一直都想问的问题:“你为何要识字?”   他低下头看着书面,手在书面摩挲,“村里的夫子总对他的弟子说,学问好的才能出人头地。”他顿了顿,眼底有些黯然道:“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   他才六岁,不是十六,也不是六十,不过一个小娃娃,眼里却满是荒凉。   胭脂在乱葬岗见过这么多是是非非,知晓有些事情就是注定的,他就算学富五车又能如何,他这样的出身,但凡有点眼见儿的官都不会让他入仕,只怕上头忌讳牵连自己,非亲非故何必为旁人冒这个险。   更何况官场险恶,明争暗斗无数,仕途不是光靠才华就能走得通的路。   胭脂看着他欲言又止,他确实没有别的路可走,待在这里是死路一条,生养他的摆明了要往死里折磨他;可离了这里,他靠什么吃喝,若是去帮人打杂,他年纪幼小雇主自然不会要,不走又怕他熬不到自己长大。   想这么多也无用,现下对他来说识字是好的,读书识字修养身心,她既然承了他身上的祥和之气,那教他识字,便当是回报吧,至于往后如何,便往后再说吧。   “我若是教你,你可愿意学?”   小儿一愣,随即一脸希冀问:“你说的是真的?”   胭脂道:“自然当真,我家中可多的是藏书,往后可有你学的。”那位千金小姐生前想必是个书痴,陪葬品中都是一箱子一箱子满满的书,是以胭脂不是个普通的阴物,她是个有书香气的阴物!   他闻言极为欢喜,眼里带着满满的笑意,对着胭脂脆生生道:“见过夫子!”   胭脂觉得这个称呼颇为新鲜,便十分受用的颔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闻言眼里沉了笑意道:“我没有名字。”   胭脂心下了然,即便有名字只怕也不是什么好名字,她抖了抖二郎腿:“既如此,我给你取个字吧,你家中长辈姓叶,毕竟是生养你的,姓氏还是不可丢的,刚才那个容字也恰巧适合你。”   她颇有深意的看着他的眼睛道:“受益惟谦,有容乃大,你往后就叫容之吧。” 她若是知道往后叶容之会让她如此难过,她一开始就不会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即便往后他真的成了那样的人,她亦不愿意。   雨声渐停,雾气弥漫,雨后混着青草泥土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颇为心旷神怡,一切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胭脂:“我是不是你们见过的最会安慰人的阴物?”   叶容之:“……”   丹青手:“……”   胭脂:“到时带你们一起去看青衣的戏。”   叶容之冷笑:“有意思。”   丹青手捂额头:“……别殃及池鱼阿,我还想多活几年。” 第5章   天清气朗,日头高升,篱笆围绕的后院散落了阳光,篱笆外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溪水清澈见底,水下石子奇布,溪那头空旷无物,远处竹深似海,竹间风动清凉。   胭脂头一遭做夫子自然是颇为勤勉的,为此还特地回了趟家中,顺道逮到了几只赖在她家中的鬼很是胖揍了一顿,   隔壁住着的几只鬼纷纷飘出来做壁上观,最近这阴物不在,他们已然很久没看花式打戏了,再加上青衣又开始犯病,整日哭哭啼啼个没完,反反复复就一句唱词,有几只新来的鬼抵不住这架势,还听吐了……   是以他们近来的日子很是难熬,今日总算有了些可以唠的话头。   待那几只鬼泪流满面、哭嚎而逃,他们便各回各家了,待晚间鬼多热闹的时候再飘出来唠。   整场一下子只余胭脂一只阴物慢慢把地皮一块块翻了回去,她不由怒道:“一群看戏的,也不知道帮忙把地皮盖回来。”   待收拾好,她回到了千金小姐的坟墓中搜刮了所有的陪葬书籍,这些东西她是用不到的,当然那位骨头都化成灰的千金小姐自然也用不到,放着也是放着拿去给阿容正正好。   他这类要往阴暗路线走的,要多讲讲礼义廉耻的故事,耳濡目染慢慢教化。再教他读书识字,有了才学,眼界也就宽了,想事情也就不会走一条死胡同。   她既承了他身上祥和之气,自然是要多为他做打算的。   只是叶容之却没有多少时间,他一天到晚干不完的活,还要抽空挨几顿胖揍,等闲下来也不过是半夜时分。   是以胭脂白日就给他读读话本子,待到夜间就只好带着他到山里抓些萤火虫,照着读书识字。   连这几日胭脂才讲完了从千金小姐的陪葬中拿来的闺房话本,里面讲的故事颇为缠绵悱恻,但是也有正邪之间的对立,胭脂觉得大部分还是有益处的。   胭脂飘在篱笆上对着正在劈柴的叶容之问道:“你来说说若是让你选,你想成为这书中的哪个人?”   叶容之想也没想便回答道:“大官人。”   胭脂:“……”   是她读的故事和他听到的不一样,为何他把大奸大恶的配角记住了?   她闷着一口气道:“这……不合常理吧,常人都是想当大英雄的,你看看正角儿在美人危难之时挺身而出,又肯为朋友两肋插刀,你应该要当这样的人才是。”   “太蠢了。”   “……那是被大官人陷害而死的,你看这配角儿阴狠狡诈,用心险恶还利用友人,人品太低劣了。”   “可正角儿自己斗不过旁人,只想着死守自己的忠义不懂变通,害得旁人因他而死,他与大官人没什么区别,只是蠢笨了很多而已。”   胭脂听得也觉有有同感,是蠢笨了些,这点她无法反驳,但今个儿讲这故事的目的还是要达到的:“无妨,你若是不喜欢正角儿那样的路数,那便换个角色吧,但是不能选大奸大恶之徒,那大官人摆明了就不是好人……既如此那就大美人吧。”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美人儿多好啊,天生尤物,倾国倾城,大官人的还不都是她的。”   叶容之:“……”   往后十几日来的话本熏陶,叶容之已经越发向正面人物看齐了,虽然每每他最先选择的都是沾毒的配角儿,但最后都会定在正角儿上,能有如此大的转变,可以说胭脂在其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也就是说一旦发生分歧胭脂就会,   “实在不喜欢侠客,那就当风尘女子。   “瞧不上王爷,旁边那个太监也是可以的。   “书生不做,那就那个大家闺秀吧。”   叶容之:“……”   月挂枝头,天边夜幕撒满璀璨夺目的星,缥缈如烟的云环绕星间。   胭脂带着他到山中读书识字,正打算徒手再抓几只萤火虫,突觉周围气息不对,果不其然山里钻出了几只野鬼对着胭脂愤怒地嚎叫。   胭脂反手劈向前排那几只嚎叫的最响的,瘫着脸道:“听不懂,说官话。”   叶容之抬头看了眼她一眼,一脸疑惑。   胭脂瞧他充耳不闻的样子,好家伙,这都能当没看见,难怪自己屡次被蒙蔽,等他死了便带去乱葬岗,让他跟着青衣学唱戏,假以时日绝对能成为红遍乱葬岗的台柱子。   那几只鬼连连退后几步,上下打量了胭脂一番,其中一只道:“你是哪儿来的,可有编号?我可告诉你这里可不是旁的什么地方!这可都是要编号讲究个先来后到的,你可不能一直霸占着小祖宗。”   “什么编号,什么小祖宗?”胭脂掏了掏耳朵,一脸不在乎道。   话音刚落,场面就越发混乱起来,几只鬼蹦蹦跳跳起来,极为恼怒的模样,其中一只指着叶容之对着胭脂道:“小祖宗供养你这么多日,你竟不知道小祖宗是谁!”   “呸!”   “丫忒无耻”   “#|&^!!”   胭脂:“……”   胭脂试着开口,但还没吐不出几个字,就被淹没在他们的嚎叫中,他们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半分也出不来。   叶容之身上的气息,可以滋养孤魂野鬼,也难怪他们会尊他为祖,这也难怪这村中的收成年年不好,鬼魂齐聚于此,阴气过重如何能有生气,如此看来,叶容之确确实实是村里的灾星。   胭脂看了一眼身后纹丝不动的叶容之……这样的场面,他不该有所反应?这一群喊他祖宗的孤魂野鬼,他不应该出面处理下?   “阿容。”   叶容之眼里流露出深深的疑问,胭脂闷着一口气,他竟现下还当作那些孤魂野鬼不存在,就算看不见他们有碍观瞻的皮相,难道听不见他们的鬼哭狼嚎?   胭脂瘫着脸对他道:“让你这群徒子徒孙闭嘴,吵得我脑仁儿疼。”   他颇为疑惑道:“夫子你在说什么?” 他骤一开口,那群“孙子”就闭了嘴,静的落根针都听得见。   胭脂:“……”   叶容见胭脂无言,便站起身向胭脂走几步。前头几只鬼忙四下飘荡在叶容之身旁卑躬屈膝,大惊小怪道:“哎呦小祖宗小心哟,你可要千万小心地下的石头啊,别磕着那儿啊!”   胭脂:“……”   要点脸行不行,好歹道行也不低了,这模样叫乱葬岗的孤魂野鬼看见只怕都得瞎了……   叶容之到了跟前,抬着一张小脸,皱着小眉头看着胭脂:“夫子,你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胭脂:“冒昧的问一下你往后想往哪个方向发展?”   叶容之:“你指什么?”   胭脂:“比如为人这方面。”   叶容之:“你说呢?”   胭脂:“……好人?”   叶容之意味深长道:“我觉得有些打是不能白挨的。”   胭脂:“……” 第6章   胭脂见他神情不似作伪,便疑道:“你看不见他们?”   叶容之一下警惕起来,看了一眼四周:“有什么?”四周的鬼忙咿咿呀呀的躲着,避开他的眼神。   胭脂:“......”   这一切必是她的错觉,这群鬼的行为完全对不上他们粗旷的外貌,胭脂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果然……还在……   胭脂别过眼不去看他们,对叶容之道:“你看不见这些鬼魂?”   叶容之摇了摇头:“我只看见过夫子。”   那群鬼见叶容之不再一脸煞气,又忙咿咿呀呀得靠过来,一脸崇拜羞怯……等等,羞怯?!胭脂快被这群不要脸的给弄瞎了。   对于阿容只看得见她,而看不见旁的肉眼不可见的,她也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是一抹胭脂靠怨气而生,能苟活于世本就是一种侥幸。   他看不见鬼魂便不是阴阳眼,她虽不是鬼魂,但凡胎肉眼也确实是看不见她的,或许只是一种巧合,正如她本只是女子修饰容颜的一抹胭脂,却凑巧集怨成灵。   只是这些说与他听,他又如何能明白。   胭脂想了想还是挑了个好理解的说辞:“你既看得见我,便是你我的缘份,看不见他们自然是与他们无缘。”   刚头还咿咿呀呀乖乖巧巧地窝在叶容之旁边的鬼魂听到这,一下子就暴怒了,对着胭脂七嘴八舌叫嚷道: “你一个脱离六道之外的怪物竟然敢造谣蒙骗我们小祖宗,竟然说我们和小祖宗无缘!呜呜呜……”   “丫忒无耻!”   “呸!”   “小祖宗,她是个骗子,可不能相信!”   “|%^!--&#”   “#&*#|%^!*#* |##--&#,_:%:-!!”   胭脂充耳不闻这群鬼魂的呱噪,对叶容之笑道:“今日就到这吧,你若是不怕,明日我们还来。”   “好。”   春去秋来转眼过了一年,叶容之极其聪慧,过目成诵,胭脂所有能教的都教了,后来实在教不了便替他找了许多的名家书策给他,至于领会多少全看他自己了。   这些书都是珍藏,普通人家是没有的,胭脂每每飘荡到大户人家的陪葬棺木中找来的,可是费一番功夫的。不过好在有那群呱噪的鬼魂,她前前后后修理了他们好几次,才让这群懒鬼帮忙打探,要不然还真如大海捞针。   那群鬼魂也许久处山中,不接触世外,颇为天真烂漫,以往除了绕在阿容身边让他养,别的什么也不曾做。   现下阿容每日夜里会去山中,他们就在等在山里,胭脂起初还觉得他们倒是识趣,没有跟来身边呱噪,后来才晓得这哪是识趣,分明就是懒的,难怪当初恼怒成那个样子也还只是站着动动嘴皮子,原来是怕动手累得慌。   起初他们在胭脂耳旁干嚎的时候,胭脂很是头疼,在乱葬岗这么清冷的地方呆了这么久,自然是不习惯这样吵闹的,但是时日一久,倒也是习以为常了,他们哪日若是消停了,她还真有些不习惯。   今日是阿容的生辰,这是山里鬼魂告诉她的,他以往不曾过过生辰,胭脂觉得可惜,她知晓凡人每年都会做席面请客人到府庆贺生辰,再不济也该煮完长寿面,可他从来没有过,只怕他自己都不晓得自己的生辰。   他以往吃得不好,已然六岁了,个头却像四五岁的孩子,这一年来胭脂每日都带着他在山中吃野味,他渐渐长了些肉,不再瘦骨嶙峋,看着也没那么阴沉了,唯一不变的是他家中人的打骂使唤和村里人的鄙夷嘲讽,不过胭脂每日都教他强身健体之法,是以他如今还能活着,要不然早不知扔哪个林子喂狼了。   她这几日忙着准备叶容之的生辰,而乱葬岗的青衣也出了新戏,胭脂这头要追着听戏,还要想法子躲着地府的鬼差,三头忙活极为忙碌,几日未曾回过百竹村。   这日回到村里的时候便发现他有些不对劲,胭脂试探道:“这几日可看了什么书?”   他闻言略带着一丝委屈看了胭脂一眼,又继续低头干活。   “怎么,是他们又打骂你了?”她十分不解,照理说打骂是家常便饭,他早应该习以为常了才是,只是除了这也没有别的事可以让他委屈的。   他泫然欲泣道:“我以为夫子被道士抓了去,再也回不来了。”   胭脂有些惭愧,在他眼里自己竟然这般弱,这也太掉颜面了!   她往院子里比较阴凉的角落飘去,靠坐在草堆上,弹了弹指甲漫不经心道:“莫怕,道士不过是些沽名钓誉之辈,他们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他闻言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皱着一张小脸道: “那夫子可否别一连几日都不回来,我实在有些怕。”   “往后不会了,这几日有些忙。”她本想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她不可能一直陪着他,可看着他落寞的样子又说不出口。   罢了,陪他几十年又如何,于她来说不过短短一瞬。“听那群鬼说今日是你的生辰,我这几日为你准备了一份贺礼,晚间带你去林中瞧瞧,这是你第一次过生辰,一定要让你热热闹闹的过个够。”   他闻言看着胭脂,竟有些说不出话,他这样的人哪里会有人替他庆贺生辰。如今他有夫子了,夫子会给他过生辰,会给他备贺礼,会高兴他这样的人长了一岁。   他看着胭脂笑开了颜:“多谢夫子,以后阿容也要给你过生辰!”   到了半夜,胭脂与叶容之一道要往山里去,才刚出了村子,官道上迎面就跑来一匹快马,眼看着就要撞上叶容之。   胭脂连忙施了道屏障让马强行停下,马上的人也因马突然急停飞了出去,落地时翻了几个滚,头恰好磕在了石路边的尖石子上就没了动静。   胭脂觉得不妙,叶容之连忙快步上前查看,手指探向鼻间,片刻后,叶容之抬起头看向胭脂,满目的失措惊愕。   胭脂见状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这回怕是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你们长得还真是有些抽象……”   林间群鬼:“反正没人看见,就随便长长呗!”   丹青手:“……” 第7章   胭脂心中慌乱,她……竟然害了人命。   她在乱葬岗听过许多迫害人命的事,下场皆惨不忍睹,她历来循规蹈矩从不敢伤人半分,如今却犯了滔天大罪,加之先头打伤鬼差躲避追捕……看来她的命数到头了。   “官差找来也看不见你的,夫子不要怕。”叶容之快步走到胭脂跟前看着她心神不宁的样子忙安慰道。   胭脂看着他说不出感觉,他年纪这般小,眼前死了个人竟然半点不怕,还反过头来安慰她,真是不知他是年少老成,还是……还是根本不把人命当回事……   她一想到这便说不出的心寒,她怕是半点也没有改好他的性子。   躺在地上的少年华服良驹必定出身富贵,凡人看不见她却能看见阿容,若是官差找上他,那下场必然不好看。   胭脂看了眼躺在远处的少年连忙道:“我们快走。”话音刚落,远处那人便坐了起来,不……应该是他的魂魄坐了起来,看着胭脂和叶容之一脸茫然,少年起身一看自己的肉身还躺在地上,大吃一惊又试了试回自己肉身,可一接触就被弹了出去。   胭脂觉得不妙,人的魂魄一旦离体鬼差就会前来捉拿魂魄,鬼差一来看见她必定会抓她回去了,下了地府她只怕难逃魂飞魄散。   胭脂示意叶容之快走,那少年见胭脂能看见他连忙追了上来:“你们可知我如何能回我的身体里去?”说完又好像不能接受一般疑惑道:“难道我就这样死了?”   胭脂一听他这番话愧疚得无地自容,一个人的性命就这样被她害了,她如何不愧疚自责,但她现下当真不能再耽误时间,若是等鬼差来把她抓走,那谁来照顾阿容?   他一个人孤苦无依这么久,今日又是他的生辰,她想给他过一个生辰,哪怕过了这一天也好。   胭脂装做没看见,那少年这下才意识到原来他们看不见他,他如今是鬼魂,怎么会有人看见他了?   可一低头,却发现胭脂是飘着的,那少年连忙试探伸手一拉,竟然拉住了,他看着胭脂疑惑道:“你也是鬼魂为何装作看不到我?”   少年看了看叶容之又看向胭脂恍然大悟怒道:“我说马怎么突然停了,只怕是你做的手脚吧!你害了我的性命你要怎么赔?”   叶容之看不见,但也猜到那少年的魂魄只怕是缠上夫子了,他看向胭脂:“夫子别管他,快走。”   胭脂点了点头,现下她必须马上离开这个鬼魂,她不再多言一把推开了少年,那少年是只新鬼一点道行没有,一推便飞出好远,蓦的远处白光一闪,那少年被人接住了。   胭脂一看,是鬼差!   来的竟然不只是一两个鬼差,是五个,还有一个头戴官帽手拿毛笔的,胭脂在乱葬岗听戏的时候听过,手拿一支笔的是判官!   竟然连判官都来了,这一次她怕是逃不了。   那些鬼差七手八脚的接住了少年,一脸惊慌的看着判官,判官皱眉寻思道:“竟然真的离魂了,不可能啊,他的命数里明明没有这一劫!”   少年一听,忙指着胭脂道:“是那鬼魂害了我的性命!”   判官看向胭脂,神情莫测道:“……阴物……”   “大人,这如何是好。”一旁的鬼差忙问道。   “先安排他回魂,若是时间晚了便回不了肉身。”   少年闻言,一脸欣喜。   叶容之看胭脂这般神情,知晓是出了问题,便问道:“夫子为何还不走?”   胭脂暗道不好,果不其然才转眼间,判官已到了跟前,手中的笔伸向叶容之,“阴阳眼?”   胭脂连忙挡住叶容之,“他不是阴阳眼,他只看得见我,看不见你们的。”胭脂看向少年:“那人夜间骑着快马就要撞上这个孩子,我迫于无奈逼马而停,没成想会害得他坠马而亡,我失手害死了人是我的错,我随你们处置,但别牵连无辜。”   叶容之急道:“夫子!”伸手去拉胭脂却碰不到衣角,他心急如焚,眼里腾起藏不住戾气。   判官看了眼叶容之皱眉道:“无不无辜不是你说了算,这孩子既能目视阴物便有猫腻,若是歪门邪道派来害人的岂不可怖,须得让他走一趟地府看阎王大人如何发落。”判官一伸手便将叶容之从胭脂身体穿过引到了他跟前。   活人如何去地府,凡胎肉体要下地府只有离魂,一旦离魂便不能回魂,地府若是像刚才那般救少年通融倒也可行,但是看判官的样子分明就是十分不喜叶容之,十有八九不会让他回来。   胭脂自知斗不过判官,迫于无奈只能出其不备袭击少年。   判官没想到一只小小阴物竟敢如此大胆,当着他的面就敢害人,等想伸手阻止却已来不及,鬼差被打飞至四处,少年已经被推出了老远,判官只得先去救少年,若与阴物纠缠下去,势必耽误回魂。   胭脂趁乱带着叶容之飞出千里,这般短时间内速行千里已是她的极限。   胭脂吃不消了,便带着叶容之落在了山间靠在山坡上歇息片刻,这样根本不可能逃过判官,他救回了少年再来抓他们,不过一瞬之间的事情,她害了人命横竖逃不过的,叶容之却是无辜,如今只能她回去将判官引向别处,让叶容之先走,这茫茫人海判官指不定不会花这么大功夫去找他。   但凡有一线生机,自然得去夺!   “夫子,你怎么样了?”叶容之看着胭脂,眼里满是担心。   胭脂缓过气对叶容之解释道:“刚头是地府的判官,那少年只怕不是普通人,我害了他的性命必然逃不了,那判官不好相与只怕还要牵连你,待我回去你有多远便走多远,莫要再回百竹村!”胭脂看着他一脸的张皇失措,多少有了点七岁小儿该有的样子,便有些不忍道:“阿容,夫子说不准去去便回的。”   “我不信,夫子带着阿容,夫子去哪里阿容便去哪里!”   “荒唐,地府那里是你这样的凡人可去的!”胭脂心累,果然太过聪明是不好的,一点也不好骗。   “……夫子……”他声音低哑得有些颤抖,想伸手去拉胭脂却什么也碰不到,他已然恨极了这种看得到抓不到,无能为力的感觉。   胭脂从来不懂七情六欲,凡人生离死别与她来说不过过眼云烟,她帮了叶容之这么多,不过是为了还他以气息供养她的恩情,再多便也只是同情于他,她在乱葬岗而生自来过得洒脱,是以这点离别与她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感伤。   胭脂默然了片刻才微微笑道:“阿容,我本就不能陪你太久,你总要一个人的……”   “我不要……夫子求求你,不要让阿容一个人。”叶容之眼圈泛红苦苦哀求道,也不知是怕再也见不到胭脂,还是因为胭脂这般对于离开太过洒脱的样子心有不甘。   胭脂看着叶容之问道:“阿容,你听不听我的话?”   胭脂看着叶容之泫然欲泣的样子,放缓了声音轻轻道:“听不听?”   “……听。”叶容之眼里划落出豆大的泪珠,硬生生挤出了一个字,仿佛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胭脂伸手在他头上虚抚,往后再没有人在他身边督导,也不知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她语重心长道:“阿容,此后一别,望……善自珍重。”   他眼里的泪朦胧了他的视线,等泪落下清晰了视线却看不见胭脂了,他哽咽道:“……夫子?”   山间清风徐来,空空荡荡得再无人回应,夜色浓得发黑静得可怖,从今往后他的夫子再不会回应他了,终究……只剩他一个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胭脂:“怎么不是养成?”   丹青手:“玩养成,他还这么虐你。”   胭脂:“你特么是不是有病阿!” 第8章   ‘奈何桥上道奈何,是非不渡忘川河。三生石前无对错,望乡台边会孟婆。’   地府有一条望不到边的路,叫黄泉路,有一道到不了岸的河,叫忘川河。   乱葬岗的青衣唱过,胭脂每每心向往之却从不得见,如今看见黄泉路,胭脂只觉崩塌,地府只怕有些……有些穷的……   这条黄泉路是一望不到边,但这路坑坑洼洼、坎坷不平、草木不生半点没有戏里唱的有看头。   胭脂如今在别人家地盘上,也不能说太煞风景的话,毕竟性命拿捏在人家手里,总要说些顺耳的话,指不定一高兴就从轻发落了。   她苦苦思索了一番,“地府这条路倒是很有意境,一瞧就是一条很寂寥的路。”   判官:“……”   若是黄泉路胭脂还能想出些好话,但这忘川河她是真没半点法子了,她看到忘川河的第一眼就险些吐死在河旁……   地府可能不是穷,怕是哪里出了问题,比如脑子这方面。   血黄色的忘川河水里布满了蠕动的虫蛇蚯螾,孤魂野鬼在河里挣扎哀嚎。   这些虫蛇蚯螾与凡间的不同,它们常年撕咬魂魄,吸取天地间最毒最怨的气息早已变得面目全非,有些满身布满了眼睛长满了脚,有的甚至生出了许多的头。   站在忘川河旁,一阵阵腥臭扑面而来。   胭脂见河中的鬼魂痛苦哀嚎、生不如死,在如此恶心腥臭的河中苦苦挣扎,她看向判官问道:“莫不是要我跳这河?”胭脂刚说完就像是实在受不住一样又吐了起来。   判官扫了眼忘川河里的鬼魂,指了河上的桥道:“那桥,名为奈何,若是愿意放下前尘往事,便过奈何桥喝孟婆汤投胎转世,若是放不下心中执念便跳入忘川河中受千年煎熬,若能守得千年心智不变便可带着记忆投胎,去找所执念之人的转世。”   胭脂看着忘川河不由感叹道:“地府还真是给人画了一个大饼。三千世界芸芸众生,短短几十年如何找得到……”   判官一副事不关己冷冷看戏的模样道:“可是有些人永远都参不透。”判官沿着忘川河往前走去,“ 走吧,你脱离六道之外,尚没有资格过奈何桥,随我去见大人。”   到了大殿,胭脂立在殿中四下打量,地府的银子只怕都花在这了,和外面那副模样真是天壤之别,这么大个殿,就光论这地面就已叫人乍舌,这地愣是用没有一丝隔断的墨玉铺平而成,她立在上面还能感觉到丝丝阴凉。   阎王坐在案前看了胭脂一眼,声如洪钟般道:“大胆阴物害人性命,你可知罪?”   胭脂捂起耳朵连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是他的马快要撞上人,我若是不逼停那马,那人就死了,我从来没想过害人性命。”   “那人若真成为踏下亡魂也是他的命数,你如何擅管他人生死,可知破坏六道轮回秩序是多大的罪!”   胭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她放下捂着耳朵的手问道:“这是什么道理,凭什么那少年撞死人便是那人命数,那我失手害了那少年的性命你们为何不说是那少年的命数?”   阎王大怒:“放肆,你可知你害的是何人?那是东海龙王的掌上明珠……不,掌上龙子……你竟然还敢在此大放厥词!”   判官:“……”   胭脂闻言嗤笑一声,略带讽刺道:“原来如此,他投胎投得好也是本事,旁人自然比不得。”   话音刚落,胭脂浑身上下如撕裂了开一般,总觉下一刻就要散了去,不过一瞬胭脂就撑不住缩卷在地,脸色苍白如纸。   阎王看着胭脂如同蝼蚁一般,对判官道:“这种无知阴物带来与我看是何意,直接投了泯灭道便是。”   “大人息怒。”判官看了一眼缩卷在地上的胭脂,抬手对她施了一道屏障,又转身对阎王拱手道:“大人,东海龙王托我们照看龙子,我们这般屡次出手相助难免破坏六道轮回之序,若是九重天上怪罪下来只怕对我们不利。”   阎王闻言摇头道:“可我们若不帮龙子避劫,他在凡间若有任何差错,龙王又岂会善罢甘休,他朝上得九重天说了些什么,你我这官也一样做到了头。”   “我们不能出手相助,也可找一人跟着龙子身边为他避劫。”   “不可,找什么人我们都是干涉人间秩序,和现下并无差别。若是脱离六道……你的意思是?”阎王看了一眼痛不欲生的胭脂,一时间心下了然。   判官点头: “正是此意,这阴物脱离六道之外而生本就是多余,到时龙子安然历劫,我们便把此事推到她头上,如此既给了龙王人情又避了上头怪罪,岂不是两全其美。”   阎王思索一番,觉得可行 :“就按你说得做。”阎王收了对胭脂的惩戒,撤了屏障对胭脂道:“念你是初犯便于你一个机会戴罪立功,龙子在凡历劫需得十世,许你暂为凡人去凡间为龙子避劫,若是护得龙子安然历劫,便允你投胎为人,你可愿意?”   胭脂面色苍白浑身无力倒在地上,她抬眸看向阎王,不得不说阎王这个大饼画得极好,让她明明知道有陷阱,她也心甘情愿得往下跳。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有人会跳那忘川河了,因为想要的只要一丝机会得到就不会放过!   这就是所谓执念。   她以往在乱葬岗听戏,只能听戏里唱得如何如何,却从来无法真正感受过。   那些鬼都是做过人,只有她天生阴物格格不入。若是有朝一日能尝尝做人的滋味该多好,总好过永远冷冷清清的。   她嘶哑道:“愿意。”   她是真的想做人,这是她漫漫阴生中唯一的期盼。   那日之后,胭脂养了整整六日才缓过劲,彼时人间已然过去六年整。   鬼差带着她过了奈何桥,到了孟婆跟前,孟婆白发苍苍衣着朴素,脸上满是皱纹,她递来一碗汤,干干净净的清水上面浮着一缕白烟。   胭脂正想接过,一旁的鬼差挡下了:“婆婆,判官让她不必喝汤,直接入人间。”   孟婆看了鬼差一眼道:“老婆子在这熬汤多年,还没见过不用喝汤便可入人间的。”她端着手中的汤,看着忘川河中的孤魂野鬼,不喝汤的都在那儿呢,他判官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听他的?”   鬼差忙一脸委屈道:“这是要帮龙子避劫的阴物,本就脱离六道轮回之外,如今到人间是要帮我们地府大忙的,婆婆就算不管上头如何,也要可怜可怜我们这些小鬼啊,这“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   孟婆看了眼胭脂略带打量,思来想去还是将手中的汤倒进了忘川河中,对鬼差道:“知晓了,我自会带她去的,你可以走了。”   “那就交给婆婆了。”鬼差一脸喜气转身走了,只留下了胭脂。   孟婆看了眼胭脂,“你跟我来吧。”便自己往前头走去。   奈何桥头是漫无边际的林子,云迷雾罩,寒气逼人。   胭脂看着林子满眼期盼,跟上了孟婆,难掩激动: “劳烦婆婆了。”   孟婆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他们许了你什么好处。”   “他们答应我。许我可以投胎做人。”   “小姑娘未免天真了些,做人有什么好的。”   胭脂回头看了眼忘川河,“他们都要执念,可我没有,我也不知做人有什么好,但我还想尝尝凡间的吃食,闻闻凡间的花香,试试清风拂面的感觉,感受一番为人才能感受的东西。”   “既如此,你不怕他们哄骗你?”   胭脂笑了笑:“不怕,我有十世做人的机会,已然是心满意足了。”   孟婆脸上流露出几分苍凉,默然走向林子深处,林间立了七扇大木门,破旧腐朽摇摇欲坠,上面雕着繁复的纹路,孟婆指着第七扇门道:“走吧…”   胭脂走向那扇门颇有些感慨,她心心念念这么多年,从来觉得这些不过是自己的妄想,没想到突然就成了真,她又有些许失落……   这不瞎耽误功夫吗,早知道这么容易,她一定就找到那倒霉龙子,一掌给他劈废了先!   第七扇门缓缓关上,木门上的纹路泛起诡异的光芒,片刻后慢慢阴了下去。   孟婆站门前,一阵叹息:“到底年少不晓事,总要吃了苦头才晓得后悔。”   耳旁又传来忘川河中凄惨哀嚎……   判官见胭脂去了人间,有一件事一直挂在心头,便问道,“大人,下官有一事颇为困扰,生死薄上没有人凭空出现在人间是何故?”   “这不可能,便是九重天上的下凡历劫的也得入生死薄。”   “可下官明明在人间见过这个人,可回头再找时却不见了踪影,实在叫人费解。”   “只怕是邪魔作祟,你且继续找,如今魔道蠢蠢欲动,这事做好了便是头功一件。暂且先瞒着,若是上头知晓,我们又交不出什么,只怕又会显得我们无用。”   “下官晓得。”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你们这样骗人太过分了。”   阎王:“牌九打不打?”   判官:“大人,三缺一阿。”   丹青手:“当我是死了吗,我们现在是在讨论你们找阴物当替罪羔羊的事!”   阎王:“叫上孟婆?”   判官:“下官去叫叫看。”   丹青手喷血而卒 第9章   连绵的青山环绕着一大片良田,屋舍林立,日光撒在稻田里,撒在田旁的大道上,赶着去镇上的有,外出踏青的也有,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胡通见着路人多避着他走,颇有些得意,他抖着左腿,脸上的横肉一抖一抖,笑眯眯看着跟前跪着的父女:“都怎么多天了,这田租迟迟交不上,这样下去我也是要被叔叔怪罪的。”说着看了看张老稍有姿色的女儿,“这样,张老你看我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你这女儿给我们抵债,之前的田租就一笔勾销了。”他手一扬,几个手下便围上来拉扯。   张老死死拉住女儿,嗓子都喊嘶哑了:“胡爷,小人求求你了,放过我家丫头吧,小人一定会还清田租的!”说着便狠狠朝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磕的额头直淌血。   胡通闻言脸上横肉一抖,凶神恶煞道:“废话少说,老子已经够仁至义尽了,你的女儿也不知卖得起价不,指不定回不了本!”   “爹!”张老女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路上来往的人纷纷快步避开不敢停留片刻,没人敢跟地头蛇胡通作对的,得罪了以后根本没有活路可走。   她的下场会是怎样,被卖去做丫头倒还好;若是进了青楼,这一辈子只怕生不如死!   想到此她吓得脸色苍白,软在了地上。   胡通用手掏了掏耳朵,不耐烦道:“走走走,吵得老子头疼!”几个手下连忙连拖带拉,张老连忙上前死死抱住胡通的腿,不肯放开。   怎么一通闹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没人敢看热闹,胡通是官老爷的侄儿,若是得罪了,随随便便就够喝一壶的,躲还来不及,谁敢多管闲事?   周围的静谥衬得张老女儿的哭声震耳欲聋,胡通狠狠踹开了张老,上前便甩了几个耳刮子让她闭嘴。   正骂骂咧咧的一抬头就瞧见远处翠绿的树林中缓缓走来一人,青衫清简到极点却反而显得很雅致,看不清模样但能从周身的气度瞧出是谁。   胡通心下一喜,找这人可找许久,如今可正是应了那‘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句老话。他连忙上前,一脸谄媚:“叶公子,可真巧,我正四处寻你呢,却不想在此遇上。”   张老女儿抬头正看见人走来,五官清雅,眼里黑白分明,干净出尘,风一拂,额前垂下的碎发轻轻拂起,一块碍眼的红斑显在眼前,可惜了这张脸,若是没有红斑不知会是怎样的祸害人。   来人声线干净不带一丝杂质,嘴角含着温和地笑,礼数周到: “不知胡爷找在下所为何事?”   胡通显然很是受用,叔叔再三叮嘱一定要好生礼遇的贵人对自己这般客气,如何不让自己得脸,他只恨现下看见的人太少没让他大大显脸。   胡通笑得脸上的肉挤做一堆:“叔叔府中摆宴,特特命我送上请帖。”   胡通从怀中拿出烫金请帖,双手递上去,“叔叔说公子若是得空可否去瞧瞧?”   皙白干净,节骨分明的手接过请帖, “劳烦胡爷了,在下若是空闲定会赴宴。”   胡通正待回话,后面的张老已经一下扑倒在叶容之跟前:“公子,求求你和胡爷说说,再宽限小人一天就好了,小人一定会还清田租,你的大恩大德小人一定还报!”   胡通瞧这情形气得火冒三丈,这老头竟在这个节骨眼上坏事,想狠狠踹开张老,可又碍于叶容之在不好如此做,正恨得牙痒,却见叶容之面色平静恍若未闻,把请帖收入衣袖中,抬步绕过张老,缓步而去。   张老见状傻了眼,他看着这人眼目清澄,气质儒雅,便觉着是好人,却忘了看人不能看表相这个道理,一想自己救不了女儿,张老悲愤欲绝:“我和你们拼了!”说着便冲上去和他们拼命,几个手下早就不耐烦了,按住张老就是一顿猛踢狠踹。   “爹,不要打我爹,求求你们了,我和你们走还不行吗!”张老女儿哭喊的声音都嘶哑了,没人理她。   那个离去的人步调平稳,一贯的闲庭漫步。   另一头翠林深处一人一马而来,后面跟着一辆马车,一会儿功夫就到了跟前。   马上的公子哥气宇轩昂,衣着不凡,见这般形容,便问道:“你们在做什么?!”语调高扬,话间带着些许富家子弟才有的气势,胡通几个手下停了下来看过去。   张老女儿一边扶着张老,一边哭道:“公子救命啊!”   胡通一看便知是那家的公子哥外出踏青,平白来多管闲事,不由嗤笑道:“孙子,等你毛长齐了再来管爷爷的事!”   他以为那小子被一激便会沉不住气却没想他反倒笑了起来,略带遗憾冲马车说道:“师父,咱们怕是要耽误些时间了。”   “无妨,处理好了再走。”马车里头是位女子,声线花落流水般颇为清透悦耳,年纪似乎极轻,想不到却是位女先生。   远处离去的人闻言平稳的步调生生一顿,转头看清马上的人,眼底微起波澜片刻归于平静,目光清冷看向马车。   胡通见这情形早已不耐烦,冲着他们叫嚷道:“什么东西?没那个胆子管就别管,在那里和女人唧唧歪歪的算什么东西!”   本来窝在马车里闭目养神的胭脂闻言倒是有了些兴趣,她到人间八年有余了,倒是少见到嗓门这么大的人,直吵的她头疼。   她随手撩开帘子,抬眸看向胡通,却被他身后不远处的那个人引去了视线。那人气度极好,在这群人里自然是鹤立鸡群的,一眼看去第一个注意的便是他。   他脸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记,胭脂恍惚片刻再定神细看,一下便认了出来,是叶容之,如今已长大果然比乱葬岗的戏子出挑了许多,若不是因为这块胎记她还真是认不出来。   见他看着这处,胭脂微皱了眉头,她以前是那样的存在,如今又没什么变化,也不知他会不会记得她。   今时不同往日,她来了凡间早已和凡人一样,没了法力护佑自己,若是他记得又说了些什么出来,只怕旁人会把她当妖孽一般架起来烧了。   她想了想别过了眼,放下了帘子,对李言宗道:“快些处理好,太吵了。”   李言宗忙应声道好,这种事他见多了,无非是银子的事,他亦不想与这样的人多做纠缠。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五百两银票,对胡通朗声道:“银子我给你,你放过这对父女,他们给不了你什么,你再纠缠也于事无补,倒不如拿了我的钱息事宁人。”   赶马的李书连忙下了马车,接过李言宗手里的银票,径直跑到胡通面前,递到他跟前。   胡通看着眼前的银票,伸手接过了银票,这送上门的银子自然是不拿白不拿,这穷鬼的女儿至多才卖得几两银子,既然有人愿意当冤大头,他自然是愿意的。   胡通心满意足的拿了银票揣到怀里,对那对喜极而泣的父女说道:“算你们今日走运,这次就先放过了你们。”   李言宗闻言略带鄙夷的一笑,脚下使力夹了马肚往前走去,经过叶容之时,禁不住看了他一眼,心道此人气度仪态极好,并无因为脸上那块醒目的胎记而自惭形愧,反倒因为他周身的气度而让人忽略了他的容貌,一看便觉极有风骨,果然此处是块风水宝地,头一次来便见着这样的人。   胭脂坐在马车里惴惴不安,思来想去又觉得自己多虑了,她当年离开,他才堪堪七岁,如今又过去了十几年,怎么可能还记得,换言之即便记得也必定记不清模样了。   如此一想她还是掀开了车侧的帘子,往外头看了一眼,正对上叶容之的清润的眉眼,见胭脂看向他,他微微抱以一笑,随后便别开了眼,一派有礼有节的君子模样。   胭脂掩上帘子,既高兴他没有认出她来,又觉得对他颇为亏欠,心中一时十分复杂。   叶容之站在原地眼神清冷地看着马车远远离去,脸上那抹笑早已淡的无迹可寻,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来来来,见到你的夫子开心吗?”   叶容之:“很开心。”   丹青手:不要这样面无表情的说开心……瘆的慌…… 第10章   那对父女简直不敢置信竟有人替他们还了田租,登时喜极而泣感激的不知如何是好,马车里去了还跪在地上,不停地叩头直呼恩公。   叶容之回头看了一眼那对父女,缓缓启唇道:“胡爷原来是这般容易打发的人。”   胡通听出他话里的嘲讽心中有些不爽利,可这人偏偏是叔叔想要交好的人,他忍住心中的恼意,佯装不知般问道:“公子这是何意?”   “自然是好意。”他看了眼胡通略弯了弯唇问道:“今日瞧见胡爷来收租的人只怕不少,若是叫人知晓了胡爷是五百两就能打发的人,那些人又会如何看待胡爷,更甚者胡爷往后还如何震慑他人?”他说完往那对父女看去,一派为人着想的用心良苦,那一眼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胡通转念一想,暗道也对!若是叫人知晓了旁人看不起不说,要是传到叔叔耳里只怕又要大耍脾气,那不是因小失大了?   他连忙看向叶容之挤了一堆笑问道:“公子说得是,只是现下这钱都收了可怎么……?”   叶容之闻言意味深长一笑道:“这银子是那位公子给的,他愿意给是他的事,归根结底这位老者并没有给,胡爷自然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胡通听后一脸恍然大悟,看着叶容之笑眯眯道:“多亏了公子提点,否则我这可要出了洋相。”转头就吼道:“还不赶快把这女人给我拉走!”   那对父女刚刚还在庆幸自己遇到了好人,没想到下一刻就有了这般变故。那老者瞪大了眼睛,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不仅不帮还有落井下石,他想冲上去和叶容之拼命,却被胡通的人拉的死死的动弹不得,只能死命得挣扎,不停咒骂叶容之。   那女子被人拉扯着往前抬去,她看着叶容之眼里流露出刻骨的怨毒,恨不得生食其肉,哭喊着骂道:“你个畜牲,我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你一定不得好死?!”   胡通上前狠狠甩了女子一巴掌,骂道:“嚎个屁,老子送你去享福还不乐意,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女子被打的嘴角溢出了血,眼里恨意涛天,她看着叶容之,突然裂开嘴大笑道:“人在做天在看,你们这样的畜牲一定会遭报应的!”   叶容之一派得八风不动,这点谩骂于他来说太过轻飘,他还真是耐着性子听完的。   末了他抬头看了看天,嘴角泛起一抹嘲讽的笑,淡淡道:“你怕是要失望了,这天从来就没开眼。”   正午日头高升,晒得人异常烦躁,他的声音却像山中流过清泉般清列,听着便觉丝丝凉爽拂面而来,说的却是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李言宗坐在桌前看着心不在焉的胭脂问道:“饭菜若是不合胃口,就让小二再去加几道菜?”   胭脂放下筷子,有些疲惫道:“不必了,只是有些累,我去歇一歇。”冲李言宗示意他自己吃后,她便起身上楼回到房里。   她坐在窗前想了许久,前尘往事如风般拂来,今日再看见叶容之让她想起那段在乱葬岗的日子,现下于她来说就像一场梦,她既怀念却又害怕。   在乱葬岗那样的地方,若不是她自娱自乐心中又有所念想,只怕早就与那些厉鬼一般只会怨憎恨恶,经历了凡尘种种,那样凄楚荒凉的地方她是再也不想回去了。   她从衣袖中拿出了李言宗的命薄,上头的字只她一人可以看见,旁人看便是一本空书,在李言宗眼里她可谓是神机妙算的半仙,其实她不过是借了这本命薄的光。   她在李言宗身边帮他避了八年的劫,他这一世出身富贵,人又聪慧好学,学问做得极好,家中长辈都及其看重他,日后仕途也是一片光明,便是这样了,那龙王还是担心自己儿子吃了亏,还要地府百般照应。   他与阿容两厢一对比,胭脂不禁感叹道,这会投胎也是一种能力,阿容若是有这么一个爹在后头百般体贴,何至于少时日子过得如此凄楚……   至于阿容,他如今变了许多,若不是因为他脸上的那块胎记,她也不可能一眼就认出来。   他当真如她预料的一样,面皮长得这般好看,就连脸上的那块胎记都没挡住他的那股子祸害的劲头。   那块胎记乍一看去或许有些吓人,腥红的胎记,趁得面皮越发皙白,旁人见了只怕会觉得可惜毁了一张脸,成然这胎记没了,是会更加好看。   但胭脂想象不出他没有胎记怎么样的,就好像这块胎记本身就应该在他脸上,她觉着这样更有味道,就如同一件陶器,毫无瑕疵的放在那里就会显得寻常,若有些许裂痕反而增添这种破碎的韵味。   起初她觉着乱葬岗的戏子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了,如今却觉得自己眼光未免太过狭窄,叶容之顶着块胎记都能把戏子比下去实在真叫人郁结。   他如今看着也不像以前那般阴沉,只是不知是不是真的像表面这样?毕竟以前是那样的性子如今却完全变了一个人,不是脱胎换骨变了,就是把原来的性子藏的太深。   若真是前者,胭脂是会觉着格外欣慰的,毕竟当过他的夫子自然是希望他好好的。   可坦然是后者她便不免有些毛骨悚然,有些东西浮于表面,眼能看见便不足为惧,但若是藏在暗处,埋与骨里的阴毒才叫瘆人。   但愿不是她所想的这般。   天色渐渐黑了下去,镇上的人越发多起来,白日来的时候就已是人声鼎沸,到了晚间人竟比白日还要多,街上挂起一盏盏雕花灯笼煞是好看,街上两边各摆满了商贩,吆喝声叫卖声不断。   胭脂看着不免有些心动,她在乱葬岗冷清了几百年,如今最是爱看热闹,正想起身下楼看看,便听李言宗在房门问道:“师父可醒了?听小二说这镇上近日来了商队,这连着一个月晚间都有会市极是热闹,可要下去看看?”   胭脂连连应声道,打开房门与李言宗一道下楼出了客栈。   长街上的灯笼繁复极美,一条长街一路挂去,如同镶满了璀璨晶石一般,照得整条街犹如白昼。   胭脂顺着人潮一路走去竟没有重样的,她简直看花了眼,回过头来自己与李言宗走散了,他怕是也看见什么喜欢的挪不开脚了。   胭脂正打算回头要去找他,街那头来了舞狮的队伍,一路敲锣打鼓热热闹闹的舞了过来。到了这头已是人山人海,胭脂便站在原地看着那些人身体灵活的舞狮,越发人间甚有意思,她心中满是感激能让她有这样的运气,可以平白得来十世的喧闹。   胭脂正想着却恍惚间好像看见了叶容之的身影,正待细看却被来来往往的人挡了视线,等人散开时却又不曾再看见,胭脂想只怕是自己看花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李言宗:“听说我是男二?”   丹青手:“本来就是。”   李言宗:“这么点戏份喂鸡吗?!”   丹青手:“……” 第11章   舞狮的队伍很长,街上驻足观看的人极多,胭脂往后退了几步避让却不想人群中有人冲撞出来,胭脂这一退正巧撞上了。   胭脂如今已非当初,早没有乱葬岗的那样的身手了,她根本控制不住力道往后面倒去人群里,撞在一个人的怀里,那人也被她连带着撞的往后退了几步撞到身后的摊子才堪堪稳住,后面铺子的老板惊呼一声像是被吓到了,人群中越发喧闹起来,七嘴八舌的责怪那个撞来的人。   胭脂看着眼前的似曾相识的素简青衫,只觉得那些喧嚣一下子都离她好远,她听得见他们的声音却觉得很轻很远。   这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新气息,温和干净,他一只手揽着胭脂,稳稳地扶住她。   胭脂听他对周围的人说话,且从她头顶传来还离这么近,她听着直觉得有些发晕,心思也沉了下来,不是她多少,而是她不信天下有这般巧的事,他们说话的功夫他便带到胭脂了人少的地方。   这一处人少了许多,街角摆了一个摊,桌前摆满了用木头雕成的玩意儿,摊前坐了一位老者,正拿着木头雕花,这里离最热闹的地方有些远,再加之这一街都是新奇玩意儿,雕几块木头又有什么好稀奇的,是以没几个人在这过多徘徊。   耳边还传来街那头舞狮的敲锣打鼓声,胭脂抬头看去,果然是他。   胭脂有些腿发软,不是她没出息,他少时那样的性子,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胭脂思索片刻,便做不认识道:“多谢公子。”   他看了她一眼,片刻后道:“往后走路小心些。”便从她身旁走过,往她后方走去。   流水溅玉般的声音却尝出了几许荒凉与落寞。   胭脂回过头看着他越走越远慢慢隐没在夜色里,疑惑他究竟有没有认出自己,待收回了视线却看见地上几滴血迹,她顺着血迹看去,血迹一直沿着他走的方向蜿蜒而去,难道是他身上的血?   那雕着木头的老者看胭脂对着地上的血迹发愣,便道:“姑娘,刚才那位公子倒是好脾气,手上划了这么大的口子也没怪罪你,现下人多上街可要小心,刚头可差点撞上后面摊上那尖木桩子。”   胭脂闻言看向叶容之离开的方向,心里有些不自在,他救了自己,她看到血迹的第一个念头竟是以人心之恶揣测与他。   她当过他的夫子,那个还没给他过的生辰,曾经答应过照看他一辈子,来了人间却又不闻不问,她失了承诺,到底是亏待了他。   也不知道那满山的灯笼他看见了没有,那些灯笼比这街上的更是精致好看,是她从一座极其繁华的死人墓里一盏盏移来的,那守着死人墓的鬼魂极其……话多,讲的都是些寡淡无味的,许是很久不见鬼,一见她自己送上门来就一股脑的话都倒给她,她的耳朵都险些废在了那墓里,如今过了这么多年,让她都忘了当年是怎样的心情去做这些事情。   她只知道他少时待她是极好的,如今却要这样对面不认,他若是不记得倒也没什么,可若真记得,那对他来说未免有些残忍…   胭脂不自觉顺着血迹一步步走去,到了暗巷里头血迹便消失不见了,这巷子幽深寂静,只隐约透进丝月光,周围寂静的可怕。   刚头南长街的热闹仿佛与此处隔开了一个天地,恍惚间想起乱葬岗的厉鬼,虽然与她来说已然恍若隔世,但那厉鬼的阴沉古怪、喜怒无常的性子她倒是记得刻骨,她第一次瞧见那厉鬼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下,他那时正在折磨几只鬼,一点点磨散了那些鬼的魂魄,若不是胭脂躲得快,只怕如今已经没有她了。   她现下站在小巷里想起那天只觉遍体生寒,正往后退了几步却瞥见地上一道阴影笼罩着她,她心头大骇转身一看叶容之就在她的身后。   胭脂后退了一大步满心警惕的看向他。   叶容之默然看着她,手臂上的血浸湿了薄青色的衣袖,顺着指尖滑落,一滴滴落在地上,刺的胭脂心头一片愧疚。   她静默片刻,低头解下腰间的钱袋,递了过去:“一点心意,还望公子莫要介怀。”   叶容之垂下睫毛看向她手里的钱袋,墨蓝色的钱袋衬得手指皙白小巧,钱袋上头绣了一盒胭脂,盒上纹雕繁花,小巧精致,绣工虽不是巧夺天工却也别有一番玲珑心思。   胭脂见他看着钱袋却不伸手拿,便以为他面皮薄不好来拿,便走近几步到了他跟前,想将钱袋塞进他另外一只完好的手中:“公子为了帮我才受得伤,我只能尽这绵薄之力,还望公子莫要怪罪。”   叶容之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伸手推回钱袋,他叹息道:“姑娘好意在下心领了。”末了顿了顿:“若是姑娘实在过意不去,不如帮在下包扎一下,在下一只手来却有些难为,此处离舍下不过几步远。”   胭脂见他如此心中很是愧疚,便答应了下来。   他微微一笑转身前头带路,薄青色的衣角走动时微微拂起,上面沾了几滴鲜红色的血,乍一眼仿佛绣了早春二月的红梅,原本干净素雅的衣袍颇添了几分妖冶,穿着自然会有几分女气,偏生他气度端方,半点不显女气,温雅翩然间又蕴藉了几分风流。   过了狭窄阴暗的小巷,尽头两边各两条通两条小道,倒是四通八达。前头小道豁然开朗,两边各是排排的小户院落,一门一户皆大门紧闭,许是夜市热闹,都到南长街去了。   刚头巷子里窄,两人并排走难免拥挤的些,这会儿子道路变宽敞了许多,他放慢了脚步,看向并排而行的胭脂一脸歉意:“劳烦姑娘了,前头就到了。”   “公子客气了,原是我应该做的。”   再过几步,叶容之在一座院落前停下,那木门没有上锁,他上前几步伸手轻轻一推便开了,侧身让胭脂先进。   胭脂上前几步迈进院落,院子虽有些古旧,倒也干净。只是夜里看不清,黑漆漆一片,胭脂站在院子里莫名有些瘆得慌。   叶容之站在门口看她踌躇不前,便没有关上门,对胭脂温和道:“姑娘稍候片刻。”转身往屋里去,未几,屋子里头亮了灯火,他从屋里端出一盏灯和一个木篮子,里头放了包扎伤口的白布和剪子,放到院子里的木桌上,他低头挽起袖子露出手肘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对胭脂略带歉意一笑,“姑娘随意包扎一下既可。”   如此做派,可谓是极其照顾胭脂的感受,胭脂见他伤口如此之深,那还有半分防备,连忙上前细看,她不禁皱眉道:“这样深的伤口当真不去看大夫?”   他低下头看着伤口,不以为然道:“早年害命的伤都是常事,这点小伤不足挂齿。”   胭脂见他嘴角带笑,可眼里却有几分落寞,知他是说年幼时受的苦,不知这些年他是如何过来的,心中不免叹息,只是这些都是各人造化,她一个似人非鬼实在没什么好管的,便也闷声不吭替他清理了伤口包扎起来。   待包扎好伤口,胭脂小坐片刻便起身告辞,刚头走散言宗不定怎么找她,实在不好逗留太久,即便是她与叶容之数载未见。   叶容之从院里提了灯笼出来,“这巷子偏僻,我送姑娘一路。”   胭脂见他行止温雅、风度翩然,颇有君子风度,不知道他师从哪位名师,修得这般赏心悦目的模样,李言宗家中对他可谓极其看重,找的先生皆是人中龙凤,也不见他有这般造化。 第12章   胭脂实在好奇他这几年是怎样的际遇,这院子仿佛只他一人住着,他那爹娘与弟弟如今在何处?   若是如他爹娘之前待他的那个样子,他是万不可能有如今这样的造   她想开口问,却又不知自己以什么样的身份,她不过教他识过几个字,,如今见到他又装作不识,又有没有什么资格去问这些?   胭脂和他一道走出院落,他在后头将门虚掩转身向胭脂走来,手上的灯笼朦胧的光洒落在他身上,仿若从黑夜中缝隙中走出来。   他提灯笼缓步而来,与她并排而行,目光落在前方的某一处温和道:“在下看姑娘不是这里的人,可是为了镇上的会市而来?”   “倒也不是,来这是为我那弟子找寻名师。”   他闻言微微一笑,“不想姑娘如此年轻竟收了个这般大的徒弟。”   这一笑险些让她乱了心神,她慌忙移开视线,虚笑道:“机缘巧合罢了。”不得了,少时阴郁,长大了竟变成了个温润如玉的端方君子,果然世事无常。   不过她一个乱葬岗的都能来凡间做人了,又有什么事情是一定会一成不变的呢?   “姑娘学识必定渊博,如今女先生可是少见。”   胭脂一阵面热,她可万万担不起学识渊博这四个大字,忙道:“我也不过堪堪识得几个字教不了他什么,他的学业早有人授业解惑,我不过是在他身边护他周全罢了。”   过了拐角,迎面荡来一阵冷风,吹的灯笼左右摇晃,他嘴角微微扬起,声音散落在风中,听不太真切, “如此,倒叫人羡煞。”   羡煞? 她来这人间做老妈子有什么好羡煞?   转眼出了巷口胭脂见着了外头的长街,胭脂念着他手上的伤,便转过身对叶容之道:“这接下的路我便自行回去罢你有伤在身可得休息好,今日实在是多谢公子。”   叶容之站在巷子里头,胭脂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见他温和道:“小事一桩,姑娘客气了。既然相识一场,往后若有用的上在下的地方尽管来找在下。”   她在凡间这么些年,自然知道这是客套,这怕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忙含首客套一番,便告辞离开了。   叶容之走出几步站在巷口看着胭脂离开,刚头虽然那话语柔和的声音,叫人听着就觉得他是一脸温和有礼的模样,但实则一副面无表情,如此情景实在诡异,莫名让人心生胆寒。   “公子?”身后一声小心翼翼地叫唤。   叶容之转过身来看向那人。   那人弯着腰,一副讨好的姿态。“公子,刚头让推的姑娘小的也推了,只是您这伤可不能怪在小的身上,我可都是照着您说的做。”   叶容之随手摘下腰间坠着的钱袋,随手扔给了那人,:“这是剩下的钱。”   那人接过钱袋用手掂了掂钱袋的重量,忙笑开了颜,伸手作揖道。“多谢公子慷慨,这事小的一定守口如瓶,绝不叫那姑娘知道半点,祝公子早日抱得美人归!”   叶容之闻言嗤笑一声,面带嘲讽道:“让她知道又如何?”   男人听完一愣,照理说这要是让那姑娘知道了,这事十有八九就泡汤了,这位公子也不知怎么想的?   不过既然有银子拿,他管这些做什么?便连忙笑着点头道:“是是是,公子说的是。知道了又怎样?那姑娘要是不愿意,多的是法子!”   叶容之看了那人一眼,不再说话提着灯笼越过那人往自家院子走去。   踏进了院门,他反手缓缓关上门背倚着木门,将提着的灯笼往地上随手一掷,睨眼看着灯笼里头的火慢慢烧着了灯笼,越烧越旺又慢慢灭掉,院子又重归于阴沉幽暗。   胭脂出了巷子往客栈走,迎面便碰上了急急忙忙赶来的李言宗:“师父,你刚头去哪儿了,徒儿找了你许久。” 一番上下打量后,又急道:“这身上的血迹又是怎么回事?”   胭脂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自己的衣衫上也沾了几滴血迹,想是阿容刚才护着自己的时候沾在自己的身上的,可是多亏了他,若是那伤到了自己身上还不得疼死。   “师父,究竟发生了何事?”李言宗见胭脂默然不语,神情更加凝重了起来。   “不必担心,这不是我的血。”   李言宗还待再问,因此抬手摆了摆,“回了吧,明早你还得去拜访季老先生。”   李言宗见自家师父当真无事 ,放下了悬着的心道:“是,徒儿知晓。”   胭脂回到房中,拿出李言宗的命薄,这几日她一直忧心重重,明日便是李言宗命中大劫的开始,以往的那些不过是小磕小绊。   他这命中大劫的牵动人是个孤女,而且是位美艳动人的江湖女子名唤沈绾。   他们相逢是因这女子其皮相貌美而遭人惦记,又因独身一人被人暗算成重伤,正巧被李言宗遇上救了放在身边悉心照料,日久便生了情。   可惜李言宗族中对他期望极高,他的妻子一定要在仕途上对他有极大的助力,她一个孤女孤苦无依,李言宗便想要娶之为妻也是不行,那孤女亦不愿意为妾,二人几多纠葛,终于分道扬镳而终。   但若真是就这样结束了,胭脂也不至于如此苦恼。   此处只是埋下了一个伏笔,待李言宗仕途大顺平步青云之时,他二人又骤然相遇,只是当年江湖飘荡的侠女早已嫁为人妇,且还是李言宗的同僚,两人相见竟是互不能忘情。   再看下去胭脂便是恨铁不成钢,以至于每每看到李言宗,都恨不得一掌给他拍死,给他他不要,不是他的了他又非要,这不脑子给驴踢了吗?   他们私下见面互诉情肠,那女子虽然已嫁作他人妇,但她性子孤傲笼络不了自己的夫婿。   虽说皮相摆在那里。但终究是叫别的狐狸迷了心窍,是以夜夜独守空闺,多年下来,庶字庶女倒是一大堆,而她自己却是半个子都不曾落下。   李言宗此时已是朝廷命官若与同僚之妻如此纠缠,终究会影响自己的仕途。   可要他再次舍弃心爱之人却又做不到,是以他向她许诺待她和离便娶要她为妻。   日子久了,纸包不住火,未待那女子与她夫婿和离,这事便传进了她的夫婿的耳里,那夫婿自然是个不一般的。   这如何的不一般呢?就是这人完全忽略了自己头上那抹翠绿的颜色,不管不顾的将自己的妻子笼络住,只为了不让李言宗好过。   他视李言宗为眼中钉,反正便是让李延宗顺心的事情,他一件也不愿意做。   是以他为了不和离,对着妻子百般呵护死缠烂打,也再不去找其他的女人,这烈女怕缠郎,当初这女子嫁给他本就是爱慕他的,如今见他回心转意,又怎会为了李言宗去和离,到时李言宗又反悔,她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是以他二人倒是恩恩爱爱,到她怀了身孕,李言宗才明白,这次自己又与她擦肩而过了,这一辈子恐怕都求不得了。   偏偏又是同僚的妻子,终日抬头不见低头见,每每便刺上李言宗几回,这一世便是爱而不得抑郁寡欢而终。   胭脂看着不免觉得既然这一段□□于你眼中既如此痛苦,倒不如从头就掐断了它。   她做老妈子已经够苦了,难不成还要帮他追媳妇儿,更何况她一个乱葬岗的,从来是只知道冥婚这一回事,若是让她来弄一场冥婚倒是可以信手拈来,只是他们怕是不会愿意的。   本身这局她还不知要怎么拆,但今日见到了叶容之,一切都如拨开了云雾一般。   叶容之如今未娶,沈绾也是未嫁,让叶容之去救她,他二人没有家世门槛的阻拦自然不会如此坎坷。   若是真能凑成一对,也算她对这个弟子尽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偷偷告诉你,你这弟子是个变态。”   胭脂:“胡说八道!”   丹青手:“……” 第13章   早间起来李言宗便同小厮李书一道去拜访季先生,现下快正午了瞧着也快回来了,胭脂特地让掌柜的准备了一大桌菜,这一遭多了位以后在仕途上拉着李言宗往上走的先生,她也省去了些力气,自然是要好好庆贺一番。   待菜刚刚摆好人便到了,李言宗黑着一张脸坐下,胭脂心下便觉不好,忙问李言宗:“如何,老先生怎么说?”   李言宗历来在学识上从不曾这般不被赞赏过,他一时气愤便讽刺道:“他老人家可看不上我,让我另拜师门。”   李言宗话音刚落,李书便在后头愤愤不平道:“那位先生平白地耍弄人,看了少爷的文章明明点头说极好的,可到少爷提出拜师的时候,他却变了脸托词说自己年事已高无意收徒,接着便让人请我们出去了,真是气煞了人!”   胭脂一愣,这绝对不可能!   这位老先生那是两朝元老,这头退下来是为了颐养天年,现下看着不过是个闲散人,可往后新帝登基时特地邀请这位先生回朝,这一东山再起,便是位极宰相。   旁人不知只以为他这位老臣当真退居其后,可他只是不耐烦伺候老皇帝,年纪越大就越加残暴,自古伴君如伴虎,与其稍有不慎行差就错害了自己性命,倒不如扶新帝上位,然他也却有左右当朝局势之能。   好在他虽不把天子放在眼里,却将百姓之苦落在心里,所做之事皆为利民,若是一心向恶以他这样的能力必会败坏一朝,以致民不聊生天下大乱。   照命薄上写的,李言宗这次去拜访他,才华学识人品都是被这位老先生极为看中的,直接收做了弟子。   可以说,日后李言宗在仕途上能平步青云而上,这位季先生可是起了不小的作用。   胭脂略琢磨了下,便道:“只怕这位先生是在考验你,你接下来便每日去拜访这位先生,好叫他知道你的诚意和学识。”   “师父,这季老先生都已经退居人后了,我当真要拜他为师?这京中名师我李家又不是找不到。”李言宗自来在学识家世外貌皆高人一等,可谓人中龙凤,从来不曾这般被人轻视过,自然是有些不服。   胭脂无法和他说明其中因果,免得被人当做疯子,她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故作高深道: “这京中名师如何比得上他一个指头,你且听为我的,一定得拜他为师。”   她想到自己这些日子还要费些功夫去剪他的孽缘,她放下了茶盏拾起筷子边夹着菜往他碗中放边交代道:“这些日子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便和李书一道,等我这头好了便来找你们。”   李言宗再是不满,也不会不听胭脂的,这八年来她每一次做的决定从来不曾偏差分毫,能掐会算之道已然登峰造极,族中甚有传言她已是半仙之身,不老不死,虽他觉是谬言,但细细看来这几年来她的容颜未曾有丝毫变化,果真应了这不老之说,他心中也渐渐信以为真,是以他才会心甘情愿的以女子为师。   胭脂若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怕要笑到面皮抽筋,倒不是她妄自菲薄,是她从来都觉着自己就是每天读读李言宗的戏本子,闲来无事给他提点几句的老妈子罢了,这活实在是无聊到扣牙,半点挑战性都没有,有时她都想把那戏本扔他脸上去,让他自己消磨消磨。   可她终究还是不敢的,好不容易做会儿人,万不敢如此任性。   这头安排好了李言宗的事情,胭脂便去到郊外的客栈等着那名江湖女子。   这日正是那名江湖女子晕倒在路边的时候,胭脂特地算好了时间给叶容之写了书信托人带去,信里表明了自己是当日他救的那个人,托他前来帮一个忙。   胭脂到了书中写着的位置,果然瞧见了一名白衣女子正晕倒在路边。   她连忙找了一个隐蔽的位置躲了起来,待叶容之到了这里看到了这人晕倒在路边,以他的性子一定会相救。   自己也无需出现,既省了多余的事又牵了线,剩下的便靠他自己。   胭脂在丛中躲藏许久,也不见叶容之出现,这日头又越来越重,那女子本就受伤昏倒,若是再这样暴晒下去,还不等叶容之救了他,只怕就要曝尸荒野。   又等了片刻,胭脂实在是等不住了,她总不能为了剪掉李言宗的姻缘,而枉送了他人的性命吧,还是先去救了先,往后的事只能往后再议。   胭脂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向那女子奔去,用手探了她的鼻息,见气息还稳着便松了口气。   这女子真是长了一张好皮相,果然是要与李言宗历情劫的,这胎投的也是极好,可惜遇上了自己这个只会做冥婚的,要不然也能使些手段帮他们一帮。   胭脂不由摇摇头叹道:“作孽哟……”伸手扶起她,正想法子怎么给她弄回客栈,便听到了后头衣衫行走间窣窣作响的声音。   胭脂顿了顿转头一看,果不其然是叶容之。   他一身雅致青衫在阳光下缓步走来,日头撒在他身上散着耀眼的光芒。   待到走近,他冲胭脂微微一笑清朗道:“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胭脂脸色僵了僵,连忙回了一笑,心中却暗暗骂开了街。   这要是搁乱葬岗,以她的脾气早闹得天翻地覆,现下倒是脾气收敛了好多,只是颇为委屈了些,她在田间喂蚊子喂了半响,这要是她晚一刻出来也不会白费了这一番功夫。   他见胭脂扶着一位姑娘,问道:“这是?”   胭脂连忙移开些身子,将那江湖女子美貌的皮相露出来,又佯装不知情况道:“我也不认识她,看见她时就昏在这了,我现下一个人也不知如何处置,便只好找你帮忙了,实在是麻烦你了。”   叶容之闻言一笑,温和道:“姑娘说笑了,既如此便让我来背这位姑娘到前头的客栈,再去城里找位大夫替这位姑娘治伤,余下的便等这位姑娘醒了再做安排,姑娘觉得可行?”   胭脂闻言连连点头,她自然是极乐意的,只是顾忌他手上的伤: “可是你手上的伤?”   叶容之看了胭脂一眼,低下身子边从她手中扶起那位姑娘边对她笑道:“没什么大碍。”   胭脂闻言也不多话,帮着把那女子扶起让叶容之背上,这事虽然没有按照她原先的安排来发展,但现下也与她原先想的也差不离。   待安顿好这女子,她再想个办法借机溜走这事还不是照样能成。   这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既成了一桩美事,又解了李言宗一生的劫难。最主要的是自己又乐得一身轻松,轻轻松松便能在人间过个几十年,胭脂越想越是开心,看着叶容之越发顺眼,不觉露出了老妈子一般的笑容。   到了客栈将那女子安顿好,胭脂便随着叶容之一道踏出了房门。   现下是个离开的好时机,她借口去城中找大夫,到时让大夫自行过来。而她就借口有要事离开,余下如何便看他们各自的造化。   待到了客栈门口胭脂正要开口,叶容之便道“姑娘先在此歇息,我先去城中找大夫。”   这哪能让他去,她连忙摆手道:“不可不可,你手上还有伤,还是我去吧。这姑娘现下昏迷不醒,劳烦公子照看一二。”   叶容之看着胭脂静默不语。   胭脂没想太多,只当他是同意了。对他报以一笑便往城中方向走。   这客栈位置极好,两边树林茂盛,林间的微风拂来,都能透着凉气,日头再毒也是恰恰好的,远处青山如屏重叠,叫人心中莫名舒爽。   胭脂走了没几步,便听后头那人略带凉意道:“那日林中华灯初上,很是好看。”胭脂刚一听一时不明所以,颇为不解。   林中?华灯?   胭脂脑中突然轰的一声,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惊讶回头看向站在身后的叶容之。   “你……”胭脂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现下想的不是该如何装作不认识他。而是他究竟知不知道她在装作不认识他。   却见他面上浅浅笑开,看着她轻轻唤道:“夫子,别来无恙。”   “积山如石,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第14章   胭脂正待说话,便看见江湖女子扶着门出来,小二跟在后头问道:“姑娘,你的伤这么重,这是要去哪?”   那小二一瞧见他们,忙对叶容之说道:“公子,你们在就好了,你们带来的这姑娘也不知要去哪?”小二见他们二人都在,里头又有客人叫唤便不管他们进去忙活了。   胭脂忙上前扶着那女子,见她面色苍白眉黛轻皱,便纳闷道:“姑娘,你的伤这么重起来做什么?”   那女子见胭脂一脸善意,又看叶容之那样气度的,想来也不是什么歹人,“原来是你们救了我,多谢二位了,只是我仇家太多,这客栈鱼目混杂。稍有不慎就会被他们找到。”   胭脂好不容易逮到的兔如何能让她轻易走脱,“可你这样也走不了多远,若是又晕倒在半路,岂不更是危险。”   她假作思索状片刻,然后看向叶容之问道:“不知你那住处方便不方便收留这位姑娘?”   叶容之看着她弯了弯好看的眼,略带深意道:“方便倒是方便的,只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有损这位姑娘的名节。”他略顿了顿对胭脂乖巧一笑如同少时的模样,轻轻道:“夫子不若一同住下,也免了他人闲话。”   胭脂闻言忙点了点头,只要他肯收留,其他的自然都好说。   “我先去客栈看看可有马车,你们且在这等候。”   这镇外只这一处客栈,有没有马车还是问题,若是没有以他们三人这徒步龟速目标确实太大,也不知这女子的仇家何时会找来,若是遇上那可真是倒了血霉了。   胭脂扶着那女子感觉她摇摇晃晃有些站不稳,面色白的吓人,随便往棺材里一躺都可以当做死人盖上棺木,胭脂颇有些担心道:“姑娘感觉可还好?”   沈绾闻言苍白一笑,强撑起一口气毫不在意傲然道:“姑娘放心,那些无名小辈还伤不到我半分。”话音刚落,她毫无征兆的喷出一口血。   胭脂:“……”   胭脂在一片血雾中看清了她苍白的脸,她用手抹了一把脸,斟酌道:“姑娘不若先躺一躺,养养神?”   沈绾一阵剧烈的咳嗽,险些把肺都咳出嗓子眼,她用手捂着嘴对胭脂道:“姑娘说的有理,我先养养神。”说罢便就地一躺,闭目养神了。   胭脂觉着她这般躺着,自己站着,再看着地上一滩血,颇有些不大好看,便也一撩裙摆席地而坐。   不多时,叶容之便回来了,看到这一番景象面上愣是一丝波澜都没有,果然是自小历的多了,现下这番血案现场的形容也可以当做没瞧见,他上前扶起胭脂,“好再还有辆马车。”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否则我们可能得找个乱葬岗歇一晚上了。”   后头的马夫听到这话又瞧见一人躺在地上如同死人一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脸惊恐的看着胭脂。   胭脂见状连忙弯下腰扶起地上躺着养神的,那马夫才一脸自己想多了的模样,让胭脂不由觉得好笑,他怕是以为自己碰上了杀人魔头。   叶容之转头对后头跟的马夫道:“劳烦先扶这位姑娘上马车。”   马夫连忙摆手,不好意思笑道,“不劳烦、不劳烦,先生客气了。”上前扶了沈绾上马车。   胭脂正跟在后头也准备上马车。   “等等。”叶容之在后头唤她。   胭脂回过头见他走到跟前来,低下头细细端详她了一番,起手用袖子轻轻擦干净她脸上残留的血迹,浅浅笑道:“好了。”   日头渐盛,清风徐来,眼前站的人额前的发微微拂动,眉目清润如沐春风,自成一派的好颜色。   马夫上车赶到了镇上邻近的医馆。沈绾在里头治伤,胭脂和他一道坐在外堂等着。   胭脂此时坐在他边上颇有些有些不自在,一旁的叶容之倒是怡然自得半点不觉尴尬。   刚刚沈绾在她不好开口问,如今思绪又颇多不知该从何问起,便随口挑了个最想知道的问道:“你何时认出我的?”他若是说一开始就认出了她,那她该如何,他不开口相认一直装聋作哑,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叶容之闻言回过头看向她,坦然道:“我第一眼看见便认出来了,夫子与从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胭脂闻言轻轻皱起了眉头,疑惑道“那你为何不与我说?”   他眼里浮起几丝落寞,抬起手轻轻落在自己额上的胎记,苦笑道:“夫子那样看我……我以为夫子不想认我。”   胭脂哪里知道他是这样以为,见他这般也颇有些内疚,也确确实实是她不想认他,甚至怕着他,可他根本没做什么,她却用这样的恶意揣测他。   “不是你想的这样,我...”她根本不知该如何解释,她总不能说自己不想认他是因为不敢认他,因为她怕极他的性子,因为她觉得他的性子像乱葬岗的厉鬼,如同个炮仗闷声不响的就爆了。   而且她的过去与这凡间的人来说是无法想象的,她可不想被架起来烧了,知道的人自然该是越少越好。   她顾虑得太多,却唯独忽略了他的感受。   胭脂心口有些闷,他自小孤苦,而自己做了他的夫子却又半途而废到底是对不起他的,她有些愧疚道:“我以前是为死人怨气而生的阴物,如今却做起了人,你又是唯一知晓的人,我怕你我相认会惹来麻烦。”   胭脂顿了顿,看了一眼他的侧脸,碎发落在额前,眉眼如画的好模样,她低声道:“何况我看惯了儿时模样,如今一眨眼长成了大人,瞧着便有些陌生。”   胭脂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说话,这般实在太不自在了,便站起身说道:  “我先去看看那位姑娘如何了。”胭脂到了内室门口正要掀开帘子往里头走去。   却听他轻声道:“在夫子这或许只是一眨眼,与我而言却已是小半辈子。”他明明说的这样平静,毫无波澜,却让人平添些许苦涩。   胭脂闻言顿了顿,里头的大夫端着一盘子药瓶正掀开帘子往外走,见胭脂的悄无声息的站在帘子外很是吓了一跳,手一抖那满盘子的药瓶子便乒乒乓乓落在地上,碎满了一地。   胭脂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她连忙转过头往叶容之那头看去,却见刚头还坐着的人已然不见了踪影。   她不知该怎么是好,他那时哭的那样伤心,若是她就这样一去不返,也没什么对不住人的。   可……可她偏偏却安然无事,还成了活生生的人,却是半点也不曾想过……去找他。   那老大夫见这姑娘闷声不吭的站在门口吓了自己一跳,还因此碎了一地的药,有些埋怨道:“姑娘若是要看病患进去便是,这般站在门口是怎么回事?”   胭脂看着这碎了一地的瓶渣子,忙道:“对不住大夫,是我的不是,我这就帮你收拾了,这些药我全都照价买了。”   她蹲下身子,伸出手去拿那些碎片,手却人握住了,胭脂看那手指节分明白皙修长,握着她的手微微用了力。   她顺那一袭淡雅素简的青衫一路往上看去,让人有一种眼前都如入了画的气度,他冲着她一笑仿佛拨开了云雾一般的光,“我来吧。”   胭脂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与他相处永远如沐春风一般,他可以让人忽略了他是怎样的相貌,回头再想起时只觉得他就该是一个从画里走出来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胭脂:“事情进行得倒是蛮顺利。”   丹青手:“你是真的没发现自己被他牵着走吗?”   叶容之:“哦?”   丹青手:“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说,我眼睛脱窗!” 第15章   他让胭脂站在一旁,自己用手拾起地上的碎片放在托盘上,边捡边说道:“外头的马刚才受了惊吓马夫一人拉不住,我刚头去帮他了。”   胭脂知道他在解释刚刚为何离去,刚才还那般委屈,现下却全压下来装作若无其事,他越是这般懂事胭脂心中越是愧疚,便更加怜惜他。   “你这些年过的可好?”胭脂面带愧疚开口问道。   他闻言手下顿了顿神色有些黯然,片刻后又转为一笑,“好或不好皆熬过来了,如今又能见到夫子就已然是好事一桩了。”   胭脂闻言不禁有些感叹,见他三两下功夫便收拾好地上的碎瓶子,端着盘子起身,胭脂忙接过托盘:“你家中长辈还有弟弟如今还在百竹村?”   “他们?”叶容之看向胭脂,良久后缓缓道:“家中遭了变故,如今只剩下我一人。”他面色平静,就好像那些人与他未曾相识一般。   胭脂不由一脸讶然,她倒不曾想到会是这样的变故。   虽说他们对他不好,但好歹是血脉至亲,胭脂也不好说报应不爽之类的。只能礼节性的表示下惋惜,“竟成了这样,虽说他们待你不好但到底是你的血脉至亲,你也莫要太过伤怀。”   他闻言神情有些黯然,片刻后眉眼染了一丝伤怀,看着胭脂的眼睛意味深长叹息道: “夫子,我怕是真的天生的不详,他们都一一被我害死了,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了。”   胭脂见他这般像是入了死胡同,非要把这些事都怪罪到自己身上,她忙道: “与你有什么干系,是他们待你太过该是他们的报应,不干你的事,你莫要胡思乱想。”   叶容之闻言微微一笑,低声道:“是阿,是他们报应。”   胭脂见他这般,也知这心结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开的,反正他也要在她家中住上几日,便想想法子帮着把心结解了,她心中既有了安排并对叶容之道:“我先去把大夫那处,过会儿接了那姑娘一道和你回去。”   “好。”叶容之见胭脂看着端着盘子去了堂前,他缓步走到了门口,看着门外的马温顺乖巧立在那吃草,哪有半点受惊的模样。   马夫见他一人出来,连忙跳下马车来到来到他跟前,言辞恳切道:“公子已如先生的意思会客栈等您,只是不知先生何时能够过去,这次的事太过棘手,公子才会按耐不住来寻先生的,还望先生莫要见怪。”   这位的性子可真不是好的,表面斯斯文文的但若是开罪了那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偏偏他的性子又不好相与,一个不小心就会开罪。   就刚头这番话他已然细细斟酌了好几番,他一个武人还要这般费尽思量已是极限,公子未经他同意便来寻他是公子自己的意思,只求他高抬贵手别迁怒于他。   尤十一一脸祈求的看着叶容之,只是对面的斯文败类权作没瞧见。   叶容之面上缓缓笑开,也不接话头只上下打量他一番一派玩笑道:“刚头你扮马夫扮的极像,这场面话说的也漂亮,以往可是学过唱戏?”说话间他抬起手做了个戏角儿的怒指正对着尤十一,刚还一派散漫悠闲的模样一瞬间变了个人似的,眉眼如浸了刀剑的耀眼锋芒,凌厉逼人。   尤十一见状背脊僵直,浑身绷紧看着他一脸警惕如临大敌。   片刻后,叶容之又对尤十一笑了笑,尤十一见他笑了忙松了口气,才怎么会儿功夫他已是大汗淋漓,刚想开口说话却又见他缓缓张唇,“捻花芙蓉面,堂中女儿娇~”调在他口中打了个转儿才出来,却是一番勾人的好听。   旁人或许不懂叶容之的意思,但尤十一是懂的,他这唱腔手势是雪梨园的旦角儿一枝梨花的拿手好戏,他平日若得了空也是常去捧的,而雪梨园的那种地方的名角儿向来是达官显贵的玩物。   他今日这般只是点了点他,否则可就不是这么来了。   尤十一虽然是个粗人但也明白他的意思,这以后未经允许再向公子透露他的行踪,他便有法子送他去雪梨园当个角儿,想来一个玩弄戏角儿的成了被玩弄的,其难堪程度可想而知。   如此这般直到胭脂出来,叶容之才略作收敛,而尤十一心中跌宕起伏好几番,当初他三夜不睡苦战数十匪类都不曾这般劳累过!   现下若能让他来选,他宁愿大战边城十大死士,也不愿意与叶容之这样的人周旋一刻!   马车到了屋前,胭脂先将沈绾扶进屋,让她躺下好生休息。   沈绾刚躺下便拉住胭脂的衣角,满目感激道:“多谢姑娘相救之恩,沈绾日后必定报答!”   胭脂闻言心中惭愧,暗道傻姑娘,自己可是剪了你的姻缘呢……   只是这些她永远不会知道,胭脂替她盖好被子,顺道坐在床旁的木凳上对她温和道:“救你的可不是我。是我那弟子将你背了回来,他自幼就是个心善的。”   沈绾闻言一脸惊愕:“弟子,他是你的弟子?!”沈绾细细看了胭脂,又往窗外看了眼叶容之,回头对胭脂道:“我看你们这般相配,还以为你们二人是夫妻,没想到你这般年轻竟收了个这这般大的弟子。”   胭脂拂了拂衣袖笑道:“我年纪可比你大多了,只是面上不显罢了。”   沈绾闻言不由直起身奇道:“我瞧你看着与我一般大,至多也不过双十年华吧?”   胭脂暗道按年纪你祖宗都该唤我老太太了,这般一想按人间的年纪来说她还真是垂垂老矣,“阿容六岁就认我做夫子了,你看他现在这般大了,也该清楚我有多大了吧?”   沈绾闻言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讶,凑近胭脂,伸手摸了摸胭脂的脸,“还真是半点看不出来。”   “夫子。”叶容之在门外唤她。   胭脂转头应了一声,又转身扶沈绾躺下对她道:“你先躺下好生歇息。”便起身出了屋子。   叶容之正站在院子里等她,见胭脂出来,他温和问道:“这大半天功夫都未曾用饭,我想去镇上买些食材回来,夫子可要一同去?”   现在住在他家中已是诸多麻烦与他,连吃食这些东西也要教他负担未免太过,胭脂几步走到他跟前对他道:“一道去吧。”   胭脂与他一道走出院子,她有些好奇他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又是做什么营生养活自己的,她如此想着便问道:“家中没有长辈,你这几年是如何过来的?”   叶容之眉眼温润道:“在一位大户人家的公子手下做事,替他料理料理些家务事,日子倒也过来了。”   “这个我晓得,是做管事对吧,这个倒是条好路子,若是做得好再往上走便可以做管家了,言宗家中也有位大管家,家中所有的大小事务他都管的井井有条很得人敬重。如今在地方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家中的后辈们也争气,他日子过的可是极舒服了。”   胭脂这般想着,也希望他能如那位大管家一般,虽说不用像那位大管家这般厉害,管着李府上下大大小小一百多号人也是有条不紊的丝毫不出大错。但也希望他能小有所成,好歹不用再过以前那样子的日子。   叶容之闻言一笑,继而摇头道:“他家兄弟太多个个都是人精,为了族业争夺不休,家中姨娘更是计策百出,恐怕做不到井井有条毫不出错。”   胭脂不由疑惑道:“若是如此,为何不分家,家中产业每人一份各自经营岂不更好?”   叶容之听得这话像是在心中勾画了一番那景象,看向胭脂的眉眼都染了笑意,故作无奈道:“他们可分不了家。”   怕也是长辈在不分家的原由,胭脂见他这般无奈,也有些好奇: “你说他家中兄弟极多,到底有多少位?”   “先不说他家中姊妹,光兄弟便大大小小就有十几位。”   饶是胭脂见多了世面,也不由感叹道:“这般多养的过来吗,一两个可就累的慌了。”   叶容之闻言叹息道:“管生不管养的多的是。”   胭脂不由想起他少时那些暗无天日的过往,她心下感叹,他家中长辈倒是管生也管养了,只是把他当狗一般养来使唤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尤十一:“求死。”   丹青手:“先忍忍,现在还不是折腾胭脂的时候只能先折腾折腾你。”   尤十一:“还要多久?”   丹青手:“看叶变态的心情吧。”   尤十一:“求死,求速死!” 第16章   到了镇上的集市,胭脂停在鸡摊:“这鸡怎么瘦的跟麻杆似的?”   摊主闻言连忙笑嘻嘻道:“姑娘,这就不知道了啊,这可是咱们这有名的高脚鸡,跑起来可快了!”   胭脂仔细蹲下仔细端详了笼子里的鸡,她看了一眼老板,有些摸不清他的意思,便一脸十分严肃问道: “照你的意思这鸡吃之前还要让它跑跑才能下锅?”   摊主:“……”   叶容之闻言失笑,弯下腰在胭脂耳旁道:“夫子喜欢吃吗?”   胭脂端详着笼子里的鸡,摸摸鼻子道:“倒也还好,不过跑的厉害的鸡倒是没吃过。”   叶容之闻言点了点头,看向摊主,“劳烦挑只肉嫩的。”   “好嘞!”摊主忙伸手进鸡笼子里认认真真挑起了鸡。   胭脂极少来集市,等摊主杀鸡的功夫便四下逛了逛,一会儿工夫便买了一堆东西,顺道带了串糖葫芦回来。   回到原地,叶容之正站那处看摊主杀鸡,那手起刀落间动作又快又干净。   胭脂走过去将糖葫芦递到叶容之面前,笑道:“刚头街边有卖糖葫芦的,我见你少时喜欢便买了一串。”   叶容之看着眼前这串糖葫芦并没有伸手去接,他嘴角微微弯起,“夫子,少时是少时,阿容现下已然不喜欢这甜腻的东西了。”   胭脂虽没想到他现下已不爱吃糖葫芦这样东西,但他长大了口味变了,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只是不知为何她隐隐觉得他现下有些不对劲,可细细想来却又抓不到哪里不对了。   “让二位久等了,这鸡好了!”摊主将鸡递了过去。   叶容之提过摊主递来的鸡,走到胭脂身旁提过提手中的一堆东西,对胭脂问道“夫子想吃什么?”   胭脂闻言摆了摆手道:“够了够了,我刚才买了一路 ,这都不一定吃的完了。”手上还拿着串糖葫芦,叶容之不爱吃,她对这甜腻的东西也不大感兴趣,但这随手扔了也未免有些不地道,便打算带回去给沈绾,戏里说过女儿家是尤爱吃这糖葫芦的。   是以胭脂便拿着糖葫芦走了一路,待到了院子便直奔屋里,进屋一看沈绾正躺着发愣,一副无聊到想要扣脚趾的模样。   见胭脂进来忙抬起头看向她,“你们回来啦!”   胭脂点点头走近将糖葫芦递到她跟前,“买了很多吃食,一会儿烧好了便叫你起来吃,先吃这糖葫芦垫垫肚子。   沈绾忙接过糖葫芦,她是极爱这糖葫芦的,她忙咬了一颗放在嘴里,对胭脂含糊道:“你怎知道我喜欢吃糖葫芦,我从小到大最喜欢吃的便是这玩意儿。”   胭脂暗道,那是青衣唱的戏里讲的,戏里都姑娘都爱吃糖葫芦,书生给姑娘买了串糖葫芦便能让姑娘爱上他,胭脂听这戏的时候翻了整整半场的白眼,以至于下半场眼皮一直抽个没完。   沈绾正吃着忽然又想起了另一茬,她忙低下头,“我这般是不是太给你们添麻烦了,你们对我这么好,给我治伤收留我,还给我吃糖葫芦,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感激你们了。”   胭脂闻言瞧了眼外头,又转头对沈绾笑道:“这话可真不该对我说,你若是要谢便阿容吧,我也不过是客居几日,也是白吃白喝的份儿。”   “那我岂不是更给你们添麻烦了,你放心,我不会白吃白住的。待我伤好了,我便去找些活干,将这钱挣回来还你们!”   她这话正中胭脂下怀,她正盼着他们之间有来有往,“这我可管不了,你若是要还便找个空闲与他商量商量。不过我想以他的性子必然不会要你的钱。”   沈绾连忙道:“那我也得给的,可不能因为他性子良善便占他便宜。”   胭脂见此也不再说话便笑着点了点头,这红线牵到这处已然够了,她若是在强拉硬拽这事必然不美了,余下的便看他们的缘分了。   叶容之端着一碗药踏进来,他将手中的碗递给胭脂:“这是刚头出去时煎的药,趁热给这位姑娘喝吧。”   “还是你想得周到。”胭脂伸手接过碗递给沈绾。   叶容之闻言一笑,视线却落在了沈绾手中的糖葫芦上,眼里闪过一丝凛冽,面上的笑却半分不减,他看着沈绾手中的糖葫芦,“这药极苦,好在有这串糖葫芦,否则必是难以下咽,想来还是夫子想得周到些。”   沈绾正端起来一饮而尽,现下苦得说不出话,忙皱着眉头咬了口糖葫芦解苦,她边吃边对叶容之点头示意他说的极对。   若不是这串糖葫芦,她只怕连舌头都要苦掉了。   叶容之面带微笑极为认真的看着她吃,仿佛刚头看摊主手里杀的那只鸡一般。   “歪打正着罢了。”胭脂见他二人一个吃,一个看着对方吃,便觉这头开的极好,她笑着拿回沈绾手中的碗。   叶容之见状伸手来拿,胭脂连忙挡过,“我来收拾吧,都耽误你一天功夫了,便先去歇息歇息吧,饭菜我来张罗便是。”   胭脂拿着碗出了屋子,这会儿才有功夫细细打量这个院子,前院正中间摆着木桌,边上搭了个毛草棚子下头有个灶台,木架子上摆了些瓜果蔬菜,茅草棚子旁是一口古井。   棚子正对面靠墙边有一棵大榕树,树下摆着一张躺椅,夏日里在树下乘乘凉倒是极舒服的。   叶容之跟着出了屋子,他到井边打了盆清水放到灶台上,胭脂便将碗灶台上,又将青菜叶子别好放入水中清洗,那绿叶青水衬的柔荑白皙纤细,叶容之瞧了眼问道:“夫子这些年连做菜都学会了?”   胭脂闻言略带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暗道做菜用得着学,不是炒炒熟填饱肚子就好了吗?   可到底还是没说出口,免得劳烦他亲自动手,随口道:“言宗府中有专门的厨娘。我倒没怎么学,不过多少还是会一些的。”   叶容之拨了一些干净的柴往着台下放,“说来怎么不见夫子的徒弟,现下虽是太平盛世,但姑娘家一人在外还是有些危险的。”   “他去拜师,我觉得这事枯燥乏味的很,便一个人四处看看山水也比呆在客栈里来的自在。”   “可是季傅?”   胭脂停下手中的话,看向叶容之一脸错愕:“确实是季先生,不过你怎会知晓?”   叶容之将木柴堆好打了火苗,从袖口中掏出了一柄折扇,轻轻扇着,“不过随意猜的猜,先前听闻过季傅辞官回乡。”他看着火苗慢慢大起来,“不过他名声在外且又传闻他想收弟子,那些听闻了风声来拜师的人极多,夫子的徒弟若想要拜他为师,恐怕要费些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  沈绾:“所以……现在是要轮到我了吗?”   丹青手:“糖葫芦什么的还是别吃了,我怕你再吃下去撑不过三集啊!”   沈绾:“我怕是第一个因为吃糖葫芦而死的女二吧。” 第17章   胭脂闻言有些疑惑,那命薄写的季傅本身并没有要收徒的意思,只是李言宗前去拜访,季傅因为其才华学识都极为欣赏才有了收徒弟的意思。   她不知为何如此,以前不曾出现过这种变故,不过应当不会有什么大变动,只要结果还是李言宗拜成师那便没什么大碍, “这些我倒是不担心,言宗敏慧过人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叶容之闻言默然片刻,“夫子的徒弟自然该是如此,那阿容就提前恭喜夫子了。”   胭脂一想到有季傅这般厉害的人护着李言宗,日后也不必再提心吊胆的防备李言宗出事心中便十分欢喜,她对叶容之笑道,“那便承你吉言了!”   叶容之回以一笑,便不再说话,他静静看着柴慢慢烧着了便不再扇火,站起身将扇子随手丢在一旁,挽起衣袖帮着胭脂整理食材。   胭脂瞥了眼叶容之随手丢在灶台上的折扇,虽是极为寻常的样式,但那上头的题字与山水画却是一绝,她一眼便能看出这扇子绝非凡品,拿来生火也太过暴遣天物了些。   胭脂不由感叹这扇子投错了主人,这若是落在李言宗的手里必会极为珍爱。   她见他在一旁帮忙,便刻意提点道:“我来吧,你忙活了大半天了,进屋里去歇息歇息,顺道与那位姑娘多聊聊,她一个人怕是有些无趣。”   叶容之正掐着那只高脚鸡的脖子细细清洗,闻言手上微微顿了顿看向她,“夫子似乎对这位姑娘极为上心?”   “算是吧,她一个小姑娘孤苦无依瞧着怪可怜的就想多照看照看。”这媒婆可真不好做,早知今日这般操劳,还不如以后想办法做场冥婚算了。   叶容之看着手中的那只高脚鸡,手上微微用了些力,那鸡脖子便断了,额前的发挡住了他的眼,让人瞧不清他的神情,他突然浮起笑意,缓缓吐字道:“夫子心善,自会有回报的。”   胭脂闻言惭愧,她刚头还想着办场冥婚,现下说她心善实在是有些愧不敢当,“说到底还是你帮了我这个大忙,否则我就是有心救人,也不知该如何办。”   这话说的可半点不违心,若不是叶容之,她还真不知要把沈绾往哪处藏好。   连日来,胭脂在这院子里住的极为舒服,她来人间八年来向来兢兢业业,一日不敢擅离职守,如今倒有了几日放松的日子,她便权当放工假了,是以过的极为闲散。   这夏日的清晨,风拂叶声响,听着便一阵清凉之意染上心头,胭脂躺在树下的躺椅上,拿着叶容之那把折扇轻轻摇晃着,又伸手拿了摆在盘里的梨子吃。   叶容之起的比她还早,正坐在木桌旁看书品茶。   至于沈绾,胭脂想到此轻摇折扇的手顿了顿,她有些无力,这厮不知为何连日来极为嗜睡,上一刻还与她说着话,下一刻便困的哈欠连天,一日里醒着也不过三、四时辰……   可这命薄上也没写着她有这毛病,真真叫人费解。   胭脂想着便站起身晃荡到叶容之身旁,她看了看他手中的书挑了挑眉,这书也不知说的什么,她每个字都识的,连在一起便是不知所云,瞧着晕眼的很。   便索性不看,走到在木桌另一半坐下,“这沈绾怎得这般嗜睡,你说可要找个大夫来看看?”   叶容之放下书,伸手替胭脂倒了杯茶,那动作行云流水般看着极为悦目,他将茶放到她跟前,颇有些随意道:“大抵在外奔波久了没睡过好觉,如今能睡久些也是好的。”   胭脂端起茶抿了一口,想了想觉得也有些道理便点了点头,“也是,多眠与她这身上的伤也是有些好处的。”   片刻后,她慢慢放下茶问道:“只是我们这般叨扰你有些不太好,也不知会不会耽误你的事,你这么久都未能干活,也不知你那主顾会不会生气?”   叶容之展颜一笑,语气清澈温和道:“夫子想住多久便住多久,主顾那处也不是非我不可,不去也没什么大事。”尤十一要是在旁边听得这话,还不得气到三尸神暴跳,他家公子急得都快悬梁自尽了,他竟还在这说没什么大事!   胭脂想了想还是说道:“还是去的好,你毕竟是他府中的管事,即便没什么事也得去交差,免得不得主顾的眼,与你以后麻烦。”她以往已然对不住他,万不能再让他丢了养活自己的生计。   叶容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他看着杯中浮浮沉沉的茶叶,微微弯起嘴角浅笑道:“便听夫子的,阿容明日便去,只是家中要劳烦夫子照看了。”   “也没什么可劳烦我的,整日里就吃吃喝喝,闲散的很。”却是如此,头几天她还张罗张罗饭菜,虽说不至于难以下咽,但味道淡得跟水似的。   她连着几日吃下去,嘴里都快淡出个鸟来。后来便被叶容之以她是夫子又是做客他家中,便自己张罗起了饭菜。   只是这伙食跟上来了,沈绾吃的好,日子过的舒服,也就越来越嗜睡了,胭脂也就开头几日和她说的话多些,后头她睡的时候多了便没法讲了,是以叶容之与沈绾之间便更没什么进展了。   胭脂私下想,怕是他二人没什么缘分,否则怎会这般艰难。   这缘分一事说来也玄乎,像命薄上那样,李言宗救了沈绾,他二人就能成了孽缘;这换了叶容之救,便是成了整日整日的昏睡……   实在是让人有些啼笑皆非。   次日,叶容之便出门去了,沈绾起来吃过饭后,过了会儿便又是哈气连天,胭脂便推她去睡了。   只是她一个人实在有些无趣,便打算去客栈看看李言宗。这都小半个月了,必然已经拜好了师。   她随手留了张字条给沈绾,便一路慢慢悠悠出了门。   才到了客栈门口,便碰上了李书。   李书一见胭脂来了,便如有了主心骨一般,连忙上前急道:“您可算回来了,少爷也不知怎么了,把自己整日整夜关在屋中写字,小的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胭脂闻言一脸不可思议,这又抽那门子风?   她抬步上楼,问道:“季先生可有收他?”   “哪能阿?便是从季先生那处回来后就成了这样。”李书跟在后头,一副苦大仇深的委屈模样。   胭脂上了楼便往李言宗的房间走,到了门口敲了敲,见没反应便推开了房门。   一入眼便是满屋子的纸,这是要干嘛,别人都是用土活埋别人,他这是要用纸来埋了自己?   李言宗披了一件外袍,发也不梳,人不人鬼不鬼的站在窗口望着窗外发怔。   胭脂见状闭了闭眼睛,这走时多么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一眨眼便成了这副模样,实在有些缓不过来。   她见他半死不活的,便也没唤他,随手捡起一张纸拿着细细端看,是一篇策论,开头写的端端正正,极为用心。到了后头便越写越乱,潦草的不堪入目。   这必是他写的时候,刚头写得还好,写的后头便觉不满意,又觉得自己写得极差,想来想去,一心分做了两用,便乱了思绪。   “少爷,您快看看,胭脂师父回来了。”李书在后头轻声唤道。   作者有话要说:  沈绾:“胭脂,我快死了……”   胭脂:“胡说八道,我会救你的!”   沈绾:“越救死的越快……”   胭脂:“……” 第18章   李言宗回过头看向胭脂,见胭脂手中拿着他写的策论看着,顿时慌了神,忙上前拿过撕了个粉碎。   他眼下一团青黑,瞧着颇有些疯癫的模样。撕完以后又像魂被掏空了一般,无力的跌坐在凳子上。   李言宗无论是家世相貌,还是人品学识皆为人上,这些东西单独一样拎出来都让人为之侧目,更何况他样样都都是翘楚,可谓是人中龙凤。   胭脂何时见过他这般败,她在一旁坐下,“怎么了?”   李言宗沉默了良久,才抬起头看向胭脂,“师父,我是不是很可笑……,到如今才晓得‘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个道理。”他突然笑起来,眼里满是嘲弄,“如此目光短浅,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胭脂微微敛眉,想来是了解了季傅的学识与手段,让他有些觉得望尘莫及,“季先生比你年长几十岁,论年纪都可做你的祖父了。你年纪尚轻现下就能跟在他身边学习,日后必然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李言宗闻言苦笑,“并不是季先生。”他闭了闭眼睛,似乎不想再回想那些,良久才一脸挫败道:“我连着数日拜访季先生,也晓得了他确实有真才实学,我若能拜他为师,日后自然是前途无可限量。   只是……他却始终不肯收我,我在他家中见过许多想要拜师的文人,而能留下来与季先生交讨学问的人却只我一个,便以为他只是考验我,收我为徒不过是时间问题。   后来,他让我给他写一篇策论,给我半日写出最满意的来。我以为这般必是要考我,若过了便能成他的弟子,我便极为用心的写了于他过目。   他看过后只给了我看一篇策论,说说是写这篇策论的人不过花了半盏茶的功夫。”   李言宗说到这顿了顿,叹了口气又开口道:“他说确实是有意收徒,也派人递了消息出去,只是他想收的徒弟早已有人选,他如此作为只是想等那人上门拜师。   他还说我确实是个极好的苗子,若是没有那样的珠玉在前,他必会收我为弟子。”李言宗说完以袖掩面,沉沉叹了口气,眼中极为酸涩。   他自来以为自己学识无双,却到底是自视过高了些。如此从高处跌落下来,这般他摔的极狠,心中苦意更难以与人言表。   胭脂心下咯噔,这事情已与命薄上所写的出离的太多,她本以为拜师必然能成的,只是多了些周折罢了,可没想到过了这般久竟是这样的结果。   这凭空出来的人究竟是谁,命薄上根本就没有交代。   也就是说不止这拜师一件事情,以后的事情都有可能会发生偏差,甚至于和命薄上写的完全不同。   胭脂连忙站起身,走到李言宗跟前拉下他的手,忍着焦急轻声问道:“言宗,你可知晓写那篇策论的人是谁?”   李言宗摇了摇头,苦涩道:“我不晓得,我当时看了那篇策论便已然晕了头,连怎么回的客栈都不晓得。   师父,那篇策论写的真真极好。若是让我写,便是三年也磨不出这么一篇,可旁人只用一盏茶的功夫便能写出。师父,我真的有些怕了,这天下能人异士极多,我不过是沧海一粟……”他最引以为傲的却比不过旁人一分,这叫他如何接受得了。   胭脂闻言哭笑不得,他身在局中如在迷雾,眼前这一点小小的挫败便叫他迷了眼。   而对胭脂而言才是可怕,她唯一仰仗的便是所有事情皆按命薄上来行,一切与李言宗有关的她都能提前了如指掌,现下出了偏差,日后便是如同瞎子过河一般跌跌撞撞……   想到此处,她不由暗自叹息,果然地府的差事不是这么好办的……   李言宗心绪不宁,胭脂便不好到处乱走,免得他一个想岔了又将自己整得不人不鬼的。是以连着几日胭脂都呆在他身边照看他。而她自己也因命薄之事颇为忧心。   胭脂已然将命薄来来去去翻了几十次,可上面的事皆一尘不变,根本没有因为人世间的变动而改变一笔一画。   堂堂一个地府竟然穷酸自此!连命薄这东西都不弄的高档些,这实时更新的速度竟如此缓慢,莫不是等到李言宗下一世劫难时才会有所变动?   胭脂不由气得暗自怒骂,她现下凡胎肉体,既没有在乱葬岗时的法力,又不是个阴阳眼,连鬼魂都瞧不见。这可真是让她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啊!   “师父的事情可处理好了?”李言宗的心情比起前几日略微好了些,虽然这事还是耿耿于怀,但他到底不能让自家师父跟着一起担心,便也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   胭脂停下心中怒骂,随口道:“不过是一些琐事罢了,随意办办便成了。只是遇上了我之前的弟子,耽误了些时日。”她拿起筷子往嘴里拨了口饭。   “师父还曾收过弟子?”李言宗看着胭脂略为好奇,他对师父的过去一无所知,每每提到她都不愿多说一字,今日倒是稀奇,自己提了起来。   胭脂见他好奇,便解释道:“在你之前,我当过他的夫子,不过也只是教他识识字念念书罢了。”胭脂想起当初,到底有些不忍,叹息道:“他少时日子过的极苦,现下倒是好了些,在别人府里做管事,虽然不得重用但到底能养活自己。”   胭脂想起叶容之当日和她说的话,便隐约猜到他在那家主顾手下做事并不得志。   若是真的重用于他,怎会让他如此清闲?连着几日不去都无所谓,可见他这个管事是多么的清闲,几日不去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李言宗闻言不以为然,照以往这点小事情他是不屑管的,连做个管事都不得重用的人自然不会被他放在眼里,只是见是胭脂的弟子他才问道:“是在哪一户人家中做管事,若是认识就让李书去打声招呼。也好照顾照顾你那弟子。”   胭脂一听便觉得这般极好,若是让叶容之自己这般憋屈的做事,倒不如想法子让人帮帮他,否则以他那样的处境要做到管家可是不容易的。   只是……她并不知道叶容之在哪户人家做事,她轻咬着筷子温和道:“难得你有心,不过我倒是没曾细问,等得空再去问问看。”只是这事必然不能明着问,若是日后让他晓得,可是会伤了他的自尊,胭脂还得好好琢磨怎么不着痕迹的问出来。   不过这镇上的大户来来回回也不过就几家,到时细细留意一番也是能知晓的。   李言宗闻言点点头,其实照他想来,师父大可不必为了一个小管事跑这一趟,直接让李书去问问便是。   只是自家师父愿意亲自去,他这个做徒弟的也不好拦阻着。   作者有话要说:  李言宗:“既生瑜,何生亮。作者我唯求一死。”   丹青手:“找死呐,你死了我去找人给变态虐。”   李言宗:“噗。”   胭脂:“……” 第19章   胭脂看看向对面的李言宗,这拜师不成,日后仕途也不知会如何崎岖。   李言宗从小到大向来是别人围着他转的,到了官场上与那些油条子虚与委蛇,以他清高傲然的性子,势必会得罪人。   若没有季先生这样的人在旁提点保以周全,恐怕连自己怎么死的都想不明白。   她想了想道:“季先生既然不收你为徒,那你便不要提拜师了。每日上门多找先生交讨学问吧。”   李言宗闻言讶异,想了想又略略犹豫了起来,虽然十分仰慕先生的才识,可季先生都已然这样交代了,再如此过去岂不是太过厚着脸皮了,他实在有些放不下脸面。   见他犹豫不决,胭脂放下筷子劝道:“你不用多想,季先生虽然打算收徒弟,但这人不是还没出现吗,人既然还没出现,你便是他现下最合意的人,便趁这功夫好好与季先生相处,得了先生青眼与你以后仕途必然有益。”   李言宗虽然极为仰慕季先生的学识,但他已然退居人后,如何还能对他有益,他虽有异议但还是相信师父总说的话,只是他一想到自己要每每厚着脸皮登门拜访,便有些犹犹豫豫下不得决心。   胭脂与他相处八年之久,一眼便能知他心中有何顾虑,她看向李言宗的眼睛,极为严肃道:“言宗,看到机会便要伸手去拿,否则你永远都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   他与沈绾之事便是如此,若是下手快些,别东思西想如何会成了孽缘,沈绾其人胭脂也是蛮喜欢的,这姑娘好哄的很,一根糖葫芦便能开心半天,胭脂想了想又看向李言宗,不由叹了口气,可惜了这段姻缘。   李言宗见胭脂叹气,恐她对自己失望忙点头称是,厚着脸皮便厚着脸皮吧,他若想要更进一步,就必须要在季先生下头学习。这般放不下身段,放不下脸面,确实是会使自己止步不前。   李言宗也是个听得进去话的人,次日,便带着李书又往季先生拿那处去了。   胭脂本来因李言宗无法拜师一事颇为苦恼,现下只能如此先放在一边,她这几日无暇去想叶容之与沈绾那边如何,现下回想起来已经过去七日之久。   她那日出门之前虽然留了纸条,但到底还是要去与他们说一声免得他们担心。   胭脂出了客栈,一路上叫卖吆喝声入耳,这人来人往的集市热闹。胭脂喜爱热闹,这一路看过去,倒买了不少东西,胭脂才算尽了兴,才绕进了巷子里往叶容之那走。   她整整七日未曾出现,以她来看,二人必然不会像之前那般整日说不上几句话,说不准她不在的日子他们已然暗生情愫。若是当真如此那总算有一桩事是顺心的。   到了门口见门虚掩的,胭脂便上前推开了门。   木门缓缓推开,一眼便瞧见了叶容之,他一身月白简衫,腰间系着白玉带,简雅木簪束发,长身如玉站在树下若有所思,听门缓缓推开他转头看向她,这一眼眼神悠远深长,眉宇间挂着一丝未曾收起的苦毒。   胭脂见惯了他穿青衫的儒雅清润的模样,如今这一身白衣虽然简单,却极为出挑,他本身的气度就已经那样招人了,如今又是这副打扮,可是把青衣戏里唱的风流倜傥翩翩君子的模样表现的淋漓尽致。   胭脂看着他晃了神,见他一步步走过来站在她跟前,向她伸出了皙白修长的手,她才反应过来将自己的手上拎着大包小包递给他。   胭脂回过神颇为欣慰,这白衣以后可得多穿,不愁沈绾迷不了眼。   他伸手接过,对胭脂浅笑道:“我还以为夫子不会回来了呢。”   “我去瞧我那徒弟了,他这几日很是不开心,我怕他自己想岔了,便不方便离开了,今日特地来与你们说一声,免得你们挂心。”胭脂轻快的步下台阶,走到木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刚头一路买过来,这嘴可费了不少功夫,早已渴的不行,“沈绾呢,莫不是又睡着了?”   叶容之将东西放在木桌上,“沈姑娘伤好的差不多就走了。”   胭脂闻一脸错愕,她倒是不曾想到沈绾竟然走了!   “怎么会……她可有说去何处了?”   “倒是不曾说过,她只问我哪处赚银子的活多,我便给她指了几处。”   胭脂想,说不准是为了把钱赚了还给叶容之,若是如此日后便是还会再回来的。   叶容之看着桌上的一堆东西,随手打开了一包,里头包着青糯可口的绿豆糕,叶容之拿起一块尝了尝,点头道:“好吃,入口即化甜而不腻。”   胭脂一下被吸引了注意力,她本就是想吃这个才买的,是以现下也馋了起来,“这糕瞧着就好吃,那铺子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我可是等了好久。”便想起身伸手去拿。   还不等胭脂伸手去拿,叶容之便笑着拿起一块递到她唇前。   胭脂见状张嘴去接才觉得这般不妥,她一个夫子又不是手断了还得弟子来喂,叫人看见可是要被戳着脊梁骨骂,她想着便尽量避免碰到他的手指,只是她不知自己再如何避免,眼前的人若是故意为之她又如何躲得掉?   他拿着绿豆糕喂她,食指不小心触在她的软嫩的唇瓣里侧,胭脂忙咬这糕点不着痕迹往后一仰,见他好像没觉得什么不妥一般伸回了手,她才慢慢咽下了糕点。   他又拿起一块糕点往自己唇边送,见胭脂看他,便看着她一笑,张嘴咬了一口糕点,刚头碰到她唇瓣的的食指也碰到了他的唇,待吃完了一块,他又将食指放在下唇轻轻一摩挲,像是清食指上的残留的绿豆糕渣子。   胭脂心下一惊忙别过眼,一脸不自然,她微微觉出不对劲,可要她说却又说不出何处不对。   她起先没注意他是如何吃这个糕的,刚头这么一看颇有些心绪不宁,她满脑子都是刚头那一番景象。   胭脂看过去,他目光澄明,眼里没有一丝不自然,他慢悠悠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细细品了起来,见胭脂在看他便略带疑惑地看向她,仿佛在问夫子,看着我做什么?   她连忙收回神喝了一口凉茶,才略略静了下来。   这一静下来才觉得自己带太过大惊小怪,她这八年里在李氏那样的名门望族过活,里头的规矩太多。尤其她身份尴尬,又是李言宗的女师父,稍有一步踏错就会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瞧她。   而叶容之自小便没有人教过他男女大防,如今大了便是知道,也不会把这个用她身上,他只当自己是夫子,哪里需要这些规矩。他心思纯净,倒衬得自己有些不磊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心思纯净?”   胭脂:“这个弟子心思干净的简直和莲花一样。”   丹青手:“噗。” 第20章   胭脂想到此不免有些唏嘘,在李府那样的大宅门待了这么些年竟还真养了些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规矩。   她不由摇头轻笑,自己怕是头一个这般守规矩的阴物,若是让乱葬岗那群嘴碎的知道了还不得笑掉了大牙。   胭脂想了想又问道:“你给沈绾指了哪几处地方,说不准我们还能去看看她。”   叶容之放下茶盏,看着她缓缓道:“布衣巷口、边江码头。”见胭脂闻言瞪大了眼睛,面上假作疑惑道:“还说了一处在城北街。夫子怎么了,可是这地方有什么不妥?”   何止是不妥,简直是巧的以为他故意与自己作对了,她这厢千方百计的把人隔开,他倒好直接把人送到家门口了。   这三处地方正是李言宗去季先生那处的必经之路,最后这一处更好了就在季府边上,这简直巧的让人匪夷所思。   胭脂暗叹这沈绾与李言宗缘分实在太深,她这把剪子怕是不够锋利。   胭脂心中虽有焦急但面上不显,沈绾一会儿就得去找,免得他二人碰上。她现下还得先弄清楚叶容之对沈绾是否有意。   若是有意,主动一些沈绾未必会拒绝,“倒是没什么不妥,只是她一个姑娘家在外奔波终究不是个事儿,这几处都是人多眼杂的地方,若是叫人吃了亏去那可就不好了。”她顿了顿,“我瞧沈绾人也是样样不错,便想给你说说,你觉得沈绾如何?”   叶容之闻言一笑,看着胭脂颇有深意道:“夫子怎么做上了媒人?以往夫子可不爱管这些事。”   确实不爱管,她在乱葬岗待惯了,鬼魂向来是独善其身的,她一个阴物别去害别人已然是万幸了,若不是因为李言宗这段是孽缘,她才懒得管这些破事。   “只是瞧着你们般配才提提,沈绾是个好姑娘,你们两个一静一动、一文一武,若是皆对彼此有意,往后这日子可是极为有趣的。”   叶容之闻言不语,胭脂以为他在考量便不再说话,若不是这三个地方,离实在太近,她也不至于把话说的这般透。她本意是想让他们自己发展,自己牵牵线便好,可是眼下却顾不了这么多。若是叫李言宗遇见了沈绾,对他们两个人来说皆是坏事,对她也是麻烦一桩,这往后人家龙子渡好了劫,想到自己这个在旁帮他避劫的人,连个情劫都避不过,还不得回过头找她麻烦。   胭脂想了想还待再说什么,门外却传来沈绾的声音。   “这便是我那恩人叶公子的住处,还要多谢公子能够给我活干,否则我可报答不了恩人了。”   “沈姑娘客气了,姑娘武功如此好,让你做护院其实有些屈才了。”   沈绾连忙对男子道:“不屈才、不屈才,这活可比我在码头扛麻袋来得好,更不会有那些无赖小人的搅扰!”   那男子闻言笑了起来,笑声爽朗,隔着门直传到院子里头。   叶容之对着胭脂一笑,意味深长道:“夫子,沈姑娘回来了。”   胭脂黑了一张脸,这可真真是孽缘,才这么会儿功夫竟然就碰上了!   当真是诸事不顺,李言宗要拜师却拜不成,她要剪这孽缘又剪不断,这要是都按命薄上的来走也是好的,偏偏按照与她相反的意愿来,胭脂不由暗自呕血,只怕接下来要费些功夫了。   她神情莫测的看着敞开的门,沈绾和李言宗一道出现在门前,沈绾一眼就看见胭脂,忙跑进来拉着胭脂惊喜道:“胭脂,你回来啦?”   李言宗在后头瞧见她也吃了一惊,“师父?”   沈绾听到这称呼,忙转头看了李言宗一眼,又看向胭脂一脸不可思议,“李公子是你的徒弟?”见胭脂闻言含首,她又看了一眼叶容之,“胭脂你好生厉害,到处都是你的徒弟,那他们谁是师兄谁是师弟阿?”   李言宗闻言心下不悦,师父只收过他一个徒弟,而这位师父也说了只是教过他读书识字罢了。但是旁人不会这样想,他们只会当他与一个小管事是师兄弟,且按照时间来算他还是师弟。   非是他清高自诩瞧不起人,虽说师父这弟子的气度确实叫人欣赏,可又有何用他还是别人府里的小管事,他堂堂李家少公子成了一个小管事的师弟,实在是有失体面的事情。   李书跟在李言宗身边几十年,自小与他一起长大,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他忙在后头忙笑道,“姑娘怕是误会了,我们少爷可是胭脂师父唯一的徒弟呢?这位小的可是连见都没过,何来师兄师弟之说。”   胭脂万没想到会出这般状况,她微皱了眉略带提醒地唤道:“李书。”她看了叶容之一眼,他面上并无不快只是眼里露出几分落寞,她本来就有几分自责,现下见到他这副模样,心下更是愧疚难当。   叶容之见胭脂看过来便收起了那副神态,对她浅笑道:“难得来了这么多人,还要劳烦夫子带客人往屋里坐,阿容去添些茶水。”站起身拿起茶盏,待一转身面上的笑便换做了七分嘲讽。   可叹这头胭脂还在心中担忧,担心他听了李书这番话不得开怀。   胭脂起身领着他们往屋里头去,到了屋里,虽说可坐的地方多了,但一下子多了几人便显得这本来就不大的屋子更加狭小。   李书见到这番形容,忍不住嘀咕了句,“这屋子也太小了些,连转个身子都嫌挤,这可怎么住人?”他自幼在李府长大,便是最下等的下人住的屋子都比这宽敞许多。   叶容之正巧这关头进了门,一进屋便听到了这句话,他闻言笑了笑,“是小了些,倒是怠慢了你们,不过在下也着实变不出再大的地方。”   胭脂听得李书此话不由皱眉,这就由不得她不生气了,再怎么说也是做客别人家中,怎能如此寒碜人家。   李言宗见胭脂不悦,便沉下脸对李书道:“谁教得你这般无礼,竟然在别人家中这般说话,还不快向叶兄赔礼道歉。”   李书心中不快,倒不是生自家少爷的气,只是他自小就是少爷跟前的大红人,无论是在李府还是在外头皆吃香得很。   他不过说了句实话,却要向眼前这位道歉,他自然是不服的,他可是听他们提过这人不过是这镇上一府的小管事,先不说这镇上有什么大户人家,便是有放到他眼前也是不够看的。   李书心中千回百转,还是低下头心不甘情不愿的向叶容之作了个揖,正要开口,眼前的人却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抬起不受他的礼。   他抬头一看见眼前这人面上带笑,他不由惊道,好一副面若冠玉的模样,只是可惜了面上的这么大块胎记。   叶容之温和道:“不必如此,况且这屋子小也是不争的事实,小哥不过说了句实话罢了。”   李言宗见他谦逊有礼,一派大家之风,再观李书那般登不上台面的模样心下更是不悦。一个小地方的管事便有如此风度,李书跟在自己身旁十几年却不及眼前此人一毫,叫他怎能不气恼。   不过再怎么样也不能叫别人笑话自己府中的规矩,李言宗回以一笑,“叶兄莫要见怪,这歉是一定要道的。府中规矩甚严本就不许饶舌多嘴,这些日子出门在外他便有些松懈了,现下若不教他规矩,往后若是到了别人府中再出这样的差错实在会叫李府失了脸面。”   李书见自家少爷这般,便是真的动怒。他连忙上前对叶容之恭恭敬敬的作了一揖,“小的言语有失,冒犯了公子,还请公子莫要怪罪。”等了片刻,却没声响他抬头一看,那人没有受他的礼,他提着手中的茶壶正走到桌前,将茶盏一一注满,茶水慢慢腾起的热气,使他的面容氤氤氲氲。   他抬手将茶盏一一端起,放在他们面前,一举一动都煞是好看,骨子里透了一番风流写意的味道,“在下闲散惯了,不懂大户人家规矩如何,在下已然说了不介怀便是真的不介怀,又何来怪罪一说?”   作者有话要说:  胭脂:“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们彼此避开,才一转头他们就碰上了!你在搞什么?”   丹青手:“问你的好弟子吧,我就是个路过的……”   胭脂:“……” 第21章   胭脂见此便做揭过道: “既如此便就算了,往后切莫胡言乱语。”   李书连忙点头称是,胭脂一开口李言宗便不会太过生气,果不其然李言宗不再追究,只让李书去外头候着了。   沈绾看着这番情形面色微妙,旁的她倒没什么感觉,倒是觉得这李府的规矩颇大了些,往后她做护院岂不辛苦,她自来江湖飘荡惯了,若是让她守规矩,还不如让她挥剑自刎算了。   沈绾在心中叹了口气,这银子都拿了如何还能推脱此事,往后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她看向了叶容之,从袖里拿出钱袋递过去,“叶公子,这是这几日我在此处的花销,这些日子实在是劳烦你们了。”   胭脂和李言宗皆是一愣,倒是想不到这姑娘竟然明面上就要给钱,这叫人如何收得下。   叶容之面上诧异,流露出几分不解之色,“原来这便是姑娘想要赚钱的原因?”他不由失笑,“原也没用多少钱,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沈绾见他不要,急道: “这银子公子可不能不收,这是我的一片心意。我不是想用钱搪塞您,只是不想给您添太多麻烦。二位既救了我的性命,日后若是用得上我的地方,我必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沈绾举着钱袋言语恳切一脸感激涕零。   胭脂:“……”这不过几日功夫没见,怎么就发展成了赴汤蹈火的报恩了……   胭脂静静做壁上观,这和当初她拿钱袋塞给叶容之何其相似,她本意是想他们这一来一往可以有更多接触,只是现下已然大大脱离她的预想,这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成一对人的模样,倒像是债主与负债人的形容,胭脂如此看着不由觉得有些脑壳子疼。   “既是沈姑娘一片心意,叶兄就接了吧。”李言宗接过沈绾手中的钱袋,递给叶容之。   他本意是,既然是师父之前的弟子,现下过的拮据师父心中必然也不会开心,他想了想又开口,“你在哪户人家做管事,若是相识我可以让李书上门去说一声,日后自然会帮衬。”   胭脂实在不知怎么会变成这样一副情形,今日怕撞了邪了,她知道言宗是好意,可这事如何能这般明面上说,这事也不怪他,只是他从来都是这般行事的,毕竟身份摆在那里了,求他的人得了这么句话,还不得怎么开心,只是她拿不准叶容之心中如何想,毕竟这事与他有益。   叶容之微微一笑接过钱袋放在桌上,不徐不疾道:“不过小户人家养活生计罢了,如此小事就不劳烦李公子了。”   李言宗闻言看了一眼胭脂作询问状,胭脂见叶容之这般便知他心中并无打算,想来他是不愿受李言宗的帮忙了,这般直接到底是伤了人的自尊,她冲李言宗轻轻摇了摇头,又起身对叶容之说道:“今日时辰也不早了,现下也该是告辞的时候了,往后若有时日咱们再聚便是。”今日人多实在不方便,况且言多有失,再留下来也不知又会出什么乱子,再来几句怕是真的要得罪了叶容之了,今日这般的言行举止,若是叶容之是个自尊心强的,怕是会多想了。   叶容之面上浮起一笑,“夫子客气了,该是阿容去拜访夫子才是。”   李言宗起身对叶容之道了句告辞,叶容之含笑回礼,走在最后头送了一行人便出了院子,目送他们一路走远才转身缓步回了院子,行到树下的躺椅旁,伸手抚了抚椅背,神情淡淡。   尤十一在外头等了许久,见胭脂他们走了才从门外走进来,向叶容之作了一揖,抬头见了叶容之这番神情,尤十一心中一悚,他奶奶的又是谁惹了这魔星,还正巧给他撞上了门,今日可真是走的霉运至极。   见叶容之看向他,尤十一忙收敛神情,低下头恭恭敬敬道:“先生这次替公子出的主意极妙,公子既得了人心又不曾得罪兄弟,公子极为高兴特设了筵席拜谢先生,望请先生赴宴。”   叶容之面色疏离,他转过头看向躺椅,手轻轻一推,那椅子便轻轻摇晃起来,他忽道“若是你瞧见了少时心心念念的故人,却骤然发现她远不如少时的那般好,一直待你如同外人一般疏离,你会如何?”   尤十一低着头愣了一瞬,这魔星莫不是要与他谈心?他颇有些受宠若惊,细细斟酌片刻抬起头道:“这人心难测,既然已经变了那也只能算了。”   叶容之闻言轻轻笑起,“算了?”他本还好好的也不知想了什么,忽的眸色一沉,“可她对别人可是好极了,思来想去皆是为了旁人,既然只待我如同外人,那怎么能叫她过的太顺心,哪有我一个人心中不舒服,他们却安安乐乐的道理。”   尤十一就知道这哪是谈什么心,他不过闲来无聊逗自己玩罢了,其实心中早已有了打算,尤十一不由可怜起了他口中的那个人,这魔星最喜挑人痛脚下手,他要说是直接取了你的性命倒也是痛快的,可偏偏喜欢拿你最在意的细细折磨,磨得你生不如死才算罢休。   胭脂一行人回了客栈,李书替沈绾另开了一间房,又替她整理行李去了,胭脂见沈绾已然安排好,便不再多管转身对李言宗道:“你与我来一趟,我有话于你说。”   胭脂这一路颇有些面色不好,也不曾言语,李言宗不明所以连忙跟上。   胭脂进了屋便到了窗前静静站了片刻,还是不曾言语。   李言宗见此情形心中已有了底,多半是为了叶容之的事,落魄人家最怕什么?当然是最怕人瞧不起他。李书今日言语确有不妥,他想了想道:“师父可是因为李书惹气?若是,徒儿便将他赶回府去,换了人来伺候。”   胭脂回过头,她一路上思索良久,终究觉得必须要将李言宗这自己都不晓得的毛病改掉,他这一番自恃过高的做派,到了官场上不知要得罪多少人,只怕到时被害的连骨头都剩不下,“你可知我为何叫你而来,却不是叫李书。你当真以为我是为了李书言语失当而生闷气?”   李言宗闻言略带几分疑惑,又带了三分慌乱,他做事向来力求完美,师父从来对他赞赏有加,今日说这番话,这分明是自己哪处做得不好惹气了师父,“徒儿愚钝,还请师父言明徒儿必定改正。”   胭脂见他如此低声下气,心中默默为自己捏了一把汗,这里历完劫以后可就变回龙子了,自己还必须要在这装腔作势一番,然她已是骑虎难下,她想了想肃了张脸道:“你可知你今日这一番施舍他人的做派,若是在官场上会得罪多少人?”   李言宗闻言不以为然,区区一个管事何须要他如此费力应对,他愿意为他讨得好处,已然是给了他天大的脸面。难道还要自己费心讨好不成?   他心中虽这样想,但还是恭敬回道:“师父不必担心,到了官场上我自有另一番说法。”   胭脂见他如此,便知他心中还是不服,她面色微冷道:“你是不是觉得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管事,而你是李府的嫡长子,他身份远远在你之下,你便不需要费心经营?”   李言宗默然不语的模样分明是觉得自己一点错处都没有。   胭脂不由加重了语气,“你可知官场上瞬息万变,今日在你之下的人他日未必不可在你之上,你若是得罪这样的人,往后便有的你苦头吃。”   李言宗看向胭脂,坚定道:“若是在官场上言宗自然会谨言慎行,可若是一个一看就知道毫无建树的人,也要这般费心对待那岂不是白费力气,师父难道要我对下人奴仆都有礼有节不成?”   胭脂叹了口气,他这性子自幼养成,这一时半会儿怕是拗不过来,只怕只有吃了苦头才能了解这世事无常,总不会按你想当然的来,人是万物中变数最多的一类,岂能小看。   李言宗见胭脂叹气,心中颇为委屈又有些不甘,不由恼道:“师父莫不是因为今日言宗说话过于直白,伤了你那弟子的尊严不成,师父就这般看重他,难道言宗在师父心中还不如一个管事?”   瞧瞧这一股劲往死胡同里冲的,简直鸡同鸭讲,若是按照胭脂在乱葬岗的性子早就将他打的哭爹叫娘了,那还说得这般多的废话。   她与叶容之这么多年不见,早已不复以往,胭脂于他至多是怜惜他少时可怜,叹他年少孤苦,再多也不曾有。   而李言宗不同,她如今帮他避劫明面上看她是他的护身符,但其实李言宗才是自己以后的倚仗,她早就想过以阎王和判官的尿性只怕不会有这般好事送到她头上,多半是个陷阱,但这诱惑实在太大,胭脂才闷声不吭往下跳,既然他们惧怕龙王怪罪,那龙子便是她以后的依仗,往后若有什么不妥也好有个地方照应。   作者有话要说:  李书:“我这角色不太讨喜啊!”   丹青手:“要不你和尤十一换换,他正寻死觅……”   李书:“讨喜的讨喜的,这角色挺好的!”   尤十一:“……” 第22章   只是这些自然不能叫李言宗知晓,胭脂伸手按了按额头,“你怎么会有如此想法,你们二人如何相比,阿容自小孤苦我不过怜惜罢了,你我相处八年有余,我说这些也是为了你好,我怕你这样的性子往后在官场上无法立足。”   李言宗得到自己满意的答案,心中欢喜,嘴角控制不住微微上扬,“师父放心,言宗谨记在心,往后一定会谨言慎行,免得师父担心。”   长街上人来人往,这玲珑小镇倒是日日人声鼎沸,胭脂一袭茶色薄衫衬得肤白胜雪,头缀桃花簪,黑发如丝垂腰,斜倚在桌旁,窗外柳树随风而动,偶有燕雀啼叫声声悦耳,听着堂内食客说着琐屑细事,倒也消磨了些时间。   这十来日过去的极快,因着李言宗那日说的话,她便没有再去看叶容之,她到底是看重李言宗些的,所以只能将叶容之放在一旁了。   而李言宗对沈绾的称呼也慢慢从沈姑娘变成了绾绾,言语之间如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既怕沈绾知道而故作冷淡,又怕沈绾不知道而殷勤备至。   胭脂不由叹息,既然喜欢那便罢了,至多到时她麻烦一些,李言宗若是左右摇摆不定,她就索性提早送他下地府投胎吧,也免得受后头那样的磨难。   李言宗从季先生那处回来,一进客栈便瞧见了胭脂,他面上难掩欣喜快步冲胭脂走去,激动道: “师父,今日季先生愿意收我为徒了!” 他已然许久不曾如此高兴,他自幼起,想要的都极容易得到,无论是人还是物,这次他本以为自己成不了季先生的弟子,是以一直耿耿于怀,如今这意外之喜让他心中激荡,久不能平复。   胭脂闻言双目一亮,她放下手中的瓜子,“当真?”   沈绾跟在后头,见胭脂桌上的瓜子,便连忙坐下抓了一把磕了起来,“自然是真的,那季先生今日也不知抽的什么邪风,怒气冲冲的,我还以为他要辱骂言宗呢,哪成想他是要收他为徒!”   胭脂不由惊异,“这是为何,这季先生当初还是还死咬着自己只收一个弟子,且他还看中的人选,怎么突然间就改了主意?”事情虽然已经回到原轨,按照命薄上的来了,但胭脂还是想把事情弄明白些。   这个命薄上没有丝毫记载的人究竟是谁,若不弄清楚往后的事情只怕也多有波折,他若是再出现岂不又要横生枝节。   李言宗略一沉吟,疑惑道:“今日季先生却有些古怪,我也只知晓他早间瞧了一封寄来的信,便怒气冲冲的进了书房不再出来,待出来后瞧见了我,便突然答应收我为徒了,只是不知那信中写着什么?”   胭脂默了默,一直得不到心中答案忽然觉得有些气闷。便从袖中拿出了柄折扇,“啪”的一声展开轻轻扇着,可她这气闷哪是热的,便是越发烦躁,便将扇子随手放在桌上了。   李言宗今日实在太过欣喜,察觉不到胭脂心烦,见胭脂不再过问便也不再多想,今日季先生收他为徒,合该大肆庆祝一番。   他一撩衣摆坐下,正准备询问他们晚间如何安排,却见沈绾手中的瓜子没剩多少,他便含笑的伸出手到瓜盘中打算再摸一把瓜子递给沈绾,却在伸手时顿在了半空中,他面上的笑一下子僵住,看着胭脂放在桌上的折扇一副受惊不浅的模样。   沈绾瞧了眼他,又瞧了眼李言宗瞪着的折扇,疑惑道:“你怎么了?”这扇子沈绾识得,是叶公子的常拿的那柄,他见胭脂喜欢便送给胭脂了,这扇子确实不错,然她一个舞蹈弄枪的也看不出什么来,何以让李言宗这样见了鬼一般的形容。   李言宗如同没听见沈绾话一般,拿起的折扇,细细端看,眉头紧皱又似在思索什么,他看着折扇上的字反反复复细细端详,像是一笔一划一一揣摩过来。   胭脂见他如此惑然不解,这折扇上的字再好也不至于这般,李言宗自小见多识广,何至于如此惊讶,她略带不解唤道:“言宗?”   李言宗拿着手中的折扇,手微微颤抖,仿佛确认了什么,他低哑着声音问道。“师父这柄折扇从何而来?”   “是阿容的,我瞧着喜欢便讨来了。”她实在看不下去叶容之每每用这柄折扇‘煽风点火’,她为此特意去街上买了把蒲扇给他用来生火,才救了这折扇的苦命。   沈绾对他们讨论的折扇没什么兴趣,她向来喜欢舞刀弄枪,这门子文绉绉的东西实在不合她的意,便站起身往后客栈后院里去练武了。   李言宗见沈绾走了,又看向胭脂,“师父可晓得叶兄是何处得来的此扇?”   “这我倒没问 ,这折扇连落款也没有只怕是信手而来的一作,说不准是他自己写的。 ”都说字如其人这字笔锋风流,这字与叶容之也是相称的。   李言宗握着折扇摇了摇头笃定道:“叶兄绝对写不出这样的字。”一个小户管事如何写得,更何况他所指的不仅仅是字。   胭脂疑惑不解,“何以见得,若是日日勤加苦练,写的好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李言宗苦笑起来,颇有些酸涩的开口,“字写得好确实不算稀奇的事,可是写的这般却绝对不是勤加苦练能成的,且这字迹与当日季先生给我看的那篇策论一模一样。”   胭脂闻言一愣,转而满目诧异,她伸手拿过李言宗手中的折扇展开细看,上头的字初看行云流水落笔风流洒脱,细细端看下却暗藏玄机,笔峰险奇兼纳乾坤,暗含‘来如雷霆收震怒’之势,胭脂心中微微一惊,略一沉吟,凝重道:“你可看清楚了,不曾认错?”   李言宗满脸肃然,郑重其事的点头道:“绝不可能看错,当日那篇策论我反复看了数次,一笔一顿皆记心中,此字独行其道,观字犹如剑走偏锋,就是最善临摹之人也未必能写出其中一二分意境。”他此时心中百感交集,既想见见其为何许人,又羡妒此人才识,颇为酸楚苦涩,个中滋味根本无法与旁人诉说。   文人重墨,虽有墨宝赠人为礼,但若真是那人送给叶容之的,又岂会如此随意使用,甚至再转赠他人。且看他这人温和重礼便更加不可能,除非这是他自己写的,若真是如此那是不是说明她看到的叶容之也只是表象,实则如何她其实并未看清。   胭脂慢慢收起折扇,微微蹙眉,“此事你不必管,今日这折扇便做没有见过。”   李言宗面色凝重,就算不比才学,以他的家世背景难道在这人面前都不值得一比吗?   他不确定道:“师父,若是这人真的出现,那季先生是不是就……”   胭脂不待他说完便直接打断,李言宗出身名门望族,样样皆为出挑,难得遇上让他为之侧目的对手,心中难免想要比试,但现下情况未明,绝对不是争强好胜的时候。是以她肃着张脸颇有几分强硬道:“所以你切记不可叫季先生知晓此事,也万不要存了争胜的心思,我明白的告诉你,以季傅的性子若是叫他知晓了这人的行踪,他必会弃你择他,绝无例外。”   季傅是什么人,皇帝不如他的意,他都能背地里想法子换掉,更何况是区区一个弟子。这样的人他永远只要最好的,这次他愿意收李言宗为徒其实已在她意料之外。   胭脂的话在李言宗心中投下一块巨石,听她所言似与季先生相识,且对他的性子了如指掌。   可师父种种表现皆说明他与季先生并不相识,不曾照面便能笃定季先生的心思,他早知家师父神通广大算无遗漏,却没想到连最是叵测的人心都可推算,心中拜服之余又平添几分悚然。 第23章   巷口夕阳微斜,墙根稀稀疏疏长了些野草花,凌乱的赏心悦目。   胭脂来到院落门前,门还是虚掩着,她思索片刻推门而入,院中无人屋里门房紧闭,她向屋里唤道:“阿容。”无人回应,到底心中疑惑未解,她缓步上前轻叩房门三下,等了片刻见也没有声响便推开了门,屋内空无一人。   转身往后头的客房去,之前她和沈绾住着的时候,他一直睡在书房。   书房也没有人,只有满满当当一屋子的书,胭脂略一迟疑便踏了进去,她扫了一眼书案上干干净净只摆了几本书,环顾四周不曾看见落有笔墨的地方,胭脂只得拿起书案前的一本书细细翻过,也是一样一点笔墨也不见。   胭脂耐着性子一本本翻来,每本都是干干净净一墨不染,慢慢她觉出一丝不对,这桌上的每一本书都是鬼怪异志。   她心中疑惑,抬头随意一瞥,目之所及皆是此类书藉,这屋子里满满当当的书既不是闲话趣本、更不是学术策论,而是一屋子关于魑魅魍魉的书。   胭脂心下一惊再低头一看手中的书,翻过一页便是折页,这一页上写的借尸还魂,后头是道家的阴阳阵法,胭脂见过这种阵法。   当年在乱葬岗就有一个道士想要抓她,布了这天罗地网来收她,所幸她怨气太重,带的乱葬岗中孤魂野鬼怨气死起,那道士恐惹了大事,坏了阴阳秩序才收了手。   她现下虽然是个人,但到底只是一副皮囊罢了,她骨子还是个阴物,与真正的人到底是不同的,也不知这阵法会不会对她有碍?   且最让她心中不安的是,他为何看这些,又为何在这一页折上一脚,这阵法便是常人知晓也不知怎么用,难道他还修了道不成?   作为阴物她心下自然恐惧这些,忙扔下下手中的书籍,一转身却撞上了早就悄无声息站在她后头的人,他站的极近,她一转身就撞到了他怀里。   她心头一骇不自觉往后退,却忘了后头就是书案,退无可退。   叶容之身子微微前倾一手撑在书案前,一手伸过去拿胭脂扔掉的那本书,将她圈在自己和书案之间,他拿起书微微侧头似乎在认真端详书中的内容,缓缓问道:“在看什么呢?”他微微低头看向胭脂,“借尸还魂?”   胭脂见他靠得如此近,心下既乱又怕,微微往另外一侧靠,却不想他的手还搭在书案上,她这一靠倒像是依偎在他怀中一般。   但见他眼神漠然,缓缓张唇淡淡道:“还是阴阳阵法?”   胭脂见他如此只得迎上,她靠在书案前,抬起头看着他的眼,“不知阿容看得是什么?”她顿了顿,“也是阵法?”   叶容之望了她好了一会儿,直起身将手中的书放回案上,言语暗含讥讽,“我看这阵法有何用,难不成还能收了夫子?”   胭脂一时怔然,颇有几分不知所措,“那你为何……”   叶容之神色淡漠,语气平平,“不过是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何以夫子会给那本该死去的人做师父?”   自从瞧了那折扇上的字以后,胭脂就不敢再轻易信他,此时虽带了几分提防但听闻这话还是顿生几分感概,当初她是他的夫子,如今却成了别人的师父,若是换做她只怕心中也会意难平。   她默了片刻,缓和道:“我以为你无意知晓这些,你若是想要知道我现下就可以一一告诉你。”   “看了这么多书,心下也猜的八九不离十了,左右不过那一回事,阿容已然不想知道了。”叶容之半笑不笑,还是一贯温和有礼,却比往日更添了几分疏离。   胭脂捉摸不透他的想法,难道是因为自己在心中胡乱揣测他?   事已至此,若是再开口问字迹一事只怕是会弄巧成拙,她微垂下眼,“既如此,那我先回……”   叶容之未待她说完便打截了她的话,他看着胭脂,略带玩味一笑道:“夫子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又是为何而来,怎么不将事情说透在走呢?”   这话里话外都带着刺诘,胭脂耐着性子不解道:“今日这是怎么了,可是谁惹你不高兴?”   不想叶容之闻言不仅未有松动,神色一如方才一般淡漠,他绕过胭脂转到书案前坐下,随手拿起一本翻看起来,直接将胭脂晾在一旁。   这般作为,胭脂再傻也知道他是自己惹了他不快,可细细想来也没觉得自己何处不妥,难道是自己今日来的时机不对,撞到了枪口上?   她不由有些暗恼,一时语塞至极,从她有意识以来整整两百余年还还不曾遭过这般冷遇,遇上看不惯的她都是动手,如今这个哪能打,落得虐待弟子的名声可不好听。   正待抬步离去却又想到这一走只怕就是形同陌路,折扇一事若要再查就多费些周折。   然,胭脂是个懒的……却又是个拉不下脸哄人的……   是以一时间只能窘然而立,颇有几分石化的味道。   叶容之坐于案前看书权作视而不见,待翻过一页才缓缓开口,“阿容今日心情实在不好罢了,夫子不必放在心上。”   既然给了她台阶下,胭脂自然要接,她上前一步手撑在书案上,“我那是这般小气的人,阿容若是有什么大可与我说,我瞧能否帮你一帮?”   叶容之放下手中的书看向她,黑眸沉沉,“夫子不是向来只关心自己的徒儿吗,阿容算得了什么?这点小事还是不劳夫子费心。”他顿了顿,垂下眉眼平添几分落寞,言语间暗含了几分苦意,“本来……师父就是要比夫子来得亲近些的……”   胭脂张了张唇想开口劝他却觉得说什么都不对,无论从关系还是时间来说,她确实是和言宗亲近些,这一点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反驳,“是我对不住你,当初那样离开,再如何也该回来给你个交代。”   她在地府养伤足足养了六年,刚到了人间就遇上了李言宗的种种劫难,她忙着勤勤恳恳的做老妈子,叶容之如何早已被她抛在脑后,说到底确实是她太过凉薄了。   叶容之垂下眼默然无语,神色莫测,良久才道:“夫子当初可有想过寻我。”   胭脂再是昏了头也知晓这话不能接,可她又不好骗他只得静默不语。   等了许久,叶容之慢慢笑开,眼中带了几分嘲讽,看着她却是温和的,“是阿容多此一问了,夫子的徒弟人中龙凤,自然不是我这种乡野村夫能比拟的。”   胭脂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误解,却又不能把实情说出,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她如今对叶容之还有顾虑,她沉吟一瞬才只得脱辞道:“言宗之于我关系到我的以后,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们……没有师徒缘分,这皆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非你我所能左右。”   叶容之神色不动,“夫子说的是,有些东西确实不可强求,是阿容想偏了。”   他站起身绕过书案,青衫清简随着他走动拂过书案一角,他向胭脂缓步走去,面上的笑微微浮起,缓声道:“夫子可要留下来与阿容一道用饭?”   胭脂想了想,推脱道:“来时吃了些零嘴,已然吃不下了,下回来再吃吧。”如何还会有下回,她已然不打算来了,叶容之心思多变,她实在无力招架,且自己又看不透他,还是避着些的好。   叶容之不禁莞尔,“既如此,阿容送夫子一程。”   胭脂点点头往外走去,这话说的虽然没有错,但她听着总觉得怪怪的。   出了屋子天已然黑了,待走到院子里,胭脂心想总不能白来一趟,便开口试探道:“上次送的折扇被我不小心弄坏了,不知阿容可否再替我写一柄,我实在很喜欢这扇子。” 第24章   走在一旁的叶容之闻言轻笑起来,“只怕要让夫子失望了,这折扇是当日在市集上买的,并不是阿容所写。”   胭脂顿下脚步转头看向他,探究道:“那人可还在?”   叶容之回望她,“许久没看见了,我见他模样像是一时困窘,所以买了柄折扇权作相帮。夫子若真是喜欢,我平日里多帮夫子留意着,说不准哪日就回来了。”   胭脂见他目光清澄,不似作伪便信了七分,那凭空出现的人又断了踪迹,实在叫她有些气馁,她勉强笑道“也好,若是回来了可记得通知我一声,我也去瞧瞧他的字画,有中意的也好多带些回来。”   叶容之点头,见天色已晚便去提了盏灯笼来,“天色已晚,此处又偏僻,我送夫子到巷口吧。”   二人缓步前行,巷子里空无一人,白日里来还一番生机勃勃的模样,现下又归回了幽静可怕。   没过几步胭脂停了下来,神色凝重得看向巷口,那处空无一人,风轻荡灯笼,里头的烛光摇曳。   叶容之见她停了下来,也不问发生了何事只看向她,神情漠然,到处都透着一丝诡异。   胭脂心思全在巷口,根本无暇顾及身边的人如何。   她静静站了一会儿,巷口的人按耐不住显了身。   几名黑衣人站在巷口,若不是有盏灯笼隐隐约约照着,只怕在阴暗的窄巷里根本看不清有没有人。   胭脂伸手握住叶容之的手往回跑,一回头却发现后面也站着几个黑衣人拦住了去路。   为首一人对胭脂道:“都说陵都有位女半仙,今日一见果然有几分本事,只是半仙可有算到自己今日有此一劫?”   胭脂暗道倒霉,面上八风不动,故作不解道:“我有些听不明白你的意思,什么女半仙?”   那人听后阴沉道:“半仙还是莫要装蒜,当年李氏一族以显衰败之象,几年之内竟繁盛至此,仿佛事先就知晓那条路好走一般,若不是有人从中指点,岂会如此一帆风顺。”   胭脂见他们一步步靠近,一副笃定的模样,不由沉下脸:“你们想要什么?”   “我们家主对半仙很是景仰,想请半仙一聚。”话音刚落,为首的黑衣人一个猛扑过来,使了极大的力气想要一把擒住胭脂。   胭脂虽然没有如在乱葬岗时的法力,但条件反射还是有的,与鬼怪相斗的速度那是常人能比得了的,见这黑衣人毫无征兆直扑过来,她随手拉着叶容之   往一旁避走,那黑衣人扑了个空,又因用力过猛收不回来,整个人重心失衡狠狠扑倒在地。   胭脂:“……”   叶容之:“……”   黑衣人:“……”   黑衣人们:“???”   黑衣人们:“!!!”   气氛一时极为尴尬,胭脂轻咳一声开口缓和道:“这……不走吗,你们家主不是要见我吗?”   那黑衣人顿滞了片刻,猛地如弹簧一般从地上跳起,对着后面的黑衣人恶狠狠道:“把他们绑起来!”   胭脂摸了摸鼻子觉得颇为委屈。她看看周围见其他黑衣人皆松懈下来,胭脂微眯了眼,眼里闪过一丝凛冽。   一旁的三个黑衣人上前了两个来绑他们,其中一个指着叶容之问道:“这个多出来的怎么处置?”   为首的黑衣人阴沉道: “拉到野外杀了,处理的干净些。”   话音刚落,还没等黑衣人眨眼的功夫,胭脂猛地伸出两指戳向叶容之身前的黑衣人的双目,夺过他的配剑挥手一剑抹了自己身前黑衣人的脖子,将他狠狠一踹挡住另外四人的道,侧身避过身后袭来的一剑,再转身刺向靠近的黑衣人,一击毙命。   她忙拉起叶容之往另外一个方向跑,如此不过一息之间,待黑衣人反应过来他们的人已然七去了三,只剩四人。   胭脂拉着叶容之往前跑去,见身后的黑衣人越追越近,胭脂不由沉了心,刚头不过仗着自己速度快,他们又没有防备才得了手。   现下他们生了警惕,若是被他们追上,根本招架不住他们一二,没有了法力的她就形同一副空架子,再有叶容之一介书生做负累,想赢刀口舔血的江湖人简直是难如上青天。   她被抓住了还能暂时保得一命,但叶容之必死无疑,她拉着他借力往前一推,“你走!”便转身往后拖住他们。   叶容之生死关头手中还提着灯笼,灯笼中的烛火随风摇弋,动静这般大竟也不见灭。他顺着胭脂的力往前了几步停了下来,闻她之言微微一愣,转身看向胭脂神情恍惚。   四人与胭脂缠斗不休,她速度极快出手狠决,一看便是老手,可又不出全力,四人亦不敢使出全力皆小心谨慎,恐中了奸计失了性命。   可胭脂哪里是没有使出全力,她一股子使劲都快憋得青筋暴起,若是有法力一根指头都可以按死他们,哪用得着这般费力气!   为首的黑衣人见久攻不下,瞥见远处站着的叶容之,一个腾起直逼叶容之   ,叶容之不躲不避,从容淡定的看着他势如破竹的攻来,面上露出隐隐约约显出几分森然的笑意。   胭脂见状顾不得在于前面三人周旋,忙转身一剑劈向扑去的黑衣人却被他避过,后头失了防备后背碍了一剑,胭脂暗道不好,忙转身下腰身近俯地,已一种极灵巧的姿势避开了身后的剑影,拉着了前面黑衣人的脚踝,往后狠狠一拽。   那黑衣人见状忙借力往后一退,待胭脂位置变做他前方,他强行遏住退到一半的身形,猛地往前一掌劈向胭脂的后背。   胭脂猝不及防向前扑去,叶容之见状微微敛眉,上前几步正好接了胭脂入怀,胭脂碍了一剑又中了一掌,意识很快模糊,头靠叶容之的肩膀昏迷了过去。   叶容之抱着胭脂,侧头低声唤道:“夫子?”就她呼吸轻浅落在叶容之的颈侧,胭脂的后背渐渐湿润起来,叶容之神色一暗。   身后的黑衣人还要攻来,叶容之嘴角微弯将笑不笑,抱这胭脂一个侧身避开黑衣人的攻击,抬手将手中的灯笼黑人身上掷去,又从怀中拿出一药瓶往地上一摔,瓶碎药散,那落地的灯笼带着火苗势头猛地窜到一人高,巷子里弥漫这一股淡淡的清香。   黑衣人纷纷手脚软麻,瘫倒在地,看着眼前这个文弱书生模样的人,暗恨自己太过轻敌,竟一而再再而三在这对人手上失了手,实在是这二人太会装模作样,刚刚那女子分明是将他当作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护着,千思万想也想不到那女子竟是装给他们看的,简直阴险狡诈至极!   黑衣人如今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只能这眼睛看着那书生一步步靠近,黑衣人看着叶容之,眼里凶残呼之欲出,看这斯斯文文的未必敢提刀,等到时再逮到他们,一定先叫他们生不如死一番才能解这戏弄之辱。   隔着摇曳的火光,前头站着的人青衫清简,一派的正人君子的模样,面上还带着几分笑,可眼神却是暗含暴戾阴郁,此时此景不禁叫人为之悚然。   火势渐渐小下来,叶容之抬脚将灯笼踢到黑衣人的身上,待沾衣后火势慢慢大了后,叶容之才鄙夷道:“没用的东西,白叫我费功夫引你们来。”   黑衣人面露惊恐瞠目欲裂,他意识清醒,却身不能动,连张嘴求饶的力气也没有,只能呜呜咽咽看着自己慢慢“引”火烧身,生不如死竟然是这般可怕的感受。   一同到在地上的黑衣人见此景更是毛骨悚然,想要咬舌自尽却张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看着同伴面目扭曲的死去,火苗慢慢蔓延到自己身上,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等待死亡也是一种酷刑,远比立刻死去还要可怕百倍千倍。   作者有话要说:  黑衣人们:“猝不及防就领了盒饭?”   丹青手:“我也没想到才出场就死了……”   黑衣人们:“……” 第25章   清晨的光透过大敞的窗户丝丝缕缕撒进屋内,屋内敞亮陈设简单,木床上趴卧一人,半身只着茶色绣山水肚兜,背上敷着白布,隐隐见红衬得肤色苍白柔弱。   床上的人细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带着些许迷离,胭脂微微撑起身子,后背一阵刺痛,她轻轻“嘶”了一声,忙安分趴回去。   “夫子?”房内响起一道清透好听的男声,如春日杏花落下时溪涧流水声响起,胭脂猛地看向声源来处,只见叶容之手执一本书坐于桌旁,侧头看向她。   见胭脂瞪大眼睛看着他,他嘴角染笑,站起身拿着书走到胭脂床边,半蹲下身俯在胭脂床头,满目关切却又暗含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夫子,可是伤口疼?”   胭脂只穿个肚兜半趴着,见他靠在跟前,浑身僵硬,一时间是起身也不是;不起身也不是,只能勉强笑道:“还好。”转而才想起晕倒前的危险境地,见他们二人又都好好的,不禁有些疑惑,“咱们这是被抓了?”   叶容之闻言颇有些难为情,看向别处随意道:“阿容也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夫子流了好多血,我见那些人凶神恶煞的想来杀我,便吓得晕了过去。再醒来时便是这荒郊野外了,便就近找了一户人家借宿。”   “竟还有这样的事?”胭脂颇为惊奇,难不成有高人路过救了他们?   胭脂觉得不可能这么巧,但又解释不通他们为什么安然无恙,可惜了他们二人皆是昏迷,根本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容之一勾嘴角隐隐一笑,将手中的书递到胭脂枕前,暗含几分试探道:“夫子怕是买了本假书,这里头连一个字都没有。”   胭脂见到此书神情微变,不过片刻便收敛了神情,若不细看根本不曾察觉。   叶容之在旁看着,自然一丝都不曾错过,他见状眉梢微微一挑又平了下来,看着那本无字书心下已经一片了然。   “这是我买来练字的,这不是见了折扇上的字写得好,才心血来潮有了这样的念头。”胭脂撑起身子伸手拿书看见自己光溜溜的手臂,又想起自己只穿了一件肚兜忙又趴下,她对叶容之道:“阿容可否将我的衣裳拿来,我有些冷了。”   叶容之看向胭脂,视线在她身上流转几番,一本正经道: “夫子的衣服破了又沾了好多血,阿容便扔了,现下已没有多余的衣裳了。” 说着他站起身,开始解身上的衣衫,修长的手指缓缓解开衣扣,一路向下,鸦青色衬得手指皙白,他视线一刻也不曾离开胭脂。   这女子只着肚兜趴卧在床,男子又立于床旁宽衣解带,瞎子都能觉出几分旖旎。   胭脂见他颇有几分风流之态,忙错开眼,疑惑道:“阿容?”   片刻后,衣衫轻轻覆在她的身背,带着几许他的温热,“夫子背上有伤,盖了锦被恐将伤口闷着,只能将就一下轻薄的衣衫。”   胭脂暗道自己太过龌龊,竟然这般误会弟子的心意,实在有些羞恼,她身上盖了薄衣才微微定下了思绪,“此处可还安全?那些黑衣人只怕不肯轻易罢手。”   “我来时看过了,这个村落极少有外人出入,地处偏僻独居一偶,不会有人发现。” 叶容之在床边坐下,看着胭脂颇有几分深意道:“夫子可晓得他们是何人所派?”   胭脂摇了摇头,莫名出现的黑衣人让她心生不安,她在凌都行事一向低调,轻易不肯得罪人。但若是李府的对头那就不是一星半点了,所以究竟是何人她根本连一丝头绪也没有。   叶容之坐在胭脂身侧,恰好在胭脂视线不能及的范围,他的目光落在胭脂皙白的背脊上,轻薄的衣衫根本挡不住什么,反而隐隐约约透出几分若隐若现的柔嫩肌肤,透血的白布挡住了细长的剑伤,他的眼神不知不觉越发深沉起来。   叶容之默了片刻,忽道:“以夫子的能力,昨日本能全身而退,何以不使出全力。”   胭脂早已不再防备,闻言苦笑,“我如今一介凡人,自然没有了法力,昨日已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昔日乱葬岗法力高强的阴物,今为不堪一击的凡人,万事皆有利有弊,岂能一支独好。   借住的这户人家面善心热,大娘每日为胭脂换药,胭脂背上的剑伤已然开始愈合。   胭脂午间小睡片刻,醒来时阳光透过窗衹散进来,屋内轩敞,叶容之正站在案前拿着一盒胭脂端看,窗微敞拂面的清风,夏日的阳光一渡,更衬得气度若仙。   胭脂看他许久,他好似有感应一般,他转头看向胭脂,见她醒了便笑了笑往胭脂那走来,举止间颇有几分悠闲自在。   见胭脂起身披了件外衣便道:“夫子可要出屋逛逛,这村落的景致极好,夫子一定会喜欢。”   胭脂这几日闷在屋里养伤,如今可走动了,闻言忙欢欢喜喜连连点头。   这几日叶容之眉眼渐渐柔和起来,再没有整个人之前那般客气疏离,话语间没有了那日的刺诘,与人相处真有如沐春风之感。   林间悦耳鸟蹄,几间屋子零零散散坐落,斑斓石子分布溪涧里,孩童来回追逐打闹,闹出一片生机热闹。   胭脂深吸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   叶容之走在一旁,看见了远处鬼鬼祟祟的躲藏着的尤十一冲他可怜巴巴的望着,知道是那位又有了急事,他瞥开眼权作没瞧见,又看着远处山峦叠起,温和道:“夫子喜欢这里吗?”   “自然是喜欢的,比起高门宅院,这样的风水宝地更得我心意。”胭脂顿了顿到底心有牵挂,“也不知言宗那处如何了,若是再遇上黑衣人只怕我们可就不会这么走运了。”尤十一听到,暗喷一口血,你这弟子早以风卷残雪般将那群黑衣人抹去了,他们要是活着才该担心遇到你这弟子,会不会走运这类的问题!   叶容之眼中笑意尽逝,闪过一丝阴郁,片刻后才笑道:“夫子不必担心,李兄身边有沈姑娘护着不会有事,何况已经托人去通知李兄,今日也该到了。”   胭脂正要回话,却见远处林间有人骑着马而来,待一细看正是李言宗和沈绾。   胭脂见他二人安然无恙,心中的石头才算放下来。   待马将近,李言宗一看见胭脂连忙勒马跳下,冲胭脂疾步而来,他上前握住胭脂的胳膊喘着气问道:“师父,可有那处受了伤?”   沈绾也下了马,见胭脂安然无恙站着也放了心,又看见叶容之便冲他点头示意。   叶容之回以一笑,便往远处继续散步,尤十一见状心中一喜,忙跟上去。   胭脂拉下李言宗的手,略拍了拍视作安抚道: “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你们那处怎么样,来时可有碰到黑衣人?”   沈绾站在一旁总觉得哪处不对,哦,对了,胭脂刚刚那番模样像极了她祖母少时的模样,拉这晚辈的手一脸慈祥的长辈,而李言宗像个乖巧懂事的小辈……   沈绾想到此恨不得自戳双目,为何年纪轻轻做事这般老气哦!   李言宗闻言忙立在一旁乖巧的扶着胭脂,见胭脂问起便一副摸不清头绪忧心重重的模样。   沈绾便开口道:“都死在了巷口,具是焦尸,被打更的看见报了官,仵作也验了尸说是活活被火烧死的,几个一身武艺的江湖人不声不响活生生被火死,实在太过诡异,被烧得太干净根本没有东西可以辨认出他们的身份,这来历无从查起。”   “烧死?”胭脂低吟几声,心中浮起一丝疑惑。   沈绾点了点头,肯定道:“确实是活生生烧死,一点下药的痕迹都没有。”   李言宗皱眉忧心道:“只怕还会再有下次,不如让族中派些人来,也免得师父再受威胁。”   胭脂闻言摇了摇头,“动静太大难打草惊蛇,人多了就难引出他们,日后就算日日提防也难免会中招,总要弄清楚来历先,我这些日子谨慎些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你该庆幸变态突然心软了。”   胭脂:“不如把我写死算了,这样提心吊胆的,好累。”   叶容之似笑非笑。   丹青手义正言辞道:“混账东西,胡说什么呢,给你能耐的!”   胭脂:“……” 第26章   胭脂重伤初愈站一会儿便觉得有些累,她提起裙摆往前几步,在涓涓溪流旁找了块凳子般大小的石头坐下,看了一眼溪水片刻,问道:“你在季先生那处怎么样,可有什么不妥?”   李言宗闻言眼眸一亮,他连忙上前半蹲在胭脂身旁兴奋道:“师父,我竟在季先生那处见到了端王!”   他顿了顿,羞涩中带着些许引以为豪,“端王不知在何处听过我,对我极为赏识,季先生看着都道我日后必能成大器。”   胭脂心中有些不安,端王过早出现了,命薄上写的是李言宗一直跟在季傅身边,直到端王在季傅的扶持下登了基,他才晓得自己是端王的人。   胭脂蹙眉问道:“他在何处听说你,又是听何人说起?”   李言宗闻言迟疑道:“好像是在行路时听人讨论起在陵都的那些事情。”李言宗有些底气不足,其实多事情都是师父出的主意,他只是去实施罢了。   胭脂点了点头虽然心还有一丝挂虑,不过经历了之前的事情后,现下与命薄有些偏离她就没有这么放在心上了,反正无论怎么改变结果都不会变。   李言宗想了想又有些为难,“不过季先生选的过早了,现下局势未明白,我担心万一端王……”   胭脂随手拾起一块碎石丢入溪涧,水面激起小小的水纹,胭脂漫不经心道:“不必担心这些,跟着季先生便是。”   “师父的意思...”李言宗面露疑惑,他隐隐猜到自己师父的意思却又不敢表明,毕竟当今圣上如今康健,连储君都未曾立,皇子众多过早选下只会把自己路弄窄。   胭脂不置可否,转头看向他眼神肯定道:“你只需记得万不可得罪了端王,该表的忠心和实力一个不能少。”否则日后他登基为帝见李言宗站位中立,且在一旁不曾出力,皇帝如何会重用他,就是有季傅为师也只能成为弃子。   李言宗不由有些担忧,“端王虽说有可能,但是宁王也不可小觑,他前些日子就因为惩治贪官而立了头功,连圣上都赞赏有加,端王也是为了此事来与季先生商讨。”   “宁王?”胭脂轻声念道,她微微蹙起眉头。   李言宗正待开口向胭脂讲讲宁王其人,胭脂复又启唇道:“宁王易怒好战,生性妄为,这不是乱世不需要一位好战的君主。最主要的是……宁王不聪明,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没什么好惧怕的。”   沈绾听他们王来王去都快睡着了,她从来只知道一种王,那就是千年王八万年的鳖,虽然觉得李言宗讨论朝廷大事的认真模样很是吸引人,但对他们说的话实在提不起兴趣,便牵着马儿带它们吃草去了。   李言宗闻言惊愕不已,师父这话已经非常明白,他若是还听不懂那便真是朽木了,他的师父半仙之名岂是白叫的,想着他心中莫名升起一种激荡之情,这样通晓后事、算无遗策的人是他的师父,那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李家日后何愁不能成为京都的世家大族!   李言宗正沉浸在雄心壮志中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叶容之从远处缓缓踱回来,待走近了他笑着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手中拿着一束小巧可爱的野草花,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原本平淡无奇的野草野花,这样搭在一起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莫名让人心生喜欢。   叶容之将花递到胭脂跟前,青色衣袖干净清简修长好看的手被手中花衬的越发让人移不开眼,浅笑道:“夫子,你看我现下结的是不是比少时好看些。”   胭脂不错眼的看着前的这束野草花,到底是乱葬岗出来的,见惯了死物,一切有生气又明艳的东西她都是喜欢的,她伸手接过他手中的花,仔细瞧了瞧不由揶揄道:“确实好看许多,你那时结的花连狗都嫌弃。”   百竹村有个习俗,每每过节都要扫榻相迎,结花为礼,不过叶容之每每都被他家中长辈赶出家去,免得客人来了看见他觉得晦气扫兴。   胭脂气不过就将百竹村所有的野草花都挪到后山了,让叶容之结个痛快,连带后山那群孤魂野鬼也欢欢喜喜的结了许多花,就是结的花和他们的长相一样,一言难尽……   “那阿容结的还是好看的,比起山里那群……”叶容之故意瞥了一眼李言宗顿了顿,又笑道:“比起那群懒货结的可要好看许多。”   胭脂闻言不由失笑,那群懒鬼结的花她可是亲眼看见了的,那满山乱七八糟叫人一看就想自戳双目的颜色,实在很难忘记,她不禁莞尔道:“懒成那样能动手结花已是难得了,总好过在哼哼唧唧个没完的好。”   李言宗见他们相谈甚欢,却又有意避过一些他不知道的,心中有些不舒服。   突然意识到师父眼中未必只有他一个人徒弟,她还有个比自己早十几年就出现的弟子,且这弟子行为处事让人如沐春风,气度礼节皆远超常人,如此想来他脸色有些不好起来,不过却还是勉强撑起一个笑容。   叶容之瞥了眼李言宗,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又慢慢浮起笑意,眼中仿佛蕴藉了五光十色,更衬得容色逼人。   李言宗看见了叶容之便想到了折扇,他心下一沉,也不知那人此时何处?   他想了想还是压下了心中担忧对胭脂道:“师父,我让李书驶了马车来,明天就可以回去,不如师父和我一道去季府住下,师父若是一人住在客栈,言宗实在放心不下。”   胭脂自然是不同意的,住在季府固然安全但却不是长久之计,这黑衣人的来历一日没查清楚,她就一日不能松懈,她总不能日日都防备,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叶容之在一旁温和道:“李兄要读书无法分心照顾夫子,还是让夫子住在我那处养伤,我在一旁也可时时照看,我再去向主顾借护院护着夫子,以策万全。”   李言宗闻言正要笑着拒绝,胭脂却已然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她看向李言宗,“你要去季先生那处学习,如何能为了这些碎事麻烦他,免得叫他瞧你麻烦。”去了季府反倒不好引黑衣人出来,这藏在暗处实在叫人寝食难安。   李言宗见如此也唯有苦笑应下,他现下在季府也确实步步谨慎,唯恐一步走错惹得季先生不高兴,到底还是他担心自己不足,怕季先生不再看重自己。   他抬起头对叶容之拱手道:“那便麻烦叶兄了,他日若有需要相帮的言宗一定在所不辞。”   叶容之眉眼染了一丝笑意,“照顾夫子本是份内事,李兄不必太过客气。” 第27章   长街上人来人往,李言宗沈绾并李书正四处探听那写折扇之人,按照师父所说,这人在这里摆过画摊,肯定有一些时日,即便离开了别的也会有人记得他,只是一路寻找来,摆画摊卖字画的书生极多,根本无从找起。   一位姑娘迎面而来,李言宗心事重重走路也曾未留心,一下就将人撞倒了,李言宗回过神来,连忙弯腰扶起那位姑娘。   那位姑娘抬头看了李言宗一片讶异,不可置信地唤道:“恩公。”   早间拂柳清风阵阵,空气沁人心脾,胭脂起了个大早躺在树下躺椅,她一连好几日等黑衣人,却一次都不曾出现,叫她根本无从查起,心中很是焦虑。   她拿起话本子,细细翻了几页反而更加烦躁,便随手丢了开去。   叶容之从书房出来看到胭脂这般模样,便走过去手扶着躺椅一角,俯下身看着她关切道:“夫子怎么了?”   胭脂拿起话本子翻开自己刚刚看着的那页,一本正经的指给叶容之看,“你瞧瞧这写书人写到精彩关头便一句带过,实在叫人扫了兴致。”   叶容之闻言颇为认真地低头一看,确实精彩,这书生和女鬼正覆雨翻云之处,衣衫尽褪后头的就是一笔带过了,叶容之微挑眉梢,将书接了过来眉眼染笑,“夫子认为这处该如何写?”   胭脂见叶容之一副钻研学问的模样,她突然来了极大的兴致,忙探过身悄声道:“我倒是不知怎么写,但我以往看过几本写得极为精彩的,这般那般写的可真真是活色生香了,阿容可要瞧瞧?”   叶容之笑意盈盈,一副受教了的模样,“夫子还随身携带了?”   胭脂闻言一笑,神秘兮兮道:“阿容这次可是有眼福了,这话本可是难得的。”胭脂说着忙站起身往屋里走去,往自己的包袱中拿出几本书,想了想又留了一本给自己,免得自己无聊了消磨消磨时间。   叶容之进来后站在胭脂后面看着,将胭脂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见此便上前一步从后面伸手过来收了胭脂手上的话本,将胭脂藏起来的一本拿了出来,叶容之笑问道:“夫子可还有?”   胭脂不明所以,呆愣了片刻摇了摇头。   叶容之修长的手指细细翻这手中的话本,果然很是精彩的,言词之留骨之 确实活色生香的很,他面不改色看着书缓缓道:“夫子若是要看便去看阿容的书吧,这些书往后不可看了,免得坏了夫子的声誉。”   胭脂木着一张脸,“你一定是在说笑吧?”   叶容之抬起头,眉眼认真颇为严肃道:“姑娘家如何能看这些,若是叫人看见了唾沫星子都能将你淹死。”   到底身不正,胭脂也没什么底气,只能嘀咕道:“还不是还没叫人看见,等看见了再说呗。”微微伸出手扯着叶容之手中拿着的书。   叶容之食指与大拇指一圈,弹开了胭脂的手指,将书一合一锤定音道:“姑娘家就是不能看,叫外人瞧见了太不成体统。”   胭脂见他一副顽固不化的模样,气的胭脂就差指着自己怒骂自己不是个姑娘家,是乱葬岗活几百年的阴物祖宗!   可自己一个夫子总不能从弟子手里抢这艳情本子,她还是爱惜脸面,只能有气无力的走到床榻边,往床榻上一扑,做死人状。   叶容之将书拿到身边负手而立,眉眼带笑道:“夫子,早间想吃什么,阿容去给你买?”   胭脂正肉痛着,自己一片好心将好玩拿出来给他,却还被没收了,她现下哪有心思吃饭,她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道了句:“随意吧。”   叶容之上前看着胭脂,“给你买几只高脚鸡玩?”   胭脂微睁开眼,来了点劲,之前买了那只高脚鸡很有意思,她追着玩了许久,可惜它太累了跑吐了,让她有种天下无敌的孤独感,曾一度很是遗憾。   鸡:“= =”   胭脂想了想忙道:“要,挑几只壮的,这回我要斗鸡!”   叶容之眉眼清润,眼蕴笑意,伸手将枕头拿来俯身替胭脂枕上,“夫子小憩片刻,阿容去去就回。”   听到叶容之出了院子的关门声,胭脂靠着枕头很是舒服就不起来了,索性翻了个身躺在床上绕着自己的发梢玩。   躺了一阵儿,正百无聊赖着便有些昏昏欲睡,突然院子里响起猛烈的敲门声,细听之下才晓得是李言宗的声音,胭脂才起身去院外开了门。   李言宗一进门看见胭脂,一脸怒气冲冲往里头走,见没看见叶容之,便转头问道:“师父,叶容之呢?”   “去市集了,怎么了?”胭脂关上门往回走。   李言宗见人不在方微微平息了些的怒火,“师父可知道我今日遇到了何人?”   胭脂知道他只是问了句废话作开头,便不去回答,应待他下文。   李言宗顿了顿开口道:“当日我们刚到镇外,见到一对父女备受欺凌,我便给了五百两一次与那恶霸救下的那对父女,我今日在市集遇到了那位姑娘,师父可还记得,师父可知当日叶容之也在?”   胭脂自然记得,那是时隔十六年第一次见到他,当时自己认出了他却装作不知,只不过这些没必要与李言宗说,她开口道:“自然是记得的,只是当时我没认出他来。只是这与那对父女有何关系?”   李言宗有些不忍道:“那张氏女轮落暗窑任人糟践,她爹一气之下当场便去了,她如今到何处都被人指指点点,现下这般只为等死罢了。”   胭脂不由蹙眉有些惋惜道:“是我们大意了,轻信那恶霸,可怜了这姑娘。”   李言宗忙道:“我也是这般说,师父可知道那姑娘是怎么说的,她竟说那恶霸原是打算放了他们的,只是有位面上带着红色胎记的恶人在一旁说了几句,她便落到了今日这般下场。”那张氏女言词激烈,已是恨毒了叶容之,李言宗再三确认才确定了是叶容之,因为他也不信这一身气度过人的谦谦君子,骨子里会是这般的恶劣。   胭脂便是心中存有疑惑,可不至于别人说什么便信什么,总要先弄清楚是非曲直,见李言宗这般义愤填膺,叹他日后仕途艰难,这季先生心中已有属意人选,若是出现李言宗必是被抛到一边的,无人引导便会多受许多苦,多走许多弯路。   胭脂开口道:“这其中究竟如何你我非当局人,如何能听信旁人一面之词就做了判断,难道你往后做官也要这般只听那位说的合乎情理便别信那位吗?”   李言宗知师父说的在理,有些落了气势,可还是更相信那张氏女,“可,可师父那张氏女与叶容之素不相识,也不可能是结怨结仇……”李言宗说到最后越发说不下去了,这无冤无仇的叶容之为何会害那张氏女一家,这完全说不通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有什么想不通的,只是变态被夫子当做陌生人心里不痛快,便看不惯别人有好结局,然后就……”   李言宗:“要不然把他写死了吧,我家世相貌人品都比他好,我做男一绝对没问题!”   叶容之:“哦?”   丹青手:“我什么都没听见,我聋了!”   撒‘毒’空中差可拟。   李言宗卒。 第28章   李言宗心中虽有不解,但他还是相信张氏女所说,毕竟一位姑娘家已经落到如此田地,他叶容之若是真的清清白白的君子,又怎么会有人这般说他,有道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师父还是跟我一起回季府吧,再在这里住下去言宗实在不放心。”   胭脂默了默,“此事我自会问清楚,你先回季府安心读书。”   李言宗忙上前一步拉住胭脂的衣袖,“师父,你问他他如何会说,万一他存心蒙骗师父又当如何,况且他这样的人根本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我恐他对师父不利!”   胭脂见此不由苦笑,他终究还是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心里,心中已经笃定了叶容之不对,如今多说无益,以后吃的苦头便会记着了,她走木桌前坐下,倒了杯茶微微抿了口才道:“你眼下最要紧的便是着重课业,我这处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   李言宗见胭脂一副意以决的模样,他不由急道:“师父莫要给他外表迷惑,那叶容之根本就是个两面三刀的伪君子。”   胭脂见他越说越不像话,重重放下了茶盏,杯中的茶水溅了出来,“是谁教得你这般妄议他人,谨言慎行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知道,李府给你请的先生没教过你吗?”   “师父!他分明……”李言宗满腹委屈,又难以置信自己的师父竟然这般偏袒一个外人。   “回季府去!”胭脂沉下脸直接打断了李言宗的话。   李言宗闻言也多了几分负气,转过身头也不回出了门。   胭脂坐了片刻便起身进屋拿了包袱出了门,她得去一趟百竹村弄清楚究竟叶容之的过往。   第二日,李言宗左思右想还是担心胭脂,便又来了叶容之的住处。   木门大敞着,李言宗一进门就看见了叶容之端坐在树下写字,一副悠闲自在的做派。   旁边立这一个面无表情的人,看模样应该是他去主顾那处求来的护院,倒是有模有样的。   不过这时候竟然还有心情写字,难道师父不曾问他。   李言宗扬声喊了一句师父,却无人应答,他心里咯噔一下,冲叶容之跟前问道:“叶容之,你把我师父弄到那去了?”   见叶容之不理睬他,他上前想要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正写着的折扇,待眼神落在了折扇上的落墨未干的字上,还未伸出的手生生顿在半路。   他看着叶容之满目惊愕,话卡在喉头不上不下,极为难受。   叶容之权作视而不见,待落下最后一笔时才抬起头看向李言宗,拿起墨迹未干的折扇,温和有礼的笑道:“我观李兄在寻那折扇之人,特地为李兄做了一柄,不知在下写的这柄李兄可还满意。”   李言宗后退了几步,不可置信的看着叶容之,“竟……竟是你……”   这折扇的字迹与师父手上拿着那柄是一模一样的字句,连字有双面的意境都一般无二,这分明就是一个人写的。   叶容之见他后退,便站起身一派受伤道:“李兄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嫌弃在下写的不好?”   尤十一在一旁做壁上观,难得这一次不是自己撞在枪口上。   李言宗一副无法接受的喃喃自语:“竟然是你,怎么会是你……”他低下头静默了片刻,才开口道:“你难道不知道季先生想要收你为徒吗?”这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没有道理不晓得这事,难道是因为貌有缺憾而自怨自艾?   叶容之闻言嗤笑了一声,他收起了折扇在指间转了一个圈,才看向他缓缓吐字道:“季傅也配收我为徒?”   心心念念想要得的师父,竟被人这般瞧不起,他李言宗苦心拜师,终日战战兢兢地习学岂不成了个笑话。   再看叶容之一副轻狂傲慢的做派,心中已是怒不可遏,“连端王都尊他为师,你一个山野村夫竟在此处妄言,简直不识天高地厚!”李言宗顿了顿,斜睨了他一眼讽刺道:“你这般侮辱季先生,怕是知道季先生真正知晓了你是什么样的人就不会收你做弟子,才这般出言诋毁。”   叶容之听后不怒反笑,他语言透出几丝委屈,可面上又带着笑,摆明了一副捉弄人的表情,“李兄竟是这般看待在下,实在是枉费了在下向季傅推荐你的心思。”   李言宗乍听之下颇为惊愕,转念一想秀觉得极为可笑,他不由鄙夷道:“季先生分明是因为我的才学才收我为徒的,况且论家世背景你有哪一点及得上我,竟还敢在这口不择言。”   他面上虽是风平浪静,心中却已起伏一番,不然以他的骄傲绝不会把自己的家世搬出来说。   叶容之看着他笑而不语,待李言宗收起心中疑惑认为他是骗自己的,心慢慢回到胸口。   他才缓缓开口,略带疑惑的问道:“难道李兄不知道季傅是看了一封信才收你为徒的吗?”   李言宗突然想起季先生那时收他为徒之前,确实看过一封信,他还曾好奇信中究竟写了什么让季先生如此震怒。   他瞳孔慢慢放大,心下已经有些不确定了。   “其实也没写什么,不过就提了提季先生的不足之处罢了,还顺道提了提李兄也未必愿意做他徒弟,使了些激将法让他收你为徒罢了。”叶容之将折扇转了一圈,背着手满目不屑道:“若不是因为夫子看重你,哪用得着我这般费功夫。”   李言宗瞠目欲裂,他从来是天之骄子,如今竟在自己看不起的人眼前成了个窝囊废,竟然是因为他自愿退出还拜成了师,枉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学识家世才得了季先生的青眼,他胸口一闷隐隐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后退了一大步靠到了木门上才缓过气来。   李言宗这才意识到他刚刚险些让叶容之气的背过去。   尤十一在一旁瘫着张脸,显然见惯了这副场面的,已然见怪不怪了,叶容之向来喜欢捏人七寸,尤其还喜欢捏住了死死的往里掐,这书生倒是还好,当初他可是见过一个被叶容之激的当场自尽泄愤的书生,结果周遭的文人竟还安慰起叶容之,让他不要介怀,是那书生太过激愤等等……   尤十一当时就告诉自己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这个魔星,一步都不能错,否则他必会借宁王的手杀他,甚至累及他的家人,因他最喜借刀杀人。   作者有话要说:  李言宗:“为什么不让我死,他不是撒毒空中差可拟了吗?”   尤十一:“兄弟,撑住啊,死哪有这么容易!” 第29章   连着奔波了几日,才到了百竹村,入目却是一片废墟,到处都是烧过的痕迹荒无人烟,透着丝丝冷意,看着这断垣残壁都觉得自己寻错了地方,胭脂仔细辨认了许久才确定了就是这处。   她微微皱眉,徒步行了许久才遇到了一个步履瞒珊的老妇人,她连忙上前问道:“婆婆,请问这百竹村究竟发生了何事,何以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老妇人乍听百竹村面上微微一惊,又细细打量了番胭脂,一脸讳莫如深道:“姑娘不是这里的人吧,这百竹村……唉……还是莫要问了,这村子不干净。”   四周风声荡起,偌大一条路空无一人,就是白日里艳阳高照也显的冷冷清清,寂静的可怕。   胭脂本以为是遭了场火才成这个模样,但听着老妇人之言,这事情并好像不是如此简单,她疑惑道:“我是来这寻人的,可现下这里变成这样实在是找不到人,还请婆婆一定要告诉我这村子究竟发生了何事?”   老妇人略一迟疑,才叹了口气道:“姑娘若是要寻百竹村里的人便回去,莫要白费力气了,百竹村十年前就没了,整个百竹村的人都死透了。”   “死透了?”胭脂不由惊疑,若说死人她不成少见,但这整个村子的人都死了,那实在是不可能,除非是天灾。   老妇人顿了顿,提着木篮子的手微微颤起来,那可怕的场景仿佛就现在眼前一般,“这村子里的人得了种怪病,皆是口舌生疮,慢慢腐烂,人虽然不会死却比死人更可怕,且这病还是一传十十传百,只要接触过的人没一个能逃得了。   “整个村子半数人都得这种病,连请去的大夫都染了这病,再没有一个大夫敢进这村子,闹得人心惶惶,没染上的人想出村都被官府拦着,这种病如同时疫太让人害怕,若是让这些人出了村后果不堪设想。后来官府就放火……”老妇人摇了摇头叹息道:“整个村子的人都给烧死了,那火烧了三天三夜啊,那惨叫声如今我都忘不了,当真是作孽啊!”   胭脂微微一怔,问道:“婆婆可曾见过面上带着块胎记的孩子?”   老妇人一听便晓得她说的是谁,这孩子她自然是记得的,这周围的村落都传遍了,这孩子就是个灾星,刚生下来就让村里土地不丰,后来整个百竹村又落得这样不得好死的境地,自然是人人惧怕,“那孩子也是个命苦的,一家子虽然提前搬了出来,奈何这孩子名声太不好听,不知被卖到了何处去。”   胭脂默了一阵,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忽道:“婆婆可知晓那户人家现在如何了。”她知道死了,可她想知道这事与叶容之有没有关系,他那时不过十几岁,若是真都于他有关,那他该是一个怎样可怕的人!   老妇人细细回想了一番,叹息了一声,“逃出来了也没用,没个好结局,那家小儿子看着是个乖巧的那里知晓竟染上了赌,欠下许多债被赌场的人砍断了腿,他爹又是个爆脾气的上门算账被人乱棍打伤,病了许久就去了,他娘哭瞎了眼,后头那孩子寻了死,她娘现下如何我也不晓得了,不过大抵也去了吧,毕竟瞎了眼,家里的顶梁柱又没了哪里吃得起饭啊!”   胭脂闻言闭了闭眼,良久才开口道:“多谢婆婆告知这些。”   老妇人连忙摆摆手笑着走了,胭脂看向了远处微微蹙起眉。   全村的人都死绝了,只有他叶容之活着……   不是她武断,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呢?害过他的人都死了。   若是她想的没有错,那叶容之根本就是个丧心病狂,灭绝人性的人。   胭脂静静站了片刻便慢慢走回了百竹村,凭着自己的记忆找到了之前叶容之的住处,一片灰烬中依稀留着昔日房屋的模样,看着后院里是叶容之昔日的住处心中浮起一丝担忧。   四周阴气沉沉,不复以往生机勃勃,这一遭只怕生了许多厉鬼,胭脂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出了后院,却见叶容之站在外头,她顿下脚步看着他。   叶容之一身清简素衫站着未动,见胭脂默然不语,他缓缓道:“夫子身上的伤还未好,应当好好养伤。”   胭脂未接此话,另开了一话头,“昔日乱葬岗有许多奇书,我曾经看过一本草药集,极为有趣,说是有两种草药相生相克认识混在一处,可叫人口舌生疮,全身腐烂而死……而这些奇书我有一日全部搬给了你。”她笑了笑,直接问道:“阿容你说这是不是很凑巧?”她静待叶容之回答,他看着她眼中透着凉薄,一片静默俨然是默认了胭脂所说的话。   胭脂不由怒道:“你真是疯了,你明明知道这世上有地府鬼差,魂魄厉鬼,竟然还敢这样做,难道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叶容之嗤笑出声,“报应?”他看向胭脂言语轻狂,“夫子,莫不是误会了什么,阿容不过小施惩戒罢了,并不曾夺他们的性命。”   他伸出手在阳光下看了看,手指修长皙白语气淡漠道:“阿容这双手可是半点血迹都不曾沾染呢。”他看了片刻,又叹息道:“夫子,这是事情要怪只能怪人心向恶,愚蠢又贪婪。”   胭脂这才想到,这些事他确实脱的干干净净,百竹村的人是官府烧死的,而他的血亲则是因赌而亡,这借刀杀人使的极好,将人心算计得分毫不差,竟是根本找不出把柄来。   又见他毫无悔过愧疚之心,胭脂皱紧了眉头,只觉得眼前站着的这个人和乱葬冈的那个厉鬼没什么两样,心中一时百感交集,痛心疾首之余又觉得可惜可恨,“不要叫我夫子,我担不起,连自己的血亲都下的了手的人,我可做不了他的夫子!”   叶容之笑了笑,“是啊,夫子早就有一个相伴十六年的徒弟又怎么会在意一个声名狼藉的弟子。”他垂下眼睫,神情莫测道:“就是不知夫子这般看重的徒弟往后会是怎么个结局?”   胭脂听闻此言心头一跳,眼睛微微眯起,目露凶光,“你若是敢伤他一毫,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胭脂越过叶容之,缓缓威胁道:“阿容,我们还是桥归桥路归路,各行己路的好,否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样的事。”   叶容之垂着眼睫,面无表情了片刻,忽然抬眼看向胭脂离去的背影,微微勾起一抹笑,显得越发诡异可怖。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胭脂我都替你瘆得慌。”   李言宗:“胭脂我都替你瘆得慌。”   沈绾:“胭脂我都替你瘆得慌。”   尤十一:“胭脂我都替你瘆得慌。”   胭脂:“……” 第30章   季府门口人来人往,大门敞开文人学子纷纷进出。   胭脂在府外等了片刻,沈绾得了信忙从府里窜了出来,胭脂正支这条腿坐在门外的马车上磕瓜子,一旁路过的人纷纷侧目,实在没见过这般不成体统的姑娘家,连个男人也未必会这样坐。   胭脂心中烦闷,早已懒得顾及礼数规矩,叶容之如今变成这样,自己又和他到了现在这般境地,日后也不知会出什么变数,那管得了这面子功夫。   “胭脂,你可算回来了,我们找了你好久,叶容之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胭脂将手拍了拍干净, “没事,以后碰到他就避过走,惹不起还躲不起。”   “唉,可惜了,真看不出来他是这样的人,太可怕了。”   “是我太疏忽了,我早该看出来了,他根本不屑认真骗我,可笑我连敷衍的骗都没看出来,真是太愚蠢了。”   沈绾默了片刻,她发现听不懂胭脂的话,什么叫敷衍的骗?   她想不明白心中又记挂李言宗,迟疑了片刻又道:“你快去看看言宗吧,他……有些不好。”   胭脂眉心一跳,难道叶容之这么快就动手了!   她跳下马车示意沈绾带路,“他怎么了?”   “倒也没什么只是自从那日回来以后就病了一场,好了以后一直意志消沉,在季先生面前频频出错,连端王都有些不喜他了。”沈绾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季先生连日来脸色不是很好,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言宗的关系。”   胭脂摇了摇头,跟着沈绾进了季府,“和言宗没关系,季先生是另有事务烦恼。”   季傅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徒弟而影响了心情,泰山崩塌于前也未必能让他变了脸色,何况是一个徒弟。   沿途而来,胭脂倒也是听闻了些风声,大致也猜得七七八八。   一路上都是对宁王的歌功颂德,这次百官贪污实在处理太过大快人心,连一向受百姓爱戴的端王也要避其锋芒。   这二王相争,倒不如说是背后的幕僚相争。   胭脂不由忧心忡忡,按命薄里的时间来说现在并没有出这一遭,百官贪污其实是端王上位以后才处置的,用的也是雷霆手段,牵连甚广以至于朝局动荡三年之久,并不及如今这般不动声色便处理大半,余下未处置也是记罪在身,如有再犯便一句数罪并罚压得那些人油条子战战兢兢不敢再犯,甚至于有些竟洗心革面重新做官。   宁王当日出了大风头在场的百姓正欲将他当做神明供起,宁王却当场下跪叩谢皇恩,既得了民心又避了龙椅上那位的忌讳且讨了大好,简直是做的滴水不漏。   这事现下提前了这么多,且还是宁王的功劳,这宁王背后的幕僚实在太过厉害,这种官官相护勾结,其中牵制极多,稍有行差就错便是万劫不复,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   这幕僚究竟是谁,这般精于人心揣摩,深明刚柔之势实在太过棘手……   也不知季傅能否应对,不是她对季傅没有信心,只是几次交手季傅连连失了先机,她实在有些担心。   局势如此不稳,端王和季傅自然都不是会有好脸色,李言宗又是个不看眼色的,胭脂想到此不由微微皱眉,这遭只怕要想想办法补救一番,免得李言宗失了未来君王的心。   沈绾带着胭脂绕过几个园子,步入了一座院落,沈绾指了屋里担忧道:“去看看吧,一回来就待在屋里那处也不去的,愁死人了。”   胭脂点点头进了屋如果见李言宗面色苍白恍恍惚惚,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   见胭脂沈绾进来,李言宗才提起劲头问道:“师父,你回来啦?”他又看了看后头,面色古怪道:“叶容之没跟师父回来?”   胭脂想起叶容之,心中就不是滋味,黛眉微蹙,“你说的对,他确实不是好人,往后不要再提起他了。”   李言宗有些不确定道:“他没和师父说什么吗?”   胭脂闻言不解,“说了什么?”   “没什么。”李言宗见胭脂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便也不想再提这根卡在喉头的刺,他起身替胭脂沏了茶便不再作声。   胭脂见他一副生魂丢了七魄的模样就觉得烧眼的很,这事不是一次半句就能开解的,只能先放一放。她别过眼,抿了口茶问道:“黑衣人的来历可有消息了?”   李言宗想到黑衣人的事,便觉此事太过古怪,“倒是发现了些踪迹,不过都死了,皆是一剑封喉,根本不知是何人所为,会不会和上次救师父的是同一个人。”   “不可能是上次那人。”若不是去了趟百竹村之后,她绝对想不到叶容之这样一介文弱书生会杀人,却手段颇为狠辣,虽然不曾知晓他是如何出的手,但杀人的作风确实很符合他的风格。   黑衣人背后的指使者是什么人,又是谁杀了黑衣人,胭脂在这厢想破了脑袋也理不清这一团乱麻,不过她做梦也想不到这一切都是她的弟子间歇性发癫惹出来的事,因为他一会儿恨不得想杀了她,一会儿又舍不得杀了……   而被他借来当刀的黑衣人就……   唉,世风日下……   不过若是她认识尤十一,那就一切都清楚了,可惜……她不认识。   山间的路白日里也极少有人走,两侧树林连绵着路往前无尽延伸,路旁置了一座亭子,亭前一片肃杀。   叶容之坐在亭下乘凉,待尤十一单枪匹马杀完了一波黑衣人才起身走出亭子,刚想踏出亭子的时候却见满地的血迹,又看了看尤十一满身血迹,气味太重,他略带嫌弃地收回了脚,“这是第几波了?”   “第十二波了……”尤十一面无表情,瘫这张脸,心中却已然炸出了一片火山海。   他为何还不死!   为何还要活着虐待我!   他难道没有看见我刚才差点就死了吗!   十二拨,一波比一波难缠,刀都砍卷了!他没看见吗!   苍天啊啊,您为何不收了他!   叶容之看着满地的尸体,阴郁一笑,“陵都王家果然有几分实力,养了这么多死士,正好我心情不是很好便去一趟陵都玩玩吧。”   尤十一闻言如枯死的木头一般,他内心平静到甚至寻思着下次要不直接撞到对手刀口上一了百了算了……   窗外稀稀疏疏飘进几片落叶,天微微有些凉意。   再过一个月便会有一场涝灾,这次正好是端王负责。   胭脂花了整整十几日才整理了出季傅当年所列赈灾措施。   旱灾之后便是饥荒,赈济、赈贷、赈粜、施粥、蠲免、罢官籴、招商、工赈、劝分等一个都不可少,其中细分千条万分,胭脂细细理来更觉季傅之才奇高,实在叫人五体投地。   只是这些法子是端王上位五年以后才得出的,是经历了各种灾祸才得出的法子。   事急从权,现在宁王势头大好,若是端王在这关键时刻表现不佳,那便是季傅也难挽回端王在圣上的印象,王位若失,天下命数皆变,胭脂可不敢冒这个险。   胭脂只能将这法子先整理出来,让李言宗交给季傅,既让端王漂漂亮亮的把事办好,又能让李言宗在季傅面前高看一分,若是得了季傅真心相待,他自会多给机会让李言宗历练,假以时日必能成大器。   作者有话要说:  黑衣人们:“第一波还露露脸,我们连衣角都没看到就死了,这打的是酱油滴吧?”   丹青手:“结局不是差不多嘛。”   黑衣人们:“fuck” 第31章   只是胭脂万万不曾想到她将千叮咛万嘱咐要交给季傅的东西,李言宗竟越过季傅交给了端王,这赈灾法子自然是解了端王的燃眉之急,少不得在季傅面前大为夸赞李言宗。   端王自然不是个省油的灯,不过是借此敲打季傅,莫要存了一支独大的心思,这江山毕竟人才辈出。   胭脂瞪着眼前坐着的李言宗道:“我千叮咛万嘱咐,你竟当了耳旁风!你为何要给端王?”   李言宗这几日受了端王重用,已然心下飘然,他解释道:“那日是想给季先生的,只是一直见不到他,正巧碰到了端王我便交了,赈灾一事刻不容缓,多拖只会多添人命,反正端王和季先生是一体,交给谁不都一样,师父何必忧心这些?”   胭脂沉下脸,虽是疑问却带肯定问道:“言宗,你当真不存有别的心思?”   李言宗默然不语,他确实存了几分博得端王赏识的心思,当初端王在旁人那处听得他才华出众能力非凡,便对他极为赏识,可现在他在季先生手下做事如何能展露自己分毫,季先生光芒太盛,他这点微弱星光如何能让端王看下,他若不是季傅的徒弟,尚能博得几分出采。   他不是没有看见端王对他失望之意,再加之叶容之先前的刺激,他越发急功近利,如今有这么一个机会,他怎能不抓住?   李言宗想到此处搁在桌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想他出身名门,文韬武略,怎么可能敌不过一个叶容之这么个伪面君子?   胭脂心中不解,李言宗虽然说不屑看人脸色,但这么显而易见的为人处世他必然会懂的,毕竟是从大宅门里出来的嫡长子,勾心斗角并不少见,如今竟是全然不管不顾的胡来,她蹙眉道:“你怎么能这样不把季先生放在眼里?你明明知道这样一来惹得季先生忌惮,竟还这般肆意妄为。”   李言宗自然是也不会说出自己想要与叶容之一较高低的想法,他只得硬着头皮道: “我既然已经站了端王这处,自然要全心全意辅佐端王,若是不显露些实力,只怕会被端王弃之如敝。季先生虽然厉害,可到底以后不会是一国之君,总不可能因小失大吧。”   胭脂气得恨不得挥一巴掌将他拍下地府算了,“端王现在依仗的是季傅,你去讨好端王有什么用,季傅若是容不下你,你觉得端王会选你还是会选季傅?”   李言宗知晓前路极难,可他不后悔,他扬起头看着胭脂肯定道:“不是还是师父吧,季先生如何比的过师父?”   胭脂不由气苦,她如何比得过季傅,季傅若是要算计她,动动小拇指让她输得一塌糊涂。   胭脂用手按了按额头,心中极为忧虑,李言宗这么一来,事情就更不好控制了,以季傅要强的性子必会心生不满,这一遭必会与端王、李言宗都生了嫌隙。也不知季傅会如何对付李言宗,这些都是命薄上没有写着的。   说来说去都怪端王过早知道李言宗,也不知是谁在端王面前提起他,若是晚一些他们三个也不至于……等等不对……这若是有人故意为之呢?   胭脂心头一跳,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忙对李言宗道:“言宗,去查当初是谁在端王面前提到了你乃至整个李家。”   若是这人是宁王背后的人,那这人的心思该有多深,这一遭分明是将端王一派的个中心思都参了个透,更甚于连自己这个未曾露面的也在其中。   李言宗虽有疑惑,却也不敢多问刚应下。   外头李书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看着他们二人一脸惊慌不已,胭脂、李言宗二人见状皆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李书哭丧着脸道:“少爷,胭脂师父,大事不好了,家中来了信……”   天已微微转凉,大敞的窗户窥见院中一处景色,如画框一般,裱好一幅百花盛开画。   胭脂看着这处美景,目光却落在远处。   那将李言宗过早暴露在端王眼前的人与宁王背后的幕僚是同一个人,只是她万不曾想到会是叶容之,她当日随意教导的弟子如今会是她最大的阻力,这个变数原来早在十六年前就埋下了。   他怕是知道了自己能够预知后事,才会埋下这步暗棋,端王虽然倚仗季傅但却又忌惮他,而季傅心高气傲但不得不敬未来帝王三分,这二人原来是个平衡之势,但加了个李言宗就不一样了。   李言宗好胜骄傲,虽不足以与季傅抗衡,但自己必会在其中相帮,以自己通晓后事的能力,季傅便是才比天高也料不到后事如何。   他们几人互相争斗、暗生不和,这座收渔翁之利的岂不是宁王,叶容之这一步可谓一石三鸟,将人心算的太过透彻,胭脂心中百味参杂,心中又气又恨,这个已然陌路的弟子将她所有的计划都打的一盘乱。   再加之陵都王家这个李氏的死对头也来掺一脚。王家长子不知得罪了何方神圣落的半身不遂,多年费心养的死士尽折。   且因着他们之前派了黑衣人来抓胭脂都是有来无回,竟然就将这笔账记到李氏一族的头上,简直是荒谬之极,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李氏就是再有实力,也扛不住王家这般伤敌一千,自伤八百的敌对法儿。   不用想这个这个搅的陵都两大世家乌烟瘴气的人就是叶容之了,当初在百竹村他说这般明显,分明就是要让李言宗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奈何她根本找不到一丝证据证明是他所为,只能这般凭空猜想。   李家这个后盾危在旦夕,而李言宗现下越发不招季傅待见,明里暗里的下拌子,导致李言宗做事频频出乱子,引得端王又不喜了他,这般前有猛虎后有恶狼的她如何保的住李言宗!   这一遭好棋走到如今已是处处死局,命薄一点用也顶不上如同一堆废纸,胭脂不由焦头烂额、头痛欲裂。   胭脂正看着窗外越发郁结于心时,门外有人轻叩房门,胭脂回过头一看, 是季府的丫鬟,她站在门外对胭脂行了一礼,“胭脂姑娘,老爷有请堂前一续。”   胭脂微有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跟着她去了堂前。   到了大堂,堂上坐这一位青年,而季傅坐在堂下右侧,看这座位一看便知乃是端王。   端王示意胭脂坐下后,便率先开口道:“听闻姑娘是言宗的师父?”   胭脂笑了笑,谦虚道:“不过是照看她衣食住行罢了,季先生这边授业解惑,才称得上师父。”   “姑娘过谦了。”端王含笑,带着几分矜贵问道:“听闻姑娘还有一位弟子,姓叶名容之,姑娘想必也知道了,他现下正在宁王手下做事。”   胭脂闻言默了一默,这莫不是担心自己与李言宗有二心,若是真是如此这事可真不好办,她微微笑起,“十几年前的事了,如今与他也不太相熟。”   季傅坐在对面忽然开口,一开口就是开门见山,“宁王残暴无德,喜好杀伐;再加叶容之这诡计多端、阴狠毒辣的做保,若是被他们得逞,这天下必然生灵涂炭,此人戒心极重,又擅长用药,派去暗杀的人无一得手,我们实在是逼不得已才请得姑娘出来。”   他和胭脂想象的不太一样,他看着颇有老者的慈祥,除却眼中偶尔透露的精光。   胭脂看着他不语,季傅顿了顿,带着几分严厉道:“还请姑娘为天下苍生清理门户!”   胭脂不由暗骂老奸巨猾的竟将这烫手山芋抛给自己,面上不动声色,肃着脸道:“先生言重了,胭脂只是一介弱女子如何做得了什么,十几年前也不过教过他习得几个字,他未必就将我当作夫子,何来清理门户一说?”   胭脂所言是在季傅意料之中,他端起茶抿了口才道:“姑娘此言未免有些推脱,据我们所知叶容之对姑娘可是极为敬重。”季傅顿了顿,“姑娘莫不是对叶容之成人护庇之心,若是如此,老夫不得不怀疑姑娘与言宗何以会投奔我们端王殿下。”   胭脂闻言不由沉下脸,垂下眼挡住眼里的冷光暗涌,周身的戾气却是挡都挡不住,这下她根本不能不答应,若她不答应只怕回头她和李言宗就被季傅杀了以绝后患,可叶容之那头……也是死路啊!   端王在一旁笑着缓和对季傅道:“先生说的未免严重了,我相信胭脂姑娘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胭脂只觉头痛欲裂,这二人一场□□脸,一个唱白脸,就是一定要将她拖下水,季傅倒是想省力,只是未免太高看她了些。   端王见胭脂似在思索,便一片笃定道:“姑娘若能玉成此事,本王日后一定会让姑娘风风光光地嫁入言宗为妻,做李家的主母。”   胭脂:“?”   胭脂:“!”   胭脂:“……”端王怕是脑子……   死一般的寂静后,胭脂直接开口道出自己的要求,“我此去生死未卜,只请二位替我做一件事即可。   陵都王家长子遭了毒手,却将这事怪罪在李家头上,实在欺人太甚,我本要回陵都处理这糟心事,既二位想让我去会会叶容之我便答应了,那王家就劳烦二位了。”   胭脂顿了顿,语气轻浅却又满含戾气,像是将刚头受的怨气发泄到了王家上,她看着季傅一字一句道:“我要王家从此在陵都世家中除名。”   作者有话要说:  季傅:“认一个半大不小的姑娘做夫子,他叶容之要是没别的心思,我季傅名字倒过来写!”   丹青手:“先生,他那时才五岁a。”   季傅:“哼!”   端王:“先生的心思能不能放在怎么帮我跳上皇位……”   季傅:“只要叶容之死了,你就是在皇位蹦迪都没问题。”   端王:“……”   丹青手:“……” 第32章   初秋天渐凉,院里的落叶透着丝丝冷意,零零散散的飘落在院中伏案而卧的人身上,落叶飘到她的额前,案上的人睫毛微颤悠悠转醒。   胭脂撑起身子,她在院子里等到睡着,醒来依然空无一人,天微微转凉了,初秋的凌晨有些许湿湿的凉意,胭脂不由打了个寒战。   来时这院子就积了一层灰,想来叶容之是不会再来这院子了,还是得想想别的法子找他,这般空等不是办法。   她拿起身旁的包袱背起,先去市集吃个早上饭,才迈出门口走了几步就见一人双手抱臂手中拿着剑,悄无声息的站在外头,胭脂看着远处的马车停了下来。   尤十一放下手对胭脂做了个请的手势,胭脂静默片刻才抬脚往马车方向走去,再走到马车前,里头微微荡出些茶香,安静祥和不自觉让人放松了警惕。   马车里头的人温和有礼只是表相,骨子里那样的心狠手辣都让人不寒而栗,他可以仅仅因为少时受过辱骂歧视而害了整个村的性命,就连其中刚刚出世的孩子也没有放过……   胭脂不待细想尤十一便替她撩开了车帘,胭脂毫无征兆的与里头的人对了一眼,里头的人眼眸透着几分凉薄,她别开眼默了片刻,终是一撩裙摆上了马车。   马车布置得极为舒服,铺了几层棉被,放了几只软枕,一侧摆了张小茶几,上头是摆着一碟点心极刚沏好的茶,上头缓缓冒着白烟。   胭脂不由沉了脸,合着她在院子里伴着风露睡了一宿,他倒是自在舒服的很。   叶容之一手撑着头,一手执着书斜靠在软枕上,一身清简青衫,腰间配着块暖白玉,微微支起一条腿,一派闲适悠闲的模样,马车缓缓驶了起来,叶容之自她上车以来就一直看着手中的书,不曾理会过她。   胭脂也不知究竟为何,这样丧心病狂的人她竟然不怕,还主动送上了门,她不由感叹,果然是惯会伪装的,那表面的温润如玉已然叫她不由自主的放松了下来,这样下去她怕是连自己怎么死的也不知道了。   胭脂盯着叶容之看了许久,他忽道:“阿容等了夫子十六年,夫子却连一天都等不了…”他微抬起眼看向她,凉薄的眼微微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声如清泉流石子般清列动听,“夫子说...这样是不是很不公平?”   胭脂看着他心中复杂,遗憾他终究走了这条不归路,又不耻他的所作所为,“若不是因为言宗,我连一个时辰都不会等。现下我人就在你面前,你若有什么怨恨便冲着我来,莫要牵连旁人。”车内一片寂静,胭脂也不急只静静等着。   马车缓缓压在石板路上,车内轻轻晃动着,车帘外头荡来早点铺子的热气,勾得人食欲大振;远远传来早起学童的琅琅读书声。   叶容之静默了片刻,放下手中的书坐起身,拿起茶几上的一块糕点递到胭脂唇前,贴着她的软嫩的唇上,似笑非笑道:“夫子还未用过早上饭,这是阿容特地为你准备的。”   胭脂眼观鼻,鼻观心端坐着,嘴紧紧闭着,眼睛只看着前方对嘴前的糕点视而不见。   叶容之见她不吃也不勉强,便自己咬了一口贴过胭脂唇的,便放下不吃了,细嚼慢咽之后看着胭脂慢慢笑起来,“夫子来时可与李兄说清楚了,往后可要一直陪着阿容了。”   胭脂不由侧目看向叶容之,勾了勾嘴角假意笑道:“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叶容之面上笑着,声音略带几分阴沉,“夫子以为自己还能回去?”   胭脂微一蹙眉,眸中暗生愠怒,面上却不显,“那就要看阿容有没有这个能耐了。”   叶容之往后一靠,看着她只笑不语。   胭脂不由眯起眼,暗道:混账东西,当你夫子老子我是软脚虾啊,总有叫你阴沟里翻船的时候!   胭脂想到此神情不由莫测起来,把自己比喻成阴沟好像不太对头……   胭脂自从到了叶容之的新府,连着十几日都不曾在府里见过叶容之,不过倒是送来了不少新奇玩意儿,其中有一只金丝雀甚得胭脂喜爱,每日总要逗弄几番。   今日府中大摆筵席,想来宁王势头大好,已然独占鳌头,如此下去只怕夜长梦多,叶容之留不得,他实在是个变数,胭脂想到此不由苦恼,她连人的衣角都见不到又要如何害他性命呢?   胭脂想了想提着鸟笼出来,院子的丫鬟忙上前紧紧跟着,又不声不响的活像是她的影子一般,胭脂虽然不习惯,但也没什么法子,毕竟自己不是她们的主子。   胭脂穿过几个园子到了前院,便被院子口站着两个小厮拦了下来,“姑娘请回,前头席间吵闹,恐扰了姑娘清静。”   胭脂站在院外,只听到里头的琴瑟歌舞声,嬉笑欢声好是热闹,往里头看了一眼只瞧见里头一角翠衣薄裙,旁的便再也瞧不见,胭脂不由有些羡慕,这日子过的到舒服,可怜自己只能逗逗金丝雀,“那便算了,他若是好了便请他来一趟后院,我有事相问。”   小厮行了一礼低头应是,胭脂就又提着金丝雀往回走,顺道四处逛了逛园子,慢慢悠悠才晃回了自己屋里等叶容之,等了不多时便睡着了,再醒来时也是两个时辰以后了,想来就这正午摆的筵席只怕要闹到晚间才好。   胭脂刚闭上眼睛打算缓一缓,就听外头丫鬟唤道:“公子。”胭脂惊得睁开眼睛忙又闭上,这真是猝不及防,她还未想好如何应对他,索性闭上眼睛装睡,乘他放松了警惕再伺机而为。   叶容之嗯了一声,胭脂闭着眼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听觉上,他踏进来,想是在屋里看了一圈没发现她的人,稍作停顿便绕过床榻前的屏风进来了,后头又没了动静,胭脂听不见动静心中疑惑也猜不出他站在那处做什么,只感觉到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一般,危险而炙热。   胭脂撇开不舒服的感觉,认认真真的装起睡来,想她是个乱葬岗出身的,装死都不在话下,更何况是装睡这一桩小事。   他站了一会儿才走了过来,胭脂能听到衣衫行走时发出的窸窣声,床榻一侧微微下陷,片刻后衣衫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指尖轻轻抚上她的眉眼,略带几分微凉。   胭脂虽有疑惑,但也耐着性子看他究竟要如何,索性他也没再做什么便停了下来撑在胭脂枕侧又没了动静,感觉一抹视线一直停留在她面上,慢慢的感觉好像有什么阴影压上来,一抹带着清冽酒香的气息袭了上来。   胭脂忙睁开眼就对上了叶容之的清润的眉眼,他的薄唇与她仅隔一指之距,她不由惊得瞪大了眼,叶容之见她醒着眼中的讶异一闪而过,快的让人怀疑自己瞧错了一般。   胭脂见这般还有什么不懂,她心中尴尬,这实在太出乎她的意料,她忙伸手撑着他的胸口将他推开,自己也跟着微微起身,可才微微撑起身子,叶容之拿开她的手便压了上来,将她又压到在床榻上,叶容之看着她,清润干净的眉眼染上了几分迷离,越发显得衬得容色潋滟。   刚头距离虽然靠得近但到底没有碰到,但现下确是实打实的压着,胭脂都觉得胸口那两团被压的微微有些发疼,被自己的弟子压在身上,其羞恼之度可想而知,不由更生出几分震怒,这孽障竟敢如此肆意妄为! 第33章   胭脂不由挣扎起来, 又恐外头人进来瞧见不成体统, 只能压低声音咬牙道:“给我起来!”   叶容之压着胭脂不错眼的看着她, 轻启薄唇, 低沉着声音唤道:“绾绾。”   胭脂闻言瞪大了眼睛, 忘记了挣扎看着他,见他眼中似有几分迷醉, 才松了一口气, 正要开口唤他, 他却低下头吻上她的唇, 他柔软的唇略带几分凉意,一股清冽的酒香在唇齿之间纠缠。   胭脂忙别过头去,他的唇落在她的耳畔, 胭脂不由轻颤一下,忙转头道:“阿容, 你认错人了。”   他见胭脂避过他的吻,才微微撑起身子, 端详了片刻,忽道:“为何喜欢李言宗?”   “我是你的夫子,看清楚!”他竟然喜欢绾绾,那当初为何不抓住机会, 想当初自己可不知给他制造了多少次机会!   叶容之像是入了执念一般,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话,捏着她的下颚略带几分狠意的问道:“为何要喜欢李言宗!”   胭脂伸手想要给一巴掌把人拍醒过来先。   叶容之伸手按住她的手,压着她轻佻道:“是中意他的家世无可挑剔, 还是因为他相貌出众?”   胭脂颇有些气急败坏,这哪是喝醉了酒,这分明是中了邪了!   她看着叶容之颇有几分心累,“我如何知道沈绾为何喜欢他?我要是知道也不会让他们凑成一对,平白给我添麻烦,要是早知道你喜欢她,我自然是会帮你。”   见叶容之冷冷看着她,像是不满意他说的话,她只得耐心地开口道:“姑娘家喜欢的无非就是相貌,家世,李言宗两者都有,性子又温和良善,自然招姑娘家喜欢,你那是改好了,自然也是有姑娘家喜欢的。”   他松开她的手,翻身往躺到床榻里侧去,闭上眼睛片刻后,忽道:“若是改不了呢?”   胭脂好不容易脱身,连忙坐起身子离了床榻,见他这样问便随口道:“你这样的性子是不会有姑娘喜欢的。”   胭脂整理好衣裳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有动静,便低声唤道:“阿容?”走近一看见他呼吸平稳似是睡着了,刚头推他起来的时候将他的衣领拉开了一些,外头的青衫微开翻出白色里衣的一角,他的衣裳从来是一丝不乱,如今竟有几分遭人轻薄之感。   胭脂忽起意,她靠近床榻一膝半跪于床侧,又唤道:“阿容?”看着他双目闭着,黑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道阴影,   胭脂眸色微沉,她从袖中取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里头的刀刃出了鞘折射出一道光芒。   叶容之必须得死,他是一个变数,他的存在只会给自己增添麻烦,季傅都不敢掉以轻心的人,若是真让他扶了宁王上位,先不谈自己能不能好好护着李言宗,就论他这样的心性与宁王再混在一起,不出几年到地府报到的鬼魂只怕会把本就寒碜的黄泉路给踏平,孟婆熬汤的手都能活生生熬骨折了!   她在乱葬岗见得最多的就是那些冤死枉死的,如何再能让更多人死于非命了,偌大的天下若是成了偌大的乱葬岗,也不知会是怎样的情形?   胭脂举起匕首,正要一刀落在他的颈上,却在最后关头顿住,她看着他温和无害的睡颜,突然想起他少时那般懂事可爱的模样。   曾几何时,她也是极为心疼他的,如今即便不喜他的行事作风,也终究是下不了手。   胭脂叹了口气,又收回了匕首,“罢了,你现下死了我也没法子带你去乱葬岗看青衣唱戏。”让季傅自己想别的法子,凭什么让她做这档子糟心事。   她在屋里坐了会儿,又去外头喂金丝雀去了,那活蹦乱跳的鸟儿看着都能让她去了心中的烦恼。   待她出了屋子,床榻上的人才睁开眼睛,眼中一片清明,哪有半分喝醉的模样。   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了些日子,事情就来了。   胭脂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的一时心软竟铸成了这般大错,旱灾之后本都已上了轨道,却不想赈灾最后关头出了差错,流民动乱,劫匪四起,伏尸已近数万,天子震怒,端王办事不力被禁于端王府中,胭脂不由闭上眼,天下已初现乱世之相。   端王一败涂地,从此与宝座失之交臂,季傅便是有通天的本领也无法扭转端王在百姓心中无能的印象。   民心所向才是君王。   这一局是季傅输了,胭脂错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叶容之竟然已经丧心病狂到这样的地步,那天下的百姓在他心中与蝼蚁无异,季傅如何斗的过他,他本就略胜季傅一筹,如今又是不择手段根本不拿人命当回事,季傅根本无力招架。   现下情形已成死局,胭脂握紧了手中的书信,心中追悔莫及,她真不该心慈手软!   胭脂站起身怒气冲冲的往前院去,后头的丫鬟连忙跟上,唯恐公子怪罪没看住人。   胭脂绕过几个弯弯曲曲的回廊,便见叶容之站在花园中修剪盆栽,那下手极为干净利落,眉眼带着几分凉薄之意,在秋日显得越发清冷,胭脂就站在回廊里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剪。   他听见胭脂来了,手中微微一停继而又继续修剪,待修剪到满意的模样才侧过头看向她,眼中的凉薄都未曾淡去,看得人周身发冷。   他放下剪子走到胭脂跟前,立在台阶下看着她一言不发,胭脂见他这般风轻云淡的模样就怒不可遏,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他不躲不闪,头也没偏硬生生受了。   “畜牲。”胭脂面无表情的骂道。   叶容之面上浮起一笑,问道:“夫子不高兴吗?这天下很快就到手了。”   胭脂冷冷冰冰讽刺道:“到手了又怎么样,阿容,你这样的人配吗?拿百姓做梯子,你就是扶一百个宁王上位也照样一一跌下。”她顿了顿,言语中透着一丝后怕,“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改了多少人的命数,这天下若是大乱起来你怎么弄?”   叶容之闻言只觉可笑,他薄唇轻启吐的字都含着不屑:“乱了又怎么样,与我有什么干系,要怪只能怪他们命数不好,非赶上这个时候。”   胭脂看着他一阵懊悔,“要是早知道有今日,当初在林中见到你的时候就该掐死你。”   他静默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低声道“其实我总在想若是那时死在李言宗的马蹄下会不会好一些,那样我是不是就可以和夫子去乱葬岗听青衣的戏了。”   胭脂一时塞然心中复杂,只觉眼前这人又是可恨,又是可怜。实在不想再与他多做纠缠,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根本没办法的沟通。   胭脂径直下了台阶越过他往园外走,她该回去好好打算下以后该如何。   不过走出几步,进来了几个小厮拉住园子丫鬟们往外拖,丫鬟们纷纷哭着跪地求饶,“公子饶命啊!”   胭脂见状忙拦在他们面前,不可置信的看着叶容之,“你这是干什么?”   叶容之但笑不语,他走到盆栽前拿起剪子剪下一株不怎么顺眼的枝叶,“她们看到的太多了,我不喜欢。”言罢,又转头看向她,淡淡提醒道:“夫子走错方向了,回屋可不是往园外走。”   胭脂闻言快步走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衣领,吼道:“叶容,你是不是疯了,你究竟要背多少命债?”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他简直比乱葬岗的厉鬼还要可怕,人命在他眼里竟然这般轻浅,他当这是在剪草啊!   她动作太重,手中的剪子险些划伤她,好在叶容之手收的快,他放下剪子握上胭脂的手温和道:“夫子小心些,刚头差点伤到你的手。” 第34章   胭脂恶狠狠地抽回了手, 见那些小丫鬟哭得涕泗横流, 心中极为不忍, 她只得拉住叶容之的衣袖放柔了声音求道:“是我不该打你, 你要是心中不爽利, 我便由你打回来,你要打多少下便打多少下, 你放过她们好不好?”   叶容之弯起嘴角, 伸手微微拂过她的脸颊, 将她耳旁的碎发轻轻绕到耳后, “夫子心情不好,怎样对我都没关系的,阿容绝不敢心生怨言。”   胭脂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耳旁又是一阵哭喊求饶声,心中焦急只觉头痛欲裂, 叶容之这厮忒是难缠。   见小厮又开始拖着人往外头走,胭脂急忙上前却忽然浑身发软起来, 连站都站不稳直往后倒去,叶容之上前一步,将胭脂抱在怀里,他浅浅笑起, 声线干净清冽道:“夫子又走错了方向,还是让阿容送夫子回屋吧。”   自那以后,屋里的丫鬟就都换了,她问起原先的, 她们便面面相觑,一副不敢多言说的模样,胭脂心中有数,只怕她们是凶多吉少。   “姑娘,早上饭已摆好了。”丫鬟走近床榻扶自己起身走到外屋坐下,将筷子递上给胭脂,便静立于一旁等候吩咐,胭脂刚拨了一口饭想到里头的软筋散便没了胃口。   丫鬟见她不吃,忙道:“姑娘,你多少吃一些吧。”   “撤了吧,我实在吃不下。”胭脂勉力站起身进了屋里,一整日都不打算吃任何东西,叶容之根本就是疯子,难道他要一直自己当个废人般软禁起来。   到了晚间,胭脂正躺着挨饿,叶容之来了,他站在床榻侧居高临下地看着胭脂,片刻后让人撤了屏风,让胭脂可以一眼看到外屋满桌的菜,她闭上眼不去看,可架不住那阵阵的香味往鼻尖飘。   胭脂不由睁开眼睛看着叶容之,他今日穿得格外隆重,湛蓝色的衣袍腰间系着白玉带,缀着块白玉佩,头戴玉冠越发显得玉树临风,想是刚回府就来了这处。   叶容之微微笑起,弯腰坐在床侧伸手将胭脂揽在怀里,低声问道:“夫子饿了吗?”   如今只要他一靠近胭脂就瘆得慌,她蹙眉想要伸手去推开他,没中软筋散时都不能推开他,如今简直就是以卵击石。   叶容之握住胭脂的手低头看她,见她眼中含着厌恶,不由解释道:“我没杀她们,那几个丫鬟都逐出府去了。”   胭脂听到此不由松了口气,若是他真那样做了,她只怕离疯也不远了。   见胭脂神情缓解了些,他又低声轻柔道:“现下吃点东西,一整日都未曾进食对身子不好。”   许是他太过温和,胭脂不由忘记了他的本来面目,言辞间毫不顾忌地讽刺道:“你怎么不说软筋散对我身子不好?”   他闻言竟然毫无愧疚之心,笑了笑说道:“夫子不必担心,这药是我亲手调的,至多就是叫你浑身无力罢了,不会伤身的。”   胭脂听到此不由冷笑出声,照他这样说自己还得感谢他不成?   她沉着张脸冷道: “我不吃,你要么让我走,要么便让我饿死算了。”   不想叶容之权作没有听见一般,让丫鬟端了碗粥来,“夫子一整天不成吃东西,先喝些粥垫垫才好。”他让胭脂靠在自己肩膀,一手环过她端着粥,一手拿着勺子喂她。   勺子放在她的唇瓣上,胭脂紧闭着唇不去理会。   “夫子是不是不喜欢?”叶容之很平静得问出口。   胭脂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他将勺子放回碗里,将粥随手掷了地上,轻描淡写地吩咐道:“去灶房将厨子的手砍了。”   屋外的尤十一立即应声,胭脂吓得够呛连忙伸手攀住叶容之环着她的手臂,急道:“别……我吃,我吃!”   胭脂现下是彻底拜服这位魔星了,在他眼中人命根本如同草芥,稍有不如意便除草一般地扫荡而去,她真真是半点不敢惹恼他了。   叶容之听得此言揽着胭脂,修长的手指在她脸上摩挲几下,在她耳旁轻笑道:“这才听话。”   胭脂不惯与他如此亲近,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便往后躲了躲,若不是知晓他心慕沈绾,只怕自己都要误会了。   他起身将胭脂横抱起,走到屋外坐下,将胭脂抱坐在怀里,她这下是真无法忍了,堂堂夫子坐在弟子怀里吃饭,成何体统!   她挣扎着站起身无奈手脚使不上力,他微微一按她的肩膀胭脂就倒回他怀里了,软得跟泥似的。胭脂忙使劲道:“我自己可以坐着。”   叶容之抱着低头看了她一眼,含笑道:“是阿容过虑了。”用脚将旁边的椅子勾到跟前,将她抱到前面的椅子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伸手拿起勺子舀了几勺汤拌着晶莹饱满的白米饭,一下子便让胭脂食欲大增。   虽然一想到饭菜里的软筋散就让胭脂没了胃口,但她还是伸手拿过叶容之手中的勺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吃了起来。   她心中压抑,略微缓和着自己的语气,不解道:“你将我困在这儿,究竟为何?你若是在意往日我不曾回来找你……那确实是我不好,你心中有怨气我知道,你只管发泄出来了便好,无论如何我都认了便是,只是你不要牵连旁人。”胭脂困在这里消息不通,根本不知道李言宗如何了,心中有些担忧。   “夫子陪了李兄十六年,却不愿意陪阿容区区几个月。”他静默片刻,缓缓问道:“我这个弟子就如此不得夫子的意吗?”   胭脂见他如此,想说实话怕又得罪他,可她又不愿违心说话,只得委婉道:“阿容,我不想骗你,你的有些做法我确实不喜欢,你我之间立场不对,我不会强求你如何,你何必执着于让我陪着你呢?”   胭脂放下勺子,转头看向他,“你不过是因为少时只我对你好一些,才会如此执念于这零星温暖,你若是放开心,想要对你好的人何其之多,我只是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给了你一点点怜悯,其实想来也不算什么。”   叶容之看着她,突然眼里泛起几分恨意,捏着胭脂的肩膀狠道:“怜悯,那你为何不多怜悯我一些!你给了李言宗十六年,那本都该是我的,他李言宗家世背景相貌什么都有,你还要护着他,夫子……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胭脂肩膀一疼心中有些酸楚,她待叶容之确实不公平,她忽然想起他少时那样依赖自己,若是没出那一桩事,他或许真的会成为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而不是如今面善心恶的伪君子。   可很多事情便是注定了的,胭脂也改变不了什么,她也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叶容之眼里氤氲一片,他放松了手上的力道轻轻道:“受益惟谦,有容乃大,是夫子给阿容的教诲,是阿容不争气没能学到一二。”他看向胭脂,眼里透着可怜又微薄的期盼,良久才涩然开口,“若是阿容都改了,夫子能不能不要离开阿容?”   叶容之这般模样她何时见过,他从来都是笑意晏晏的模样,胭脂垂下眼心中难过,却没有想过答应他。   她……已经卖给了地府,根本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她闭起眼不去看他,仿若老僧入定一般平静,半点不起波澜。   过了好一会儿,叶容之眼里的期盼如光般慢慢淡了下来,直至消失地毫无踪迹,他起身站了片刻,看着胭脂丝毫不为所动的脸慢慢笑开,那刚才的温暖如春水映梨花般不过一瞬流过便消失无踪,他强忍着眼里微微泛起的水润,叹道:“是夫子不肯给阿容机会呢。”   胭脂不敢睁眼,她怕一睁眼自己就要心软答应下来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到头来伤的还是他……   叶容之走了,不过每日还是会来看着胭脂吃饭,只是不怎么说话,他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胭脂与他相处越发难受,每每压抑得透不过气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承接第一章章章章章…… 第35章   胭脂只昏迷了半刻, 再悠悠转醒时还在马车里, 马车慢慢悠悠的往前驶着, 外头的雨已经停了, 叶容之坐在马车帘旁离她有些距离。   她摸了下身上的衣裳是干的, 显然叶容之已经给她换过了。   胭脂心中极为气恼,可也无可奈何, 如今换都换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只是这衣裳极为合身, 像是为她专门准备的一般, 胭脂心中有一丝惊疑,这事先就准备好的东西穿在她身上,让她如鲠在喉不知如何安定下心。   马车外传来一阵叫唤, “师父!”声音由远及近,是李言宗在外头。   胭脂连忙起身, 却因马车骤停,她手脚又无力只能跌到在叶容之怀里, 才发现他的衣服是湿的,叶容之伸出手握着她的手将她扶起,“夫子,小心。”   胭脂只觉得他的手极为冰冷, 他替她换了衣服,为何不替自己也换了?   李言宗拉下车夫,掀开马车帘子,见胭脂安然无恙便松了一口气, 看向叶容之怒道:“叶容之,你快放了师父,如今你自身难保,莫要再牵连了我师父!”   “李兄说的什么,在下听不明白。”叶容之将胭脂往马车里头轻轻一推,胭脂就跟站不稳的娃娃一般,一头栽到棉被里。   胭脂只能软弱无力的气得肝疼。   李言宗见此瞠目结舌,他的师父在他心中可是半仙一般的人物,怎会如此不堪一击,他半响才反应过来,气道:“你这个目无尊长的混账!”   他上前拉住叶容之的衣领将他拉下了马车,“你死到临头了,季先生买了凶名最盛的南疆十鬼取你性命,你这次就是有登天的本事也跑不了,还是想想一会儿怎么求饶吧!”   叶容之站在马车旁弯了弯嘴角,又伸手将自己的衣裳理了理,便不动声色的站在马车旁看着李言宗。   李言宗见他不说话便以为他服了软,便不在管他上了马车将胭脂扶起,“师父,我们走。”   胭脂见叶容之这般轻易就下了马车,有些不可置信,她不知叶容之在玩什么把戏,她借着李言宗的力起了身轻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先生和人商量的时我偷听到的,那南疆十鬼可不是好相与,我们得赶紧走。”李言宗一脸紧绷心中仓皇,他什么都来不及准备便来了,实在是怕师父会受到叶容之的牵连。   偷听?胭脂心中咯噔一下,季傅是什么人,他若是不想让人知道,绝对不会露一点风声,那就是说他是故意让言宗听到……   他为何故意引李言宗来,难道……   胭脂正猜测到最后一层的时候,将她扶着的李言宗就倒了下来,胭脂一点不惊讶的看向叶容之,果不其然他面上一点意外之情也没有,胭脂不由往后躲去,她拉着李言宗的衣袍,“言宗!”   他面无表情上前将胭脂拽了出来,抱下马车,车夫忙上去将李言宗往马车一推。   胭脂心下一骇暗道不好,她伸手去拉车夫却够不着他。   “你放开我……放开……言宗你醒一醒!”胭脂死命挣扎却被他抱着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车夫驾了马车带着李言宗往另外一个方向去。   她对叶容之使劲力掐着叶容之的肩膀气道:“你究竟要干什么!”   叶容之抱着胭脂往林子里缓步走去,对胭脂哄道:“夫子,不必担心,我只是将李兄安然送回去罢了,他实在太碍事了。”   “你真把我当傻子哄骗不成,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若是敢害李言宗的性命,我就……”胭脂想了一圈,发现根本没什么可以威胁他的,不由语塞起来。   叶容之略带无辜的笑了笑,“夫子怎么会怎么想,明明是季傅居心不良。”   胭脂抿着发抖的唇,“什么意思?”   叶容之顿下脚步,将胭脂往上颠了一颠再往林子里走,继而说道:“季傅引李兄过来不就是为了将他与我一并杀了吗,我刚头只是为了让车夫将他送到安全的地方罢了。”   他说谎了,之前胭脂就注意到他有这个习惯,说谎时会看向前面不自觉走神,连说谎都是敷衍的模样,半点不屑认真。   季傅想杀言宗,他刚头应该也是猜到了,所以他故意顺势将言宗送到季傅面前,借季傅的手杀言宗。   待言宗死了再将这事漏点蛛丝马迹给李家,以李家对言宗的重视程度,必会不计代价让季傅血债血偿,然季傅不是个好相与的,势必会是一场恶斗。待他们两败俱伤,他和宁王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   胭脂闻言心中又急又怒,面上却不能显出来,死命咬伤了舌头才微微提了些劲,她假意咳嗽了几声,做出一副喘不上气的模样。   “夫子怎么了?”叶容之看着她一脸关切,见胭脂难受的答不上话来,忙弯腰让她坐在树下,正要拿开她环着自己肩膀的手,好替她仔细查看一番,却发现脖颈上贴着一丝冰冷的凉意。   胭脂看着他眼神发冷,握紧手中的匕首,她伤了舌头只能含糊道:“叶容,不要动,否则我真的会杀了你。”   叶容之看着她嘴间的腥红默然不语。   胭脂忙伸手到他怀里拿药,却摸出了一根木簪,她一蹙眉便随手丢到了一旁,顺着他的衣袖一摸,果然摸到了两只小药瓶子,只是她不知这两瓶究竟哪一瓶是李言宗的解药,只能问叶容之,“哪一瓶是解药?”   叶容之不理她,更无视了他抵在她脖颈上的匕首,伸手去拿她刚才随手丢掉的木簪,因为他的动作匕首在他颈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胭脂伸手按住他的手,李言宗危在旦夕,她已然完全失去了耐心吼道:“叶容,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快告诉我哪一瓶是解药!”   那软筋散太过霸道,舌尖的疼痛快要失去作用,胭脂心中焦急握着的匕首贴的叶容之的脖颈更近,血微微流出划过锋芒毕露的刀刃。   叶容之像是感觉不到痛,他看向胭脂,忽道:“夫子若是能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告诉夫子哪一瓶是解药。”   胭脂看着他不语,他轻声问道:“夫子为什么收李言宗做徒?”   为什么?   究竟为什么十六年都不曾回来看他一眼?   事到如今,胭脂不想再与他纠缠下去,她不由嗤笑道:“你问我为什么要收言宗为徒,倒不如问我为什么只把你当做普通弟子。”   她回忆起他少时的模样,带着几分悲天悯人,“我给你取了容字为名,受益惟谦,有容乃大是我对你唯一的期许,可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完全成了与这相反的人。   你眼之所视,心中所念皆是怨恨苦毒,你看不见好的东西,这样的你要怎么和言宗比? ”   胭脂面色温和的看着他,嘴上却吐着恶毒伤人的话,“家世相貌你已然比不过他了,可笑连最基本的正直良善都没有,你根本……不配做我的弟子。” 第36章   叶容之垂着眼, 额前的碎发挡住了他的神情, 很平静的模样, 他忽然笑了起来, “十六年……我盼了夫子十六年, 原来到头来……只有我一个人在十六年前……”   胭脂忽然觉得心口紧的难受,她不敢看叶容之, 只是死死地盯着刀刃, 哑着声道:“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叶容之清秀的眉眼染了黯淡的笑意, 眼角微微湿润起来, 他颇为认真地看着胭脂,眼神在她脸上流连许久,带着几分宠溺轻声道:“白玉瓶里的是你们的解药, 另外一瓶是迷药,一滴可以放倒十个壮汉。”   胭脂立马拿着两瓶药, 起身头也不回逃一般似的往来时那路奔去。   如果两个只能选一个,那么那个人只能是李言宗, 这是她答应地府应该付出的代价!   胭脂打开解药在自己鼻尖猛嗅了一番,等到恢复了力气就连忙奔出了林子,一直不停歇的顺着马车的印记追了许久才赶上。   借着天边隐隐泛起的鱼肚白看见了远处停了一辆马车,周围倒着几个黑衣人, 胭脂心下大骇,莫不是迟了?!   远处的尤十一砍倒了最后一个黑衣人,他的声音传来,“瞎担心什么, 胭脂姑娘那儿有叶先生在,绝对不会有事的,你们要担心也该担心了南疆十鬼,毕竟是道上名头这么响,死的若是太难看也叫人怪唏嘘的。”   沈绾气得在一旁骂道:“狗屁!叶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顶什么鬼用,你以为南疆十鬼是纸糊的人动动手指就能倒!还不快解开我的穴道,你个蠢货!”   尤十一早被叶容之锤炼成了铜墙铁壁,这点小辱骂与叶容之那魔星相比,简直犹如和风细雨般温柔,只是他有些叹息,“真不明白叶先生为何非要我护着你们这些累赘,简直浪费人才。”   胭脂闻言如遭惊雷,她拿着手中药微微颤抖起来,她……误会了叶容之!   还拿了他的迷药,那他要拿什么来对付南疆十鬼,胭脂猛得回头朝原路跑去,以她对叶容之的了解,应该会留有后手,可是她着心头却一直徘旋着一种不祥的预感,不安忐忑至极。   天色还是暗暗的湛蓝,四周都是灰蒙蒙一片,林子里更加暗的看不清楚胭脂跑的气喘吁吁,林里的树大多千篇一律,加之她心中又急切慌张,竟然迷了路。   胭脂急得越发慌张起来,她强忍舌尖的痛意喊道:“阿容!”。   四周毫无回应静得可怕,突然远处却传来几声诡异的惨叫,在这灰蒙蒙的林子显得更加瘆人。   胭脂忙往声音那头赶去,那声音听着近,却没想跑了许久才到。   入眼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满地的血,不远处还躺这一个人,不!是半个人他下半身都融在的血里,还在微弱的哀嚎着,慢慢的他的上半身也开始融化,饶是胭脂在乱葬岗那样的地方混出来,也不曾见过如此凄惨的死法,她不由自主的怔住。   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胭脂忙回过神,四处张望看见了在一棵参天大树下靠坐着的叶容之,他那一身青衫染了尽血,几乎成了一个血人,手中似乎还拿着东西,他正低着头看着。   一动不动,安静的像个没有声息的死人一般。   听见声音,他才缓缓抬起头看过来,眼里微微一怔,继而又满是微薄的希冀,像少时每每等了她许多天,终于等到她从乱葬岗回来的那种欢喜模样。   她连忙跑过去连蹲下的时间都顾不上,扑跪到他面前,看着他身上的伤手足无措,她伸出手却又不敢碰他,只能颤着声音哽咽道:“阿容……夫子带你去找大夫……”   叶容之只看着她不说话,他的原本如水般潋滟的薄唇如今苍白失色,他微微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什么。   胭脂轻轻扶起他,转过身使劲将他背起,到底是个男人,就是再虚弱那重量也是胭脂吃不消的,更何况刚头那一番折腾已然消耗了她许多体力,她咬着牙强行背起叶容之往前走。   才走了没几步她就感觉叶容之的血还在流,没一会儿自己的后背就湿透了,血顺着她的衣裳滴落,那一滴滴血在寂静的幽林里显得格外的清晰,那血好像一滴滴不停的滴落在心口,慢慢浇凉了所有的希冀。   叶容之靠在她的肩头默不作声,天色慢慢透起来,天就快要亮了。   胭脂看着他环着自己脖子的衣角已然看不出原先的颜色,只有鲜红的血晕染着,她像是背着一个血人,其实她心中已然有了数,却固执的自欺欺人,咬着牙死命的往前走。   叶容之忽然开口,声音虚弱的听不到,“夫子,算了吧。”   胭脂眼里含着泪,强笑道:“胡说什么,找到大夫你就没事了。”   叶容之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只是心里还有一丝牵挂,“夫子送我的华灯我都还留着,埋在百竹村那片林子里,若是有空便去一趟把灯烧给我吧,免得……我黄泉路上太冷清……”他说到最后有些喘不上气,声音轻的一阵风就能吹散。   他的话像是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胭脂哭了起来,他就算是个坏人,可从头到尾不曾伤过她一分。   他对不起天下人又怎样,可他没有对她啊!   他少时还说长大了要陪她看遍大江南北的戏,可他长大了她却变了!   他如今要死了,她的心忽然如撕裂了一般,哭喊道:“是夫子不好,是我的错,我不该说那样的话!阿容,你再撑一会儿好不好,很快就能找到大夫了!”   胭脂感觉到他轻轻抬起手,在她发上轻轻一压,他眉眼染上了笑意,像是回光返照一般轻笑道:“夫子,阿容很欢喜。”   这是他这么多年唯一欢喜的事了……   他的夫子没有再抛下他,以后也不能再抛下他了……   他的手无力的垂落了下来,头轻轻靠在胭脂的肩上像是睡着了一般。   “阿容……”四周静悄悄的,胭脂轻轻唤着,却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胭脂哭着不停唤着,“阿容……阿容……”   再也不会有一个人眉眼染笑的唤她夫子了,大千世界凡凡几何,她永远也见不到叶容之这个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唉,别哭了,我这都快给你淹了,下一世你加把油让他尝尝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呗。”   胭脂:“你这是劝我早点去死?”   丹青手:“不不不,我想法子让你虐虐他。”   胭脂:“不了……好心疼。”   丹青手:“不虐那还有个p看头!”   胭脂:“……” 第37章 叶容之番外   满桌琳琅满目的木雕, 有栩栩如生的鱼, 飞鸟, 还有地上跑的鹿马, 胭脂最感兴趣的还是老者手中的木头渐渐成形, 是一只木簪。   老者正在木簪上雕上花纹,胭脂觉得很稀奇, 她见过带玉簪、金簪、银簪的姑娘, 极少见到过带木簪的, 老者手艺极好, 雕的纹路清晰雅致,既无损木质又显得木簪纹路精致。   胭脂在一旁看了许久,惊叹老者的雕功神乎其技, 一块木头竟能化腐朽为神奇到如此,她看着这样的木簪便也想戴戴:“您雕的可真是好, 这木簪可否卖于我?”   老者抬起头慈祥道:“姑娘不是这里人吧。”见胭脂面带疑惑,老者看了看她后头站着的青衫男子, 气度虽然出众但未必比木城的男子会疼人,他不由引以为豪道:“俺们这儿的女儿家出嫁夫君都会亲手雕一只木簪以示白首偕老之意,,所以从来都不会自己出来买木簪, 俺这木簪也是给我那老婆子雕的哩,姑娘若是实在喜欢,就送个你了,讨个好彩头。”   胭脂闻言不由羡煞, 最终没要那木簪,买了别的木雕,这木簪既然是这样一个由来她要来又有什么意义呢?毕竟是来做老妈子的,要有些眼力介。   叶容之看了老者手中的木簪出了会儿神,白首偕老就是一辈子在一起,只有夫妇才能永远在一起,若是她成了别人的娘子,他一想到这些就不敢再想下去,他不由自嘲般笑起,自己什么事什么事情怕过,如今竟然也有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胭脂走了几步,发现叶容之没跟上便回头唤了一声,“阿容?”   她站在远处等他,黛色的衣裳被风轻轻拂起,手里抱着一只木雕兔子看着自己笑颜如花模样,他不由跟着笑了起来。   若是夫子能一直待在自己身边,他一定会每日谢过所有神明一次,他一定想尽办法赎尽什么罪孽……   只有她肯待在自己身边……   ……   桌上堆着好多各种花纹的木头,以及四散的木屑,老者看着眼前这个青衫男子,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大老远将自己请到府里学雕木头。   看着他极为用心的雕着手中的木簪,老者不由满意的点了点头,这算是他教过的最聪明的,雕得花纹尤其别出心裁,煞是好看。   好景不长,就在叶容之快雕好时,一刀不小心划伤了手指,冒出来的血珠子很快染上了木簪,叶容之忙用手指去擦拭却抹不去了,那滴血染在木簪上像是一抹鲜红的胭脂一般。   老者不由提了口气,现在木簪沾血可是大忌,明知道这话不好听可还是得说,这真不是吉利的事,老者有些小心翼翼道:“这木簪沾了血可是不详啊,你与那位姑娘怕是……”老者看着他的模样有些不敢说下去,明明当初看着和善斯文的公子哥,如今瞧着却是这般煞星模样。   叶容之拿着手中雕完最后一刀,细细摩挲手中木簪许久,久到老者以为他会一直这般看下去的时候,他忽然面无表情道:“不详也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老者被吓得不敢再开口说话。   ……   夫子走了,她应该见到李言宗了吧,她心心念念的徒弟,她陪伴了十六年的人。   叶容之看着被她随手扔掉的木簪,弯腰拾起,垂下眼睫看着自己亲手雕的木簪,轻轻用手指摩挲,“啪嗒”一滴水落在木簪上。   水珠落在木簪显得越发晶莹剔透,他用手刚拭去又落下一滴,滴滴落在指间滑落到木簪,慢慢浸湿了整根簪子再擦不干净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他不由轻轻自嘲笑起,他的心肠这般硬竟还会落泪,真是可笑至极。   好像自他记事以来只落过两次泪,一次是十六年前,一次是现在。   他不由闭上眼却止不住泪晕湿了眼角,他突然有些哽咽,不是都说苦尽甘来的吗?   苦尽甘来,苦尽甘来,忍一忍苦后头就甜了……为什么唯独他不行!   都是骗人的,后头明明是更苦,如同沾了苦的毒,毒入肺腑,生不如死……   耳旁传来细碎的声音,他缓缓睁开眼,手伸到腰间摸到一瓶极小的药,忽然想到她说自己不配做她的弟子。   是啊,他这样的人真的永远都不会有人爱他,不会没有人怜他,到头来终究是一个人。   他要这权势名利何用?   他要这性命……又有何用……?   余光已然看见了衣角,危险近在咫尺,他却轻轻松开了药瓶,手轻轻移出了衣衫,就静静站着那处等他们动手。   若是他死了,夫子会难过吗?   不会吧,她恨不得自己早点死呢……   南疆十鬼从树上滑落下来,在离七八步开外将他围了起来,一个个面色警惕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落了圈套。   南疆十鬼说是十个人,其实如今只剩下了七个人,另外三个几年前来中原碰上了叶容之,其中一男一女喜练淫功又一道看中了他,想抓了一道亵玩,却不料自己碰上了活阎王。   叶容之是什么人,不惹他都能莫名其妙被波及的人,更何况是送上门的,那死可以说是很……一言难尽……   南疆十鬼一想到自己同伴死相惨状,就不由胆战心惊,见他这般平静甚至还闭上了眼任取性命的模样更是寒毛叠起。   他们惊恐的咽了咽口水,又纷纷退了几步,一定谨慎谨慎再谨慎!   对面这个斯文败类可不是一般的变态!   叶容之没什么耐心,听他们这般动静不由挑了挑眉,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向他们,笑着嘲讽道:“南疆十鬼也不过如此,季傅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找些废物就想杀了我。”   南疆十鬼何等人物,凶名在外恶名远播,在眼前这人看来竟成了一群废物,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来,其中一个身壮如牛,身长两尺的光头大汉提着大刀就冲了上来,猛的一刀砍在了叶容之的肩膀上。   叶容之不躲不闪,硬生生抗了一刀,力道太大,压的他半跪到地,他抬眸看着眼前的大汉嘴角微微弯起了诡异的弧度,眼里带着森然的笑意。   大汉暗道不好,来不及喝止其他人已经一窝蜂似的冲了上来,武器纷纷砍向叶容之,好好的人片刻就成了个血人。   他们正享受着活活砍死杀死这个变态的乐趣,却发现脚底一阵猛烈的刺痛,痛入骨髓生不如死,低头一看自己的脚竟然开始融化了,如冰一般慢慢化作血水蔓延开来,偏偏意识却极为清晰,折磨……才刚刚开始……   只听那他云淡风轻仿佛像是在说今日的天气很好一般笑着咳道:“你们有幸了,可以送我一程。”可惜回应他的却是凄厉的惨叫声,他不由有些遗憾,半点不经抗。   他嫌弃这些人脏,不愿死在他们的血水里,费了大劲才走到了一棵大树下,本还想再走远些,可他实在没有力气了,只能慢慢靠着大树滑坐下来,他的手紧紧拽着簪子,手中的血彻底染红了木簪,他无力的笑了笑,当真是不详呢……   血慢慢从身体流离,身上的伤口疼的他无法呼吸,他意识慢慢开始迷离,突然听见远处一声叫喊着他,慢慢有一个人由远及近地从林间跑来,他抬起头看着顿在他几步开外的人笑了起来……   真好,原来临死之前还能看到自己想要看的虚影。   她看见了他,快步跑了过去,黛色的衣裙扬起,衣带飞舞,连停住蹲下这点时间都不想顾,径直扑跪到他面前,他觉得她这一扑好像扑到了他的心窝里。   “阿容……夫子带你去找大夫……”   好,都听夫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叶容之:“……”   南疆十鬼:“叶变态,拜托你有点职业操守好不好?!自己想死还要找人陪,我艹你祖宗十八代!”   丹青手:“哎呦,叶魔星是您老人家自己要死的,哎呦我的天,冤的哟,这样下一世让您好好收拾胭脂。”   胭脂:“你特么上一次章不是怎么说的!”   丹青手:“我上一章说过什么吗?”   胭脂:“艹 ……&#%?&?#@?!”   南疆十鬼:“艹 ……%@!?#&??@!”” 第二卷 两世檐下雨 第38章   胭脂正拿着伞站在回廊中等着自家小姐在寺庙里求姻缘签, 其实哪用的着求啊, 她今日就会见到如意郎君, 便是龙子李言宗。   这一世李言宗叫谢明升, 是京都里日渐没落的名门嫡长子, 这一次的姻缘是她现下伺候了十五年的小姐丁楼烟。   照判官的意思来说,是她上一次办事不力, 原是去保护龙子的人, 竟然还比龙子早死了整整三十年, 所以这次她只需要做一件事, 便是将他的姻缘劫渡好。   胭脂等了十五年,才等到今日他们的相见,这一趟谢明升会对丁楼烟一见钟情, 待到二人成亲以后日子过得倒也是和和美美。   然而怪就怪在谢明升的庶出堂弟谢清侧身上,两兄弟其实是同时喜欢上了容色倾城的丁楼烟。   只是谢清侧再喜欢也没用, 他自家堂哥也看上了,家中长辈又向来看重嫡长子, 自然什么好的都会给长子。   谢清侧自小就这么过来的,如今连心爱的女人也要拱手相让,这让本就对谢明升恨之入骨的谢清侧恨不得食其骨啖其肉。   他对长嫂心怀不轨,每每想方设法挑起谢明升和丁楼烟的隔阂怀疑, 少年夫妻二人那经得住这般挑拨,二人渐行渐远,每每丁楼烟伤心欲绝,谢清侧都会陪在一旁疼惜安慰。   如此丁楼烟移情别恋也只是时间问题。   而那日在茶章寺, 丁楼烟是同时见到他们兄弟二人,第一眼属意的自然是谢明升,因为谢明升不仅相貌气度都比谢清侧好出太多,通身都是世家子弟的大气。   谢清侧是妾室是养大的,自然骨子透着些小家子气,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所以丁楼烟喜欢上了谢明升。   可嫁过来以后却发现谢明升太受女子喜爱,家中的家外的根本数不上来,他们每每为此不欢而散,日子久了她自然便对陪在一旁的谢清生出了爱意。   这事纸不住火,二人的事终究传了出来,谢清侧被祖父废了一条腿,送到乡下宗祠永远不得回来。   而丁楼烟失了所爱之人便终日礼佛,谢明升过尽千帆后才晓得丁楼烟才是自己一直以来都爱着的人,可是一切都晚了,丁楼烟不会在原地等他了。   余生漫漫几十年,他将没落的家族引向了鼎盛,可他终究在爱而不得的痛苦中抑郁而终。   胭脂:“……”   她在考虑要不要等一下见到谢明升干脆给他喂□□直接下地府算了,还渡什么劫,他脑子是给榔头劈了还是怎么?   为什么每次都要失去以后才心心念念要找回来,真是病得不轻!   初夏的雨来的又快又急,雨水顺着屋檐滑落下来,落成了晶莹剔透的水帘子,也浇灭了刚刚起头的暑气,空气里清清凉凉,好不舒爽。   胭脂伸出一只手穿过面前的水帘子,水珠纷纷砸在她皙白的手,衬得手越发纤细秀美,水珠四溅湿了半边衣袖,她也不曾理会。   她已然在人间做了十五年的丫鬟了,上一世于她来说好像走马观花一般,唯独……叶容之的死却记得越发清晰。   上一世她是被宁王一剑刺死的,就死在叶容之的棺木旁。   那时宁王提着剑将她死死的钉在叶容之的棺木上,他拔下胭脂头上的木簪扔到叶容之棺木里,一副疯癫的模样,“你让本王丢了唾手可得的皇位是不是,本王不计较,你看看,本王把你看重的女人杀了,就在你面前杀的,你看你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哈哈哈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哈哈哈……报应啊……!”   宁王哭哭笑笑了好几回,他的侍从才发现人疯了,手忙脚乱的将人架了回去。   那宁王疯了但折磨人的手段倒是有的,非要把阿容给她带上的木簪扔这么远,她怎么使劲都只差一点点,胸口的剑磨砺这伤口,血止不住的流,疼的胭脂喘不上气。   没有多少活头了,再过一会儿她就要断气了,木簪是一定拿回来的!   她一咬牙用手在棺木上一拉,将自己往一侧移去,胸口的伤疼得让人窒息,仿佛下一刻就要疼死过去。   胭脂疼的落泪强咬着牙死撑着才拿到了木簪,死死拽在手中,喘着气面色苍白已经如同死人。   她记得那时自己还笑了笑,轻轻对棺木里躺着的叶容之说,“阿容别担心,簪子丢不了的。”   可惜……死人又怎么听得到呢?   她下了地府以后,不是没有试过去找叶容之,可命薄司她进不去,根本无从查起。   胭脂叹了口气,身后传来些细微的声响,她转头穿过层层叠叠的雨帘看去,待看清了来人,一时发怔松落了手中的油纸伞。   那人穿过园子沿着树下避过了些雨,往回廊这处走来,乌黑的发用白玉冠束起,白色里衣外罩黑色衣袍,腰间系着条白玉带,缀这一块汗白玉,如同上一世清简雅致,干干净净衬得人清冷若谪仙。   那人看了她一眼眼神淡漠,像初夏的雨一般,透着丝丝的凉意。   竟然是……他,竟然……让她碰上了叶容之的转世!   三千世界,凡凡几何,竟然能再看见这个人。   可是怎么可能呢,先不说他们为何会碰见,她上一世在地府等了李言宗三十多日,而叶容之早就应该转世投胎了,就是见到也该是知天命的年纪,怎么可能如此年轻?   这实在叫人费解。   胭脂满目藏不住的惊讶疑惑,她细细端详了他一番,见他的脸上已然没了胎记,衣着雅致,这一世应当是过的不错的。   看见他眼里闪过的一丝厌恶,知道是自己一直盯着他瞧让他不舒服了,做了十五年的丫鬟,这点眼力介还是有的,胭脂忙垂了眼,弯腰去捡落在地上的油纸伞。   胭脂捡起伞的功夫,他已经往回廊另一头走去,胭脂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害怕这只是一个虚影,他若是说说话该多好,哪怕只有一句。   她快步追了上去,在他身后几步停住,唤道:“哎,你……要不要伞?”   他回头看向她,眼神越发凉薄,看着她的时候,竟有隆冬腊月的寒冷之意,胭脂被他看得遍体生寒,她带上笑意,将手中的油纸伞递给他,“这雨这么大,这伞就给公子了吧……”   他目光落在伞上却没有接伞,抬眸冷冷清清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再理会她便转身继续往回廊方向走了。   胭脂无力地垂下了递着油纸伞的手,心中难过愧疚又为能再看见他而欢喜。   可……他这一世好像不太好相处,上一世虽然为人不好,可每每见到眉眼都是染着笑的。   “胭脂,小姐都出来了,你站那发什么愣?”刘嬷嬷跟在丁楼烟后面,瞧见了胭脂站在前头发愣,连自家小姐出来了都不晓得,便有些不喜的训斥道。   胭脂转过身看见了她们正往这处行来。和沈绾相比,丁楼烟是一位冰山冷美人,美的没有一丝烟火气。   胭脂见到她就有些无奈,这小姑娘实在是有些严苛的。   待她们行到近处,她连忙向丁楼烟行了一礼,俯首道:“小姐恕罪,奴婢刚头出了会儿神。”   “出门在外还是要多注重些,免得叫旁人看轻了丁府的规矩。”丁楼烟看了她一眼,眼中带着些警告。   胭脂忙低下身子,俯首低眉道:“奴婢知错了,往后一定多加注意。”   丁楼烟微含首,边往前走边问道:“母亲那里如何了?”   胭脂退后一步,和刘嬷嬷一道跟在丁楼烟后面,回答道:“夫人还在和师太交谈,并未出来。”   丁楼烟看了眼外头的雨,眼里透出几分不耐,这天气实在不该出门,雨水打湿的裙角难免有时风仪,“先去母亲那处。”   一行人沿着回廊一路行去,正好碰上了迎面而来的谢明升,胭脂的视线却落在了后一步的人身上,他为何会和谢明升一道走来?   “楼烟妹妹?”谢明升一眼就认出了丁楼烟,虽然许久未见,她相貌容姿太过出众,谢明升想不认出来都不行。   胭脂瘫这张脸看着谢明升,心中很是恨铁不成钢。   丁楼烟看向他,视线扫过身后的人,微微笑着道:“明升哥哥。”   谢明升闻言朗声一笑,他看着丁楼烟眼中含着笑:“真没想到楼烟妹妹还记得我,竟然这般巧在这处遇上了。楼烟妹妹是一个人来的?”   丁楼烟看向谢明升,略略打量了他一番,又扫了一眼他身后的人,回道:“是跟着母亲一道来的,现下正要去找母亲。”   谢明升这才忽然想起了站在自己后头的弟弟,向丁楼烟笑着介绍道:“这是舍弟谢清侧。”   胭脂闻言如遭晴天霹雳,她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他这一世……竟然是谢清侧!   作者有话要说:  宁王:“昙花一现?”   丹青手:“这,好歹出场了嘛……”   宁王:“来人,拿剑来!”   丹青手卒。   ps   丹青手:“哎呦,我的天,我看见有小精灵评论了,激动死我了,哎呦,激动的想跳楼压一压我这颗躁动的心!”   宁王:“……”   宁王:“你ps前面不是死了,合着是逗老子玩呢?来人,拿我的双截棍哼哼哈兮……”   丹青手:“……” 第39章   谢明升回头看向谢清侧朗笑道:“清侧, 这是楼烟妹妹, 我们少时还一同玩闹过呢。”   丁楼烟抬眸看了他一眼便垂下眼, 微含笑唤道:“清侧哥哥。”   谢清侧看向丁楼烟, 清冷的目光扫过胭脂又看向了丁楼烟, 他微点头回道:“楼烟妹妹。”   胭脂一听这声音险些落下泪来,她有多久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了, 久到自己都模糊了记忆。   胭脂庆幸之余又觉得讽刺, 他是谁不好, 偏偏要是谢清侧。   谢清侧啊谢清侧, 那可是命薄里最攻于心计,据心叵测的配角,是谢明升情劫的推动人, 是她……这一世的宿敌。   胭脂忧心忡忡,她这一回怕是做不到全心全意的帮助谢明升了, 若他是谢清侧,她真的没有把握下手对付他。   “小姐, 夫人那处还等着咱们呢。”刘嬷嬷在后头出声道,自家小姐可不能与外男相谈太久,免得传出去坏了名声。   “许久不曾见到伯母,今日既然遇上理应去拜见一番。”谢明升明显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可又不愿意还未与她交谈几句便分开,便如此提议到。   “也好,母亲时有提到明升哥哥,今日见到必然是极高兴的。”丁楼烟美目一柔, 顾盼生姿。   胭脂在心中叹了口气,这真是难解之局,他们二人只要不瞎自然都是会对这般极品美人一见钟情,她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线纠缠到一起,真是心塞至极。   见谢明升眼里露出几分证忪,胭脂便晓得他这是入了局了,她在心中叹了口气,又看向了谢清侧。   他正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什么,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注视,抬眸看了过来,清冷的目光一直看到了胭脂的心里,她不由心口一颤。   她……好似看到了他眼中含着一丝厌恶之意。   他转头看了眼外头的雨幕,对谢明升说道:“四妹要来了我去接她,劳烦大哥代我与四妹问候伯母。”   谢明升闻言拍了下头,懊恼道:“我倒是忘了这茬!行吧,你赶紧去,免得晚了她又要发脾气。”   嫡庶有别,身份使然,谢明升便无察觉自己的语气有何不对,胭脂却一听就觉出了几分颐指气使的味道,显然是往日使唤惯了。   谢清侧刚头就未带小厮,身边连个撑伞的人都没有,谢明升的小厮自然不可能主动去给他撑伞。   而谢明升作为家中的嫡长子,向来都是旁人为他考虑,何曾需要他替别人着想,是以他看着谢清侧从回廊往外头的园子里踏去心中并无多余的感想。   丁楼烟看着在雨幕中离去的谢清侧,又瞧了一眼无动于衷的谢明升,不免动了恻隐之心,她启唇道:“这雨有些大,一会儿工夫便淋湿了,我这处正好有两把伞,正好可以借于清侧哥哥一把。”   谢明升见丁楼烟如此为人着想,又加上几分好感,楼烟妹妹果然人美心善。   “如此甚好,那便多谢楼烟妹妹了。”谢明升伸手作揖道了谢,可谢清侧人已然走远了,便是叫唤他也听不见了。   丁楼烟侧首对后头的胭脂道:“胭脂,你去替谢公子撑着。”   胭脂微俯身应到,连忙几步踏出回廊,撑起伞往谢清侧离开的方向赶去。   园子里夏花被雨滴打的颤颤巍巍,晶莹的水珠顺着娇嫩欲滴的花瓣颗颗滑落,越发清透好看。   胭脂顺着色彩斑驳的石子路,一路向前赶去,却没有看见谢清侧,且这园子四通八达的,胭脂根本不晓得他去了哪条路。   胭脂撑着伞站在石子路上有些无可奈和,感概道:“小伙子就是走的快,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吃不消哦。”   正纠结着却发觉一道视线如有实质般的落在她身上,她往一侧看去,谢清侧就站不远处的屋檐下,透过稀稀疏疏的落雨,就这么默然不语的看着她,眉眼被雨丝的润湿,显得氤氤氲氲,整个人显得越发清冷雅致。   不得不说他上一世有胎记时,那容色也是挡不住的惑人,如今没了胎记,又是这般冷冷清清的模样,简直叫人不敢多看一眼,唯恐一个不甚生了邪念。   胭脂见他站在檐下避雨,不由有些疑惑,不是说去接四小姐吗?   怎的现下和没这回事一般,且还就怎么看着自己从眼前跑过也不提醒一声,叫一声是会把他累死还是怎么?   胭脂心中千回百转,面上是一丝未显,她连忙撑着伞快步走到他跟前,将伞高高举起,雨丝微微飘散进来,落在胭脂的脸上,显出面上细细的绒毛,看上去格外面嫩,她带上几分奴婢该有的卑微和讨好,“公子,奴婢给你打伞。”这神情和语气应当打上百八十分,这十六年的丫鬟可真不是白做的。   谢清侧目光落在她脸上,片刻后,忽然问道:“多大了?”   这没头没尾的一问,让胭脂破了功,她一下子忽略了丫鬟该有的战战兢兢的卑微姿态,有些错愕地回道:“十六了。”   谢清侧听到后微微挑了下眉梢,便不再说话,踏着台阶下来,行走间微微扬起衣袍拂过胭脂衣角,便前走去。   胭脂连忙举着伞几步小跑跟在后头,将伞举过他的头顶,遮住天上连绵不断洒落的雨水。   雨水顺着伞骨落下,一把伞挡不住两个人,胭脂高举着伞硬是没让他淋湿一片衣角,自己大半个身子在伞外,衣裙的已然湿透了,粘在身上让她极不舒服,初夏的雨还是透着丝丝凉意的,她有些发冷。   就在走这个院子第三遍的时候,胭脂不由咳了声,无奈笑着直言道:“你便是气我刚头冒犯了你,现下也该消气了吧。”她顿了顿,想起叶容之,心中一片苦意泛上心头,缓缓道:“若是还没有消气便让我自己淋着就好,不用这般劳累自己多走这么些路。”   若是旁人,她哪会有这么好的耐心。   他是叶容之,便是打她骂她,她也决计不会还手,说不定还得哄着让他用棍子打,免得将自己的手打疼了。   谢清侧闻言转头看向她,见她衣裳湿透了,雨水顺着她的发丝滴滴落下,乌黑的发丝沾在皙白的额上,显得越发柔弱可欺。   他抬起手拿过她高高举起的伞,将伞举过她的头顶,冷冷看着她,上一世清润如流水溅玉般的声音,这一世带着几分沉穆之感,“你也知道那是冒犯,随意盯着男子看,丁府一向家风严谨,不成想下人竟如此放肆轻薄,不知规矩。”   胭脂不由叹了口气,上一世叶容之对她恭恭敬敬,重话都没有说过一句,她却满不在乎。   这一世想要递把伞便被如此冷嘲,真是报应不爽。   “若是惹了公子不快,奴婢向公子道歉,往后绝对不会如此了。”   胭脂想起当年他俯在自己背上轻轻说‘我很欢喜’的时候,不由微微哽咽道:“奴婢只是觉得公子有几分像送奴婢木簪的那个人,才多看了几眼,还请公子见谅。”   谢清侧看了一眼她头上的木簪,很别致,只是微微染着古怪的红,他不由问道:“哦?那个人在何处,让我看看有多相似。”   胭脂垂下眼睫,挡住眼里的湿意,微微苦涩道:“他在很远的地方,见不到的。”   他在四十七年前……   胭脂心中不得不承认,叶容之成了谢清侧以后,那么便再也没有叶容之这个人了……   人前的人是他,然而又不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谢明升:“你是不是疯了,这魔星竟然成了我兄弟!”   丹青手:“放心,不会害死你的。”   谢明升:“狗屁,害个半死不活是吧?”   丹青手:“好像是的……”   谢明升:“噗。”   ps   丹青手:“叶先生,有小精灵说你是太上老君的紫金葫芦,既然小精灵觉得你是个好的,你这世能稍微收敛点性子装下好人行吗?”   叶容之:“……”   李言宗:“小精灵莫不是被蒙蔽了双眼,他顶多就是二郎神养的那条……”   哔――   我是马赛克分界线――   丹青手:“……”   丹青手:“……麻烦来个人帮忙擦下血迹,顺道公告下男二……,唉,有空多给他烧点纸吧……” 第40章   晚间丁府下人有条不紊的忙碌着, 来来往往端盘弄碟, 准备着主子们晚膳。   胭脂将碗筷刚刚摆好, 丁楼烟正好从屋里出来, 她是丁府嫡出的大小姐, 衣食用度皆是顶好的,是家中长辈的掌上明珠, 论及家中的其他姐妹, 与她相比那可是一个天上, 一个地下。   丁楼烟自己也是个争气的, 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相貌仪态皆是翘楚。   她走过来在案前坐下,伸出优美如兰花的手向上摊开, 胭脂拿起放在桌上的筷子轻轻放在她的手上。   又立在一旁看着她缓慢的小口吃饭,动作优雅的无可挑剔。   胭脂瞧着有些累眼, 照她这吃的速度,少说得一个时辰, 胭脂百无聊赖数着她吃了第几口。   只是丁楼烟不过随意吃了十来口,便放下了筷子。   刘嬷嬷忙关切道:“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丁楼烟沉默片刻,素来冷冰冰的面庞竟然浮起一丝羞意, 道:“嬷嬷觉得今日见到的两位公子如何。”   刘嬷嬷闻言一笑,一副自家姑娘终于长大的模样,“谢公子可是谢家的长公子,为人处事要大方, 夫人今天看见可是夸个不停,刚头还在与老爷念叨呢。”   虽然是问的两位公子,但刘嬷嬷是直接忽略了谢清侧,虽然这两位皆是仪表堂堂的谢家公子,但较真起来谢清侧那出身比之谢明升那还真是云泥之别。   更何况嫡庶有别,将来谢府的一家之主只可能是谢明升,前途一片光明的自然也是他。   “爹爹是如何说的?”丁楼烟褪去了脸上的羞意,恢复了冷冷冰冰的模样。   刘嬷嬷忙笑着长篇大论起来,“老爷可说了,谢家历来是以清贵著称的世家大族,虽然如今清贵之中只剩下了清,也越发不如以前,可到底还是大族,在谢家面前,那些新起的世家是不够看的,且还有谢老太爷在,谢家倒不了。   老爷还说了,谢明升是他自幼看到大的,为人处世,学识才智皆是顶好的,日后必是谢家的顶梁柱。   老爷有心将小姐许配谢家,也不至于嫁得太远,免得受了委屈也说不得。”刘嬷嬷是丁楼烟的奶娘,丁楼烟从小便是她奶大的,自然将她当做命一样看待,如今连老爷如此严苛的人都对谢家长公子赞不绝口,她自然是一万个满意,恨不得自家小姐明日就嫁过去。   丁楼烟听得这些自然明白了家中长辈的意思,也晓得其中的厉害关系,她虽然面无表情,但就是能感觉到她有一丝闷闷不乐。   “嗯,这事全听长辈安排便好。”她起身往屋里走去,行到窗边榻前坐下靠着榻上的软枕。   外屋的刘嬷嬷吩咐人将饭菜全撤下去,劳累了一天了,年纪大了自然是吃不消的,小姐那处自有胭脂伺候着,便下去歇息了。   胭脂是贴身丫鬟自然得寸步不离的跟着。这丫鬟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主子站着,你得站着;主子坐着,你还得站着。   比得可是耐力,胭脂这十六年是被磨砺的极有耐心了,这要是搁上一世,她可能会学叶容之每日按三餐给他们下药。   这一突然想到叶容之,她心中又有些感伤起来,一时间忽然很想看看谢清侧,性子虽然截然不同,但到底还是那个人。   又想起那谢清侧后头淡漠着张脸让她在前面带路的时候,她才晓得他是兜兜转转根本找不到去外头的路,才会在雨里走了这般久。   他这一世是个不折不扣的路痴……却还偏偏还觉得自己能走出去,若不是胭脂提起,他们二人只怕还得再多走上个十来圈……   胭脂不由微微含笑,笑中又带着几分苦涩,个中滋味实在难以形容。   她想叹一口气,却没想到有人先替她叹了。   胭脂低头瞧了一眼丁楼烟,想她锦衣玉食,吃穿不愁,还是自己这么个威震乱葬岗的大阴物伺候着,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丁楼烟黛眉微蹙,看着窗外缓缓道:“你觉得谢二公子如何?”   胭脂:“……谢二公子?”   丁楼烟看向她,“对。”   胭脂心道:这不对呀,按照命薄来说,她该看上的应当是谢明升啊。   胭脂笑着试探道:“谢二公子瞧着虽冷清,但奴婢去送伞的时候,他还让奴婢谢过小姐呢,言语之间颇有几分情意。”   丁楼烟闻言美目微弯,为人虽如冷月,但到底年纪太小,轻易便将心事从眼中透出,“你确定不曾听错?”   胭脂看着她的眼眸,一语双关轻轻肯定道:“错不了。”   这丁楼烟啊,确确实实是瞧上了谢清侧。   这虽然和命薄上写的不一样,但也未必说不通。   命薄里头明明写着谢清测是二房的庶子,自幼就不受待见。   那谢老太爷纵横官场数十年,年轻时就素有谢家宝树美誉,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有勇有谋、骁勇善战,却因一场惨败,死在了战场上再也没有回来。   剩下的二儿子,却是个没什么大出息的,只爱美人,且还纳了位妓楼清倌为妾,这事一度沦为京都几大世家之间的笑柄。   若不是因为谢老太爷只这一根独苗,指不定都能当场杀了这败坏家风的不孝子。   谢清侧就是这清倌儿生的,自家爹又是万花丛中过的,多情的很。   那时娶清倌儿也确确实实是真心的,只是这真心维持不了多久,谢清侧生下来没过多久,他娘就失宠了。   没了亲爹庇护,谢老太爷又憎恶谢清侧的娘亲狐媚之态勾引自己的儿子,又嫌弃她的出身让谢家蒙羞,自然连带着谢清侧也是不喜的,加之又有谢明升这样的长房嫡孙在,可想而知谢清侧的日子有多难过。   按照这样的背景,长大以后的谢清侧应当是个畏畏缩缩且心胸狭窄的小人。   如命薄里所说谢清侧是由他娘亲养大的,他娘亲别的不会,可骨子里的尖酸刻薄、锱铢必较的市井之气,谢清侧自小看到大,自然也是一点不落的学了下来。   是以按理说,今日看到的应该是个登不上台面一派小家子气的人,这般模样的人与谢明升这样光明磊落的长公子站在一起,只要是不瞎都是会选谢明升的。   但现下情况却又不同了,谢清侧完全不同于命薄里描述的模样,那清冷君子模样叫人看一眼便能生了执念,他容色本就惑人,与相貌出众的谢明升站在一起不但没有落了下乘,反而越发出挑。   所以丁楼烟会看上谢清侧倒也不值得奇怪。   听到了胭脂肯定的回答,丁楼烟的心跳快了半拍,片刻后她又想起了他的出身,心顿时冷了下来。   谢清侧再好又有什么用,他终究不是谢家的嫡长子,且又是那样的出身……   她少时曾去谢家住过一段时日,也知晓谢老太爷有多不喜谢清侧,老太爷甚至当着他们的面就责备他,他也常常被老太爷罚跪祠堂。   那时嬷嬷就与她说过,少接触二房的庶子,免得拉低了自己的身份。   她那时并没有过多关注于他,再多的她也不晓了。   这样的处境,二房想要越过大房一枝独大,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丁楼烟美目中含着一丝轻愁,还是要趁早掐断了这不该有的念头,免得日后受苦受难,还要叫旁人看不起。   他谢清侧便是再好,她也是不敢嫁的。   丁楼烟微微闭上眼不再去想,却不知自己搅的胭脂心里一团乱麻。   胭脂细细大概理了理,接下来她面对的局面是这样的……   谢明升喜欢丁楼烟,丁楼烟喜欢谢清侧,谢清侧照命薄里来说是喜欢丁楼烟的,可丁楼烟又要嫁给谢明升……   胭脂:“……”   胭脂:“我艹你大爷,死局!”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我第一次写小说,刚开始一个人都没有,写了很久也没有人,我当时就以为这本要扑街了,也有查过网上有人建议如果写到好几万也没人看,那就快点结尾,写下本爬榜。   可是我真的舍不得随便结尾掉,舍不得里面的每个角色,我其实没有想到会有小精灵认同我,这么支持我,真的很感动,我是真的超级开心,我真的…超…级…开…心!真的很感谢,我都有些语无伦次……我……”   杜憬:“她怎么还在讲,我睡了一觉起来她还在讲……”   李言宗:“忍一忍,忍一忍,应该快了。”   叶容之:“还没讲完?”   尤十一磨刀:“叶先生要我动手吗?”   胭脂:“……”   宁王:“早知道就应该把她千刀万剐了事。”   沈绾:“大清早被她叫起来就是为了来听她罗里八埣的?”   丁楼烟:“话多的老娘肝疼。”   端王:“大家不用急,一般到感谢就是讲的差不多了。”   丹青手:“下面我讲一下我写这文的心得,以及我写每一章的写后感,还有就是每个人物是怎么来的,他们的成长环境及思维方式……讲完大概能赶上吃夜宵,到时我们……”   众人:“艹……@%?《#》!#@@-;来$……” 第41章   正午时分, 胭脂便往丁府外头去替丁楼烟取最新到的胭脂水粉。   原本这些都是有专门的人每月初送到丁府里头给夫人小姐们挑选, 只是因着隔日丁楼烟就要赴尚书府千金的泛舟之邀, 却是等不到月初了, 便让胭脂直接去拿。   胭脂偶有出门, 不过大多数都是在伺候丁楼烟,也不可能自己四处逛, 今日倒是有机会好好看看。   京都的长街比上一世的小镇繁华热闹不知多少倍, 大街上到处都是铺子茶馆, 酒楼妓馆。   这街宽长的是小镇那条长街的好几倍, 中间一道长宽运河,拱形石桥坐落上方,桥上的人来来往往, 远远看去如同蝼蚁般小只,一眼望去满目波澜壮阔之感。   胭脂边走边看, 却不经意瞥见了不远处的糖葫芦,不由停在原地失了神。   当初她买了串儿糖葫芦给叶容之, 他笑着说自己不爱吃甜食,可他明明极爱吃甜的,尤其是甜腻腻的糕点,各种各样的, 只要是甜的他都喜欢。   他明明爱吃却不愿意吃她给的糖葫芦,是不是因为他心中正气恼自己不将他放在心上。   胭脂心中涩然,心里如压了一块石头般沉重,正沉浸在其中无法抽离, 耳旁突然响起谢明升的声音:“小丫鬟想吃糖葫芦?”   胭脂侧头一看果然谢明升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谢清侧也在,二人身后各跟着一名小厮。他站在后头没看这处,到时看着远处的糖葫芦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他像是感觉到胭脂看她,他转头看了她一眼又移开了。   胭脂有些不解,但还是收回了视线,看向谢明升忙微欠身笑道:“请二位公子安。”   耀眼灿烂的阳光染在胭脂的眉眼上,衬得眉眼越发灵动好看,谢明升多看了两眼,意识到不对忙收回了目光,他不由轻轻咳嗽了声,以缓和尴尬,“楼烟妹妹今日也出来了?”   胭脂摇了摇头,做出一副丫鬟该有姿态笑吟吟道:“小姐不曾出来,奴婢出来是替小姐拿胭脂水粉的。”   谢明升闻言有些失望,不过他还是掩饰住失意对胭脂微微一笑。   胭脂见他学会了掩饰心中的想法,心中不免有些安慰,上一世那可是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叫别人一看便晓得他想什么,实在叫人操碎了心。   八宝楼门口出来了位衣着光鲜的贵公子,他明明看见了谢家两位兄弟,却直接越过谢清侧,叫道:“明升,杵在那里做什么呀,还不快快进来,都等你们许久了。”   谢明升闻言忙回过头朗声笑道:“不过一会儿功夫也搁那儿叫唤,这不是来了吗?”   说着便带着小厮快步向那位贵公子走去,二人有说有笑得进去了。   胭脂见此情形,看着谢清侧不由有些难过,京都的世家公子相交皆要看出身,他在其中一定受了不少为难。   胭脂突然意识到,他这一世出身世家也未必是件好事……   谢清侧正准备进八宝楼,她想了想不由上前几步,挡住了他开门见山说道:“我家小姐明日受尚书小姐之邀泛舟北湖,公子若是有空便去瞧一瞧吧。”谢清侧如此处境,根本无法立足于京都,若是一直这样下去,胭脂实在于心不忍,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再受苦。   丁楼烟既然有意谢清侧,那她就得看看谢清侧如何想了,若是二人两情相悦,她便想办法帮帮他们,他们若在一起了,谢清侧的处境绝对好过许多。   而谢明升,他既然不知珍惜那便算了,免得日后受这爱而不得的苦楚。   胭脂觉得自己意思如此明白,谢清侧不可能不清楚。   可谢清侧看了她一眼,颇为清冷道,:“你只是个丫鬟,不该有的心思不要生。”   胭脂不由急了眼,这杆子都送到他手边了他还不抓着上岸,实在是急煞了胭脂,她不由急道:“可我是为了你好,你难道不想娶丁楼烟吗,我可以帮你!”   一旁的小厮谢揽闻言瞪大了眼,惊讶过后又忙低下头装作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谢清侧像是有些招架不住,原本如一滩冷清湖水一般不起一丝波澜的人,如今眼里竟然透出几分讶异,“你就怎么想进谢家?”   胭脂:“?”   胭脂错愕,正要开口问,却见八宝楼里又出来一个面生的小厮,“谢二公子,我家爷见您迟迟未上来,便让小的下来问一问可是有什么事?”   原本立在一旁做木头人的谢揽立刻回道:“并没有什么事,我家公子马上就上去了,劳杜公子操心了。”   那小厮见这情形心中也有了数,忙笑着点点头,上去回自己公子话了,不过就是走的慢了些微微听了些墙角。   谢清侧也没什么心思和胭脂纠缠,他绕过胭脂往八宝楼走,胭脂忙轻轻拉着他的衣袖,问道:“你明日来的吧?”   谢揽不由笑出了声,还真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皮的姑娘,为了进自家主子的后院也是拼了,简直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啊!   谢清侧略带警告的看了谢揽一眼,谢揽忙低下头继续做木头人。   胭脂见他不理自己,反而和自己的小厮眉来眼去,不由有些心塞,她苦口婆心道:“小姐出门不多,可一定要抓住机会,这事可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来,你明日可一定要来啊!”   胭脂顿了顿,又道:“你现下处境太难过,只有娶了丁楼烟才能改变,丁老爷疼爱丁楼烟,爱屋及乌势必会提携你,将来……”   胭脂还有句话没说出来,你们若是在一起,你也不用废了那一条腿,她也不用终日苦苦相思,只是这话确是不能说的,让胭脂好一顿憋苦。   胭脂还未说完谢清侧就打断了他,他低头看向她,眼里冷得像座冰窖,寒气透骨,他抬起手将袖子从胭脂的纤细的手指抽离出来,他生得这样好看,说出的话却不大好听,“我的处境如何是我的事,与你有什么相干,我与你不过一面之缘,不必装的如此相熟。”   胭脂这才发现自己太过激进了,这种想法向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况且他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如今这般大刺刺说出来,不伤到他的自尊才怪。   胭脂有心补救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先按耐下来,往后再做打算。   她低下头先退一步做谦卑恭敬状,“是奴婢越矩了,既然公子不喜奴婢不会再提,奴婢先回去了。”胭脂微欠身,退后几步才转身离开。   循序渐进,这次泛舟她就不提了,回去再想别的法子。   谢清侧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一派冷冷清清的谪仙模样,眼却微微眯起透出几分冷意。   其实哪里是变成另外一个人,只是换了个性子玩,肚子里头只怕还是那一如既往的黑墨汁。   里头的杜憬见人走远了,才摇着手中的折扇从后头慢慢悠悠逛出来,不由啧声道:“这小丫鬟倒是个胆大的,有个什么词来着?”他轻扶下颚,做出恍然大悟状,“对了,色胆包天!哈哈哈,这对你的企图可真是半点不加掩饰啊。”   见谢清侧还是面无表情,无动于衷的模样,他不由凑过去一脸猥琐道:“这小丫鬟颇有几分姿色,这送上门的你还给推了,你难道还要修仙不成?”   谢清侧转身往八宝楼处走,“送上门的何其多,难不成都要一一收了?”   杜憬听后一副恨铁不成钢,“这个和那些个只想爬床的小丫鬟能一样吗?你刚没听见,这丫鬟可是看的远,一心为你谋划呢,她说可不失一个好捷径!”想他堂堂广陵王世子爷如今竟成了个男老鸨,且这拉牵的活他还心甘情愿,真不知造了哪门子的孽?   谢清侧顿住脚步,肯定回道:“不需要。”   杜憬琢磨了下,还是觉得这条捷径好走些,谢家老太爷根本不可能给他一丝机会,加之谢明升挡在他面前,他如此下去何日才能熬出头来?   他上前几步追上谢清侧的脚步,借口道:“明日我们还是得去北湖一趟,我妹妹昨日就和我说了,北湖这次可是闺秀齐聚,说不准里头就有我们未来的娘子,怎么样也得去瞧瞧哪个模样好,也不至于以后摸瞎呀!”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来来来,新人拿好你的剧本,给大家好好介绍下自己!”   杜憬:“我是烟,是看不清的烟火;我是云,是风留不住的云;啊~我是那山川,是那河流,是那绿中的一点翠,是花中的……”   丹青手:“噗!”   谢清侧:“……”   胭脂:“……”   谢明升:“……”   丁楼烟:“……呕~”   ps   丹青手:“谢谢小精灵们每天辛辛苦苦留言,原谅我没能一一回复,实在是更文速度慢的可以被蜗牛撞飞,需要多花时间写文,不过我一有空就会看评论,每日都可开心了呢,爱你们哟~”   丁楼烟:“…………呕~”   丹青手:“刀呢,我的刀呢,我tm实在是忍不住了!谢明升这一世男二女二都你演了!”   谢明升:“……” 第42章   初夏时景正盛, 游湖泛舟的好时节, 一湖水波潋滟, 水面上水泽氤氲, 轻风阵阵拂起一片凉意。   丁楼烟正和几位要好的闺秀正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扯着, 船中敞亮华美,一船盛装打扮的美人或卧或坐, 个个都是养眼入画, 船两边挂着丝丝缕缕的轻纱, 风荡起更添几分灵动美意。   远处水榭中传来丝竹弄弦之乐, 透过轻纱荡了进来,一番悠闲雅致叫人心生愉悦。   胭脂不得不感叹,大户千金倒是贯会享受, 这日子过得好不惬意,那阵仗摆的极大, 不远处的水榭及湖上其他游船,但凡是个男的都纷纷举目眺望这处, 虽然瞧不真切,但就是不自觉看来。   胭脂站在丫鬟堆里听这些千金闺秀们闲扯,抬眼望去见到这番情形不由失笑,这尚书千金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只是不知她看中的是那家公子?   选得这游湖泛舟也实在太为难人家了,这追姑娘可是要时刻维持着风流倜傥的模样,总不能跳进湖里一路追着游吧。   这座中的各位闺秀胭脂没格外注意都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只留心了两位谢家小姐, 一位衣着清雅朴素,脸庞秀丽,言行举止颇有世家大族的风范;另外一位穿着明媚出挑,容色美艳绝伦,言行中颇有一番盛气凌人,这是她上次在茶章寺见过的四小姐。   这船中美人实在太多,个个粉嫩鲜活的青春模样,胭脂都不由看花了眼。   不过丁楼烟的面皮是不得不服气的,在这么多美人中她反而更加凸显出来。   但凡与谢明升历情劫的女子,那皮相可都是数一数二的,这等艳福实在让寻常男子都羡煞不已,可偏偏他还不珍惜。   上一世,端王如命薄所说登上了皇位,李言宗和沈绾自然也如命薄的结局一样,终究还是没走到一起,她什么也没能改变,反倒是害了叶容之。   这一世,无论如何她也要保住谢清侧的腿,这是她欠他的,还不完就接着还。   胭脂正想着,却听船里的说话声大了起来。   坐在正中间是年纪最小的闺秀,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副不谙世事天真烂漫的模样叫人看了就心生欢喜。她正脆声声道: “我可听哥哥说了,今日他们一群要好的也要来游北湖,说不准我们正巧就碰上了呢!”   这么一句话像是扔进了的深海里的炮仗,炸得那么深沉,平面风平浪静,底下早已搅的天翻地覆。   座上的少数皆露出一番欣喜期待的模样,而大多数都是藏的深的,不过大抵都是竖起耳朵听着的。   广陵王的世子爷最常和哪些公子交好她们可是听过的,家世自不必说,相貌仪表堂堂可真是不少,说不准就有自己未来夫君在此中,这一番想来心如揣着一只跳兔根本按耐不下来。   尚书千金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她美目微弯,端庄温婉笑着去刮她的小鼻子,道:“你呀,好好的湖面风光在你眼前全成了摆设,与我们一道还要想着你哥哥。”   小美人连忙嘻嘻笑笑的躲开,一副顽皮模样,叫嚷道:“我这还不是为了姐姐们好,姐姐们光看着湖水难免乏味,看看玉树临风的的公子们岂不快哉。”   众闺秀见她越说越不像话,忙玩闹似的去堵她的嘴。一时间一船莺莺燕燕玩闹得不可开交,悦耳笑闹声传到了湖面上,越发叫人想撩开纱帘瞧个真切。   胭脂与一排丫鬟站在一块,显然成了一块活化石,她目光微微放空面色僵硬,年轻人精力就是旺盛,都讲了三个多时辰了她们就不嘴累?   好不容易待到她们玩闹好了就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论了起来。   胭脂:“……”   判官下一世要是还让她当丫鬟,她一定会千方百计的让判官尝尝在阎王也身旁当个太监头头的滋味!   胭脂听她们提到了谢清侧之类的字眼,忙细细留心听着。   她们正说到各位公子中谁的相貌最好,有的说杜憬,有的说谢明升,世家公子相貌顶好的都排了一遍,可偏偏除去那个最出挑的没讲。   刚刚一语激起千层浪的小闺秀,闻言有些不解,“为何你们都不提清侧哥哥,他那皮相让我姑姑怎么挑剔的人都夸赞过呢!”她姑姑是当今皇后,她哥哥杜憬又与谢清侧交好,自然不会如旁人一样看重家世背景。   众闺秀个个面面相觑,尤其是谢家两位小姐坐在其中好不尴尬,实在是谢清侧那个出身太叫人难以启齿。   皮相便是再好看又能怎么样,她们一个个都是家中的掌上明珠,若是有这样一个婆婆,再加上风流成性的公爹,丢的可不只是她们的脸,还有她们家族的脸。   不过想起谢清侧那副好皮相,心中说不惋惜是假的,好好的一个世家公子竟被爹娘拖累至此,日后娶妻只怕也是高不成低不就,实在叫人唏嘘不已。   这突如其来的静默让谢家两位小姐越发下不来台,眼看着谢家四小姐就要发飙,尚书千金正打算圆场,其中一位清秀佳人发了声,“若说是好看那确实是好看的,可男儿郎又不同女儿家,光长得好看又有什么用呢?这比的还是才学,若是论才学,那还是谢家大郎最为出色。”   话说的倒是半点不错,只是这踩一个贬一个实在叫谢家四小姐有些不上不下。   且她说的又偏偏在理,她若是反驳便是拉低了自家大哥;若是不反驳,二哥又被说成了一无是处。   谢家四小姐不由暗暗气苦,权衡利弊后只能选择不说话,总不能为了二哥叫自家的最有出息的大哥失了颜面。   可她还是一脸郁郁,怒火是想发发不出,一旁的小姐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她也一把抽回,嘟着嘴缩在角落浑身上下都写着不高兴。   胭脂见状不由失笑,这谢家四小姐虽然骄纵,但这为人倒是直爽的可爱。   片刻,她微弯的嘴角缓缓落了下来,按命薄里所写,他这一世才学确实平庸。   谢老太爷厌恶谢清侧,自然不会花心思栽培,且又是妾室养大的,那点学识若是放在平常人家到还是够看的,可在谢家这样的百年世家大族看来,说平庸都是夸赞了,再加之谢明升的光芒,那是根本看不到一星半点。   人说起谢家公子,永远都是谢明升,谢清侧不会被人记起,就算是记起也是因为他的皮相,可这恰恰是一种讽刺。   一想到他的皮相,就会想到这是她娘亲给的,而他娘亲又是……,纵然有副好皮相那又怎么样,倒还平白叫人看轻了。   胭脂暗暗叹了口气,他怎么每世都这般难熬,这一世还要和龙子做兄弟,他一个凡人能拿什么和龙子比,光是主角光环就能将谢清侧压的死死的,旁的更是痴人说梦了。   她看向丁楼烟有些担忧,她太了解丁楼烟,这么多千金闺秀却没一个瞧得上谢清侧,对于丁楼烟这样骄傲的人,这无疑是一种侮辱,自己喜欢的是别人摈弃的,这叫她心中怎么可能不多想。   胭脂微蹙眉心口有些沉,谢清侧的那条腿要怎么才能保住,这一时间竟然无从下手。   远处湖面上传来一阵喧闹声,胭脂抬头看去,原是她们刚头讨论的几位公子已然来了。   有几位正站在船头向这处频频望来,胭脂大致扫了一眼,谢清侧没有来。   船上的闺秀们见这情形面上心生欢喜,皆不约而同地透过被风轻轻荡起的纱帘看向船外。   不多时那头便派了小船来,上来几个小厮,其中一个胭脂在八宝楼时见过,是杜憬的小厮,“小禄儿请各位小姐安,我们家公子说今日出游竟能巧遇上各位小姐,便让小的来打声招呼,顺道送上珍馐楼的几道拿手点心,给几位小姐助兴。”   珍馐楼名为珍馐,那处的吃食只吃上一口便能念念不忘,若是想吃还得排上几月之久,可谓是千金难求了。   如今杜世子出手如此大方,且他本身无论无可挑剔,出身高门、世袭爵位,谁不想做广陵王妃?   杜憬这是轻轻松松就能虏获了一片芳心,可叹胭脂千方百计想替谢清侧讨个媳妇儿还障碍重重,难不成他谢清侧天生是个孤寡命?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看到有小精灵特地倒回去一条条补发评论,你们真的好捧场啊,第一本就有人这么捧场是真的很幸福,其实我都隐隐怀疑那个点击率是你们刷的,哈哈哈,我和你们说啊,我……哈哈哈……”   杜憬:“这次花重金把你们请来,就是希望你们能够把上面那个话唠带走,不要让我们失望。”   南疆十鬼:“没问题,保证死无全尸。” 第43章   原道不是胭脂想得湖里游着来去, 而是小船仆从来来回回, 到底是名门世家不同凡响, 连这相看也是怎么折腾儿怎么来。   尚书千金莞尔一笑, 落落大方对小禄儿道:“那我们便谢过世子爷了, 只是世子爷既送了我们,我们总得送点什么回去。”她转头看向一船子的闺秀, 笑着问道:“该送回什么好?”   这倒是个难题, 贴身之物自然是不能送的, 她们随行也只带了瓜果点心, 总不能也回一样的礼,叫人看着失了诚意。   可不回礼吧,又是说不过去的, 倒是叫人有些为难。   小禄儿见众位闺秀苦思冥想,忙道:“各位小姐莫要为难, 我们世子爷已然让小的携了琴来,今日既然遇上了可要烦请小姐们妙手轻弹, 来一番以曲会友岂不妙哉!”   杜憬的妹妹听到此不由笑着嗔道:“你倒是会卖弄,哥哥原早就想好了,你竟然还让姐姐们这般苦恼,回去可绕不了你!”   小禄儿忙连声道着, “冤枉,奴才错了。”忙逃也似的退出船里,赶紧跑上小船一行人一溜烟就回去了。   众位闺秀看着摆在桌上的琴,个个跃跃欲试却又不敢上前。   实在有些顾虑, 这琴若是弹的好倒是能得个好名头。可若是弹不好,那可真就成了闻名京都的大笑话。   纱帘飘荡,那头已传来的悠远箫声,这事已然等不及再想,总不能让人家自顾自吹完了箫声,这边还没个人敢出来,那这一船子名门闺秀的脸可就丢完了。   “各位姐妹既然这般客气,那便让楼烟先献丑一番吧。”丁楼烟站起身冲众人微微点头走到摆琴的案前坐下,名琴美人自然是再相配不过。   她的手轻抚上琴弦,指尖微动一曲飘飘渺渺的琴声流出船外,在湖面上四散,顺着水间波澜缓缓荡开。   一萧一琴配合的极好,如同天籁之音。这一曲绕梁三日余音不绝,曲终收了最后一个尾音,众人还是久久不能回神。   船里一片寂静,闺秀各怀心思谁也不曾先开口说话。   诚然,丁楼烟这一曲弹完还有谁敢上前,谁也不会傻到平白给人做了绿叶。   那头也再无回应,那萧吹的可与丁楼烟媲美甚至于锦上添花,自然也是头名。   胭脂心头微沉,她一听就知晓这是谁吹的萧。   谢明升上一世也是名门贵子精通乐律,吹得一手好箫,今日听来与前世相差无几,不过意境倒是更为宽阔了。   她又开始担心丁楼烟会看上谢明升,毕竟太谢清侧相比,他确实占了太多优势。   果不其然丁楼烟见没有人打算弹,便吩咐胭脂将琴送回去。   胭脂上前取琴时,丁楼烟看了自己一眼,胭脂便心中有了数,这一趟可得吹萧的公子看清楚。   胭脂和另外两个如同摆设般不言不语的丫鬟一道乘了小船过去,登了船便见几个小厮立在船头,显然是等着她们过来。   胭脂远远的就瞧见了谢清侧的小厮,倒是没想到他会来,如此这媒也好做了一些,免得她还要费心思去找他。   小厮将胭脂她们引进船里,船里几位或站或坐着谈笑的公子纷纷停下看来,与刚头那些软嫩嫩闹腾腾的香香闺秀不同,这一船可都是风流倜傥的男儿郎,唯一相同之处便是两船上的皆是秀色可餐,随便一个都能养活一座青楼。   胭脂于两摆设一同行礼,齐声声道:“奴婢向各位公子请安。”胭脂接着道:“小姐们吩咐奴婢将琴送还,另不知刚头吹箫的公子是哪位,烦请各位公子给小姐们解一解答?”   几位公子听得此言皆朗笑起来,其中一个白衣儿郎笑道:“可惜了这大好机会,早知道我便第一个来。”船里顿时一片笑闹声,皆相互取笑了起来。   胭脂趁乱抬头扫了一眼便看见了谢清侧。   他坐在靠窗处看着窗外,清隽雅致的气度如山间泉水透着微凉之意,这一船的欢闹于他无关,湖面上而来的微风拂来,那阵风荡过他的衣,向胭脂引面拂来叫人难以招架。   胭脂不错眼的看着,谢清侧见船中实在太过吵闹,才略略往船中看来正对了胭脂,他微微敛起了眉,如画的眉眼上染着透骨的凉薄又含了几分凛冽。   胭脂垂下眼睫不由有些担忧,他若是不配合这腿如何还保的住?   正想着她又忧心忡忡的研究了他的腿一眼,倒是够长的,这若是废了可怎么行,爬着走得多难看?   胭脂蹙了眉又不自觉看向他的脸,不想竟对上他突然严厉的眼神,胭脂不由微怔,疑惑不解。这又是怎么,她就打量打量还惹到他了不成?   杜憬瞧这丫鬟实在不会遮掩,真当旁人都是瞎子不成,这企图也太明显了些。他不由觉得好笑便轻咳了一声以作掩饰,对胭脂笑道:“你来猜猜这么多人里,哪一个是刚头吹箫的?”   杜憬这么一说,果然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皆纷纷附和起来。   胭脂垂下头做出恭敬为难的模样,微微笑道:“几位公子皆是人中龙凤,奴婢瞧哪个都像是刚头吹箫的人,实在猜不出来。”   那白衣儿郎闻言率先笑出声,许是个浪荡惯了的,言语间不自觉带出几分调戏,“这丫头倒是嘴甜机灵,贯会哄人的。”他顿了顿又问道:“你说说你伺候的是哪家千金?”   胭脂缓缓抬眼看向他,面带三分假笑皮笑肉不笑道:“刚头弹琴的是谁,奴婢便是哪位小姐的婢女。”这人倒是运气好,要是搁以往在乱葬岗时的狗脾气遇上,还不得当场逮了吊在乱葬岗正中间,给那群孤魂野鬼当做玩具日日耍玩磨砺,她敢发誓就以那群孤魂野鬼的无聊程度,保证一年三百六十五日的每个时辰都是不重复的花样。   “哟,还跟我打起了哑谜。”白衣儿郎许是个眼睛脱窗的,胭脂这般明显‘居心不良’竟一点也没有看出来,他这回儿竟还真觉得有那么点意思了,还待再问。   杜憬开口截了他的话,“你少说几句,莫要吓坏了人家的丫头。”杜憬看向胭脂,用折扇指了指坐在不远处的谢明升对胭脂道:“刚头吹箫的是谢家大公子,你可要看清楚了。”杜憬看着胭脂意有所指,笑的那叫一个……   胭脂不由感叹,能将这么一张俊俏秀气的面皮笑出七分猥琐之意,也是一种本事。   谢明升坐在不远处冲她微微颔首示意,微微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胭脂看了一眼谢明升,面带笑意微欠身应到,才与另外两丫鬟一道退下去。   “究竟是那户千金的丫头啊?”白衣儿郎冲杜憬问道。   一旁的儿郎不由取笑道:“怎么,你还真瞧上人家丫头不成?”   白衣儿郎忙摇摇头,这么多闺秀瞧上了个丫鬟,像什么话,他忙撇清道:“哪能啊,只是瞧着这丫头有趣,想必她家主子也是有趣的。”   杜憬抱臂靠在后头茶案上,笑吟吟道:“那可未必,这是丁府大小姐的丫鬟。”   白衣儿郎闻言瞪大了眼,丁楼烟美则美矣,也是个做妻子的好人选,只是太冷了些,难免失了趣味,“原来是她的丫鬟,倒是奇了怪了竟养出这性子。可惜……”   杜憬看了眼谢清侧,见他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他想了想,嘴角勾起一抹坏笑道:“可惜什么,若是喜欢你便想办法娶了丁楼烟,小丫头不也一同进了你府里。”   见世子爷这般说,座上几位纷纷露了本性附和道:“是啊,进了你的府里日日都在眼皮子底下,还怕成不了事?”   一位娶了妻的儿郎却胸有成竹笑道: “哪用得着这般麻烦,过不了多久夫人就会自己将丫头送来,免得找了别的不好掌握的对手来。”   这话音刚落,一群人也不知意淫了些什么,皆心领神会的笑了起来。   谢清侧微敛了眉头看向杜憬,杜憬耸了耸肩,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样。   谢明升在一旁见他们越说越不像话,况他本就不爱听这污糟事儿,且他们谈论的还是他本就心悦的丁楼烟,他强压着心中的不适,谩笑着转移他们的话题。   心中想的却是,一定要想办法早点去丁府提亲,早日娶到楼烟妹妹。   胭脂若是知道只怕是要呕血不已,这谢明升就这样下定了决心要娶丁楼烟,可她添的不是一星半点的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作为一只强迫症,今天打开页面想看你们评论,结果发现内容提要没发,我简直……想自戳双目!这活生生就秃了这么一块,我好想死啊……怎么办,我快压不住心中的猛虎了~……   我看见你们这样表扬夸奖,我觉得好害羞啊……哈哈哈……好开心……   对于错别字也想自戳双目,我每天都是检查了一遍再发,奈何我是个眼睛脱窗的,以后会多注意,等文写完了倒回去修……   哈哈哈我一定会好好写哒,因为我隐隐觉得我要是写不好这文,可能会被你们吊起来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杜憬:“南疆十鬼也没能杀了这个死话唠……”   沈绾:“钱tm还打了水漂!”   尤十一:“……”   丁楼烟:“……”   李言宗:“……”   宁王:“……”   端王:“……” 第44章   日头微沉, 众人游湖泛舟一番后, 两船人便一道去聚在水榭上。   水榭上的闲人早让人清了个干净, 晚膳是珍馐阁的席面早已一一摆好在桌上。   席分为两侧一侧是闺秀, 一侧是公子, 中间半垂下排排纱帘,下头并无遮挡, 垂眸看去便能看见一角香衣粉裙, 隔着纱帘隐隐约约看出婀娜的身影, 听席间女声悦耳如莺啼, 倒是有另一番新奇滋味。   胭脂透过帘子模模糊糊的那头看去,谢清侧一侧坐着杜憬,杜憬正端着酒杯与谢清侧说着什么, 而谢明升正站和旁人高谈阔论。   谢明升和谢清侧二人的兄弟情谊只是面子功夫,这胭脂是知道的。   照命薄来说是, 谢明升虽然看不惯谢清侧的为人,却奈何是一家血脉, 所以只能时不时相帮,免得拖了谢家的后腿。   而谢清侧却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非但没有心存感激,反而以为谢明升每每带着自己, 不过是为了在别的世家子面前突显自己罢了。   旁人越是轻视他,他心中越发记恨谢明升,直到丁楼烟嫁给了谢明升,才彻底暴发了出来。   胭脂不由疑惑, 谢清侧若是真如命薄所说对丁楼烟一见钟情,那么昨日怎么会对她的提议提不起一丝兴趣。   更让胭脂不解的是,谢清侧怎么会与杜景交好,命薄里,杜憬是谢明升的好友,二人可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杜憬其人因为他姑姑的关系,自幼就时不时被接进宫里小住一段,宫中的水太深,他什么伎俩没有见过,论极城府心机谢清侧根本斗不过他。   谢明升被算计的时候皆是杜憬想法子挡了或替他算计回去,连到后头谢清侧与丁楼烟的事情败露,都是杜憬一手所为。   若不是杜憬,谢明升早不知被自己的兄弟明里暗里弄死不知多少回了。   所以这一世,杜憬之于谢明升是如季傅一样的存在。   唯一与季傅不同的是,杜憬是直接将那些肮脏龌龊的心思皆挡在外头,让谢明升半点不曾接触。   而谢明升能让谢家登上世家之首并不只有他自身的缘故,这其中杜憬的身份和人脉也也起了不可磨灭的作用。   而如今杜憬却与谢清侧交好,以杜憬那护短的性子,你若是个好的,他便也会是个好的,就如谢明升一般;若你是个心思不正的,他也可以两眼一抹黑,是非不分的偏帮你。   只一点,得是他看得起的人,他为人世故防备心重,所以想让杜憬真心实意的认做兄弟实在太难。   照命薄里来说,谢明升也是从小到大都迁就了杜憬,且将他当做亲弟弟一样爱护,才得了杜憬的认可。   她不明白,为何杜憬会与谢清侧交好,看谢清侧那清清冷冷的模样也不像是会迁就旁人的人。   胭脂闭上了眼,谢清侧和杜憬混在一起,她这一世不知得费多少功夫才能护谢明升周全,若是谢清侧真是如命薄所说的阴险小人,她又该如何办?   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一个她都不能伤,难免有些束手束脚。   现下胭脂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按照命薄上来,无论谢清侧是否心慕丁楼烟,她都必须想法子将他们凑成一对。   胭脂不能让拿谢明升的性命冒险,谢清侧有杜憬帮衬,如果真让谢清侧因为此事心生恨意,那谢明升还不如让她动手送下地府,也免得多受苦楚。   胭脂正想着如何让谢清侧和丁楼烟多多接触,尚书千金突然凑到丁楼烟耳畔道:“烟儿可否陪我一同去更衣?”   丁楼烟闻言点了点头,便起身与尚书千金一道踏出水榭,胭脂和尚书千金的丫鬟一同跟在后头。   这水榭临岸而建,水榭与楼阁之间林立着古树,尚书千金带着丁楼烟走过小幽径,进了一处的楼阁便没让她们跟着了,想来是有些私房话要与丁楼烟说。   胭脂见丁楼烟进去了便松懈了下来,活泛活泛了筋骨,一直这么端着实在累人。   一转头见尚书千金的摆设还这么直挺挺的站着一动不动,且话还不说一句,低垂着头在夜色里瞧这就颇有些瘆人。   胭脂正想开口逗她说说话,却听后头有人叫道:“你们两过来一个,替本世子去送灯笼去。”   胭脂和摆设一道向后看去,杜憬站在那处看向她们,冲胭脂露了一个七分猥琐笑,“就你了。”他将手中的灯笼向胭脂的方向递出,“去外院亭子里把这灯笼给谢二公子送去,本世子走不动了。”   胭脂闻言应声,忙上前接过灯笼往外院去。   杜憬看着胭脂离去的背影眼神微暗,谢明升今日表现太好,谢清侧光靠皮相是可以抓住女儿心,可丁楼烟这样的名门闺秀未必会上钩,但抓住她身边的丫鬟倒是没问题。   若是有了这丫头在其中周旋,时不时吹吹丁楼烟的耳旁风,何愁得不到丁楼烟的心。   以丁善群疼爱女儿的心,只要丁楼烟喜欢的,他怎么可能不许。   这事若是能牵上头,也不枉费他刚头苦口婆心灌了那厮几杯酒又辛辛苦苦把人给哄骗出来。   外院离水榭和林里楼阁有些距离,可以说是极为偏僻了,胭脂走了许久才到。看见不远处一座亭子,她提着灯笼走进了亭子看了一遭,并没有看见谢清侧的踪影,她不由怀疑杜憬是不是喝醉了酒胡说来着。   外院四周静悄悄的,院子里空无一人又是临近湖边,到了夜里便是冷风呼啸,显得幽深可怖。   不过胭脂没放在心上,这地方比之乱葬岗简直是温柔窝。   她站了会儿便打算转身往回路去看看,却看见远处有个人朝这处缓缓走来,手中的灯笼昏黄摇曳,照着他清隽的脸庞,身上清冷味道去了几分,黑这般肃然沉寂的颜色,却让他穿出了一尘不染的清冷味道,干净的眉眼宛如水墨山水般清澈脱俗。   胭脂素来不喜暗沉沉的东西,可如今竟也觉得黑色很是好看。   谢清侧停在了几步外,淡淡看着她。   院外荡来湖面的水汽,夹杂着缥缥缈缈的花香。   胭脂一阵恍惚起来,他站在那处提着灯笼如上一世一般看着自己,让她不自觉的以为这四十七年间的种种都好像是个梦,他从来不曾离去……   可那又怎么样,也不过是恍惚以为。   她下了台阶向他走过去,离他几步远停下心中满心的愧疚。   胭脂看向他略收了情绪,微微欠身轻轻笑起,“奴婢请公子安,您可是又迷路了?”刚头见他那闲闲散散的模样就知晓必然在此处转了好几圈了。   这活脱脱的调侃,谢清侧是不会理的,他权作没瞧见胭脂,越过胭脂往另外一条小径走去,这方向俨然与水榭越行越远。   他这方向感简直太过悬乎,这么来来去去竟然没走对过一次,胭脂闭着眼睛倒着走都能比他先找到对的路。   胭脂在他身后也不提醒他,只离他几步远默然不语跟着。   二人提着灯笼,一前一后的走着,到了僻静处,蟋蟀声嘘嘘作响衬得周遭更加寂静,胭脂提着灯笼停下脚步,忽道:“二公子昨日为何不认同奴婢的法子?”   谢清侧闻言顿下脚步转过身看向她,还是冷冷清清的模样,连眉眼都透着几分凉薄,他的眼眸太过深邃,看过来时好像透过了重山叠嶂一般。   胭脂看着他略带着几分调侃,“以谢二公子现下这般的处境,难不成还以为日后能与自己的堂哥平分秋色?”   作者有话要说:  谢明升:“一个谢清侧就已经够受了,还加个杜憬,我不演啦,我要自杀!”   丹青手:“这不是有胭脂嘛,你放心她一定……”   胭脂:“……靠我?那我先自杀吧,你随后跟来。”   谢明升:“……”   丹青手:“……”   ps   丹青手:“为什么我看你们的评论总有一种看自己的托的错觉啊啊啊,我是不是有毒啊!…这甜腻腻的评论画风哟~~你们真的不是再哄我开心嘛,我感觉我脑子已经开始当机了,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鬼…哈哈哈……   你们这么甜甜哒,我决定国庆七天闭关写文……哈哈哈……”   宁王:“闭嘴行不行……”   端王:“没事,听着听着就麻木了。”   宁王:“麻你个香蕉八辣啊麻!”   端王:“……” 第45章   胭脂低头看着手中的灯笼被风荡的左右摇曳, 里头的烛火忽明忽暗, 又轻轻道:“只怕便是可以, 天子也未必同意。”   谢清侧微微挑眉梢, 听得这些非但不见丝毫恼意, 反而提着灯笼走到胭脂跟前,看着她神情莫测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胭脂抬头一眼不错的看着他, 面色肃然, 灯笼里微弱的光芒照在她清秀的脸庞更显稚嫩, 她缓缓道:“天子早已容不下谢家再出宝树, 更何况是花开两头的宝树。”   她顿了顿微微蹙起眉头,带着几分悲天悯人惋惜道:“公子的上一辈人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自己父亲已然为了保全谢家甘愿自毁前途,难道连公子自己也要如此吗?”   见谢清侧不但没有反驳, 冷清的眼眸不复凉薄,透出了几分暗藏的凌厉狠意。   胭脂知道自己猜对了, 命薄虽没提到这些,但胭脂早觉谢清侧的父亲不可能是平庸之辈。   自幼与兄长一道读书识字, 亲爹又是大名鼎鼎的谢家宝树,谢家这样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子弟怎么可能会是浪荡无能的人,唯一的可能便是这浪荡皆是他装出来的。   谢家是百年世家大族,根基极深, 谢家子弟遍布朝野,天子早已隐刺在心,谢老太爷是谢家宝树,所行所为皆为光大谢家, 却是身在局中却看不清局势。   而谢家大郎骁勇善战,却不知收敛光芒,早已成为天子眼中的钉子。   谢家唯一看得清局势的便是谢家二郎,他知晓谢家现下虽是鼎盛,但若是惹了天子忌惮渐深,那大厦倾塌也不过是一瞬之间。   父亲和兄长已然锋芒毕露,势不可挡,若是他再出挑,天子必会将谢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为了谢家整个家族,他不得不牺牲自己的前途,装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来安天子的心。   谢家大郎死后,谢家再无年轻一辈出挑,天子才放下来些许忌惮,虽然谢家日渐衰落,但却保全了谢氏一族的性命。   而下一辈的谢家子弟长成还需时日,到那时天子的羽翼早已丰满,已能掌控谢家又需依仗谢家,他自然会允许谢家再出宝树,不过不可能放任太多。至多也只许一个,所以谢家重点孙子辈中,只能有一个出挑的。   而谢明升已是命薄写下的谢家未来家主,无论过程多么曲折,结果都不会改变。   胭脂这般说,只是希望谢清侧知道自己的处境,心甘情愿的娶丁楼烟,免了他们三人情劫之苦,也免得日后多生事端。   胭脂想到此,看着谢清侧言辞坚定的骗道:“公子现下的处境要胜过谢明升至少要十年,可谢明升不会等,您再拖下去根本没有赢的机会。唯一的捷径便是拥有强大岳家的助力,而我家小姐没有一处不合适你。”   说是骗,胭脂也确实是骗他,先不说谢明升是不是命薄已定的谢家家主,就是没有命薄既定,以谢清侧现下的眼界和学识都不可能赢过谢明升,即便他有丁家这样炙手可热的新贵做助力也不可能改变什么。   有些东西就是这样,是与生俱来的,谢明升自幼在谢老太爷身边长大,而谢清侧是他娘亲养大的,他们二人所听所视的高度就已然不同,更何况其他东西。   一个世家大者,一个市井小妇,两相对比高下立见。   再是叹惜不公又能如何,世道本就如此,有些人生来就是被人仰望的,是旁人终其一生都未必能赶超这些人的起点。   罢了罢了,他这世再怎么说也比上一世好多了,至少他买得起糖葫芦了不是?   谢清侧垂下眼睫若有所思,再看向她时眼里好像盛了细碎耀眼的光芒,“这些是谁和你说的?”   他看着她神情认真,问道:“还是你自己?”   胭脂避开他的眼,默了一响,“奴婢见识浅薄不懂这些,都是我家小姐说的。   她自幼博览群书,才智堪比男子。娶妻娶贤,公子若是能娶得我家小姐,岂不是得了世间至宝?”   胭脂这做媒的派头是越发有模样了,想当初她还只会操办操办冥婚,如今竟然能说的这般天花乱坠,下一世若是不当个媒婆实在有些说不过去,若是这一身本事儿没处使实在太叫她郁郁寡欢。   谢清侧闻言似对丁楼烟有了极大的改观,修长的手指在灯笼杆上摩挲,问道:“这些话也是你家小姐让你说于我听的?”   胭脂视线落在他手上,片刻后避重就轻道:“那日在茶章寺见过公子以后,小姐便将公子记在心里,只是苦于女儿家矜持无法明说,还望公子能多争取一二,若是不成也不至于将来后悔。”   胭脂低下头不再看他,又不慌不忙道:“这些都是奴婢擅自做主说于公子,只是希望小姐别在闷闷不乐,还请公子千万不要与小姐说破。”   谢清侧闻言看向她神情未明,久久不发一言,湖面荡来的风越发大,吹得两人衣裳扬起,灯笼里微弱的火烛被风吹散了,一切归于灰暗,四周陷入了一片,只有微微风声拂耳而过,良久,才听他在夜色里轻轻说道:“既有幸得小姐赏识,自愿意勉力一试。”   他的声音与上一世相差无几,唯一不同的是,这一世更倾向于涓涓古泉带着丝丝清冷味道,透骨微凉,在黑暗中越加清晰,听得人心微动。   胭脂垂着的眼睫不由微微抬起,谢清侧的‘一见钟情’终于如命薄一般开始动了。   第二日,众人皆各自回程,丁楼烟靠坐在回丁府的马车里若有所思,又忽然问道:“你刚头可有看见谢家二公子?”   胭脂在她腿上按摩的手微微一顿,暗道: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她又接着继续按摩,作害羞小女子状,“看见了,谢二公子谁也没看就看了小姐。”   丁楼烟玉面上冷若冰霜,眼里却藏了几分女儿家的羞怯,“你确定没有看错?”   胭脂一脸肯定雀跃道:“错不了,昨儿个晚上奴婢去送灯笼时,谢二公子还问了奴婢小姐喜欢什么琴。”   丁楼烟这才是真真确定了,这般谪仙模样的人喜欢自己,但凡是女子都会欢喜的吧,更何况丁楼烟本身就对他存有好感。   可丁楼烟欢喜之余又想到谢清侧那样的爹娘,心中就不喜起来,这其中纠结实在无法与常人道。   胭脂见她神情便知她心中挑剔谢清侧的出身,胭脂停下替丁楼烟按摩的手,从腰间里拿出一块玉佩。   这是她昨日从谢清侧那处讨来的,既然要娶人家姑娘,总该花些心思讨好。   她本想让他动手结野草花的,只是他这一世的眼光好像不太对劲,结的花真是……不提也罢……   总之胭脂是看不下去才拿了他的玉佩充数。   胭脂将手中的玉佩递到丁楼烟面前,“小姐,这是谢二公子让我给您的。”她不可替谢清侧说太多好话,否则以丁楼烟的聪慧,势必会觉得自己有问题。   丁楼烟看着玉佩有些微怔,她伸手接过,拿着来回摆弄颇有些爱不释手,半响竟笑出了声道:“真没想到他看着冷冷清清的模样,倒是会讨好人。”言词之间已将女儿家的羞涩甜蜜展露无遗。   胭脂:“……”   这……就成了?   龙王莫不是海里住多了,脑子都被水泡发了,自己儿子的历劫对象一个个都这么单纯好骗,他竟然还怕自己儿子吃亏,实在叫人匪夷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  PK赛   胭脂:“狗结的花都比你结的好看,你这一世不会是个直男审美吧,难怪一直穿黑色。”   谢清侧:“你要是不喜欢黑色,我也可以不穿。”   胭脂:“噗。”   胭脂KO~   ps   丹青手:“看到有小精灵希望国庆多更,我……我看了这双爪子真恨不得剁爪,我今天写了一天,竟然也只写了一章存稿,我不明白啊……这究竟是为什么啊啊啊啊,我真的……不明白啊!简直毙了狗了!   你们喜欢听古风歌吗,我超级喜欢a,我写第一世的时候就是听歌找感觉的,花间辞―贰婶,流浪的蛙蛙,喜欢古风的可以去听听看,我好像情绪转的太快有点分裂a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杜憬:“为什么话题可以从写文偏到推歌去……”   宁王:“话唠就是这样,你让她赶稿她可以给你把话题扯到十万八千里去。要学会麻木。”   杜憬:“……” 第46章   茶楼的说书人正讲完一回, 一拍惊堂木, 起调儿说道:“欲知后事如何, 请听下回分解儿~”便起身回了后头歇息去了。   楼下的听客又三三两两闲扯起来, 颇有几分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好滋味。   杜憬闲坐案前品了口茶, 啧了啧嘴有些感慨道:“没想到丁楼烟这般通透,能将谢家的局势看得如此透彻。”   谢清侧垂眼看着手中的策论, 微微颔首算作默认。   他放下那茶盏, 展开了折扇微微扇着, 看着谢清侧不怀好意道:“你倒是有福气, 往后可是娶一个送一个,这小丫鬟虽然不及丁楼烟那仙姿玉色,但也颇有几分灵动之姿。”   谢清侧放下手中的书, 瞥见杜憬脸上那抹猥琐笑便觉伤眼,看了眼窗外的好风光才算养了养眼, “确实是个好的,若是进了谢府我自会给她指个好归宿。”   杜憬根本不吃惊他能讲出这样的话, 毕竟他爹的浪荡虽是装的,但女人也确实是一个不少。   浪荡这种东西可是假装不出来的,没有几本情债如何称得上风流成性。   这女人一多,这乌七八糟的事儿可就少不了了。   杜憬想起胭脂那个灵动的模样, 不由替这小丫鬟惋惜,这丫鬟辛辛苦苦忙活到最后却是压错了宝,谢清侧根本没打算收了她。   他突然意动,笑着问道:“不知谢公子说的是怎样的好归宿?”   谢清侧随手拿起案上的书继续看, 闻言头也不抬道:“谢揽是个好的,到时将她指给谢揽。”   杜憬差点笑出声,“哎呦喂,我说谢二爷,那丫头心里认定了你,只要不是你可都不算个好归宿。”杜憬不由站起身,凑到谢清侧身旁嬉皮笑脸道:“不如到时把那丫头给了我,这样她心中一定不会有这么大的起落,说不定还会感激你。”   谢清侧反手推开了杜憬的脸,漫不经心道:“给了谢揽好歹是个妻位,给你,恐怕连贴身丫鬟的名都捞不到。”   杜憬一想也是,说到底也不过一时新鲜,到时一弄回府就给忘了,那可就对不起自家兄弟了,好歹也是谢清侧的月老不同别的丫鬟玩意儿,便也歇了这念头。   日头刚出来,茶章寺外头参天古树,苍翠挺拔。   胭脂站在茶章寺外的亭子里等谢揽,自从泛舟那次为谢清侧与丁楼烟牵了线,他们二人的联系便越发紧密起来。   虽然面没见着几回,但每每都会互送些稀奇的小玩意儿,这倒让胭脂跑断了腿,与谢清侧的贴身小厮谢揽倒是越发熟悉起来。   是以谢揽今日替谢清侧送东西时,还特地给她带了串糖葫芦,这倒让胭脂有几分哭笑不得。   她这么大年纪了,还吃这些小姑娘才吃的零嘴儿,实在有些不大好看,若是叫乱葬岗那群嘴碎的瞧见,那还不得指着她的脊梁骨讲上十天半个月的话头。   胭脂拿着糖葫芦一脸怔忪,谢揽见她光盯着糖葫芦却不吃,便催道:“想什么呢,莫客气只管吃往后还给你买。”   这话这么听着不对劲,胭脂笑了笑客气道:“一串就够了,平白浪费银子,且我又不爱吃。”胭脂说完越发觉得不对劲了,她索性便闭嘴了。   胭脂看着眼前的糖葫芦,想了想谢揽那爱哭鼻子的尿性,还是张开嘴咬了口糖葫芦,可怜她一大把年纪还得装嫩吃糖,做人实在不容易。   看着谢揽又一副你可得全部吃完的模样,胭脂无奈只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口一颗吃完,连核都没吐就解决了这串糖葫芦,她嘴里含着没嚼完的糖葫芦含糊不清道:“公子今日要送什么,快些拿出来?”   谢揽被胭脂这狼吞虎咽的架势看傻了眼,呆若木鸡般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去给胭脂,“这次是写了信,若是楼烟小姐能回信是再好不过。”   胭脂嚼着嘴里的糖葫芦,拿过干干净净的信封上面不着一字,这倒是他们头次开始写信。   其实早该开始了,就靠这来来往往的送东西,又见不到面能维持什么感情。   胭脂拿过信点了点头,道:“知道了,没什么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胭脂转身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忙转头冲谢揽郑重又委婉的嘱咐道:“谢谢小揽的糖葫芦,往后莫要乱花银子买这玩意儿了!”这都什么事儿,她刚头连这核都是生吞的,差点卡了喉头。   谢揽见她这般体贴自己,心中不自觉多了丝甜蜜,发誓往后一直要多给她买糖葫芦。   待胭脂走的没影儿了,谢清侧才从后头竹林里走出来,谢揽忙上前作揖道:“公子,胭脂没说什么便拿着信回去了。”也不知是公子的糖葫芦起了作用,还是这丫头心大,这未出阁的姑娘,尤其是像丁府这样的世家大族,私相授受又往来信件绝对是大罪。   公子本还打算自己搞不定时,他再亲自出来和胭脂说,没想到只用了串糖葫芦便将人收买了。   谢清侧闻言点了点头,随口嘱咐道:“你往后时不时就给她买些糖葫芦吧,这可是你日后的媳妇儿。”   谢揽闻言心中一喜,胭脂人长的好看,从小又在丁府长大,言行举止都养的像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娶回来当媳妇儿不知该多有面子。   这回得了公子的准信儿心中怎能不喜,只是他得多攒些银子,胭脂这般喜欢吃糖葫芦,往后可要照一日三餐的的次数来买才好。   胭脂拿了信回去后,丁楼烟正在作画,她画技一向高超,自小师承京都第一女画师青岚夫人,平日信手拈来的画卷今日却怎么也画不出合心意的,她现下只觉烦躁不已。   胭脂站在门外静待,带她实在画不下去放下了笔抬头看了胭脂一眼,胭脂才进去请过安又将信递去,“小姐,这是谢公子给您写的信。”   丁楼烟看着胭脂手中的信没了往日收礼物的欢喜模样,她盯着胭脂手中的信发愣。   胭脂等了一会儿,轻声唤道:“小姐?”   丁楼烟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如一把小扇子一般在眼睑投下一道阴影,显出几分落寞,良久后才道:“不看了,往后不要再提他了。”   胭脂看了她一眼,知晓必是几日前的赏花会惹的。   赏花会就赏赏花吟吟诗多好,没事老将那些公子比较来比较去做什么,平白里给她添事儿。   丁家如今是京都炙手可热的新贵,丁楼烟又是家中嫡长小姐,从小到大哪一样不是顶好的,而谢清侧虽然出身谢家大族,可到底不是嫡长。   世家庶子本就配不上丁楼烟,更何况谢清侧那样笑柄一样的出身。   按他们世间的俗话来说,丁楼烟这头嫁给谢清侧那可就是低嫁,旁的先不说,她自己那关都未必过得了。   胭脂心里虽然着急,但也知晓现下绝对不能逼的太紧,否则只会适得其反,她只能按捺下心思,静待时机。   胭脂就这么等了七八天,丁楼烟每日就是看看书绣绣花,整个人一直郁郁寡欢,谢清侧那处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他们若是就这么断了联系,岂不是叫胭脂白费了这许多功夫。   她只能先临摹着丁楼烟的字迹给谢清侧回信。   为了避免谢清侧这头的心思冷下来,胭脂还特地去淘了些话本,学着里头写了些肉麻兮兮的话。   做媒做到这份上,也实在费了她不少心思,这二人若是还不成事,她不介意重操旧业替他们张罗一场冥婚……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小揽,我劝你还是别买什么糖葫芦了,你不知道上一个和糖葫芦有关的人有多……”   沈绾:“对,就是我,老娘差点安乐死!”   谢揽:“可是是少爷叫我多买的,少爷说话算话!”   沈绾:“狗屁!”   尤十一:“呵呵,年轻人就是天真。”   谢揽:“……”   ps   丹青手:“竟然有小精灵提到了苏幕遮,真的超级巧………张晓棠的苏幕遮对不对!惊呆了……第三世就是想打算写成这首歌给我那种感觉,不过不知道能不能写出那种感觉,哈哈哈,男主第三世都打算叫苏幕,就取自苏幕遮……我的天阿,真的超级巧,为什么有话说没表情包,苍白的文字根本无法表达我现在的心情!   谢谢你们推荐古风歌给我,虽然……我都听过了哈哈哈哈哈,有喜欢的记得推给我……我仿佛成了个骗歌单的……”   杜憬:“有看过大话西游吗?”   李言宗:“世子怎么突然想到这部电影?”   杜憬:“没什么,就是想起了里面的唐僧。”   李言宗:“……” 第47章   胭脂没想到她这一装丁楼烟就装了好几月, 且还是耗尽了心血地装。   她看着谢清侧写的信, 不由陷入了沉思, 他现下写的字和上一世大有不同, 这一世字迹颇显沉稳雅致, 观字便觉其人乃是德行上佳的方正君子。   这字不似上一世行云流水般的洒脱之感,但细看之下还是能察觉他字间暗藏的凌厉笔锋, 那剑走偏锋的意境一点没变。   胭脂心中不由忐忑起来, 以命薄里所写的谢清侧是绝对不可能写出这样的字来, 即便字写得再好以他的见识浅薄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意境。   她不知那里出了偏差, 谢清侧的言行与字迹都与命薄所写的不同,唯一能解释得就是,他那个性子恐怕是轮回转世也未必能改得了几分……   胭脂想了想又觉得还是莫要揣测这些, 字迹也说明不了什么,怎么能如上一世的李言宗一般, 随随便便就旁人说成个两面三刀的伪君子。   然,胭脂忽略了一个问题, 便是那时李言宗根本没有说错……   谢清侧这信倒是写的中规中矩,无非是些吃了什么、做了什么一类等类似于日常报备之类的。   胭脂每每不知如何回应,便只能抄些甜甜蜜蜜的小肉麻话哄着,刚开始她本以为这般写了几次, 他就会断了往来信件的念头重新改送小物件儿。   可没想到的自己还是料错了,起先也不过是七八天往来一封信,后头变成两三天,再后头竟成了每日都有。   胭脂这边既要往来拿信, 又要勤勤恳恳得将肉麻话融会贯通而不至于太过生硬……   这差事实在不是人干的,但想了想她又确实不是个人,便也只得继续勤勤恳恳得写……   谢清侧倒是一如既往地写日常报备,费不了多少力气就能捞到一股子甜蜜话,多少是让胭脂有些羡慕的,这都是命。她就是个老妈子的命,照看完那个祖宗,又得伺候这个祖宗……   不过谢清侧是真没那么容易伺候好,胭脂不过微微偷了回懒,将好久之前的甜蜜话重新用了回。   第二日便得了他的信,开头还是平平淡淡的日常报备,只是最后一行俨然写着,‘昨日写的看过了。’   胭脂:“???”   胭脂:“!!!”   他这一世真的如命薄所说才智平庸无奇?   命薄莫不是又来诓她,这般倒像是上一世过目不忘一样!胭脂这写的可是好几月前的话,他竟都一字不落的记着!   她忽然想到上一世让季傅这样的人都疲于对付的叶容之不由心惊起来,这若是没让他娶成丁楼烟,那谢明升岂不是砧板上的鱼肉……   胭脂吓得连忙又勤勤恳恳、呕心沥血写了整整五页甜蜜话送去,待隔日拿了回信,见他在最后头写道:‘佳,若有再犯加写十页。’   胭脂:“……”   要不算了吧,她还是找个机会捅谢明升几刀,大家一起欢欢喜喜得下地府岂不是省了很多事?   这几月来,本就不爱说话的丁楼烟越发寡言少语,胭脂稍微一提与谢清侧相关的她便冷了张俏脸,严厉地呵斥了她一番,甚至于疑心谢清侧给了她什么好处,对她也越发冷淡起来。   胭脂便只能不提先放松她的警惕,其他的事情慢慢来,反正谢清侧那头还通着信,只要丁楼烟回心转意,他们俩便还是一对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不待她再想其他办法就发生了变故。   谢府先丁府提了亲,丁善群对谢明升各个方面都很满意且原本就有此意,不过他还是问了问丁楼烟的意思。   让胭脂意外的是,丁楼烟点头同意了……   胭脂怎么也想不通,丁楼烟喜欢谢清侧但考虑到种种原因不想嫁他,这是可以理解,可既然不嫁谢清侧又怎么会嫁给他的哥哥,这往后相处岂不是尴尬?   难道丁楼烟也喜欢谢明升?莫不是在泛舟那次的琴箫合奏生了心思?   若是如此说来这次不仅是谢家两兄弟都喜欢上了丁楼烟,而丁楼烟也同时喜欢上了这两人……   胭脂简直连想都不敢想,若是真成了这样,她要帮谁呢?   若是他们二人相互为敌,那她又要怎么办?她不可能不护着谢明升,可谢清侧,她又是……真的下不了手……   她真的怕了他再用那样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夫子,算了吧。’   那种悲凉的绝望她真的不想再来第二次……   胭脂微蹙起眉心中烦闷,想了想还是起身往丁楼烟的闺房走去。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平日里她还是等一个时辰丁楼烟才会起来,今日她却早早便起来了。   胭脂见她坐在梳妆台前,拿着梳子慢慢梳弄着头发,又在镜中窥见她的容颜,便知晓她昨夜定是一宿没睡着。   胭脂站了会儿才上前接过她手中的梳子轻轻替她梳着发尾,不动声色问道:“小姐,您为何要答应嫁给谢大公子?”   丁楼烟平静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并不是我想怎样便怎样的。”   胭脂梳发的手轻轻一顿,“可是小姐,您明明喜欢谢二公子,怎么如今竟要嫁给他哥哥了呢?”   丁楼烟面上带着不屑可眼角湿润起来,她微微笑起的模样叫人莫名感伤,“喜欢又有什么用,他那样的出身能有什么出路?我若是嫁过去,往后连个诰命夫人都拿不到实在太过难看,只会平白成了别人眼里的笑柄。”   胭脂转到丁楼烟身旁半俯下身,看着她不可置信道:“您从小到大就已经活在别人的眼里了,现下难道还要为了旁人的眼珠子去决定后半生?”   丁楼烟看向窗外忽然就平静了下来,叹道:“你懂什么,不过是个丫鬟又怎么会知道这些东西的重要。”   胭脂是不懂,她只是乱葬岗的阴物,终日与那些孤魂野鬼相处,他们执念太深无法投胎,或名或利,或爱或恨……   胭脂一直想懂却也没有机会懂,她现下只是替谢清侧不公平,可这世道又有什么公平可言,他谢清侧若是龙子,想要什么还不是信手拈来,可惜……他不是。   胭脂又想起了叶容之,便更加不忍心起来,她拉着丁楼烟的衣袖,“小姐,可是谢二公子喜欢您啊,您如今要嫁给他哥哥,您让他情何以堪?”   丁楼烟峨眉微蹙,也不知是刺到了她心中哪一个点,她恼怒至极地甩开了胭脂的手,双目垂泪哭道:“你怎么不问问他为何不是谢明升!为何不是谢家的嫡长孙,为何有那样的爹娘!你以为我就好过了,从小到大我什么不是最好的,凭什么要嫁给这么个庶子,他根本配不上我!”   胭脂心中酸楚,她眼里千好万好的人在旁人眼里竟成了这样,却只能暗暗心疼。   丁楼烟没有错,她只是选择了她最想要的东西罢了。   胭脂只是一个阴物,她从来没有拥有过,当然不会觉得这些东西难以舍弃,自然没有什么立场去说什么。   都是可怜人哪有什么错,她垂下眼睫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是奴婢不该提他,小姐莫要气坏了身子。   第二日天还未亮透,胭脂就去了茶章寺外的亭子等着,谢揽却是久等不来,胭脂心慢慢沉了下来,果然还是出事了……   她心中既担心谢清侧,又担心谢明升,且谢清侧那处怕是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她这下该去哪里找个如丁楼烟这般才貌双全的女子给他。   胭脂等到正午还是不见谢揽,只得去谢府找谢揽,她费了好些功夫才托得人进谢府将谢揽叫出来。   她在街头的茶棚等了许久,谢揽才顶了双核桃眼出来的,胭脂连忙拉他坐下,看着他的眼欲言又止,她默了默,实在忍不住问道:“小揽,你看得见我吗?”   谢揽从眼缝中看向胭脂,默默点了点头。胭脂见状松了口气还好他没哭瞎了。   她看向有些破旧的桌角,问道:“二公子怎么样了?”   谢揽一听就止不住的掉眼泪,那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的落在桌上,惹得路上行人纷纷侧目。   “胭脂,公子完了,老太爷真的发了大怒,昨日老太爷动了家法,现下都还没下来床……呜呜呜……胭脂,离科举就没多久了,这下可怎么好?”   谢揽哭的好不伤心,桌上已然是一大滩的水渍,那茶棚的小二拿着块抹布立在几步外两眼发光,一脸想擦桌子的神情。   胭脂默然不语,谢揽越哭越伤心,“明明是大公子先挑事的,老太爷却只罚我家公子,老太爷太偏心了!呜呜呜……胭脂……你家小姐究竟为什么这样啊?”   胭脂沉了眼眸,谢明升必是知晓了些什么才会寻事挑衅,世家里的庶子本就不易做,更何况是与长房长子喜欢上了同一个人。   这若是传了出去,又得是旁人茶余饭后的闲话事儿。   这样下去,谢清侧恐怕不好再在谢府立足,若是两个孙子只能选择一个,那么谢老太爷毫无疑问会选择谢明升。   胭脂默了许久,耳旁是谢揽的哭声夹杂着往来路人的窃窃私语,扰了胭脂思绪,她半响后才缓缓开口道:“等公子好了,便让他去茶章寺一趟,我家小姐要见他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今天有小精灵帮我捉了虫,我突然发现捉虫这个词语真的很形象啊啊……哈哈哈哈哈想想都很有画面感……   我偏题了,错别字确实容易跳戏,感觉有些对不起你们,所以我打算接下来时不时修,如果你们有提示更新的话直接忽略下掉喔~………那盏茶我没听过,好听a。   谢谢你们给我捧场子,我一定好好写,不敢弃,不然给你们打死a……   还有我不会告诉你们,我其实完全没意识到含首是错别字哈哈哈哈哈……”   杜憬:“然而你已经说了,唐僧。”   丹青手:“……” 第48章   落雨缠绵, 亭子四周草木幽深, 亭外氤氤氲氲。   胭脂撑着油纸伞一步步往亭子里去, 斜风细雨微微打湿了她的衣摆, 浅色的软底麻布鞋已经晕湿了一片, 颜色渐深。   她一眼就望见了亭子里的人,长身玉立地站在那处安静地等着, 还是如初见的黑衣玉带, 乌黑的发用一根白玉簪一丝不苟地束起, 谢家世家大族的气派在他身上显露无疑。   胭脂已有大半年不曾看见他了, 他正神色不明地看着亭外漫天落下的细雨,胭脂见过他这样的神色,上一世在院落里的树下就见过, 那时他一身白衣迷了胭脂的眼,让她以为他是个方正君子, 其实那时他就已经开始算计自己了吧。   胭脂怕再与他为敌,先不说有无余力招架, 心中有愧于他才是她最大的心魔。   胭脂看了他许久,他似是有所感应,抬眸看了过来,视线穿过绵绵细雨落在她身上, 见来人不是丁楼烟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不过眼神却越发高深莫测起来。   他这样子和叶容之太过相像,或许他根本不像命薄里所说的那样,既平庸又无能……   胭脂顶着视线的压力踏进了亭子, 侧身收起了油纸伞,才转头看向谢清侧,他全程不发一言极为耐心地看着她动作,他太平静了实在叫她摸不着脉络,倘若是能像丁楼烟那样把情绪表露出来就好了,至少她还能把握一二。   可是像现下这样平平静静的模样,实在叫胭脂无从下手,她突然有一种面对叶容之的感觉,这种不动声色却又死寂阴沉的感觉,压抑得她透不过气来。   她垂下眼微欠了身,轻声细语的将自己原本就想好的话道了出来,“奴婢请公子安,我家小姐让奴婢前来与公子说一句话。”胭脂紧紧捏着手中的伞,纤弱的指节都泛了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姐她身不由己,还望公子莫过介怀,祝公子往后得觅佳人,往昔总总皆随风散去不必流连……”   亭外的落雨窸窸窣窣,斜风细雨染湿了亭子里的一角干地,慢慢晕开了一大片。   谢清侧看着她默然不语,半响后,他的声音才透过雨声传进胭脂耳里,他的声音被雨声衬得缥缈淡远,“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微启薄唇重复了一遍,言语之中隐约还透着几分轻描淡写的不屑。   胭脂垂首不语,忽听他言辞淡淡道:“你觉得你家小姐是会被这些羁绊的人?”   胭脂抬起头看着他,不知如何解释,以她在信中的肆意妄为,确实不是个被这种话束缚的人。   他负手而立看向亭外的雨幕,带着几分微讽道:“她丁楼烟若是不想嫁,丁善群会舍得逼她,既然一开始就想嫁于他人,何必招惹我?”他突然转头看向胭脂神色清冷,语气淡淡甚至于有一些轻忽的味道,“你家小姐这是在耍弄我呢。”他的尾音似在舌间轻轻卷起,带着一丝玩闹的亲昵之感。   胭脂闻言瞳孔不自觉放大,一时惊落了手中的纸伞,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带着几分惊悚之意看着谢清侧,常人听到这话或许不以为然,甚至于以为他是个良善宽厚的正人君子,将这事当做玩笑揭过便罢。   可胭脂不一样,她上一世就看清了叶容之,那一顿顿吃软筋散的时日已让她摸透了叶容之的性子,他越是和善后果便越可怖,越是平静下场就越是瘆人。   他现下明明与上一世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可表达情绪变化的方式却一点都没变,那种骨子带着的狠戾、狠毒及狠劣一点都没有少,轻飘飘一句话便让胭脂听了出来。   亭外天色越发迷蒙,蒙蒙细雨浸的亭外草木越发幽深。   谢清侧神情淡漠地看着她惊惧的面色,既不出言安慰,也不结束这般可怕的寂静,反而越发加深了这种瘆人之感。   显然她刚刚的举动让自己处在极大的危险之中,没有一个人会喜欢别人看透自己,谢清侧这种人尤甚。   胭脂架不住他的眼神,那眼神落在她身上透着可怕的压力,她的背脊都透出了细微的汗珠,站她面前的人不是叶容之,绝对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照他的意思,怕是连丁楼烟都不会轻饶,胭脂可不能让丁楼烟背这口锅,事已至此,胭脂只能上前骗道:“非是我家小姐耍弄公子,只是夫人以死相逼,我家小姐她是真的身不由己,公子你可千万别误会了我家小姐!”胭脂是惯会演的,当初装睡都能骗得了七窍心思的叶容之,如今也一定能糊弄过去。   谢清侧看着她默了许久,就在胭脂心悬到最高处时,他忽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胭脂连忙举掌发誓,斩钉截铁道:“绝无半句假话,若有,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胭脂说的确实是假话,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会一语成谶,她这一世的结局真真应验了那句不得好死的话……   谢清侧现下听着还觉得她发誓虽然不是很毒,但也尚可。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就是这么一句话竟成了他漫漫余生里永无止境的噩梦。   谢清侧信了,最主要的是他也不愿相信丁楼烟会是那样的人,他有些漫不经心轻浅道:“无妨,他谢明升娶不娶地成,还是个问题。”   胭脂不由骨寒毛竖起来,她这那是替谢明升当劫,她分明是替谢明升招难来了,竟把谢明升直接推到了谢清侧面前……   照命薄来说,谢清侧的阴险歹毒根本不是谢明升这样的人能招架的,更何况为他保驾护航的杜憬成了谢清侧这边的,这两人随便一弄谢明升就可以再次下地府,准备下一世渡劫的琐事了。   胭脂连忙上前扑通一声跪下,拉住他的衣摆一角,“公子,您这是要逼死小姐啊,若是谢大公子出了事,我家小姐会被旁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的!”   谢清侧看着她不说话,胭脂越发不安,她拉着他连连恳求道:“求您千万别这样,他们如今都已然定下来,我家小姐那样骄傲的一个人,若是出了这档子事,旁人一定说我们家小姐不详克夫,您让她怎么活呀,这般一定会逼死她的!”   胭脂紧蹙眉头无法遏制的自责,都是她的错,是她自作聪明,才会弄成现在这样的局面。她不该招惹他的,应该一早就避开了他才对。   如今她既没有帮到谢明升,也没有帮到谢清侧。甚至于将他们两个针锋相对的画面提前了这么多!   许是胭脂说的借口有些道理,‘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寻常闺中女子都禁不住这些流言,更何况是丁楼烟这般名动京都的大家闺秀。   谢清侧微敛了眉,若是不让她嫁谢明升,她家中长辈也不会让她嫁他,若是嫁了别人便更麻烦,倒不如嫁给谢明升,只是这般竟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楼烟嫁给谢明升了,他清清冷冷的眉眼不由蕴藉了怒意。   胭脂见他如此悔之晚矣,她算得什么狗屁夫子,若不是她,哪会害他至此!   风越发大起来,天边响起一道惊雷,风声夹杂着雨声而来,亭外下起了漂泊大雨,雨水溅湿了亭子里仅存的一块干处,胭脂跪在地上烟粉色的衣裙已然晕湿大片,谢清侧抬步要走,她连忙拉着他的衣摆,无可奈何地强调道:“公子,求您千万看顾我家小姐的性命。”   “放手。”他语气里像是绷着无限的压力,胭脂微微发怔放松了力道,手还僵直着任由他的衣摆从手中滑过,他快步走出了亭子,踏进了雨幕中,在层层叠叠的雨幕中离去。   胭脂扶着亭柱站起,看着谢清侧头也不回地离去,她心中不由升起一丝忧虑。   他不是……路痴吗?   这么大的地方走丢了怎么办?   她连忙拿起地上的伞,打开伞径直冲进了雨幕里,往谢清侧离去的方向追去。   谢清侧走的再快也不及胭脂跑的快,很快在大雨中看见了谢清侧的身影。   她连忙追上去,将伞撑过他的上方,胭脂知道他早就全身湿透了撑伞根本毫无意义,可她还是想替他撑着,“公子,还是等雨停了,奴婢再送您回去吧。”   谢清侧是真的好看,上一世的时候那块胎记都没能盖住他的容色,这样的人站在他身旁,任谁都会有一种‘珠玉在侧,觉吾形秽。’的难言之感。   他的眉眼被雨水润湿,长长睫毛沾着晶莹的水珠子,本来冷冷清清的眉眼被染的氤氤氲氲,好看得让人心颤。   这样的殊色连丁楼烟那样的皮相都未必驾驭的了,胭脂不由心累,弟子面皮长得太巧了,往后也不知该给他找什么模样来相配。   谢清侧垂下眼睫掩住了眼里的神情,眼睫上剔透的水珠子顺着睫毛滑落下,良久,他才淡淡道:“告诉她,想嫁便嫁吧,往后的事还未可知。”他说那么明白,让人一听就知道他根本不会放弃丁楼烟,如同命薄里所说的一样。   就连胭脂也不得不承认丁楼烟这样的女子也确实是叫人放不下的,她真的称得上完美无缺。   胭脂抬眼看他微微动了唇可却没吐一个字来,只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微蹙黛眉,眼里透着几分悲天悯人,她闭上眼叹了口气。   是她不该不信命,他和谢明升之间的命根本就改不了,而她也是注定要与谢清侧……为敌。   胭脂心底一种无可奈何油然而生,其中又参杂了些许酸涩苦楚……   她再怎么逆天改命,也终究是照着命薄里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杜憬:“小娘子胆子真大,这谎撒的,天上捅个窟窿都未必及你这个谎撒得大,我都替你嫌命长~”   丹青手:“我这里有□□,要吗?”   尤十一:“姑娘,我劝你早点吃了□□上路吧,不然等他发现了……哎呦~我都不敢想……”   胭脂:“……” 第49章   谢家是百年老宅, 大大小小几十出院子皆透着古朴大方, 这是那些新贵家族金山银山都堆不出来的气韵。   杜憬刚从堂屋会过谢老太爷, 现下正让小厮带着去找谢清侧, 他平日里不会常来谢府, 他身份使然即使是想随意些,谢府也不可能随意待他。   小厮引着他到谢清侧的书房, 杜憬挥手让他退下了, 站着静待了一会儿功夫, 谢揽才扶着容色苍白的谢清侧进来。   谢清侧刚一坐下, 杜憬上前几步端详片刻,才直起身子一手摇着折扇,一边稀奇道:“我原以为你是装病, 没想到还真病了这么久,你这莫不是撞了邪。”   谢清侧还未说话, 谢揽就在一旁抽咽起来,“都是那日淋了这么久的雨, 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全又不认得路,要不是小的去找,只怕公子就要丢了……”谢揽说到最后,竟然极为难过得嚎啕大哭了起来, 一副险些把自家公子弄丢的后怕模样。   谢清侧:“……”   杜憬:“……”   谢清侧手掩在嘴边轻咳一声,才道:“去沏茶。”   谢揽闻言忙应声又抽抽搭搭地跑去沏茶了。   杜憬不可思议地看着谢揽离去的背影,感慨道:“小揽还是这么爱哭哭啼啼的,你这儿怎么也没给他淹了?”   谢清侧闭上眼按了按额角, 淡淡道:“也差不离了。”   杜憬收了折扇握在手里,一撩衣摆扶案坐下,见他还是病容苍白的模样,不由凝重道:“你一病这么多时日,秋闱又近在眼前,这可如何是好?”   谢清侧睁开眼微微敛起好看的眉,浅声叹道:“耽误了这么多时日未曾温书,秋闱人才济济,我已无太大把握。”   杜憬闻言也是眉间一褶,沉重道:“可错过这次又得再等三年,若是让谢明升先出头哪还有你的立足之地?”   谢清侧默然不语,眼神淡淡更透出几分凉薄,他冷冷清清的好模样根本瞧不出里头还暗藏了几分阴鸷。   杜憬见状心下会意,他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又道:“可你和谢明升闹成这样,他要是出了什么岔子,谢老太爷第一个就会怀疑你,若是查出了些什么,直接将你逐出世族都是有可能的,这般太冒险了……”   门外有了响动,谢揽端着茶盘进来又将茶具一一摆在案上,谢清侧伸出手端起茶壶,垂眼沏了一杯清茶才抬起清清冷冷的眼,淡道:“那便叫他自己出岔子。”茶水腾起了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的面容,叫人分不清那是谢清侧还是另外那个人。   他沏茶的神情姿态和那个人一般无二,那么他骨子里是不是也如上一世一样藏了无可救药的苦毒……   胭脂端着一盆清水往丁楼烟屋里去,走到院落外头的树下,上头落下几片泛黄叶儿,一片小叶儿在眼前微微落下,打着回旋轻轻落在水盆里,浮在清水上泛起微微波澜,显出几分冷清凉意。   今日十月初九,是丁楼烟的及笄之礼,也就是说已经过了秋闱,而谢明升也错过了这场本该大放光彩的机会。   按命薄来说他会在这次秋闱名列第一夺得解元。而后在来年二月春闱夺会元,同年三月初一殿试得状元。三元及第,成为今朝第一人。   而这样三元及第的人自开科举以来笼统不过两人,其中一人和胭脂差不了几岁,如今骨头都化成了灰中灰;而另一人便是谢家大公子谢明升。   天子惜才,更何况是这样三元及第的人中龙凤,因着谢明升他也存了让谢家起来的心思,毕竟谢家的根深叶茂是别的世家比不上的,影响力也是举足轻重,若是能将谢明升收为己用,那在朝堂上便用了得用的帮手。   如今谢老太爷年事已高,天子也已能掌控大局,他又看重谢明升的才识,便更不介意因为谢明升多扶谢家一把。   谢明升少年出世,使天下文人震惊之余又无不羡妒佩服,这般才能运气几百年也出不了一个来,更何况是年纪轻轻就如此大才,以后仕途根本无法估量。   谢家因谢明升重入世家名门之列,重回众人视线,连着谢家之前那茶余饭后的笑柄也无人再提,那些与状元郎相比根本提之无味。   状元郎才貌双全且还出身名门,这样的人放在何处不是让人津津乐道的话头,又哪会在意早已嚼烂的‘冷菜剩饭’。   胭脂看着都羡慕嫉妒得直抽眼皮,龙王这个暴发户可以再浮夸些,他是不是把海里捞的奇珍异宝都堆在命薄司了,这命薄写的……啧啧啧……出生名门的世家子、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天子看重的大门生……   这哪是来渡劫的,分明是来耀武扬威的,若是让乱葬岗那群间歇性丧心病狂的知道,还不得来个天下大乱才罢休。   只不过路本来是都铺好了的,可惜中途出了岔子。   谢明升他错过了这次秋闱,在去贡院的路上为了避让一个突然从角落窜出来的小乞儿,从马上跌落了下来昏迷不醒,待醒来时已然错过了秋闱的第一场试。   谢老太爷气得险些晕厥过去,那乞儿年纪极小,问什么都懵懵懂懂,他当时只是瞧见了街边有人将啃剩的鸡腿扔在地上,他便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抢地上的鸡腿了,并没有注意旁的,模样也很是无辜可怜。   然谢老太爷爱孙心切,盛怒之下要拿了那小乞儿送去官府。   谢明升阻止了,他心中虽有不甘可也是注定,这早不早晚不晚得偏偏是那个时候窜出来也只能说是天意如此了,送了官又能如何,还不是一样要等三年,更何况这乞儿进了官府哪里还有活头?   多少一条命,只能算了。   事情传来丁府,丁善群极为惋惜,可也只能叹道世事无常。   可这事究竟如何胭脂是心里清楚,命薄里也确有这么一出,是……谢清侧设的局。   命薄里谢清侧本要与谢明升一道参加秋闱,他才学平庸比不过谢明升,却又因为丁楼烟不想输的太过难看,是以使了手段害他。   他找了几个互不相识的人每每在谢明升必经之路扔吃食,让小乞儿习惯性地以为待在那处等着就一定会有吃的。   待到谢明升经过时便扔下,小乞儿眼里只有吃食,一见便条件反射冲到街对面,那时机扣不多不少正正好,叫人只以为是偶然。   这利用的就是谢明升心地良善,见了乞儿第一反应必会避让,哪怕伤了自己也不会枉害旁人性命。   命薄里是因为有杜憬护得周全,谢明升才没出什么事,现下没了杜憬,胭脂只能自己来。   她本是可以及时赶到的,却被刘嬷嬷教训而拖住了脚,到了那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连场子都收得差不多了。   胭脂想到此就险些气背过去,她早早就找人递了字条给谢明升,让他不要骑马去贡院,也亲眼确认他的贴身小厮拿了字条,怎么还会如此不小心!   谢明升的脑子莫不是给榔头劈过,都这样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了,还能给她骑马,就这么爱骑马?那他还要那双腿干嘛,改日她找个机会给他砍断了好了~   只是这头胭脂在心里连骂了谢明升三天三夜,却怎么也想不到这字条早早就落在了谢清侧的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老太爷:“苍天啊,大地啊,为什么要断吾孙三元及第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艹你大爷啊啊啊啊啊啊啊!”   丹青手:“……老太爷,您能否稍微注意一下您的画风……这样我很难办……”   ps   丹青手:“你们又在底下偷偷摸摸哄我剧透……我……我一定要死死忍住……哈哈哈   哎呦~我的假期快没了,心好痛……”   谢老太爷:“吾孙的三元及第啊啊啊啊啊啊啊,fuck fuck fuck ……”   丹青手:“……” 第50章   临街的窗子大开着, 里头清脆悦耳的唱曲儿声荡到了长街上在空中打旋儿, 外头熙熙攘攘的人声传到了屋里, 热闹又不吵闹, 喧闹得刚刚好。   谢清侧坐在案前拿着手中的字条, 手指在上头微微摩挲着,纸上只写一句话, ‘八月初九万不可骑马。’   纸条上头的字歪歪扭扭, 如垂髫小儿写得一般, 显然是为了遮掩自己原来的笔迹。   送字条的人是个瞎子, 他说给他字条的人是位过路行人,说是被一位姑娘突然拦住,让他将这字条托给自己送给谢府大公子谢明升, 还给了自己三串铜钱作为酬谢。   瞎子看不见行人是什么模样,加之京都每日来来往往的人数不胜数, 想要找这么个人根本如同大海捞针。   暗处这人实在太过谨慎,只怕就连那位姑娘都是随处找来的。   这谢清侧可真是高估了胭脂, 她能找两个都已经是极限,若不是怕事情发生后被当做妖物,她都想冲到谢明升面前直说,她实在是个懒得折腾的阴物。   他微侧着头看着桌上的三串铜钱, 伸出手将之拿起来回翻看了一遍,这线打的结很是特别,常人打结都会留个活扣。   这个人却不一样,打的结很别扭。结上加结, 最后还系了死结,又留了两条微微修剪过的长线头,像是……头上伸出的两条须?   他细细想了想谢明升往日交好的几位世家子,可惜未曾见过他们打结,有几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说不准都未必会打结。   敌暗我明是最不利的局势,他从小到大都过的太没意思,从未让自己处在这种局势之中,如今骤然如此却还生出几分新鲜刺激的滋味,他不由微挑眉梢,眼里多少盛了些许兴致,衬得眼眸琉璃泛着细碎的光芒,叫人轻易便迷了心窍。   而靠在窗旁榻上的杜憬可是坐立难安,他突然站起身走到隔着两屋之间的帘子前,一脸烦躁地挥手将平日喜欢的几个弹曲儿的都赶了出去。   杜憬面色越发阴郁,他捏着手中的折扇狠狠道:“明明就在身边,可查遍了所有就是没有一点痕迹,藏得未免也太深了些。”一想到这人手里握了把柄,就像是被人捏住了七寸,杜憬不由紧皱眉头,“这人明明知道我们设了局,却又只用字条给谢明升就算了事,也不设法帮一帮,莫不是他也想要拿住你的把柄,好将你毁了?”   那人若是存了这样的心,那确实是拿他没办法,以谢清侧祖父的性子一定会把谢清侧逐出世族。   被世族离弃的子弟根本不可能有前途可言。   谢清侧微垂下眼,拿起那串铜钱轻轻晃了晃,层层相叠的铜钱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他微抬眼睫,轻描淡写道:“不必上心,他想说的任何话都到不了祖父的耳边。”   春去秋来一晃两年多,今日是个宜嫁娶的大好日子,丁府的嫡长小姐要出嫁了,那红妆铺了整条街从头都看不到尾,叫人看了都眼红羡慕。   街上站满了人,掎裳连袂好不热闹,不过在胭脂看来还是没有命薄里写的热闹。   那时谢明升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娶得又是名满京都的大才女丁楼烟,那被围观的场面简直挤得连条狗都窜不出去。   现下与那场面相比还是冷清了许多,胭脂不由替他暗暗惋惜了一番,不过他能四肢健全得迎娶丁楼烟已经费了胭脂九牛二虎之力了,旁的还是不要再多求了。   这两年多以来,胭脂过得可谓是胆战心惊,她和谢清侧不知暗中交过多少回手,回回都是靠命薄夺得先机,否则早不知被弄死了多少回。   她一想起有一回险些让谢清侧逮到就吓得魂不附体,那次后行事也越加谨慎起来,一直战战兢兢撑到了现在。   不过这活也着实累人,胭脂一面要防着谢清侧这个心思缜密的时不时设局对付谢明升,一面还要护着谢明升这个白傻甜时不时撞枪口不受伤,中间还夹了个杜憬这么个惯会使阴招的。   胭脂:“……”   她还是有点庆幸自己没了在乱葬岗时的本事,否则以她的狗脾气真的会费尽心机得逮到他们三个狠狠按着打,一路从东城街头打到西城街尾……   这老妈子真的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她是真的想下地府躲躲风头了,这两年多来她已经是历经了沧桑。他们三个年纪轻轻耗的起,她吃不消啊,她这一世可不可以先挂掉!   一路敲锣打鼓到了谢府,谢明升执彩球绸带引丁楼烟从花轿里出来,二人进得谢府三叩九拜行了大礼,成了孽缘。   胭脂在旁扶起丁楼烟,随意扫了一眼四周,谢家的亲朋好友,相熟的不相熟的都到齐了,唯独不见谢清侧。   她垂下眼心中又升起愧疚之感,今日丁楼烟与谢明升成大礼,他做为谢家子弟本该在场,可他没出现,可见有多不想见到这样的场面,也不知他心里会有多难受?   礼成之后晚间又是贺郎酒、闹洞房,一通忙活以后已是夜半。谢明升的丫鬟珠徳儿引着胭脂往早准备好的屋子走。   眼前这个珠徳儿不是别个普通丫鬟,乃是谢明升的通房丫头,往后是个麻烦的,不过丁楼烟才刚嫁进来,珠徳儿还冒不出头来,是以还不着急解决。   胭脂在她后头跟着,待快到了房门口,她才开口问道:“谢家有两位公子,刚头一直没瞧见谢二公子,不知他何故不来见大礼?”   珠徳儿闻言看向胭脂眼里有些许讶异,显然没想到胭脂会问起二公子,谢家的事情哪是下人可以问的,见胭脂又是脸嫩易欺的模样,便摆足了派头道:“这事不是我们这些下人该问的,我们只管做好自己本分的事才是正经。”   胭脂见她似有隐情,便微微笑起连敲带打道:“我刚头听人嘴碎道,谢家二公子不喜堂嫂,连成大礼这般大的事情都不出来。如今你又这般说话,看来谢府的人是真的不喜我们家小姐了。”   珠徳儿以为胭脂说得是真的,这事若是闹起来,可不就怪罪到她头上了,她权衡利弊连忙笑着道出事实,“原不是妹妹想的这样,是二公子惹气了老太爷,老太爷就罚了二公子跪祠堂,明日认人见礼时就出来了,可真不是妹妹听到的那样。”   胭脂闻言眉心一褶,心道:哪是什么惹气跪祠堂,分明是防着谢清侧闹出乱子。   这谢老太爷未免太不公平,谢清侧再怎么样也是叫他一声祖父,可他在谢明升与谢清侧二人之间,这心实在偏得太厉害,真是半点道理不讲。   她伸手轻抚了抚衣裳上的折痕,笑道:“原来如此,是我想多了,好在姐姐说清楚了,否则小姐问起来我还真不知如何回答。”   珠徳儿闻言打量了眼胭脂,不再说什么,轻轻扯起一笑冲胭脂点点头便走了。   胭脂站在原地默然不语,跪祠堂啊……谢老太爷让他跪祠堂,还能让他吃饱了再跪不成?   胭脂拿出放在怀里的桂花糕,谢清侧在信里的日常报备常常会出现今日吃几块甜糕之类的话,胭脂便自己琢磨着学做糕点,因着她喜爱桂花的香味便学做桂花糕了。   当初他不吃自己买的糖葫芦,让胭脂一直觉得颇为遗憾,便总想找机会补偿他一二。   这桂花糕原本是做来垫肚子的,可刚头一直忙活根本没时间吃,现下也算派上用场了。   她不由叹了口气,她怕真就是为老妈子而生的哟,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谢谢小精灵们的评论,我都都都都看到啦,有小精灵希望双更,我……瑟瑟发抖……主要是这爪不争气,打字慢的哟……啧啧啧   然后我一般都是先写存稿,然后修一遍,然后每天发的时候再修一遍,折腾到自己满意了为止……所以双更太难了……一定原谅我……泪目。   现在存稿的数量还没达到我的安全感……我还在死命存稿中……”   李言宗:“我以为她终于幡然醒悟,知道什么叫言简意赅了,可没想到才几天就又来了?”   宁王:“你太天真了。”   端王:“你太天真了。”   尤十一:“你太天真了。”   杜憬:“你太天真了。”   南疆十鬼:“你太天真了。” 第51章   谢家虽然日渐衰落可到底是古宅, 望族该有的庄重肃穆一点不少。重门深巷, 尚朴去华, 庭院坐落错综复杂, 曲折幽深, 眼到之处皆可入画。   谢家家宅之大之广,远非常人所能想象, 胭脂住过的最大的地方也就是乱葬岗, 而谢家大大小小整整有六十六座院落, 只怕要有几十个乱葬岗这般大。   换而言之, 这谢家大的,就是一条土狗不眠不休地跑上个十天半个月也未必跑得完。   祠堂一向被凡人视为宗族的兴衰根本,对祠堂的坐落朝向都极为讲究, 谢家这样的百年世家尤甚。   谢家祠堂坐西朝东明堂宽大,飞檐微翘、雕梁画栋巧夺天工, 其气势磅礴足以使其他家族祠堂望尘莫及。   谢家祠堂在命薄里出现的次数极多,谢清侧从小可谓是在祠堂跪到大的, 跪祠堂对于谢清侧来说那是家常便饭。   胭脂研究命薄的时候对谢家祠堂的位置可谓是非常熟悉了,若非如此,她就是找得两腿劈叉也未必找得到这处。   祠堂里头灯火通明,胭脂一进去便瞧见了跪在先人牌位前的谢清侧, 周围没有一个人他却跪得认认真真的,像是真的在反省什么一般,不得不说这表面功夫做得真是滴水不漏。   自那日茶章寺别过之后,他便没有再见她一面, 也不知他还认不认得出自己?   胭脂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祠堂外的风微微拂过她的裙摆,带出了些细微的声响,她才微微欠身道:“奴婢见过二公子。”   谢清侧闻言微微动了动,却没有转过头看她,权作没听见一般不去理会她。   胭脂不由挑了挑眉,要是这两年多他都像这般安分守己的,她何至于每过十来日就要拔几根白发。   她只得上前几步,走到他面前看了他几眼,正准备开口寒暄寒暄,便听谢清侧淡道:“规矩还是不曾学好,刚来谢府就敢乱跑。”   胭脂充耳不闻,看着他微微笑起,答非所问道:“公子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奴婢这是来给您送些吃食。”   谢清侧抬眼看了她一眼,轻描淡写的一眼,胭脂看着他微微有些发怔,他眼里的不屑是藏得很深,可她还是瞧出了几分。胭脂勉强笑了笑,他这一世是真的有些难伺候,且还……有些不喜自己。   可再怎么样还是得想办法让他吃点东西,要不然下半夜可怎么熬?   胭脂抬起头打量了眼谢家祠堂,又大又空,就摆这么一排排的木头,实在忒是浪费,不过做谢家的孤魂野鬼倒还挺有福气。   她从谢清侧面前走过,在他旁边空着的蒲团坐下,拿出包得完好无损的桂花糕,想着递过去可又想着他刚头的那个眼神,他便是爱吃这玩意儿未必会吃。   胭脂默了片刻,只能哄骗道:“这是小姐做的桂花糕,小姐担心公子跪了这般久,又一日未曾进食,特地便让奴婢送来的。”   胭脂见他似有松动下来,便打开包着油纸,里头包着一块块香软可口的桂花糕,“公子尝尝看,可甜了。”   说着又拿了一块递到他嘴前,谢清侧微微敛眉往后一仰避开了送到嘴前的桂花糕。   谢清侧看着胭脂,冷冷清清的眉眼含着明显的疏离还带了几分警告,胭脂以为他还是不肯吃,正苦恼有什么旁的法子让他自觉吃的时候,他却自己伸出手拿了一块,安安静静吃了起来。   胭脂拿着糕点还僵在那处,心里说不酸涩是不可能的,他是叶容之时还真没这般冷待过自己,如今这般落差实在有些大,多少是有些接受不了的。   胭脂压下心中的苦意看了他一眼,还是那样的眉眼,这两年多以来都不曾好好看看他,还是一贯的冷清凉薄。   他垂着眼吃桂花糕的时候,长睫微微垂下显得越发浓密,和上一世一般无二。   胭脂已经很久没有看过他笑了,久到连他笑起来是什么模样都有些模糊了。   她伸回了手将那块桂花糕喂到自己嘴里漫不经心的嚼着,又将手上的一包桂花糕塞到他手里。   他和上一世一样,也爱吃这甜腻腻的玩意儿,胭脂嚼得嘴里的桂花糕,不明白他为何喜欢吃这般甜腻的东西,她觉得这玩意儿甜得过头了,都有些发苦了……   本就是夜半,胭脂没再说话四周便显得越发寂静了,如此相对实在有些许不自在,胭脂正准备起身走,谢清侧忽道:“进洞房了吧。”他言辞之间虽是疑问却带着肯定。   胭脂见他平平静静的模样,有些摸不清他的想法,想来是很难过的吧?   胭脂想到此不免有些心疼,她又怕他终究还是像命薄里写着的一样,千方百计得使心机破坏谢明升的姻缘,又怕他的结局像命薄一样毫无指望,好好的世家公子却被祖父打断了腿,被世族所抛弃。   其实按照命薄里所说,谢清侧未必有多喜欢丁楼烟,他那样的人其实是最爱自己的。   而茶章寺那日,不过是乍见一位仙姿玉色的美人而生了好感,这种浮于表面的喜欢在后来成了求之不得的自家嫂子,更多是因为谢明升。   从小到大谢明升都是他心中的苦毒,越长大起来便越苦,越明白自己的处境就越毒。   谢清侧这一世最大的错就是妒贤嫉能,一辈子心胸狭窄见不得旁人好,兜兜转转出不了那个圈子,执念太深,才造就了自己凄苦的一生。   所以丁楼烟在他这里倒不是什么生死不能弃的心爱女子,也只不过是他以后结局的一个诱因罢了。   无论是谢明升的才学人品还有家中长辈的关爱偏袒,亦或是不相关的人对谢明升的赞许甚至于崇拜,谢明升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谢清侧望尘莫及的东西。   或许是自幼一起长大,也或许是他贯会揣摩人心,早早就明白了丁楼烟对谢明升的重要,也只有丁楼烟是他唯一可以胜于谢明升的地方,所以才会有了这般下场。   胭脂不由心下黯然,她有命薄在侧,事有因果皆提前知晓,而他身在局中迷了心,说什么才能引他出来?   在胭脂看来,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是不痛不痒的,她又没有感同身受,又没有经历这些不平,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   不过在胭脂看来,若是这些放在她身上只怕也是承受不来的。先不说旁的,光是家中长辈偏袒轻视,就足够让她失了本心。   胭脂的目光落在他手上,干净皙白的手指正拿着她做的桂花糕安安静静地吃着,她心口不由猛地一紧,难道这一世还要眼睁睁看着他走到那一步吗?   她一想到过往种种就心疼不已,缓了好久才开口道:“小姐已经是二公子的堂嫂了,她让奴婢送吃的,也不过想让奴婢和二公子说一句话。”胭脂顿了片刻,才斟酌道:“往后,二公子但凡是有什么事都可以使人告诉奴婢,小姐知道后必然会想帮,二公子若是有了心仪的女子,我们家小姐也会替您想法子。”   谢清侧慢条斯理地吃着手中的桂花糕,好看的眉眼染着凉薄,神情漠然不发一言地看着她,像是在审视胭脂一般。   胭脂见他不语,也不知他也没有将自己的意思听进去,胭脂被他这般不错眼的看着,有几分不自在,莫不是他看出了什么来?   胭脂看了他一眼,对上他清清冷冷的眉眼突然心头一颤,她别开眼有些慌张,微微稳了稳声音唤道:“二公子?”   谢清侧放下手中的桂花糕不再吃,他看着胭脂,声音冷冷清清不含一丝感情,问道:“心悦我吗?”他的声音就像古井里的刚打上来的清水冰冷刺骨,问的却是如此暧昧缠绵的问题。   胭脂闻言错愕,她看向谢清侧,他精致的眉眼透着得是轻忽凉薄。   ……这哪里是喜欢人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胭脂:“喂你吃东西怎么这么难!”   谢清侧:“用嘴喂就不难了。”   胭脂:“噗。”   ps   丹青手:“我明天……要上班……了了了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杜憬:“赶紧绑起来!”   宁王:“本王的刀呢?”   丁楼烟:“一天到晚的不消停!”   沈绾:“能不能先把她嘴堵住!”   尤十一:“吵得我快瞎了。” 第52章   他明明心悦的是丁楼烟, 现下却这样问她, 这究竟是为何?   胭脂看着他越发摸不透他心中的想法, 但她可以肯定的是, 他说这话的目的绝对不会像这个问题的表面这般简单。她垂眼略想了片刻, 还是决定将计就计得好,免得他后头又出什么旁的法子来算计人, 叫她防不胜防。   胭脂抬眼看向他, 略微斟酌道:“在茶章寺第一眼看见您的时候……”胭脂看着他的眼睛下意识一顿, 良久才有些难以启齿道:“奴婢……奴婢心悦公子已久……”她还从未对旁人说过这样的话, 若不是那小肉麻话抄多了,她还真是说不出来的。   许是胭脂这般羞于启齿的模样造成了一种女儿家羞怯扭捏的假象,谢清侧没再细究她是真是假。   他放下手中的桂花糕, 伸手拉过她的手,手指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带着情人之间有点亲昵之感, 清冷的眉眼之间暗藏些许漫不经心连带几分轻慢,但看着胭脂却又言辞旖旎地说道:“其实我也心悦你, 你这般乖巧懂事,往后可要常常来见我。”   他一贯清冷不爱亲近人,如今骤然做出这般迷惑人心的轻佻模样,不仅没让人觉得轻浮, 反而平添了几分惑人的味道,叫人看了莫名心头一颤。   胭脂看着他微微发怔,片刻后才垂下眼睫,掩住眼里的一丝情绪。   多荒谬, 两个人都会说甜蜜缠绵的话,却是没有一个用了真心的……   第二日是丁楼烟成亲后头一日见谢家人,七大姑八大姨整整这么一圈子认下来已然去了大半天,待到正午才完完全全得将人都认全了。   胭脂跟在谢明升和丁楼烟身后也默默松了口气,好在谢清侧和丁楼烟刚头都装作互不相识,也免了许多麻烦事。   可胭脂那口气到底还是松得太快了些,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谢明升会主动去招惹谢清侧……   谢明升扶着丁楼烟下了台阶便没有放开她的手,叫住了走在前头的谢清侧,笑面里带着挑衅道:“清侧,不如一道吃正午饭,你嫂嫂刚进门还不习惯,你若能陪她说说话也是好的。”   胭脂:“……”   胭脂终于明白谢清侧这两年多以来为何会时不时就要设局整谢明升了,她原道是谢清侧间歇性抽风,却不想是这个白傻甜非要冲上去招惹生非。   谢清侧转过身看着他们,目光落在他们相互牵着的手,又抬眼淡淡看了眼谢明升,片刻后,不动声色回道:“大哥说的是,总要叫嫂嫂适应了谢府的规矩才好。”   胭脂站在后头心塞至极,她这两年多来千方百计为谢明升避开谢清侧,他倒好,合着这些全是他自己招惹来的。   将饭菜一一摆好在桌案上,胭脂与其他丫鬟忙前忙后地侍奉三位主子用饭。   她心中一直忐忑不安,所幸他们倒是安安份份地吃饭,席间偶然说上几句话。除去谢明升时不时为丁楼烟夹夹菜、秀秀夫妻恩爱以及丁楼烟微微有些羞意和些许不自在外,总体倒都是和和气气的。   胭脂站在丁楼烟后头看着谢清侧平平静静得吃东西,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不由暗暗猜测道,可能是他昨日跪得太累,便也没什么精力去整谢明升。   可她哪里想得到,谢清侧整人哪需耗费什么力气,让谢明升这处闹得鸡飞狗跳也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儿。   待到他们吃得差不多了,丫鬟都上前来伺候,谢清侧拿起丫鬟递来的手布擦了擦手,略一抬眸淡淡看了眼站在他身旁递手布的丫鬟,又看向谢明升佯装不解道:“珠德儿还在?”说完便在谢明升一脸错愕尴尬下,又看向了丁楼烟,眼里透出几分感叹怜惜之意。   胭脂闻言猛地震了下,她千算万算没算到是在这处等着她呢!   这下可真完了,谢明升和丁楼烟再是和睦,这成亲头一日就出来个通房丫头,这下可真是有得热闹了。   胭脂闭了闭眼暗暗吸了口气缓了缓太阳穴快要暴起的青筋,她早该想到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儿,他谢清侧要是能轻轻揭过那才真是稀奇事!   这完全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她根本来不及将珠徳儿从谢明升与丁楼烟之间的情劫中抹去,他就先一步把珠徳儿掀了出来,这在命薄里原本是谢明升自己与丁楼烟说出的,丁楼烟见他主动与她说才没怎么闹腾这事。   现下好了,这事是由谢清侧点了出来,丁楼烟心中没有想法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珠徳儿与谢明升的关系也是真的不简单,珠徳儿不是普普通通的通房丫头,她是那去了的谢老太太给谢明升留下的。   按照规矩,一般正室进门,先头的通房丫头都是要被打发走的,可谢明升如何舍得下这么多年朝夕相伴的人,况且还是祖母给的人,在他心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谢明升要留着人,谢老太爷那里自然不会说什么,谢明升自小就聪明有主见,做事都是一把好手,在谢府已然有了少年家主的风范,这点小事在他看来是不可能处理不好的。   胭脂想到此叫不由心累,这谢老太爷也不知哪里的自信。   命薄里头,珠徳儿是谢明升与丁楼烟感情分奔离析的起头,因着她的存在让他们常常闹不合,长此以往二人之间的侬情蜜意就渐渐被搅散了。   若是照着命薄来说,这个起头是没那么快出来的,因为谢明升那时已经入仕了又极为爱重丁楼烟,丁楼烟就算知道了珠德儿的存在也没有放在心上,二人也是甜甜蜜蜜了好些日子的。   后来珠徳儿怕谢明升真的不要她了,才有些按耐不住了浮了出来,背地里使了不少手段,当然这其中是少不了谢清侧在旁帮衬的。   胭脂原本想将谢清侧的注意力先转移到旁的地方上去,然后再想法子摘掉这颗藏在暗处的炮仗。   可她哪里想得到谢明升今日直接撞上去了,她是想拉又不能拉,只能眼睁睁看着局面到了这样的地步。   谢清侧话虽只点一半,丁楼烟何等聪慧的一个人。窥一斑见全豹,轻轻一点她自然就清楚了,丁楼烟冷着张俏脸看着站着的珠徳儿不发一言。   而珠徳儿紧张得低着头缩着身子,一副胆小怕事的柔弱模样。   胭脂看着她有些发怔,这丫鬟实在厉害,这演得比她还真,颇有几分青衣的真传,这昨日是一副模样,今日又是另一副模样,三两下就入戏了,实在是造诣颇高,她得好好观摩学习,免得露这些许马脚,叫人看她不像个丫鬟。   谢明升这头闻言眉头紧皱看向谢清侧,眼里含着怒火,他本是想晚间再对丁楼烟说这个事,现下可好,没机会了!   他当下就摆起了脸色,不留情面道:“这事儿也由得你指手画脚,真把自己当回儿事了不成!”   胭脂一时间头痛欲裂,谢明升莫不是已经被气疯了,他真以为这般恶语相向就能吓退黑暗势力,若是如此简单,胭脂哪用得着如此操劳,且他这般说话只会被丁楼烟更看低了去,衬得谢清侧越发和善。   胭脂微蹙眉头看向谢清侧,他果然是权作没听见的,面上也是丝毫不起波澜,他看着谢明升眼里带了几分不赞成,开口劝道:“大哥若真为嫂嫂好,还是莫要叫她受了委屈。”   胭脂闻言心不由沉了下去,这两厢一对比高下立见,谢明升这一局输得太难看,尤其还是在丁楼烟面前。   胭脂又看向谢清侧,倒是难为他这样冷清的性子能这般情深,她看了都为丁楼烟所托非人而感概惋惜呢……   胭脂眼里神色未明直看着他,谢清侧起身准备离开时真巧对上了胭脂的眼,他微微一怔,片刻后又恢复了常态,随意告辞了句便转身离开了。   剩下的只有一室的寂静,气氛压抑得人透不过气来,没一个人敢动,也没人敢开口说话,珠德儿不敢说,谢明升不会说,丁楼烟不想说。   这一场劫来得太突然,胭脂根本没做好应对的法子,珠徳儿多得是法子解决,可他们夫妻二人的感情却是不好修补的。   胭脂看了眼门外,他早已走得不见踪影,她微微蹙起眉头,只有她自己知道刚头心里想了些什么……   她刚刚在心中既为他不耻,又为他失望,她知道自己心中想的,眼里也一定表露了出来……   可她没有办法,纵然再是愧疚于叶容之,再是纵容于谢清侧的所作所为,她也无法苟同谢清侧这样的为人。   她和他果真是应了那古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今天上班跟行尸走肉一样,走路撞到玻璃门上,简直了!小精灵们一定早睡早起,我是前车之鉴!还有拿嘴喂这样的戏我这么正经的人怎么可能写得出来……”   胭脂:“呵呵,那你这几天写的是什么?”   丹青手:“闭嘴!” 第53章   那日过后, 谢明升和丁楼烟就开始了望不到头的冷战, 两人相处起来颇有一番相敬如“冰”的感觉。   丁楼烟的性子是吵不起来的, 谢明升倒是俯小做低得哄了几天, 不过到底是少年心性, 见丁楼烟一直丧着张脸,也不由生起了闷气。   他再是喜欢丁楼烟又如何, 整日对着她却连个笑脸都不给。谢明升天之骄子, 自然是被人追捧着长大的, 在女儿堆里从来都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哪里受得了这般冷遇。   再加之珠德儿在一旁温柔体贴又日日提心吊胆的可怜模样,谢明升心中不起怜惜之意是不可能的,是以这娶妻不过一个月就宿在了珠徳儿的屋里。   府中慢慢传开了, 大房正室不得宠,大少爷最心爱的还是珠徳儿这个通房丫头, 过阵子便能提了做妾,且必是个宠妾……   屋前是个四方小院, 院中只栽了颗小树,清晨的日头撒下,透过树叶落下一丝丝光线,纤细的灰尘只在光线中浮浮沉沉。   胭脂蹲在自己屋前, 往土里倒着洗漱后的水,一想起谢清侧就一阵阵心肌梗。两年多了,她早该知道他的手段的,这么个走一步就往后看一百步的人, 那日说的几句话,怎么可能是只求谢明升夫妻二人不和,他的目的根本没有那么简单。   宠妾灭妻,是所有名门世家的死穴,这种名声若是传了出去,谢明升也不用走什么仕途了,他便是三元及第也挽回不了这个名声带来的伤害。   妻不成妻,妾不是妾。家宅不宁,若是连屋里头的事都管不好,谁会相信他能管好天下百姓的事。   胭脂现下根本做不了什么,丁楼烟不会听她的劝,谢明升更不会理她,而珠徳儿……她有谢清侧在一旁指点,竟然是一点错处都没有犯,胭脂根本抓不到任何把柄。   命薄里珠徳儿该犯的错,现下她一样也没犯,胭脂便指望不了命薄了。   胭脂不知谢清侧到底是如上一世太会计算人心,还是因为太了解谢明升,才会让珠徳儿这么轻轻松松就笼络住了谢明升。   谢明升又不是个傻的,他在世家长大对于这种事情自有分寸。这争宠一事,太过激会惹人疑心,总装可怜又会显得太假,且对手还是丁楼烟这么个国色天香的大家闺秀,这之中的分寸是极难拿捏的,若是没有谢清侧在其中,以珠徳儿那个水准绝对不可能做到。   她不由感叹,谢清侧怎么就不是个女娃娃,实在是太可惜了,不然就凭这手段心机、这皮相身段,进了后宫还不得所向披靡,势不可挡!   胭脂拿着个空盆子低头望着土里被她淹得差不多的野草花,这要是谢清侧该多好,一淹就弱得无力作妖了。   诚然,胭脂是真有些吃不消了,他谢清侧轻轻飘飘一句话就将水搅成了墨鱼汁,而她这头上蹿下跳一个月也没法把墨鱼汁变回水。   一个累字根本不足以表达她现下的心境,现下就是从打成东街打到成西街也根本不足以宣泄她心中的郁火。   胭脂正捏着盆子暗暗发狠,身后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不喜欢花?”   胭脂回过头看向站在屋檐下的人,这样的角度竟然都能把屋檐底衬得这般好看,这人的面皮实在叫人心中郁结,胭脂略缓了缓心中的不甘,片刻后才随口回道:“奴婢喜欢的。”如此居高临下得看人实在有些脖子僵,在气势差了太多,且这眼珠子向上摆又成了死鱼眼,胭脂低下头缓了一缓,片刻后,正打算站起身,他却在身后俯下身来,伸手递来一束野草花,黑色的衣袖边上绣着雅致的花纹,干净清隽,称得他的手越发皙白修长。   清晨的树叶透着微弱的光芒,早间的风气最是沁人心脾,加之土壤里散发着让人闻之就神清气爽的干净气息。   胭脂看着眼前的野草花失了神,他结得野草花和上一世相差无几,连每朵颜色的位置都一模一样,就……就好像他从来都没有那样子死去一般……   胭脂突然有些恍惚的以为她还是他的夫子,往昔的种种忽然如微风般迎面而来,又好想听到他站在她面前眉眼染笑地说道:   ‘夫子,你看我现下结得是不是比少时好看些?’   胭脂一想起这些就心中一窒,掩饰不住得心疼,他那样的为人却这般记得她给的零星温暖,他的心里究竟是有多苦才会连这么一点点的好意都能放在心上这么多年?   绕是胭脂是个再能忍的,想到此眼里也不由噙满了泪。   她不由手下一松,刚头拿着的盆子骤然滑落,落在土壤上倒没出什么大的声响,只是让身后的谢清侧起了疑虑,各种反应他都预料了一遍,唯独现下这种他没想到,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准。   谢清侧见她不言不语,又看不见她的神情如何,实在有些难以把握,便试探道:“不喜欢?”又伸手一撩衣摆半蹲下身子,半身微微往前倾要看她神情如何。   胭脂忙伸出手拿住他微微收回的花,却因为太快而失了准头,连花带他手都一并握住,但却成功阻止了他想打量的心思。   胭脂的手不及他的一半大,却也是好看,谢清侧的手是皙白修长、指节分明的好看,而她的手却是过于苍白,隐约能瞧见底下的浅浅的青筋,更显薄弱纤细。   谢清侧不动声色,胭脂却因想起昔日种种而微颤了手,她掌心的温热微微传到谢清侧的手背上。   胭脂忙平复情绪,强迫自己不去想起那些,谢清侧这一世不是个心思少的,若是叫他看了去,只会让自己更加被动。   片刻后,胭脂勉强笑起,声音却因良久未说话而带着些许哑然,“喜欢,很好看。”她抬眸看向他手中的野草花,轻轻拿到手上细细端详起来,她神情专注,明明看着花却又好像不是,她的眼神透还过这束花好像看见了许多……   ‘在夫子这或许只是一眨眼,与我而言却已是小半辈子。’   ‘十六年……我盼了夫子十六年,原来到头来……只有我一个人在十六年前……’   ‘夫子,算了吧。’   胭脂猛地闭上眼睛,拿着花的手死死握紧,指尖都泛起了白,想起他说得最后一句话,不由心口发紧。   他那时很虚弱早就没有多少气力了,却还笑着与她说他很欢喜……   她从来都知道他欢喜的是什么,他越发欢喜,胭脂就越是愧疚,为了那么一点点的温暖,他将自己当做救赎,可偏偏压错了人……   也正是因为知道才会如此耿耿于怀,她愧疚了这么多年,非但不曾随着时间慢慢淡去,反而越加浓烈。   叶容之,早就成为了她深入骨髓的苦毒,她便是再洒脱也脱不离这别离之苦。   许是胭脂的声音太过低沉落寞,谢清侧伸回手,手肘撑在膝上,看着土里被水淹东倒西歪的野草花,忽然问道:“生气了?”   胭脂闻言回头看他,唇角却不小心擦过他的鼻尖,谢清侧眉间微起了折痕很快便退了去,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谢清侧不着痕迹地往后微微一退,手轻轻扶上她的眉眼,他的指尖微凉,如他这个人一样凉薄入骨,他轻声问道:“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胭脂低垂下眼,良久才道:“怎么可能会生你的气。”   谢清侧看着她,眼眸闪过一丝不耐烦,但还是伸手握住胭脂的手,指腹在她手背轻抚,顺着她手背上浅浅透出的青筋颜色慢慢摩挲带出了些许旖旎,语气却淡漠略带了几分微微的告诫,“我说过喜欢你懂事些,你若是还要继续闹脾气,便真要叫我失望了。”   胭脂闻言一怔,她慢慢抬眼看向他,好像猜到了些什么……   她看着他带着些许不敢相信,她掩饰住心中的酸涩,微微启唇试探道:“公子别气,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什么都听您的,您让奴婢做什么就做什么。”   谢清侧不发一言地看着她,像是审视她说得是真还是假,胭脂眼里的感伤还未淡去,瞧着还真像是害怕情郎抛弃的模样。良久后,他才伸手抚上她的脸庞,指腹在她面上轻轻摩挲,言辞间都透出了些许轻佻暧昧,带着些许意味深长轻轻道:“非常好,这才是我喜欢的样子。”   他慢慢俯身过来,神情专注地看着她说道:“前日里,我给你家小姐写了一封信,你可要帮我给她。”他微一停顿,靠近她耳旁,声线低沉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继续道:“我的好胭脂,你这般听话,我会一直心悦你,绝对不会亏待你。”   胭脂闻言轻颤眼睫,她看着谢清侧握着她的手,又看着另一只手握着的野草花,一时难以抑制心中的复杂。   她怎么也没想到当初那个敬她为夫子的人,如今却要用她做棋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这一章修到我瞎,得赶紧睡觉了,晚安喔~” 第54章   胭脂如今骑虎难下, 这信若是不接, 他一定会想别的法子, 丁楼烟已然嫁给了谢明升, 再纠缠下去于他们三个人都不会有益处, 她如今只能每隔几日就写信于谢清侧暂且稳住他,待她等到时机解决了珠徳儿先。   她现下时不时会做些桂花糕送去, 谢清侧倒是真的安安静静了些日子, 这让胭脂轻松了不少。   胭脂唯一担心得是他二人同住谢家难免会有碰到的时候, 不过好在丁楼烟也知道避嫌, 每每都会避开谢清侧,加之她又在信中提过避嫌之事,他们倒是没有说上一句话, 故而让胭脂省了不少事。   就在胭脂耐着性子等时机的时候,珠徳儿……怀了身子。   这无疑是给了谢明升与丁楼烟之间的关系粉碎性的一击。   谢老太爷与谢明升不可能将这孩子落了, 虽说这事确实是打了丁楼烟的脸,但谢老太爷亲自做主只要这孩子生下来, 便立刻把珠徳儿送走。   老太爷都这般说了,丁楼烟还能说什么,只得答应下来,然她确实也没那么狠的心将珠徳儿的胎落了。   这与命薄也实在相差太大, 珠徳儿哪有什么孩子,每日伺候完谢明升都是要喝避子汤的,要喝到丁楼烟嫁进来满一年才能免了。   不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胭脂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可思议的, 这摆明了是谢清侧在后头动了手脚,以珠徳儿的胆子根本不敢做到这一步。   胭脂特地瞧了眼命薄,好家伙,还真是固执得一字不改呢!这头已经天都差了个地,它还自顾自地写原路戏码,简直是顽固不化,胭脂都恨不得给它拧碎了事。   不过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个时机,珠徳儿怀了身子看似是个死局,却也是个极大的契机。   通房丫头怀了身子自然不可能再伺候主子,胭脂若是能将这段时间把握好,或可修补谢明升与丁楼烟之间的关系。   只是丁楼烟的态度是个问题,本就冷若冰霜的模样,如今因着珠徳儿的事越发冷硬起来,她若是一直如此,胭脂就是有劲也没处使。   她这头着急上火,丁楼烟那屋里头还传来萧瑟低回的琴音。   胭脂:“……”   人家都打上门了,她还在哪儿弹琴作画,胭脂这都急得挠心肝……   可转念一想她又直叹气,谢明升这个混账玩意儿,让她实在恨铁不成钢!   就以谢明升这般所为,他就不要妄想安安稳稳渡什么情劫!   若她不是来替他避劫的,哪会替他做这等糟心事,指不定还会为丁楼烟成了他一辈子求不得的人而暗道活该。   只是无论如何,胭脂现下还是得替他搏一搏,免得地府怪她办不好差事。   胭脂垂下眼睫,站在门口等了良久,待琴音停下才端着果盘进去,将果盘放在案上,见丁楼烟正对着琴失了神,胭脂默然站了会儿才问道:“小姐,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虽然依着规矩该称丁楼烟为少奶奶,可胭脂现下却还像在闺中时那样唤她,这不由让丁楼烟放松心中那根绷紧的弦。   胭脂知晓她现下根本不想做这谢家的少奶奶,谢明升的所作所为让她对谢明升极为排斥,这无疑是胭脂现下最棘手的问题。   丁楼烟伸出手无意识地拨弄琴弦,片刻后才问道:“你想说什么?”   胭脂见她没专心,便随意先起了个话头,“小姐,珠徳儿已经怀了身子。”   这早以是板上订钉的事了,丁楼烟一听就猜到了她的下文,无非是让她为了自己的将来打算,笼络好谢明升的心,早日生下子嗣什么的……这些话刘嬷嬷在她耳旁早已念叨了不知道多少回儿,她早就不想听了。   凭什么让她去讨好谢明升,他这样的人根本不配。   胭脂见丁楼烟微蹙蛾眉,美目微发透着恨意时才开口道:“小姐可知我今日听了到些什么?”   这与刘嬷嬷不一样的开头倒让丁楼烟收起了些徐不以为然,胭脂见状才慢条斯理继续道:“他们说丁府的大小姐不过是个好看的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丁楼烟咋闻此言竟微微怔住了,片刻后猛地站起,美目瞪圆,一副怒急的模样,“你说清楚,是哪个嘴碎的敢在背后这般编排我?”   丁楼烟到底年纪轻又爱重脸面,半点激不得,她旁的或许不在意,但她最在意旁人如何看她。   胭脂闻言连眼皮都未抬,“小姐是可以责罚她们,可管得住他们的口,却管不住他们心里如何想,谢家上下这么多人小姐还能一一管过来不成?”   丁楼烟闻言失语,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胭脂抬眼看着丁楼烟,微微提醒道:“珠徳儿会生下姑爷的第一个孩子,往后这妾室是一个一个儿的往屋里抬,这子嗣也是一个一个儿的往外蹦,可却没有一个是小姐的,您猜那些京都闺秀会说些什么?”胭脂微微一顿,面上带着几分调侃道:“她们只会说名满京都的大才女又如何,还不是成了今日这副独守空闺的下场,连丈夫的脚都勾不住,也不过如此。”   “你大胆!”丁楼烟气急败坏,拿起案上的果盘狠狠掷到了胭脂身上。   胭脂站着不动任由果盘砸到自己身上,待盘子落了地碎成了两截,颗颗饱满的果子四下滚落,胭脂才一撩起裙摆跪下请罪,平视前方面色平静道:“奴婢不过是替小姐揣摩一番往后的日子罢了,小姐是可以每日弹琴作画不理世事,那多自在逍遥啊。   可旁人不会这样想,你若是一直没有子嗣,在谢家就永远没有根,谢家人只会记住谁是谢家下一任家主的母亲,旁人在他们眼里算得了什么……   长此以往,这个中的苦楚可不是奴婢说的这么一星半点这般简单。”   胭脂抬眼看向丁楼烟,眼里微微带上丝凌厉之意,微微蹙起眉头低沉道:“您若想不受轻视、不惹欺凌就该表现出该有的能力,有些东西不去争不去抢永远不会有人送到您面前。”   那日过后,丁楼烟便开始不再刻意排斥谢明升,她本就是个聪慧过人的,只是被意气蒙蔽了眼,再加上胭脂对谢明升的喜好性子了如指掌,有她在一旁时不时帮衬,丁楼烟轻轻松松就笼络住了谢明升的心。   珠德儿即便怀了身子如今也不过成了个摆设。   珠德儿在争宠中落了下风,而谢清侧那头却是毫无动静,胭脂心中不由有些七上八下,他若是有动静她倒也不用这般费心思防备,可偏偏就是这般不动声色实在叫她疲惫不堪。   谢府的园子极多,少数偏僻园子除去府中长工每日打理,白日里都不会有人出现。   花木茂盛,偶有山石树立,园中花草已长到半人高,花上蝶舞,去了过多雕琢,颇有几分肆意凌乱之美。   胭脂早起去了园子送信,往日这个时候谢揽都是站在最明显的位置等着,今日一过去倒是没瞧见人。   胭脂四处打量了眼,瞥见花间一片深色衣角,隐约有个人坐在那石椅上,若不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胭脂微挑了挑眉,这是要和她玩捉迷藏?   就这三脚猫的功夫,在她眼前都不够看的,当初在乱葬岗时,她最大的消遣之一就是逮那些喜好躲藏的孤魂野鬼来逗着玩,看他们被她吓得哭嚎而逃就隐隐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胭脂为此特地放缓了步伐,用花木做掩护,待到近了猛地跳到谢揽跟前,眉眼都笑弯了,声音却阴森森作弄道:“小揽~”   眼前鲜艳的花枝被胭脂的衣袖带到,花枝上娇嫩的花瓣微微散落,正上下不停摇晃着,胭脂隔着花枝看清了眼前的人。   是谢清侧……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看有个小精灵评论笑死,这两天为更新速度而着急,表示我也很绝望,这爪……,   还有小精灵需要粉红剧情?话说我还没开始虐,不过谢清侧真的很……剑走偏锋,这都怕你们接受不了哈哈哈……要不看我吧……我不就是粉红剧情吗?”   胭脂:“你还可以再不要脸点……”   丹青手:“……” 第55章   胭脂看着他微微发怔, 面上的笑也慢慢淡了下来。   他的眉眼染上些许细碎的阳光, 衬得眉眼越发耀眼夺目, 这光缀在眉眼间稍减清冷凉薄略添了几分温润如玉, 他向后靠坐在花间半点也没被她吓到的意思, 只是不发一言地看着她。   谢清侧本就容色过人,如今乍见之下更添几分摄人心魄。   花瓣落的满地都是, 谢清侧垂眼看了会儿散落在地上的花瓣才抬眸淡淡地看着她。   胭脂缓和了些略显僵硬的表情, 微微笑着问道:“二公子怎么亲自来了?”   谢清侧直起身伸手握住胭脂的手, 将她拉到自己的跟前站着, 他的指腹在胭脂微微发凉的手背轻轻摩挲,才抬眼道:“许久不曾见你,便来看看你。”他言辞动人, 眼底里却隐藏着漠然,不过没人看得出来, 因他一贯就是清清冷冷的做派。   胭脂见他看自己时似乎带了几分审视,她忙别开眼作出一副女儿家羞怯模样, 低声回道:“奴婢也想公子能常来看我,这些日子没见着公子,奴婢……过的颇为难挨。”   谢清侧闻言轻挑眉梢,看着她神色未明, “是吗?”言辞间颇有几分微妙。   胭脂眼睫微颤,有些摸不透他的想法,又被他看得颇为不自在,便肯定道:“自然是, 奴婢怎么可能骗公子呢?”她心下有几分不安,莫不是自己在暗地里撮合丁楼烟和谢明升被他知晓了?   胭脂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珠徳儿连丁楼烟的院子都踏不进来,是不可能知道这些的,那谢清侧就更不可能知道了,她暗道自己想太多,太过疑神疑鬼而累着自己。   谢清侧闻言轻轻眨了下眼,掩饰了眼中些许神情,越发叫人看不透他的想法,他看着胭脂意味深长回道:“你这般听话确实不会骗人,我自然相信你。”   胭脂闻言微微有些僵硬,她有些心虚起来,微微稳了下心思又不动声色收回被他握着的手,从袖子里拿出信递过去微微笑着道:“公子,这是小姐给您的信。”   谢清侧看了眼信,片刻后,伸手接信,胭脂忙又从怀里拿出一包糕点一并放在他的手上,笑着轻快道:“小姐做了桂花糕,让奴婢一道交给公子。”   谢清侧看了一眼手中的信与糕点,片刻后,忽道:“我听府里的下人说大哥也爱吃桂花糕……”他顿了顿,眉眼间竟透出了几分孩子气,眼里满是疑惑,低声不解道:“以往倒没听说他有这么个喜好,难不成要与我争食?”   胭脂从来没见过他这般团团的天真孩子气模样,如今乍然一见心下莫名生出几分喜爱,甚至有心伸手摸摸他的头。   刚头的警惕也松懈了下来,心都软塌了一块,她不由笑着肯定道:“放心吧,大公子可不爱吃这些甜糕,不会与你争抢的。”话音刚落,胭脂便微微僵硬住,暗道不好。   她不该说的,她是丁楼烟的丫鬟怎么可能对谢明升的喜好如此了解,即便是知道也不该如此肯定,这……若是谢清侧知晓丁楼烟突然间对谢明升的喜爱了如指掌,指不定就会疑心自己,那后果……   胭脂强迫自己稳住心思莫要自己吓自己,可她的背脊已然微微有了些许湿意,她站在原地不错眼地看着谢清侧。   谢清侧抬眼看向她,半点没有觉得什么不对,连一丝停顿都没有,眼里带着微微欢喜道:“那便再好不过,省得我还得与他争吃食。”他突然一顿慢慢站起身,俯身靠近胭脂,语气温和道:“好胭脂,多亏了你替我送这些,你实在太能干了,往后我一定会好好待你。”   胭脂闻言暗暗松了口气,虚虚一笑已示回应,她已然没有力气去他多说什么,明明只与他周旋一会儿功夫却这般累人,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待谢清侧从胭脂跟前走过,带得花枝又都落了仅剩的少许花瓣,只留下光秃秃的枝干。   胭脂看着花枝不由出了神,心中浮起几分疑虑想要细细琢磨,却又因摸不着具体脉络而不得其解。   又平静过了几日,谢清侧那头还是风平浪静,胭脂不由暗道自己多疑了,就又放松了些许。   半夜里,胭脂才刚睡下,门外就传轻轻的敲门声,不过敲了三下便停了下来,胭脂应声道:“谁?”外头却没有回应,敲门声也不再响起,无缘由就升起一种诡异可怖之感,在寂静漆黑的屋子里显得越发瘆人。   然,这对胭脂来说实在不够她看的,她唯一气恼的是被了清净,让她不得好眠。   她费了些力气起来,深夜起来简直就是受罪,不过做丫鬟也做习惯了,起早贪黑的事情不曾少做,是以也没这么心不甘情不愿。   反正外头的人也不急,胭脂便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才打着瞌睡将门打开,可是门外却空无一人,院子里半夜里越发显得阴森寂静,让人骨寒毛竖,仿佛刚才那声敲门声不是人敲得一般。   胭脂连房门都懒得踏出去了,她双手抱臂闲闲散散地靠在门上,“大半夜就消停会儿吧,别在你祖宗面前班门弄斧。”   这胭脂性子是真收敛了不少,否则以她那尿性现下肯定掘地三尺的都在找这人,非闹个鸡飞狗跳不可。   她等了片刻还是无人反应,便有些不耐烦起来,正打算关门去睡个回笼觉,回廊尽头就有了些响动,胭脂闻声看去,一片衣角消失在柱子后方,她微挑了挑眉,直起身踏出门槛往那头走去,待到了柱子后头果然空无一人,而远处拱门那头有个人影闪过。   胭脂的眼不由弯起了一个弧度,离了乱葬岗这么久还真没再碰到过这么个让她想要奋起直追的“鬼魂”了。   胭脂跟着影子,绕过几个小庭院,待到了一处大庭院,中间横着一条长长的回廊,将一处大院子分成两头,这分做两头既不会显得院子太大而空荡荡,又不会因为回廊之间视线不相通而显得窄小不大气。   那影子已经不见踪影,回廊那处院子立着一个人,一动不动,在这寂若无人院子里更显毛骨悚然,若是寻常丫鬟早被吓得手脚发软、捻神捻鬼了。   然,胭脂是什么出身,她通常是让人毛骨悚然的那一个,这种场景对她来说实在太亲切了。   她走到回廊里,又往前几步一膝半跪于廊凳上,微微俯身向那人看去才看清了那人,是怀了身子的珠徳儿。   胭脂当下只觉得莫名其妙,便冲她嚎了一嗓子,“哎,干啥呢,三更半夜不睡觉,给你闲的?”   这口音还是她跟谢府的一个小长工学来的,可以说是学的非常惟妙惟肖,这骤一开口什么阴森恐怖的气氛都给破坏了个干干净净,半点不存。   珠徳儿:“……”   珠徳儿转头看向她,像是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一般有些呆愣在当场。   胭脂见她如此不由费解,她抬起腿跨过廊凳,从回廊的台阶上轻轻一跃,玩儿似的跳了出来,看向珠徳儿问道:“刚头可有看见什么人?”她刚头追的速度可是极快的,所以绝对不可能是珠徳儿,她怀了身子怎么可能跑得那么快。   珠德儿现下才反应过来,她眼里含了泪水拼命摇了摇头,那泪珠儿就从眼眶里甩了出来,那伤心欲绝的模样瞧看就有几分癫狂。   胭脂:“……”   她的问题有这么难回答?   胭脂站着耐着性子看了会儿,半响后是实在看不下去了。她这哭法简直太浮于表面,表情也太唯美了些,一点没有乱葬岗的那群孤魂野鬼哭的有派头。   想当初他们看青衣唱的那什么王别什么姬时,哭那叫一个面皮抽搐,浑身颤抖,那种悲愤欲死又深深压抑的感情实在是胭脂想忘都忘不掉。   那场戏胭脂唯一记得最清楚的地方就是都是水,到处都是水……青衣在台上分饰二角,哭完男的哭女的,这台上的在哭,台下的也在哭,两厢对着哭了整整三天三夜,乱葬岗如同被大水淹了似的,有几只鬼的瓶瓶罐罐还被淹了,放大太阳下晒了几天才算能住下鬼……   有了这么些个惊心动魄且震撼型的大场面刻在脑子里,眼前这个她实在没什么心思看,她便转过身准备打道回府。   后头突然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胭脂转头一看,珠徳儿正摔在离她几步远的距离。   好家伙,她怎么摔的?刚头还好好站着的,怎么突然就摔了,且还是平地摔?   珠徳儿躺在地上捂着肚子发出痛苦的呻吟声,颤颤巍巍向她伸出手,“胭脂……救……救我……求你……”   她身下已经见了血,胭脂顾不上疑虑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细看她的情形,正打算开口喊人,却没想到珠徳儿突然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救命啊……快来人啊……救命!”   珠德儿的血流得越发多,浸湿了她的衣裙,带着胭脂的裙摆上也染上血迹,胭脂被她拽的身子前倾,她的手死死的拽住胭脂,像是抓住她不让她走一般。   胭脂紧紧蹙起眉头,越发觉得不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  珠德儿:“我要和丁楼烟换着演,凭什么我平地摔!”   丁楼烟:“求之不得,老娘演这个都快气爆了。”   谢明升:“我面还没露几面,就成了花心大萝卜,委屈。”   丹青手:“你们三个换着演吧,珠徳儿当谢明升,谢明升当丁楼烟,丁楼烟当珠徳儿,这下公平了。”   众人:“……” 第56章   胭脂撑起身子, 猛地甩开手珠徳儿的手, 对她试探道:“我去给你叫人!”她站起身, 果然珠徳儿死死拽住她的脚踝, 胭脂低头看了一眼, 眉头紧蹙,怎么个怀了身子且还倒在血泊里的人, 她实在下不了手。   远处院子已经传来了声响, 忽明忽暗的灯笼光芒正往这边来。   胭脂微微眯起眼看向珠徳儿, 片刻后, 猛地俯身狠狠扯着珠徳儿的头发,将她的头微微拽起,面上浮起一副古怪诡异的笑, 以一种极为毛森骨立的尖利语调,如同厉鬼般阴森森问道:“你信不信我把你的孩子从肚子里……扯出来?”   珠徳儿闻言微怔, 一下子忽略了身体上的痛,她看着胭脂不由瞳孔放大, 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一贯面善模样的人突然换了这副七分森然三分诡异的阴厉女鬼模样,再加上这么个气氛,珠徳儿心中大骇顿时只觉骨寒毛竖,微微颤抖起来。   珠徳儿感觉她的手如毒蛇一般凉凉地爬上她的肚子, 下一刻就要动手……她心下大骇,突然不可抑制的惊恐尖叫起来,双手发了疯似的使劲乱甩着打开胭脂的手。   胭脂当即脱身退后几步离了珠徳儿,, 讯速地观察了一遍四周,两处出口都有了微弱的光亮,她只能转头往不熟悉的方向跑。   她飞快地往另一处的拱门奔去,待到了拱门正要冲出去的时候却生生顿住了脚步,她的瞳孔不由微微放大一下子怔在了当场,直看着静静站在黑暗中的那个人僵硬了全身。   拱门那头的人从黑暗处缓步走出来,月光散落在他身上,落在眉眼处熠熠生辉衬得越发精致好看,轻易就能迷了人的心窍,只他看人神情太过凉薄,如同看一个死物般的淡漠。   眼前的人一步步靠近,胭脂不由自主地一步步后退,另一头过来的人也到了,她停下了脚步根本退无可退。   胭脂看着他又听见后面的动静,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她堂堂乱葬岗的出身的一介阴物……竟然做出养虺成蛇这种蠢事……   他停在胭脂几步之外,看着她神情淡淡,轻启薄唇颇为漫不经心道:“大胆刁奴竟敢残害谢家子嗣……”   胭脂闻言猛地闭上了眼,心口微微一窒,这夜半凉风有些刺骨了……   天还未亮透,一片灰蒙蒙的湛蓝色,早间风中都微微透着刺骨的寒意。   院里一片寂静,谢家没有声张,只来了谢老太爷,现下着紧的都站在屋外等着消息。   婆子和小厮们站在胭脂一旁守着,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谢家少数几个知内情的下人纷纷站回廊处观望。   胭脂跪在院正中,暂时无人顾及她,不过等珠徳儿的消息确定了就要开始了。   她低垂着眼,眼里一片漠然,心中却思绪万千,她的心口堵成一团,她便是千算万算也不会想到谢清侧会对她下手,且还是下了死手,因她潜意识里只觉得那是叶容之,又如何会真的害她,可……到底是她想多了……   她早该想到,她这般拦阻在他和丁楼烟之间,以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没有察觉?   怪只怪她太过天真,对上他这般性子狠决凉薄,城府心思深重的人若是只会被动防备,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这一遭,珠徳儿的孩子无论保得住还是保不住,胭脂都难以脱身。   半响后,屋里的大夫出来了,谢老太爷拄着拐杖连忙上前,“如何,可保住了?”   大夫摇了摇头,还未说话谢老太爷就一阵晕眩扶着拐杖连脚都站不住,索性后头的下人眼疾手快纷纷上前七手八脚地扶住谢老太爷。   谢家人皆慌张不已,场中唯有胭脂与谢清侧不为所动,一个是外人过客,无意关切;一个是血脉至亲,眼含冷讽。   一阵忙乱中,待谢老太爷回了屋,谢明升才大动肝火起来,珠徳儿的孩子没了,还害得祖父如此,谢明升额间青筋不停跳动,心中怒火再也压制不住,他看向丁楼烟目眦欲裂,指名道姓吼道:“丁楼烟,看看你做的好事!”   丁楼烟闻言极为震惊地看向谢明升,她何时受过这种冤枉,且这冤枉还是每日睡着身旁的人,心里是一时心痛惊愕又不可置信,她看着谢明升喃喃问道:“你什么意思?”   谢明升下得屋前台阶,指着胭脂对着丁楼烟大发雷霆道:“这不是你的丫鬟?没有你的吩咐,她一个贱婢敢做这样的事!”   丁楼烟看着谢明升直气得说不出话,她一个世家大族千金闺秀,自幼养成的风仪早已刻在骨里,她见谢家的下人皆看着她窃窃私语,她强压着怒气愤愤不平道:“谢明升,你不能这么冤枉我。”   “冤枉?都让人逮个正着了,连珠徳儿都说了是她推得她,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说完不等丁楼烟回答,谢明升就自顾自痛心疾首道:“丁楼烟啊丁楼烟我真没有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人,表面一套背面一套真叫人看不起!”他实在太过失望,丁楼烟在他心中,说是天仙下凡也不为过,如今这般真是从天上掉落到了泥里,在他这处落差实在太大,让他一时接受不了。   胭脂闻言紧蹙眉头,这局已然定死了,她再是辩驳也不可能改变,这“看到”的人不是别人,是谢家的二公子,谁会相信谢二公子没事去陷害一个丫鬟?   谢明升和丁楼烟再争执下去也改变不了什么,只不过是徒伤了夫妻二人的感情,让谢清侧的局更加圆满些罢了。   胭脂说什么都没用,她承认是错,不承认也是错,这已经是板上钉钉逃不了的,不能再让他们更加如了谢清侧的意。   谢明升先入为主,胭脂无论怎么替丁楼烟辩解他都不会相信,就算说是自己一人做得这件事,他也不会相信。   胭脂不由暗叹了口气,见丁楼烟正待再说,她连忙出了声截了他二人的争吵,装出一副憋屈至极又气急败坏的恼怒模样,歇斯底里地吼道:“是她珠徳儿欺人太甚!   她凭什么让奴婢舔她的脚趾!   她算个什么玩意儿啊!   她也配!我呸!我艹~#%#&;&……!”   谢清侧:“……”   谢明升:“……?……!”   丁楼烟:“!!!”   谢家下人:“……”   谢家下人:“???”   谢家下人:“!!!”   胭脂趁他们没反应过来,又低声委屈道:“奴婢自幼在丁府长大哪里受过这样的羞辱,实在受不了了才与她争执几句,奴婢是真的不知她如何摔的!”   这场面实在太尴尬,尤其是谢明升,他这雷霆之怒还未收起,就莫名其妙地卡在半道,这下是发出来不对,不发出来也不对。   气氛一时凝固起来,连耳畔吹来的风声都越加清晰起来。   出声打破寂静得是谢揽,他站出来一脸气恼地质疑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冤枉你了,我和公子可都是亲眼看见的,你明明就推了珠徳儿,休要狡辩!”   胭脂闻言狠狠一蹙眉,她倒是没想到谢揽会跳出来,她早该想到谢清侧身边的人会简单到那里去!   不过谢揽一副天真浪漫的单纯模样倒是真骗到了她。   她眼里谢揽是天真烂漫,在旁人眼里自然也是如此,他说的话谁会怀疑,再加之谢清侧这个霁月清风的方正君子的模样,胭脂就是能把死人说活也比不过这两个人只字片语来得更有说服力。   胭脂想了想正要说话,谢清侧直接开口截了她的话头,淡淡道:“谢家容不下心思鬼诈之人,这件事若是不严加惩治,日后不知会成了个什么风气。”   胭脂心中既酸涩又懊悔,是她太掉以轻心了,她把谢清侧当做叶容之来看待,如今成了这番局面其实全都怪她自己。   谢明升闻言看向胭脂眼神严厉,沉声问道:“你还有何话说?”   胭脂低垂着眼不发一言,她说得再多也没有用,何必多言。   这在谢明升眼里可就成了默认恶行,且还顽固不化、不知悔改。   谢明升怒不可遏,上前就往胭脂心窝上狠狠怒踹了一脚,众目睽睽之下胭脂只能硬生生受了。   只是这一脚太过狠厉,谢明升是男子力道本就不容小觑且又是盛怒之下,胭脂根本受不住力直狠狠往后倒去,心口疼得直抽搐,险些让她一下子厥过去,喉间忽觉腥甜,一阵猛烈的咳嗽后她嘴角都溢出了血。   胭脂喘着气手撑着地半撑起身子,她抬眼神情淡漠地看向了谢清侧。   谢清侧站在梧桐树下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还是眉眼如画的好模样,他波澜不惊淡淡看她的神情就连胭脂都差点信以为真,将当做自己是个居心叵测的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谢清侧:“这一脚我记着了。”   谢明升:“我艹,你tm选择性失忆阿,我拜托你有点变态该有的职业操守好不好,你自己设的局你怪我!”   谢清侧:“哦?我确实不记得,我只记得这一脚。”   谢明升:“…………我tm要自杀,我tm不玩啦!”   尤十一:“似曾相识的感觉……”   谢明升:“……”   ps   丹青手:“现在只能小剧场来点甜了,以谢清侧这么个……反正离甜还有点距离的,   看到有些小精灵希望双更甚至于多……更……我有开始注意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写这么慢,除了打字慢,还有一方面,我在修文方面花了很多的时间,   因为是新手而且一次性写出来的东西,无论是场景描写,还是人物描写或者是语言描写都达不到我想要的效果,所以我一般要求自己修文两次,达到自己满意的效果,如果时间允许还可能会修第三次。虽然说不一定完美无缺,但至少自己满意,至少要对得起爱我故事和支持我的小精灵们,所以在文的质量和速度上我只能先选择质量……否则……我是真的会不眠不休地写到猝死!”   宁王:“早晚有一天她的有话说会比正文字数还多……”   杜憬:“……本世子拭目以待。” 第57章   许是踹了这么一脚, 发泄了谢明升心中的些许怒火, 谢明升垂眼看着胭脂开口吩咐道:“杖责四十, 让谢家的人看看这犯错的后果, 以后谁敢再犯, 下场与之一样。”   杖责此刑全看施刑人手法,上位人若是不想要人命, 百来杖内也不过是受了点皮肉伤;但若是想要你的性命, 几杖便可将人打死。   现下谢明升这般分明就是要人打足四十板子, 好将胭脂活活磨死。   丁楼烟自然也听出来了, 谢明升此举分明就是打她的脸,这事若是传出去,她的脸面往那里摆, 且胭脂又是个合她心意的,她如何能袖手旁观, “谢明升,这是我的丫鬟, 该如何处置应该问过我,你若是敢……”   谢明升本就在气头上,听得如此让他下不来台的话便是更加恼怒起来,不待丁楼烟说完便怒气冲冲道:“你看我敢不敢!”   丁楼烟怒极, “这是我丁府的人,你若是敢动,我决定不会善罢甘休!”   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胭脂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什么。   谢清侧等到时机差不多了, 才开口劝道:“嫂嫂宅心仁厚可以理解,可这一遭已经害了嫂嫂一回,再留这样的人在身边岂不危险。”谢清侧顿了一顿,看向胭脂轻描淡写道:“在嫂嫂身边的人应该有为人最起码的正直良善,连这些都办不到留着还有何用?”   正直良善……胭脂一听便微微发怔,心口也慢慢发闷起来,这可真是天道好轮回,当初她对叶容之说的话今日又回到她身上了……这是不是她当初那样以对他的报应呢?   胭脂一时心中复杂几许,她既愧疚于当年之事,又失望于他这般为人,这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竟叫她心中苦涩起来,完全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她抬眼对上谢清侧淡漠的眼,眼里说不出的嘲弄。   谢清侧见她如此,看着她的眼神也越发淡漠起来,眼底却隐隐透出几分肃杀之意。   丁楼烟一听他这般说还能说什么,这那一句话不是全心全意为她着想,总不能驳了人家的好意。   谢明升看了眼谢清侧,又转向院中站着的下人,喝道:“还不动手!”   一旁的婆子连忙上前拽住胭脂的手肘,将她整个人提起,面朝下往地上一按,婆子是干惯粗活的,那手劲可不是一般的重,她被狠狠地按在地上,胸口压疼得透不过气来。   片刻后,那板子就狠狠打在了胭脂的臀上,胭脂疼得险些一口气没接上来,那种牵连全身的疼,连骨头都是钻心的疼!   这力道太刁钻,实在叫她承受不起,这般打完四十板子也不死的话,地府指不定给她颁个皮毛厚实奖。   胭脂正想着,后头又落几板子,她疼得直抽冷气,一时间汗如雨下,她的手紧紧握成拳,连指节都泛起了青白,不行……这般打下去不死也得半残,若是这样下了地府,她是真的没脸见鬼了,好好的一只阴物被凡人用板子拍下了地府,传到乱葬岗可是要给笑上百八十年的。   胭脂等不急缓过劲来,忙抬头喘着气用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对谢明升说道:“大公子,奴婢有话……与您说。”   她本就年纪不大,如今这副发丝凌乱大汗淋漓一副弱质女流的柔弱模样实在叫人狠不下心肠。   谢明升看着不由软了心肠又疑惑于她要说什么,便叫停了动手的人,但还是语气不大好地问道:“你还有何话说?”   胭脂面上的汗一滴滴落在地上,发丝凌乱的贴着脸颊,显得越发苍白可怜。   她虚弱地看向他,想撑起身子却无力倒下,开口说话的声音极轻,若是不靠近听根本不知她在说什么。   谢明升微敛眉头,想也没想就上前几步,站定在胭脂前头蹲下身子想听她究竟要说什么。   胭脂一见他蹲下,眼里闪过一丝凌厉,她猛地伸出手抓住谢明升的衣领将他用力拽下,靠近他耳旁狠厉道:“谢明升,这两年多以来是我一直暗中偏帮你,若是我死了,你不要想再有第二个人能这样帮你!”   谢明升闻言瞳孔慢慢放大,片刻后,他猛地侧头看向胭脂,不可置信道:“是你!”   没人听见他们说什么,谢清侧在树下看见谢明升这副模样就知又有了变数,他微微眯起眼,冷清的眉眼暗藏几分噬人的狠戾,面上却是半点不显,俨然一副方正君子的模样,浅浅道:“大哥,时辰不早了,还是早些处理好,过会儿还得去回祖父,好叫他老人家安了心。”   谢明升看向谢清侧,又见众人一副疑惑之意,当下真是两难起来。   他若是对胭脂不责不罚,祖父那里难免会疑心他的能力,下人中该立的威信也荡然无存;可若是对付胭脂,她又是一直在暗中帮他的那个人,两年多以来若是没有胭脂,他只怕要活活被旁人算计而死。   他一点也不怀疑胭脂骗他,因为这件事他谁都没有说过。   胭脂眼眸微暗看向了谢清侧,正对上了他的眼,她略一咬牙飞快得在谢明升耳旁说道:“让他们打吧,不死不残便好。”才松开了谢明升的衣领。   谢明升看向她默然片刻,刚头他们还是水火不相融,这一下就成了盟友,一时有些适应不了二人之间的关系,又想到她这般帮自己,又为打不打而为难起来,半响后,他略微一沉吟,到底还是照着她说得做了,他起身吩咐道:“打足了四十大板便拖下去养着吧。”   谢清侧闻言不再开口,只拿眼淡淡地看着胭脂,谢揽在一旁瞧着都不禁为胭脂捏了把汗,这人若是简简单单死了倒还好,若是惹了自家公子不如意,只怕后面的苦头更吃不消。   谢家的下人哪个不是人精,一听便知主人的意思,自然不会要了胭脂的性命。   不过饶是如此,胭脂还是吃了大苦头,但这与当初被宁王那般活活耗死相比,还是能熬过去的。   那场杖责之后,胭脂卧床养了许久的伤才能起身,丁楼烟却因为这件事对她与谢明升起了疑心,挑了别的丫鬟在身旁侍奉,胭脂则只能做个粗使丫鬟,当然这其中少不了谢清侧在里头引线。   而谢明升,自从胭脂坦白了自己一直在暗中如何如何帮衬于他后,他倒是自动把珠徳儿这事揭过,他既然不加以深究,胭脂也乐得不解释。   只她这一次输得太彻底,不只添了一身伤还失去了丁楼烟的信任,本来她在丁楼烟身边可以时时隔着他二人相见,现下却有些难了,不过好在有谢明升在,他这些日子都不曾外出,一则是为了准备秋闱,二则是为了安抚珠徳儿。   她其实一直想不通谢清侧为什么能说通珠徳儿用自己的骨肉去害她,直到谢明升给珠徳儿抬了妾室,胭脂才恍然大悟。   用一个孩子换来个妾室之位,既不用被赶到乡下自生自灭,又有谢明升在旁安抚怜惜,以后还怕没有子嗣?   胭脂想到此不由心下一寒,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他都能用来害人,若是胭脂真的被打死了,那不就是一下害了两条命?   可他竟还一事不关己的模样,胭脂不由得心口发闷起来,这孽障这一世的良心毫无例外又是狗叼走……   她端着手中浣洗好的衣物走在回廊里,屋檐上方的半片天空乌云密布,闷雷阵阵,回廊间的风荡得极大,毫无障碍的在回廊中穿梭着,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胭脂整个人被风吹着往前走,待看到了回廊尽头慢慢走过来的那个人 ,她慢慢顿住了脚步不发一言地看着他,他如墨的衣摆随风扬起,乌黑的头发难得没有束冠而只用发带绑起,狂风荡过时刮得发带上下飞起,世家风度却是半分不减,如同真正的名士雅君子一般波。   胭脂看着他慢慢走来,站在了几步外淡淡地看着自己,这是他们撕破脸后的第一次见面。她垂眼微微欠身道:“奴婢请公子安。”   谢清侧看着她不发一言,半响才意味深长道:“胭脂,往后可要好自为之。”   胭脂闻言睫毛微颤,她轻抬眼睫看向他,见他眼里早已不是平时那样清清冷冷的谪仙模样,那眉眼都染上了丝丝戾气,屋檐外头的一声惊雷过后,落下了倾盆大雨,砸落在屋檐上发出重重水溅落瓦片声。   风在二人之间荡过,衬得二人衣摆飞扬,胭脂闻言慢慢蹙起眉心,心中莫名地苦涩起来,终究……还是成了敌手。   谢清侧继续抬步往前走去,胭脂看着他从身侧走过,心下无可奈何起来,与他这样的人为敌,她便不能在如之前那样只被动防备,否则便是自寻死路。   可她一想起叶容之就难受得不行,想起他这一世还有那样的结局而她却管不了了,她不由又恨起他这么个性子,越发愤恨起他的所作所为,她难掩心中情绪,在谢清侧走过几步远后,冷然道:“既然如此,奴婢也送公子一句话……”   谢清侧闻言微微一顿脚步,微挑眉梢转身看向她。   胭脂转身看向他,眼里带着几分悲天悯人,如同一个局外人般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公子若是不想自食恶果,还是多加收敛为好,免得……将来遭了业报。”   正午的天色竟黑沉地如同夜幕,外头的倾盆大雨,回廊的狂风呼啸,万物无一不受摧残之苦。   谢清侧看着胭脂不发一言,半响后,一贯冷冷清清的眉眼竟染了丝丝笑意,磅礴的雨声中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到胭脂耳里,连他话里的嘲讽都一丝不落的听进心里。   他说,“还能有什么业报,这般就已然是业报了?”   生于世家最阴暗的角落,或许根本没有人想过他过的……是怎样可笑的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今天晚啦,就不想段子啦,话说这段子会不会让你们出戏啊,或者我的罗里八埣会不会让你们出戏?” 第58章   那日回廊别后, 胭脂就没再见过谢清侧, 而他这些时日倒也没再起什么波澜, 想来也是在为即将到来的秋闱做准备。   其实他没必要这般用心准备, 平白费功夫罢了, 按那命薄里所写的,他这一遭连榜都没上, 与谢明升相比实在输得太难看, 倒还不如不考, 免得叫谢家人越发觉得他个没什么用的。   不过这倒让胭脂轻松了一些, 他被旁的事吸引去了注意力,也能让她休养些生息,这往后还不知要怎么着呢……   秋闱过后, 秋雨缠绵而落,凉风萧瑟而来。   秋闱之后布了榜, 谢家上下一片死寂,无人敢多言一句是非, 可其实私底下早已如沸水掀开了锅一般,那话头是压都压不住。   不只谢家,京都之内也是闲言碎语极多,那唾沫星子凑起来都能一下淹了谢家。   谢明升榜上有名, 不过却是第二……原道这第二也是个好名头,这么多人中能考上都已是不易,更何况还考到了第二名。   不过人心永远只会记得第一,只会去记得最好的是谁, 第一后头的一般不会有人去过多在意。   只是谢明升这次运气着实不好,那个第一太出乎人的意料了,且这人还与谢明升有着不浅的关系,他们同出一族,是血脉相亲,这个人……是他的堂弟谢清侧。   胭脂知道后也是反反复复确认了好几次才信了。竟真是谢清侧而非谢明升,这实在让她始料未及。   这在谢家长辈中也掀起了轩然大波,谢老太爷还亲自去找了门路,看了两个孙子写的文章,两厢一对比连谢老太爷都不得不承认谢清侧写得极好,不由对谢清侧微微改观,但他心中还是偏疼谢明升多些,甚至于想得是,若是这样的才学给了谢明升该多好……   谢家人更是因为谢明升情绪不佳,连该有宴都没摆,生怕他因为谢清侧更加难过,他们甚至于埋怨谢清侧去考科举做什么,他中了解元能有什么用!   若是他没去,谢明升就是第一了,哪用得着这般被外人议论,还受了这般大的委屈。   谢老太爷担心谢明升为此郁结于心,还再三嘱咐谢清侧往后多待在院里,越少出来走动越好,免得谢明升看到心里头不舒服……   这真不知是个什么道理,这人心若是想要偏,那可真是比利剑还有伤人,你便是努力做得再好,也未必得到人一句好!   胭脂不由垂下眼,想起那日回廊里他说的那句话,心中就莫名酸涩难受起来,这都是什么鬼的血脉至亲,这般所为实在太不像话,这遭若是谢明升中了解元,谢家人还会如此?   胭脂不由心中暗讽,若是换成谢明升,谢家人只怕是连那鞭炮都放之不及,逢人就得夸上天的做派!   胭脂不由暗叹了口气,她如今对谢清侧的感觉实在理不清楚,她一会儿因为他遭遇种种不平而愤慨难过,一会儿又为他德行有亏而不耻失望,实在矛盾复杂至极……   现下又加了谢明升进来,她的心绪就更加乱了。   她坐在谢明升的书房里,看着面前人不人鬼不鬼的谢明升只觉头痛欲裂,她既为谢清侧中了解元而开心,又为谢明升失了榜首而忧心,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叫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谢清侧这回得了头名想来是给了谢明升脑子粉碎性的一击,胭脂有点担心的看着他的脑袋,本来就没上一世那般听话了,现下若是脑子还……   那或许都不用谢清侧动手了,她哪天若是想不开了,指不定就与谢明升同归于尽了了事……   谢明升看着胭脂一副恍恍惚惚如在梦中的模样,半响后,喃喃自语道:“……真没想到,我……竟然就这么输给了他,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谢明升突然伸手遮住了自己的双眼,片刻后,泪水还是从他的指缝中溢了出来,他死死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作凄楚状,“不可能的……为什么……换做谁都可以,为何偏偏是他!”   他已经快要受不了了,他人前装地没什么所谓,但他心里是真的难受,他才学一向数一数二,谢清侧的文章怎么可能比他的好!   胭脂正要开口劝一劝,谢明升突然又如弹簧般站起来直扑到书案前,双手颤抖地拿出几本书翻开来,瞪着书喃喃道:“我一定不能再输……我一定不能……!”到最后竟是越发崩溃吼叫起来,整个人看着都有些癫狂起来,“我要看,我得每日看,我得不眠不休地看……我看……看看看……!”   胭脂:“……”   这样下去,她早晚会给逼疯!不是谢清侧,就是谢明升!   胭脂在心中直骂了三条街才慢慢平静了下来,看着谢明升在书案那处如同疯狗一般的癫狂模样陷入了沉思。   谢清侧在秋闱夺了头名,是她着实想不到的,这已然是动了命薄至关重要的地方,接下来的春闱不可再让他领先,若是让他赢了谢明升,得了天子的青眼,往后成了谢家的下一任家主,以他这样的为人,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先不说旁的,谢明升往后的日子不知会多难挨,以谢清侧的性子一定想尽办法地踩谢明升的痛脚,将自己受的苦头百倍千倍地还回去,且他又觊觎自己的嫂嫂,说不定还会做出惊世骇俗的不伦之举,到时自己不但拦不住,说不定还得给他顺手就捏死了。   胭脂不由给自己的设想惊到,然她心中却不得不肯定,若是让谢清侧在天子之前露了脸,那往后她所想到的必然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胭脂略一沉吟,便站起身去门外看了眼,确认无人之后才关上门转身走到谢明升的书案前,看他略微有些平静下来了,但还是一脸怅然若失的模样,她便伸手去拿他手中的书,却不想他像是入了億症一般死死捏着书,胭脂使了力也拽不出来。   胭脂微微挑起眉梢,抬眼看向谢明升不动声色地缓缓说道:“谢明升,秋闱不行还有春闱,你如今这般受不了半点打击,实在太叫人失望。”   谢明升这倒是听进去了,他死死捏着手中的书看向胭脂勃然大怒,“你懂什么!他谢清侧能在秋闱赢了这么多人中得解元,难保不会在春闱……”   “不会。”胭脂直接了当地开口截了他的话。   谢明升见她这般不以为然的模样,便以为她看不起自己输给了一向才智平庸的谢清侧,心中越发羞恼起来。   他堂堂谢家嫡长公子竟然被一个小丫鬟这般瞧不起,想来是他对她太过宽厚,才让她以为帮衬了自己几次就能在自己这里不知尊卑、不懂规矩起来。   他想到此不由板起脸呵斥道:“你这般说话也未免太过托大,科举之事那里是你一个小小丫鬟能随意置喙的,简直不知轻重!自去领十板子,往后若还敢如此不知轻重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胭脂闻言看着他默然不语,谢明升见她如此,便以为她知晓了其中厉害,也明白了她自己的见识有多浅薄,正要开口再说几句缓和缓和时,却被胭脂随手丢来的书当面砸了个正着。   待到书从自己面上滑下,砸落在书案上,谢明升怔在了当场,直看着眼前冷眼看他的小丫鬟一时反应不过来。   谢明升从小到大何时受过这样的懈谩,回过神来当即就气得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刚想跳起来掀了屋顶来怒骂。   胭脂抬眼睨着他,言辞间带着几分长辈的严厉,“春闱的试题我自会给你,若是这般你还夺不得会元,便不用再来找我了。”   谢明升闻言瞳孔不由微微放大,春闱的试题都还没出,她竟然说……要给他试题!   谢明升不由飞快地在脑子回想往日种种,她确实好像都是提前知晓了会发生什么事,然后再在暗处帮他……   这么说来,她说的……都是真的?!她竟然有这般大的本事,竟……竟可以知晓后事!   谢明升心中大骇,不敢置信地看向胭脂,指着她的手都微微抖起,“你……你究竟是何人?!”   胭脂见他这般,暗道担心这般怕是刺激太过了,若是真将谢明升弄癫了,受累的还不是自己,便默默换了副卑微怯懦的神情,又带上几分讨好的笑,轻声细语道:“大公子说什么玩笑话儿呢,奴婢是谢府的粗使丫鬟胭脂呀~”   谢明升:“……”   谢明升真的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不是那个堂弟谢清侧,就是这个奴婢胭脂!   作者有话要说:  胭脂:“他们问你何时虐谢清侧,我也想问你何时能救我脱离苦海?”   丹青手:“救,?tm一个也别想跑,我虐完这个,虐那个,我虐虐虐……哈哈哈……想脱离苦海门都没有,窗儿也没有!”   胭脂:“……”   ps   丹青手:“我今天才发现那个地雷阿,手榴弹阿原来是奖励我的阿,我还以为是jj的快捷语呢……激动,谢谢你们,波一个,爱你们喔,我觉得我太淡了,应该浓一点!我应该疯狂地求评论,求打分,求收藏,求抱抱,求亲亲,求举高高……求求求求求……!”   宁王:“……”   端王:“……”   尤十一:“……”   沈绾:“……”   丁楼烟:“………………呕~”   杜憬:“…………这才几天她的节操就离家出走了?”   李言宗:“……不……只是粉碎性骨折了……” 第59章   谢府的园子错落有致, 着眼望去皆美伦美奂, 园中只落一亭。视线开阔, 满园鸟语花香关都关不住。   丁楼烟倚在美人靠上出神, 亭外立着两个贴身丫鬟随时伺候着。   只这满园的好景色丁楼烟却无意欣赏, 昨日里又有个丫鬟爬床,若不是刘嬷嬷在, 只怕就成了……   她让那丫鬟跪在院子了一天, 后头责了二十板子便放过了, 可没想谢明升知道了后, 竟还责备她太过苛责下人,道她为了这桩小事就这般作践人,太过不大气云云……   那照他这么说, 她还得为那些个爬床的丫鬟准备好华服金屋,将她们供起来不成?   她一想到此, 这心中越发委屈怨恼就一发不可收拾地涌上来,谢明升真的太让她失望, 她的心都快凉透了……   他这样的人,本极招女儿家喜爱,没想到他还是个拎不清的,如今已经有了一个珠徳儿, 这往后还有数不清的珠徳儿,她真的是心力交瘁至极,对他又恨上了三分。   又想到他这次秋闱竟然输过了谢清侧,她心中就越发说不出的难堪, 她挑来挑去竟挑了这么个绣花枕头!   正想着却见谢清侧从远处拱门进来,墨衣白玉簪,还是一派清风霁月的好模样。   他皮相生得太好,轻易就能迷惑了人心,抬眼看向丁楼烟时眉眼竟微微染了些许笑意,叫丁楼烟一时看怔了去。   待她回过神来,谢清侧已一路分花拂柳而来,到了这处只站在亭外看她,丁楼烟心下酸涩难堪至极。   她酸涩的是自己选错了夫君,错过了眼前这么个君子;又难堪于自己已为人妻,竟在心中觊觎夫君的堂弟。   她连忙起身打算避开,却听眼前的人温和道:“何必避我,你心中既然苦闷也该与我说说,或可排解一二。”   这一番言辞可谓是说到了丁楼烟的心中,她与谢明升的关系越发疏离,他在珠徳儿面前都不及自己这个妻子面前来得自在,这叫她心中怎么不愁苦。   她这么骄傲的一个人,竟然拿不住自己的夫君,还是输给了珠徳儿这么个通房丫头,这叫她心中怎么可能不愤恨?   谢清侧是什么人,丁楼烟的心思于他来说太好猜,一出口就拦住了丁楼烟要走的脚,彼时胭脂若是在还能想些办法与他周旋周旋,现下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谢清侧缓步进了亭子在石案前坐下,抬眼不动声色地看着丁楼烟,眉眼上染的凉薄褪尽,给人一种积雪化去,春回大地之感。   丁楼烟终究是舍不得被这般出挑的人爱着的感觉,她在谢明升那里吃了太多苦头,谢明升爱她也爱别人,他的爱太多了半点不值得,不像谢清侧从来只看着她一个人。   丁楼烟提裙坐下,举止大方得体,大家闺秀做派叫人看着颇为赏心悦目。   谢清侧看了半响才伸手端起茶壶垂眼沏茶,半响好看的眉眼微微弯起,略带几分调侃道:“你与信中倒是判若两人。”   丁楼烟不明所以,疑惑道:“什么信?”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问话,竟叫和煦轻松的气氛一下子凝固到了极点,茶水落杯的悦耳水声一下停了下来。   谢清侧抬眼看向她,眼里神色莫测。   丁楼烟见他这般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羞怯之余又想起了谢明升,不能再如此下去,她丢不起那个脸,丁府更丢不起……   丁楼烟看向园外的花,启唇道:“其实我很后悔当初选了你堂哥,我……本心慕于你……,只是你爹娘……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是我对不住……”   谢清侧放下茶壶看着她神情莫测,不动声色截了丁楼烟的话,“我爹娘如何?”   丁楼烟知自己太过直白,可不这样说又怎么能断了他的念头,他们二人早就没有了可能,她看向他,“你爹爹那样的人,京都谁不知晓,况且你娘亲……”丁楼烟像是说不下去了,微微哽咽道:“清侧,千错万错都是我对不住你,你往后会遇到更心悦的人,那个人一定比我好千倍百倍。”   谢清侧垂下眼睫不发一言,神情越发晦暗起来。   丁楼烟感觉气氛突然压抑起来,总觉得眼前的人哪里不对,他整个人都好像死死压着,随时都会爆发出可怕的情绪一般,可仔细瞧却没瞧不出什么端倪。   周遭一片寂静,白日里日头正盛竟然给人一种诡异寂静之感。   半响,谢清侧伸手拿起案上摆着芙蓉糕,手指修长皙白,指节分明,光看这手便是赏心悦目,称得芙蓉糕越发可口。   谢清侧拿起芙蓉糕举到眼前,冷清的眉眼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他微微眯起眼淡道:“听说嫂嫂下面的丫鬟做桂花糕很是可口,不知可否替清侧再做一二?”   丁楼烟见他叫自己嫂嫂便以为他已然听进了自己的话,心中突然一片凄楚,又矛盾得不甘心,她说不出滋味总觉得难受至极。   但还是想了想他说的桂花糕,她知道他说的是胭脂,她旁的不会做,就只会一道桂花糕,她也是尝过的,做得确实不错。   只是不知谢清侧何处听来,不过他喜欢自然是要给的。便道:“你说的是胭脂吧,她做的桂花糕确实好吃,改日我让她做好了给你送去。”   谢清侧垂下眼,随手将手中的芙蓉糕扔回桌案上,半响后,才轻启薄唇淡淡吐了一个字,“好。”里头的情绪淡得听不出来,只隐隐藏在里头叫人越发不安。   园子口的拱门处就跑来了一个人,身穿黛蓝色丫鬟布裙衬得容色皙白,乌黑的发间头带着木簪,简单却不失灵动,那眉眼间不是墨守成规的卑微拘谨,反而透着几分反骨自在。   谢清侧抬眼看去,神情淡漠到了极点。   胭脂看了亭子中的情形微蹙眉头,谢清侧这魔星怎么三天两头就给她找事,胭脂真的快被折腾疯了。   她这些时日已经接近于疯癫边缘,他最近有了空闲又开始害她,她一边要想法子对付他;一边还要应付丁楼烟时不时挑她错脚;谢明升那头还在因为秋闱失利一事动不动抑郁发癫……且她还是个丫鬟,一天到晚做不完的琐事,她的头发已经不知白了多少根了……   她快步走近,对亭子里的两个人请安道:“奴婢请少奶奶、二公子安。”   丁楼烟看着胭脂就冷了张俏脸,问道:“何事?”   胭脂低垂着头恭敬道:“姑爷回正院里来了,让奴婢来找您。”胭脂抬起头看向丁楼烟,却看见谢清侧坐在那里淡淡看着她,那眼神太过莫测她根本看不懂,胭脂连忙垂下眼看向地面。   丁楼烟想了想还是起身对谢清侧告辞,她的目光在谢清侧的脸上流连几番才收了回去,出了亭子头也没回就往园子外去。   胭脂站直身抬眸看了眼谢清侧,发现他好像自始至终都盯着自己看,那眼神太过危险,叫胭脂有些发怔起来,胭脂心下疑惑,想了想还是先走为妙,这后退几步打算转身离开,去听他忽然唤道:“胭脂。”她不由停下脚步抬眼看他。   他站起身从亭子里走出来,沿着台阶一步步踏下,站定在最后一节台阶上,胭脂微微弯腰低头,一副奴婢静等吩咐的做派。半响却不见他说话,胭脂瞥见他的墨色衣角及腰间缀着的白玉,上头雕得是岁寒三友中的竹子,寓君子高风亮节之意,玉身如浸着水一样般温润光泽,透着雅然灵气。   胭脂收回视线,轻抬眼睫看向他,恭敬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谢清侧闻言看着她的眼神愈发淡漠起来,默了片刻,嘴角忽然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微微弯起的眼却没有半分笑意,似笑非笑的模样让清冷的眉眼都染上一丝诡异,他的语气轻忽又带着几分意味深长道:“你很好。”尾音轻轻落下,若不细听根本听不出里头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意味。   胭脂微微一怔有些不寒而栗起来,她慢慢垂下头,眼也微微眯起,暗道这次要是给他咬住只怕连骨头都没得剩……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谢谢小精灵们捧场喔,把你们举高高!谢谢帮我推文的小精灵们还有评论和奖励我都看见啦,你们这是思想的撞击啊啊啊  爱你们喲~   关于命薄的问题,其实不用担心,我是不会全部推翻命薄里的东西的,后面会有写出来,我就不剧透了,命薄在里面的作用其实就是为了证明他谢清侧就是再叼,也改不了这天命,他第一世是叶容之的时候就是机关算尽也没法逆天改命,也改不了三世……(我去,差点就剧透了,这难道换了个法子哄我剧透?!)……………反正三世xxx是他真正的虐点所在……哈哈哈哈哈……”   谢清侧:“你说什么?”   丹青手:“……我说什么了吗,我不记得了,我上一秒讲什么下一秒就忘记的人,刚刚讲了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胭脂:“……………………” 第60章   自从胭脂将春闱的试题给了谢明升以后, 他就一直在相信和怀疑之间左右徘徊, 但胭脂写给他的试题, 实在太像那么回事儿了!他也顾不了那么多, 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 将所有功夫都花在了这上头。   只是他每每看见胭脂便神情复杂,若有所思, 每每都要在心里琢磨一番她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他是不信胭脂说的那番鬼话的, 那日问她, 她竟然还神秘兮兮地说, 他爹是东海龙王,她此番是来帮他渡劫的……   这不有病吗,他要是连这都信了, 还不得叫人笑掉了大牙!   谢明升每每都这般若有所思地看着胭脂,难免会叫人想多了, 谢府的下人又不是瞎的,尤其对这种事情极为敏锐, 加之先头珠徳儿的事不了了之,这更让人觉得他们二人之间有猫腻。   没多久,府里就传开了,都道大公子瞧上了少奶奶身边的丫鬟胭脂, 只可惜碍于少奶奶求而不得,但是过不了多久就要纳了当个通房丫头,日后势头只怕珠徳儿都赶不上一二。   风一吹草便动,这流言蜚语就到了丁楼烟的耳朵里, 她本就觉得谢明升对胭脂有所不同,再加个刘嬷嬷在一旁矗个指头瞎指点迷津,胭脂可以说是越发一个头两个大了。   这天日头正好,胭脂正在院子里扫地,抬头便看着丁楼烟坐在屋里的窗边不发一言地盯着她看。   胭脂:“……”   刘嬷嬷这又是在她耳边扇了什么风,还能不能消停会儿了?!   她现下在谢府日子越发难挨,丁楼烟刘嬷嬷什么的都是小菜一碟,那使得招数无非是挑刺责骂罢了,最多也就是罚跪,旁的有谢明升在,她们倒也不好下手,在胭脂这儿虽然招烦了些,但也不痛不痒,只那珠徳儿真的是……   那晚胭脂好像把她吓得不轻,平常时都好好的,只见了胭脂就神神叨叨起来,后头便越演越烈……   胭脂扫地时能看见她举着把道士剑,从草丛里窜出来凶神恶煞地乱劈;   胭脂洗衣服时她拿着符咒,从树上跳下来凶神恶煞地乱贴;   胭脂刚从澡堂洗漱好时她端着盆黑狗血,从窗户里跳进来凶神恶煞地乱泼……   总之胭脂所到之处,珠徳儿都能从各种犄角旮旯里凶神恶煞地窜出来,如影随形、无处不在……   胭脂根本拿她没办法,珠徳儿都这样了,她总不能搁那儿动手吧?   她已经不止一次跟谢明升提过这个困扰,可他每每一听就道:‘胭脂你就忍一忍吧,她刚没了孩子,难得有个事能让她琢磨琢磨也是好的,若是成日里憋着难免憋出个什么不好,你说是不是……’   说着说着又说到自己身上,什么头一个儿子没了,秋闱又败给了自己的堂弟,楼烟总不拿正眼瞧他,前日写的文章哪又不好了,昨日的月亮又不够圆等等。   胭脂:“……”   她还能说什么,她不过是提了一句,谢明升就搁那儿叨叨了大半日,还叫丁楼烟给瞧见了,后头又是一阵闹腾,叫她好是心累。   正想着,谢明升便从外头进来了,看了眼胭脂便目不斜视地往里去,胭脂瞧了还算满意,总算是没再琢磨她是个什么东西了,便微欠了身自顾自地扫地了。   殊不知他们二人的行为,在旁人眼里看来更是藏了猫腻,丁楼烟心中已经认定了,便怎么看都觉得二人不妥。   待胭脂将外院的地扫完了再进来时,刘嬷嬷站在屋前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又将她叫进了屋里,屋里头想来是又闹腾了一阵,谢明升和丁楼烟端坐在桌案两头,气氛十分压抑。   待胭脂进来请了安,丁楼烟便开口,“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伺候了我这么多年,总不能亏待了你。”丁楼烟顿了顿,故作大方道:“你准备准备吧,今晚就将你给了姑爷,你可要好生伺候着,要是有什么闪失定不轻饶。”   胭脂瞪圆了眼,望着丁楼烟说不出话来,随后,她又看了看谢明升,他正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处闻言也不理会胭脂。   胭脂:“……”   他们两个这是嫌她还没疯,所以特地给她加点料儿来调剂调剂?!   谢明升见胭脂久久不回答,还一副吞了苍蝇的恶心模样,便怒道:“怎么,你还不乐意?”   丁楼烟一见便觉得二人在做戏于她看,便冷笑道:“别在我眼前演了,你们私下里不知滚了多少回了吧?”   谢明升闻言不可置信地看向丁楼烟,“你一个名门闺秀,怎么说得出这种污糟话?……丁楼烟,你……实在太让我失望!”   丁楼烟当即就站了起来,怒道:“对我失望,谢明升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我吗,你能做污糟事,我还不能说了吗?!”   谢明升当即怒不可遏,一拍桌子怒吼道:“你说清楚,我做什么了!”   刘嬷嬷在一旁急得直跳脚,劝这个劝那个都没用,直气得来拧胭脂腰间的细肉了,边拧还边咒骂道:“小骚蹄子,叫你勾引姑爷,不知轻重的玩意儿!”   胭脂:“……”   苍天啊!大地啊!她这一世究竟造了什么孽,真真是要疯癫了,这一个两个的是想活活把她逼死不成?!   这头正闹得不可开交,外头跑来一个丫鬟禀道,谢清侧的小厮谢揽在外院候着。   屋里才一下子安静下来,谢明升叫人让谢揽进来。   谢揽进来作揖请安后,对着丁楼烟道:“前些日子,大少奶奶答应要给我家主子送的桂花糕,可否今日托胭脂送去?”谢揽看了眼跪着的胭脂,顿了顿:“我家主子特意请了厨娘向胭脂学这门秘方儿,免得总麻烦大少奶奶派人来回。”   谢明升闻言就冷哼了一声,只拿眼睨着丁楼烟。   丁楼烟视若无睹,对谢揽微微笑道:“原就答应了的,本来打算过会子送去,只是琐事太多一时给忘了。”又转头看向胭脂,冷着脸道:“将午间吩咐你做的桂花糕,送去给二公子。”   胭脂微抬眼睫,难怪他当时那样的神情,原道是知晓了这事儿。   胭脂微微蹙起眉头,既然知晓了桂花糕的事,那信的事是不是也晓得了?可若是知晓了,丁楼烟这头又不可能没什么表示,这不由叫她费解起来,也猜不出他让自己去的用意何在?   不过倒没好怕的,他如今刚中了解元,在谢府处境如此尴尬,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也不可能将她叫到自己院里再使计害她,这不是平白给自己添事儿?   她现下唯一担心的是,若是谢清侧知晓了且还问她信的事,她该如何交代,也不知他是个什么想法?   不过转念一想,这谢清侧喜欢的是丁楼烟这个人,又不是区区几封信和桂花糕,他知晓也至多就是在心中更恼上她几分,与胭脂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本来他们就已然是敌对的,多加一点仇也没什么所谓。   胭脂想到此心下便也安了,遂垂眼答道:“是。”   胭脂去小厨房端出了蒸好的桂花糕,与谢揽一路无言地往谢清侧院里去。   能有什么好说的,终究不是一路人。胭脂是不愿说话,谢揽是不好意思,他也不明白自家公子是个什么意思,都闹到这儿份上了,怎么还叫了胭脂过来?   谢揽不由想起这些日子,自家公子那个样子就后怕不已,他想了想还是开口提醒道:“胭脂,一会儿可千万顺着公子,要是可以还是别和公子搭话,乖巧一些躲过了先。”   胭脂侧头看了眼谢揽,莫名之余又觉得好笑,“谢揽,那顿板子我可到现在还记着。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家公子又是什么样的人,我心中都有数,不需要这个时候再来提醒我。”   谢揽一时语塞,然她说得确实是对的,实在没什么好辩驳的,便也默了下来,不再说话。   谢揽引了胭脂进到正院里便退下了,胭脂看了眼院子,谢清侧的院子她是头一次来,倒是和他人一样干净雅致。   胭脂端着桂花糕上得台阶,微微推开门往屋里踏去,入目的是一排珠帘,颗颗珠子串在一起古朴大气,条条垂下,随风轻晃撞荡出悦耳的细微响声。   这屋里宽敞明亮,是两头通的。屋那头敞开着排排大门,面着一大片碧绿湖水,侧边的里屋靠湖又有珠帘垂着,胭脂瞧不见。   胭脂踏进几步,迎面吹来的穿堂风拂得她面前的珠帘子微微作响,胭脂的裙摆都被吹得飘扬起来,颇有几分羽化登仙的味道。   这屋里安静得像是没有人在,只有湖面荡来的风拂着珠帘,发出的细微声响,胭脂站定在原地默了一默,才扬声唤道:“二公子?”   里头半响没有动静,胭脂不由疑惑,便一手端着盛桂花糕的瓷盘,一手轻轻掀起珠帘走了进去,先往看里屋瞧了一圈,没瞧见人,转身看别处时,却一眼就看见谢清侧,他坐在里屋正对面的桌案前,看着她正自酌自饮。   胭脂骤一见他闷声不吭这般看着自己,便心下一颤,他坐在那处还是一贯清清冷冷的样子,可看她的眼神又透出几分意味不明……   那目光落在她身上,直让她觉得很微妙,可说不出那里不对,只觉得被他这般看着,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清侧:“猜我为什么这么看你。”   胭脂:“奴婢猜不出。”   谢清侧:“呵呵。”   胭脂:“……你快救救我!我错了,我不招惹他还不行吗?”   丹青手:“你放心,我一定救……”   谢清侧:“哦?”   丹青手:“……”   胭脂:“你快救……”   丹青手:“……我……我这里信号不大好阿,先……先挂啦!”   胭脂:“……”   ps   丹青手:“今天你们评论好勤快阿,举高高~…哈哈哈哈   明天要上的是卡了好久时间才写出来的,新手写这太tm难了,哈哈哈哈……” 第61章   湖面的风轻轻荡进来, 拂过胭脂的墨蓝色裙摆, 带起细微的弧度露出里头的小巧玲珑的软布鞋面, 又拂过一旁的珠帘荡出了的细微声响, 衬得屋里头越发安静。   胭脂越发僵硬起来, 总觉得他眼里有一些意味深长的东西透出来,那目光落在她身上都能灼烧起来, 叫人实在受不住, 叫她都有些端不住手中的桂花糕。   胭脂低垂下眼避过他的眼神, 可还是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胭脂微蹙蛾眉,默了默还是欠身请安道:“奴婢请公子安。”   他还是不发一言,只伸出皙白修长的手端起酒盏, 递到唇边浅酌一下便垂眼放下,又轻掀眼帘看向她, 那种带着审视又透着些许危险的眼神,叫胭脂越发不知如何动作, 僵硬了片刻才想起手上端着的桂花糕,便一路低垂着眼将桂花糕端到他桌案前。   胭脂略略扫了眼桌案上的一碟碟精致小菜,完好无缺一点没动,又看了他桌前的两壶酒与酒盏, 再看向坐在桌前的人,眉眼如画的好模样,只是看她眼神让她越发不安起来。   她有心想坦白些什么,现下这个当口也是不敢了, 她将桂花糕放在桌案上,便微微欠身道:“公子久等了,奴婢这就去小厨房与厨娘说一说,这里头都加了些什么。”   谢清侧闻言眉梢微微一挑又缓缓平下去,他的手轻轻抚上酒壶,微垂了眼睫叫人看不出他眼里神情,那酒浸得他唇瓣微微泛着水泽,叫人看着都能晃了眼。   半响,他才开口淡淡道:“不必去了,回去替我谢过嫂嫂好意,顺道将这果子酒送去给嫂嫂当谢礼。”他看了眼手边一壶还未动的酒,这壶酒不同于他现下喝的,瓶身精巧秀雅,上头点缀着几色宝石,一瞧就这酒便不是凡品。   胭脂抬眼看去,那酒壶就在谢清侧身旁,与她距离太远,她要拿只得俯过身伸手去拿,只是如此实在太不规矩。   她只得绕过桌案缓步走到他身旁,伸手去拿酒时,他却伸手搭在她的手背上,胭脂不由一颤差点没扶稳酒壶,他的手贴着她的手背带着微凉的触感,让她越发慌了神。   她对谢清侧的感觉太复杂,她因那次杖责,露出的真面目而厌恶他,可却不忍太过苛责于他,这种似敌非友的感觉实在叫她不知如何是好。   可最不该得是,她对谢清侧是这种敌不敌、友不友的感觉;他就不是了,心里怕是将她骨头磨成粉的心思,都是有的。   胭脂微微稳住自己,看了一眼谢清侧,不动声色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谢清侧抬眼看了她一眼,眼里平平淡淡地不再像刚才那样……那样透着危险放肆的意味,胭脂绷着的那根弦不由自主地松懈下来。   可片刻后又提起心,他的手正慢慢滑过她的手,移到她的手腕处轻轻握住,胭脂心下又一提起,不由自主地看向他。   她受不住正打算想收回手,他轻轻提起她的手腕将她的手移开了酒壶,她的心才微微落下来些。   他将酒壶提起往案前的酒盏里倾倒,酒水撞击着杯壁溅出涓涓悦耳的清脆水声,湖外风声荡着珠帘轻晃,声音时大时小回旋在耳畔,叫胭脂虽然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还是略微放松了下来。   只是如此这般,胭脂的鬓角已经起了细微的汗珠,她的心思早已不知不觉间被他拿捏住,现下只觉累极。   他拿捏的度极巧,张弛有度,紧的时候松一松,松的时候紧一紧,叫胭脂不知不觉间无力招架起来。   瓷白雕花的酒盏里盛着浅浅青绿色的酒,他皙白的手指托着酒盏,衬得酒盏越发雅致,里头的果子酒也越发芳香诱人。   他将酒盏递到胭脂面前,略启薄唇淡淡道:“这果子酒刚头送来还没人尝过,为保妥当,还是由你替你家小姐,先尝一尝。”   胭脂看着他递来的酒盏,里头的果子酒是扑鼻而来的葡萄清香,他坐着而她站着,让胭脂觉得没有一点不安压抑,加之刚头她自己疑神疑鬼太过紧张,显得她越发小题大做。   她本该毫无戒备得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可……这一切都太顺理成章了……   这一种安全平静的氛围让她心底隐隐不安,她太熟悉叶容之了,他就是喜欢营造出一种这样的氛围,然后不动声色地爆发,叫人措手不及、避无可避……   胭脂敢来就是因为她能确定谢清侧不敢在青天白日里就害她,这么多人都知晓她来了他这处,他怎么可能敢?   胭脂看着他手间托着地那盏酒,默然了许久,她现下……不确定了!   她的额间微微汗湿,被湖面袭来的凉爽清风拂没了,甚至有着丝丝透骨的凉意。   胭脂看了谢清侧一眼,唇间微动,琉璃般的眼眸不安地微微转动起来,她赌不起,他这里面若是下了毒……那她的命便送了……这一世也就没了!   许是胭脂的细微动作表露了些什么,谢清侧的眸色微微暗下来,胭脂一对上他的眼就越发慌了神,她猛地一把推开他递来的酒盏,直往外间冲去。   胭脂冲出去甩开条条垂下的珠帘,跑到了外间,见门被风吹得虚掩起来,她一下便慌张起来。   连忙上前开门,却被后头追来的谢清侧狠狠一压撞在了门板上,连带着门都关严严实实,胭脂被强压在门板上,只觉胸口撞得生疼,不由暗地咒骂了一声,他莫不是和她过不去,怎么每次都……!   她的手被他单手反锢在身后,她的膝盖内侧被他的膝盖死死顶着压在门板上,她全身根本没有着力点,他力道拿捏地极准,她根本使不出力气挣开。   他全身几乎没有一丝缝隙地贴着她,这姿势太过亲密,隔着衣裳都能感觉到他的体温,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后颈,胭脂不明所以间只觉越发难堪起来。   她忙稳住自己,可刚头跑得太急,气息还有些紊乱一时无法平息,只得微微侧头喘着气问道:“二公子,您……您这是做什么?”   谢清侧微微歪头对上她的脸颊,他的唇离得太近,两厢之间不过一张薄纸的距离,他压着她还是一贯清冷淡漠的样子,冷淡地好像锢着胭脂的人不是他一般,他的薄唇压上胭脂的脸颊,言辞间带着几分责备缓缓吐字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话间他的唇瓣在她面上轻轻摩擦,带着难言的暧昧,那扑面而来的男子气息叫她难以招架。   胭脂微蹙眉心不由微弱得扭动起来,他在后头越发下了狠劲压着她,胭脂胸前压得生疼,不自觉发出一声闷哼。   她知道那处必然乌青了,现下绝对不能和他对着来,还是得软和一点先放松了他的警惕之心为好。   胭脂微微平稳了些气息,放柔了声音,软着嗓子细声求道:“二公子说吃什么酒就吃什么酒,可您能否轻一些,这门板实在太硬实了,把奴婢的……奴婢都给磕疼了。”   谢清侧闻言眸色慢慢晦暗起来,将手中提着的果子酒抬起,仰头往自己嘴里倒了一口,将胭脂转了个身子又重新压上,低下头狠狠堵住胭脂的嘴,将嘴里的果子酒往她嘴里送。   胭脂一时没想到他会如此,连忙抗拒起来,她那些阴毒的招数根本不忍心在他身上使,束手束脚下就被他禁锢着压在门板上推脱不得。   些许果子酒顺着他们紧贴的唇慢慢滑下,顺着颈滑进里衣,她微微轻颤起来,他抱得越发紧了,手勒得她缓不过气来。   他将果酒顺利的渡进她的口里,清甜的果子酒在唇齿间蔓延,他的舌头压着她的舌头强迫她喝下了酒又在她口中打旋儿,又含着她的丁香小舌纠缠,强硬霸道不容抗拒。   胭脂那里受过这样的架势,一时间被他弄得浑身发软,缓过神来才惊觉这是自己的弟子,她竟然被他弄得乱了心智,这一种羞恼难堪越发灼热起来,烫醒了自己便越发挣扎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哈哈哈,我才发现章节表标错了,哈哈哈哈哈,谢谢小精灵提醒,要不然以后改吐血,哈哈哈哈……谢清侧作为变态,怎么可能不深谙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道理,别的先不管,人抢了再说!” 第62章   胭脂越挣扎他锢得越紧, 直到她快透不过气了, 他才慢慢停了下来, 唇也慢慢离开了她的, 只抵着她的额平稳气息, 胭脂被他的气息烫得受不住,手抵在他胸膛, 将他往外推。   谢清侧顺着她的力道微微松开了些, 隔了些距离看着她, 他的眼眸如同浸了水一样潋滟, 那唇因为刚头的缠磨越发红润,唇上泛着果子酒的微微水光。他有的,她自然也是有的。   待胭脂略略平稳了气息, 他又靠过来微启薄唇吻上她柔嫩的唇瓣,轻轻吸吮着, 像是要把她唇上的果子酒吃干净,又微微探出舌尖在她的唇瓣上轻轻一舔。   胭脂仿佛触了电一般浑身一颤, 刚刚平稳下来的气息又乱了,她蹙起眉勉力侧头避开了他的缠磨,脑子虽然一片空白,可到底还是一丝意识, 一想到这是自己的弟子,且自己竟这般不经撩拨,还因为他的亲昵厮磨而软了身子,这实在叫她太过难堪……   他不记得过往种种, 乱了伦常无可厚非,可她是记得的,这夫子与弟子唇齿交缠、耳鬓厮磨,她光一想就受不了了,那种乱伦难堪的情感在她心间蔓延开来,尤其她还被他带得沉浸其中,这不禁让她越发羞耻起来,她略启了唇,断断续续求道:“别……别再来了……”   谢清侧看了她片刻,眼里带了些许不明意味,不过身子倒是不再这样压着她了,与她彻底隔开了些距离,手也慢慢松开了不再禁锢着。   他微微松开了手后,胭脂却因为失了他的支撑险些没站住脚,直靠着门板往下一滑才吃力站住,她才惊觉刚头都是因他抱着才没软倒的,这实在难堪至极!她算个什么夫子,竟因为弟子的厮磨而这般作态,简直太不知羞耻!   谢清侧见她站不稳,便又伸出手将她揽进怀里,低头靠近她耳旁亲了亲她小巧软嫩的耳垂,声音都好似在酒水中浸过一般,染几分清润醉意,看着胭脂羞恼至极的纠结模样,故意戏弄道:“怎么会站不稳呢?”   他这样说话太磨人,又靠得这般近,所有的感觉都无限放大,他的声音沉穆清冷中带着几丝低哑,呼吸间的清酒气息都扑在她面上,缠绕着她的呼吸,叫她都微微发颤起来。   他说的话越发提醒了胭脂刚头的不堪,她受不住心里的指责,看着他羞恼道:“别说!”   谢清侧低头看她,似在细细打量,他的目光如有实质太过炙热,叫她越发招架不住。   她实在弄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做派,当初便是与她做戏,也不过是拉拉手而已,那像这般……   她疑惑之余也微微缓过了劲,还是脱身要紧,旁的顾不了这么多。   她抬起手略带三分力道,按在他的手臂上,语气轻浅却含了几分提醒道:“二公子怕是吃醉了酒认错人了,奴婢便当这事没发……”   谢清侧未听完便出声截了她的话,言辞之间颇有几分轻佻,“你要是当这事没发生,那是不是在暗示我该更进一步?”他将她压在门板上,紧贴着她意味深长嘲弄道:“嘴上没一句真话,欲拒还迎倒是好手段,本公子就依你!”   胭脂眼睫狠狠一颤,忙按住他的手,靠在门板上蹙起眉头看向他,肃然道:“大房那边都知晓奴婢来了这里,公子还是顾及些自己的体面!”胭脂微顿了顿,语气凌厉暗含了一丝威胁,“奴婢来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了,免得上头怪罪下来不好交代。”   谢清侧闻言眼神淡漠,看了她片刻后,像是知晓了其中的厉害,慢慢松开了她。可他的手却微微抬起,取下她发间的木簪,随手往里间丢去,那木簪穿过珠帘,发出清脆细微的撞击声,一条珠帘轻轻晃动,簪子落在了里间。   胭脂看着木簪落在地上直发怔,心中一时极为复杂,她当初也是这般,当着他的面就随意丢弃了这花木簪……如今却换成了他自己,这倒是让她尝到其中的难言滋味,不由心口微堵,也不知他那时是以这样的心情,来面对她这样的夫子?   胭脂慢慢站直身,直看着木簪神色未明,喃喃道:“公子这是何意?”   谢清侧抬眼淡淡看了她一眼,“不顺眼罢了。”便转身往里头走去,待到了珠帘前伸手撩开帘子时,才回头看向胭脂,颇为意味深长道:“你若是舍不得可以再捡回去,就怕你……走不动。”说完便不再理会她,提着手中的酒壶慢悠悠往里间去。   胭脂听在耳里越发难堪起来,她刚头连腿都软了,这简直让她不敢再回想,心中的指责直压得她实在透不过气来。   她勉强稳住自己的心绪,抬步向里间去,要是木簪这时候不拿,以后就永远也拿不到了。   他现下这个性子,指不定都能给扔到湖里去,他自己不记得了,可她还记得,他到死都还拿着这簪子的情形都历历在目。   于她来说,丢什么都不能丢这簪子!   胭脂撩开帘子进去,侧头看了一眼谢清侧,他正站在桌案前,背对着她将手中提着的酒壶放在桌案上。   胭脂见他这般便觉得安全了些,也不敢再看,连忙俯身去捡落在地上的花木簪,待拾到木簪直起身子时,却突觉一阵猛烈的晕眩,险些就立不住脚,她忙伸手按住额头稳了稳身子。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胭脂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谢清侧。   他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靠在桌案上,一眼不错地看着她,那眼神越发意味深长,丝毫不加掩饰的放肆……   见胭脂这般看来,他故作疑虑,作弄般问道:“怎么不走了?”   胭脂紧蹙蛾眉,那里敢再和他搭话,连忙收回视线,勉力稳住自己的身子抬步往外间走去,可还没走几步就一阵天旋地转,她连忙伸手抓住触手可及的珠帘,却一点用也没有。   她还是狠狠栽到在了地上,珠帘也被她扯得分崩离析,珠子纷纷掉落下来,砸落在她身上,咕噜噜滚了一地。   胭脂觉得越发不对起来,这感觉和软筋散不同,她体内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且浑身发热起来,她根本压不住那种感觉。   胭脂倒在地上难以抑制地微微挣扎起来,谢清侧看着她眼神越发晦暗起来,却还是站着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白费力气,半响才开口道:“要我帮帮你吗?”   胭脂闻言看着他,竟然觉得他……格外可口,看着这衣冠楚楚的模样,她竟然想……   胭脂羞愤难当之余又压不住心中蠢蠢欲动的念头,她气得浑身发抖,勉力压着那种难以启齿的感觉,看着谢清侧怒不可遏,费尽了力气断断续续斥道:“孽障,你下……下了什么!”   谢清侧看着她不发一言,权作没听见的模样,只是越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胭脂的眼眸像是被润湿了一般,衬得容色越发氤氲,柔嫩的唇被他厮磨地泛着不寻常的红,瞪着他的时候似怒含羞,又这般软倒在地上,叫人心中都泛起不好的念头,那可怜的模样直让人想要狠狠欺负一番。   他站在远处欣赏了半响,直到胭脂这头快被身体里的那种感觉折磨得快疯了,他才慢慢向胭脂走了过来,站定在胭脂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情莫测。   胭脂被他这样看着,竟然越发受不住,微微低吟出来,她一时间羞愤欲死,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看着他眼里都泛起了屈辱的水光。   谢清侧神色越发莫测起来,他俯身在胭脂身旁坐下,手撑在胭脂身侧看着她问道:“这宫里的秘酒滋味如何,你可猜出是什么酒了吗?”   胭脂喘着气,体内的感觉越发难以抑制,这还能是什么酒,她现下这般表现那还需要猜!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修瞎了,瞎了……瞎……了……” 第63章   他见胭脂不答话, 便俯身凑到她耳旁, 对着她的耳朵轻轻说道:“这酒都是宫里寻欢作乐用的, 一会儿我们……”   他说话的气息轻轻喷在胭脂的耳畔, 叫她一阵发颤, 她伸出手擒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住口!”   谢清侧见胭脂如此羞耻难挨的模样, 竟然轻轻笑了起来, 他一贯冷冷清清的模样, 如今这般笑起来竟有了几分春日杏花暖的好瞧头, 平白叫人晃了眼,胭脂只觉连他的轻笑声都在迷惑人,她已然在崩溃边缘了……   谢清侧伸手抚上胭脂的胳膊, 带着难以言语的意味隔着衣裳滑过胭脂的肌肤,继而握住了她的手, 将她的手从他的衣领下慢慢摘了下来,握在手中把玩。   胭脂脸色越发潮红起来, 神情慢慢迷茫,最后一丝理智已然在涣散。   谢清侧看着她眼神越发危险炙热,他握着她的手俯身看向,突然慢条斯理说道:“你这手可真巧, 既会写信哄人,又会做桂花糕……”他说着眼眸微微一暗,将她的手按在地上微微支起身子俯看着她,言辞间暗藏一丝危险, “你来说说,你还会做什么?”   他骤然一离开她,胭脂只觉得一阵空虚,她死死压着体内这种难以启齿的叫嚣。这般受他折辱,实在叫她心中戾气迭起,她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理智,故意看着他挑衅道:“奴婢做这些都是……都是为了哄公子高兴,您怎么……还生气了呢?”   谢清侧闻言看着她越发高深莫测起来。   胭脂顿了顿,直喘着气看着谢清侧,由不知死活道:“公子可真是……天真烂漫得紧,骗起来……呵……太是得趣儿了……”   谢清侧看着她不发一言,眼眸越显晦暗,都隐隐透出了一丝狠意。   他俯看着她略带几分咬牙切齿缓缓说道:“难为你这般体贴,既然如此懂事,那一会儿可要好好哄本公子高兴高兴……”   胭脂被他弄得低喘一声,险些叫出声来,她已然被这种感觉磨砺得失去了意识,她看着上方的人只觉得秀色可餐。   她伸出手环过他的脖子,他便顺势吻上她的唇,在她软嫩的唇瓣细细啃咬吸吮,她实在受不住张嘴低吟出来。   他微微一顿,舌头便伸了进来勾住她的丁香小舌纠缠不休,她越发难挨起来,胭脂被他堵着嘴叫不出来,只能呜呜咽咽地受着。   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听见了门内细微的响动停在了门口,那人轻扣门扉,唤道:“胭脂?”   胭脂猛被唤到,微微回过了神,来人是谢明升的丫鬟玲珑。   胭脂睁开眼一看才惊觉自己和他竟然衣裳凌乱成这样,他微微抬头敛眉看向门那处,眼里春色撩人还透出几分被扰得不耐烦。   他的衣领被微微扯开,让她一瞧就觉得刚头轻薄人的是她,她竟然对弟子做出这般禽兽不如之事,这念头太过可怕,微微掩盖了那些难以启齿的感觉。   玲珑见里头没了动静,越发肯定是胭脂,她心中有些不耻胭脂所为,送个桂花糕竟和二公子的小厮勾缠起来,真真是个不要脸面的。   不过转念一想,她这般所为也没什么,大公子那处没办法勾上手,便只能往二公子这里看,那二公子可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这回秋闱中了解元,可谓是前途大好,人又生得那个好模样,只不过是个极冷淡点,可是不好勾的。   当初也有几个胆大爬床的丫头,不过都没得成手,她们都暗笑二公子怕是要修道的,近不得女色,一近女色便破了道。   胭脂怕是勾二公子不成,转为了二公子身旁的红人谢揽,玲珑想到此越发瞧不上胭脂,不过一个一辈子做奴才的命,她不由柔着声,调侃道:“胭脂,你忙什么呢,大公子有事找你呢~”   胭脂慌忙应了一声,握起拳用指甲死死扣着手心,生怕那种可怕的感觉又吞没了她的理智,她伸出另一只手推着谢清侧,他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眼里透着几分情欲炙热而又危险的味道。   胭脂被他看得越发难受,连忙提起气勉力警告道:“谢清侧,我……是你堂嫂的人,你要……要是敢染指,你祖父一定……饶不了你。”   他闻言又慢慢笑了起来,那如同珠玉落盘的轻笑声透进她的耳里,越发撩人起来,他眉眼间都透出一丝狂妄,“他能怎么样,来来回回也不过就是家法伺候……”   胭脂闻言看着他直发怔,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玲珑在外头等得不耐烦起来,直接推开了门。   谢清侧也不开口阻止,只手撑在胭脂耳侧看着她,胭脂越发羞耻,竟是克制不住眼角溢出了泪。   玲珑微微推开门看了一眼屋内,便直吓得捂住了嘴,与胭脂厮磨纠缠的竟……竟然是二公子!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直呆在了那当头。   胭脂越发挨不住谢清侧的动作,她用手死死推着压着她纹丝不动的谢清侧,对门口的玲珑喘道:“去……去找……大公子!”   谢清侧好看的眼微微眯起,神情越发莫测起来,他慢慢支起身子不发一言地看着她。   胭脂见他起身,连忙往翻过身往外爬去,她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根本爬不了多远,只能向门外的玲珑伸出手哑然道:“帮我......。”   胭脂现下实在太煎熬,汗流浃背,额发都浸湿了,汗水直淌下,滑过黛眉,被细长的睫毛挡住,眼里半是迷蒙半是挣扎,衬得眉眼越发朦胧好看。   谢清侧坐起身看着胭脂往外爬去,眼里含着透骨的玩味,衣领凌乱,发冠却纹丝不乱,一派风流祸害的模样。   玲珑愣在门口,实在这眼前所见太过让人震惊,她何时见过这样的二公子,他人前一贯衣冠楚楚,清清冷冷若谪仙 ,再加之胭脂衣裳凌乱,墨蓝色的衣裳都散开了,一眼就看见 里头的杏色肚兜,唇瓣都泛着不寻常的红,一看就是受了狠狠欺弄又柔弱无力的可怜模样,这两人这般活色生香的直叫玲珑看呆了去,胭脂的话根本是充耳不闻。   胭脂真的一刻都挨不住了,这宫中秘酒太可怕,真的能让人不管不顾地变成荡妇,她的汗水落得越发多,直流进眼里刺的胭脂直流泪,微微抓住一丝神智,她的手死死扣在地上,指尖都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甚至于透泛起了红。   她看着玲珑,声音都变了个调,语调里都能透出几分勾人,喘息哽咽道:“玲珑……求你~”   玲珑这才回过神来,她看向了二公子,发现他正不发一言地看着自己,那眼神淡漠地如同在看一个将死之人,玲珑心头莫名一骇,不敢再多看一眼,连忙转身逃也似的飞奔而去。   胭脂看着玲珑离开的背影越发绝望,她面上甚至透出一丝孩子般的迷茫,不知该如何办才好。   她正发怔着,身后的谢清侧突然悄无声息地俯下身,在她耳畔蛊惑道:“胭脂,你该求我的……”他莫名停顿了下,低哑道:“你要是这样求我,我说不准就心软放过你了。”   胭脂强忍去忽略,因为他靠近而缠绕着她呼吸的男子气息,忙听话地软着嗓子哀求道:“求你......求求你~”   谢清侧听到后靠在她身上轻轻笑起,待笑得够了才靠到她的耳旁,轻轻用牙咬了咬胭脂的耳垂,带着几分惑人道:“耳根子真软,随便说说就信了。”说完伸手压住她按在地上的手,低头咬住她的耳垂细细缠磨。   胭脂只感觉耳垂被他细细吮咬着,她身子猛地一震抑制不住地哭出来,真的要被他磨疯了。   许是胭脂哭得太突然,谢清侧略略停了下来,薄唇贴着她的小巧耳朵,像是心软了一般,轻声问道:“怎么了?”   胭脂见有转机连忙哭得更加委屈起来,她哑着嗓子断断续续地哭道:“公子......求您别这样,奴婢……奴婢害怕…...求求您!”   谢清侧像是听进去了,他坐起身不再压制着她,将胭脂抱起,揽在怀里让胭脂靠他的手臂上,看了会儿她泪流满面的可怜模样,他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颇为认真地看着她,淡淡吐字道:“你今日就是把这双招子哭瞎了,我也不会信半个字。”   胭脂闻言绝望地闭上眼睛,谢清侧起身将她拦腰抱起往里间去,那墨蓝色的裙摆在半空飘扬而起拂过珠帘,带得珠帘不住晃动。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到站啦,小精灵们下车啦,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tm开的老爷车吧,只开到0.5米就停了,混账玩意儿!” 第64章   偌大的谢家祠堂静得毫无声息, 只微微听堂中众人的呼吸声, 这是谢家人到的最齐的一次了, 连在谢家家宴中都没怎么露脸的谢二爷也规规矩矩地到了谢家祠堂, 大抵是因为这一遭他的儿子步了他的后尘, 且还颇有长江后浪推前浪的势头……   谢二爷看着堂中站着的谢清侧,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转眼间儿子已然这般大了, 想当年自己也是这般意气风发的少年儿郎, 可惜眨眼间就成了这般模样。   常年在酒色中浸淫, 他整个人看上去都布满了颓废衰败之气,早已不是昔日的少年郎了……   谢老太爷坐于堂前直看着站在堂中的谢清侧,见他还是垂着眼漫不经心的模样就来气, 再一看自己的二子还一副神游太外蛮不在乎的态度 ,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   谢老太爷的眉间狠狠叠起了个川字, 蓦然地冲谢二爷吼道:“你看看你教得好儿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染指大房里的丫鬟, 这手都伸到大房去了,像什么话!这读得都是什么书,礼义廉耻难道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谢二爷正沉浸在往昔种种暗自神伤,莫名就被谢老太爷突如其来的暴吼骇了一跳, 他不由一脸冤枉地看向自家爹亲,见老太爷还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不由随口说道:“不就个丫鬟吗,到时赔大房几个不就好了,哪用得着这般兴师动众, 白叫人看了笑话。”   谢老太爷一听,额间青筋突起,暴怒的声音显些掀了屋顶,“混账东西,你说什么!”   众人纷纷眼观鼻鼻观心作壁上观,谢二爷也了噤声。   谢老太爷见他一副窝囊废的模样就更是恨铁不成钢,微提起拐杖往地上一驻,直骂道:“还白叫旁人看笑话,你自己不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上梁不正下梁歪,没指望你能教出什么好儿子来!”   谢二爷垂着头,忍不住暗自嘀咕,“这不连您自己都骂进去了吗?”   这么轻轻飘飘一句话直让谢老太爷一瞬间凝塞住,片刻后是直气得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拿起拐杖就想冲上去把谢二爷这个败家子给活活捶死,众人连忙围上前劝得劝、拉得拉,场面一时有些失控。   谢清侧看着堂内,神情有些散漫,他才和胭脂从屋里出来,虽然衣冠整洁、沉穆清远,但那情.欲惑人的味道好像都浸到骨子里去了,整个人就算平平静静地站在那处,还是能叫人移不开眼,墨衣玉簪,衣冠楚楚的斯文模样直叫人看得脸红心跳。   丁楼烟看着只觉心口郁结,她想不明白他为何能被胭脂勾住了脚,府里不都传言他是个冷心的,从来不肯沾丫头的身吗?难道……难道他是太过伤心才这般作为,借此报复自己?   她如此一想便觉得也说得通,心下倒也不怎么责怪谢清侧了,说到底,也确实是她对不起他的。   丁楼烟又看了眼跪坐在他身侧的胭脂,见她垂着头,纤细的手放在腿上极用力地握着衣裙,眼眶周围都微微泛着红,一副受了极大欺弄而无法接受的柔弱模样。   丁楼烟不由暗中恨恼,没想到胭脂是个这般会装的,她这作态任谁看了不都觉着是谢清侧强要她的,她也不看看谢清侧这般清冷的方正君子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种事?!   想来也是胭脂见谢清侧模样太好,想勾了谢清侧,又不想失了谢明升,才这般作态,真真是个惯爱卖弄风骚,丁楼烟暗想着,美目中都透出几分恨意。   丁楼烟正想着回头怎么好好整治胭脂这浪蹄子,堂中的场面也慢慢地控制了下来,谢二爷身上挨了几拐杖,正搁那儿一叠声儿叫唤,谢老太爷看了还待再骂。   谢清侧的娘亲云氏,扶着谢二爷直看着谢老太爷一脸得楚楚可怜,她掐着嗓子哭道:“求老太爷别动怒,可得保重身子。”   原道是好话,可她这副装模作样得讲出来,就是让谢老太爷看不顺眼,只觉她将谢家变成了青楼别院,更是恼怒不已,但他也不可能跟一个小妇计较,便也别过眼不再理会他们,又看向谢清侧见还是这般漫不经心模样,显然是半点不觉得自己错,谢老太爷不由开口严厉道:“现下就来说说你做得这破烂事!”   谢清侧垂着眼权作没听见,老太爷眼中的犀利越盛,想起他刚中了解元就做出这等败坏门风的事,实在放肆妄为,他看着谢清侧言语讥讽道:“放浪形骸,不视家规,所作所为实在有辱谢家家风,这遭可要叫解元郎尝尝大苦头,还请解元郎多长点记性,免得白吃这些苦头!”   云氏一听就暗道不好,她连忙上前哭闹道:“老太爷,这可不能全怪咱们阿侧,您也是知道阿侧的,向来不重女色的人,又刚刚才中了解元怎么可能在这关头做出这种事……这就怕是有人眼红看不过,非要往二房泼脏水! ”说完,看了眼胭脂 ,眼风又扫到了谢明升那处,那话中的意思只要是眼睛不脱窗都能瞧得出来。   谢明升闻言,脸色一下就不好看了,这显然戳到了他的痛脚,他本就因为谢清侧秋闱势头大好而耿耿于怀,又因他染指胭脂而气苦,现下听得此话面上就更加铁青起来。   谢明升的娘亲肖氏世家闺秀的出身,那看得上这点小伎俩,闻言面上愣是一点情绪也没露出来,只平平静静教训道:“说到底也不过一个小小解元,往日谢家出状元也没这般声张,现下别总人前人后动不动得就提,免得旁人笑话咱们谢家,眼皮子这般浅薄。”这般大家做派越发显得云氏小家子气,连带着谢清侧也落了下乘,中了个解元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实在叫人看低了不少。   肖氏说完又轻轻飘飘看了眼谢清侧及胭脂,缓缓道:“这事儿如何还未可知,这丫鬟本是楼烟打算往后用来伺候明升的,可没想到清侧这般作为……”   这话实在太是一刀见血,她随便点了点,就成了谢清侧眼皮子浅薄只会玩弄丫鬟,且还不知轻重地霸了给谢明升准备的丫鬟,活像是与刚刚中了解元便以为自己大了天去,明里暗里找谢明升的事儿,越发显得他是个没什么出息的,撑不起大事。   这随便几句就已经让二房落了下风,云氏还由不自知,她气极争辩道:“那可说不准,再是清心寡欲的人也架不住旁的小骚蹄子这么不要脸面地往上勾,也不知是谁教唆的,不然哪来这般大的胆子! ”说完还狠狠瞪了眼胭脂,恨不得从她身上刮下片肉来。   场面一下又失控起来,大房和二房的得凡是有孔出气的就没不开口,那喷出来的唾沫星子差点没淹了祠堂,就差撩起袖子狠狠干上一架了。   谢老太爷见他们越说越不像话,连那般有伤风化的乡间俚语都冒了出来,直听得谢老太爷脖子青筋暴起,他猛地厉声斥道:“都给我住口!”又拿着拐杖狠狠一驻地,地都微微裂开了一条缝隙,众人纷纷缩了回去,连呼吸都慢慢放轻起来。   祠堂一片寂静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一出出闹剧都没出现过一般。   谢清侧见差不多了,才抬眼看向谢老太爷,也不多说旁的,便伸手一撩衣摆跪下,背挺得笔直,淡淡道:“孙儿酒后无德,有失风度,自甘受罚 。另,大房有什么尽可提出,孙儿一定照办不误。”   胭脂闻言不由微微侧目看向他,好一个酒后无徳,也不知他醉得是哪门子的酒,他明明是那般清醒……清醒的对她做那档子事!胭脂一想到那些便越发羞耻难堪起来,垂下头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27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这是弄了一出花式打脸,我怕是第一个拐着弯打自己脸的作者,这脸真是生疼生疼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要不然这样,小精灵们试试在想象中自行开车,想开那就开那,哈哈哈哈哈”   众人:“阿呸,混账玩意儿,那还要你干嘛,啊!忒不要脸!” 第65章   谢老太爷面色略微缓和起来, 还算满意谢清侧这么个态度, 毕竟有他爹那么个忤逆的在前面陪衬, 自然少了些许火气, 便拿眼看向了谢明升, 看他要个什么样的补偿。   谢明升一听不对,谢清侧这意思是胭脂就这么给了他了, 那还得了!   他看着跪着的谢清侧, 强压下心中怒火, 装出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说道:“补偿什么的便算了, 这件事就当没有发生过 ,胭脂是我们大房的人,往后还请二房顾及体面, 莫要做出如此有伤风化之事。”   胭脂一直垂着头拼命压抑自己不去想,白日里和谢清侧这个她视作弟子的人做的那档子事, 她还沉浸在自我厌弃的羞愧之中,若不是谢明升说到这些她还都没想到。   她现下这么个丫鬟身份, 若真是到了谢清侧那处,那这种事不就一直都有了?!   一想到自己还要和他一直那般厮磨下去,每每都要受这折辱与羞愧之责,她心下一片骇然, 连忙看向谢明升满目祈求,她是真的希望他这次可以帮到她。   谢明升看见她的反应,冲她微微颔首示意她放心,胭脂略微一安心, 收回视线时,却见谢清侧淡淡看了她一眼,可眼里却藏着不易察觉的戾厉,她不由心下一颤忙垂下头不再乱看,白日里在床笫间就是这般发狠,叫她根本受不住,现下腿都还是发软的,连跪都跪不住,只能毫无仪态地跪坐着。   众人闻言皆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大公子怕是真的中意这丫鬟的,如今都被二公子收用了,竟还打算要回来。   众人纷纷将目光落在胭脂身上细细打量起来,这丫鬟面皮确实讨巧,微微低垂着头显得颇为乖巧懂事,额前的细小绒发显出几分青涩,眉眼间灵气蕴生,眉梢染上的媚色还未淡去,又是眼眶泛红一副可怜柔弱的模样,直叫人看得移不开眼。   不过想来也是个骚蹄子,就刚头那小眼儿还往大公子那处飘,被二公子逮了个正着,只淡淡看一眼便缩了起来,一副怕极了的怯生生模样,想来也是给收拾得狠了,没想到二公子瞧着斯斯文文的人,私底下也是个狠角色。   谢清侧眼里透着不耐烦,整个人越发漠然起来,连多一句废话都不想与谢明升接,只看了眼丁楼烟,连敲带打淡淡道:“大哥还是多顾及些嫂嫂的体面,莫要将太多精力放丫头身上,免得伤了嫂嫂的心。”   丁楼烟被他这么一说,心中微微发热,他必是听了府中的传言,为了自己才将胭脂收走的,她心中不由感概起来,他竟为自己这般费心。   众人闻言又将目光放在丁楼烟的身上,暗道这大公子口味实在有些古怪,怎么放着这么个国色天香的少奶奶不要,非喜欢这底下的丫鬟儿,珠德儿是一个,现下这个胭脂又是一个;这两个在丫鬟中确实面皮出众,但和少奶奶可真是没法比的,除开了家世只论相貌那也是一个天一个地!   谢明升是有苦说不出,只能一个劲苍白地解释道:“ 我没有要收胭脂的意思,她……她是大房的人不可能这么随便就给了你们二房,这若是成了,那往后还不得乱套了!”   丁楼烟实在听不下去了,尤其是谢明升还一副不舍得的样子,实在叫她在谢家人面前丢尽了脸面 ,她冷着脸,强压心中的怨恨说道:“都已然这样了,胭脂就给了二房罢,横竖不过是个丫头,别为了个丫头伤了两房关系。 ”   胭脂听了以后越发觉得无望,她垂着眼看着地面,心头发凉。   谢明升闻言瞪向了丁楼烟,若不是碍于脸面,二人怕又是一顿好吵,谢明升气得面色发青正要开口说话,却被谢老太爷看出了苗头一句话截了去,“莫再多说了,这人就按楼烟的意思办,时辰也不早了,传家法吧。” 这丫鬟在谢明升这里这般重,难免让他散了读书的心思,自然不可能将胭脂再给谢明升,比起谢明升,谢老太爷倒宁愿给了谢清侧,由着他自生自灭去,他便是为这么个玩意儿荒废了学业,也不值当他多管一下。   胭脂微微撑着的身子因为谢老太爷说的话而塌了下去,这看在旁人眼里,都像是失望于离了谢明升这条大船,旁人眼里如此,谢清侧眼里自然也差不离,他平平静静得等着家法,眼里却越发凉薄起来。   执家法的是常年跟在老太爷身边的谢远,早年在江湖行走,后头便跟了谢家,这人可不是个普通野路子,手上也是常沾血的,就拿家法一事来说,往年犯了大忌的谢家子也有几个打残了的,还有一个是直接送去见了阎王爷,那下手可真叫一个毒。   众人一见是他,就暗道这一遭二公子怕是要完了,以往挨得那些与这相比,不过是轻风拂面罢了,谢老太爷这可真是动了大怒,这下二公子想要齐整地出祠堂怕是不大可能。   云氏一瞧就吓得跪地直求饶,谢二爷的脸色也凝重起来,不再是那吊儿郎当的样,祠堂里一时间人人自危,唯有谢清侧一派地八风不动淡定模样,而胭脂则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懵懂模样,直到那板子落在谢清侧的身上,胭脂才骇了一跳,这哪是什么家法,这分明就是想将人活活打死!   那半指厚的竹板带着凌厉的风劲狠狠打在谢清侧的背上,那一下力道暗含内力,若不是竹板厚实,只怕当即就折断了,那噬骨的力道打得谢清侧猛地往前一倾,以手撑地才勉强没倒下,绕是如此他也受了不小的内伤,气息一时有些紊乱起来,嘴角都溢出一丝血迹。   竹板打下的风劲直刮得胭脂面皮生疼,那板落在他背脊上的力道,直听得她胆战心惊,这比之她那次杖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她不由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谢清侧,他竟然还说得这般轻忽,他莫不是想要死在这上头!   谢清侧略缓了口气,手撑着地慢慢直起身子准备接着受第二下,云氏那处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祠堂里压抑地可怖,一种睹刑的恐惧之感不由自主爬上每个人的心头。   待到第四板落下,绕是胭脂这么个眉眼不动的,也不由眼皮一跳慌叫了一声,不过云氏的动静比她还大,才让她没引起旁人的注意。   谢清侧的气息彻底乱了,他额间都布满了冷汗,汗水落下眉眼来滴滴落在地上,嘴角的血迹越溢越多,撑在地上的手连指节都用力得泛了白,胭脂猛地想到了他上一世临死的光景,心一下揪疼至极,放在腿上的手都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直看着谢清侧,眼眶又微微泛起了红。   谢清侧以手撑地,转头微微看了她一眼,半响才收回了视线,那一眼太深远,胭脂心猛地一窒,越发慌了神,可……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在谢家哪有她这么个丫鬟可说话的余地。   “老太爷,这般会打死阿侧的……求老太爷开恩,别再打了,阿侧已经知道错了……老太爷,求求您别再打了!”云氏直哭倒在地上,哀求不已,若不是有婆子拉着,早冲上去和谢远拼命了。   谢老太爷阴沉着一张脸,众人皆不敢吭声,半响后,老太爷看着谢清侧,眼皮都没动一下只义正言辞道:“犯了错就得付出代价,即便是打残了,又或是打死了,这规矩也不能废!”   云氏一听便厥了过去,谢二爷愣是站在一旁一动不动。   谢清侧手撑着地,微微抬眼看向谢老太爷,眼里暗含一丝苦涩。   胭脂闻言不由心下凄凉,谢老太爷这心偏得实在太过伤人,刀剑刺人不过在皮肉之上,他这只字片语才是真真的诛心!   又一板落下,胭脂猛地闭上眼不敢去看,可耳朵还是能听见,她强压着自己不动不看,直叫她忍得心口生疼。   待打完了十板子,谢远收了板子看向老太爷,谢老太爷点了点头,直看着谢清侧,不由心中略略有些意外,谢远这十板子可都是使了内家功夫的,一板子下去都能打得人哭爹叫娘、痛不欲生,他竟是一声不吭全挨了下来,倒是个能抗得起的,他不由略缓和了些,吩咐道:“这事往后不可再犯,今日就到这儿罢,且下去好好养着。”   胭脂闻言连忙俯身去看谢清侧,他面色苍白只垂着眼,眉头紧皱,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道阴影,眉眼上皆透着晶莹的汗水。   胭脂伸手去扶他,他慢慢睁开眼靠着胭脂强撑着站起来,她手之所触皆是湿漉漉的,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一般。   胭脂越发心慌起来,她不知道这是汗水还是鲜血,她都分不清他现下是谢清侧还是快要死去的叶容之,那种看着他死去的绝望悲切又一下子没顶而来,她浑身都止不住得颤抖起来,泪水一下就模糊了视线。   谢清侧微微低头看她,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低声安慰道:“别怕。”片刻后,像是力竭站不住一般,轻晃了一下身子,胭脂忙强忍泪水勉力撑着他,他才微微稳住,才往前走了几步就轻轻咳起,突然猛地弯腰吐了一地血。   胭脂心下大慌,急道:“阿容!”谢清侧已靠在胭脂肩膀晕了过去,连压得胭脂也一同倒了下来。   祠堂顿时一片混乱,叫得叫,扶得扶,乱得团团糟。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怎么办,我的存稿越来越少了,我好慌啊啊啊啊啊啊啊……心疼纸几,   车里怎么还有流连忘返的小精灵,赶紧下来哈哈哈哈   有小精灵猜对啦,那果子酒就是杜憬给弄来的哈哈哈哈哈……杜憬可是重要的一条线……”   胭脂:“杜憬这混账玩意儿,我早晚扒了他的皮,都带坏了谢清侧!”   杜憬:“窦娥冤!谢清侧这厮还用得着别人带坏,被带坏得明明是我!” 第66章   那日家法后, 胭脂每日去都瞧他死了没……额不……应该是还活着不……   胭脂每日都过得很是忧心, 他现下太虚弱了, 好像轻轻一掌就能将他拍死了, 是以她每日都是提着气小心翼翼去看他的, 生怕动静太大就将他给吵死了。   直到他醒过来了,她才微微放下了心, 也不敢再去瞧他了, 因为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她搬到了谢清侧的院里, 没了丫鬟该干的活, 每日都闲得和老爷似的,吃饭晒太阳看谢清侧,现下他醒了, 胭脂就少了一项事务,日子过得更加闲散了。   可是闲了就会想东想西, 她现下一闭上眼还是会想起那日的情形,她都能清清楚楚听到他在耳畔的喘息声和自己那不堪入耳的声音, 她猛地胸口一闷,她竟然和自己的弟子做出这种有违人伦的苟且之事,简直是荒谬至极!   她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如此,难道是恼她代替丁楼烟写信, 让他觉着被戏弄了?   胭脂正百思不得其解时,谢揽却来了站在院子口,木着张脸对她说道:“胭脂,公子让你去书房。”   胭脂闻言心下一颤, 怎么……怎么还找她了!他才养了没多久就能找人麻烦了?   一想到要去见他,胭脂就浑身不自在,她踌躇半响才跟着谢揽去了书房。   她来二房这么久了,还是头一次来书房,站在门口快一刻了还是没敢迈进去 ,她现下实在无法面对谢清侧。   谢揽站在一旁干瞪眼,直小声催道 :“快进去啊,干站着做什么,公子又不会吃了你!”胭脂闻言横了他一眼,合着站着说话不腰疼,又不是他去对着谢清侧就搁那儿说风凉话!   胭脂想了想还是推门进去了,书房宽敞明亮,一踏进去就是扑面而来的墨香,书房是两面通窗的,只靠湖的那一扇窗户是敞开的,外头的风从湖面上吹来,带着水泽的气息让人微微清醒。   胭脂缓步进去,一眼就看见了坐在书案前执书看着的谢清侧,看上去已然没什么大碍,穿着清简的墨色衣袍,里头的白色里衣在领口出微微露出,显得干净清爽。   胭脂微微顿在那处,看着他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莫名地面红耳赤起来。   谢清侧听见了动静,微微抬眸看向她 ,胭脂一下子浑身都微微僵硬起来,直到实在受不住他的审视了,才抬步往他那处走去,默然垂眼站定在书案前,他才收回视线又看向了手中的书,片刻后,淡淡吩咐道 :“研墨。”   胭脂见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也少了些许不自在,她勉力镇定下来,走到书案旁伸出微颤的手,看了眼书案上宽二指长三寸的和田青玉墨床,上手拿起墨锭,放在砚堂里打圈儿研磨。   研墨是件很费力的活儿, 长时间要顺一个方向磨,心若是静不下来,手下失了稳劲随意乱磨,研出的墨必是粗而不匀的。   胭脂现下手都是抖的,一瞧就晓得研不出来什么好墨。   与他共处一室让她很不自在,胭脂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清冽气息慢慢环绕到她身上,叫她越发想起那一日的种种,实在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待到她好不容易将墨磨好,胭脂先揉了揉手脖子,才将墨锭放回磨床上。   一直当她如同个摆设一般的谢清侧,连视线都没离开书便说道:“我说停了吗?”片刻后才慢条斯理地抬眼看向她。   胭脂闻言一脸错愕地看向他,他垂下眼睫随意看了眼砚堂里的墨,淡淡道:“重新磨。”   胭脂听后脑子都微微空白了一瞬间 ,垂眼看向了砚堂里的墨,确实是没磨好,可好歹也磨了这般久,将就着用不行吗?   谢清侧见她一脸不情不愿,忽平静道:“怎么……你听不懂?”   胭脂一下就听出了他话里的不悦,心下有些慌,现下她在他手心里捏着,要是不如意了还不知得遭什么罪,胭脂想了想忙讨好道:“不是的,二公子,这砚堂的墨都满了,奴婢在想法子把墨往哪儿弄呢~”   谢清侧听后垂着眼不发一言 ,胭脂心下一慌生怕他又想什么阴毒的招儿,便软了嗓子示弱般轻轻唤道:“二公子?”   谢清侧抬头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胭脂一见他走过来就垂下头不敢再看他,他站定在她身侧 ,胭脂直感觉一道阴影笼罩着她,余光里都是他墨黑的衣色,鼻尖嗅到的都是他身上淡淡的清冽气息,就越发不知所措起来 。   他站着看了胭脂一会儿,突然慢慢靠过来,在她耳畔轻轻说道:“你那些信都写得极讨巧,怎么会连墨都研不好?”他温热的呼吸都喷在胭脂的耳畔,语气暧昧难解,可话里却透着浓浓地不悦,胭脂闻言眼睫狠狠一颤,半响不敢接话。   谢清侧的目光落在她微微颤动眼睫上,又在她身上流转几番,才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从她身旁走过一路往外间去,再回来时手中多出了一青花瓷杯盏,他缓步走到了书案前伸出皙白修长的手端起砚堂,垂眼将砚堂里的墨倒入杯中,又将砚堂放回书案上。   他伤还未好似有些气不顺,微微伸手掩唇轻声咳了几声,才抬眼看向站在书案旁的胭脂,言语中不含一丝感情,淡漠道:“ 继续。”   胭脂连忙垂眼安安分分地继续研墨,可没想到他竟让她研了整整半日,到了晚间,谢清侧才叫了停,而那时胭脂的右手已经酸得抬不起来了。   胭脂没想到这才只是开始,从那以后谢清侧竟每日都让她研墨,整日整日得下来,胭脂的手脖子都肿了起来,觉得再这般下去这手早晚给他废了,早间起来就打死也不想再去了。   谢揽来叫时,胭脂就装出一副手都快断了的模样,扒着门作凄楚状哀嚎着去不了,谢揽倒是信了忙去回谢清侧,胭脂等了会儿,见谢揽没再回来才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再对着谢清侧研墨了,她这几日做梦都在研墨,实在累极了。   谢清侧可真是个不好伺候的,这折磨人的法子直叫她生不如死,研墨这般枯燥乏味的活儿她是真的不想干了,她宁愿去大房当粗使丫鬟,也不愿意一天到晚研墨!   胭脂累得又爬回床上去,睡了会儿回笼觉,醒来时却瞥见谢清侧就坐在她床旁看着她,似乎看了有一会儿,见她醒过来也不动,只神情莫测地看着她,胭脂心下一跳忙拥被坐起。   谢清侧抬眼看向她,半响才淡漠道:“手给我看看。”   胭脂垂眼看着他手里拿着的瓷白药酒,颇有些犹豫不决。   谢清侧等了半响,似乎失去了耐心,看她的眼神越发淡漠起来,胭脂一对上他的眼就慌了,连忙从被子里伸出手,颤颤巍巍地将手递到他跟前,手是纤细白嫩的,腕子上却红肿了起来,不过离手断还差个十万八千里。   胭脂胆战心惊地看着他抬手握住她的手掌轻轻翻转细细察看,他看得很认真,眼睫垂着投下一片阴影,显得越发谦和有礼,衬得斯斯文文的好模样,却不知怎么会对她做出那种不知羞耻的事来?   胭脂不敢再看只垂下眼看着他的手,皙白修长、指节分明,完美地无可挑剔,明明干干净净不带一丝感情得握着她,她却越发羞耻起来,他的手那日都不知有多放肆。   胭脂快被折磨疯了,她一看到他就自动想些有的没的,一时间不想接触他,她微微一缩手,他便握住她的手不让她乱动,又微微敛了眉看了她一眼,胭脂连忙安分得一动都不动了,她是真的怕了他了。   谢清侧见她安分了才收回视线,将她的手放下,拿起药酒倒在手心才拿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腕上揉按。他下手可真的一点不轻,她手腕本就细得跟根牙签似的,他还这般用力,只按地胭脂泪眼汪汪。   她看向谢清侧垂眼认真的模样,不由眼里浮起一片戾气,这与她来说无异于钝刀割肉,这孽障怕是故意的,这般把她弄到二房,莫不是想要把她慢慢折磨而死?!   作者有话要说:  胭脂:“你伤还没好就好好养伤,平白来折腾我做什么?”   谢清侧:“没道理我一个人受苦,你却在晒太阳。”   胭脂:“……”   ps   丹青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谢老天爷哈哈哈哈哈,,我这眼也瞎得可以,笑断气哈哈哈哈哈   关于配角,你们分析很透彻,也很对,还有一个我是怕配角展开写,篇幅一下子收不回来,接下来我会多多注意这方面的,哈哈哈   胭脂作为阴物在世家浸淫多年,其实有些道德观是会世家影响的,可以说无形中已经根深蒂固,其实谢清侧慢慢来也是可以的,他特么一上来就……你们说那家姑娘不会给这变态吓到……”   谢清侧:“呵呵。”   丹青手:“…………哪个混账玩意儿敢在背地里编排二公子的不是,出来我一个打十个!”   胭脂:“………噗。” 第67章   许是察觉到了胭脂的目光, 谢清侧抬眼看向她, 胭脂心中一慌, 忙换了一副唯唯诺诺的窝囊废模样, 小声嘟囔道:“疼......疼呢, 轻点儿~”   谢清侧手下微微一顿又继续揉,倒是放轻了些力道, 只语气还淡漠着, “一会儿就好, 忍忍。”他话音刚落, 胭脂就微微僵住了,一时间羞红了脸,他刚头说的话可不就是那日床笫之上说得最多的话?   他总说一会儿就好, 可那根本就是骗人的,那……那是一会儿, 分明就.......   胭脂一想起这些,就不由自主得想起更多, 整个人都无法遏制地微微发颤着,她越发觉得无地自容起来,眼里也不由流露出了些许羞愧难受,可在旁人眼里却是泪眼汪汪的委屈模样。   谢清侧微微停下手中的动作静静看着她, 胭脂被他看得不自在便微微垂下头避开他的目光,没想到他突然伸出手将她揽进怀里。   胭脂被他抱在怀里,只觉自己身上都沾染上了他身上的清冽气息,忙下意识就往后仰去, 谢清侧便顺着她,将她压倒在锦被上。   胭脂被他压着,肿着的手又被他轻轻握着,她看着谢清侧瞪圆了眼,越发惊恐起来,那模样活像是给人突然逮到而惊慌失措的小鹿,一心想逃可偏偏给按住了命门。   谢清侧低下头看她半响,薄唇轻轻贴上胭脂柔嫩的脸,在她面上细细摩挲,语气轻浅像是怕吓到她一般,轻轻说道:“你要是早些服软,哪用得着受这些苦。”   胭脂微一愣,她蹙眉略想了想,还真不明白她刚刚服什么软了?   真不是吹,她纵横乱葬岗那么多年,还真没一次服软的!当然……就算是有,也都是被她揭过不提的……   谢清侧见她如此,眉心微起折痕,眼里散去的淡漠又开始聚起,抬头看着她淡淡问道:“怎么……想不起来自己错哪儿了?”   胭脂见他如此神情,暗道:糟了,在他那里她可是错的太多了,她实在不知道他现下说的是哪一项!   谢清侧眼眸微沉,胭脂不敢再多想,慌忙装出一副愧疚伤心的凄楚模样,怯懦道:“都是……都是奴婢错了,奴婢不该做这样的事情,是奴婢对不起公子……”   谢清侧被她一连串奴婢砸得微微挑起眉头,他凑近她用鼻尖轻轻蹭她的,浅声问道:“那本公子问你,你都错在哪儿了,要是说错了一处……”他顿了顿,松开了她肿着的手,伸手将软绵绵的人儿轻轻环住,微微用力抱在怀里,清冽的声音中含着一丝威胁,“可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胭脂闻言微微一颤,她弄不清楚他说的不留情面是哪种不留情面,要是受些皮肉之苦,她还是能勉强担得起,但若是指的……   她一想到这就不由微微颤抖起来,再和他再来这么一次,是真的会崩溃,那种心底的羞耻难堪实在太折磨人了!   许是她的害怕从眼里流露出来,让谢清侧有所察觉,他顿了顿微微低头靠近她,在她软嫩的唇上安慰似的轻啄一下,后头又好像感觉口感很软糯便又碰了几下,还不自觉咬了咬,片刻后又轻轻启唇吻了上来。   他的唇瓣很温软,轻轻摩挲着她的唇,温柔缠绵,那清冽的男子气息包围着她,让胭脂一下空白了大脑,不知不觉间他的舌尖略带几分强硬撬开了她的唇瓣,慢慢探进去碰到她的小舌,胭脂的气息一下子就给乱了,他的呼吸也紊乱了起来,微微有些用力起来。   胭脂心下大慌连忙挣扎起来,谢清侧才微微离开她的唇,低头靠在她脖颈处微喘,那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颈脖处,让她不由自主得发颤起来,半响后,谢清侧才微微抬起头看着她,眉眼染上几分惑人味道,他抱着胭脂低哑着声音问道:“怎么了?”   胭脂羞耻地说不出话来,她微微蹙起眉头,眼里都微微泛起水光,难堪道:“求求你别这样,我实在受不了……”   谢清侧闻言细细打量起胭脂,她眉眼染了丝丝春色,眼里却水汪汪一片又含了几分纠结难堪,唇瓣被他弄得比往日红上几分,衬得越发肤白娇嫩,他看到这里,眼神越发晦暗起来,但还是勉力稳了稳心神,略微斟酌了一番,神情认真,如同钻研学问一般问道:“我太用力了?”   看着他这般认真问偏了,胭脂脑袋都懵懵的,犹犹豫豫半响才难掩羞耻,低声喃喃道:“不……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不喜欢这样,真……真的接受不了……”   谢清侧闻言微敛眉心,看她神情不似作伪,便极为疑惑道:“可你明明很喜欢,你那日叫得那般……”   胭脂不待他说完就伸手死死捂住他的嘴,她真是快羞愤欲死,这孽障莫不是天生克她的,她哪些话听不得,他就非要说哪些话不成?   他这话明明白白就是在揭她的皮,她为何羞耻,就是因为她……她那日竟然因为他的逗弄而每每深陷其中,可这是谁?!这是她的弟子!   他不记得往昔,乱了这伦常之事无可厚非,可她是记得的,她却还那般有了不该有的回应,这清醒过来的难堪不耻可想而知了,她就活像是个不知羞耻的,只知勾引不知情的弟子与她乱伦的夫子!   这实在太挑战她心中的认知,直让觉得自己是个放荡的夫子,实在太让她接受不了了!   谢清侧看着她神情几变,又是极为难堪羞怯的模样,想来是那日吓到了,一时接受不了。   他略一默,伸手握住她未伤着的手,拿在手中把玩了一番,神情微微有些无奈,他看着她缓缓说道:“要是怕,就依你缓一缓。”   胭脂微微松了口气,感激的话还未说出,便见他眼神晦暗地看着自己,慢慢靠近她耳旁意味深长道:“胭脂,可你也要想想,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你总要给我些好处的,对不对?”   胭脂闻言微微发怔,只看着他神情懵懂,如画的眉眼染着冷清早去的一干二净,眼里如同泛了水光一般潋滟。   胭脂与他整整厮磨了大半日,待到晚间他才起身说要去温书,他倒是还能想到温书这一回事。   胭她可是被他折腾得半分力气也没了,他这般不规矩实在叫她难以招架,虽然后头没有真成了事,但唇齿交缠,肌肤相亲,还那般……胭脂直羞耻地不敢想,反正就是叫她受不住,可她又是推脱不得,要不然以他现下这样的性子可能连缓一缓都是不会答应的。   胭脂晚上饭都没心思吃,累得头就睡,一觉到了大早亮。   起身后没多久又想起昨日的事,她心里不由生了几分恼意,那股子难堪的劲头直让她羞恼不已,便到院子里透透气,谢揽却正巧送上门来。   胭脂不由微微挑起眉头,看着谢揽一脸突如其来地一笑,想起他帮着谢清侧一起害她;还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将她骗到谢清侧的院子里,这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实在叫她怒火中烧。   她没办法拿谢清侧怎么样,还没办法收拾他谢揽?   谢揽见她这般笑模样,便上前几步客气道:“公子使我过来问问您,可都需要些什么,只管吩咐便是,小揽一定照办。”其实不能怪谢揽这么个态度,他本是觉得胭脂是个好的,且他本还是有些喜她的,可没想到她也是个处心积虑要爬床的。   他不由有些看不起胭脂,暗道公子怎么就中了招,还因为她平白挨了这么重家法,躺了这么久她都不来看一眼,着实是个没良心的,谢揽一想到这心下便更加不喜起来,但面上却不表露出来。   胭脂负着手在院子里踱了几步,随意打量了眼院子,片刻后,睨了谢揽一眼,缓缓道:“我要得有些多,怕是要劳烦到小揽了。”   谢揽在心中鄙夷了一番,越发不耻起胭脂,果然也是个人前人后不一样的,她这般嘴脸不出几日必会被公子厌弃,他面上不由带了点微讽,鄙夷道:“不劳烦,您要什么就只管开口吧。”   说来谢揽也是正撞在了枪口上,他早不露这样的神情,晚不露这样的神情,偏偏在这档口露出这样的神情,这不找掐吗?   胭脂见他如此不发一言,默了片刻突然笑了,那笑里都带着几分煞气,她看着谢揽笑着说道:“那就劳烦去集市替你祖宗我买四十七只鸟儿,红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的鸟儿各七只,每一只的毛色都要各有不同……”胭脂说到此,笑容微微敛起,面上透出几分丧心病狂的疯癫意味,“这四十七种色,若是少了一种,我就往你身上添上一块颜色!”说完,她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握紧,关节处发出咯咯咯的声响。   谢揽:“…………”   谢揽:“???”   谢揽:“!!!”   作者有话要说:  谢揽: “呜呜呜,为什么要找我撒气……”   丹青手:“她现下给掐着命门,总不可能找你家公子麻烦吧……”   谢揽:“可是我这么可爱,她这么忍心……”   丹青手:“……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没见过木乃伊。”   胭脂:“我倒是可以给你看看五彩斑斓的木乃伊。”   谢揽:“呜哇哇哇哇……”   ps   丹青手:“多少章结束我还真不好说,因为现在篇幅已经超了,我作为一个强迫症,是希望第一世和第二师世的章节数是相同的,然而现在是个奢求,我甚至于想要回去把第一世扩展一下,以达到差不多的字数,然而是痴人说梦,我还在拼命囤存稿中……泪目……”   宁王:“泪你马勒戈壁,去赶稿!”   丹青手:“噗!” 第68章   胭脂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可是让谢揽差点跑断了腿, 七七四十九, 整整四十九只鸟儿七个色系, 每只还要各不相同。   谢揽派了好些人去找, 到最后几乎是哭着找完了所有的鸟儿,现下正站在院子里头无助地低声哭泣, 一旁的胭脂还在一只一只慢条斯理地查看。   谢清侧刚从院外踏进来, 就听到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他一贯喜静, 突然这般吵闹不由让他眉心微微敛起。   一进院子便看到了满院的鸟笼,再看谢揽面上青一块紫一块,眼睛又哭成了核桃眼。   而胭脂嘴里叼着一根不知哪弄来的草, 全神贯注地提着鸟笼细细查看里头的鸟儿,她看了半响, 突然啧了声,微微皱眉道:“小揽啊~”谢揽听后身子明显一抖, 胭脂转头看向他,“这只鸟儿重复了,你这不摆明糊弄我嘛~”   谢揽顾不上哭泣,忙睁开核桃眼看向笼里的鸟, 片刻后,他直崩溃哭道:“我的老祖宗,您这不是看过了吗!呜呜呜……”   “哦?”胭脂摸了摸鼻尖,才尴尬道:“我年纪大了, 记不拎清,有什么可哭的,这种颜色添不了还有下一种,急什么……”   谢揽闻言微微一顿,片刻后歇斯底里地哭嚎起来。   胭脂见状越发欢喜起来,忙转身兴致勃勃地继续查鸟儿,她叼着嘴里根草儿弯腰去拿下一只鸟笼,却发现笼子前一片墨色衣摆,胭脂微微一僵,顺着衣摆慢慢抬头看去,可不就是谢清侧。   谢揽一看见自家公子就止了泪,忙委屈地跑到谢清侧身旁正要开口说话,胭脂一记眼刀飞去,谢揽见了也不敢再多说话直往谢清侧身后躲,胭脂微垂下眼,掩住了眼里的神情。   谢清侧看了胭脂片刻,便伸手过来取下她嘴里叼着的那根草儿,随手扔了,淡淡道:“吊儿郎当,不成体统。”   胭脂直起身看了他一眼,不由垂下眼暗在心中怒骂,他还有脸说她不成体统,他这些日子才是不成体统,把她当个玩物随意折辱,简直忒是混账!   胭脂在心里直骂过了八条街,抬眼却见谢清侧直看着自己神情越发莫测起来,胭脂心下一慌,暗道完了,怎么就如此大意,这孽障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孔子,她这点小想头还能叫他看不出来,这还不得怎么整她呢。   胭脂深吸了一口气,堂堂阴物是要能屈能伸的,她绕过跟前的鸟笼,走到他身旁,一脸讨好般笑道:“公子,您看看这满院的鸟儿,奴婢正想着给公子挑一只最好看的,也不知公子喜不喜?”   谢揽:“……”   谢清侧闻言看了她一眼,想来是还算满意她拙劣的讨好,淡淡评价道:“太吵了。”   胭脂闻言颇为尴尬,是有些吵,四十七只鸟儿,也不知它们都在说些什么,这般兴起,耳朵都要吵聋了,刚头她也不知这么就这鸟院子里呆了这般久,想来也是听得烦了就揍谢揽一拳,才抵了这耳朵生疼的烦躁感。   其实胭脂要是懂鸟语倒也是会舒服些的,平日里听它们唠叨唠叨也是一桩美事。   谢清侧提起一只笼子看着里头的鸟儿,这鸟儿刚头可是高贵冷傲的很,一点儿不搭理她,现下却窜得那叫一个厉害,对着谢清侧叽叽喳喳直叫唤,那模样瞧着很是……欣喜?   胭脂:“……?”   “紫啸鸫啊,这鸟儿可不常见,你倒是费了不少心思。”谢清侧看了眼笼中的鸟儿,又抬眼看向胭脂微微揶揄道。   胭脂看向谢清侧,又不由自主看向笼里那鸟儿,真不是她故意分心,实在是这鸟儿……她竟然从一只鸟儿的举止中看见羞怯和……崇拜?   胭脂:“……”   这种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她实在……她不由闭了闭眼,又睁眼凑近细细瞧了瞧这这鸟儿,没错儿!这鸟儿竟然还给她甩脸子了!   胭脂不由微微眯起眼直瞪这鸟儿,这鸟儿竟然还歪这脖子,一副挑衅的模样,胭脂看着这鸟儿心中直冷笑,这鸟脖子摆明就是等掐!   谢清侧见她神情几变,绕是个再能猜的,这般也是有些费力,他放下鸟笼子不由微微疑道:“这般爱鸟?”   胭脂闻言看向谢清侧,他这般问她自然是要回答是的,否则平白无故买四十七只鸟做什么,可不是会给他抓到错处儿吗?   胭脂略想了想,笑吟吟答道:“奴婢可爱这些鸟儿了。”   谢清侧看着她,片刻后,突然对她微微笑起,眉眼间染了笑意,如同山间落下了一道光,叫人看着都直晃眼,他开口吩咐道:“这般吵闹,晚间如何睡得着,一会儿收拾收拾,今个儿就搬到我屋里去罢。”   胭脂闻言瞪圆了眼,说不出话来,一口气闷在心间不上不下,合着她这是给自己挖了个坑儿?!   谢清侧静静看着她,胭脂想了想正要一口回绝,却听他慢条斯理说道:“怎么……”   胭脂没等他说完,便直接认命道:“奴婢知晓了。”在谢清侧这儿挣扎根本就是个白费力气的活儿,这点眼力介儿她还是有的。   二月湖水越清,青绿水中微微透出些蓝,草长莺飞,偶有几声鸟啼回荡于湖面之上。   屋里珠帘随风轻晃,微风悠悠拂进里屋被床前垂落的纱帐皆挡在了外头,里头是帐暖香玉。   今日是春闱第一试,谢清侧醒得极早,而胭脂是一夜没睡,一直都醒着。   谢清侧轻轻起身却见她睁着眼儿一闪一闪地看着他,颇有几分依赖的模样,他微微弯了眼俯下身在她额前轻轻落下一吻,语气轻柔道:“考完就回来了,你要是闲着无趣便去逗珠德儿玩儿,嗯?”   不过是几月过去,她就在不知不觉间习惯了他这般亲昵,时间可真是可怕的紧,她伸手环上他的脖子,又轻轻点了点头,唇微微动了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其实想说,让他不要太在意试后结果,可却又说不出口。他这般努力,可还是……这一遭谢明升有了试题,且苦心研究了这般久,谢清侧是不可能赢的。   胭脂想起他每日都这般勤恳读书,连觉都睡得极少,他已经这般聪明了却还这么努力,可结果却注定不能尽如人意,她的心口不由泛起了一片疼,一时愧疚地说不出话,只眼含感伤地看着他。   真真是温香暖玉叫人片刻都离不开了,谢清侧不由低头在她唇瓣上轻啄一下,浅尝既止,多了他怕自己也控制不住,他看着她轻声道:“听话。”   胭脂心下涩然,他对自己越好,她就越愧疚,她抬头轻轻吻了吻他的薄唇,又低声呢喃道:“你可要早些回来。”   谢清侧将头埋进她的颈窝里,闻着她身上的暖香气息,轻轻“嗯 ”了一声,却没有马上起身而抱着她不说话。   许是芙蓉帐暖,又或许是胭脂从来不曾主动做这些亲昵的举动,让谢清侧这样性子的人都不由心下柔软起来,一时舍不得起身,胭脂看着纱帐,眼里止不住的愧疚,心口直闷得透不过气。   半响,谢清侧才松开了她起身 ,再呆下去也不用去考了。   胭脂看着谢清侧起身,透过朦胧的纱帐看着他伸手取过木架上的衣袍 ,穿戴整齐后,正抬手整理衣领。   胭脂起身半跪在床榻上撩开帘子看他,谢清侧听见动静,整理衣领的手微微一顿看了过来,片刻后进前来轻轻拥住她,低下头轻轻的吻落在她的眼皮上,宠溺道 :“真要走了,再不走可不用考了。”   胭脂闭着眼不敢看他,细长微翘的眼睫轻轻颤动,如蝴蝶轻扇翅膀般轻巧又脆弱,片刻后才涩然开口道:“ 阿侧,若是考得不好 ,你也不要太在意。 ”   谢清侧闻言眉眼微微弯起,见她这般心事重重的可怜模样,心下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他将她微微托起,让她整个人靠在他身上,抬头看她,“原道这几日怎么都闷闷不乐的,原是担心这些有的没的。”   胭脂微微睁开眼看向他,他眼里含着揶揄笑意,他抬头轻啄了她柔嫩的唇,也不离开只用自己的唇在她的唇瓣上摩挲,轻声道:“怎么这般小瞧我?”   胭脂闻言心下越发沉闷起来, 心里竟然越发希望春闱不要过去,那榜永远不要布。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哈哈哈,齐整是齐整,估计不止手断,还会秃吧,最近头发掉的不是一般多,真的感觉这样掉下去要秃了,泪目   谢清侧为什么转变这么快呢,因为我要写谢大变态的番外,所以正文里不写哈哈哈哈哈~”   谢清侧:“这会我听的很清楚。”   丹青手:“……我先自尽为尽,你们随后就来。”   众人:“……” 第69章   可胭脂再如何不愿意, 春闱还是会过去。   这一遭布榜, 谢家大公子谢明升位列榜首, 且官中皆有传言, 谢家长子其才之高, 远胜谢家历代子弟,这谢家宝树的美称, 早晚得移名于他。   谢明升一时间在京都才俊间扬了大名, 皆道谢大公子才名果然不虚传, 这遭突然发力, 三月殿试只怕不容小觑,这谢家说不准又要出个大状元了。且谢明升又是个样样好的,实在叫人羡煞不已。   谢家人一反之前二房庶子中了解元时的淡漠态度, 连摆几日大宴 ,打赏下人也远胜于往日, 谢家上下每个人都沾了喜气,比往日不知热闹了多少。   只除去二房冷冷清清, 半点热闹人味都不曾有。   胭脂在院里站了很久,也没等到谢清侧回来,她放心不下问了守门的婆子,才晓得他一回来就去了书房。   胭脂趁着月色出了院子, 过了拱门沿着回廊一路到书房门口。   她站在回廊静默了许久,才伸手推门进去,里头不曾点灯唯有朦胧月光透过窗纸渲染进来,别院那里又传来一阵喧闹的炮竹声, 隐隐约约又传来笑闹声,衬得书房更加冷清。   胭脂一进去就看见了谢清侧靠坐在桌案一角,直看着窗外湖面上的明月微微出神,他从外头回来还不曾回屋,现下穿的还是早间胭脂给他选得茶白衣袍,上头绣着雅致竹纹,腰间系着白玉带又缀着块蓝田墨玉,黑发一丝不苟得用白玉冠束起,冷清雅致已远胜凡凡俗子,偏又容色这般出挑,一息之间便可夺人心魄。   听见动静,谢清侧微微转头看过来,眉如墨画,看着她的眼神深远而又荒凉孤寂,直叫胭脂一阵锥心刺骨,她在原地直站了半响,才提步向他走过去。   待到了他跟前她又说不出话来了,这一切本就是她亲手造成的,说什么都是讽刺,良久,她才涩然唤道:“阿侧。”   谢清侧闻言伸出手微微环过胭脂的细腰,让她站在他腿间将她揽进怀里,又低头微微靠在她肩头,良久,才喃喃问道:“……他们为何总是如此?”   胭脂闻言眼睫狠狠一颤,心下猛地一窒,越发难受起来 ,他……他要是知道不止是谢家人站在谢明升那边,就连她……她也……   现下就已然如此了,谢明升高中状元后,他就更没有出路了,天子只会扶持一个谢家子弟,多出来的只会摈弃,他这样骄傲的人要怎么办,他若是真如命薄所说空有野心,没有能力也就罢了,可偏偏他有能力也有野心,却要这般遇到龙子,却要注定这般默默无闻过一生……他怎么受得了?   胭脂直透不上气来,她的心好像被人死死揪着,一下连一下,直疼得缓不过劲来。   胭脂不知不觉间已然泪流满面,以往青衣唱什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她总觉不信,现下却是感同身受了,这句话实在太过悲凉无奈。   谢清侧感觉到她身子的颤动,便微微移开了些距离看她,才发现她哭了。   他看着胭脂眼里的绝望悲凉微微一顿,心便一下就化了,他将她微微抬起,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手轻扶着她的脸,拇指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渍,看着她浅声揶揄道:“我还没哭,你倒哭了……”他顿了顿,好像一时不知如何安慰,便将胭脂揽进怀里,抱着她轻轻说道:“没事的……我早就习惯了如此,你莫怕这些,春闱不行,还有殿试,如今不过平局而已,还有机会的……”   胭脂闻言直透不上气来,殿试就……就更没法子赢过了,她根本不能让他赢……   胭脂一时间更是愧疚地泪如雨下,她所谓的夫子,还要活生生断了他唯一的出路,真是可笑的很。   她又是个要脸面的,哭也非要闷着哭,一时有些喘不上气,一副快断气的模样。   直叫谢清侧这么镇定自若的人也不由慌了神,忙轻拍她的背,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疼到不行,言辞里都带了几分焦急,“胭脂,别这么哭,要伤身了,胭脂,听话……”   胭脂闻言忙死命止住眼泪,可还是克不住抽咽起来。   谢清侧直抱着胭脂哄了一宿,也被她这般搅散了心中的压抑,无暇去顾及旁的。   胭脂断断续续哭了一宿,到了后头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哭些什么,她只知道谢清侧哄一句她都像是往她心上扎一刀,谢清侧越对她好,她就越愧疚难挨……   清晨起来,胭脂就去小厨房替谢清侧熬了粥,昨个儿他哄了自己一宿,嗓子都有些哑了,怎么样也要好生伺候着。   胭脂端了粥将要进正院时,却听闻院外头一阵喧闹声,不由微微蹙眉,谢清侧昨个儿被她折腾地一宿没睡,这般吵让人怎么睡?   她端着粥碗往外院走去,谢揽对面站着两个丫鬟,其中一个是大房的玲珑。   “两位姐姐,我家公子这几日身子不适,实在没法子再去恭贺大公子了,劳烦两位姐姐回去大公子好好说说。”谢揽面上带笑,直拿眼可怜巴巴地瞅着眼前的人,他又是清秀少年的模样,直叫人不好意思与他为难。   玲珑闻言看了眼谢揽倒是没再为难他,只是嘴上有些不饶人,她努了努嘴对一同来的丫鬟旁若无人地奚落道:“还真是一有事就生病……”她顿了顿又掩嘴笑道:“只怕是得了红眼病呢~”   胭脂在后头听得直冷笑了声,谢揽条件反射浑身一僵,回头一看微微错愕,这祖宗怎么顶着双核桃眼?   胭脂见他们都盯着她那双肿眼儿看,不由脸色更加阴沉地滴下水。   玲珑见了胭脂越发摆起了派头,拿眼儿直睨着胭脂,鄙夷道:“大公子本是想,这么大的喜事儿来的贵客又极多,二公子怎么样都该出来瞧瞧,别整日窝在屋里只知埋头读书,见识太过浅薄,中了个解元就以为自己大了天去,怪叫人好笑的……”说完,她又带着几分讥笑,直看着胭脂带着些许幸灾乐祸道:“可惜,这二公子不领情呀~胭脂,你若有闲功夫可要多劝劝二公子,别成日里想着些不该想的……”她本觉着二公子是个谪仙般的人物,可没想到被个丫鬟勾住了脚,想来也是个没出息的,叫人半点看不起。   胭脂闻言直心口生疼,呼吸都不由重了起来,玲珑这话可真是撕她的心,她本就因为谢清侧的前途一事郁结于心,现下就这般奴大欺主,往后还得了!   玲珑见胭脂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眼神颇有几分古怪 ,她不由想起了珠德儿的种种做派,不由鄙夷起来,那珠德儿也是个没用的,区区如此就吓成了这样,实在可笑得紧。   谢揽看着慢慢走过来的胭脂心下一慌,他连忙上前拦住她,压低声音急道:“你可别乱来 ,如今大房势头正好 ,要是这档口闹出了什么事 ,必会牵连公子的,老太爷那边一定会偏向大公子的!”谢揽顿了顿,缓和了语气道:“这一遭还得先避一避。”   谢揽见胭脂平平淡淡地听着也没接话,以为她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刚安下 了心,却听她轻轻飘飘吐字道:“避你二大爷……”字里行间皆是狠厉戾气,一副要生吞活人的架势。   谢揽闻言脑仁儿狠狠一疼,倒吸一口气,闭了闭眼还是满脑子胭脂嘴里的二大爷,他睁开眼看向胭脂,“你不能乱来啊,你这样.......”   胭脂狠蹙娥眉,蓦道: “滚进去!”   谢揽被一吼得大骇一跳,眼里直泛起了泪花,片刻后,便转身委委屈屈地往里院跑,胭脂抬眼淡漠看向玲珑,慢条斯理说道:“粥。 ”   刚头哭着往里头跑了的谢揽又哭哭啼啼地跑出来,伸手接过胭脂手中的粥,瞄了一眼胭脂寡淡的表情 ,又绝望地泪奔进院去。   玲珑见状越发鄙夷起来,她倒要看看这个胭脂能怎么样。   胭脂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玲珑,“你和珠德儿差得还真不是一点半点。”   玲珑闻言眉尾一跳,她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拿珠德儿和她比,她们同一出身 ,可珠德儿早已是谢明升的妾室,而她却还是个奴婢。珠徳儿有什么好,半点没用的凭什么得了大公子的眼!   玲珑看了眼胭脂还是强压下了心头的不爽利 ,直瞪着胭脂尖利道: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 ,我们大公子说了.......”   胭脂充耳不闻,自顾自截了她的话道:“尖嘴猴腮,难怪谢明升会选了珠德儿。”   玲珑有一瞬间的凝塞,她强按下心中的怒气,不由鄙夷道:“那也比你好,骚得没边儿,竟使些下三滥的手段勾引人 ,呸!”   胭脂轻描淡写回道:“架不住人家二公子喜欢。 ”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今天太晚啦,不唠啦,晚安喔~” 第70章   玲珑闻言狠狠一噎, 是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她一时有些语塞 , 这般骂, 这人连眼帘都没掀, 她还能说什么?   她这厢还没想出旁的法子,就听胭脂看着她, 一脸同情笑道:“你爬大公子的床可有五六次了, 竟没一次成的, 真不知怎么还有脸 ......”   “你胡说!”玲珑见她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样, 就气不打一处来,她这么个不要脸的下贱玩意儿竟敢这般看自己!   胭脂嗤笑一声,自顾自说道:“这般尖酸刻薄相, 想来也是叫人瞧不上的……”   玲珑见她这般自以为是,恶狠狠说道:“呸!不过一个过了好几手的破烂货, 还敢在这儿耀武扬威,今儿个就让你姑奶奶教教你什么叫礼义廉耻!”说完, 她直冲上前去,伸出手就想撕了胭脂的嘴,可这人还没碰到,就被迎面过来的胭脂猛地一把擒住了手腕, 狠狠往后一扭,“啊!”玲珑直疼得惨叫起来,声音听着颇为凄厉。   胭脂听得一脸寡淡,丝毫不起波澜, 跟玩似的直拧着她的手,擒着玲珑到了院墙下的水缸前,将她的头往水里狠狠一按。   后头的丫鬟急得连忙上前,伸手想拽胭脂的头发,胭脂一手按着玲珑,微微侧身避开,又抬脚朝那丫鬟的盆骨处狠狠一踹,那丫鬟受不住力猛地扑到在地上,疼得直抽气冒汗。   胭脂面无表情地按着拼命挣扎的玲珑,直到她的动作越来越小,快要气绝时,才拉着她的头发将她从水缸里拽起,看着玲珑拼呼吸的模样,微微柔和了下自己的表情,和善问道:“玲珑,你刚头说什么,我没听清?”   玲珑回过神直喘着气,恶狠狠地瞪着胭脂,恨不得杀了她一般,“你等着,我一定会告诉大公子,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你就等着被卖到暗窑当个万人骑的破烂货罢!你最好识相地给姑奶……”   胭脂看着她,面上带了几分悲天悯人道 :“好可惜,答错了 。”话音刚落,胭脂就面无表情地将她的头按进了水缸。   一旁的丫鬟见胭脂这副模样直吓得魂不附体,浑身都不住地颤抖,拼命地尖叫起来。   胭脂按着玲珑,微微垂眼神情淡漠地看着她,那丫鬟见胭脂这般看她,越发毛骨悚然起来,又看玲珑拼命挣扎的手慢慢无力垂下,好像死了一样,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   胭脂这才慢条斯理地将玲珑拽起,玲珑直大口大口地喘气,濒临死亡的窒息感觉太痛苦了,她受不了再来一次!   胭脂一手拽着玲珑的头发看着,又抬手理了理玲珑鬓角凌乱的发,柔声道:“玲珑,这回你可要想好了,要是再错了,我可不一定拿得准时候。 ”   玲珑见她这般轻声细语的,瞧着又是个青涩的小丫鬟,可做得却是这般狠厉之事,这般诡异之差实在叫她不敢再说旁的,直哭着求道:“.......对不住 ,胭脂.......我不敢了,我不该这样说你.......都是我的错!”   胭脂垂下眼睫,叫人看不清她的想法,只听她叹了口气,手下一用力又将玲珑的头按进了水缸,如此反复,玲珑几尽绝望之时,突然反应过来,看着胭脂寡淡的表情,忙虚弱叫道:“我不该编排二公子........我再也不敢了……”没想到胭脂还是将她往水里按,玲珑只觉生不如死。   就在快要进水那一刻,胭脂又猛地将她提起,看着她一脸怜惜抱歉道:“对不住,手惯了。”   玲珑:“……”   胭脂看着玲珑苍白到没有血色的面皮,叹息道:“你要是早这样说,何至于发展到这般境地。”说完,胭脂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凌厉,对着她微微笑起,“玲珑,往后要是再让我听见你编排他一句不是,可就没那么简单了。”她说到最后越发轻忽起来,像是在自言自语,玲珑却听得骨寒毛竖,忙止不住地点头。   胭脂松开她,揉了揉自己发酸的手,慢条斯理说道:“回去告诉谢大公子,我这几日性子是间歇性的不好,让他别总没事找事。”   玲珑闻言忙拼命点头,和另一个同来的丫鬟搀扶着,几乎是爬着出了院门。   胭脂站在原地看了会儿,才转身进得里院,却见谢清侧正站在院子口,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见胭脂进来他才抬起眼直看向她。   胭脂见他穿戴齐整,不由一步跳下了台阶跑去他跟前站定,抬头看着他直问道:“你又要去哪儿呀,怎么不多睡会儿?”   “有人来找我,晚间再补吧。”谢清侧看着她活像只跳兔儿般一路跑到他跟前,便伸手将她揽进怀里,直抱着她不发一言。   胭脂将脑袋抵在他胸膛里半响,见他一直无言便有些奇怪,扒着他的手臂,从他怀里挣扎着抬头。   谢清侧不由低头看她,眼眸亮得都能从里头看到细碎璀璨的点点星光,胭脂一抬头他就低头在她眼皮上轻轻落下一吻,末了又看着她的眼儿直笑。   胭脂不由在心里冷哼了几声,就知道这孽障会嫌弃她的鱼泡眼!   胭脂这眼肿得太厉害了,谢清侧完全看不出她眼里的神情,不由笑弯了眼,只觉这小眼儿肿得好可爱,又低头轻啄几下才微微松开了手,浅声道:“玩得衣裳都湿了,快进屋换了去。”   胭脂摸了摸自己的眼,越发阴沉了脸,闷声不吭地进屋去了。   谢清侧见她这般气鼓鼓的,如同河豚似的进了屋,不由直弯起了眉眼,轻笑出声。   谢清侧出了正院,一路到了书房,杜憬已等了这么一会儿,正急得来回踱步,一见谢清侧进来,就上前肃然道:“你这一遭春闱,怕是给人阴了!”   谢清侧闻言微挑眉梢,“何以见得?”   杜憬开口解释道:“我在珍馐楼见到了退官多年的戴宽老先生,他闲来无事便与我谈及谢明升。他与我说谢明升这一遭中得会元,倒是时运所至。”他微顿了顿,又道:“春闱前谢明升特地去拜访了他,他们二人谈论过几多,没成想竟然还讨论到了春闱的试题,且还细细谈论了如何答才是最好的。”   见谢清侧微微敛起眉,他又道:“我是不信谢明升有这样的运气,这般机缘巧合就猜到了试题。”   杜憬顿了顿又阴郁道:“我琢磨着是当年那个暗中助他的人,先头就是如此,事事都得先机让咱们束手束脚,且还没等抓住那人就又没了声息,这一遭出现可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既然是能得到试题的人,那必是朝中重臣,谢明升背后若有这样的人相帮,那可真是太过棘手!”   谢清侧闻言默然无言,他缓步走到书案,手轻轻拂过书案的策论,垂着眼神淡漠,慢条斯理道:“泄露考题是大罪,官民勾结舞弊是天子最厌恶的事……他谢明升若是真才实学赢了我,我无话可说,可若是敢做这忤逆之事,那就怪不得我不认手足之情了……”末了,他抬眼看向杜憬,语气近似于轻忽道:“这一遭若是真的,倒是个好机会,他们两个人一个都别想逃,正好一船子打翻了。”他神情淡漠清冷,言辞间却透出几分噬骨的狠戾。   既然帮谢明升的人是在谢家之外,藏得又这般深,必定有不为人知的法子交流,谢明升春闱之前见过的人也不过就这么几个,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试题这样的东西不是通过口述,那必然是写于纸上。   谢清侧在书房足足等了五个时辰,到了晚间,谢明升那头藏着的人送来了一张薄纸,上头的字一瞧就女子写的簪花小楷,密密麻麻写着得是与春闱一般无二的试题。   谢清侧看着纸上这字直发怔,这小楷写得与他相识的那个人极为相似,连这落笔间轻轻一挑的习惯都一般无二,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   谢清侧慢慢闭上了眼,放在书案上的手微微握成了拳,半响又慢慢松开了。   夜,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玲珑:“眼前的水不是水,你说的话我听不清,我脑子好像也泡了发……”   珠德儿:“你平白去招惹她干嘛?”   玲珑:“你惹了都好好的,怎么到我就发了癫!”   珠德儿:“我又没骂她宠着的二公子。”   玲珑:“艹%@!%!”   ps   丹青手:“我掐指一算,第二世结束大概还有十来章吧然而我算的可能不大准哈哈哈,我存稿都还没写到胭脂死呢……泪目……说到胭脂的死法……哈哈哈哈哈,这一遭定会让谢二公子刻骨铭心!……哈哈哈……”   胭脂:“= =” 第71章   胭脂在屋里磨了一天, 才将这对鱼泡眼微微消了肿, 有心想让谢清侧瞧瞧成果, 可惜左等右等都等不来人。   到了晚间该歇了, 他也不曾回来, 问了谢揽才晓得他在书房,这都一整天了, 想来是为了殿试做准备。   殿试……胭脂想到此直发怔起来, 有心去瞧一瞧他, 可一想到自己的眼还肿着, 实在不好看得紧,便也只能歇了那个心思。   第二日,天没亮透, 直灰蒙蒙的罩着,胭脂莫名就早早醒来, 瞧了眼枕边还是空着,心下不由疑惑起来, 他莫不是睡在书房了,可往日里也没见他有这样的习惯?   她有些担心,正要起身却瞥见锦被旁一片茶白衣角,顺着衣角看过去正是谢清侧, 他坐在床尾外侧靠着后头的床架,一腿放在床榻外的脚踏上,一腿弯屈平放在床榻上,手随意搭在腿上, 神情淡淡,直看着正前方某一点微微出神。   待胭脂这处有了细微的动静,他才微微低头垂眼看向她,眼神平平淡淡,没有丝毫波澜,只是一直看着她,许久都不发一言。   胭脂见他如此微微一愣,便掀开锦被,从被窝里半跪起来,膝行到床尾靠到他身边,见他眼中微微泛着血丝,晓得他昨夜必是一夜没睡得苦学。   她伸手去抚他的眼,却发现他脸庞都是冰凉的,她忙垂眼去摸他放在腿上的手,也是冰凉冰凉的,她直看向他,心疼道:“怎么这般凉?”   谢清侧闻言也不说话,只看着她,那乌黑黑的眼眸直看得胭脂心狠狠一揪,这样的眼神她很早以前就见过,那是一只被人丢弃的小犬儿,看着她的眼神可怜又受伤,眼泪汪汪的模样和现下的他实在太像了。   她连忙转身拉过锦被盖在他身上,又直起身子伸手抱住他,借自己体温暖和他的身子。   待做好了才极为心疼道:“回来了怎么这般干坐着,冷也不知道躺被窝里来?”胭脂微微有些语塞,被他这般弄得乱了方寸,以为他是因为谢家人的态度而难过,又想到他为了殿试这般不眠不休地看书,心下急得不行,直颠三倒四劝道:“你可是看了一夜的书?这事……这事可急不来,还是要休息好才是,不然书没温好,人就先病倒了……”   谢清侧默然看了她半响,突然抬手将胭脂拉坐在自己怀里抱着她,“我怕吵醒了你,想等着你……自己醒……”   听他此言,胭脂的心都化了,伸手环着他的腰靠在他怀里,知他心绪不佳,却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来,她帮着谢明升一手毁了他,现下又在他面前惺惺作态,岂不是好笑?   她想着又难受起来,这般两难实在让她太过难熬,每一刻都在煎心。   胭脂缓了好久才微微打起精神,她从他怀里直起身,对着他直眨眼,故作轻快道:“你看看我的眼儿~”   谢清侧低头颇为认真地看她,抬手轻抚她的眼,在她的面上轻轻摩挲,神情专注却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片刻后他温和问道:“可是眼儿疼?”   胭脂见他如此又心疼起来,他已经两宿没睡了,她坐起身伸手拿下他的手握住,柔声道:“我眼儿没事呢,你都两宿没合眼了,一定很累了,快些睡一会儿罢。”   谢清侧直看着她,片刻后直起身在她嫩唇上落下一吻,轻声道:“陪我一起。”说完,也不待胭脂回答,便抱着她在床上躺下闭目养神。   胭脂被他抱在怀里,刚头还颇为乖巧懂事一动不动,可久了便有些耐不住,她又睡不着了,有心起来去喂那四十七只鸟儿,可想到谢清侧刚头那个样子,便还是强忍了下来,百无聊赖之下只能用手指勾起他的一缕乌黑的发,卷着玩儿来打发时间。   她硬生生熬了一个时辰,觉着他差不多睡熟了,便打算起身去喂鸟儿,她心里头一直记挂着,养这么多鸟儿可是个大事儿,喂完食她还得洗笼子遛鸟,一堆的事儿,可是忙得不行。   胭脂轻轻撑起身子,谢清侧下一刻就睁开了眼,抱着她的手微微一紧,抬头看向她直问道:“去哪儿?”   胭脂微微一怔,愣愣答道:“我想去喂鸟儿。”片刻后,又觉得颇为疑惑,她趴在谢清侧的枕头旁看向他,“你怎么不睡?”   谢清侧看着她的眼神越发深沉起来,胭脂见了是一头雾水,他微微坐起身对她浅声道:“我与你一道去吧,反正也睡不着。”   胭脂见他眼里布满血丝的样子,那像是睡不着的样子,都这般累了,怎么可能会睡不着,她不知他怎么了,可却是不想让他累着的。   她想着便也不起来了,便重新盖上被子说道:“也不急于一时,晚些功夫再去罢。”她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置,对他笑了笑,“再眯一会儿罢,你才睡了多少时候,这般可吃不消。”   谢清侧闻言神情莫测起来,眼神也越发古怪,他慢慢在胭脂身旁躺下看着她,半响才伸手将她连人带被抱进怀里,下巴微微抵在她发间,半响才问道:“胭脂……你如今可心悦我?”   胭脂闻言心中咯噔一下,她竟然……竟然说不出来自己心中所想,若是照着往昔,她心中必然只有一个答案,那便是不喜他的,她不喜他的行事作风,不喜他的为人……   可现下,她却不知道了,她能接受他各种亲昵的行为,却不知是因为习惯这个人还是因为心悦这个人,她说不上来,可现下他已然这般,若是她再这样说,那岂不是让他雪上加霜?   她想着便低声说道:“心悦你。”   谢清侧抱着她躺平,让她趴在自己的胸膛上,又将她往上轻轻一提,看着她神情认真问道:“真的?”   胭脂见他问得这般认真,便有些心虚起来,只能别开眼趴在他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声,轻轻“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胭脂觉得他将自己抱得更紧了,良久,他清穆好听的声音在耳旁轻轻响起,“胭脂……我信你……”   胭脂说不出心中滋味,只能趴在他身上默然无言。   那日过后,谢清侧倒是没再那般古怪,只是对她看得越发紧起来,往日里她去哪里他都不会过问,这些日子也不知怎的,只要离了他身边一会儿功夫,便让谢揽满院子找她。   胭脂看着眼前的谢清侧心下叹息,想来他是因为春闱一事还有谢家人的反应而有所介怀,身边一时离不了人。   刚头吃完正午饭,一旁的丫鬟正收拾着,谢清侧正坐在她前头的桌案旁品茶,胭脂坐在榻上也没什么事儿,便拿出绣了几日的荷包,今儿个正好可以收尾。   谢清侧见状颇为悠闲地看着胭脂,她纤细秀美的手指灵活摆弄着荷包,又看着她垂首温婉乖巧的模样,眉眼间微微透上丝丝笑意。   直到胭脂缝完最后一道,正收尾打结时,他看得微微一怔,慢慢眉眼间的笑一下子就消散了,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他慢慢放下手中的茶盏,直看着胭脂不发一言,眼里的淡漠冷意又慢慢汇聚起来。   胭脂打结的方式很特别,她喜欢打上一个结,再加上一个结,最后再打个死结,这样是最牢靠的,可这样她又觉得太过死板,便留下了两条长线头,再微微修剪一番,便像是龙虾头上伸出的两条须儿,瞧着就很是讨喜。   待胭脂收尾完,她才微微发觉周围原本和煦的气氛有些凝塞,她抬眼看向谢清侧,他的神情太过莫测甚至于……有些阴冷。   他有多久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了?   自她来了他院子,他便对她极好,每每看着她眼里都透着笑,叫胭脂看一眼就忍不住跟着笑,可现下她只觉得周身发冷,一时有些无法适应,只能愣愣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杜憬这个可真是一言难尽阿,但是正文里篇幅不够,没法儿再扩,我看全文写完以后会不会弄个番外吧,我说的是我看情况啊,可不是说我一定会写哈哈哈,省得到时说了没做到给你们吊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杜憬:“本世子等着~”   丹青手:“……” 第72章   他慢慢站起身, 缓步走到胭脂面前站定, 垂眼看着她, 眼里的神色未明, 片刻后他又微微俯身伸手拿过她手中的荷包。   墨色的荷包, 上头绣着一个胭脂盒,小巧玲珑极为精致, 简简单单的他却看了许久, 半响, 他才垂眼看向她, 仿佛她做的这个荷包一下子就撕开了他心底的那扇窗户纸,让他苦苦维持的东西一下子弄了个粉碎一般,他直看着她缓缓问道:“做这个干什么?”   胭脂见他如此不由有些莫名其妙, 一时摸不着头脑,她弄不清楚他突然是怎么了, 这荷包不是早说了是给他做的吗?   他那时明明还笑弯了眼,怎么现下却……这莫不是一下子中了邪?   胭脂看着他一脸不解, 她不由喃喃答道:“我是做给你的呀,你……可是忘了?。”   谢清侧闻言突然就莫名地轻笑出了声,那笑里好像都带出了几分微讽,“你可真是聪明, 既会写信哄人,又会做荷包糕点,半点都不像个下人……”他微微一顿,又直看着她微微嘲讽道:“难怪谢明升能为了你, 将多年伺候着的玲珑都赶了出去。”   胭脂心中咯噔一下,见他这般必是误会了她和谢明升,可她又不知如何解释,她也没想到谢明升会直接把玲珑赶出去,府里也确有传言谢明升与她有首尾 。可这些,她从来都是不理会的,却没想到他竟放在了心头。   胭脂心下微闷,略微斟酌了片刻,才开口解释道:“阿则,你怕是误会我和大公子了,那日的事情,他必是看在我家小姐的面上才不与我计较,且玲珑她也确确实实是口无遮拦,大公子罚她,想来是有他自己的原因,与我并没有什么相干。”   “说得可真是好……”他眼神越发淡漠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胭脂,言辞冷讽道:“没什么相干,若真是没什么相干,那珠德……”他说到一半便停了,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直生生顿住。   胭脂默默看着他不发一言,她突然想到了那次杖责,那次珠德儿的孩子都没了,可谢明升却是轻轻揭过了不提,他心中必然觉得她和谢明升之间有猫腻才会这般说。   可珠德儿掉了的孩子是他用来害她性命的,若不是谢明升,她的命早就送了,这本就是一节连一节的,想起一桩便会想起更多。   谢清侧对她这般好,可也掩盖不了他的品行不好,胭脂心里慢慢失落闷苦起来,他什么都好,可偏偏不是好人!   谢清侧显然也想到了这里,他微微怔在那里,直看着她竟隐隐有了几分不知所措起来。   是啊,她从来都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叫她看清了他心中最阴暗的角落,又怎么可能会安然处之?   胭脂不由有些害怕起来,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喜欢旁人看清他呢,他会不会……会不会又对她下那般毒手,她现下整个人都在他手心里握着,实在不能不谨慎而为,且现下他又这般,她也不敢如之前那般亲近他了,她看着他带着些许尊重轻轻唤道: “公子。”   这称呼一下叫醒了谢清侧,可听在他耳里简直就是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死死捏这手中的荷包,看着她的眼神都微微发寒起来 ,浑身都透凌厉劲儿,一旁的丫鬟见他如此都吓得不敢动作。   胭脂看着他,连眼眶都微微有些酸涩起来,又想起之前他对自己轻声细语的模样和如今真是天差地别,她强忍着心中委屈与不安,软声道:“您怎么了,我若是哪里做得不……”   胭脂话还未说完,就被他冲着她迎面甩来的荷包砸了个正着,她怔怔地看着从她面上滑落下来的荷包,话也卡在喉头不上不下,半响,她才微微抬眸看向他。   谢清侧站在她眼前漠然看着她,言语都带着微讽,冷淡道:“既然这么喜欢当个奴才,那就去当你的粗使丫鬟罢,往后不用来上房伺候了。”说完 ,便转身头也不回的出了屋。   胭脂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微微发怔,心下说不出滋味,她和谢清侧怕是就到这里了……   那日不欢而散之后,她就听他的话搬到下人房里 ,再也没见过谢清侧。   说是让她当个粗使丫鬟,可这两三日过去了,根本就没人肯让她干活,丫头婆子一个个都晾着她,她在旁边动一下,她们就更要了她们命似的护着手里的活。   去找谢揽,他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问他又一副不敢说的做派,弄得胭脂一头雾水。   她便只能闲得去遛鸟儿了,四十七只鸟,上午一只下午一只也要大半个月才能遛完,也是个不算轻松的活儿。   这日,胭脂也像往日一般,在谢家僻静的小园子里遛鸟,谢明升突然从半人高的草丛里窜出来,把个胭脂笼里的鸟儿吓得够呛。   胭脂瘫着张脸,直将他一脚踹回了草丛里。   谢明升被踹到在草丛里半天才反应过来,直看着她发愣, “胭脂,是我啊。”   胭脂忙着安慰鸟儿,没工夫搭理他,谢明升强压下恼火,默默站起身看着胭脂......安慰鸟。   谢明升默了半响,才叹道:“胭脂,我知道你还在为我没为你多争取,而 .......而怨我,可是我也没办法,你知道的,没人能改变祖父的决定,我.......你放心,等我接下来高中状元 ,我一定去二房把你要回来!”   胭脂看了他一眼直闭上眼不想理会,这都哪儿跟哪儿,他这一世又没在海里呆过,怎么脑子还是像泡发了一般?   谢明升见胭脂一副心痛直闭上眼,便越发为难起来,忙继续解释道:“玲珑惹气了你 ,我已然将她配给了府外的管事,往后不会再碍你的眼,你放心,往后你来了大房 ,除了楼烟没一个会大过你,至于楼烟那处有我帮衬着也不会有什么事.......”   说到玲珑,胭脂就一肚子气,若不是他这般作为,哪会出这般多的事,可又不能将气撒到他头上。   胭脂微微叹了口气,睁开眼垂首看着笼子里的鸟儿,出声截道:“明升啊,殿试我自会为你筹谋,你根本不必费力讨好我……”她微微一顿,又继续道:“你有功夫在我面前说这些话 ,倒不如回去多和楼烟说说好话,你年纪还少,叫乱花迷了眼也是常事,可若是一直分不清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难免还是会吃苦头,我再是偏帮你也没有一点用……”   谢明升闻言心中越发疑惑起来,胭脂说的话怎么这般像……他看着胭脂慢慢瞪大了眼,像是不可置信,可却慢慢热泪盈眶了起来,他上前几步直看着胭脂直哽咽道:“祖母是您老人家回来了吗……孙儿实在想您得紧,祖母……”   胭脂:“……”   她没听完就给了谢明升一嘴巴子,将他狠狠拍进了一旁的半人高的草丛里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一定不能被逼疯,这可是龙子 ,是东海龙王的掌上龙子,她不能失去理智了!   胭脂面无表情地提着鸟笼回了鸟院,谢揽正从院子里火急火燎地跑出来,一见胭脂才松了口气,一脸万幸地上前说道: “姑奶奶,你可是回来了,公子正找你呢 ,你可快跟我走罢 !”   胭脂闻言直提着鸟笼儿干站着不动,她没想到谢清侧还会再找她,她根本没个准备,实在不知怎么面对他。   谢揽见她呆站着,又想到公子那副山雨欲来的阴郁模样,越发急切起来,忙上前提过她手中的鸟笼随手放到地上 ,带着哭腔道:“求你快移步罢,已经耽误好一会儿功夫了,再晚些公子可能要扒了我的皮,呜呜呜.......”   胭脂:“......”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谢谢小精灵推荐歌喔,我明天好好听听……难为你们还记得打结这个梗,哇哈哈哈哈哈哈………” 第73章   胭脂瘫着张脸跟着前头直拿衣袖抹眼泪的谢揽一路往正院里去, 月光被两旁的高竹挡住, 显得这条路越发灰暗, 而远处的路却无高竹, 宽敞开阔, 月光从上往下照下来,将一条路分作两派, 一明一暗, 互不干涉。   他们才走到半路就见远处有个人沿着碎石小径, 一路往这处过来, 朦胧的月色轻轻洒下淡淡笼着墨蓝色衣衫上,腰间系着墨蓝玉带,衣冠一丝不乱, 坠着块和田玉,走动间轻轻晃动衬得腿长窄腰, 玉树临风。   他整个人如同浸在了月色里,连眉眼都染上了月色的微凉, 瞧着清冷清穆,可再细看却不是,他整个人分明还透出一丝阴沉压抑的诡异之感,这种情绪隐于底下, 直叫人心中不自觉发虚,隐隐不安起来。   胭脂停在原地看着他从远处走过来,一步步从光明走进了黑暗。   这竟然是亲自找来了,她心下只觉奇怪, 往日可从来不曾这般没耐心。   谢清侧一看见胭脂脚步微微一顿,片刻后又恢复了常态,面上的阴沉也慢慢收敛起来,上前揽过胭脂,又极为不悦地看向谢揽,冷冷责备道:“叫个人竟然也去了这么久,你现下做事是越发不得力了。”   谢揽忙低着头不敢正视他直不住开口请罪,自家公子这几日简直就是个隐性的炮仗 ,瞧着那模样就是只差一点就要爆了,可他还死死压着,这实在让人惶恐不已。   现下二房的人,每日都大气不敢出地小心伺候着,生怕一不小心就引了这大祸。   胭脂见谢揽这般惶恐害怕,颇有些意外的同时她又觉着是自己连累了谢揽,颇为不好意思,她想了想,还是微微伸手轻轻拉了拉谢清侧的衣摆,在他怀里抬起头,看着他轻声解释道:“不怪他,我刚头去园子里遛鸟儿了,回来时天色已然晚了,你别气……”   谢清侧低头看她,微微柔和了神情,微微抱紧她,又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一吻,稍弯了眉眼,看着她微微缓了声调却又带了一丝强硬道:“府里太大了,往后就在附近走走罢,若是要去别处最好让人跟着,不然找不到你,我会心慌的。”他说的很轻,尾音又轻轻落下,低沉了不少,显得越发越发意味深长。   胭脂微微抬眸看了他一眼,片刻后 ,又垂下眼睫,心下有些不平静,半响才低声答道:“好。”   他明明还是如之前一般温声细语,可给她的感觉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那平静仿佛是危险来临的可怕征兆 。   胭脂跟着谢清侧到了他屋里,丫鬟正摆好饭。   她在他坐下后便走过来,打算和往常一般坐在他右手边的位置上,才刚准备坐下就被谢清侧一手揽过去,将她拉坐在他的腿上,手揽在她的细腰上抱着她。   胭脂虽然习惯了他的亲昵,可当着旁人的面她是受不住的,实在太不成体统,她微微按着谢清侧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直低声羞耻道:“别这样,我不习惯 。”若是以往他是不会勉强的,这些小事都会依着她,可现下却权作没听见,胭脂才微微起身却被他手锢着 。   胭脂转头看他,正对上他的眼,他淡淡看着她神情莫测,放在她细腰的手微微一紧,将她软软的身子越发往自己身上压着 ,另一手慢慢按在她的大腿上,在她柔嫩的脸颊上轻轻一吻,末了唇又贴着她耳旁轻轻摩挲起来,语气温和却又带了几分强硬说道:“都这么久了还这般害羞,我可是不许的,你怎么样也要学会习惯这些 。”   他的手慢慢抚着她的大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胭脂不敢反抗,他现在这个样子摆明了她要是敢反着来,他绝对会做出什么更没有底线的事情。   胭脂只能忍着那股子羞恼劲头,又伸手环抱着他的脖子,让自己微微放松下来,乖乖巧巧地靠坐在他怀里。   胭脂这般举止明显取悦了谢清侧,他微微缓和了表情,好像很是喜欢她这般低着头乖巧的模样,又揽着她在她柔嫩的软唇上轻啄,这一挨上就不想停下来的样子,放在她腿上的手慢慢抚上她的颈脖,看着温和实则是强硬地按着她的头,他的温润的唇贴上来肆意缠磨,呼吸交缠,他环在她腰上的手越发用力地按着她贴进自己,旁若无人地吸吮着她的唇瓣,直用牙细细密密地啃咬着,一副恨不得把她吃了的可怕架势。   一旁站着的谢揽及丫鬟都死死低着头,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胭脂余光瞥见只觉羞愤欲死,环着他的颈后的手也慢慢握成了拳,直羞恼到浑身发颤起来,他竟然敢这般放肆人前,将她的脸面往地上踩!   胭脂感觉到他的手微微开始下移,心下大慌,忙用手掐在他肩上又死命推他,他才微微收敛起来,与她微微隔开些距离看她,眼神明显透着不悦。   胭脂忙抬着湿漉漉的眼看着他,软声道:“阿侧,我好饿。”瞧着就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谢清侧才微微敛了不悦,抱着她让她吃饭,他自己却不吃,胭脂被他弄得也没什么心思吃,挑来拣去,不过吃了几口便想着起来,谢清侧看在眼里,半响,忽轻缓道:“不是饿了吗?”   胭脂闻言微微一僵,转头看向他,果然……神情淡漠地可怕,看着没什么情绪可在她眼里就是最可怕的情绪!   胭脂微微汗湿了手心,她忙斟酌道:“我这般挡着你,便想着快些吃好,好让你也吃。”   谢清侧听后也没什么反应,直眼神淡淡地看着她,胭脂一时间越发觉得如坐针毡。   半响,他才抬起左手用筷子夹了她往日喜欢的红烧肉喂她,胭脂看了眼他淡漠的表情,忙张嘴吃了,他又伸手去夹旁的菜,胭脂的视线不由自主跟着他的手看,这左手竟然也能这般好使?   谢清侧夹什么,胭脂就乖乖吃什么,他兴致起了便一直玩似的喂她吃饭,直到胭脂实在吃不下了,他才意犹未尽地罢了手。   一顿备受煎熬的饭,好不容易挨到吃完饭,胭脂连忙站起身却还是被他抱着,胭脂看向他疑惑道:“怎么了?”   谢清侧看着她,眉眼都染上了轻佻的笑,笑里却又含着几分阴郁,半真半假道:“怎么 ......这般不喜欢我亲近你?”   胭脂闻言心下微沉,他今日真的让她有些吃不消了,阴晴不定,让她实在有些疲于应付,她微微垂下眼睫,叫人看不出她的眼中神情,只轻声细语道:“这么多人 ,我不惯这般。”   谢清侧伸手抚上她的脸 ,指尖在她眉眼处轻轻描绘,半响才慢条斯理道:“怕什么,难道他们还敢一直盯着你看不成。”一旁站着地闻言都越发低垂着头不敢动作,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波及。   谢清侧突然又轻轻笑起 ,看着她微微讽讥道:“难道还怕他们说给谁听不成?”   胭脂闻言微蹙眉头,直抬眸看他,正对上他深沉的眼,她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像是进了一个死胡同,她怎么解释这路是错的,他都觉得自己在骗他,胭脂一时间愁容满面,她和谢明升在旁人看来也确实不清不楚得很,她又没法子解释清楚,这可真叫人心塞。   许是谢清侧也察觉到了自己态度不好,他沉默了许久,才抱着她缓声道:“胭脂,是我不该说这样的话,你便当做……没听见罢。”   胭脂顺势将下巴靠在他肩膀上,心里颇为郁结又酸涩,这祖宗可真难伺候,情绪多变堪比六月的天,叫她实在不知该怎么办。   等饭桌上的碟盘收拾好了 ,又有丫鬟端着一瓷白盘子放在桌案上,上面摆着三串糖葫芦 ,裹了一层亮晶晶的糖衣,晶莹剔透直诱人留瞎口水来。   谢清侧看见糖葫芦便对胭脂笑道:“看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胭脂转头一看,不由气短,怎么又是这酸酸甜甜的玩意儿,她不由寡淡地看了眼谢揽,早知道当初他让她吃糖葫芦的时候,她就该拿着糖葫芦捅死他。   谢清侧伸手拿了串糖葫芦递到她眼前,眉眼柔和染上了些许期盼,温声哄道:“以往见你喜欢,回府前特地去买了,你尝尝看。”   胭脂看着他手中的糖葫芦 ,勉强伸手拿了,苦着脸咬了一小口。待胭脂吃了一颗后,她便不想吃了,刚头才被他喂了这么多饭,现下实在吃不下去了,最主要是她不爱吃,可她又不想伤了他的心,便靠着谢清侧嘟囔道:“刚头吃饱了,这个晚点再吃吧 。”   谢清侧闻言笑弯了眼,伸手放在她小肚子揉了揉,又接过她手中拿着的糖葫芦,宠溺道:“这个放久了可不好吃了 ,今日不能吃了,往后我每日给你买。”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胭脂,我劝你早点去地府避一避祸……”   杜憬:“赶紧的。”   尤十一:“看着就很瘆得慌。”   宁王:“真是风水轮流转……”   胭脂:“……真tm难搞!” 第74章   胭脂闻言面如死灰, 这怎么样也要让他知道, 自己是真的不爱吃这劳什子糖葫芦, 她默了片刻, 忙直接了当对他笑道: “不用了不用了, 我又不爱吃。”   见谢清侧没说什么,胭脂便从他怀里站起来, 微微活动了下, 不经意间瞥见谢揽一脸错愕地看着她, 后头又一脸些胆战心惊地看向了谢清侧。   胭脂微挑眉梢, 心下有些不安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谢清侧。   果然,他刚头的笑已然消失地无影无踪了,正垂着眼看着手中的糖葫芦也不知在想什么, 半响,他忽开口道:“不爱吃?”末了, 他又微微抬眼看向她,淡淡问道:“是真的不爱吃呢, 还是……给你买的人不对?”   谢揽闻言一副要哭的模样,他直看着胭脂心中干着急,只希望胭脂能先避开这个问题先哄着公子过了这一遭先,这关头无论胭脂是回答是或不是, 都不会是公子满意的答案,他一不满意难免就是殃及池鱼的结果……   胭脂如何知道这些,又那里想得到不爱吃糖葫芦也能惹到谢清侧的那根弦,她现下只是心下不解, 但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笑眯眯道:“你买的我自然喜欢的,可我也是真的不爱吃,这玩意儿太甜腻了。”   她话意刚落,空气一瞬间变得安静下来,似乎一下子凝结了,谢清侧看着胭脂神情莫测,眼神冷淡得仿佛刚头那个抱着她替她揉肚子的人,不是他一般。   胭脂不知他究竟怎么了,她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唇瓣微动了下却是说不出什么来,她自觉刚头那句话并没有什么毛病。   谢清侧看了她半响,又慢慢垂下眼睫,长睫挡住了他眼里的神情,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直让人觉得危险莫测。   周围的气氛一度压抑地让人实在受不了,谢清侧才微微抬眸,随手将一直拿着的糖葫芦扔到了桌案上,又慢慢站起来,神情淡漠地看着她,眼里的神色未明,他像是笃定了胭脂在骗他,却又不想知道她在骗他的纠结模样。   胭脂唇瓣微动,想问却又无从问起,一脸的不知所措,可在旁人眼里,那模样就像是被发现了骗局而满脸的惊慌失措。   胭脂见他走近便想要开口缓和一下气氛,他却像是再也看不下去一般,径直从她面前走过,一副半点不想再听她多说一句鬼话的模样。   胭脂见他如此也不好再开口了,她垂着眼看着桌案上摆着的糖葫芦,心里直委屈到郁结,这孽障怎么这般难伺候,一会儿风一会儿雨,一会儿阴一会儿阳的,直叫人完全摸不着脉络,实在愁死个阴物。   到了晚间该入睡的时候,胭脂站在院中一直琢磨着要不要回鸟院儿,谢清侧这么个态度实在叫她不知如何是好,根本无力招架。   胭脂想了想还是迈步往外走,她惹不起还躲不起不成!   谢揽矗在院门口,一看胭脂抬步走过来,心下暗道就知道她要跑,好在自己守着,要不然公子必然要殃及池鱼,若是这气波及到他们这儿,那可真是挨不住的。   谢揽想到此忙上前拦着胭脂,一脸苦口婆心道: “您这又是去哪儿了,外头多黑啊,还是快些回屋歇息罢。 ”   胭脂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坦白道: “你家公子正气头上 ,我出去避一避,等我去想好法子,再回来哄过。”   谢揽一听 ,直在心中直呸!暗骂这混账玩意儿,尽搁这儿说鬼话儿 ,这遭要是让她这么跑了,那气还不得临到他们头上,她去哄得哪门子人!   谢揽一下直气得想哭,看着胭脂带着哭腔直接拆穿道:“ 不行,想法子那用得着找地方想,你分明就是想跑,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公子会把我们给磨砺死的,你一定不能走!”   胭脂心下为难,这谢揽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怎么不往谢清侧面前凑,一个劲儿叫她,她能干啥!要是矗那给他打一顿让他消消气也好啊,可是他非要在精神上磨砺人,她再这么呆下去,早晚得逼疯!   更何况现下谢清侧那冷面她都不敢往上凑,便只能小声说道:“你瞧你家公子刚头那个多看我一眼都不想的模样,我再呆下去岂不更是惹他厌烦?这一遭我还是避一避的好,我不在跟前指不定就不会这般了。” 胭脂说完便不管不顾一把推开谢揽,直抬步就想跑。   指不定个鬼,当他是个傻子不成,要是让她这么跑了,自家公子指不定就自动引爆了,到时受苦的还不是他们这些个下人!   谢揽想到此,那眼泪是说来就来,忙往地上一扑直挡在她面前,在地上死命扑腾,一副受了天大委屈般的模样直哭嚎道:“欺负人……呜呜呜呜……”   胭脂:“……”   胭脂站在房里直叹气,谢揽这尿性不行,动不动就跟个大姑娘似的直掉眼泪,不得不说这哭哭啼啼也是好解决事的。   不如她也到谢清侧前哭一哭,然后在地上扑腾扑腾,指不定他就消气了。   她想了想还是不成体统,在弟子面前这般哭哭啼啼撒泼求饶实在有些抹不开脸,她宁愿让谢清侧吊打几顿也不愿意这般丢脸面。   胭脂看着眼前的珠帘轻晃,里头烛火通明,站了半响才掀开珠帘往里屋去,刚进去就看见谢清侧穿着白色里衣,靠在床头垂眼看书,见她进来也没说什么,眉眼间已没了疏离,仿佛他们之间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   他靠在外侧,像往常一样留了里头的位置给她,胭脂踌躇半天才走到衣木架旁抬手解衣带,不经意间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已抬眸正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宽衣解带,胭脂手一顿不敢再动作直看着他有些慌乱起来。   谢清侧见她不动,缓缓抬眼对上她的眼,默然无言地看着她,胭脂只觉有些心慌,半响她微动了动唇,喃喃问道 :“怎么了?”   谢清侧神情淡漠地看着她,半响才收回视线继续看着书,淡淡道:“没什么。 ”   胭脂站着看了他半响,见他眼睫微微垂下,侧面看上去极长,显得越发乖顺温和,又穿着单薄白色里衣显得人越发温和,瞧着一点都没有危险性。   他似在认真看书,片刻后还翻过一页,胭脂这才略略安下心来,将外裳皆褪了只着单薄里衣 ,往床榻慢慢吞吞走过去。   他靠在外侧,修长的腿又交叠着拦在床前,胭脂来了也没移开,她站在床榻榻旁,默默瞅了他一眼,见他不理人,便只得抬脚踩着床榻一角从他腿上跨到床榻里头,待安全到了里侧,才松了一口气。   胭脂尽量往里头移,半点不敢惊动他,拉着被子轻轻飘飘平躺下来,一旁的谢清侧慢条斯理地将书放了下来,又转身揭开她好好盖着地被子压了上来。   胭脂看着他不由瞪圆了眼,一时说不出话来,里衣本就单薄,他的温热的体温一下子透过薄衣传过来,乌黑的发垂下,他眼眸漆黑隐缀星辰,不加掩饰这般直勾勾地看着她,叫她一时慌了神,她完全没有想到晚间他都这般生气 了,到了现下竟然还要亲昵。   胭脂只觉尴尬不已,他竟然当作若无其事,且他这般毫无丝毫缝隙地压着她,仿佛是像故意禁锢着她一般,让她微微有些不安起来,便抵着他的胸膛推了推,低声道:“别这样压着我,好沉……”   他看着她,任由她推着却是纹丝不动,手微微下移,胭脂倒吸一口气,忙抓住他的手,直觉得面热得紧,一时有些缓不过来,他看着她眼里都透出几分放肆妄为,直叫胭脂都不敢看他。   胭脂的心猛地狂跳不已,一时空白了大脑直看着他,只听他在上头看着她,慢条斯理缓声道:“胭脂 ,已然缓了这般久,咱们也该来真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小精灵们,我……好心痛,我……心如刀割,哭晕在厕所,我今天不小心把一章的存稿删除了,我……我一路哭回了家……” 第75章   胭脂还没反应过来, 他就低下头封住了她的嘴, 蛮横且不讲章法的厮缠勾弄, 直到胭脂被他吻得彻底乱了气息, 他才放过她, 又转到她颈脖处流转轻咬细吻,他的气息仿佛着了火, 烫得她一直不住轻颤。   胭脂越发怕起来, 实在怕了那种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 太过羞耻难堪了, 他又太突然了,也没让她有个准备。   胭脂一时慌了神,忙推着他挣扎起来, 直慌乱道:“别.......别这样,求求你了, 我不舒服!”   谢清侧闻言看向她仿佛含了透不过气般的难受感伤,他直敛眉看着她认真问道 :“为什么, 你不是心悦我吗,怎么会不喜欢我这样对你?”   胭脂见他这般直白 ,越发难以启齿起来,直难堪道:“再缓缓好不好, 我...... 我......。”胭脂我了半天,也我不出个所以然来,实在是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着了 。   谢清侧听不下去直截道:“多久,还要多久。”   胭脂眼神微怔, 竟然一时答不上来,她根本没过这个问题。   谢清侧眼神微微暗了下来,眼里好像有光慢慢暗淡下来,他像是看着胭脂可眼神又好像透过了她,半响,他自顾自道:“你慢慢会习惯的。”说着,也不等她反应,竟是打算不管不顾地继续下去了。   胭脂见他这般油盐不进的样子,且比以往还要放肆许多,胭脂直涨红了脸,低吟了一声,听得谢清侧的眼都微微眯起,眼神越发晦暗起来。   胭脂慌得连忙去推他,却是半点用都没有,她忙又环上他的脖子抱着他,学着谢揽那般哭着恳求道:“阿侧,你别这样,我是真的害怕.......我求求你,再缓一些日子好不好!”   这招还真是管用的,谢清侧本还是不管不顾的,见她哭了便停了下来,看着她眼神复杂 。   胭脂见他这般,心中也越发难受起来,他这几日反反复复阴晴不定的性子实在叫人胆战心惊,便忍不住真淌起眼,晶莹的泪水直滑落眼角,滴滴没在发里。   谢清侧看了她半响,微微闭上眼默然了好久,才缓缓睁眼看着她,终于还是妥协了,他半响才开口道:“你既然不愿意就缓一缓罢……我可以等,只是……”他突然顿了顿,微有些涩然道:“只……别让我等太久。”   二月杏花开落如纷雨,春风轻轻一吹,整个院子都漫天飘扬着杏花,片片花瓣荡到空中,又打着旋儿如舞毕落幕般缓缓飘下。   胭脂已经枯坐了一早,她垂眼看着桌案的命薄,上头是三月殿试的试题,她心中知道要帮谢明升,可临到关头却是拿着笔,一划也落不了。   窗外的杏花开得正盛,风一吹便落了一地,偶有几片落在桌案上,随风轻飘到白纸之上。   罢了,谢清侧性子太难捉磨,要是哪日不小心伤了谢明升,到了地府阎王爷和龙王都不可能善罢甘休,只怕那苦头吃得比现下还多……   胭脂轻眨了眼看了眼命薄,终究还是提笔悬于纸上,才刚落下一划,谢清侧正巧从外头踏进来。   胭脂骤然见他进来,心下猛地一颤,手下一抖就在纸上划了一大笔,看着他眼里都不自觉带上了惊慌,这事太是亏心,她再是能装,在他前面也不由露出了些许慌乱。   谢清侧本是带着笑进来的,见她这般不由微微一顿,视线又转到书案上稍有些停顿,片刻后又抬眸看向了她,脸上的笑也慢慢淡了,不发一言地看着她,神情复杂。   胭脂微微收起惊慌失措的神情,看着他越发疑惑起来 ,他们虽然和好了,但胭脂还是觉得不对劲。   他对她越来越好,好到她都觉得压抑,那种小心翼翼无形中让胭脂也慢慢对他小心翼翼起来,生怕那里不对而让他越发敏感起来。   周遭的空气微微有一瞬间的凝塞,谢清侧微微垂下眼 ,半响才又抬眼看向她,面上微微笑起,仿佛刚头没有看见胭脂莫名的慌张。   谢清侧笑着走过来,在胭脂身后坐下,伸手环着她的细腰,下巴轻轻抵在她肩头上,看着桌案上摆着的书。   上头一片空白,可她看了很久,谢清侧眼里微微一暗,侧头亲了亲她软嫩的耳垂,浅声问道:“在干什么?”   胭脂刚压下慌乱的心跳,又因为他这般靠近而失了衡,见他这般问,心一下子高高悬起。   她忙放下手中的笔,微微低下头略有几分心虚道:“我在练字呢。”胭脂说完心都是慌跳的,谢清侧又抱着她默然无言的,她心里越发没底,便转过身去看他,他正微微笑看着她,胭脂又心慌地别开眼。   谢清侧面上的笑慢慢敛了起来,看着她半响,忽道:“胭脂,你可会骗我?”   胭脂闻言微蹙峨眉,见他神情认真,又像是随口问到的模样,她心口微微一窒,根本说不出话来,她何止骗他,她还……她还害他断了仕途……   谢清侧见她这般,眼里的希冀慢慢灭了下来,他半垂着眼,眼里的神情越发荒凉落寞起来。   胭脂心口闷苦,默了许久才昧着良心轻轻道:“……我不会骗你。”   谢清侧闻言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看向胭脂,眼眸都像是缀了隐隐星光,绽放出璀璨光芒,似有些不确定般问道:“你说的是真话?”   胭脂看着他,心下莫名酸涩,忙伸手环上他的腰,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谢清侧一时间笑弯了眼,眉眼染上的笑直晃花了人眼,他抱着她轻轻说道:“胭脂,我很欢喜呢。”   胭脂心口猛地一震,不由微微发怔起来,他怎么……怎么又来说这样的话!   胭脂一时难挨愧疚,泪水一下模糊了视线,她低头埋进他怀里不敢让他看见。   谢清侧见胭脂这般亲近自己,低头轻轻吻在她发间,末了又笑弯了眼。   待到午间,他们一同用了响午饭,胭脂等他去了书房才起身出了正院,一路往与谢明升定好的园子里去。   等待到了那园子,谢明升已然等了许久,见胭脂往这处过来,他急忙上前拉住胭脂,“胭脂,怎么样,试题如何?”   胭脂犹豫许久,才慢慢伸出手将一路拿着的试题递给他,默了半响才满腹压抑道:“回去好好琢磨罢。”   谢明升拿了试题,忙打开匆匆扫了一眼,他眼眸微微发光,透出一丝兴奋,他突然上前抱起了胭脂,在院子转了一圈,胭脂的黛色裙摆在半空中随风荡起又轻轻落下,飘逸灵动。   谢明升放下胭脂,直激动道:“胭脂,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忘记你的相帮!”   胭脂神情莫测地看着他,她转得头晕,只想按着他的脑袋也转上那么一圈,想了想还是算了,还是别横生枝节得好。才轻轻“嗯”了一声便没在搭理他了。   天色慢慢阴沉起来,一场大雨将至,谢明升走了以后,胭脂在园里站了许久,她心中空落落的,直看着园中的花神情怔忪。   待到天边响过一道惊雷,大雨倾盆落下,滴滴砸落在身上,胭脂才回过神来,抬手遮着雨快步跑到回廊上,她抬眼看着满天落下的雨滴,仿佛巨大的雨幕一下遮下来,她心头隐隐有些不安,默了半响,才沿着回廊往院子里走。   胭脂才走到大院,隔着中庭就看见院门处慢慢走来一个人,伞都没打就从檐下踏到了雨幕中,待到那人走近了些,胭脂才看出是谢清侧。   雨水落在他身上,乌发尽湿,雨水从发间滑落,眉眼都被雨水润湿了,墨色的衣衫已然尽湿,衬得整个人越发氤氤氲氲。   他从远处一步步走过来,朝着胭脂而来,待到快近了却停了下来,站在回廊外头看着她,眼神凉薄淡漠,直透过重重雨幕遥遥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谢谢小精灵们的安慰,么么哒!   今天看见了你们的评论,才意识我确实进了一个误区,太执着于文字的修饰赘述,而忽略了节奏的把握,明明这句话可以精炼简洁地表达出来,我却非要加上写过多的修饰累赘,确实犯了大忌,接下来我会注意的,努力加油!耶!” 第76章   胭脂看着谢清侧不明所以, 他眼里神情太过复杂, 叫人根本看不懂, 心底不由微微发沉起来, 她默了半响才抬步走到回廊的台阶上。   瓢泼大雨纷纷落在青石地面上溅起极大的水花, 也溅湿她的裙摆,黛色渐深, 慢慢向上晕染开来。   雨迎面而来, 润湿了她的眼睫, 顺着她的眼睫慢慢落下, 些许雨水流到眼里,胭脂忍不住眨了眨眼。   他看着胭脂,淡淡问道:“去哪儿了?”   胭脂轻颤眼睫, 默了默才开口轻轻道: “随处逛了逛。”   谢清侧听后不发一言,隐在心里的狠戾慢慢从眼底透出来。   胭脂在原地站了许久, 才发现他的右手一直在滴血,那血滑过皙白修长的手, 顺着指尖一滴滴得落在地上,在地面薄薄积起的水渍里,晕染出微微的淡粉。   不知不觉间她湿润了眼眶,泪水混着雨水里, 在脸颊滑落,她开口问道:“你的手……”   谢清侧静静看着她了半响,突然抬手一把擒住了胭脂的衣领,将她拽到了面前, 厉声道:“我问你去哪儿了!”   他的狠戾和盛怒从来不显人前,如今竟是半点也压不住,全落到了胭脂身上。   胭脂被他拉得一踉跄,忙伸手抓住他擒住自己衣领的手稳住自己,又抬眼看向他,心中大骇,脑子顿时空白了一片。   雨水顺着眼睫滑落,她抓着他的手,只感觉指间温热黏腻,他握得越紧,血就流得越多。   胭脂心下惊慌,他一定看见她去见谢明升了,想来也是怒极了,她见他这般,突然不想再骗他了,她默了半响,才艰难开口道:“对不起……”顿了半息,勉力忍住心中的绞痛,狠心说道:“阿侧,我们还是不要再纠缠了。”   谢清侧手握得越来越紧,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提离地面,那血混着雨水染湿了她衣裳,他不由咬牙切齿道:“胭脂,你没有良心,我待你这般好,你却还想着他!”   胭脂直觉心口都透不气来,她根本说不出别的话,只能哽咽道:“对不起……”   “我要你的对不起做什么!”谢清侧猛地将胭脂往后狠狠一推,她一时受不住力直往后倒去,腰正磕在台阶突起上,疼得胭脂倒吸了一口气,半响都起不来身,磅礴大雨砸在她身上直犯疼。   谢清侧站着看了她半响,仿佛慢慢平静了下来,不再看她一眼,越过她踏上台阶。   到了回廊里才低头看着她,轻描淡写道:“胭脂,说谎总要付出代价的,你且看着,谢明升往后如何……”他的清冽好听的声音从雨声中传来,似远非远,实在叫人徒增一种忐忑之感。   胭脂抬眼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他没再会理她,转过身往回廊深处走去。   她连忙爬起来追了上去,拉住他急声道:“不必扯上他,你若是心中有气,我任你打骂便是,何必牵连旁人!”   谢清侧连头也不回,就直接甩开了她的手径直往前走。   胭脂被甩得往后退了几步才站稳身子,腰后一阵刺骨得疼,直让她冒起冷汗,又见谢清侧已走出十几步外。   胭脂怕他害了谢明升后地府重罚他,又见他这般油盐不进的样子,不由怒上心头,“谢清侧,你既然非要如此,我便再送你一句话。”   谢清侧闻言脚步一顿,片刻后,转身面无表情地看向她,晶莹剔透的雨水顺着他的发鬓慢慢滑落,滑过如画的眉眼,长睫轻轻一眨,雨珠就顺着眼睫掉落在地上,衬得面若冠玉,唇红齿白的无害模样,只是有些太过平静了,叫人莫名心生不安。   胭脂已然气得失去理智,气他这样为人,气他非要为非作歹,步步都往歪门邪道里头踏!   她直看着他冷冷说道:“你既有法子害人,我自然也有百种法子护他周全,我们便看看谁的本事硬!”   这话简直是落入炭火中的爆竹,谢清侧显然已经忍到了极限,眼里都直透着吞人骨髓的阴毒狠戾,片刻后,他三步并作两步,携雷霆之怒朝胭脂而来,一把擒住了她的胳膊,怒不可遏道:“你有法子护着别人,不知可有法子护着你自己?!”   说罢,便拽到她一路往回廊尽头疾走,胭脂腰间的伤本就极疼,又被他拉得一路踉踉跄跄,待到了一间下人房,他一脚踹开了门,将胭脂狠狠往里头一扯。   胭脂还未站稳身子,一时猝不及防没吃着力,直往桌案上扑去,顺着桌案上的桌布一滑,连带着桌案上茶盏都推落在地,直摔碎了一地。   她正要撑起身子,却被身后过来的谢清侧按住了颈部,死死锢在桌案上,他又是男子,盛怒之下那力道她根本抵不过,一时竟是如案板上的鱼完全挣扎不开。   这样的姿势太过屈辱,简直是颜面扫地,胭脂不由怒极:“你放手!”   胭脂气得直伸手去抓他按住自己的手,却摸到一温热黏腻,明显是他手上的血,她直感觉那血都顺着脖子滴滴流下,他真是疯了,竟然这般不管不顾,这手真是不想要了!   胭脂想了想还是停了挣扎,趴在桌案上慢慢缓气,跟他吵架太耗体力,她实在有些吃不消了。   身后的谢清侧也慢慢平缓了下来,片刻后,他突然意味深长问道:“胭脂,你说谢明升要是看到我们这般会如何想?”   胭脂见他又提起谢明升,也没细想他话中真正的意思,一时又怒起,“我说了和谢明升没有关系,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我瞧不上你,你也未必瞧得上我,何必非要揭开来说!”   谢清侧垂眼直看着她,“瞧不上我什么?”他顿了一顿,语气近似于轻忽,慢慢引诱道:“胭脂,你要是说清楚了,我指不定就网开一面,放你回到大房去。”   胭脂完全不复往常的思考,只意外到他竟然不知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他这般害人竟还不自知,便越发气道:“你要是自己想不明白,我便点你一点。   你残害手足,觊觎兄嫂,心不正,人不义,连尚未出世的孩童都可做你手中的棋子,来枉害旁人性命,你总总所为简直枉称为人!”   谢清侧眼里的冷直寒过了隆冬腊月的冰雪,叫人遍体生寒直忍不住瑟瑟发抖,“胭脂,你可真是很能忍,这么久才肯将心中的话说出来,可真是难为你这般  ……”他语调微顿,片刻后,薄唇吐出的话,字字都含着狠厉的戾气,“既然你这样认为,我总不好叫你失望……”他说到最后,语调轻忽,竟还微微笑起,直叫人不寒而栗起来。   胭脂刚想开口,他已经撕开了她的裙摆,她直感觉到一冷,光天化日衣不蔽体,还这般姿势,直让她难堪到了极点,她拼命挣扎起来。   谢清侧在后头审视着她,面色都暗含戾厉,意味深长道:“胭脂,我们好久没有亲近了,这一遭一定叫你永远都忘不了!”   胭脂闻言微一错愕,简直不可置信,顿时惊怒难堪到极点,越发挣扎起来,直握拳砸向桌面,尖声喝道:“你放手,给我放手!”   谢清侧按着她轻轻笑起,慢条斯理狠声道:“你最好叫得大声点,让谢明升看看你是怎么为他守身的!”   这般受制于人实在叫她备受屈辱,胭脂怒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眶都泛起了红,直喘道:“你竟然这般折辱我,你最好不要忘记,等你想起以前,你自己都要羞愧而死!”   谢清侧充耳不闻,眼里戾气横生,更加发狠起来,越发下死力地磨砺。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这章真是修到瞎,为什么我每修文要这么久啊啊啊,我的存稿囤得好慢,狗生无望……呜呜呜呜……” 第77章   那日过后, 谢清侧越发变本加厉起来, 竟每日都要逼她做这档子事, 胭脂若是乖乖听话便不会惹到他的那根弦。   可若是稍微表现出一丁点不情愿的心思, 他便有的是法子整治她、磨她的性子, 且还会将她的不情愿都一一记在心上,然后在床榻之上千倍百倍地还回来。   是以胭脂每次的下场都极惨, 浑身上下都是他弄上去的痕迹, 下床后两腿都是发抖的, 根本站不住脚。   谢清侧根本就将她当成了一个玩物, 在床笫之间越发肆意妄为,他自己说那些混账话也就罢了,可他还非要逼着她说。   若是不说他便在紧要关头停下, 折磨她,也折磨他自己。   他这般根本就是非要将她心中最难以启齿的念头给勾出来, 胭脂总被他逼着学说了很多不三不四的下流话,以至于她每每想起就会觉着, 当时是疯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可到了下次她又挨不住学了,直让她越发羞耻难堪起来。   胭脂难挨折磨,谢清侧也不轻松, 这本就是个伤敌一千自伤八百的法子,胭脂比不过他的耐力,但也总是死撑着,直到挨不住了才肯妥协, 直让他也忍得额间汗湿,眉眼都被汗水浸湿,直顺着眼睫滴滴落在她身上。   虽然每到最后都被他狠狠地收拾了几番,她也不觉得输得很难看,但……但也确实是吃不消了,谢清侧这么来,直让她觉得过不了多久,她就得活生生死在他的床榻上了。   她如今只能忍耐到谢明升高中状元以后,再想法子回大房去。   胭脂躺在床榻里侧,想到此便翻身看向身旁的谢清侧,却不想他也醒了,她这一动正好对上他好看的眉眼。   谢清侧淡淡看了她一眼,便没再理会她,伸手掀开了被子起身下了床榻。   胭脂看了眼外头还未亮透的天色,屋里也都还灰蒙蒙一片,直狠狠瞪了他的背影一眼,昨个儿折腾到丑时才歇下,今个儿还要这般早起,真不知是不是故意折磨她。   胭脂暗恨了片刻,才强撑着坐起身,离开暖和的被窝,跟着下了床榻,勉力行到木架旁随意套了件外裳,便开始伺候谢清侧穿戴衣冠,尽他所谓的丫头职责。   替他穿好衣衫后,又伸手环过他的腰替他系上腰带,她往日在乱葬岗看青衣的戏,里头总有娘子替夫君穿戴衣冠的场面,像极了他们现下这般,但也只是表面像罢了。   谢清侧垂首看着她系腰带,胭脂尽量低垂着头避开他的气息。   只是今日胭脂有些心不在焉,动作颇为迟缓,谢清侧也不说,只静静看着她不动声色。   离殿试没有几日了,待殿试过后,他就只能做一个多余的的谢家子弟,平平淡淡地过一生了……   她眼睫轻颤,手下顿了半响,又继续动作,待替谢清侧整理齐整后,他突然开口叫道:“胭脂。”   胭脂不由抬眼看他,神情微怔,他们二人早已无话可说,基本上是相看两生厌的状态,他也恢复了初见时的清冷凉薄,甚至于更盛初见,叫人不敢亲近。   “你觉着我这回殿试可能考中?”谢清侧看着她,眼神淡漠,言辞间暗藏讥讽,却叫人发觉不了。   胭脂闻言心中越发酸涩起来,她微垂首静默了半响,才开口道:“公子这回必能高中。”说完,胭脂只觉胸腔压抑至极,一阵阵地发闷。   谢清侧闻言轻笑出声,伸手捏着她的下巴微微抬起,看着她言不由心的模样微微笑起,笑里带了几分讽刺,看着她的唇瓣,意味深长而又轻缓道:“你这张小嘴可真会哄人,放心,这一遭绝不会叫你失望。”话音刚落,他微凉了眼神,按着胭脂的下巴将她狠狠一推。   胭脂没想到他会蓦然如此,本就站不稳的身子,直顺着他的力道往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稳住。   她不由抬眸看向他,其实早该习惯他的反复无常了,可现下看着他眼中的厌恶,胭脂只觉胸口发闷得紧。   谢清侧淡淡看了她一眼,便抬步越过她往屋外去了。   胭脂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越发气苦,直恨不得冲上去将他活活咬死了了事,怎么就生了这般连狗见了都要嫌弃的性子!   阴晴不定、乖僻邪谬,连鬼都未必受得了,只怕连阴曹地府的阎王爷见了都想着避走。   胭脂到后来才知晓,这一遭还真给她说中了,这孽障竟还真是个连阎王见了都避之不及的角儿。   日复一日,胭脂实在怕极了谢清侧床笫间的狠劲,只盼着殿试快过,可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谢明升有了试题竟然也没考过谢清侧,这状元郎到最后竟成了谢清侧。   胭脂不由慌了神,谢清侧这样的性子,心思本就不正,为人处事这般剑走偏锋,正道不走又一个劲得要走歪门邪道,难保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   他之前那样的处境都不是一个好控制的人,现下让他出了头,时间久了只怕连谢老太爷都不能制约住他一二。   谢明升做谢家家主其实是最合适的,谢明升与他相比,至少心思正派、为人良善,最主要的是他不至于被谢清侧玩死,可现下这般结果,他们两个人就失了衡。   胭脂想到此便一刻也按耐不住,出了院子就往与谢明升约好的地儿跑,待到了山石林立的园子里,又等了片刻,才看见谢明升面如死灰,如同行尸走肉般“飘”来。   把个胭脂给气得半死,她这厢都快谢清侧折磨死,他还这般鬼样,直叫人怒冒心头火。   胭脂伸出食指直往他脑门上戳,一副恨铁不成钢怒道:“谢明升,我艹你二大爷,你脑子给炮轰了不成,这明明白白得将试题给你,你怎还是考不过谢清侧,你莫不是想把我们两个害死才高兴?!”   这反派势力现下已然是乌云盖顶,他们两个一个懵懵懂懂不知所谓,一个给人撰在手心拿捏折磨,根本就是个混吃等死的下场。   谢明升如在梦中一般,半响才迟缓问道:“胭脂,你有没有法子让乾坤颠倒?”   胭脂闻言微微一顿,片刻后直气得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她不由阴森森道:“乾坤颠倒我是没辙的,我倒是可以让你阴阳颠倒,带你去地府玩一玩。”   谢明升微微扯起一笑,敷衍道:“胭脂,这一点都不好笑。”   胭脂:“……”   她与他商量这个正经法子,他竟然以为自己在与他开玩笑,简直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她慢条斯理地撩起袖子,看着他,直琢磨打断那根骨头好些。   谢明升是半点没察觉到不对,直问道:“胭脂,我接下来的处境会是怎样的,你能算到的对不对,你一定知道的,你这般厉害!”   这谢明升实在是个人才,问个问题还带颗甜枣喂她,叫她很是受用,可惜她一个字都不能说,她瘫着脸随口道:“你接下来如何我怎会知道,我也不过能算到试题罢了……”   说完,又见谢明升苦着一张脸,一副人生无望的模样,她还是安慰道:“你莫怕,不知也没什么大问题,往后我想法子帮你便是。”话音刚落,山石后头突然就传来一阵好听的轻笑声。   胭脂心中咯噔一下,不由瞪大了眼看向谢明升,谢明升一脸惊慌,两人直僵立着,面面相觑。   这声轻笑清冽悦耳,一听就让人心头荡漾,她听了无数次,太熟悉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你们好直白……车要是让你们开,肯定是云霄飞车……哈哈哈哈哈,,我开,一般是车祸现场,哈哈哈哈……”   众人:“……” 第78章   胭脂穿过石洞, 慢慢走到山石后头, 是个天然的小园子, 窄小僻静, 又开了好些野草花做遮掩, 叫人轻易发现不了。   园子里摆了张石桌,桌上摆着整套茶具, 桌上点了一只古朴香炉, 那烟袅袅向上缓缓升去又在半空中被风轻轻吹散开, 石桌旁坐着的人墨衣白玉冠, 干净沉穆,眉眼间染着清冷凉薄。   胭脂一进去就对上了他的眼,不由慌了神, 后头的谢明升跟进来,也是一时语塞, 颇为不知所措。   两个本没有什么的人,这般表现实在叫人不多想都不行。   谢清侧默不做声看着他们, 半响才伸出一只手慢条斯理地摆开瓷白茶盏,又提起一直温着的茶壶,慢慢沏好后,伸手将茶盏推到他们这一边。   胭脂僵立着, 看着他推到面前的茶盏,心跳快得发慌。   谢清侧抬眸看向他们,缓声道:“等你们好些时候了,下回儿要见面便直接告诉我罢, 我一道过来便是,免得你们偷摸不成反被吓着……”他说着,看向了胭脂,微微笑问道:“胭脂,你说对不对?”   他的尾音微微落下,显得越发轻忽柔和,直让胭脂下意识地一颤,连看他的勇气都没有,她现下真是怕极了他了,他又这般作态,摆明了要下死力折磨人!   谢明升见他如此,心下微沉,他微微板起脸,一副长兄如父的做派,扬声斥道:“混说什么!”见谢清侧淡淡抬眼望来,他微有些语塞,片刻后才语调肃然问道:“你刚头可有听到什么?”   谢清侧敛了脸上的笑,神情渐渐淡漠起来,漫不经心反问道:“大哥觉得我听到了什么?”   见谢明升支支吾吾答不出,谢清侧又缓声说道:“其实我听到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戴宽和刘潭会不会碰到一块。”   谢明升闻言一脸惊愕,见谢清侧又是一副笃定的模样,他忙别开眼否认道:“我听不明白你说什么!”   谢清侧也不争辩,直温和道:“听不明白便算了……”他微微一顿,等谢明升放松了下来,他又慢慢笑起,佯装疑惑道:“只是阿侧不明白大哥为何要与旁人探讨试题,难道大哥才学就只是如此吗?   有了试题还不够,还要旁人把答案送到你手边。”   谢明升难堪之余又心下骇然,他明明没有告诉任何人,前礼部尚书刘潭早就回了老祖颐养天年,是以刘潭和戴宽是不可能见到的。   他为了万无一失还特地以书信冒充他的学生,去请教试题,没想到谢清侧会知道这事,这让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胭脂闻言只觉头痛欲裂,谢明升竟然拿着试题去问了别人,这般纸包不住火的事他也做得出来,胭脂只觉自己气瘫了脸,半点做不出表情来。   谢清侧看着谢明升突然微微笑起,“我听说已然有人称大哥是谢家宝树……”他说到一半便轻笑出声,仿佛听到了极为可笑的事一般。   这般磊落的笑声听在谢明升耳里,直叫他臊红了脸,不由越发恼羞成怒起来,“你别以为中了个状元就有什么了不得的,在谢家我永远是你大哥,你永远是个登不上台面的庶子!”   谢清侧看着他但笑不语,眼里满是嘲弄 。   这般局面直让胭脂不由胸闷气短起来,她看了眼谢清侧,伸手拉住怒气冲冲的谢明升,急道:“别说了,你回去!”   “胭脂,他要是将这件事说出去,我们就完了,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谢明升又急又气,她根本不知这其中的厉害,这事若是揭出去,他明日就会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谢明升一时激起,直威胁道:“谢清侧,我告诉你,你要是敢说出去,祖父一定不会饶过你,谢家若是颜面扫地,你也讨不了好了去!”   谢清侧听后一副极为沉重的模样,顺着他的话逗着玩似儿回道: “大哥说的也是,这般我都怕了呢。”   胭脂不由闭上眼,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开口时音却高了一个调, “谢明升,你说这些根本没用,马上回大房去!”   谢明升看向胭脂只觉莫名其妙,片刻后 ,又看了眼谢清侧,他正神情淡漠地看着胭脂,他心里一沉,这谢清侧怕是根本没将他的话听进耳里,他当下也觉得这事很是棘手。   谢明升在原地踌躇半响,可又无计可施,便也只能听从了胭脂的话转身离去了。   胭脂在原地神情复杂地看着谢清侧,半响才走到他跟前,心下压抑,踌躇片刻才涩然开口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谢清侧看了她许久,意味未明缓声道:“胭脂,你要是听话懂事些,我可以放过谢明升,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但是这就要看你怎么做了……”   胭脂一时不知该如何做,又想起往日在丁府下人们犯了大错,都是磕头请罪来请求主子宽恕的,她便连忙跪下,给谢清侧磕了一个狠狠的响头。   这头磕得谢清侧眼睫猛地一颤,他看着胭脂直敛起眉头,当即就凉了眼神。   胭脂有些用力过猛了,起来时脑门都红了一大块,直疼得有些晕乎,她缓了缓忙请罪道:“公子,奴婢……”   她还未说完,谢清侧这处就像是听不下去一般,他骤然伸手拿起案上的茶盏,猛地往她脸上泼去。   胭脂下意识地闭上眼,茶已然泼到她的脸上,溅开的水沾湿了额发,温热的茶水顺着颈部滑落进衣里,又从水青薄衫间晕出来,染透了胸前一大片,里头的鲜红肚兜隐隐约约透出来。   谢清侧面无表情地将茶盏放回桌案,淡淡道:“我现下有的是时间和你磨,继续想,今个儿你要是想不出来,便不用起来了。”   胭脂直觉难堪得紧,伸手抹去脸上的水,心里极是纠结,他连个提示都没有,这根本想不出他究竟要她怎么做。   突然,胭脂想到了什么,她一下就顿在那处,他莫不是想在这里……胭脂想到此只觉面上一阵阵发烫,难堪到了极点。   这里虽然僻静,但也是外头又是青天白日的,直让胭脂觉得羞臊难当,他还真是能想法子折磨人!   胭脂这也实在是冤枉了谢二公子,人确实是正正经经地要她思过……   胭脂见他不理人了,从她眼前伸过手去拿茶壶,墨色的衣袖上绣着清简的暗纹,衬得他的手越发皙白修长,胭脂心下一横微微前倾抱住他的胳膊,直用胸前软绵绵地轻轻蹭他,又拿湿漉漉的眼可怜巴巴地瞧他。   谢清侧明显有一瞬的僵硬,他看了眼胭脂,又垂下眼看了胭脂贴着他胳膊的位置,水青色薄透着鲜红肚兜显出圆润的轮廓,半响,他才慢慢抬眼看向胭脂,却又默不作声。   胭脂见他不像往日主动,暗想必是还不曾满意,她起身慢慢坐到他怀里,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去吻他的唇,他的唇瓣温软,她起先轻轻触碰,见他气息微乱却不回应,便狠下心,启唇含住他的唇瓣,用力吸吮轻轻啃咬,又微微伸出舌尖沿着他的唇瓣往里头探,见他闭着嘴,她磨了半响也进不去,正想着退开,他又微微张开唇,胭脂忙伸进去探到了他温热湿润的舌,他刚头喝了茶,胭脂直尝到了淡淡的茶香味。   胭脂直羞得发慌半点也不敢动了,心慌得都快跳出来了,便不继续下去了,只靠在他胸膛前,谢清侧放在她腰上的手一紧,直勾勾地看着她,她直羞得乱了呼吸,喘着气贴着他的唇,颤声求道:“回去好不好?”她实在怕极了这处,虽说隐蔽,但她还是心惊肉跳的。   “不好。”谢清侧显然已经忍到了极限,眼神一暗果断开口回绝了,伸手到胭脂的咯吱窝下将她抱起面朝自己坐着,一手揽上她的细腰,掌着她的后脑勺,用力吻上去,半点也不给她反悔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昨天修到一半就想……眯一会儿,这一眯……就到了凌晨五点了……我……   本来想休息日多囤存稿,然而boss还要我们休息日加班,我的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想送他一首歌…叫算什么男人!   你算什么男人,算什么男人!”   众人:“其实是想送他上西天的吧……”   丹青手:“!” 第79章   园子那遭差点没让胭脂折在那儿, 好在谢清侧后头没不管不顾将她扔下, 一路将她抱回了屋, 否则她是连爬都没气力爬回来的。   这遭直吓得胭脂连步子都不敢往门外踏, 在他面前都是小心翼翼伺候着, 生怕一不小心就被他拉到外头来这么一遭。   只是他们之间的问题还是没解决的,胭脂不敢和他说话, 他又是个话少的, 两个人连着几天都说不上一句话, 再多的交集便是在床笫之间, 这也实在有些可笑了。   不过很快就会结束这般可笑的纠缠了,胭脂明显感觉到谢清侧已经越来越没耐心了,形同陌路也只是时间问题, 早晚他会喜欢上旁的姑娘,会和她这般亲密无间。   而她不过是他人生中的一个过客罢了, 这本该是胭脂期望的结果,可她一想到此, 就觉得心中酸涩不已。   谢清侧状元及第,果然引得天子侧目,对他颇为看重,他越来越忙碌, 甚至于连着十几日都未曾回过府。   府中慢慢有人说起,在外听到的传闻,二公子近日有了意中人,是个千金贵女, 这几日可痴缠得紧,每日都在一块儿你侬我侬着……   谢老太爷没有想过谢清侧能搭上侯府,若能与候府联姻,于谢家可是一大臂助,老太爷自然是十分乐意的。   听说两家连气都通好了,正择日子上门提亲。   胭脂不由苦笑出声,心口闷疼,突然连谢明升都不想管了,只想回乱葬岗去。   胭脂垂眼瞥见笼子中的紫啸鸫正看着她一脸同情,她不由微挑眉头,用手中拿着的那根草,轻轻拍在它脖子上,幽幽道:“你还敢可怜我呀~有那闲功夫还是多可怜可怜你自己罢,空有灵识,却化不成人形,怪丢鸟脸的,要不一会儿洗澡的时候将自己一头溺死得了。”   紫啸鸫:“……”   紫啸鸫气得不想看见这么个混账阴物,老爱拿刀扎鸟心口儿!   谢揽从谢老太爷那处过来,站在鸟院门口,面无表情地唤她: “胭脂。”   胭脂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看向谢揽,眼里疑惑。   “老太爷让你去前头回话。”   胭脂闻言垂下眼睫,挡住了眼中的情绪,表面看上去毫无波澜,片刻后,才移步跟着谢揽往前头去。   到了前院,谢老太爷正坐在里头等她,旁边立着形影不离的谢远,胭脂目含敌意地看了眼谢远,她可没忘了那十板子。   谢揽站在门外止步不前,胭脂微微一顿,片刻后才缓步踏进去,走近跪下,请安道:“奴婢请老太爷安。”   老太爷微微颔首,“起来吧。”   胭脂站起身,安安静静垂首立于堂中。   谢老太爷还算满意她的规矩,丁府出来自然是上得了台面的,也该是个识大体,懂分寸的。   “想来你也听说了,阿侧过不了多久就要成家了,以往没替他张罗,所以你留着也没什么,现下天子看中他,亲事自然也不能马虎。”   见胭脂垂首默然不语,他便继续道:“别家当做宝贝养大的闺女,嫁进来自然是不能受委屈的,谢府你是不能呆了……我也和阿侧说过这个事儿,他并无异议,但我想着还是得问问你,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说出来。   你放心,谢府也不会亏待你,出了府后你要是看中了哪个管事,也可将你配给他,你家小姐我也会加以补偿,毕竟你是从丁府过来的的人。”   胭脂看着地面微微怔忪,半响,她才缓缓回答,“奴婢都听老太爷的安排,没有别的要求。”   谢老太爷闻言不由露出了赞许的笑容,果然是个好的,不哭不闹平平静静的倒也是有骨气的,“难为你这般为阿侧着想,若不是南宁候府眼里容不下沙子,倒还是可以想法子叫你留下的,现下倒是可惜了。”   胭脂闻言猛地看向了堂上坐着的老太爷,一脸不敢置信。   南宁候府,怎么会是南宁侯府?!   南宁候膝下只有一个闺女,闺名单娆,从小娇养着长大,却不像世家女子那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偏爱舞刀弄枪,江湖快意。   可若真只是如此,也没什么可诟病的,单娆偏偏是个蛇蝎心肠的,常有将下人打残弄死的事儿,且性子颇为豪放,待字闺中时就已和远方表哥不清不楚,她爱四处闯荡,是以身边总跟着一个影卫,然……也不清不楚的。   单娆与谢明升其实并没有什么交集,只是谢明升交好的一位世家子娶了她,又撞见了她和那影卫的私情,后头就莫名其妙地死了。   这为何会死,便是用脚趾想也能猜到一二。   若不是后头谢明升为了好友的死,追根究底,这事根本不会在命薄里出现,这虽是一笔带过,但也足以可见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样的女子如何能娶,胭脂不由头皮发麻,试探道:“老太爷,这姑娘可不妥当,奴婢听说她的性子……”   “成了家以后自然就收了性子了,无论如何都是阿侧的命,总不能什么都一帆风顺的。”谢老太爷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淡模样,还未听完胭脂的话,就这般作态,显然是知晓的。   胭脂闻言微微怔住,喃喃道:“老太爷都知道,为何还……”   胭脂顿了一顿,又微微启唇试探道:“老太爷觉得二公子才学如何?”   老太爷眼里有一丝轻视,半响才吐了两个字,“尚可。”   “堂堂状元郎在老太爷眼中就只是如此?”   谢老太爷不再回答,看着她默然不语。   胭脂这才确定了心中的猜想,她静站了半响,才酸涩开口道:“我见过千百种人,却唯独没有像您这样的人……一个堂堂的世家大者竟心胸狭窄至此,连自己的孙子都能妒忌,实在叫人匪夷所思……”   谢老太爷骤然被戳穿了藏得极深的心思,如同在人前揭开了皮,叫人看到了里头的阴暗心窍。   他猛地站起身,举起拐杖狠狠往胭脂身上一锤,恼羞成怒道:“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这般肆意妄言!”   胭脂硬生生挨了下来,那拐杖极沉,她已然微微侧身避开了些力,却还是被砸得倒在了地上,可她却忽略了身上的疼,心口极沉闷,直替谢清侧感到悲凉。   胭脂垂眼默了良久,才平平静静道:“别让他知道罢……”她抬眼看向老太爷,“他要是知道您是这样的人,该会有多失望……”   谢老太爷拿起拐杖就想往胭脂身上砸,一旁的谢远忙上前拦住,对着老太爷摇了摇头,替他着想道:“老太爷,使不得,这奴才还得二房自己处置,免得惹人闲话。”   谢老太爷微微冷静下来,可一看胭脂还是气得火冒三丈,恼得直抬起拐杖狠狠一凿地,怒道:“还不滚出去,不识抬举的混账东西,半点登不上台面,果然二房出来的没一个好的!”   谢揽忙进来扶起胭脂,胭脂慢慢站起身,神情漠然地看了眼谢老太爷,才转身离开。   胭脂忍着背脊的疼,一路默然不语地往二房去,走到半路才嘱咐道:“谢揽,刚头的话不要和你家公子讲,他受不起的。”再如何也是他的祖父,怎么都会有亲情的期盼……   谢揽跟在后头一言不发,半响,他忽道:“胭脂,你故意在老太爷面前诋毁单小姐,是巴不得公子娶不成候府千金罢。”   胭脂闻言顿住脚步,看向谢揽冷冷道:“娶谁都行,只单娆不行!”   谢揽默了一瞬,眼里意味未明,“公子迟早是要成家的,你拦着也没有用,公子需要岳家的实力,候府嫡小姐能给他,而你……什么都给不了。”   胭脂微怒,却弄不清自己为何失了理智,直争辩道:“再厉害也不行,不安家宅的女人怎么能娶!”   谢揽也激愤起来,直看着胭脂疾声道:“那你就安于家室吗,胭脂,你扪心自问,我家公子待你好不好,可你呢?!   你还是和大公子不清不楚,你根本没有资格管公子的事!   单小姐就算不是好人,她愿意为公子着想,她是真的心悦公子,哪里像你,说一套做一套,处处欺骗我们家公子!”   胭脂被狠狠一噎,胸口直闷得难受,一时微湿了眼眶,半句话也接上来。   谢揽见胭脂默认,又面色阴郁道:“像你这般的,才不该留在公子身边,要是可以,我倒你愿意去祸害大公子。”   听得这些,胭脂心口生生疼起来,她一句反驳不了,谢揽说得对,她确实处处欺骗谢清侧,半点没有良心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加班加到狗生无望……” 第80章   到了晚间, 胭脂就见到了的谢清侧, 想来也是听说了白日里, 她顶撞了谢老太爷的事。   他们已然许久未见, 这骤然相见竟还有了些疏离陌生之感, 就像两个被迫待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现下谢清侧坐在对面与她一道用饭,茶白衣衫清简雅致, 袖口绣了淡色繁复的纹路, 衬得手越发好看修长, 他的眼睫微微垂下, 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安安静静地坐着用饭就已是入画。   好看是好看,可是胭脂却隔着饭菜香徐徐闻到他身上染着淡淡香味, 那是女子特有的胭脂水粉味,她垂首拨弄着碗里的饭, 片刻后自嘲一笑,这鼻子也是怪灵敏的, 这般都能闻出来。   胭脂顿时没了半点胃口,只要一想到他在外头和旁的女子耳鬓厮磨,胸口就难受得透不过气来,她终于明白了丁楼烟的感受, 这简直比钝刀割肉还要折磨……   胭脂一时连筷子都拿不住,可她却连半点发作的权利都没有。   “你收拾一下,明日让谢揽送你出府去。”谢清侧神情淡漠,语调淡淡, 说话间连抬眼看她一眼都不曾,好像看一眼都是多余。   胭脂闻言心中一闷,她看了谢清侧许久,才勉力微微笑起,缓缓问道:“公子这般想来很是心悦候府小姐,只不知可有听过些许传闻?”她心中不耐,直接略过单娆的为人,只想知道谢清侧是如何看待单娆的。   谢清侧闻言,轻掀眼帘看向她,“传闻是真的又如何,性子不好便不好,做错了事自有我担着。”继而,他又淡淡道:“你莫要以为我不知你在祖父面前,编排了她的不是,想让她在祖父面前失了体面……”   他说到此突然微微笑起,放下手中的筷子,看着她言辞轻忽道:“胭脂,你要是再敢耍弄心机,就别怪我不念极往日情面。”   胭脂闻言脑子都空白了一瞬,放在腿上的手下意识下意识抓住了裙摆,心如针扎般难受,他……他如今为了旁人这般待她?   胭脂难言滋味,她恍惚片刻,看着眼前的谢清侧,一时说不出话来。   可他们成了这样,罪亏祸首是谁呢?还不是她自己……   胭脂默了许久才涩然开口道:“你既然这般喜欢,说明她是真心对你好,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进了门以后,就不要让她身边再跟着旁的男子,免得闹出什么不好看的,叫你失了体面……”   谢清侧轻声笑起,他的手轻轻按在桌案上微微俯身看着她,眼里都透着一丝狠厉威胁,半响,只听他轻缓道:“你再敢编排她一句不是试试?”   胭脂心口猛得一窒,几乎无法呼吸,直看着他再吐不出半个字,眼睛酸涩得难受极了。   她慢慢垂下眼,避开他的眼,僵硬地坐着一动不动,一时如同石化了一般。   谢清侧神情淡漠地看着她,半点不为所动,半响,他俨然没了半点耐心,终是连饭都不曾和她一道吃完,便起身出了屋去。   胭脂余光看着谢清侧出了屋,才慢慢抬眼看向桌案上那碟桂花糕,她看了许久,一块都没有少,他根本没有碰过,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突然就觉得委屈到了极点。   胭脂轻轻眨了眨眼,一滴滴晶莹剔透的水珠不间断落在桌布上,晕开了一大片,她伸手抚上桌布上的一片深色,桌布已然浸湿了一片,摸上去隐隐透出些水泽,她愣了片刻,一下如拨开迷雾般,突然意识到了些什么……   她为何会哭?   往日乱葬岗孤苦无依,她不曾哭;   注定脱离六道轮回之外,永世孤寂冷清,她也不曾哭;   她从来洒脱自在,何以会因为谢清侧的区区几句话,就哭了?   胭脂垂泪默然许久,才慢慢抬手轻轻拿下发间的花木簪,拿在手间细细摩挲,花纹繁复雅致,雕琢细腻,刻的时候一定花了很多心思。   木簪通身都透着暗红色,血已然染透进去,他那时……   胭脂想到此突然心口一闷,她猛地闭上眼去缓那股子劲,泪水却不由自主的溢出来,滴滴滑落脸颊,她直伸手按住了胸口,死命克制却还是哽咽出声。   原来,这般早就刻进了心里……   翌日清晨,胭脂就背起包袱又提着鸟笼跟在谢揽后面,往谢家后门走。   昨日那样别过,谢清侧也不知去那里,这遭出了谢府就不会有机会回来了,这竟是连最后一面都不让她看了……   胭脂一时失落难言,她缓缓走到马车旁才想起了一事,便看向站在马旁的谢揽,“可否替我唤二公子来一趟?”   谢揽本就有些心不在焉,听得胭脂此言直皱起眉头,不耐烦道:“你别再耍花样了,赶紧上马车,公子忙得紧,哪有功夫见你!”   胭脂垂下眼,面上没有半点表情,只平静道:“若是见不到他,我便就待在这儿不走了。”   她确实在耍花样,谢清侧那一劫早就不存在了,他和丁楼烟根本就没有交集,怎么可能还会因为这事被谢老太爷废去一条腿。   她……她不过是想看他一眼,就只是一眼罢了,他们怎么这般小气,难道看一眼还能少块肉不成?   谢揽拿胭脂没办法,只能使了门口站着的小厮去请谢清侧,胭脂本以为要等很久便上了马车坐着等,却不想没等多久,谢清侧就出来了,白玉束冠,乌发垂在身后,身着浅白衣衫外罩墨色薄衫,走来时风拂衣摆,墨色薄衫随风乱舞,如同纸上泼墨般洒然好看,飘然若谪仙。   胭脂神情专注地看着他慢慢走来,心序渐失。   谢清侧站定在马车外看着她,疏离问道:“你还有何事?”   胭脂只觉心一疼,缓了半响才笑着开口,“没什么,只是昨日我顶撞了老太爷,怕他迁怒于你,所以就想和你说一声。   这几日他说什么你便听什么,千万不要忤逆他,过几日便好了,莫要伤着自己。”   谢清侧垂下眼默了片刻,才抬眼看向她漫不经心淡漠道:“时辰不早了,你该走了。”   胭脂看着他的眉眼,心中难掩酸涩,她勉力笑起,忍不住唤道:“阿侧,我……”她本想说心里话,可见他这般疏离陌生,却又说不出口了。   这局是她自己亲手造成的,自然该受这苦果。   谢清侧等了半响也没见她‘我’出个所以然,便问道:“你什么?”   胭脂看着他摇了摇头默然不语,谢清侧彻底没了耐心,不再理她自转身往回走了。   胭脂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谢府的大门缓缓关上了,再也看不到谢清侧这个人,她还是看着那禁闭的门微微发怔……   阿侧,我心悦你……很久了。   谢揽坐在马车外默了许久,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抬手一扬马鞭甩在马身上,马车缓缓驶动起来。   马车在青石板上缓缓驶着,连轴声连续不断,木轮子在青石板上滚动的声音,在清晨里的长街上显得格外清晰。   马车驶了许久,才在一户大宅后门口慢慢停下。   胭脂掀开车帘下了马车,看了这门不由微微愣住,一个后门弄得这般富贵堂皇,倒是少见的,看了直叫人晃瞎了那双眼。   里头出来了二个丫鬟和三个婆子,一个个都将她从头看到脚打量起她来,胭脂轻轻蹙起眉,转头看了眼谢揽。   谢揽看着她面无表情,“进去罢,往后就在这儿待着罢,我要回去跟公子复命了。”说完,也不待胭脂反应便扬手一甩鞭驾着马车离去了。   为首的丫鬟看着胭脂敛了眼中神情,又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微微笑道:“姑娘请罢,我们主子已然等了你好些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今天加班加疯了一个同事……哦,昨儿个也加疯了一个,你们问昨天那个是谁,   我呀我呀我呀~” 第81章   胭脂看见离去的马车, 又听这丫鬟说的劳什子主子, 颇有几分疑惑不解, 谢清侧昨个儿也没说清楚, 这难道是要她见什么人?   只她现下连个该有的准备都没有, 实在叫人措手不及。   后头三个婆子见胭脂止步不前,忙上前接过手中的包袱及鸟笼, 直拥着她往里头走。   胭脂一时不明所以, 被推着就进了门, 一进里头就险些晃瞎了眼, 可真是穷奢极恶,这宅子若是没有几座金山银山在手还真堆不出来,只这富贵是富贵, 却没有谢家那这样的百年老宅庄重沉穆,那可是经过漫长岁月的打磨沉淀, 不是有银子就能堆出来的。   胭脂跟着前面的丫鬟一路沿花园香径慢慢往大院走去。   笼中的紫啸鸫有些不安地扑通着,想来是到了陌生的地方有些不习惯。   胭脂见它这般, 便调侃道:“瞎扑腾什么,一会儿叫旁的鸟儿看见了,你这张鸟脸还要不要了?”   紫啸鸫闻言一副快吐了血的做派,只看着她颇有些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胭脂不由挑了挑眉梢, 这鸟儿戏还挺多,就爱搁那演儿,浮夸得要死。   一路到了大院,那丫鬟便让胭脂站在院子中庭等着, 胭脂看着院里站着成排的护院,心下越发疑惑起来,这究竟是何人,这般大的排场。   这一等便是半个时辰,胭脂腿都站细了,才出来几个人抬着一张美人榻一路从里头出来,正摆在院子里。   主人家姗姗来迟,是个面皮极妖艳的女子,她看着胭脂微微笑起,眼里媚态横生,直勾得人心头晃荡。   她在椅上款款靠做下,柔若无骨的身姿,细腰丰胸,叫胭脂看了都不由感叹是个尤物。   胭脂不由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前,眼里闪过一丝绝望,这还真别比,阴物比人可不得活活气死!   也不知谢清侧心悦那种,胭脂只觉他是个不挑的,自己这两团不大他都能……实在叫人羞于启齿,别看这人平时是斯文有礼的模样,这发起狠来可真不是能吃得消的,胭脂面上越发烫起,可转眼又想到他昨个儿那般护着单娆,便不自觉委屈起来,面上也慢慢凉了下来……   等等,单娆?!   胭脂猛地抬眼看向榻上女子,隐隐猜到了些什么,可她有些不敢相信……   那女子靠坐在椅上还未开口说话,她身旁的丫鬟就冲了上来,抬脚一踢胭脂的膝盖窝,按着她跪下,“大胆奴才,来了候府竟还不跪下请安,好是不懂规矩!”   胭脂闻言错愕,不及反应就被那丫鬟按着跪倒在地,她看向榻上女子,表情微微怔松。   他将她送到单娆这儿做什么?   单娆像是满意极了胭脂这个反应,又开始细细打量起她来,半响,她才轻启红唇,风情万种地开口道:“原道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却没想到这般平庸无常,哪里及得上我一分?”她说完不由又挺了挺胸,那鼓鼓的胸口微微发颤,院中立着的几个护院眼中直泛起了绿光,像是馋极了一般。   单娆瞧见了不但没有收敛一二,反而意味深长地笑起,那笑中都带上几分妩媚诱惑,叫人看了心头直痒。   胭脂见她这般做派,心下微沉,这女子可比她想象的还要不妥。   一旁立着的丫鬟忙开口奉承道:“一个下贱的通房丫头如何能与您相提并论,平白拉低您的身份。”   单娆听在耳里,面上越发和颜悦色起来,那丫鬟见自家小姐乐意听,便打起劲来说道:“谢二公子怕是极为爱重您,竟真的这般听话将婢女送过来任您处置,照这样看来,往后小姐嫁过去一定不会受委屈。”   郡主听完不由甜笑出声,那娇媚的声儿直听得人酥了骨头,她伸手虚点了点那丫鬟,“你这张嘴儿呀,就会说好听的讨我欢喜。”   那丫鬟忙捂嘴笑起,俏皮道:“奴婢说的可是大实话,且就算奴婢不说,这谢二公子也实实在在的这般做了,小姐必然也看出谢二公子的心意了,这去哪找谢二公子这般出挑又贴心的郎君呀~”   这话可真说到单娆心坎儿上去了,她浑身上下透露出丝丝甜意,面上不由笑开了花。   胭脂一字不落的听进耳里,总觉得胸口越发透不上气来,一阵阵的闷疼,半响,她才抬眼哑着嗓子问道:“……哪个谢二公子?”   话音刚落,院中站着皆哈哈大笑起来,连斜靠着的单娆都微微讽笑着。   刚头说话的丫鬟,看向单娆又指着胭脂嘲笑道:“小姐,你瞧瞧她竟还这般问,这莫不是个傻子,竟连自己伺候了多时的主子都不知道了!”   这话一出,单娆本还笑着的脸突然就拉了下来,院子里突然安静下来,那丫鬟见自家小姐这般忙吓得慌了神,不敢再说一句话。   单娆轻轻飘飘看了眼那丫鬟,又收回视线看向了胭脂,眼里满是嫉恨,仿佛下一刻要冲上去将人活活撕了一般。   默了半响,她才开口吐出字都透着几分恶毒,“既然二郎这般听话识趣,将人送过来给我,那我便不计较从前了,过会儿就让你走。   不过我这人是个大方的,平日里就爱给人添东西,我今日见了你就很是喜欢,便给你这面皮上添些东西罢~”   说完,单娆斜睨了眼刚头那个丫鬟,冷冷吩咐道:“去给我往她脸上划个百八十刀,若是末了还能瞧出些人样,那刀子……可就要落你脸上啦~”   那丫鬟闻言吓得不轻,忙抖着手接过护院递来的刀子,一步步向胭脂那处走去。   胭脂充耳不闻,满脑子都是她口中的谢二郎……   谢二郎,二郎……她都没有这般亲密地叫过他,他们两个可真是好甜蜜!   他谢清侧今日将她送到单娆这儿,究竟是何意,是任单娆处置折磨的意思?!   可能吗?   还真是可能的,他这样的人还真能做出这种事来……   这是就是她该付的代价?!   若真是如此,谢清侧未免也太狠了些,他还不如直接杀了她来得痛快,做什么这般糟贱人!   胭脂心中满是苦毒,一时间气血上涌,心里怨戾半点也压不住,她身上好像被人插了把钢刀,凉得都发疼了,直凉得她瑟瑟发抖。   那丫鬟拿着刀子颤颤巍巍地走过来,胭脂冷冷盯着她手中泛着寒光的刀子,眼里暗暗闪过一丝狠厉,面上却半分不显。   待人到了跟前,胭脂猛地窜起伸手夺了她手中的刀子,又借着劲儿扯过那丫鬟,往上前来的护院跟前狠狠一甩,直挡着了护院上前的路。   又一息不停地袭向了单娆,众人没想到刚头还柔弱可欺的人,突然就这般狠厉作态,愣是傻在了当场,一时反应不过来。   院中唯有单娆看着胭脂这般,面上竟半点不见惊慌,甚至于有那么点看着跳梁小丑的意思。   胭脂心下留意,快接近单娆时,假意顺着势头直往正面攻去,果然身后袭来一阵阴风,胭脂猛地一个翻身避开,黛色裙摆翻飞如花绽,又如昙花一现收了花瓣,胭脂借着半空翻身的劲,灵巧旋身落在单娆的榻侧,又在半息之间一步跃上了榻。   单娆心下大骇,忙坐起身还未来得及闪避,胭脂已然悄无声息地缠上来,手间的刀子直抵着她细白柔嫩的颈部。   那影卫一剑走空,失了先机,他看向胭脂手里的单娆,眼里有了一瞬的惊慌,片刻后又恢复了木讷的模样,只是看着胭脂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一副蓄势待发的做派。   胭脂见状微微勾起嘴角,笑意森然,她将刀锋又往单娆脖颈上贴近了些,意味深长缓声说道:“你可以试试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刀快。”   单娆感觉脖间传来的丝丝疼意,不自觉直起脖子,轻声威胁道:“你现下放下刀子,我还可以答应放你一马,可若是真伤到了我,你就等着生不如死罢!”   胭脂闻言手上微微一用力,刀子就沾上了血,胭脂捏着单娆的肩膀 ,轻轻笑起,幽幽嗔道:“别说了,你祖宗我不爱听呢~ ”   单娆脖间猛地一疼,放在膝上手一下握成了拳,气氛一时凝固起来,院中的护院见胭脂如此,直叫起,“大胆贱婢,竟敢......”   那护院还没说完,单娆直暴怒骂道:“闭嘴,蠢货!”   胭脂眼里平平静静,一点不起波澜,半响,她忽道:“单娆,我今个儿心情很是不好……   怎么办呢?   要不然这样,反正我逃不出你这儿了 ,不如咱们一道‘走 ’罢。”   作者有话要说:  单娆:“二郎~”   胭脂:“闭嘴!”   单娆:“亲亲二郎~”   胭脂:“我艹你二大爷!”   @《@\!》……   丹青手:“咳咳咳,别!……别把我这屏风弄脏了!!!哎!你们两血别往我古董上喷啊啊啊啊啊……!哎呦我去,这叫什么事儿……” 第82章   单娆闻言不由怒火中烧, 她何曾受过这般威胁, 心中恨意层层叠起, 过会脱了身, 定要将这人剁碎了喂狗!   单娆这般想着心中好受了些, 她微微稳住心神,便缓声开口转移胭脂的注意力, 好让影卫伺机而动, “你叫胭脂是不是, 真是极好听的名字呢~   刚头是我不对, 咱们第一次见面就如此,实在是有些不好看……   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先放下刀, 咱们有话坐下来好好说。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发誓绝对不会为难你……”   胭脂听得微微笑起, 只露出白森森的牙来,那面皮上诡异的笑容, 叫人看了都不寒而栗起来,这若不是青天白日的,还真以为自己遇上了鬼。   胭脂不动声色地看着前面影卫,慢条斯理笑问道:“真的?”   单娆看不见胭脂的表情, 还以为她相信了,她心中一喜,忙肯定道:“自然是真的,我从不骗人! ”   胭脂闻言面上的笑一下就收了, 显得越发诡异起来,她言辞认真道:“那我就更不能相信你了,我又不是人。”   单娆:“???”   单娆:“……”   单娆真是没话说了,直觉这混账玩意儿耍着她玩,她一时恼羞成怒到了极点,又因为受制于人发不得半点脾气,心里十分憋屈,她默了半响,才压抑道:“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   胭脂闻言微微弯了弯眼,又看着影卫慢条斯理叹息道:“这个人要是在,我这心里就不安啊......”她语调微顿,轻轻笑起,又对着单娆认认真真道:“你这般聪明,应该能听懂我的意思罢。”   单娆闻言不置一词,显然是在考虑胭脂的话。   良久,她才慢慢抬眼看向前头站着的影卫,神情极为冰冷,眼里的意思也很明白。   影卫见状微微愣神,几乎不敢置信,他木讷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直看着单娆,眼神哀求。   可单娆却是视而不见,抿紧了嘴,一句话也不说,他默了半响,终是颤抖着提起了手中的剑,看着单娆目露哀伤,轻声说道:“属下往后都陪不了小姐了,还请小姐自己多多保重。”言罢,他举起剑往自己腹部慢慢刺入。   单娆一时泪水拼命涌出,不由微微哭出了声,胭脂见她身子微微颤动,越发开心起来,她捏着单娆的肩膀,含着笑又心疼至极地问道:“这般难过呀,哭得我心都软了呢……   你要真舍不得,我就给你们办场冥婚罢,我一直心心念念着这事呢,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   你觉得怎样?可以的话我便动手了!”胭脂说到最后直兴奋到双目发亮,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单娆闻言吓得拼命摇头,泪珠都顺着她的动作滴滴甩落出来,只觉得这人病得不轻,她心中已然越发没底了,她真的料不准这人会做什么事来!   胭脂见她如此不愿也只能作罢了,总不能弄出对怨偶来,便又百无聊赖地看着影卫自尽,也着实是磨蹭,一剑抹了脖子不就好了,还弄得切腹这般麻烦……   胭脂想到此猛地一顿,又垂眼细细观察影卫的动作,面目狰狞,血流得也不少,只是偏偏避过了要害呢~   胭脂不由狠狠眯起了眼来,眼里一时戾气横生,直厉声道:“小子,敢在我面前耍花样,胆子不小,今个儿你们一个都别想跑,咱们就好好玩一玩!”   话音刚落,胭脂猛地拉起单娆,手起刀落间就给了单娆腹中一刀。   单娆直凄厉地惨叫出声 ,直捂着腹部疼得五官扭曲。   胭脂一把拽起她将人按跪地上,眼神都透出噬骨的暴戾,直叫人看了忍不住骨寒毛竖起来,影卫一时惊慌失措,一动都不敢动,生怕惹得胭脂动手害了单娆的性命,院中仆从皆栗栗危惧,不自觉尖叫着退散开来。   胭脂在榻上坐下,见旁人吓成这样,才微微缓和了些自己的神情,刚头那一刀显然让她平息了些心中的戾气,现下看着影卫颇有些漫不经心的淡漠。   脚边的单娆疼得直哼哼,胭脂按着她叹了口气,又微微俯身,拿着血淋淋的刀轻轻贴上她的脸,放柔了声轻轻安慰道:“ 其实我往常不是这样的做派,这么多年了,我真的收敛了许多,只是今日这心里......”   胭脂顿了顿,唇齿之间满是要活活碾死人的噬骨压力,“……是真的很难受。”   胭脂一想到谢清侧这样冷血无情的做派,心中越发压抑地闷苦起来,直恨不得咬碎了牙,她将刀子死死贴在单娆的脸上,恶声恶气阴沉道:“单娆,我怕是制不住自己这个性子了!”   单娆是真的怕了,这根本就是个疯子 ,这人根本不怕事情闹大,且毫无顾忌,半点不管后果如何。   这可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般死磕明显是她吃大亏,她心中惊惧又不由深深悔恨起来,她若是早知道这人的底细,怎会如此掉以轻心,叫自己平白无故地遭了这一劫。   这谢清侧将人送来,又不交代清楚,让她失了防备,究竟是何用意?   胭脂不再理会单娆,又看向精神紧绷死死盯着这处的影卫,平平静静问道:“还不动手吗?”   影卫闻言忙一下拔出了腹中的刀 ,将刀架在脖子上正要用力,单娆却忍着腹部剧烈的疼痛,骤然开口给了胭脂一个梯子下来,“我不信你有这样的胆子,可是谢家让你这般所为?   若真是如此,便不关你的事,我自会和谢家算清总账!”   胭脂闻言微微一怔,是啊,她这般所为,不止谢清侧跑不了,整个谢家都跑不了。   高手过招本就是一息之间,胭脂如今凡胎肉体,不过靠了些巧劲才得了先机,胭脂在这关头分心愣神,便注定了败局。   那影卫看准了时机,猛地移身上前一挥手中利剑,然后再也挨不住直扑倒了下来。   胭脂只觉自己脖间猛地一凉,继而又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直感觉身子一轻,自己不由自主地下坠 ,砰地一声落地声在耳旁响起,直震得她脑仁儿发疼。   胭脂感觉自己在地上滚了起来,天旋地转之后,她看见了一碧如洗的天空,一眼望去如同溪水般清澈见底,微有几朵白云飘荡在溪间,干净透彻。   只唯一不好的,便是太过吵闹了,惊恐叫声、逃窜声,还有紫啸鸫声声啼叫,在笼中挥动翅膀死命扑腾着。   这鸟儿叫得是好听,可怎么就让她听出了几分凄楚之意,它莫不是被人逮着,扒光了身上的皮毛?   胭脂有心想看一眼,可却半点也动弹不了,只感觉脖子那处的疼痛越发剧烈,只叫她透不上气来,随后便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眼前的天空慢慢变窄,又慢慢隐于一条缝隙,归于了黑暗……   她终是挨不住慢慢闭了眼,失去了最后一丝意识……   晴空万里,清风徐来,树上挂满了鸟笼,鸟儿在笼中叽叽喳喳地啼叫着,好听悦耳。   谢清侧正站在院子神情认真地往笼中放鸟儿的吃食,微风轻拂他的衣摆,阳光洒在树间,投下斑驳的树影落在身上微微浮动。   偶有丝丝光线从树上的叶儿透下来,直透过他外罩的墨色薄衫,洋洋洒在白色衣衫上,衬得墨色衣衫越发清透飘逸若谪仙,颇有几分悠闲自在。   谢揽从外头进来,站着默不作声。   谢清侧正放了一只鸟的吃食,又移步往下一只鸟笼放,半响才淡淡问道:“人送到了?”   谢揽面上平平静静,神情认真,只语气有些僵硬,“送到了,里头还派了丫鬟并婆子拥着进去,胭脂本还想问什么,奴才话都不敢搭就赶着回来了。”   谢清侧看着笼中上窜下跳的鸟儿,神情淡淡,又开始继续放食,“做得好,这几日就搁哪儿罢,叫她自己琢磨清楚。”   谢揽闻言神情有些许复杂,似想说什么,可又说不出口的纠结样子。   他默然站着想了许久,正想开口,院外来个丫鬟,“二公子,老太爷使奴婢来唤一唤您,这时辰也不早了,家宴就要开始了。”   谢揽像是逃过了一劫一般,忙转身小跑到那丫鬟跟前,“劳姐姐跑这一趟,我家公子正准备去呢,还得劳姐姐回禀一二。”   “不劳烦不劳烦,原是奴婢应做的。”那丫鬟忙应承下来,又匆匆往院外去了。   谢清侧充耳不闻,待慢条斯理地放好了所有鸟的食儿,才带着谢揽一路缓步往正院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我tm章节又标错了,噗!   等我有空抓虫的时候一起改吧。”   胭脂:“我都死了,你还改个p章节……”   丹青手:“噗!” 第83章   谢府月中十五都有家宴, 只要身在京都, 无论何事这家宴皆要到场欢聚一堂, 以示谢家和气致祥。   谢清侧走到回廊尽头, 正拐弯正要往大院里头走, 便迎面袭来一阵阴风,墨色薄衫随风扬起, 随后再没有一丝风意, 刚头还万里无云的天骤然就阴沉地滴下水一般, 灰蒙蒙一整片笼罩而下, 压抑至极。   远处半空飞旋的黑乌鸦扑腾着翅膀落在沉穆古旧的屋檐之上,脑袋不断转来转去,片刻后, “呀~”得一声粗砺嘶哑的啼叫声在院中蓦然响起,平添几分诡异阴冷的凄凉之感。   谢清侧顿在屋檐下, 微微眯起眼看向那黑乌鸦,那乌鸦脑袋转动起来, 直看着谢清侧,接着“呀,呀~”连啼两声,继而猛地腾飞而起, 在半空中回旋几圈才飞远离去。   老者常言,乌鸦门前连三啼,家中必有大不幸。   谢清侧虽不信这些,却也不喜这乌鸦门前啼叫, 他静默了片刻才踏进院子,走进摆饭的大堂。   谢家的人都到齐了,饭早就摆好了,只是满堂鸦雀无声,众人皆正襟危坐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老太爷黑着脸坐在上坐,见谢清侧踏进来更加黑沉了脸色。   谢清侧一下将堂中情形尽收眼底,默然收回了视线,面上不动声色,缓步走到唯一的空位上坐下。   谢老太爷高深莫测地看了他半响,才平平开口,“既然都到齐了,就开饭罢。”一旁立着的丫鬟忙纷纷上前端盘弄碟伺候着众位主子。   整个大堂里静悄悄一片,安静地只有盘碟碗筷发出的轻微声响,气氛极度压抑沉闷,叫人透不上气来。   坐上众人各样心思,皆拿眼偷瞄老太爷和谢清侧,老太爷是面无表情地吃着饭,而谢清侧是权作没瞧见的淡漠神情伸手夹菜,一切都和以往一般无二,却又完全不一样。   正安安静静的用着饭,谢老太爷却停了下来,看向大圆桌对面的谢清侧骤然开口问道:“人可送走了?”   谢清侧闻言抬眼看向他,平静答道:“送走了。”   “送哪儿去了?”谢老太爷如同祖父关切孙儿般闲话家常,可语调平静甚至于带着一丝刺讥。   谢清侧半响不接话,老太爷又慢声问道:“昨个儿侯府派人来这一趟,让你得空将人送过去,你可有照着意思办了?”   谢清侧闻言神情淡漠,垂下眼默不作声,摆明了没照办。   谢老太爷见他如此,不由冷哼一声,威严震慑,继而又另起一头,冷着声敲打拿捏道:“这孙猴儿本事再大,也是没法子翻出如来佛的五指山的。   可他自己没有个自知之明啊,自以为是地闹将起来,还真以为有那么点本事就能翻了天去?”老太爷语调微有顿挫,看着谢清侧神情讽刺,指桑骂槐道:“纯属一个不知所谓的玩意儿,还敢在关公门前耍大刀,半点登不上台面!”   谢清侧权作没听见,半点不起波澜的样子,平平静静得坐着。老太爷说的话再重,他也是如耳旁风拂过一般的轻飘而去,半点没落心里。   谢老太爷面无表情地提着筷子看着谢清侧,静默了半响后,猛地将筷子甩到桌上,砸落在中间的汤羹里溅起了水花,他看着谢清侧辞色俱厉道:“你那些心思趁早给我收了,莫要以为我不知你做了什么!   能做南宁候的姑爷,是你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还敢一副蹬鼻子上脸的做派,半点不识抬举的东西,若是得罪了侯府,你死不要紧,别带累了谢府!”   众人被老太爷突如其来地暴怒弄地不知所措、面面相觑,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堂中静默了半响,谢二爷面上是少见得低沉严肃,语调肃然开口道:“这事事关谢氏满门,候府权大势大,得罪不起,你莫要眼皮子浅显,为了个下人不知轻重……”   谢清侧闻言放下筷子,慢慢靠在椅背上,神情淡漠,半敛着眼,长睫微微垂下,挡住了眼中神情,不言不语。   谢老太爷见他垂眼不言,以为他知晓了其中厉害,便随口道:“ 人我已经让小揽送去侯府了,你不必再管,侯爷既然不希望自家姑爷身边有人,那丫头送过去就当没了。   往后人姑娘嫁进来,你万事顺着哄着,自然不会有什么事......”   谢清侧闻言微有一瞬间的怔然,继而猛地抬眼看了眼谢老太爷一脸笃定的模样,他心率骤然一快,转头看向了远处候着的谢揽,他却躲躲闪闪地不敢看自己,谢清侧不由脑袋”嗡”的一声,生生空白了一片。   老太爷懒得再理会谢清侧,便看向丁楼烟,俨然一副和蔼可亲的长辈模样, “这丫鬟是你从丁府 .......”他话还未说完,谢清侧就猛地站了起来,“咣当”一声直带翻了身后的黑檀木凳,神情紧绷到了极点,骇人可怖得紧。   一旁的谢二爷蓦然给惊了一大跳,心下一沉,忙站起身准备好好安抚谢清侧,众人也给骤然一遭吓得纷纷愣神,不由心有余悸。   唯有谢老太爷看向他 ,辞色俱厉怒道:“坐下!你今日要是敢....... ”   谢清侧话都不等听完,猛地转过身推开挡路的谢二爷,慌不择路地冲出去,端着菜迎面而来的丫鬟皆避闪不及,生生被撞倒了去,一地盘碟摔碎声直惊落了众人。   谢老太爷怒不可遏,直冲外面吼道:“给我拦住二公子!”众人还未反应过来,谢老太爷已经柱着拐杖“哒哒哒”疾步出去了,众人见状忙纷纷起身一拥而出。   谢清侧就这一会儿功夫已经就冲到中庭去了,十来个人死死拦着,他是见谁挡道,就掐着软肋下死手,下人那里敢还手只能生受着,没多久就挡不住了。   谢老太爷本是觉得备了十来个人防着绰绰有余了,现下看来却是有些悬了,他不由厉声道:“你还不快住手,我现下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今个儿你别想走脱,我就是打断了你的腿也不会让你去侯府!”   片刻后,见谢清侧充耳不闻地混账模样,老太爷顿时大发雷霆,高声吼道:“你们今个儿要是没拦住人,全部杖杖责四十!”下人皆吓得不轻,忙扑向快要冲开他们的二公子,抱手的抱手,抱脚的抱脚,一下将他扑倒在地。   谢清侧被死死锁着半点挣扎不开,一时心急如焚,直怒不可遏厉声吼道:“滚开,再拦着我杀了你们!”那言辞里的暴戾狠决直骇得人心狂颤暴跳。   谢揽没见过谢清侧这般暴跳如雷,直吓得魂飞魄散,忙冲上去撕打那些下人,一下就被两个下人扣住,死死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   谢老太爷见下人已然害怕起来,皆不敢下死力拦着,这人眼看着就要走脱了,正巧见谢远往这处赶,一时如有了主心骨般,疾声道 :“谢远,快把这个孽障给我绑回屋去!”   谢远见谢清侧如此,一时愣在当场,竟是一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模样。   谢清侧一听谢远来了,厉声吩咐道:“谢远,还不快帮我!”   谢远一听完忙冲过去,一掌就击开了两三人。   众人俱惊呼不已,这谢远可是跟在老太爷身边几十年的人,这一遭竟然毫不理会老太爷去帮着谢清侧,这意思可想而知了。   谢老太爷有一瞬间的错愕,继而直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喃喃道:“谢远……”   老太爷一直不喜谢清侧,这个二孙心思太深且又个冷心的,确实有本事,叫人欣赏之余又忍不住嫉妒。   可更多的却是忌惮,他实在和少时见过的那个人太像了,去除那块胎记根本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长相,连带着那无情无义也相差无几。   当初那个人害得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季傅老先生耗了十几年的心血才将这大乱造成的后果慢慢按了下来,才有了现下百姓安居乐业,免受战乱涂炭之苦。   可如今季傅先生的骨头都已经化成了灰,这样的人若再出现一次,谁来阻止?!   凭自己?做梦!   凭这些养尊处优的京都才俊?凭那些官官相护、勾结循私的百官?简直是痴人说梦!   老太爷就算不信轮回转世之说,也不得不防谢清侧这样的人,他赌不起,谢家绝对不能出现这么个祸害!   谢清侧心不正,他便打着压着,不让他错一步,他以为自己压制住了,可他万万没想到,这手早就悄无声息伸到他身边来了!   谢老太爷想到此直怒得冲冠眦裂,又见谢清侧有谢远帮着,这脱身也不过是几息之间的功夫,他顿时又惊又怒,举这拐杖直狠凿地面,冲着旁边站着的众人咆哮道:“你们还站在这儿干嘛!还不去拦着!让他去了侯府还得了,咱们谢家就等着倒罢!”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我死死忍住不剧透,哈哈哈哈哈,晚安晚安咯” 第84章   老太爷在谢家积威已久, 这一声令下, 众人纷纷冲上前去, 拉拽起来。   整个院子乱成一团, 人全挤在一块, 谢远被十来个谢家人围着,又不好下死手, 只能束手束脚的避开, 不过片刻院子里又来了十来个护院, 谢远赤手空拳难抵手拿利器的护院, 一时半会儿根本脱不开身。   谢二爷和谢明升上前抱扯住谢清侧,他刚头已然耗了太多气力,根本抵不上养精蓄锐的两人, 可他还是非要往院门走,两个人竟被他生生逼退几步。   “阿侧, 你别固执了!不过一个下人,你若是稀罕, 这样的多的是,自会给你找个差不离的,你听爹的话,爹……”   “滚!”谢清侧一下甩开了谢二爷, 又猛地往前一扑,将反应不及的谢明升和几个拦在前面的下人狠狠扑倒在地。   谢明升没想到他骤然发难,被他一朝得了手,谢清侧已然起身往外跑, 他忙飞快爬起扑过去,抱住了谢清侧的小腿,“谢清侧,你不能去!”   谢老太爷面色严厉,瞳孔狠狠一缩,眼里闪过一丝凌厉,他拄着拐杖疾步向他们俩走去,近到跟前对着谢清侧的腿高高抬起手中的拐杖,谢揽一看心头大骇,直大声慌道:“老太爷!别……!”话音未落,杖已经狠狠劈在了谢清侧骨节处,力道狠辣之极,下的是死手。   谢清侧闷哼一声,猛地扑倒在地,直疼得额角青筋暴起,一时力竭疼极,浑身直冒冷汗。   院中有人惊叫一声,众人纷纷惊愣当场,看着谢清侧腿骨折断的可怕场面只觉触目惊心,老太爷竟真的打断了自己孙儿的腿!   谢远猛地击开几人向谢清侧而去,一看便是大不妙,老太爷下手太狠辣,腿骨尽折血不断淌出,可隐隐看见肉里翻出的白骨,这腿彻底废了。   他看着谢清侧,一时心绪叠起,心中难言复杂,护院猛地从后方擒来,谢远直被擒着按到地上,死死压制住。   院中一时乱成一锅粥,丁楼烟直看傻在一旁,若不是丫鬟扶着,她都能直接吓软了腿。   “啊!”云氏尖叫着冲过去,扑倒在谢清侧身旁,看见他腿上血肉模糊,直捶胸崩溃哭道:“救命啊,这是要活活把人打死啊!谁来救救我们娘俩儿!”   谢二爷则像是被一道打垮了一般,嘴唇颤抖,却半点说不出话了。   谢明升在一片嘈杂声中惊恐至极,他看着谢老太爷满眼不可置信,刚头他都能清晰地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都能感觉到谢清侧的腿在他手中生生断掉!   那感觉直叫人毛骨悚然,这是他们的祖父啊,何以这般狠心?!   有仆从去扶谢清侧,谢老太爷却面无表情冷冷道:“谁也不用管他……”他微顿了顿,言辞狠绝道:“我今个儿倒要看看他还能去哪儿!”   谢清侧眉头紧皱,面色发白,额间布满了冷汗,眉眼都润湿了,晶莹的汗水顺着紧绷的下颚接连不断地滴落在地,唇色苍白,呼吸渐重。   片刻后,他伸出手死死扣在地面上,死撑着一点点往前移去,每一动都会让腿间的疼痛加剧万分,如刀在骨上磨割,可他还是固执地往前爬。   腿上的血越涌越多,在青石板上拖出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看着实在叫人心生不忍,连谢老太爷不由自主地震住,满眼的不敢置信,这么个冷血冷心的混账,竟然……老太爷心中说不出滋味,直僵立在那处,手拄着拐杖都微微发抖起来。   云氏看着谢清侧直哭断了肠,哭声在院中回荡,叫人心中酸涩不已。   谢府的大院门却突然开了,“老太爷,侯府来人了,小的拦不住他们……”院外小厮当头跑来,见得眼前情形直愣在当场半响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一群人过了外院一路朝这而来,为首人手中端了个大方盒子。   那人颇有几分威严肃容的大将之风,这一打先进来,看到院中这幅形容,也不过是脚下微顿,随后便若无其事得走来。   谢家众人皆不明所以的看着人走到谢清侧跟前站定。   那人居高临下看着谢清侧,意味未明缓声道: “得候爷吩咐,特命奴才来送谢二公子一份礼物。”那人弯腰将手中端着的盒子,放在谢清侧正前方,言辞平添七分胁意:“候爷说了,二公子看过以后,需得给他一个交代,这事若是没有个说法,侯府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谢清侧一眼不错地看着面前的黄花梨木盒,这般近的距离,竟还隐隐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他神情怔松,慢慢伸手去拿盒盖,还未等打开,院外就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片刻后,杜憬毫无仪容地冲了进来,他的衣袍上都沾了鲜红血迹,见院中这般情形不由错愕了一下,又看到谢清侧正要打开眼前的方盒,心头一时大骇,高声喊道:“别看!”   可惜晚了,谢清侧已然打开了,也看见了。   盒子一开,血腥味扑鼻而来,里头俨然摆着一颗人头,端端正正地面朝着谢清侧,闭着眼毫无生息,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啊!”一声尖锐刺耳响彻院子,显得越发气氛越发诡异可怖,云氏当即就厥了过去,院中的人一下退散开来,一阵阵失声尖叫,仆从皆惊恐地四处避逃,胆小的一时没缓上来,直吓得厥过去。   谢清侧拿着手中的盒盖一动不动,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好像看不懂盒子里的东西是什么一般。   谢老太爷怒不可遏疾步上前,气急败坏道 :“侯爷何故辱我谢家,如此未免欺人太甚!”   谢明升怔然看着盒子中的人头,直喃喃道:“胭脂?”   这一声直叫醒了谢清侧,他看着盒中的人,脑袋”轰”的一声如炸开了一般,呼吸慢慢急促起来,像是濒临窒息般。   半响,他伸手攀上盒子,轻声唤道:“胭脂……”   她不理他,他一时慌了神,以为她生气了不理他了,便大了些声叫道:“胭脂!”   可无论他怎么叫,就是没有半点反应,没有了……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没胭脂这个人了,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在他眼前了……   以后没人再护着他了,   他生气也没人再做桂花糕哄他了,   他难过也没人再哭得比他还伤心了……   从今往后,他又是一个人了。   谢清侧一时凄入肝脾,心口如被撕裂了一般疼痛,绝望悲凉如排山倒海般压来,泪水一下模糊了视线,他再也受不住,绝望地撕心裂肺地哭喊哀求道:“胭脂,求求你,不要留我一个人,我求求你!胭脂……!”   院子余下的人见谢清侧如此不由心头戚戚然,刚头打折了腿都没哭一声,现下却这般失态,实在叫人唏嘘不已。   他这般歇斯底里,不过片刻就声嘶力竭了,众人皆以为他克制住了,可没想到他不过喘了一息,不但没有平缓下来,反而越发崩溃地哭着哀求起来,整个人像是活生生要疯癫了一般 。   那摧心剖肝的凄凉之意声声入耳,直叫人心头都不由自主发抖发颤,听在耳里竟有几分感同身受的悲凉绝望。   侯府那人看着谢清侧这般,竟隐隐透出几分怜悯之意,京都才俊今日怕是要生生折掉一位了,什么交代说法现下都得不了,这人神志都不清了,离疯也差不离了。   他站着叹了口气,便不再久留,带着护卫离了谢府而去。   谢二爷连手带脚地爬扑过去,伸手握住他的肩膀,高声叫道:“阿侧,你不要吓爹啊!”   杜憬那里见过谢清侧这般,一时吓得愣在当场,待回过神来,谢清侧已然彻底崩溃,他像是入了执念,眼里只有胭脂的头,那架势就是要活活把自己逼疯。   杜憬忙冲上去抢他手里的盒子,想先离了他的眼,可就是夺不过来,谢清侧死死拽在手中,整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半点也出不来。   谢明升连忙上前帮着,没成想两人合力都没能将这盒子拿过来,谢清侧的手指都好像掐进了木盒一般用力,指节都泛白充血起来。   他自己却全无所知,只一个劲儿看着胭脂直哭,绝望悲凉到了极点。   “阿侧啊!爹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啊,我已然这样了,你再这样可怎么活啊!”谢二爷一时悲不自胜,也跟着哭了起来。   谢老太爷扶着拐杖的手猛地颤抖起来,看着谢清侧这般癫狂的模样,他终是挨不住往后倒去,险些就要摔到在地,好在一旁站着的眼极手快扶住了他。   杜憬眼皮猛跳,心下不安到了极点,越来越不对劲了……   再看谢清侧的模样,杜憬不由心头骇然,猛地伸手拽着他的衣领,狠狠摇着,厉声吼道:“谢清侧,你给我醒过来!”   谢清侧是充耳未闻,像是听不见一样,眼前有没有人,又有没有人在说话他都是不知道的。   杜憬又急又气,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见人还是没醒过来,他又狠狠甩了一巴掌,力道大直将谢清侧的头都打偏了去。   他冲谢清侧阴郁说道:“你知不知道为何只送来了一个头?!   因为单娆把她喂了狗,我去的时候已经晚了,三只大狼狗啊,整个身子都被撕咬得零零碎碎的不成样子,一块骨头都没留下!   那场面你大可以想一想……”   “杜憬!”谢二爷猛地扑过去,将杜憬按倒在地,一副想要拼命的架势。   谢清侧猛地一顿,终于听了进去,他每个字都听懂了,可连在一起却又好像听不懂。   他好像快要窒息一般,仿佛下一刻就要气绝而去,可偏偏还是竭力压制着,只觉生不如死至极!   杜憬见他听进去了,连忙抓住时机吼道:“谢清侧,你疯便疯了,可单娆还没死呢,侯府也没倒呢,胭脂只怕怨得连胎都投不了,在外头孤苦无依地飘荡着呢!”   谢清侧猛地闭上了眼,半响,才彻底平静了下来,再睁开眼时,眼里已然没有了一丝人该有的情绪,自然,也不会再有人该有的一丝良知。   死了的人还活着,活着的人已然死透了。 第85章 谢清侧番外   湖岸的风轻轻荡进来 , 轻轻晃动这珠帘。   谢清侧感觉有人轻手轻脚地溜进来, 悄悄摸到了床榻边, 可他没法子睁开眼, 不过是意识清醒罢了。   谢清侧心下不悦, 谢揽怎么守的门,等他醒了得重罚。正想着 , 枕边却微微塌陷下去, 像是有人趴在上头了, 谢清侧越发不悦起来, 一时却发作不得。   鼻间又传淡淡的女儿香,那人小心翼翼地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谢清侧这才微微柔和了起来, 半响才听胭脂小声埋怨道: “活该挨这十板子,叫你怎么放肆妄为! ”她顿了顿, 像是不敢置信地嘟囔道:“你竟然这样.......这 样对我.......”这小声儿委屈可怜得很,谢清侧想起那日床笫间确实失了轻重, 不过也就微微愧疚一点点罢了,再来一次他也不会收敛半点。   谢清侧听她在耳旁絮絮叨叨 ,突然很想看看她,一定是眼眶红红可怜巴巴的模样, 像只软白兔儿,不过是只不听话的兔儿。   果然 ,才待了一会儿功夫 ,她就跑了。   第二日 , 她又轻手轻脚来了,又探了探他的鼻息,仿佛微微放了心。   默了半响,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都羞怯地微微颤抖起来,毫无震慑力地威胁道:“ 我可告诉你,你要是再敢这样,我就拿把钳子将你的牙一颗颗拔下来!”   ‘拔牙? ’谢清侧有些不明所以。   胭脂气得脸都青了,直低头看了看胸口,又怒瞪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谢清侧 ,她现下洗漱的时候都还直疼,这孽障的牙太利了!   她直气得伸手拔了他的一根睫毛,小声气哼哼道:“孽障,要不是看你年纪少不懂事,我一定把你揍得满地找牙!”   谢清侧听着突然很想笑,这才几天毛就又长了,等他醒了又得修理了。   可等谢清侧真的醒了,他却又不想起来了,她每日都会悄悄从窗子里偷爬进来,搁他跟前小声絮叨,一些本该烦恼愁苦的事情好像在她这里都不算什么,洒洒脱脱的,让他只觉浮生安好,日子悠闲惬意。   胭脂每日都是准时爬进来,只今个儿迟了,比以往已然迟了一个多时辰,谢清侧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功夫,人还是没来。   他起身缓步走到窗子,刚想伸手开窗,窗子就自己打开了,窗外的人踏着窗飞快灵巧地往里头跳,却没想到谢清侧就站在里头,根本来不及收势,直扑倒他身上,将他扑倒在地上,他背上伤重,跌得直咳嗽起来。   待微微缓过来,才发现胭脂坐在他身上吓傻了一样,正瞪圆了眼睛看着他,像一只被突然抓到小鹿一般惊慌失措。   墨蓝色的丫鬟衣裳衬得肤色越发白净,乌发柔顺地披在身后,微有几缕落在身前,软嫩怯生生的模样。   谢清侧微微缓了缓气,手扶上她的大腿,想要安抚几句,却不想还未开口说话。   她脸一下就红了,看着他都忍不住颤抖起来,一副羞恼至极的模样,随后就猛地站起身,一溜烟地跑了,这一跑就没再过来过。   谢清侧心中越发不悦起来,果然还是要收拾的,不收拾就不会乖乖听话。   ……   杜憬怎么也没想到,他堂堂的广陵王世子爷 ,有朝一日竟然要耗死在胭脂铺里。   杜憬左脚站了站右脚,腿的快站成对牙签,谢清侧还搁那儿听店家絮叨,那神情认真的哟,他琢磨着这厮读书都未必这般认真罢。   这厮清心寡欲得很,女色上是一路寡淡,提不起半点兴趣,他原道这厮往后八成是要遁入空门的,可没想到现下还会给人买胭脂了,还研究得这般认真,啧啧……   杜憬想到此不由无聊到抠起鼻屎,抠了半天也没能抠到些什么东西,他实在百无聊赖至极,这厮最近和那丫头闹翻了,老是不阴不阳的,一会儿一个意思,实在叫人累得慌。   那丫头也是个能忍的,这么个人嫌狗弃的性子也能忍这么久,真是造化!   他才这么几天就已经快崩溃了,他好端端在怡红院里抱着暖香玉高高兴兴的逗乐儿 ,他倒好,一脚踏进来就毫不客气地坐下了,阴沉着张脸自顾自喝闷酒,这么一尊大佛坐这,他还这么逗乐儿?!   这不摆明了他自己不好过,别人也别想好过嘛!   现下更是过分了,那丫头为了他得罪了老太爷,他怕将她放在府里不安全,便打算把人往他的院子里放。   这下可忙坏了杜憬,这厮挑剔的紧,远得嫌太远,大的嫌太空,小的嫌太窄 ……   简直就是个混账玩意儿,这厮还不如遁入空门了算,搁着儿死命祸害他,简直叫人生生郁结而死!   杜憬正想着 ,门外就进来了一个小娘子,杜憬一看不由乐了,这单娆追得可真紧,这可真是到那儿追那儿。   单娆一进来就盯上了谢清侧,他正看着案上摆着的排排胭脂盒,单娆微微一笑不由扭着水蛇腰,妖娆多姿地走过去,软着身子靠在案上支下巴,张着红唇,眼神迷离且直勾勾地看着他。   谢清侧权作没看见,神情淡淡地站起身,让店家将东西包起来。   “你这是买给谁呢,怎么也不替人家买?”单娆见他要走,不由猛地将站起身,大胸微微一颤,极为刻意的撞上了谢清侧。   杜憬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单娆撞上后又马上退开,一副万分羞怯至极的模样,直软声娇滴滴唤道:“二郎~”那声音听在耳里直叫人酥了骨头。   谢清侧垂着眼,片刻后,才慢慢抬眼淡淡看向她,“你叫我什么?”   单娆被他皮相所惑,半天没瞧出什么不对来,只道:“二郎啊,我这样叫你是不是好极了?”   谢清侧眼里淡漠越盛,底下却是瞧不出的狠厉暴戾,片刻后,他语调轻忽,慢条斯理道:“好,非常好~”声音轻缓的很,尾音却重重落下。   杜憬闻言就一股子兴奋劲头冒上来,谢清侧太久没这般作态了,自从和那个丫头在一起后,整个人就甜腻柔和了起来,实在太不像他了,南宁侯府,一听就很有意思,可有得玩了……   ……   那日茶章寺落雨,他正站在阁楼上避雨,却不经意瞥见了回廊处站着的人。   乌发木簪,烟粉春衫,干干净净的模样,站在深木屋檐下,一眼入画。   她看着回廊外头的雨,像是悠闲自在,入骨的荒凉却慢慢透了出来,眼神看着雨幕又好像透过了雨幕很远的地方。   这种荒凉伴他太久,骤然一见自然感同身受,他看了很久,久到斜风细雨沾湿了衣摆才微微回过了神。   他鬼使神差地没让谢揽跟着,不由自主往回廊走去,还未走到,她已然听到声响,慢慢转身看来。   黛眉淡雅,眼蕴灵气,细长的眼睫沾染细小水珠微微一眨,朦胧水雾泛在眼里,烟粉衣袖已被雨水浸湿,薄透在她的手腕上,显得越发纤细皙白,晶莹的水珠正顺指尖滴滴滑落。   她像是吓到了,看着自己一时掉落了手中的纸伞。   纸伞“啪”地一声落地,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竟莫名其妙就走到了这里,他不喜这种不受掌控地感觉,连带了也不喜这个人。   后来他知道了她叫胭脂,又从她口中知道了丁楼烟。   世家大族的千金规矩多,他们很少见面,不过他闲来无事会给丁楼烟送东西,看到新奇玩意儿就会拿给胭脂,让她带去给丁楼烟。   胭脂极乐意做这些事儿,每次都是蹦蹦跳跳兴高采烈地来拿这些玩意儿。   有回儿,他在路上耽搁了些功夫,便就凭感觉走捷径了,可不知为何这简简单单的路竟叫他走出了迷宫的滋味。   “您这儿都转了七八圈了,就没发现自己是打着圈儿走的?”软糯好听的声音从上方落下来,闲散中含了三分惊奇。   他抬头一看,果然是胭脂,正悠悠闲闲地侧躺在大树干上,正手支着头地看着他,一脸都不可思议。   他一时不大想理她。   胭脂便一下从树上跳了下来,烟粉裙摆翻飞若花绽,灵动轻逸。   她轻巧地跳落在他面前,眼儿弯成了一道桥,明知故问道:“生气啦?”   他见她如此,便淡淡训道:“半点不知规矩,那家姑娘往树上挂的。”   胭脂瞧着是认真听训,可是却半点不过耳,眼睛直瞄那花丛里翩翩起舞的蝴蝶,他越发不想理她了,根本鸡同鸭讲。   胭脂觉出了他的不悦,微微有些不安,便去路边拔了几根花色艳丽的野草花,转身跑来递给他跟前,笑着讨好道:“公子,您瞧瞧这花儿,和您长得一样好看呢,您带回去养着玩儿好不好?”   忽略掉她那劳什子的比喻,这态度他还是满意的,便伸手接了,正想说句好话儿安抚一下。   却见她极为担忧地看着自己,“还是得多看看花儿养养眼色,整天儿穿得跟乌鸦似的可怎么好……?”   她话还未说完,他随手就将花往她脸上一砸,半点不想理她。   后来他渐渐忙起来,再没有多余的时间去送那些东西,便让谢揽去了。   杜憬觉着这般是不行的,还得写写信哄住人家姑娘才好。   不得不说杜憬真是个闲吃萝卜淡操心的,一个世子爷成日搁他耳边念叨终身大事娶妻生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他爹……   他其实很喜欢丁楼烟的性子,虽然言辞肉麻了些,但勉强是能接受的,毕竟她爱这样和他亲近。   只他是不会承认,是他喜欢看她在信里写这些,比如,   ‘卿卿公子,听说你昨日又多吃了几块甜糕呢~这可实在不好,你再这样吃,可要掉牙啦!’   ‘我的卿卿呀,听说你前日又闹脾气折腾人了,胭脂说小揽来了哭得可厉害了,茶章寺险些没给他淹了,你可要乖,别耍小性子啦~’   ‘卿卿公子,我给你种了几盆花,颜色可鲜艳了呢……’   每每看到这些,他的心里就跟吃了蜜一般甜。   只是不知为何,这信和丁楼烟给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颇为违和。   这信的感觉和胭脂给他的感觉很像,他甚至会不由自主地代入她的模样,心中越发烦躁,便也越发不喜胭脂,他从来目标明确,一是一,二是二,最讨厌错乱的感觉。   后来胭脂打乱了他的计划,他起了杀心,可他没想到竟然真的会有这般胆肥的人,竟敢这样耍弄他!   他想狠狠整治她的同时又会不由自主的想,自己在她心中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做的那些事,她又会不会看不起他 ?   他一想到这些就越发恼羞成怒起来,都是因为她这样胡为,才让自己在她面前这般狼狈,现下她竟还想跟了谢明升,实在欺人太甚!   可等人真到了他院里,他又狠不下心去整治她了,这般软软嫩嫩怯生生的模样实在叫他有些狠不下心肠。   以往便揭过罢,她只是性性子跳脱了些,爱耍着人玩了些,往后他多管着便好了。   他没有想到胭脂是这样害羞的人,亲一下就脸红了,一抱在怀里就哼哼唧唧地扭捏起来,可是又怯生生地怕他生气而不敢反抗。   她每每如此,总会引得他更想欺负逗弄她,每每一看见她就忍不住亲近她,一靠近她心就化了。   她慢慢习惯了他的亲昵,会不由自主地亲近他,会心疼他的处境,她开始无意识地袒护他,哄他。   她真的一点不弱,不想表面那样的软嫩可欺,他很庆幸,这样她不至于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受人欺负。   可他没想到胭脂会为了谢明升一而再再而三地骗他。   他知道他要忍,得慢慢把谢明升从她心里拔了,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性子。   他只要一想到她心里有别人,就嫉妒到发疯,就忍不住在床笫间折磨她,她不喜欢,他就非要逼她,非要她也不好过。   到最后她连话都不愿意和他说了,在他面前都是胆战心惊的模样。   他心一软便想伸手安抚她,可她却吓得一缩,看着他一副怕坏了模样,他一时手都发颤了,他终于受不了了,这样不行的,她一定会给他吓跑的 ,不能这么逼着。   天子对他越加看重,他越来越忙,便也顺道刻意冷落她,故意避着她。她明显不高兴了,他心中又欢喜起来,他想,她是喜欢自己的,只是她没想明白罢了,他只要耐着性子等,就不会有问题。   只是见不到她真的很难挨,他便每日晚间在她睡着的时候悄悄去看她,便也好过了些。   那日她挨了祖父责打,他忙赶回了府,骤然见她在眼前乖巧懂事的模样,突然真的很想抱抱她,他们很久没有亲近了,他想得很难受,却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可她挨了打却一点不和他说,她这样他们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在一起,他越发生气起来,忍不住拿话刺她,可到了晚间却又后悔了。   到了屋里便看见她哭累了睡着的模样,软嫩的脸上有一道粉粉的睡痕,显得越发娇嫩可怜,他俯身轻轻亲了亲她的眼儿 ,又轻轻地揭开了她的衣裳看了看,打得太重了,背上胳膊上都红了一大片,他一时心疼的不行。   半响,他才在她身边躺下,小心翼翼地将她揽在怀里,看着她的睡颜许久,又忍不住低头细细密密地亲着她,神情里带着一种病态的迷恋,低声呢喃的语调都透出一丝诡异,“ 胭脂,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今天是不是很肥呀~因为我把两天的一起发上来,哈哈哈哈哈,,明天就不更啦,我要赶紧囤存稿啦,没存稿啦!!!关于单娆怎么死的,会在第三世里交待,苏幕要来了,哈哈哈,我好激动,一定会变态的很恐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三卷 三世戏中人 第86章   胭脂下了地府, 就丧着张脸搁阎王殿外头长跪不起了。   殿外来来往往飘荡办事的鬼差纷纷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胭脂直垂着眼默不作声, 任他们看着。   后头也不知怎么回事, 殿外竟莫名其妙多了许多鬼差, 成群结队地飘来荡去,纷纷看着胭脂一脸八卦兴奋。   见胭脂面善软和得很, 便你一飘我一飘地荡了过来, 将胭脂里三圈外三圈地围了起来, 眼冒精光, 矗根指头对着胭脂指指点点,七嘴八舌呱噪道:   “这就是那个被凡人一剑削了脑袋的阴物?”   “就是她,我来来回回认了好几趟了, 那模样就是这样的。”   “我听去接她的麻花说了,后头她那个身子还被狗都咬碎了吃, 那场面真是……咦~”   “简直丢尽了地府的脸面,被个凡人弄成这副模样, 太难看了。”   “就是,我瞧着还不如投了牲口道来得痛快,至少不会打不过畜牲罢?”   “也不知被砍断头是什么样的感觉,哎, 你快来说说呀,说来让我们乐呵乐呵……”   “就是,快快说来听一听!”   “……”   胭脂:“!!!”   这群该千刀万剐的混账玩意儿,眼窗脱了不成?!没看见她脸色不好吗, 背地里说些小话儿也就罢了,这事儿已经够他二大爷的丢面儿了,还非得往她面前凑,死命地揭她皮,叫她的脸面往哪搁儿?!   胭脂眉心狠狠一跳,一时直气得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心里那滔天的怒火和怨气直往脑门窜,当场就弹起身和这群嘴碎的缠斗在了一块儿。   鬼魂能做鬼差,自然是鬼中之鬼,那一个个的怨气也是不小的,往日里都还收敛着,如今骤然放开,当然是收不住的。   胭脂因谢清侧怨气深重,满身的戾气正好找到了发泄点。   这两厢一交手,那可是天雷勾地火,场面火爆得很,连阎王殿外的十根高耸入天的大石柱子都震塌了几根,倒下来的时候,愣是将整个阎王殿震了三震。   阎王本不打算见她,见这般直气到肝疼头晕,直吼着将胭脂叫了进来了。   阎王殿还是没变,那墨玉石面光滑如镜,丝丝阴凉从地下透上来,连判官站的位置也是一毫没变。   胭脂不由看了看判官脚下,也没见他在地上标什么,怎么每次站得位置都一厘不错。   阎王做了几个深呼吸微微平缓下来,他慢慢端起一派威严地做派,仿佛刚才气急败坏到快癫痫发作的人不是他一般,他一开口就是声如洪钟,震得人脑仁疼,“你一下来就在殿外跪着,所为何事?”   胭脂收回视线,垂眼看着墨玉石地面,上面倒映着她模糊的样子,跟个被霜打的茄子一般,她默了半响才开口道:“这活我不接了,我要回乱葬岗了。”   阎王爷微微一愣,并不立刻接话而是看向了判官,判官微有错愕,“何以突有此意?”   胭脂一想到谢清侧,胸口就闷得难受,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忍住泪意和满腔的委屈苦毒,酸涩哽咽道:“我斗不过那些人,你们另请高明罢!”   “怎么会,虽然说你下来的方式不大体面,但你这次的差事办得极好,龙子的情劫已然避过,日后龙子历劫归来,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判官可谓是苦口婆心了,这阴物要是这时候撂挑子不干了,他们地府去哪里找怎么个脱离六道的。   判官不说还好,一说还真是拿刀扎胭脂的心窝子,她那下来的方式何止是不体面,简直是丢尽了脸面。   她堂堂一个阴物,竟然给个凡人一剑砍了脑袋,如杀鸡一般轻巧的踢下了地府,实在太过难看。   胭脂不由恼羞成怒到了极点,直抓狂道:“我管他龙不龙子的,我不干啦,那些人这么居心叵测,我斗不过,你们那些个命薄没半点用,叫我怎么办?!   我年纪一大把了,经不起这般折腾,我不过就是想退下来,去乱葬岗安生些颐养天年,你们还死揪着我不放,这是什么道理!”   阎王的肝又在隐隐作痛,他气不过直骂道:“没用的东西,自己没个本事,却来怪地府的命薄,还有脸这般叫嚷起来……要不要地府借你一百张脸,让你一次性丢得够啊?!”   胭脂只觉自己气瘫了脸,直面无表情道:“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怎么不上去斗斗,知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儿,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孔子怎么斗?   没看见我是怎么下来的吗,那是给人家玩腻了踹下来的!   反正我把话撂这儿了,你们就是把我的脸面搁地上踩,我也是不去的。”   阎王爷见她这般直阴了下了脸,严厉道:“不知所谓,你以为地府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见胭脂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便冷冷威胁道:“不愿意接这活也可以,但你也别想回什么乱葬岗,自去投了泯灭道,此事就一笔勾销了算,地府便也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放你一马。”   阎王爷说得好听,投了泯灭道,还用得着他地府放过,这六界都彻底没她这只阴物了。   胭脂听了也没多大反应,面上愣是一丝波澜都不起,她现下就是个大写的生无可恋。投就投罢,她是打死也不会再上去了,她再也看不见谢清侧这个人了,便淡淡“哦”了一声。   阎王爷狠狠一噎,只气得头顶冒烟,一时竟是拿她毫无办法,又见胭脂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登时暴怒,抄起案上的文房四宝就砸向了胭脂,“不知所谓的东西,龙子在人间若是有个什么差池,龙王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你以为你能跑得了?!”   胭脂连躲都懒得躲任给砸了个正着,直垂着眼充耳不闻。   判官见这样不是办法,连忙对阎王爷拱手道:“大人息怒,这只阴物怕是没休息好,所以才会这般想不通,不如我们一道去忘川河那处散散心,多看看美好的景色心胸也会放宽些,指不定这话就说开了。”   阎王爷默了半响,觉得此法可行,“忘川河确实波澜壮阔,是我们地府的为数不多的名胜古迹,你往日来也没怎么去那处瞧,今日便由我们带你一道去散散心罢。”   胭脂:“……!”   胭脂还未答话,阎王和判官就已然飞快的闪到胭脂身旁,一左一右架起她直往忘川河飞去。   胭脂多年未见这忘川河了,如今骤然一见,还是险些吐岔了气,这真……真不是阴物能忍得住的。   血黄色的忘川河水里还是一如既往地布满了蠕动的虫蛇蚯螾,且越长越恶心了,这长相根本就是怎么样能膈咽到人,它们就怎么长……   里头的孤魂野鬼好像又添了许多进去,这一河满满当当的。   胭脂一个没忍住又吐了,险些晕厥而去,阎王和判官两人愣是一点事都没有,他们二人负手而立于忘川河旁,河中厉鬼嘶吼嚎叫,不绝于耳。   风从忘川河面上荡来,连带着忘川河中的腥臭味也扑面而来,他们二人做深呼吸状,吸进一大口气,然后一同微微笑起,十分沉迷其中的模样。   胭脂:“???”   胭脂:“!!!”   胭脂:“…………”   阎王一脸沉醉,闭上眼感叹道:“这忘川河的气息还是一如既往的沁人心脾啊,你们听听这些个声音,真真是天籁之音~”   这天上地下,没有一处的景色能比得上这条忘川河,这条河是多么的美,它孕育了多少欣赏美的眼~”阎王看着忘川河神情极为庄重,目光里都隐隐透出一丝感慨的泪光。   判官闻言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他觉得颇为颇为赞同。   胭脂:“……”   胭脂:“……”   胭脂:“……”   她能不能现在立刻马上去投泯灭道?!   阎王爷站在河边静默许久,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他脸色郁郁道:“这忘川河美,鬼尽皆知,何以九重天就是不把它排进十大名胜,就是排在瑶池之下也能接受啊,何以每每不能入门……”   “大人莫要介怀,能欣赏忘川河美的少之又少,看不懂的人永远都看不懂,咱们又何必强求?”判官说完看了一眼胭脂不再做声。   阎王爷闻言便看向了胭脂,一脸地悲天悯人。   胭脂这个看不懂的“人”在忘川河畔,已吐得眼冒金星,一副呕到快要归西而去的做派……   作者有话要说:  阎王:“这只阴物现下都不怕我们了,这可如何是好。”   判官:“下官琢磨着是装的……”   丹青手:“我琢磨她是给旁人磨砺惯了,你们这点不够她看啊……”   阎王:“……”   判官:“……”   ps   丹青手:“好久不见小精灵们,摇尾巴摇尾巴~   其实点击率我没太在意,因为根本记不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通常都只看你们评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宁王:“这tm一天不见三观就彻底轰塌了……” 第87章   等到胭脂好不容易缓过气来, 他们已然在忘川河旁变了张长方木桌出来, 搁河边坐着看景了。   待胭脂走过去坐下, 正打算再提一提回乱葬岗的事儿, 阎王猛地看向奈何桥对胭脂声如洪钟说道:“有景无酒, 实在是一大憾事,不过既然来了地府自然少不了尝一尝孟婆熬的汤, 那可是地府一绝, 你一定要尝一尝。”   胭脂直被阎王的声音震得脑袋发懵, 只觉得有些晕乎。   判官闻言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身飞到那奈何桥头, 趁着孟婆端汤给桥上的鬼魂的功夫,偷舀了几勺锅里的汤,又若无其事闪身而来, 面上还是一派的庄重严肃,仿佛刚头做得那偷鸡摸狗之事根本就是胭脂的错觉, 判官将汤摆上桌,“喝, 莫要客气,这汤刚出锅,要趁热喝味道才最佳。”   胭脂微一挑眉,细细打量起摆着的孟婆汤, 还是和上回见过的一样,碗里是清清淡淡的白水,上头荡着几缕袅袅白烟,瞧着就寡淡得很。   听说这孟婆汤喝了以后, 便会让人忘记前尘往事,然后便可以放下过往一切执念,投胎转世重新开始。   胭脂现下虽是个大写的生无可恋,但倒是没有要忘记什么的打算,自然是不会喝这汤的,且这还是判官端来,指不定有什么不妥,胭脂想着便对判官摇了摇头,眼神平平静静,“我不喝。”   阎王默默看了眼判官,判官看了眼胭脂又垂下眼去,场子突然就默了下来。   胭脂微微眯起眼,正暗道:果然不安好心。   他们两人已然端起孟婆汤,如喝药一般一口干下。   胭脂:“……!”   这路数太诡异了,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啊!   胭脂蹙眉看着阎王和判官只觉语塞至极,半响她才瘫着张脸静静道:“这汤不是会让人忘记些什么吗,这么喝着玩儿真的没事?”   判官看着她一副‘你怎会如此想’的吃惊作态,“怎么可能会忘……”可他话还未说完,神情便猛地一呆涩,随后便一脸迷茫地看向了他们,疑惑道:“你们是?”   胭脂:“!!!”   阎王爷见判官如此作态,先他一步猛地站起了身,环顾四周一副不知今夕何夕的仓皇失措,“这是何处?!   我这是从何处而来?!   这又是要往何处而去?!”阎王说着便一步步离远而去,片刻后脚下不停一路疾步而去。   胭脂:“???”   判官看着阎王离去的背影静默了半响,突然大悲感叹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既然忘了便就忘了罢,大不了从头来过,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他站起身,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缓步离开了胭脂的视线。   胭脂:“……”   胭脂看着桌案上的孟婆汤石化在了当场,过了会儿工夫,便有几只鬼差飘过,嘴里嘟囔着,“判官大人也不知怎么回事,一回了殿中就开始收拾包袱,说要避避风头去,你说最近死了这么多人,魂魄都来不及勾了,他老人家还这般,不是要整死咱们吗?”   “就是,这般子折腾,地府还不得瘫痪了?”   胭脂闻言微微闭上了眼,继而突然笑出了声,那模样阴森森瞧着颇有几分不对头,片刻后她猛地掀翻了桌子,直咬牙切齿道:“还真将我当个傻子糊弄不成,他判官人在何处?!”   几只鬼差僵立在一旁,继而猛地往后飘去,鬼魂最是嘴碎,鬼差自然也不例外。   白日这阴物在阎王殿和一群鬼差厮打,也没吃了亏去,还硬生生将其中几只鬼差揍得脸面都不要了,直飘在空中歇斯底里地哭嚎,这种脚底生风的事,自然是片刻就传遍了地府。   现下就他们几只势单力薄,肯定讨不了好去,这一遭还是先去多搬些鬼差,再来修理这只阴物!   胭脂本就在气头上,见他们还这般不答话就想离去,一时没忍住猛地飘去,逮住他们就是一顿狠揍,忘川河里的也不鬼吼嘶叫了,纷纷一脸错愕地靠近河岸,趴在岸头上看戏。   那河中本就堆得满满的,一时间都去到河岸旁,自然是堵得慌的,可河中这些个又最是怨毒狠戾的,平日里各叫各的,倒还两厢安好,这突然间你挡到了我,我踩到了你,两不相让,怨气一起便在河中撒泼撕打了起来。   这一打难免磕着碰着了旁边的,旁边的又岂是好相与的,一时间如病毒传播一般迅速扩散开来,皆撂开了手撕打啃咬,怨怒到了极点,甚至连吐口水抓头发这般下等打架的手法也使出来了,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河里头一时直沸成了一锅粥。   河里的死命缠打,岸上的又鬼哭狼嚎,忘川河旁一时热闹的呦~可是叫排在奈何桥上等着投胎的一众鬼魂活生生开了场大眼界。   这般一闹,胭脂自然便被关了起来,好生吊打了一顿,胭脂直觉得自己冤枉得紧。   哪有这样的,明明是忘川河里的打得不可开交,关她劳什子事,竟然还就关了她!   地府这一关,就生生关了两月有余,才将她放出来,这一放出来便往那奈何桥上拖,她是死命扒着桥栏不肯,后头还是被扔了上来……   阳春三月的扬州是个繁华胜地,春风拂得水波绿,迎面便是穿柳风。   广阔的河面上画舫无数,又并货船来往卸货运货,岸上杨柳垂条随风轻摇,长街上摆满了小摊,那吆喝声儿接连不断响起,常有骆驼商队在其中游走,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熙熙攘攘极为热闹。   茶馆酒楼数不胜数,时有茶客酒友高谈阔论声从楼里传出;青楼勾栏林立长街,精雅别致,丝竹弄弦声不绝于耳。   胭脂在茶馆里头靠坐着,以前两世来看,他这一世十有八九会出现在龙子身边,她实在是怕了这煞星,这一世便不打算过多插手龙子的生活,只隐在暗处帮衬,她斗不过也就算了,总不可能避不过罢。   今个儿胭脂是打算先瞧一瞧龙子,过几日他命中大劫就要到了,他们也该打个照面了。   这一世龙子是扬州大族的贵子,这家族在扬州可是数一数二的大族,本家说一,其他家族不敢说二,那财势通天可以说是彻头彻尾地拿着扬州的命脉。   只可惜他幼年走丢了,被说书人捡到便收作了养子,取名顾云里。   那说书人后头又添了个女儿,便取了个梦字,唤作顾梦里,两人从小一块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以这顾梦里毫无疑问是这一世龙子历劫的女子。   他这一世倒是没了乱七八糟的心思,眼里也没有了旁的女子,只要等他自己开了窍,两人自然也就和美起来。   只坏就坏在这开窍晚了些,还没等顾云里琢磨出自己的心意,顾梦里就遇上这苏家的独子苏幕,这苏家在扬州虽说没有顾云里本家这般财大气粗,但在扬州也算个有头有脸的,多少也是排得上名。   这苏幕本是苏家在外头的私生子,他娘亲是苏老爷在外头养的外室,早年一直跟着自家娘亲住在外头,打小就是个不服管教的。   苏老爷本还不管不顾的,但他没料到自己早年在外风流败坏了身子根本,后头也没能再添子嗣,便忙不迭把人接进了府,大事小事都依着。   有这么个背景,又是家中独苗,苏幕自然而然就成了个纨绔子弟,奢侈成性不求上进,整日里斗鸡走马,看戏听曲,还偏爱圈养戏子消磨玩弄。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这性子暴戾得很,他这人没什么良知的,下手又极狠,半点不留活路,从小到大折在他手里头不知有多少。   可以说是扬州有名的霸王龙,还是到处喷火的那种,浑身上下都是逆鳞,人啊狗啊什么的最好是别往他眼前搁儿,否则莫名其妙就会触到他的根弦儿,到时这人就跟破裤子缠脚一般,不把人弄疯整残、家破人亡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总而言之,苏幕的所做所为根本称不上是一个人,简直如同一只行走的炮仗,搁那儿炸那儿,所到之处人畜不留、寸草不生……   作者有话要说:  胭脂:“这一回你要是没让我避过,我就搁你碗里下砒.霜!”   丹青手:“……这要看你苏幕哥哥愿不愿意高抬贵手了,我能顶个p用……!”   胭脂:“……” 第88章   顾梦里面皮生得太美, 被苏幕一遭瞧上了, 自然是跑不了了的, 生生就从顾云里这儿把人抢走了, 说书人一气之下就蹬了脚闭了眼。   苏幕这种两眼一抹黑的人岂会在意这些, 又不耐烦顾云里成日找事儿,连带着将顾云里害进了大牢, 打着让他将牢底坐穿的算盘, 就这还不算完, 还买通了官府时不时折磨责打。   顾梦里无计可施, 心中虽恨毒了苏幕,却不得不为了救顾云里而委身于苏幕,在苏幕身旁扶小做低, 后头还替他生了个儿子,才敢在苏幕面前求一求。   绕是顾梦里如此相求, 苏幕也没真的要放过顾云里,他假意答应放人, 可后头又雇了人沿路追杀,索性顾云里有贵人相救,才免得这场杀身之祸。   三年牢狱折磨,又被抢走了心上人, 养父一气故去,自己还险些被害了性命,此仇可谓不共戴天,顾云里心中的恨意可想而知, 逃出毒手后又正逢科举,他一朝金榜题名,又因为长相与其父颇为神似,被本家认出,归了家族。   顾云里归族后,当头一件事便是报复苏幕,救回顾梦里,苏幕其人本就是个纨绔,再如何也不过是靠了家中扶持,只有斗垮了苏家才能彻底绝了苏幕的命,顾云里本家是扬州浸淫多年、有钱有势的豪商大族,对付苏家自然是易如反掌。   如此一来苏幕的下场自然是不好看的 ,顾云里好不容易将顾梦里接了回来,顾梦里和苏幕的孩子都已然半大了,他们之间早已物是人非。   顾梦里对苏幕的感情极为复杂,她因为苏幕害了自己的爹爹和哥哥而恨他,可后头苏幕倒了,她又因为他对自己好而常常想起他。   苏幕也确实爱重顾梦里,就算后头娶了妻,也是不管规矩的宠妾灭妻,正头娘子都是给他活生生气病而去的,这顾梦里又不是个死人,心中多少会有些许波澜。   是以顾云里在她这头就淡了些,虽然二人在一块,但她心中时时会想着苏幕,每到忌日便会去他坟前上香。   顾云里这一世的情劫也就成了,顾梦里人虽在他这里,心却已然不在,他原倒没什么错,却生生是造化弄人,这劫弄得三人的结局皆凄苦荒凉得很,叫胭脂看了都不由心头堵得慌。   这不吃饱了撑得没事干吗?   这三人脑壳莫不是被敲碎了,尽给她整事儿,有这劲头还不如多吃几碗饭,成日里伤春悲秋的,有条命活着就不错了,还非得死命折腾,有那闲功夫还不如养养花遛遛鸟,陶冶陶冶情操……   胭脂直给气得脑仁生疼,不过这一世要替龙子避劫倒很是容易,她只需看紧了顾梦里,不让她被苏幕瞧见便是,是以她不需要在龙子身上耗太多心血,便自顾自长大了。   胭脂爱听戏,这一世打小就开始学戏,如今也算得上雪梨园里打配最好的小角儿了,这往后回了乱葬岗,青衣发病的时候她也能顶上几场好生唱唱。   这雪梨园原本是在京都,是个达官显贵常玩的地儿,这里头的戏子皆是这些个贵人捧上来的。这要是想红,哄得这些贵人离不开你比唱好了戏还要紧些。   是以在雪梨园唱戏要红,功夫深面皮巧还不顶用,关键还是看后头的台硬不硬。   雪梨园里头又都是人精,身后都是有人捧的,这一个个争来斗去,里头怎一个乱字了得,那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简直就是排排受罪。   像胭脂这般的小角儿后头又没个靠山,最是会被欺负得紧,好在她这一世不想再被人一剑削了脑袋,可是下了苦功夫学了防身的武艺,加上这么个不妥贴的性子,也就少了人找她的不自在。   后头雪梨园的班主是不乐意搁那儿待了,那圈儿权贵太多,动辄便得罪了人,实在是累得慌,便将戏班子迁到了扬州,也省得她为了龙子还得跳个槽。   扬州可是个风水宝地,寸土寸金的销金窝儿,多的是豪门巨室,盛出纨绔子弟,出手可比京都那些世家子弟阔绰上几倍,那挥金如土的架势,愣是连眼皮都不带眨一下。   这银子可不比京都好赚得多,加上雪梨园在京都的名头,这一来扬州自然是赢了个满堂彩。   今个儿胭脂是被班主拉到茶馆里,陪着他和班子里的台柱子醉生吃茶来的,这倒也不是多喜胭脂,只是看她是个练家子才特地拉来防身的,他总觉着自己初来乍到便这般大显风头,会有旁的戏班子瞧他不顺眼儿,找人来给他下拌子,是以外出吃喝玩乐总要把胭脂捎上,来宽宽自己的心。   这倒是合了胭脂的心意,跟着四处逛逛,就当出来遛鸟了,虽说这两只鸟呱噪刻薄了些,但听着他们絮叨些戏班子里的秘闻也很是有趣。   胭脂默了默看向茶馆中庭,见那收养顾云里的说书人还未出来,底下又坐得满满当当的,她突然又想起了当初从被地府甩上来的情形。   当时忘川河里并岸上看戏的也是这般满满当当,她一时有些唏嘘不已,她本是打算宁愿投了泯灭道也不上来的,没想到判官却临时换了主意,将泯灭道换成了忘川河……   这摆明不是坑阴物吗?!   她还真的勉力试过了,只是这一脚还没踏进去,就吐了里头一脸,差点没被里头的抓住脚踝生生给拖下去……   胭脂一想到那个场面,心头还是瘆得慌。她真的不是怕,实在是这忘川河恶心地叫她头皮发麻,她这么一只爱干净的阴物怎么可能受得了这忘川河!   胭脂一想到忘川河,连这茶都不想吃了,只觉膈咽得慌,一时缓不过来隐隐作呕起来。   曹班主坐一旁可看不下去了,这茶多金贵呀,二两银子才那么一小壶呢,这胭脂还这般不识货的模样,气得他直捻嘴上两撇胡,一脸刻薄起调儿骂道:“啧,好茶都不会吃,你也就配喝喝那糟糠水,尽糟蹋好玩意儿。”   醉生一身骚包紫薄衫,斜靠在桌上一听便看着胭脂一脸幸灾乐祸,又捏了个兰花指挡在嘴前直笑。   胭脂权作没听见,摸了把瓜子磕着玩儿。   曹班主还待再说下头说书人已经一拍那案上惊堂木,扬着声儿道:“上回书说道这南宁侯府的灭门惨案……”   这说书人还未说完,底下人就喊道:“南宁候府这般势大,竟然一夜之间死得这般干净,也不知得罪了那一路数,听说连襁褓中的孩童都没有放过,下手可真是够狠绝的!”   “就是,那可是侯府,上下三百多条人命啊,收尸的时候还有少了好几具尸体,听说是后头在养着狼狗的院子找到了不少残骨,那场面让人看着不寒而栗啊!   那便是泼天的罪过,也不至于这般丧尽天良,实在惨无人道,且连底下孩童奴仆都不放过,且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无人去仔细勘察,就让它这般不了了之了……”   “这还用说,南宁候必是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犯了那人大忌,这么大的事连当时的天子都不曾细问,必是走了帝王家的门路……”   说书人一拍惊堂木,将话题引了过来,“侯府其实并未灭门,还留着一个嫡女名单娆,不过她还不如在灭门中死去……”   “这个我知道,听说被找到的时候身上没有一块好肉,都是骨头,好端端的人硬是给剔成了个杆子,瞅着可吓死人,可真真是千刀万剐,且这样人还活着,简直是骇人听闻……”   说书人:“……”   “据说舌头给割了,四肢的筋给挑断了,却还找了人给养活着,摆明了让人活着受罪,也不知得罪了谁下得这般狠手,根本就是灭绝了人性,我听说那姑娘可是个绝色。”   胭脂:“……”   胭脂:“???”   胭脂:“!!!!!!!!!!”   胭脂一想到那个场面连瓜子都磕不下去了,这单娆得罪得怕不是人罢,这是人做得出来的事?!   她后头给单娆整得那般没面儿,也不过就是想痛扁她几顿,再狠捅个几刀踹下地府便算了,这人竟这般可怕残忍,将人都活活剔成杆子,这么剔却没将人弄死,摆明了是剔了肉,再止血,再剔肉,再……   也不知这单娆做了什么,惹到了这么个人,得了这么个惨绝人寰的下场,这般听听就人骨寒毛竖,连胭脂这般见惯了生死的都吓得不行。   胭脂想不下去了,浑身都不由自主发寒起来,这种人千万不要让她碰到,太他二大爷的瘆得慌!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我……我告诉你,这个人是你家二公子……”   胭脂:“!!!!!!”   胭脂:“噗!”   胭脂:“噗!”   胭脂:“噗!”   胭脂:“噗!”   胭脂:“噗……!”   丹青手:“……你血还挺够喷的……”   ps   丹青手:“谢变态是真的很……一言难尽,不知道会不会吓到你们啊,他三观是彻底扭曲的,扭成了麻花……” 第89章   “这单娆确实殊色, 可这性子太不稳妥, 得罪的仇家太多, 自然会惹到几个不懂怜香惜玉的狠角儿, 有如此下场也不足为奇。”说书人勉力将场子拉回来, 台下却又道:   “我若是这人,对着这么个娇滴滴的娘们儿可是下不了手的, 这样的绝色往身边一躺便是再大的仇也能一笔勾销了算, 那用得着这般折磨人啊!”一时间坐间哄堂大笑, 众人纷纷附和道:   “就是, 白白浪费了个尤物,要是给了我,指不定怎么宠着……”   “唉, 确实可惜了……”   醉生听后不由翻了个白眼,伸出兰花指, 捏了颗瓜子随手往下头一丢,嗤之以鼻道:, “要是这尤物作贱死他们的心肝儿,看他们还敢不敢这般说。”   “倒也不是敢不敢的问题,只怕他们也没那个本事灭了侯府满门还全身而退的。”曹班主一脸意味深长,言罢又提着手中贴身不离的宜兴紫砂壶, 对着壶嘴喝了一口。   胭脂闻言微一挑眉,又磕着瓜子奇问道:“怎么不说说这单娆是谁杀的?”她实在太想知道了,这人也不知那一路的,比乱葬岗那个厉鬼还要可怖上数倍。   醉生正要答话, 楼下就传来一阵喧闹声,接着又是一阵惊呼声。   那说书人一个暴起,直脱了鞋往堂中那人一丢,吼道:“给你能耐的,啥都知道,啥都要接一句!”   说书人直气得青筋暴起,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又单只脚跳着下台去捡鞋。   待弯腰捡鞋时,又突然怒上心头,只拿着鞋往那人身上一顿猛劈,唾道:“你说我说,你说我说,说一句接一句,老夫出来说趟书容易吗,尽给老夫来事儿!”   茶馆老板一见忙大呼小叫地冲过来,拉住说书人,“哎呦喂~小老哥啊……可快停手罢!”   胭脂一桌正目瞪口呆,隔壁茶间便传来了女子似水如歌般地轻笑声,“爹爹又乱发脾气了。”   又一道男声温和笑道:“这般人都要给他吓跑了。”   二人这声音绝对是唱戏的好料子,有的一把好声腔儿。   胭脂看向那道竹木卷帘,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这么容易就让她找到了顾云里,她听着这婉转悠扬的女声,突然很想瞧瞧顾梦里的模样。   她正想着,曹班主已然走过去伸出手卷起来那道卷帘,“这是你们的爹爹?”   那隔壁茶间二人闻言看来,微有错愕,但也不惊慌,片刻皆转为一笑,顾云里客气回道:“正是。”   这二人面皮本就是个中翘楚,这般温和一笑,顿时满堂生辉,胭脂细细打量了眼顾梦里,肤如凝脂、目如秋水,一身粗布麻衣却不掩出尘脱俗的气韵,眉目秀美如画却隐藏一丝英气,愣是叫人百看不厌。   胭脂看得只想伸手给顾云里一巴掌,骂道:你爹可真是疼你,这些个美人都不知道是哪里找来的,面皮一个比一个巧,你个不争气是一个都没抓住,要你有半点用没有?!   曹班主自来爱看美人,骤然一见这两人,眼睛就跟冒了光一般,“相请不如偶遇,你们爹爹这性子实在太是有趣了,不如你们来咱们这处一道吃茶听书,正好多个排解。”   醉生一听就轻哼了声转回头,一脸地鄙夷。   胭脂是一点也听不下去了,他们爹爹的性子和这吃茶有个劳什子关系,如此生硬地套近乎,实在丢尽了雪梨园的脸面。   却不想他们二人同意了,起身来了这处,刚一坐下,顾云里便对他们温和有礼笑道,“在下顾云里,这是舍妹顾梦里。”   不说还好,这一说曹班主就一脸感叹,起调儿赞叹道:“云里梦里……?好,好名字!好一个云里梦里都是你!”   “噗!”醉生猛地喷了一口茶,直喷出了一道水雾,又在半空中洋洋洒洒落下。   场面一度凝塞,十分尴尬,半响,胭脂才抬手慢条斯理地抹了把脸,摊开手扔掉了沾上醉生口水的瓜子,面无表情地提了茶壶将茶盏洗了洗,又倒了一杯茶微抿了口,强行按下满身的煞气,转头看向了堂中。   气氛这才微微缓和过来,曹班主哈哈一笑,强行忘记了刚头发生的事,“咱们是隔壁戏楼的,刚搬来不久,鄙人曹庸,我是那儿的班主。   这是我们那儿的台柱子醉生,还有个叫梦死的,下回儿你们去瞧戏儿就能看见了,这个是胭脂,专门打配的角儿。”   这话把个胭脂气得够呛,这鸟忒不识趣,非得强调这些,让她这般没面儿,实在可恨!   顾云里笑着应了声,堂中惊堂木一响,下头的说书人又开始娓娓道来,“说到这单娆就不得不提京都那谢二郎。”   胭脂一听心率猛地一顿,继而又加快了不少。   台下是鸦雀无声,说书人微微一笑,“你们说罢,老夫忍得住……”   台下:“……”   片刻后,底下一人忍不住道:“我知道这谢二郎,少时不服管教被祖父打断了腿才终于教成了才,也是个有本事的,一朝状元及第,后头又得天子重用,为百姓办了不少实事,到如今那功德碑都还笔笔记着呢!”   “由得你来出风头,这谢清侧谁人不晓得,这可是唯一一个被世族背弃,却还能爬到顶头的人,谢老太爷也确实是个大者,硬是将孙儿教得这般不同凡响,可不都是后人拿来教子的典范。”   说书人听后一笑,一副‘这下你们可不知道了罢’的表情,他伸手轻拂胡须,幽幽叹道:“这谢二郎可不是被世族背弃,那可是自请出族。”   胭脂端着手中的茶盏不由发怔起来。   打断了腿?   所以……还是成了个瘸子?   为什么这般和他说了,他还是没有听进去?!   他有什么事情这般急,非要和他祖父硬着来 !   胭脂心血上涌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茶盏,心口又气又闷,他这样骄傲的人断了腿又该是如何得难受,胭脂一想到此,就心疼到不行,心口都莫名发慌起来。   后头又连着想起他这样害自己,更是恼得胸口发堵,恨得咬牙切齿,这心绪迭起复杂难解,叫她根本受不住这满心戾厉,直“啪”地一声捏碎了手中的茶盏。   曹班主:“!!!”   醉生:“!!!”   顾云里:“!!!”   顾梦里:“!!!”   破碎的茶盏割破了胭脂的手掌,鲜红的血慢慢顺着指缝流出,滴滴落在桌案上,楼下说书人缓缓道来,“说来这单娆也是个可怜人,当初本是要嫁到谢家的,可后头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又不嫁了。   这谢二郎也是个重情的,为了单娆非要到侯府求娶,谢老太爷见拦不住就怒得打断了他的腿,据说后头为了单娆还差点疯了……   真真叫人唏嘘不已,这单娆若是在灭门之前嫁给了谢家二郎 ,以他的本事必能护住单娆,这可惜造化弄人,可惜了这一对天造地设的鸳鸯。”   胭脂耳里突然‘嗡’地一声听不清了周遭的声响,说书人的叹息感慨、茶馆里的窃窃私语、街上的吆喝喧闹,一下子皆被隔绝在外。   她满脑子都是说书人口中‘可惜了这一对天造地设的鸳鸯’,心中一阵阵地发堵,直觉怨恼苦毒到了极点,仿佛下一刻就要生生逼疯了去。   半响也不知谁慢慢叹息道:“人啊……总是爱往自己喜欢的方向记事,却完全不管了事情的本来面貌……”   胭脂垂眼默了许久只觉眼眶酸涩得紧,忙站起身,松开握成拳的手微微一甩,“啪嗒”几声,卡进肉里的茶盏碎片落到了桌案上,“你们吃茶罢 ,我想起院里的鸟儿还没喂,先回了。 ”说完,便疾步走到廊上,连楼梯都不走了,伸手撑着窗径直翻下了二楼。   顾氏兄妹一时反应不及,皆看着空空如也的窗子呆若木鸡。   醉生回过神不由一副‘习惯了’的神情,这厮惯会出妖蛾子的,也没啥好稀奇。   曹班主自顾自收回了视线,显然也是如此想,可片刻后他又想起了一茬,眉心一跳,猛地站起身疾步出了茶间,一撩衣摆“蹬蹬蹬”下了楼梯直往胭脂那头追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小精灵们忍住啊,我也想苏幕快点出来哈哈哈哈哈,想想那性子就激动不已,就爱看他死命磨砺胭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胭脂:“……我艹你二大爷,你真的没病吧?!”   丹青手:“= =” 第90章   胭脂下了茶馆疾步走过街, 就往戏楼里头踏, 里头刚起的芙蕖儿正打着织有山水纹的象牙色纱团扇, 袅袅婷婷地走着小碎步。   一见胭脂红着对眼儿, 失魂落魄地走进来, 可稀奇坏了,忙婀娜多姿地凑上前, 直捏着嗓子讽笑道:“哟~你也有哭红眼儿的时候啊, 这可真是天上下红雨, 活脱脱地现世报呀~”   胭脂权作没听见, 直挺挺的快步往前狠狠撞过了芙蕖儿肩膀往后院去。   芙蕖儿被撞得肩膀一阵钻骨疼,险些没给撞飞了去,直气得柳眉倒竖, 小声唾道:“呸,登不上台面的东西, 活该打半辈子配也出不了头,半点不识抬举!”   胭脂到了后院是再也忍不住了, 眼泪都止不住地拼命往外冒,顺着脸颊直往下淌,一时呜咽出声,只觉仓皇无措得很。   胭脂正低头无助地哭着, 却听院正中池塘里传来声声低沉柔和的叫声,胭脂抬眼一看,一对交颈鸳鸯在水面上畅游嬉戏。   曹班主一路小跑回了戏楼,遍寻不到胭脂, 便心下不安往地后院的池塘走去,才走几步就听到后院传来一阵阵“唧唧”地凄厉叫声。   曹班主心下一沉,暗道:不好!慌慌忙忙冲到后院,果然见胭脂正抓着他那对千金难求的五彩鸳鸯,搁那儿面无表情地拔那鸳鸯毛。   曹班主直气得肝疼面青,冲过去尖声怒骂道:“天杀的混账玩意儿,你这是要做劳什子孽,还不快放了手!”   胭脂趁着曹班主冲过来的功夫,猛地拔光鸳鸯身上的最后一缕毛,抬手往池塘里就是一甩,片刻后,又忍不住哭出了声,胸口直堵着透不上气来。   曹班主两眼一翻,一副快要气到归西的模样,半响才缓过劲头,冲着一旁站着看戏的,尖厉怒叫道:“去,把她给我关柴房去,先饿她个三天三夜,谁要是敢送饭去,我就要了谁的命儿!”   胭脂被人推搡着关进了柴房里,曹班主还在喋喋不休地叫骂着,外头一阵阵喧闹声不停歇。   胭脂垂眼默站了很久,一想起他和单娆那般恩爱,心头就直嫉妒怨恨到发苦,满身的荒凉孤寂排解不出,胸口直堵得发疼,他这么喜欢单娆啊,为了娶她,就是被打断腿也在所不惜……   胭脂想到此都站不住脚,直靠着门板滑坐在地,眼眶里的泪水又淌了下来,一时悲从中来哽咽出声,心都搅成一片生疼,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许是胭脂哭得太过凄凉绝望,曹班主怕她搁里头悬梁自尽,没过够三天便将她放了出来,胭脂在屋里躺着,一日日地眼泪都淌尽了,心头的委屈难过却半点没少。   她这么一只阴物跟活活被掏空了一样,嗓子都哭哑了,直搁屋里躺了好几日才不得不出来,再过几日就是顾梦里碰上苏幕的日子,她再不出来也就不用出来了。   照命薄里所写,顾梦里最拿手是绣工,凡经过她手绣出来的东西都是栩栩如生、巧夺天工的绝品,是以她只要肯绣,就肯定有人会买。   顾梦里每月中旬都会将自己的绣品卖给西长街上的大盛绣庄,好赚些家用。   以往都还没什么 ,只那日正好碰上骑马撞伤了人的苏幕 ,且还横行霸道地为难人,顾梦里看不过眼便帮着老者开口说了几句 。   顾梦里面皮长得这般好看,又是唯一一个敢这样和苏幕说话的人,这一眼就看进了苏幕的眼里,从此就开始了一连串地纠缠不休。   这劫好避得很,十五那日别让顾梦里出门便是,只是这劫胭脂誓必要扼杀在摇篮里的,否则断了这一次见面,日后又猝不及防来了一出,岂不是白费力气。   是以这日既要阻止顾梦里出门,还要再找个人代替顾梦里,让苏幕瞧上别的女子,这劫才算是彻底避过了。   胭脂为了这么个替代,直跑遍了扬州大大小小的勾栏,扬州确实不愁找不到美人的,这遭还真让她找着了个与顾梦里感觉相似的女子,虽说面皮没顾梦里这般出挑,但也称得上极品了。   那鸨儿要价太高,这遭可是花了大价钱,她唱了小半辈子的戏,一朝全给搭了进去,这苏幕要是还给挑嘴,她就只能想法子带他下地府了……   这日天还没亮透,胭脂就从戏楼后门走出来,沿着小巷一路到了顾梦里住的地儿等着。   直等到正午,顾梦里才提着木篮子从里头开了门踏出来。   粗布麻衣也挡不住天生殊色 ,穿在身上竟然半点不显磕碜,反而平添了几分清丽脱俗、身姿婀娜,难怪能叫苏幕一眼瞧中,这么个绝色站眼前要是还看不中,可不就是活脱脱的瞎子吗?   顾梦里关上木门,转身就瞧见了胭脂往这处走来,她微愣了愣,片刻后,又落落大方地冲胭脂一笑,浅声问好道:“胭脂姑娘早呀,好生巧竟在我家这头遇上了,要不要进里头坐一坐?”   胭脂微一顿步抬眼看了看日头,片刻后才缓步上前笑道:“其实倒也不是巧,我这头正是来找你的。咱们班主听说顾姑娘绣的帕子极为讨巧,特地让我买去分给班子里的人长长见识。”胭脂伸手指了指她手挽着的篮子,睁着眼睛胡说八道。   顾梦里顺着胭脂的手指垂首看向了篮子 ,面含羞涩道: “曹班主谬赞了,不过闲时摆弄摆弄,登不上大台面的。”   “不会不会,姑娘过谦了 。”胭脂伸手摘下腰间早就准备好的荷包,塞进了顾梦里的手里,不待她反应便直接拿过了她的篮子。   顾梦里拿着荷包,只觉里头沉甸甸的,她忙举着荷包对胭脂道:“要不了这么多钱。”   胭脂闻言微微一笑,“就当加了篮子的钱罢 。”语毕便转过身走了。   顾梦里见胭脂如此也就收下来,目送胭脂离去才转身回了院里。   胭脂出了巷口就疾步往离这儿几条街远的西长街去了,这一遭避劫可是花光了她的家底,简直是倾家荡产,这一世这银子可是她一个铜板一个铜板辛辛苦苦攒下来的,接下来只怕得顿顿喝粥了,她后院养的鸟儿怕是也得勒紧裤腰带跟着她挨饿了。   胭脂一路而去到了西长街旁的酒肆 ,一进去便直接上了二楼,几日前买下的美人早就站在这处等胭脂了。   那美人身姿柔美,跟柳叶儿般细长好看,安安静静站在那处就已然有不少人细细打量起来。   胭脂上前将篮子给她,“教你说的话可都学会了?”   “奴家都学会了。”胭脂见她与顾梦里越发相似,语气神态无一不像顾梦里,便也安下心来,与她缓声道,“一会儿莫要害怕,那人最喜你这般的做派,你只要照着我说的话来便是了。   切记莫要慌了阵脚,叫人看出了不对。你只要挨过了这头,日后便是一切好说,他瞧上了你自然会待你好。”   柳叶美人闻言眼含泪水,言辞恳切道: “奴家谢过姑娘,姑娘之恩如同再造,往 后若有相求,奴家必倾尽全力回报于姑娘 。”   胭脂默不作声,缓步到了廊边的位置,这一条长廊未按窗子,坐在这处一眼望去长街尽收眼底,看得极为清楚,胭脂垂眼看着楼下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半响才缓缓开口,“你不必记挂心上,做好了这件事便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此事一成往后便当没有见过我,以后见到也当作不识便是 。”   柳叶美人闻言静默片刻,虽不明白她的用意,却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胭脂看着长街,又抬眼看了看日头,“走罢,时辰也差不多了。”   胭脂转身一抬眼就瞥见了酒肆对楼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正与几个波斯人一边说话一边踏出了包间,为首的波斯人一脸笑意,待那人出了包间到了廊中还一路跟着不停歇地说着话,那人显然有些不耐烦了,波斯人一看忙止了嘴与他道了别。   胭脂登时腿就发软了,一下没站稳直跌坐在身后圆凳上。   “姑娘,你怎么了?”柳叶美人见状直叫出了声儿,吓得忙上前扶胭脂。   胭脂直愣愣地看着那人,连呼吸都紊乱了,她就知道......就知道还是会遇上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你苏幕哥哥来啦,哈哈哈哈”   胭脂:“……”   胭脂:“我都被快掏空了,求放过阿,真的吃不消了……”   丹青手:“……别哭,你放心,我一定帮你!哈哈哈”   胭脂:“……” 第91章   胭脂这处正对着对面的楼梯, 波斯人一路相送, 他手执折扇微微抬起随意挡了挡, 白玉扇坠在半空中晃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直晃得胭脂眼眶微微发涩。   波斯人忙止了步, 他便自顾自转身往楼梯口这处走来,一身茶白衣袍, 袍边镶金丝镂空繁复花纹, 腰间系着缀金丝花纹白玉带, 乌黑的发用镂空雕花金冠束起, 余下的发垂于身后,额前偶有发丝微微垂下,眉眼深远蕴染风流, 端得翩翩世家贵公子。   他沿楼梯而下,楼下等着几个小厮, 许是胭脂目光太过专注,如有实质, 他突然抬眼往这处看来,正对上胭脂的眼,目光凛冽、疏离敏锐。   胭脂一时微怔心下一颤,忙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眼, 感觉到那道视线落在身上似在打量,她突然紧张得喉头发紧,心跳直快得发慌,放在桌案上的手猛地握上了桌角, 指尖都用力地泛了白。   待感觉那道视线的压力消失了,胭脂才敢慢慢抬起头看过去,楼梯上早已空空如也,人已然走得没影了,胭脂却还看着出神。   “姑娘,你没事罢?”   柳叶美人轻柔缓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楼下又传来一声浅浅的马鸣声,胭脂一听瞳孔猛地一缩,忙站起身疾步行到廊边,半探出身子往楼下一看。   他一手执着扇,一手轻抚扇下的白玉坠子,正站在檐下漫不经心地看着外头。   小厮将马牵得近前来,他一步踏出檐外,将手中的折扇随手丢给了下人,接了马鞭翻身上马,茶白衣摆轻扬起,动作流畅飘逸。   胭脂默然看着他打马而去,马蹄声“嗒嗒”落在块块暗青石板铺成的路上,隐没在嘈杂的喧闹声中,她将后头的小厮来来回回默数了好几遍,不多不少正好八个,皆一路小跑跟着。   胭脂狠蹙眉头只觉心猝然一紧,只觉压抑难受至极。   柳叶美人走近前来,又顺着胭脂的方向看过去,心中微有窃喜,她微默了片刻,轻轻问道:“姑娘说得可是这人?”。   胭脂看着他一路打马街前过,心中说不出滋味 ,一时千头万绪无从理起,终只成了两个字,苏幕。   胭脂眼眶慢慢泛红,突然轻笑出了声,眉眼带笑却又隐隐透出了几分伤感泪光,一时失望悲凉到了极点。   还是个歪门邪道……   胭脂一想到此心都凉了半截,她微微吸了一口气,缓和了眼眶的湿润,却压不下满心的荒凉苦楚。   胭脂微微垂下眼,静默了许久,才平静开口,“去罢 。”   苏幕那头已然撞倒了一位老者,柳叶美人闻言忙应了声,提了篮子快步下楼。   胭脂心中难言复杂,她其实心中早已有数,可这般事实摆在眼前还是叫她受不住,他们之间早已千疮百孔,再没什么必要纠缠不清了。   往后的漫长岁月里,她都不会和这个人再有什么交集了,再也不会有了.......   苏幕垂眼看着从地上爬起的老者,面上丝毫不见半点怜悯愧疚之意,底下的小厮忙骂骂咧咧上前推搡着老者,将他生拉硬拽地往街边拉,免得挡了自家公子的道。   人群微微聚集起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有之,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的也有之,愤愤不平嫉恶如仇亦有之,却没人敢开口说话,这人手下这般多,打起来个个踹上几脚,就能把人打得半身不遂。   柳叶美人已然出了酒肆,一路而去,站定在马旁,默站了片刻才开口说了话,苏幕坐于马上静静看着她不发一言,似在用心听着。   胭脂本还怕出什么岔子,现下见了便觉着自己没挑错人,这一遭是必然能成的。   她心下感概万千,一时失落到了极点,再不想看下去,转身正要提步离开,忽听一道凌厉的鞭打声临空响起 ,女子的凄厉尖叫声猛地传进胭脂的耳里,接着便是人群惊吓叫声。   胭脂心下一沉,忙转过身看去,刚头还围聚着看热闹的人群一下子退散开,柳叶美人被打倒在地上,昳丽的脸上一道深红隐约见血的鞭痕直从额间布到下巴,触目惊心地可怕。   柳叶美人吓得魂惊魄落,惊恐悚然地看着苏幕,全身都不住哆嗦起来。   胭脂见状一时怒不可遏到了极点,一股气血猛地涌上心头来,差点咬碎了牙,这孽障竟然这般毫无良知,暴厉恣睢!   马上的苏幕面无表情地看着倒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美人,全然无视旁人的眼光,眼里半点情绪也无,抬手一扬就要继续打。   胭脂眉头狠狠一跳,心下大急,踩着凳子踏上廊缘猛地飞身而出,在一旁茶客的惊呼声一跃而下,一落地便飞略而去。   待到近前,便零零散散站着好些人,胭脂足尖轻点灵巧翻身一越而过,衣带裙摆翻飞若仙,飞快伸手接下了即将落在美人身上的马鞭。   又拽着马鞭借力轻盈落地,胭脂色的薄裙微荡起一个好看的幅度又随着她动作轻落下,她眼蕴薄怒,抬眼看向马上的苏幕,正对上了他的眼,一副不动声色打量人的模样,胭脂心下一颤,暗道:‘不好。’   一阵静默后,人群中突有人叫了声“好!小娘子好俊的身手!”   人群里一时纷纷附和,如烧水般沸开,叫好声接连不断。   这一声声听得胭脂越发不安起来,看着苏幕面无表情安静又冷血模样,心越发沉了下去。   柳叶美人被苏幕吓得不轻,见胭脂一来,忙捂着脸惊慌失措地从地上爬起来,连跑带赶头也不敢回,一路拼命往前逃了。   胭脂拽着马鞭一时愣在当场,直看着苏幕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没待她回过神琢磨,苏幕抬手一拽马鞭将她猛地拉了过去,胭脂一个反应不及直往前跌去撞到他的腿边。   胭脂直觉胸口撞得生疼,又一下靠得他如此近,一时大乱了方寸,满目慌乱地看向他,镂空雕花金冠在阳光下折散出五光十色的光芒,眉眼都染上璀璨的细碎阳光,耀眼夺目。   他眼里一片凛冽,透着噬骨的危险,看着胭脂微微眯起眼,语调微扬慢条斯理说道:“好大的胆子 ,敢接......”   他的话落在胭脂耳里,不是以往听惯的沉穆清冷,而是清越恣意,一听便知晓其人必是肆意妄为、无所顾忌的行事做派。   胭脂心下一凛,不待他说完骤然抬手狠抓了一把马鬃 ,那高头大马猛地一扬前蹄 ,惊疼地嘶鸣声迭起,带得苏幕向后一仰,后头的小厮吓得不轻,连忙上前围着防着自家公子跌落马下,余下的皆去擒拿胭脂。   胭脂后退几步避开马蹄,猛地足尖一点腾地而起,一个翻身越过后头抓来的小厮,胭脂色薄杉飘飞若木槿花绽,花瓣层叠鲜艳夺目,几息之间已在十步开外。   胭脂又抬眸看了眼马上的苏幕,正对上他如画的眉眼,心下一慌忙转身轻踏街边小摊腾空而起往屋檐而去,胭脂色衣带翩起,身如轻燕地落在古旧乌沉的屋檐上,又朝屋檐那处灵巧飞快地轻身跃下,眨眼间便消失在众人视线。   胭脂下手太刁钻,疼得这马根本按压不下去,苏幕眉心狠狠一折,眼里杀意尽显,猛地一掌拍在马背上,只听一阵骨裂尽折声清脆响起,苏幕一个临空跃起,茶白衣摆轻扬,干净利落翻身落地,身姿敏捷飘逸,同息白马一声凄厉嘶鸣响起格外刺耳。   白马轰然倒地,奄奄一息后片刻就绝了气,小厮纷纷小心翼翼围了上来皆不敢轻举妄动,他额间微微散落的发丝在眉眼轻拂,衬得面若冠玉,也显得越发莫测,众小厮胆战心惊唤道:“公子。”   苏幕抬眼看向远处屋檐,微微眯起眼,眉眼凛冽如染刀剑锋利光芒,刺骨冰冷,半响他猛地一个扬声,言辞狠绝,暴厉可怖吐字道:“ 查,掘地三尺也要把 这个人挖出来!”话间字字戾气如厉鬼般张牙舞爪猛地扑面而来叫人避无可避,一听便让人惶恐不安至极,只觉骨寒毛竖的渗人,头皮一阵发麻。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   胭脂:“……”   丹青手“………………”   胭脂:“………………”   丹青手:“……你自己撞上去的,现在没办法了,这变态是你自己招来的,打落牙齿和血吞罢。”   芙蕖儿:“哈哈哈,报应不爽呀!”   醉生:“赶紧吞~”   曹班主:“真是风水轮流转,该!让你拔毛!”   胭脂:“噗!” 第92章   胭脂一路逃也似的回了戏楼, 强撑着进得屋里扶着桌案坐下, 直捂着胸口不住喘气, 里头的心跳快得叫她发慌, 喉头都不自觉收紧。   他们已有十几年未见了, 不见倒还好,这一见往昔种种便如走马观花般浮现眼前, 她一时听见他在耳旁轻道, 夫子, 算了罢;一时又听见他苦苦哀求她别走, 那一声声胭脂,哽咽凄楚直叫人凄入肝脾,她心口猛地一窒, 直疼得喘不上气来。   真是魔怔了,竟做出这般臆想来, 他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他若是说过这样的话,她又怎么会舍得弃他不顾?   胭脂一时又想起他那样对待自己, 不由自嘲一笑,只觉满心苦涩,他那般爱重单娆,自己竟还在这想得这些有的没的, 实在可笑得很啊~   所幸晚间戏班子上的牡丹亭要得胭脂打配,便也没多少时间胡思乱想,唱戏可不能马虎,她缓了许久才强行按下了心中的起伏。   开始认认真真地净面上妆, 又戴上头面,穿上戏衣,微一翻手转着圈一吊嗓子,又将早已烂熟于心的戏,仔仔细细得准备了几番才算作罢。   待到开场,戏楼上下三楼,已是座无虚席,人声鼎沸。   戏楼中庭是露天的,上头没了屋檐遮掩,月光淡淡洒下,戏台就设在戏楼中庭,无论是楼上雅间,还是下头大堂,都能一览无余。   二三楼皆是雅间,权贵一般不爱坐大堂瞧戏儿,是以特整了雅间专供贵人所用,现下也早已订满了,下头大堂也坐满了人,没位置的皆在廊下站着看。   一阵锣鼓喧天,角儿刚一上台便引得一阵叫好声。   “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一唱三叹,哀感顽艳,轻易便勾出了一副画儿,叫人登时身临其境,直叹妙哉。   胭脂轻轻撩开布帘往外看去,外头可是满满当当的人,一时只觉心中满足,她实在爱极了这般热闹,乱葬岗的戏台是比不得这般热闹的,孤魂野鬼本就凄凉可怖得很,若是碰到个悲戏儿,那一只只哭起来,真不是能熬到住的,越听越瘆得慌。   等大半场戏过,可算到胭脂上了台,她一时又满心欢喜起来。   胭脂每每上台皆是入戏得很,有回武戏,一时入戏太深,手上没个准头还将芙蕖儿打了个仰倒。   芙蕖儿以为胭脂妒她,暗里给她下绊子,害她在台上失了体面,是以每每见到胭脂总要一顿冷嘲热讽。   胭脂搁她耳边叨叨解释了好几回,愣是听不进去,把个胭脂气得直拧她耳朵,芙蕖儿哪躲了过去,每每都被拧红了耳,直气面色发黑喉头呕血,每每都要叫骂够三条街不止。   这倒也让胭脂养成了个习惯,每觉冷清了便去拧一拧,一时就又热闹得不行,这梁子也就莫名其妙地越结越深了。   戏楼里锣鼓喧天,台上正唱到妙处,台下一阵阵喝彩声不绝于耳。   楼外突然一阵喧闹声,外头走进几个人高马大的小厮,气势汹汹的架势叫人看着就犯怵。   远处有个人站在阴影里,叫人看不清面容,只静静站着就能让人觉出骨子里的倜傥儒逸,蕴染风流。   台下看戏的见这般动静,纷纷看向门口,台上的周常儿微微一顿忙又开口继续唱,胭脂微微蹙眉,忙打了个转,接着周常儿开口起调,眼儿却不住往门外瞄。   台下的人见没什么大事,便纷纷转回了头,看向戏台。   小厮看着周遭的人,一个怒瞪,廊下本还站不下脚的人群皆不由自主地退散开,入口一时宽敞了不少。   远处站着的那个人这才慢慢从阴影里踱了出来,白衣墨发束金冠,容色如画惊绝,眉眼深远稍染恣意,手执白玉扇,白玉腰带下缀和田白玉佩,身姿修长挺拔,负手而立于在台阶之上,默不作声地打量堂内。   胭脂骤然见了他,心下猛地一窒,继而心跳越发跳快,一时慌得不行。   一个包打听模样的人,忙从人群里跑了出来,站在台阶下向他说着什么。   那个人本就矮小,堂中又太吵,他轻敛了眉微微俯身去听,一缕黑发微垂于身前,一瞧便是文质彬彬风流气派的贵公子。   那人正说着突然抬起手往台上这处一指,他顺着那手抬眼看了过来,正对上了胭脂的眼。   胭脂心下大惊,慌得嗓子一抖,微颤了音儿,与她配的角儿讶异非常,忙一个眼风扫来。   苏幕慢慢直起身,看着台上越发意味深长,眼里透出几分凛冽,眉眼如染刀剑锋芒,耀眼夺目却透着噬骨的危险。   胭脂忙别开眼,心下猛跳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一时不知自己在唱些什么,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脑子里却还是一片空白,所幸这戏她早已烂熟于心,这般也没出什么幺蛾子。   那头曹班主手捧着个紫砂壶,弯腰屈背地迎上去,一脸讨好指了指上头雅间,苏幕微微讽笑,抬手用折扇虚指了指台前头排启唇说了句话,曹班主转头看向堂中不由错愕。   不待曹班主反应过来,苏幕已然下了台阶往这处而来,后头的小厮忙小跑着上前将坐在前排的人一一赶到后头去,台下的人见状皆无心看戏,纷纷不明所以地看着台前。   胭脂瞥见他一步步走来,心下又慌又急,恨不能早早唱完了这段,下得台来避开了去。   苏幕几步就到了前头位置,手执折扇,微撩衣摆便坐下看向戏台,一副安安静静看戏的做派,一排小厮立于他身后,挡住了后头些许人的视线,却没人敢说什么。   楼上雅间的见状不由心下突突,其中或多或少都知晓这是扬州那位霸道惯了的公子爷,平日见着了皆是能避就避。   需知这位的性子可不是好相与的,一朝得罪了可有的得是苦头吃,这雪梨园刚扬州,也不知如何得罪了这位,这模样怕是不好善了了,不过现下他们见祸不及己,便也纷纷乐得做那壁上观。   大堂中不知道的也是会看的,这人一瞧就有来头,谁会没事为了看戏触了大霉头,再说,有那功夫争位置还不如边上挤挤来得快。   一时戏楼里只余台上咿咿呀呀的唱戏声、锣鼓声,余下皆静得没声儿。   胭脂只觉台前那道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这戏衣本就贴身又因着阳春三月的日头,便做薄了些,多少会显出些身姿来,往日倒也没什么,只今日他在台下坐着便是浑身的不自在。   胭脂疑心自己想多了,待到打了个圈,眼儿往他那处一瞟,刚捻得手势猛地一颤差点没稳住,人可不就是在看她吗,眼也不知往那里放,直看着她细细打量,胭脂拿眼瞧他,他才慢慢抬眸对上她的眼,眼里意味未明。   胭脂心下一颤,一下僵硬了起来,只觉腿不是腿,腰也不是腰了,整场戏下来如同提了线的木偶,远不如之前唱的好了。   台上的角儿多多少少都有些发挥失常,实在是苏幕这默不作声又摆明找茬的架势叫人没法安心唱戏,他这么个人便是安安静静不发一言地坐在那,也是叫人半点忽视不了。   后头的曹班主忙使了人去沏茶倒水,末了自己端到苏幕跟前,卑躬屈膝地讨好着,见苏幕眉眼间透出了几丝不耐烦,便忙住了嘴退到一旁静观其变。   好不容易唱完了戏,胭脂这头正要下得台去,却听台上咣当一响,苏幕旁边站着的小厮往台上丢了块大金锭子,足有男子手掌一半大小,这份量可真不是一般足。   只实在没见过这般打赏人,瞧着就像是打发乞丐。   一旁敲锣打鼓的也停了下来,堂内一时鸦雀无声,静得仿佛没有人。   苏幕手中的折扇在指间打了个转,一副纨绔子弟的逍遥模样,扇下的白玉坠子渐渐停下晃动,他才漫不经心地开口,“我道这雪梨园有如何大的能耐,今儿个听来也不过如此。”他微顿了顿,眉眼染上几丝讽意不屑,淡淡嘲弄道:“也不知怎么就在京都混出了个戏中魁宝的名声?”   作者有话要说:  胭脂:“……你……你往哪儿看呢?!”   苏幕:“你猜。”   胭脂:“…………不要脸!” 第93章   此言一出, 台上站着的不上不下, 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大堂里皆交头结耳, 窃窃私语声迭起。   曹班主立在一旁脸色登时就不好看了, 他实在想不通自己究竟何处得罪了这苏家的公子,平白遭了这一劫。   他琢磨半响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但这些个权贵他是见惯了的, 也不是经不起风浪的, 便上前一步直笑道:“登台小面儿值不上公子生闲气儿, 这出公子不满意怕是没见到我们那台柱子,过会儿便叫他给公子唱一出,必能叫您满意!”   苏幕一听微一挑眉, 用折扇虚指了指胭脂,言语微讽道:“打配的也是这个?”   胭脂被这么一指, 直僵立在台上,一时虚得不行。   这感觉真是难以形容, 她就如同个唱戏不认真的弟子被师父点名教训,且还当着这么多人,实在让她难堪得紧,羞恼之后心中便越发起了怨气, 却又因着刚头确实唱得不如意而发泄不出。   曹班主是何等玲珑心思之人,一听便知晓是胭脂这挨千刀的混账在外头招惹的是非,又见胭脂直挺挺的站在台上,半点没有眼力见儿的模样, 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冲她怒道:“你还不给我滚下来,搁那儿杵着作甚?!”   胭脂被这当众一吼,越发没了体面,只拿眼儿看向苏幕,心中怨气迭起,直从眼里透出,越发显得阴气森森。   苏幕见了眼神也慢慢凛冽起来,刚头的闲适松散的纨绔模样慢慢敛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胭脂不发一言,瞧着就是个丧心病狂的做派。   曹班主在下头可是急得不行,他心知这胭脂的那股劲头又上来了,他也不敢逼急了这混账玩意儿,生怕一个不好就闹得越发不可收拾,便只搁台下朝着胭脂挤眉弄眼了好一阵。   胭脂见状默站了会儿才慢慢抬步往前,连侧梯都不想迈了,直越过前头站着的角儿走到台前,轻掀眼帘瞧了眼坐着的苏幕,强压住想要扑上去一口咬死他的冲动。   待压得差不离了,才从半人高的戏台轻巧跳下,色彩斑斓的戏衣随着动作轻轻荡起,身姿轻盈曼妙,行走间裙摆如木槿花层层叠叠开绽。   胭脂几步到了苏幕跟前,站定曹班主身旁垂眼看着地面,默不作声。   苏幕看了胭脂半响,眼里意味未明。   场子一时只余轻微的人群嘈杂声,曹班主尴尬地笑了笑,正要开口缓和气氛,却见苏幕敛了眼中神情,淡淡开了口,“去将脸洗了,画得跟猫儿似的,瞧不出个模样。”   曹班主闻言心中暗松了口气,刚要吩咐胭脂去后头将脸洗了,可这厢都还没开口,胭脂已然瘫着张脸,寡淡道:“小的一会儿还有出戏要唱,怕是洗不得。”   曹班主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可不就要被这混账给气厥了去,净个脸能让她脱层皮不成?   非搁这儿一个劲地往墙头窜,瞧着就想一巴掌给她拍下去!   苏幕闻言轻笑出声,笑声清越恣意,他慢条斯理往后一靠,看着胭脂语调轻忽道:“照你这意思,是让爷等你?”   那语调轻缓又意味未明,但凡长了耳朵的人都听得出这隐在其中的危险,更别说胭脂这么个看惯他这般做派的人,那话语间的威胁直让胭脂心头火起。   胭脂慢慢抬眸对上苏幕的眼,一想起过往那些心中便更是又怨又恨,浑身的戾气是掩也掩不住。   苏幕看着胭脂这般不由微微眯起了眼,眼里的危险意味不言而喻。   曹班主听得苏幕此言,直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急得不行。   他可不想才来这扬州没个几日,戏楼就平白无故地给人拆了,他忙一把架起胭脂的胳膊往里头走,“哎呦~我的小姑奶奶,这可不是硬气的时候,赶紧把脸洗了去!”到了里头院子忙将胭脂往里一推,又对着台上的周常儿使了个眼色,周常儿一见忙也下得台去,跟着胭脂而去。   胭脂进了后院,默默走到墙边水缸处,看着水面上倒映着模糊的月影,轻风拂过泛起微波,她一时心中难挨,胸口都直压抑地透不上气来……   细白的手指慢慢摸上水缸边缘,要不直接溺死自己好了,这一世不过拔了这煞星的马儿几根毛,就这般不依不饶找上门来,后头哪还有她好的时候?   她实在是吃不消了,年纪也一大把了,真经不起他这么玩,末了后头又被玩死了,地府那群必会死死抓住这么个机会,又来狠骂她是个不得用的窝囊废,可叫她情何以堪?!   周常儿站在后头默了一刻,才挽起袖子上前拿了瓢子往水缸里舀了一水,一边用手将瓢子洗净,一边叹息道:“咱们这些戏子呀,在那些个贵人眼里都是些下九流的玩意儿,平白讲不来骨气的。   你不爱往这些权贵面前凑,是有骨气,可那是因为你一个人无牵无挂,没什么顾虑,得罪了人便得罪了人,至多也不过你一人倒霉罢了。   可咱们这些人不一样呀,哪个家中没本难念的经儿,但凡是有个好出路,谁愿意来当戏子,咱们这些个辛辛苦苦地爬上来,哪能再下去呀~”   周常儿言到伤心处,眼里微微泛起了泪花,“胭脂,我这厢可替大伙儿求求你,莫要开罪了人,这苏家公子在扬州是横行惯了的,咱们刚来就有人特意提点过,让我们莫要惹了他的眼。   这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旁人碰上都是能避则避的,你倒好竟还这般硬气……   没得一会子将他惹怒了,堵死咱们的路子也不过跟玩儿似的,末了还有什么活头啊……”   周常儿平日在戏班里不常说话,今日倒是说了一筐子,想来也是真怕胭脂这狗性子招惹了大祸来。   他打小就有得一把好嗓子,长相自也是出挑的,为人又正派,只是命数不好被家中卖给了戏班子,这戏子能有什么好出路,想要出头自然是要被那些个权贵当成了个玩物儿肆意糟蹋的。   他要是像芙蕖儿那般没心儿的,不在意这些,这日子也还能过,可他偏偏又是个在意的,自然每过一日便是熬一日。   胭脂闻言心下压抑,诚然她这么个阴物不懂这些个人心中所苦,却也明白什么叫身不由己,这真不是他们想怎么就能怎么的世道。   周常儿洗净了瓢子,又从水缸里舀了一勺,递给胭脂,见她垂眼默不作声,便又叹道:“洗了罢,我瞧着这苏公子未必会拿你怎么样,你一会软和些,磕个头求一求便也过去了。   胭脂,你听我的,骨气真当不得饭吃,人和人啊,是真比不得命,你莫要为了一时硬气坑害了自己。”   胭脂瘫着脸接过水瓢,直跟着叹了口气,真是愁死个阴物……   她真不是硬气,磕头认错这事儿她早做过了,可能顶个劳什子用?!   那煞星软硬不吃,根本就不是个好性的,末了还不是照样把她往死里整。   胭脂看着周常儿一脸苦口婆心的过来人模样,有心想和他吐一口槽,劝他看人莫要看面皮,那煞星瞧着斯斯文文方正君子的好模样,那里头可叫一个儿墨里泛黑,焉坏焉坏~   可周常儿又不知晓这些,胭脂根本又无法说起,直呕到心肝淤血。   外头一阵敲锣打鼓声响起,台上又咿咿呀呀唱起戏来,胭脂用水慢慢吞吞将脸洗净了几番,才磨磨蹭蹭地踏出去。   苏幕还坐在那处漫不经心地看戏,曹班主陪在一旁说乐逗趣儿,打起一万个小心伺候着,一个抬眼瞧见了胭脂,忙招手唤她。   苏幕顺着曹班主的动作看了过来,眉眼如画,平和非常,眼里便是漫不经心,也能透出几分惑人味道。   胭脂心下酸涩,又想起他往日待她好的时候,这好便像是深入骨髓的毒,与他后头对自己所做的事这一搅合,便一下全发了出来,毒入五脏无药可救。   胭脂慢慢垂下了眼睫,掩住自己的神情,慢吞吞挪到了他跟前,默然不语地站着。   曹班主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只用手虚指了指胭脂,急赤白脸道:“干杵着作甚,还不快跪下给苏公子好好认个错儿,半点不会看眼色的东西,白叫你生了这双招子!” 第94章   苏幕看着胭脂默不作声, 靠着椅扶一手执着折扇, 一手轻轻摩挲着扇下的白玉坠子, 手指修长皙白, 衬得白玉坠子越发好看。   胭脂垂眼看着地面默了许久, 终是伸手轻抬裙摆,在苏幕面前端端正正地跪下了, 可跪下以后她却说不出半句求饶的话, 这一楼满满当当的人看着, 叫她如何开得了口?   戏台上正唱到好处, 众人正看得起劲,也有几个好事的只看着台前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这一跪下便是无话可说,胭脂面上慢慢烫起来, 这一遭可真是把脸面往地上踩了,往日跪他没个旁人看倒还好, 这关起门来的事胭脂自也不会太难为,现下这般大庭广众之下, 实在有些难堪。   半响,一柄折扇从胭脂眼前伸来,贴在她的下巴处,将她的头轻轻抬了起来, 做工精细的茶白衣袍慢慢映入眼帘,接着是缀金花纹白玉带,慢慢对上了俯身看她的苏幕,如玉的面容靠得这般近, 眉眼深远,蕴染风流,他温热的气息轻轻拂在她的面上,带着一如往昔干净清冽的滋味。   胭脂慌忙垂下眼,一时心跳如鼓,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面上审视的目光如有实质,在她面上细细打量,她不由气息渐乱,细长微翘的眼睫微微颤动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   半响,她实在受不住了,越发难堪起来,他根本就是刻意羞辱人,这般在人前将她当作个玩物肆意打量,直让她觉得自己就是那迎来送往的娼妇,半点得不到尊重,真叫人心中说不出个滋味,一时委屈难堪得紧。   可她只能死死忍着任他打量,若是不忍,以他现下的性子,只怕不是拆了这雪梨园这么简单的事。   苏幕漫不经心地看着,视线慢慢扫过她的眉眼,微微颤动的眼睫,在她青涩软嫩的面上流连了几番,最后落在了鲜嫩欲滴的唇瓣,半响才轻启了薄唇,慢条斯理评道:“中庸之姿。”   胭脂闻言眉头一皱,心中徒然一怒,哪不好看了!   胭脂气得抬眼瞪向他,可一对上他深远如画的眉眼便泄了气,现下处处受他压制,面皮还比不过他,实在有些郁结。   胭脂一时觉得生无可恋得很,直瘫着脸垂下眼皮,脑袋都任由其垂下,直靠在他的折扇上一脸丧气。   苏幕手中的折扇被骤然往下压了压,他下意识的提着劲,拿着折扇撑着她的脑袋,默了半响,他看着胭脂忽道:“叫什么名儿?”   胭脂理他才有鬼,耷拉个眼皮充耳不闻,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   苏幕半响没得到答案,脸色慢慢沉了下来,曹班主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忙开口说道:“叫胭脂呢,胭脂水粉的胭脂,就是女儿家往面上涂的那玩意儿。”   “我问你了吗?”苏幕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曹班主,语气淡得跟风过无痕一般,可里头的不悦就是个聋子也听得出来。   这一下可把曹班主吓得不轻,忙用手捂着嘴摇了摇头,安安静静做壁上观。   苏幕这才收回了视线,看向胭脂言辞微讽道:“白日里敢接我那一鞭,现下却连话都不敢说了?”   胭脂一想到他白日那个做派,眉心狠狠折起,心下极为不喜,直从面上透了出来,叫人看在眼里便是厌恶不齿。   苏幕看在眼里,静了片刻,浑身上下慢慢阴沉透骨,他骤然收回了折扇,看着胭脂半响也不说一句话,神情越发高深莫测起来。   胭脂跪得膝盖疼,见他这般,心下隐隐不安起来,也不知该如何才能叫他放过了自己。   胭脂微微垂首看着地面,正想着如何脱身,却听苏幕淡淡吩咐道:“去端锅沸水来。”   立在一旁的小厮忙应声去办,胭脂闻言轻轻眨了眨眼,唇瓣微动,琉璃色的眼珠微微转动着,心里莫名发慌。   后头戏台上还在咿咿呀呀唱着戏,台下又乱哄哄一片,叫她半天也理不出头绪来,一时只觉头痛不已。   不过片刻,几个小厮便从院子里抬了一口大锅沸水过来,又在下头摆了火堆,将那大铁锅架在上头,一锅水登时沸气腾腾,一大串白烟只往上冒。   如此这般,台下的人哪有心思看戏,或多或少皆看着这处指指点点;台上的自然也唱不下去了,下头摆明要出事儿,他们哪还有心思唱下去?   曹班主见这架势心下大为不安,他向来会摸人心,这往日在这些权贵之中行走也皆是如鱼得水,只这苏幕的性子他实在摸不清,太过多变且又是个心思深的,轻易就能被他拿捏了去。   就刚头陪他瞧了会戏的功夫,就累得他出了一身汗,与这人应酬实在太过劳心,他往日在京都达官显贵之间也没得这般劳累。   这一遭还真是眼皮子浅薄了,竟还以为在京都混得好了,便在何处都吃开了去,唉,实在是有些狂妄了。   现下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雪梨园要是在扬州闹出了什么,他还有什么可待的,趁早收拾了包袱回乡养老得了!   曹班主想到此一时心急如焚,却又是半点没折子,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这锅沸水搁在胭脂几步远,本就沸开了的水再加上猛火那么一烧,直沸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水面上一个劲儿的冒气泡,水直往外头溅。   胭脂听在耳里,心下已然掀开了锅,只面上平平静静,强忍着不起波澜。   苏幕淡淡看了她一眼,平静道:“今日也不为难你,你哪只手接的鞭子,就将那只手伸进去烫一烫,也好叫你长个记性,没得什么事都要强出头。”   胭脂闻言眼睫猛地一颤,不敢置信地抬眼看向他,她其实早该心里有数,知道他不是个正直良善的人,可真等听到还是半点不能接受。   堂中一片哗然声,这人好是心狠,这么个年纪少的青涩小娘子竟这般糟蹋,这水烧得这般沸,伸进去哪还有好皮?可不是当即就煮熟了吗,这般未免太过残忍了!   曹班主闻言直吓破了胆,看着面无表情的苏幕,颤巍巍道:“苏公子,这……您可高抬贵手饶过小人罢,这若是出了事还有谁敢来听戏,咱们这戏班子可怎么办,这一班子人可全靠这处养活呀……”   苏幕充耳不闻,只不发一言拿眼看着胭脂,听得他在一旁絮叨也没见什么不耐烦。   曹班主是何等会看眼色之人,自然是落一叶知一秋,忙俯身对着胭脂轻声道:“赶紧的,服个软求一求,人苏公子还会真拿你怎么样不成?”   胭脂只觉遍体生寒,心下一片荒凉凄楚。   求?   他这样的人……求他有用吗?   当初那样小心伺候了几年,末了看不顺眼了,还不是照样不留情面地除了她,且还是将她当个物件儿般,随意丢了去。   胭脂想到此眉头狠狠蹙起,心下难受委屈至极,放在腿边的手都不自觉握紧了戏衣,用力地指节都泛起了白。   越想心中怨气越重,眼神都怨到发寒,又冷又厉。   苏幕看着胭脂浑身上下都透着不加掩饰的怨厉,他慢慢俯下身看她,见她一点也不害怕,便伸手捏着她的下颚,将她的脸抬起。   胭脂看着他,眼里一片冷漠刺人,苏幕看神情莫测看了半响,突然冷笑一声,慢条斯理道:“骨头硬的,爷也不是没见过,只一会儿别哭着求爷饶过你。”   胭脂闻言越发冷了心肠,眼里都微微泛起了泪花,却还是淡淡笑起,看着他缓声讽道:“公子不必担心,小的这点疼还忍得过。”   “胭脂,你魔怔了不成?!”曹班主闻言面上错愕,继而猛地站起身直冲胭脂尖利吼道。   苏幕已然松开了胭脂直起身,垂着眼面无表情看着她,淡漠道:“那你便忍着罢。”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这个中庸之姿给你做媳妇儿如何?”   苏幕:“。”   丹青手:“艾,这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苏幕:“……嗯。”   丹青手:“感觉你不是很乐意,那我把胭脂抱走给别人了。”   苏幕:“找死吗?”   丹青手:“……”   ps   丹青手:“爱,爱!最爱你们啦!   别担心,别担心,他们有得闹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灵感没激出来,我命差点给她们送了,哈哈哈哈哈   结局?这我不能剧透,我要死死忍住!不过这是最后一世了。   突然想到我要是写个七七四十九世,啧啧啧,估计一辈子就写这一本了哈哈哈” 第95章   话音刚落, 几个小厮就上前架起胭脂的胳膊, 将她往锅前移。   堂中哗然声此起彼伏, 台上的皆面面相觑, 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整个戏楼这般多的人, 却没一个敢出言相救,谁也不会为个下九流的戏子平白得罪了贵人, 将祸惹上了身。   苏幕只静静坐着不发一言 , 眼睫长长显得眉眼越发深远, 一只胳膊靠在扶手上, 面无表情地看着胭脂被架到锅前。   胭脂骤然被拉到锅前 ,一时有些呆愣,看着锅里“咕噜咕噜”直冒热气的沸水, 慢慢瞪大了眼,锅里头沸腾而起的水气一个劲儿地往她面上扑, 实在……实在是有些烫……   胭脂一时犹豫起来,这好汉不吃眼前亏, 要不……还是回头求一求罢,求一求又死不了一只阴物,总比煮熟了强。   胭脂微微转头瞄了一眼苏幕,不想正对上了他的眼。   他看着自己微微弯了弯嘴角, 眼里的笑意越发意味深长,胭脂慌忙别开了眼不敢再看他,快到嘴边的话也说不出口了,面上都微微热起, 只觉他一笑如同将她的皮揭了一般,只觉难堪羞耻得紧。   曹班主忙上前扯住一小厮,对着苏幕直急声恳求道:“公子爷,这可真使不得,这丫头要是没了手往后可怎么过活,公子这不是要她死吗?”   胭脂闻言突然湿了眼眶,连曹班主这般不喜她的人,都有存怜悯之心,他却一点也没有,非要这般为非作歹,没有半点良善之心,胭脂顿时只觉失望透顶,越发没了气力。   又想起他一点道理也不讲,非要把她搁锅里煮了,心中便越发难过起来,一时委屈地只垂着头,看着眼前这口锅,默默掉起了金豆子。   苏安拉着胭脂的胳膊,见她既不挣扎也不求饶,只闷声不吭地搁锅前一个劲儿地掉眼泪,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做,抬着她的胳膊僵在半空中。   半响,他抬眼看向了自家公子,希望能得个明确的指示,好让他别这么僵着,可没想到这一看便更摸不着头脑了。   本来按照公子的性子,若是真不喜这小戏子,早就一脚踢残了去,那里还会费这般多的周折?   可现下一看,他又不确定了,都这般了自家公子也不叫停,难不成是真要废了这戏子的手?   曹班主在一旁急得火烧眉毛,一副戏班子快要塌了的模样,却见苏幕淡淡看了他一眼,他一个福至心灵,松了一大口气,忙要上前拉开小厮,打算好生劝了胭脂服软 。   突然,堂中有人高声叫道:“住手!”   胭脂一听眉心猛地折起,心下大为不安。   再抬眼一看,更是愣在了当场,只见一身浅灰布衣的顾云里,越出人群大步走来,后头还跟着仙姿佚貌的顾梦里。   二人相貌皆是出挑,便是粗布麻衣也挡不住那面皮的好看,又是一身正气凛然,不由便叫人多看了几眼。   胭脂看着他们一步步走来,顿时慌了神,一时不知该怎么办,这三个竟然碰到一起去了,这要是叫苏幕瞧见了顾梦里,这不是板上钉钉地看进眼里吗?!   末了他们死磕起来,她又要费尽心血的陪他们折腾,胭脂不由暗暗呕血,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顾云里疾步来到锅前,看了眼锅里的沸水,抬眼又看见这般架势,眉头一皱正要开口说话。   胭脂忙扬声截道:“顾公子,这事你别......”   顾云里见得胭脂这般,根本充耳不闻,直看向一旁坐着的苏幕,愤愤不平道:“公子这般未免太过分了些,这位姑娘与你有何仇怨,竟要遭你这般折磨?!”顾云里看着戏楼里这么多人,竟然无人敢出来说一句话,一时只觉世道荒凉,人心冷漠,他们一群人难道还对付不了这么几个人?!   顾云里环顾四周,扬声说道:“各位可都看见了,这位公子这般无视王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敢这般为非作歹,实在太过猖狂,这事若是不报官抓人,这王法何在,天理又何在?!”   胭脂闻言直气得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他竟然和苏幕谈天理、说王法?!   胭脂一时只觉头痛欲裂,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住想要自绝而去的念头。   一时人群中也出了几句附和议论声,   “当着这么多人就敢这样,确实太无法无天了。”   “大兄弟可小声些,没见人这么多人跟着吗,到时找上你,那有什么好果子吃。”   “哼,不过仗着人多势众,不然老子一拳便能打晕了去。”   一旁的小厮闻得此言猛地转过身看向说话处,人群里一时静默无声,一点声响也没再发出,好像刚头根本没人说过话一般。   楼上知晓苏幕的,皆露出一副惊愕神情,皆不由佩服起这位兄台,实在是好胆色。   只心下皆隐隐惋惜起来,这位兄台勇气可嘉,只是见识太少了些,怕是不清楚‘死’这个字,是个什么样的写法……   苏幕抬眸看了顾云里一会儿,突然慢慢笑了起来,片刻后又慢悠悠散了脸上的笑,再看顾云里时已如同看待死物一般。   胭脂见状直瘫坐到地上,彻底没了力气,心下越发不安起来,直能细细留意着苏幕的神情 ,却见他突然抬眼看了过来,眼里一点情绪也无,神情都淡到可怖,胭脂忙垂下眼去,直被吓得心口都发慌起来。   几个小厮忙冲上去堵住了顾云里的后路,胭脂余光瞥见苏幕慢慢站了起来,踱步到她这旁站定,茶白的长袍下隐着流云暗纹白靴,胭脂这般侧眼正好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   手握着折扇,节骨分明、修长白皙,白玉的扇坠垂下,微微晃动着,胭脂越发无措起来,根本不知如何收拾此局,连脑子都空白了一片,眼珠直跟着这扇坠晃。   苏幕垂眼看了眼胭脂,半响才抬眸看向顾云里,眼里意味未明,片刻后才微敛眉头,一副刚头没听清的做派,故作疑惑问道:“你刚头说了什么?”   胭脂偷摸着抬眼去瞧他,她实在有些摸不清他的心思,照命薄里来说,他早该如同个炮仗炸开了花,哪会像现下这般安安静静地模样。   顾云里见人一下围了上来微一皱眉,神情也慢慢凝重起来。   顾梦里不由上前拉住顾云里的衣袖,他忙伸手将顾梦里挡在身后,抬眼看向苏幕,义正言辞道:“这位公子,我奉劝你......”   苏幕神情突然一暗,胭脂心下大慌,忙要起身 。   苏幕已然抬脚踹翻了前头的水锅,这一脚极准,连锅带水直撞到顾云里的腿上,一下就撞倒了站在前头的顾云里,锅里的沸水“哗啦”一下漫过了他的腿,直疼得顾云里撕心裂肺一叫,脖间青筋都疼的暴起。   锅“咣当”一声落在地上,在不住地摇晃,干燥的地面上瞬间就湿了一大片。   顾梦里直吓得惊声尖叫,堂中也是惊呼声迭起,众人纷纷不由自主后退了去。   胭脂见状骇了一大跳,整个人都懵了,直看着眼前的残局回不过神来。   顾梦里慌忙蹲下身子去扶顾云里,一时间哭得泪流满面,看了眼顾云里的腿又猛地抬起头怒瞪着苏幕,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去和他拼命。   胭脂心下大急,苏幕已然抬步向他们走去,胭脂急忙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摆。   苏幕止了步,低头看向她,眉头早已狠狠折起,眼里都透着噬骨的狠厉,仿佛下一刻就要杀了顾云里。   胭脂心下大骇,吓得直慌道:“您别……别这样,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别牵连了别人,小的任你打骂便是,绝对不会多一句嘴!”   胭脂真是怕极了他这样,都不像个人了,连一点点人的良知都没有,太可怕了,根本如同泯灭了人性,整个人都淡漠地都有些病态。   胭脂浑身都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这么个人,她竟然和他耳鬓厮磨了这般久,如今想起来实在叫她后怕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关于真身。悄悄告诉你们,公子其实是个用心良苦的##,可惜他遇上了胭脂,被搅得乱七八糟,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马勒戈壁,说了等于没说!”   丹青手:“授权这个事,我也不太懂,不过我看jj的合同应该作者不能管授权这方面的事,话说我看的时候一度觉得自己是个文盲,满脑子只有甲方乙方,旁的看不进去,绝望得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96章   苏幕垂眼看向胭脂, 见她抓着他的衣摆抖成了个筛子, 他微一挑眉, 默了半响, 这般一来, 身上的暴戾也慢慢淡了下来。   曹班主忙上前,一脸谄媚道:“苏公子, 您瞧这丫头抖成这样, 必然是吓着啦, 这般岂不是扰了您的雅兴?   不若您到楼上雅间坐一坐, 让这丫头也到上头缓一缓,末了必然伺候得您尽兴而归。”   这说得都是些什么,听着可真是叫人恍惚不已, 直把这戏楼当成了勾栏,曹班主仿佛就是里头花枝招展的老鸨儿, 只差一条手帕儿就可以挥着招揽客人。   胭脂死死抓着他的衣摆,不敢有一丝松懈, 心思都在苏幕身上,没留心其中的意味,否则一听这话只怕当即就要气背了去。   苏幕收回了视线,抬眼淡淡扫了眼曹班主, 手腕一抬,折扇轻轻一挥,“啪”地一声打在了胭脂的手背上。   这一下看似轻巧,却暗含力道, 直打在胭脂的手骨里头,手背一阵钻骨疼,胭脂眉头猛地一折,下意识地收回了手。   苏幕不再理会胭脂,抬步往顾氏兄妹那处走。   胭脂看着他一步步靠近顾云里,眼里徒然泛起了水光,衬得一双眼灵动清润,只可惜满含怨愤苦毒。   这般不知良善为何物的孽障留着何用,他既然做不来人,那便不要做人了!   胭脂狠狠蹙起娥眉,一时间怒发冲冠失去了理智,浑身都抑不住的颤抖起来。片刻后,她猛地站起身往前疾行几步追上苏幕。   堂中些许人瞧见,皆瞪大了眼睛看着。   一旁的曹班主见状,瞳孔猛地收缩直吓掉了半条命,忙上前按住胭脂的肩膀。   胭脂眼神一暗,一个抬肩甩了曹班主,伸手为刀就要袭向苏幕的后颈 。   外头传来一声,“ 公子!”胭脂被叫得心头一慌,忙收回了手,抬眼看向堂外。   堂外来了一个四十来岁,管事模样的人。这人面色焦急苍白,仿佛遇到了十万火急的大事,一见到了苏幕就如同找到了主心骨,忙拨开人群疾步而来,伸手为掌捂着嘴边,附在苏幕耳边低声耳语,待将事情交代清楚后,却见苏幕半点不急,面色一派波澜不惊,一时更乱了阵脚,直慌道:“公子?”   苏幕淡淡“嗯”了一声,末了转身淡淡看了眼胭脂,面上含着讽笑,眼底隐着冷漠淡然,胭脂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慢慢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片刻后收回了视线,手执折扇抬步离去 。   胭脂太熟悉他这个眼神了,后头他们闹成那样,他便常常这样看着自己,阴郁危险。   就像猎食的狼,隐在暗处一眼不错地盯着,一旦失了防备,就会猛地扑上来,一下咬住你的要害,凶残致命,绝无还手的余地。   等到苏幕带着人出了戏楼,一路而去,胭脂才慢慢冷静了下来。   “你是不是疯了,若是伤了苏家的公子,不止你跑不了,整个戏班子都得陪着你死!”曹班主一时目眦欲裂,怒不可遏地瞪着胭脂高声骂道。   胭脂闻言微微垂下眼睫,眼眶微涩,眼里慢慢湿润起来,唇瓣微动了动,却说不出心中滋味。   视线慢慢落在了地上,他刚头一直看着那处,胭脂举起手做了一个和刚头一模一样的姿势,果然灰白的地面上出现了深黑的影子。   头顶的灯笼微微摇晃,散落下淡淡的光,一个手刀动作格外清晰。   楼中一时闹哄哄的,顾梦里的哭声夹杂着顾云里的低吟声,众人议论纷纷,有的出手相帮,有的安慰细语,一阵阵嘈杂声此起彼伏。   胭脂离得近,声音却又慢慢抽离而去,她僵立片刻,一想起他刚才那个样子,忽然如同被抽出了力气一般站也站不稳,一个寒战而起,顿时头痛欲裂至极。   戏班子的人帮着将顾云里抬回了顾家院子,便又回去收拾残局了,胭脂坐在外间等着。   顾云里烫得不轻,腿上的伤口泛起一大片水泡,没有一块好皮,一眼看去惨不忍睹。   待送大夫出了门后,顾梦里才哭着走了进来,看见顾云里便越发伤心地哭了起来。   顾云里靠在床榻上,面色苍白得像死人,腿上的伤口还在一阵阵地泛疼,他看着顾梦里泪流满面的模样,忙强撑着缓声安抚道:“梦里,没事呢,就是瞧着吓人了些。 ”   顾梦里闻言哭得越发伤心起来,“这人好是可怕,不声不响地就来这么一下,叫人根本反应不及。 ”   胭脂坐在外间,垂眼不语。   顾云里闻言一脸义愤填膺,皱眉恨声道:“行事如此暴戾残忍、目无王法,实在可怕,我势必要找到此人,将他送进衙门绳之以法!”   胭脂闻言差点暗喷一口血,一时只觉头昏脑胀,疲惫不堪。   她实在是吃不消了,晚间给在苏幕那头已然耗尽了心力,现下还要应对顾氏兄妹,这地府的差事是真不容易做,真是要活活把“人”耗死!   胭脂伸手按了按额角,缓了缓劲才慢条斯理开了口 ,“不能报官。”   顾云里闻言一愣,看向外间坐着的胭脂,以为她心中害怕,便开口缓和道:“胭脂姑娘不用害怕 ,公道自在人心,待我上衙门将这事报了官,这人自然无法再来找你麻烦 。”   顾梦里慢慢收了泪,见胭脂怯生生的模样,忙附和道:“ 是啊,你不必害怕,我们会帮你的,这人平日里一定没少做恶事,这次定要给他一个教训,免得旁人再吃苦头。”   胭脂直听得两眼发直,看着里屋二人一派天真,实在不忍心揭穿事实,苏幕这种破裤子缠脚的人,要想不让他继续纠缠,除非他自己揭过不提,否则就是个无休无止死磕下去的局。   可不说也是不行的,真让他们去报了官,岂不是别生枝节。   “这事因我而起,顾公子为了救我受了这般重的伤,实在让我过意不去,这事我一定会负责到底,只公道一事还望二位莫要再提……”胭脂微顿了顿,半响才斟酌道 :“那人是扬州苏家的公子,家中穷得只剩下钱了,知县的四姨太是这个人家中送去的,听说极为得宠,她说什么便应什么,这枕头风一吹,进大牢的便就是我们了。 ”   顾云里:“...... ”   顾梦里:“.......”   二人看着胭脂一副呆滞样,顾梦里一阵错愕之后,愤愤不平道:“竟然有种事!”   顾云里只觉腿上的伤口越发疼了起来,他默了一默,忽扬声道:“知县不行便找知府,我就不信他苏家还能将手伸到府台大人跟前 。”   胭脂轻轻咳了声,默了一刻,缓声说道:“府台大人的正室夫人有个庶出的妹妹 ,几日前刚从苏家得了座大宅子,那得了宅子的姑娘昨日才刚满月......” 这宅子实际在谁手里 ,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   气氛彻底凝固了住,安静地落根针的声响都听得见。   胭脂看着他们二人,一时觉得自己太过,这般直白地将阴暗面一下揭开,撂在他们眼前,心思不稳的难免会一下大失所望,对这世道产生怀疑,从而再不相信人间能有正道。   胭脂想到此,忙微微笑起,开口缓和道:“这事只是因为咱们运道不好,恰巧碰上了,你们不必太过放在心上,别处一定会有不爱银子,不爱美人,不爱宅子,只爱一心伸张正义的青天大老爷!”   顾云里:“……”   她是说的对,可他为什么越听越玄乎?   顾云里突然觉得很绝望,天下真的会有这样的官吗,真的会有不谋己利,只一心为百姓的清官吗?!   若是有,那为何苏幕这样的人能这般逍遥法外,难道皆是钱权勾结、官官相护吗?!   胭脂没想到自己作为劝解的一句话,反倒让顾云里对官道彻底失了望,心中的正义之道垮了泰半。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你们想象力好丰富哈哈哈,和龙子没关系,和胭脂有关系,胭脂一直带着一样东西呢,我这是不是一点点被你们给勾出来啊,可怕极了,我不能剧透了哈哈哈哈哈,还有敲碗等,哈哈哈哈哈,怎么想出来的,我快笑断气,” 第97章   胭脂见他们默然不语, 以为他们将自己的话听进了心里, 便站起了身准备告辞。   末了突然想起说书人的命数, 好在这段时间说书人去了外乡访友, 不在家中, 胭脂忙看向他们郑重道:“这事还是莫要让伯父知晓得好,知晓了难免会担心气苦。且若是找到苏幕那头去, 指不定是个什么后果, 你们可一定要小心些。”   顾云里对为官者抱有多大的希望, 对正义有多大的渴望, 心中便有多么大的失落,他一时沉浸在失落之中脱离不出来,听到胭脂的话也没什么反应。   顾梦里起身送胭脂, 闻言忙客气回道:“多谢胭脂姑娘提醒,此事我们心中省得。”   胭脂一步踏出屋外, 对顾梦里挥了挥手,“进去罢, 我过些时日再看你们。”若是过些时候还活着的话……   顾梦里止了步目送胭脂离去,又想到顾云里腿上的伤这般重,却无处说理,直难过地叹了口气才转身回了屋去。   胭脂回了戏楼已然大半夜了, 楼里的人早散尽了,整个戏班的人也都歇下了,堂中只余下一张张椅子,冷清寂寥。   胭脂站在堂中默了半响, 缓步走到戏台前,垂眼看着青石板地面,上头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仿佛晚间根本没有发生那桩事一般。   胭脂一时只觉累极,苏幕比她想象的还要难伺候,他上一世的心思再是难测,也没这般暴戾,如此实在叫她难以应对。   不过这一遭应该不会再找顾云里的麻烦,否则以他的性子,便是有再大的急事,也会留下几个小厮叫人好瞧。   只她自己便有些悬了,一想起他走时的那一眼,摆明还会再来找她麻烦,胭脂现下光想一想他那个性子,就头痛不已。   胭脂默了许久,抬眼看了看头顶的一轮圆月,这苏幕果然是只行走的炮仗,且一爆便是持续不间断的无限波及,根本拦不住半点,这不才一晚上功夫,就已经把她折腾得一个头两个大,恨不能撞墙自尽了了事。   胭脂静站了许久才缓步往屋里去,躺在床榻上却是半点睡意也无,满脑子都是他,一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也没睡着。   班子里的皆被吓得不轻,人心惶惶唱出来的腔儿都变了个调,听着都能觉出几分惶恐不安,曹班主无法,只得停了一日以作休整。   翌日,曹班主也没让胭脂上台打配,将她当作块抹布儿,干晾在了一边。   胭脂没了事做便闲得想东想西,整整两宿都没睡着。   第三日也没见苏幕找来,她不由暗松了口气,说不准多了个人触了这煞星的逆鳞,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便忘了这回事。   日头高起,戏楼里皆忙碌起来准备着午间的戏,大堂陆陆续续进来些了人,三三两两围坐在台下闲谈逗乐儿,等着开场。   胭脂百无聊赖至极,便靠着坐二楼栏杆上晒太阳顺道看他们吊嗓子,又拿了一把瓜子磕着玩儿。   芙蕖儿在下头忙得团团转,一抬眼见胭脂闲得个二大爷似的,脑门儿一下火窜上来,几步走到楼下,手叉着细腰作茶壶状,抬头看着胭脂骂骂咧咧道:“你搁那儿瞅什么,没看见人都进来了?就你这样的还想偷师,做梦罢,你就是再学个百八十年也没法当大角儿,趁早死了这条心罢!”   胭脂被苏幕这么一整,两宿都没能合眼,正憋屈着,闻言便垂眼瞪向芙蕖儿,慢条斯理切齿道:“我琢磨着你是欠削罢!”便一个翻身跃下二楼,直冲她面上掷了把瓜子,上手就拧她的耳朵。   芙蕖儿一急,忙沿着大堂回廊四下逃窜起来,胭脂正无聊着,便追着玩儿似的,跑几步就猛地上前拧一把,拧了便放。   一放芙蕖儿忙又跑了,没跑几步又被胭脂逮到故技重施。   如此跑了一圈芙蕖儿便精疲力尽了,气得直尖着声儿骂道:“天杀的畜牲,早晚有一天你该遭报应!   我……哎呦~疼疼疼……!   混账玩意儿,天打雷劈的贼杀才,我早晚撬你家祖坟儿,挖你的坟儿,搁里头倒粪!”   胭脂当个没听见,开开心心快跑几步,又狠狠拧了一把芙蕖儿的耳朵,把个芙蕖儿气得心肝淤青,可就是摆脱不了这么个混账玩意儿。   堂中人越来越多了,咋见这架势直觉新鲜得很,一时看着她们打戏楼里来来回回跑窜,只以为是女儿家的玩闹。   戏班里的早见怪不怪了,一时权作没瞧见,一会儿就开戏了哪还有时间管这个。   醉生正在台上想着把戏变通变通,正琢磨到关键头儿,芙蕖儿的骂声徒然而起,一下扰了他的思绪,再一抬眼瞧见她们在堂里瞎跑,更怒得矗个指头,高扬着声儿指桑骂槐道:“这可真是狗咬狗一嘴毛儿,也不嫌堵得慌~”   芙蕖儿闻言差点气背了去,边躲胭脂边阴阳怪气道:“就你能耐~成日搁那儿捏个兰花指儿,还自以为风流潇洒,当旁人眼窗子脱了不成,撑死不过个贼娘炮,还有脸面在这儿卖弄!”   场中一片哗然声,皆瞠目结舌看着这场闹剧,这雪梨园可真是不一般,上了台唱得一手好戏,下了台这戏也一出出地没断过,鸡飞狗跳的劲头儿真是别处戏班少见的。   醉生闻言一个淤气于胸,直憋得额间青筋迭起,戏也不备了,直撩了戏袍捏着个兰花指,怒气冲冲地奔下台来,一副就要拼命的架势。   胭脂见状冷冷一笑,正好搁一块儿削,全没个眼色的东西,没瞧见她眼下一团青黑,半点不懂体谅人。   曹班主捧着个紫砂壶嘴里哼着曲儿,悠悠哉哉地从后头晃出来,咋一瞧这架势,气得一噎差点呛背了去,他一个暴怒,吼得整个戏楼晃了一晃,“作死呢!天天没个消停,你们一个个嫌得命长是不是!”   醉生那顾得曹班主,气性上来直冲上来,扬手就给了芙蕖儿一个大耳刮子,芙蕖儿被打得一愣。   胭脂搁一旁阴气森森笑道:“今个儿叫你们尝尝什么叫两眼一抹黑!”说着便飞快扑向他们。   却不妨芙蕖儿尖叫一声,“老娘要你的命!”直豁出命去猛地扑向醉生,两个人直在地上滚成一团,撕打起来。   胭脂速度太快太猛,一时收不回力直扑了个空去,眼看着就要正面往地上跌去。   这一遭怕是要摔成个半残,胭脂绝望地闭上了眼,这刚一闭眼就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那人伸手接过她,顺着她的力道往后退了两步稳稳站住。   胭脂的脑袋直埋在那人的胸膛里,忙抓住他的衣襟稳住自己,那人便伸手将自己提了提,让她站稳。   干净清冽的气息极为熟悉,胭脂睁眼一看,茶白衣袍就在眼前,她抓住衣襟的手微微一紧,心跳如鼓,直震得她脑袋发懵。   耳旁响起几个人含笑调侃声,   “哟~苏哥哥艳福不浅,这刚一进门,便有小娘子投怀送抱。”   “我头先进来的,怎么不往我怀里钻 ,这小娘子可使坏了,惯会挑人。”   “那是苏兄动作快,等你那速度,人早磕地上了~”   “呸~赶明儿把我那船货吐回来!”   “……”   胭脂慢慢抬起头,正巧对上了低头看她的苏幕,眉眼还是那般好看,眼里如同盛着细碎璀璨的星光,一如往昔,她一时愣住。   苏幕看着她,眼里含着淡淡戏谑,胭脂忙垂首退后几步,离开了他的怀抱,静静站在一旁,可还是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身上一寸寸地发烫,胭脂只觉面热得紧,浑身也越发不自在起来。   芙蕖儿和醉生见来了贵人,忙站起身来,后头的曹班主一下扔掉了手中一直捧着紫砂茶壶,茶壶“啪嗒”一声落在地上,碎成几瓣儿。   曹班主两步并作一步疾步冲来,扬起衣袖对着他们三个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猛甩,“劳什子玩意儿,雪梨园得早儿败在你们手里,成日里丢人现眼,平白扰了贵人的眼!”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我要忍住,好像随便说什么都是剧透,忍住忍住忍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98章   三人被曹班主劈头盖脸一通甩得发懵, 忙后退几步避开。   “还不赶紧收拾收拾上台去, 搁这杵着做甚!”   醉生和芙蕖儿闻言忙往后院里走, 边走还边使拌子, 胭脂抬眸看了眼苏幕, 见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太有深意,直慌了神, 忙快步跟着醉生他们往后院躲去。   还没走几步, 就听曹班主在后头唤了她一声, 胭脂吓得不轻, 忙当作没听见疾步往后院里去。   可这样自然是逃不掉的,曹班主将人恭恭敬敬送到了二楼雅间,就撩起衣摆“蹬蹬蹬”下了楼来, 吹胡子瞪眼地跑来后院逮人了。   一见人搁池塘边蹲着,支着胳膊拿眼瞅着他新买的五彩鸳鸯, 曹班主一个心口瘀血,忙冲上前去对着胭脂咆哮道:“挨千刀的混账东西, 你搁这儿干嘛?!得早离远些,再是掉根毛我要你的小命儿!”   胭脂闻言睨了眼曹班主,又垂眼盯着池塘里那对交颈鸳鸯,曹班主见得这般固执直心头一塞险些气厥了去, 刚头又吼得太用力,他现下脑袋都有些晕乎。   缓了半响,又想起楼上还有位煞星,更觉头痛不已, 这一个个怕是要把他逼疯魔了。   曹班主按着大夫说得养生之道,闭眼深呼吸一口气,慢慢心平气和下来,待一睁眼还是屁个用没有,一看胭脂便扬声儿骂道:“你耳朵生来当个摆设的,那般叫你还一个劲儿得跑,没瞧见苏家的公子来了吗?还不上去小心伺候着!   一会儿戏楼给人拆了,咱们这一班子全搁那喝西北风罢!”说完也不待胭脂反应,一把抓住胭脂的胳膊,将人架起就往楼上那头拖去。   楼里一阵敲锣打鼓声起,戏台上已开了腔,台下一阵喝彩声,戏楼里一派热火朝天。   胭脂被曹班主一路拉着上了二楼,离得越近胭脂心里就越慌乱,一想到他的性子就头皮发麻,直扒着拦杆死活不走了,苦着脸对着曹班主凄厉道:“我不能去,我真的不能去,他会把我磨砺死的,我都岁数一大把了,想多活几年还不行吗?!”   “混说什么,人苏公子摆明瞧上了你,怎么可能磨砺你!没看刚头那眼神吗,那就是男人瞧女人的眼神,这事儿错不了,你懂事些小心伺候着,保管少不了你的好处,说不准往后能有造化得个姨奶奶当儿!”曹班主那是一脸恨铁不成钢,有得金枝还不赶紧攀,搁这儿哭丧着脸瞎琢磨,自个吓自个儿,丫白生了个脑袋,净搁身上当个摆设!   胭脂瘫着脸看着曹班主,眼里都是‘你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神情,一副连话也不想接的丧气模样。   曹班主一急, “赶紧的罢,你搁着儿磨什么,早晚要有的事儿,苏公子能看 上你,是你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   胭脂看向曹班主差点哭出来,竟然有人可以这般睁着眼睛说瞎话,且还说得这般理直气壮……   曹班主一见叹了口气,由衷感慨道: “是难伺候了些,你万事多顺着,多看看眼色,别跟着傻愣子似的死命较劲,我保管你出不了事!”又见胭脂恍恍惚惚不知今夕何夕的模样,便一下打开了她扒在木栏上的手,拉着胭脂往前疾行几步。   待到了雅间门口,曹班主抬手轻轻敲了敲门,再推开门将胭脂往里头推了进去,站在门外冲里面笑眯眯道 :“苏公子,人给您送来啦~若有什么需要随时唤小人,小人随叫随到!”待确定了里头没了他的事,曹班主才伸手关上门离去。   这处雅间位置极好,分了里外间,中间隔了一道水晶帘,随着窗子外头荡进来的阳春风轻轻晃动着,发出清脆悦耳的碰撞声,如轻灵飘逸的乐曲声声入耳。   里间正对着戏台,排排窗子大开,一眼看去,戏台尽收眼底,外头荡进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儿,里头桌案上杯觥交错,几个公子哥儿揽着外面带来的粉头时而高谈阔论,时而亲昵耳语。   苏幕靠坐在榻上一腿支起一腿平放,神情散漫恣意,榻上摆了张小桌,上头摆着盘甜糕和酒盏,后头的临街的窗子大开着,外头的阳光大片撒下,散落在他身上,整个人如同镀了一层暖暖的光,衬得容色越发耀眼夺目。   胭脂骤然被推了进去,里头的人皆停了下来,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她。   胭脂站在外间有些不知所措,隔着眼前的帘子对上苏幕如画的眉眼,长长的眼睫垂下眉眼越显深远,染上几分漫不经心的散漫惑人,一眼看去平白叫人徒增心跳。   胭脂微微垂下眼睫,眼里神情慢慢暗淡下来,站在外间看着地面一动不动。   里间的一个公子哥突然出声调侃道:“这小戏子倒是半点眼力见也没有,干站在外头做什么,还不进来好生伺候你苏哥哥吃酒?”说完见胭脂没什么反应,便搂着一旁的粉头,往芙蓉面上用力亲了口,那粉头忙娇羞叫了声,忙伸出柔荑端起一杯酒轻笑着喂给他。   蒋锡裴仰首喝了,末了又看向胭脂笑道:“看见了吗,多学着点~光会唱戏可不行,伺候不来人便是再会唱戏也不过是个下九流,现下好生伺候了你苏哥哥满意才是正理,往后包管你享不尽的福。”   胭脂听在耳里默不作声,抬眼看去情形,突然又想起了自己倾家荡产买的柳叶美人被苏幕那般打跑了,一时心中复杂不已,颇觉惆怅。   一旁眼里带笑的贺准见胭脂青涩稚嫩的模样,便开口解围道:“许是年纪少没经过事儿呢,还得苏兄慢慢教着。”   胭脂不由看了眼贺准,眼神微暗。   苏幕漫不经心看着胭脂,等了片刻,耐心彻底耗尽,他轻启薄唇语调轻忽道:“ 你以为叫你过来,是干看你站......”   苏幕还未说完,胭脂便觉出不好,这语调可真不是一般熟悉,她忙上前几步撩开眼前的水晶帘,快步跑到苏幕跟前,爬上榻乖乖巧巧往他怀里一靠,速度快得不过几息之间,便窝在他怀里抬头拿眼儿小心翼翼看他。   苏幕:“……”   苏幕看了靠在自己胸口的胭脂半响,眼里神情莫测,片刻后才伸手揽住她,将人圈在怀里。   席间见状皆轻笑出声,调侃这戏子颇会看人,知道那个能惹那个不能惹。   贺准见这般微微疑惑,苏幕什么时候许人这般亲近了,他这个人最是厌恶旁人近身,往日贴上来打死打残的也不在少数,据说房里连个合意的人也没有,可是挑剔得紧。   有回儿哥儿几个实在看不过眼,强拉了他去勾栏乐呵,真真是个难伺候的,高的他嫌长,矮的又嫌短,丰腴的嫌低俗,纤细的嫌瘦弱……   一宿下来竟没挑出一个合他心意的美人!那可是扬州最好的勾栏,里头的美人可是出了名会勾脚,就这样,竟连一根头发丝也没能叫他看上一眼……   哥儿几个可都觉着他这女色入不了眼,往后必是个要遁入空门的。   可现下瞧这熟练的动作,贺准又不确定了,这一看就是私底下滚过不少次的,没想到这戏子倒有点本事,只是可惜了他那妹妹一片痴心,出身大家又相貌出挑,那点比不上这么个下九流的戏子。   贺准一想到此便有些愤愤不平,不由自主细细打量起胭脂来。   这戏子眉眼倒是生得好,一双眼眸水光潋滟,蕴生灵气,且这乖巧温顺的模样,看着就舒服可人疼 ,贺准暗想,指不定就是这乖巧劲头得了苏幕的眼。   贺准正想着便看向苏幕,却一下对上了他黑漆漆的眼,看着他神情高深莫测,显然自己刚头打量人的举动被他看在眼里了。   贺准心下一惊忙别开眼去,抱了个粉头逗弄一番,强笑着开了话头。   胭脂安安静静地靠在苏幕怀里,闻着他身上清冽干净的熟悉味道,一时心绪复杂万千,说不出个中滋味。   她许久没有这般亲近他了,一时只觉窝着很是舒服,这般靠近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想他,想得心口生疼,呼吸一下便牵动着一疼。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小精灵们,早安,早安~ 哈哈哈哈哈 苏幕哥哥终于得空来抓胭脂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胭脂:“= =” 第99章   苏幕微微低头来看, 胭脂眼眶涩涩的 , 怕被看出不妥, 忙抓着他的前襟将脑袋往他怀里窝, 避开他的视线。   却不料他将自己往上微提了提, 胭脂一抬头就正面对上了他,他温润的气息扑面而来, 呼吸交缠, 往日的亲昵之感一下就淹没了她。   胭脂一时没受住, 心跳快得发慌, 放在他身上的手都能感受到衣下微微传来的体温,直让她觉着烫手,想离开却又不行, 颇有几分不上不下的感觉。   苏幕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温热的体温从他的手掌传到她的手背, 他许是觉着小巧稀奇,便握着细细把玩起来。   胭脂整个人如触了电一般, 一时乱了呼吸,不由自主抬眼看向他,他察觉到便微微垂眼看来,眼里意味未明。   胭脂心下一窒, 喉头都微微发紧起来,忙低头避开他的眼神,靠在他胸膛上,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把玩, 指节修长有力,节骨分明,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 。   胭脂又想起他以往那个蛮狠劲,那手最是不规矩,胭脂心下慌跳,胳膊微微一动便想要收回手,苏幕却一下握紧她的手不放开,胭脂顿时羞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尤其他的手还放在她的细腰上,春日衣裳本就单薄,他的体温透过薄衣传到她的身上,胭脂不由自主面热起来。   头顶响起他清越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散漫味道,似乎是随口和她说说话,“从哪儿习的武?”   胭脂微垂下头,苏幕眼里闪过不悦,便伸手轻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头,看着她慢条斯理浅声道:“爷问你话呢。”   说话间那清冽的气息轻轻喷在她的面上,胭脂看着他一时反应不过来,细长的眼睫微微发颤,如同蝴蝶脆弱的翅膀 。   苏幕视线慢慢从她的眉眼落在了微微发颤的唇瓣上,娇嫩欲滴,他眼里意味更深 ,却是半点不动声色 。   半响,胭脂挨不住他的眼神才低声喃喃 :“小的自己琢磨着玩的 。”   苏幕眼里闪过一丝意外,不由夸道: “你琢磨得不错,很聪明。”   胭脂闻言微微一愣,直不错眼地看着他,可是被他磨砺惯了呢,随便夸一句便让她心里不由自主得乐开了花。   苏幕看了她一眼,微微一顿,随后便别开了眼没再理会她。   戏楼里咿咿呀呀地唱戏声不绝于耳,临街叫卖吆喝声时不时响起,席间高谈阔论,几个讲得兴起,苏幕便也接上几句,胭脂靠在他胸膛听着他的声音,那感觉好生奇怪,他以往从来不曾这般讲话,或清润温和、或低沉清穆,从不似这般清越恣意,让她一时有些不太习惯。   便刚开始席间讲话,胭脂还会听一些,后头便不过耳了,说的那些实在是无聊得紧,胭脂靠在他怀里百无聊赖地看着外头戏台,看着看着便也失了兴趣,这戏她都看过百八十遍了,唱词她都能倒背如流了,如今又哪里还看得下去?   便不自觉注意到苏幕浅酌时的习惯,皆是一口酒配一块桂花糕,顺序一点不乱 ,一口酒就是一口酒 ,一口糕就是一口糕,且间隔时间都差不离多少,叫人不得不注意。   胭脂不由看入了神,脑袋都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手转。   苏幕笑着说了几句话,刚端起酒杯才发现怀里这个随着他的动作微微一动,他默了默,照旧浅酌了一口,慢慢放回小桌,怀里又悄悄一动。   苏幕微微一挑眉,低头看着胭脂,随手拿起一块桂花糕,果然见她盯着他手里的桂花糕瞧。   都第十二块了,不腻吗?   胭脂微微抬头看他拿着糕递到唇边咬了一口,她不由趁机细细看了看他嘴里的白牙,发现还是很利的模样,便下意识抬眸瞪了眼苏幕,却见他看着自己眼含戏谑。   胭脂见状一愣,片刻后,面上浮起几分被抓包的心虚。   胭脂正虚着,苏幕就将手里的甜糕递到她嘴边,且还是咬过的那一边,胭脂抬眼飞快地略过他的薄唇,唇瓣上沾着清酒的水泽,显得唇色越发潋滟可口,一时更觉面热不已,忙看向他摇了摇头。   苏幕眼睫慢慢垂下,里头的不悦微微从长睫里透出来,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将桂花糕蛮横地压在她的软嫩唇瓣上,如花瓣般娇嫩的粉唇被压得泛起鲜艳的红,苏幕默了一刻,看着她的唇平静问道:“吃还是不吃?”   胭脂见他如此心下猛地一紧,忙张嘴乖顺地就着他的手,轻咬了一口桂花糕,抬眼看他却神情未变,便接着把他手上的甜糕一口咬来吃了。   苏幕的神情这才微微缓和了些,可手还是放她嘴旁未动,胭脂看着他空空如也的手 ,皙白修长的手指上只有一些甜糕碎末,胭脂一时摸不着头脑,直看向他一脸不解。   却见他低下头来看着她,眼睫颇有几分意味深长慢慢透出来,蕴在眉眼上成了一派别样的风流做派,抱着她有些漫不经心地浅声说了三个字,“舔干净。”   胭脂闻言心口一窒,脑子都闹哄哄地一片,软嫩的脸上猛地染上了一片薄粉,整个人都羞得抬不起头,周围这么多人她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胭脂慌忙拉着他的衣袖,伸出细白的指头想要握住他的手,“公子,小的帮你擦干净好不好?”   苏幕淡漠着眉眼微微一抬手避开了她的细白小指,只拿眼看着她不发一言,那意思再明白不过,胭脂看着他直觉委屈得很,可人苏公子权当做没瞧见。   胭脂心头一阵憋屈,犹豫了许久,才一咬牙撑起身子微微挡住身后的视线,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启唇含住他的手指,飞快的挨个舔干净了他的手指,末了便将头埋进他的胸膛里,只觉整个人都烧烫了起来,半点不想看见他。   胭脂的速度太快了,苏幕也不过只看到了她唇瓣贴上来,指腹被温热的唇瓣内壁包住,软嫩湿润,舌尖轻轻扫过他的指尖,一触即收,不由叫人心痒难耐起来。   苏幕垂眼看着胭脂,眼眸慢慢晦暗起来,放在她腰间的手将她固得越发紧。   胭脂感觉到他放在腰间的手微微发烫,只觉勒得慌,便微微动了动身子,抬头看向他,苦着脸轻声埋怨道:“别这么用力……”   可这般说了,苏幕也没有放缓了力道,他的呼吸微微一重,更加用力地将她搂着,胭脂微蹙峨眉,只觉被压得透不上气来。   可她又不敢动作太大的挣扎,生怕惹到了他,做出什么更加让她难堪的事,便只能慢慢放软了身子,靠在他身上乖巧懂事地默不作声。   半响,苏幕换了几次气,才慢慢放缓了力道,随后便再没理会她。   胭脂吓得不轻,愣是窝在他怀里连动都不敢动,以她对他的了解,他现下虽然是平平静静的,但绝对还是有危险性的,一定要小心提防,不能有一丝的懈怠。   待酒过半巡,胭脂觉得苏幕已然把她当个松软的枕头一样抱着,她也没了不安全的感觉,这才敢慢慢放松下来。   这一松下来,连着两宿没睡的筋疲力尽之感,突然排山倒海般压来,叫她眼皮都不住得上下打起架来。   许是真正等来了苏幕,而他也并没有对她做什么,又或许是窝在他怀里太过舒服,清冽干净的气息太过熟悉,胭脂便不由自主放松下来,靠在苏幕胸膛上,只觉眼皮千斤重,眼睫一垂一垂的,终是熬不住闭上眼睡着了。   胭脂潜意识觉着这般也没什么关系,可她忘了现下他不是谢清侧,而是苏幕,他是谢清侧时自然不会苛责,可现下就不一样了。   台上又换上一出戏,席间便有人察觉了,不由看着胭脂调侃道:“这戏子派头倒是大,不伺候人也就罢了,竟还自顾自睡着了?”   苏幕闻言低头看向怀里,果然睡着了,他微微一眯眼伸手捏着胭脂的下巴,将她的脑袋抬起来,整个人都软绵绵的,细长的眼睫微微垂着,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被他这么一弄微微睁了睁眼,一副将梦半醒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小精灵们,你们发现了吗,我没了存稿!我没了存稿,我的存稿已经为0了,,,,呜呜呜呜呜呜呜,狗生无望!”   众人:“……” 第100章   胭脂被他捏着下巴抬起了头, 迷迷糊糊间对上了他如玉的面容, 瞧着他斯斯文文的模样, 可微微眯起的眼里隐约透露出几分不善来。   胭脂见状微微一愣, 片刻后如梦中惊醒一般彻底清醒了过来, 见他如此心下极为不安,浑身不由自主僵硬起来, 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蒋锡裴见状轻笑出了声, 面上透出几分纨绔子弟惯有的不怀好意, 看着胭脂调侃道:“你这戏子也太不像话, 半点不懂规矩,哪有贵人坐着粉头却自顾自睡着的道理?”蒋锡斐微微一顿,又对着胭脂调笑道:“雪梨园在京都可是出了名的权贵玩意儿, 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么个道理,你莫不是在京都有什么相好的撑腰, 才不把扬州的客人当回事了?”   其中一个抱靠着粉头的公子哥儿应声接道:“我说这小戏子怎么这般大性,原是后头有人罩着, 这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你苏幕哥哥面前摆架子呀,这不是摆明找苦头吃吗?”   话音刚落,席间便一片笑声迭起, 其中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胭脂闻言微微蹙眉,心下越发不安起来,又见苏幕安安静静的模样,胭脂眼里不由透出了几分战战兢兢的害怕。   苏幕没有看她, 刚头他们说话时他就一直垂着眼面无表情地听着,后头才慢慢抬眼看向胭脂。   胭脂不由放缓了呼吸,看着他一脸紧张,浑身不由戒备紧绷起来。   苏幕看了她半响,长长的眼睫微微垂下,慢慢透出几分深意。   片刻后,他慢慢伸手端起酒盏漫不经心地一口喝了,末了又将胭脂抱着往上提了提,低下头来看乖乖靠在怀里的胭脂,面上一副斯文安静的君子模样,眼里却透出几分意味深长。   胭脂见状心下一紧,这模样可不就是她往日见惯了的嘛,她忙伸手撑在他胸口,起身离了他怀里,却被他伸手揽住了细腰一把往怀里扣。   胭脂一个受力不稳,直扑到他身上去,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然伸手按住自己的后脑勺吻了上来,他的薄唇一贴上她娇嫩的唇瓣便启唇厮磨啃咬,胭脂疼得直“唔”了一声,心头气结,忙伸手推他。   苏幕半点不为所动,胭脂越抗拒他便越用力,一如既往的蛮狠不讲道理,仿佛真的要把她一口吃了。   胭脂有些喘不上气来,又因为他这般动作又羞又急,后头这么多人看着,胭脂感觉那些视线都要把自己活生生烤熟了,一时间难堪羞耻得不行。   席间的几个公子哥儿一时皆愣住了,他们本以为苏幕一定轻饶不了人,这小戏子怎么也会得成个半残,却没想到能见到这般活色生香,意外之后不由纷纷出声起哄嬉笑。   胭脂听在耳里越发羞恼,他竟然这般放肆胡为,胭脂只觉羞辱难堪至极。   胭脂气急败坏地大力挣扎起来,他便越发用力缠磨吻吮,锢着她的手也越发紧,竟叫她半点都动弹不得。   一时有些力不从心,正想着这时不该和他硬来,要冷静下来先顺着他,再想法子脱了身。   可还没等胭脂放松下来,苏幕已然越发变本加厉起来,另一只手突然往下移,一把用力握住胸前。   胭脂一个吸气不及险些叫出了声,脑子都空白了一片,气息一下子就紊乱了,急忙伸手去扒他的手,他的舌头趁机探了进来勾着她的舌头狠搅一番,越加放肆,胭脂一时心口发慌,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直急得眼眶泛红,慌乱中也不知怎么的就坐到了他身上。   苏幕眼里清清冷冷,半点情.欲也不沾染,任由她坐到身上,殊色的面容透着几分漫不经心,可动作却放肆露骨得很,显然就是故意折辱她。   这姿势从后头看,仿佛是胭脂强行压着人家文弱公子一般,胭脂色的薄裙与茶白衣袍交错叠乱,暧昧心跳徒然而起,叫人看得喉头发紧,不自觉吞咽口水,以缓和喉咙的干涩。   如此姿势让胭脂越发觉得头痛起来,又恐后头的人看见他的动作,不由束手束脚起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去拿他锢着自己后脑勺的手,急里忙慌地跟只被逼急的猫儿似的,苏幕逗着玩儿般依着她把手拿下来。   胭脂一朝脱离忙直起身喘气,苏幕停了下来抬眼看着胭脂,眼里颇有几分意味未明,另一只手的动作也越发过分起来。   胭脂吓得忙伸手按住他放在胸前的手,却阻止不了他的动作,胭脂不由怒目而视,得见他眼里满是戏弄,摆明了将她当做一个粉头肆意玩弄!   胭脂气得心口生疼,他竟然这般……羞辱自己!   她一时失去了理智,满身的戾起骤然而起,死死按住他的手,抬手就要给他一掌。   苏幕眼神猛地一暗,凛冽非常,阴冷之意从长长的眼睫透出,猛地伸手擒住了她的手腕,往后一剪。   胭脂心下一惊,忙伸脚踹向了他,却被苏幕的腿一下挡开,直踹翻了榻上的小桌。   小桌上的酒盏盘碟随着小桌一下翻倒在榻上,些许滚落到地上“啪嗒”一声碎成片,席间有人惊呼一声。   胭脂徒然失了衡急忙收回脚,苏幕已然一个翻身将她压在榻上,用膝盖分开她的腿,将她死死地按在榻上,让她的腿找不到可以踹的位置。   胭脂只觉难堪到了极点,她忙抬腿掩饰住,用衣裙遮挡住这令人羞愤欲死的姿势。   如此动作也不过几息之间,席间的人一时间皆愣在了当场,不明白怎么就从气氛旖旎的暧昧难解变成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敌对。   苏幕神情淡漠地按着胭脂,漫不经心地看着胭脂,面容慢慢显出几分恣意放肆。   片刻后,他竟然丝毫不顾及旁人看着,膝盖微动顶了顶她,胭脂被顶得呼吸一窒,心口都发慌起来,一脸的不可置信,片刻后,面上就一片通红了,恼羞成怒到了极点,看着他气得呼吸都不顺了,一时间气红了眼,冲着他咬牙切齿怒道:“孽障,你找死!”胭脂恨得死命挣扎起来。   苏幕的眼微微眯起,眼里满是不悦,按着她的手越发使劲,任她如何挣扎就是不放手,胭脂一时如同按在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毫无还击之力。   胭脂急得忙抬起膝盖,将腿弯曲到极诡异的角度,用膝盖抵到苏幕怀里,想将他推开。   苏幕腾出一只手握住她的膝盖,将她腿按在腰间,伸手按着胭脂的肩膀,压得她动弹不得。   胭脂心下一紧狠皱眉头,他的手劲太大了,胭脂那点力气在他这儿如同蝼蚁一般,腿这般被按着,根本没有着立点,也使不上半点力来。   姿势实在叫胭脂羞耻得透不过气来,他们不知做过多少回这般动作,私下里倒也罢了,现下这么多人看着她如何受得了!   她已然这般顺着了,还要遭他这般折辱,一时气上心头彻底失去了理智,红了眼使劲用力打他,整个人都开始剧烈扭动着,一心想要挣开他。   胭脂在崩溃边缘胡打,还真叫她打着了人,她一时发了狠,越发使劲死命乱来。   苏幕眉间狠狠折起,绕是再有力气,也没法在不伤人的情况下将人按住,直被胭脂弄得有些狼狈,一个不留神,竟被她得了手去。   苏幕垂眼看着胭脂,一脸地高深莫测。   胭脂看向他,眼里隐显杀意,伸手为掌就要劈向他。   苏幕猛地伸手一把擒住了胭脂的手,强行按在了榻上,眼里直透出一丝狠厉。   席间的人一时不知所措起来,皆在不知该进还是该退的位置上犹豫不决。   苏幕已然按着胭脂看向他们,眼里一片凛冽刺骨,“滚出去!”   席间几位被这徒然一吓,心下猛地一慌,片刻后才缓过神来,哪里还敢再留,皆慌忙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我没要不更~~我……我只是还没修到自己满意~发得晚了,没有存稿的我果然是个废物,我真的要开始周末囤存稿了,手tm是废的,绝望,没存稿会死,真的会死!呜呜呜呜呜呜呜” 第101章   胭脂被他按在榻上动弹不得, 又被他在上头蓦然一声吓得浑身一颤, 心脏一个跳停, 头皮直一阵阵发麻, 那里还敢再与他纠缠下去。   席间的人疾步离去, 才刚踏到门口,胭脂狠一蹙眉接着骤然发力, 没被苏幕按住的脚往榻上用力一蹬, 忙借力一个鲤鱼打挺脱离苏幕的压制。   苏幕眼神一凛, 猛地腾出手按住她的细腰, 将她狠狠压回到榻上,手又顺着她的细腰往腿上移去,一路移去膝盖处, 抬起她的腿架在自己腰间,身子一沉猛地压在她身上。   胭脂险些被压岔了气, 剧烈呼吸间都是他的气息缠绕着,与他全身没有缝隙的紧贴着, 所有的感觉都那样明显,胭脂一时想起过往那些猛地心跳加快,呼吸都急促起来,只觉羞耻到了极点。   苏幕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二人之间不过一张薄纸的距离,胭脂连气息都紊乱了,他却半点没有受影响,眼里一丝情绪也没有, 一副清心寡欲的方正君子模样,现下表情冷淡地看着她,仿佛在取笑她一般。   胭脂见他这般越发难堪,直羞愤崩溃道:“苏幕,你起来!”   苏幕充耳不闻,拿眼静静看着胭脂,眼里颇有几分漫不经心的戏弄意味。   胭脂一恼,被他架在腰间的腿忙使劲挣脱他的手,可苏幕死死按着自然是挣不开的,挣不开不代表不能动,胭脂每动一下就如同在他腰间勾缠,牵连着她全身动了起来,像是刻意勾引。   这一下下直磨得苏幕呼吸渐重,原本清明淡漠的眼神慢慢晦暗起来,看着胭脂神情也越发莫测起来,但却不阻止胭脂的动作,任由她动,只是按着她的腿越发用力,胭脂只觉他要拧断了自己的腿。   胭脂吃不住疼,忙用手去推他,他却跟着山似的压着她半点推不动,一股无能为力之感油然而生,胭脂气得直飙泪,拿手使劲捶打苏幕,发狂了一般地使劲挣扎。   片刻后,苏幕像是挨不住一般,猛地低下头埋在胭脂颈脖处喘气,胭脂的脖颈处被他温热的气息烫到。   胭脂心下猛跳,一时说不清心中感觉,她看着屋里的房柱,窗外的阳光撒进来,细微的尘在光线中上下浮动,外头咿咿呀呀的唱戏声荡在半空回旋,一时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她不由喃喃颤声道:“公子……?”   苏幕气息已经彻底乱了,听闻她叫唤,慢慢从她颈脖处抬起头,视线慢条斯理扫过她小巧柔美的下巴,娇嫩的唇瓣,往上一点点看去,一寸寸地审视,带着莫名的意味。   胭脂微垂眼睫看向他,神情透着几分迷离,眉梢眼角暗隐几分媚态,丝丝勾人,偏还生得一副可人疼的青涩软嫩模样,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想要下死力蹂.躏。   苏幕呼吸越重,看着她的眼神也越发不对劲起来,颇有几分虎视眈眈的意味。   胭脂被他看得不自在起来,直羞怕得喘不上气来,一想到他在床笫之间的那个劲头就一阵胆战心惊,忙结结巴巴求道:“公子……您快起来罢,别……别这样了,小的不敢了……唔……”   苏幕猛地低下头蛮横地封住了她的嘴,薄唇在她的唇瓣狠狠缠磨吸吮,胭脂疼得直皱眉,不由自主张开了嘴,他的舌头一下就沿着唇瓣进来,勾着她的小舌搅弄不休。   胭脂被他吻得浑身发软,他的气息都萦绕在鼻尖,呼吸间都是他身上的清冽干净的味道,整个人仿佛都沾染上了他的气息。   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慢慢袭上胭脂的全身,她不由胸口发堵,一股子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袭上心头,叫她越发难挨起来。   苏幕慢慢吻到面颊,耳垂,湿润温热的吻连带着他的气息触到胭脂的细腻的肌肤叫她忍不住战栗,她狠蹙眉头,死抿着嘴不发出一点声音。   突然耳垂微微一疼,胭脂心下猛地一颤,忙伸手抓住他的肩膀抬头看向他,眼里都泛起难耐的水泽,一副春.色撩人的模样,苏幕眼里越暗,低下头惩罚似的吻咬,半点不带柔和。   她突然心下感伤,只觉难堪羞耻到了极点,他现下根本就把她当成了个娼妓来对待,她心口生疼委屈不已,忍不住呜咽出声。   苏幕咋闻细微的哭声微微一顿,慢慢抬眼看向胭脂,见刚头还白白净净的模样一下就哭成了只小花猫。   半响,苏幕慢慢缓了下来,眼里也渐渐恢复了清明,面上难得有了几分错愕,诚然,绕是他再会谙人心也琢磨不出胭脂个中的心思变化。   他默看了半响,见她还是不停哭,才支起身子俯身去看她,深远的眼眸里颇含几分莫名。   胭脂见他这般,越发委屈起来,泪珠不断往外头冒,一想起刚头她不过就靠在他怀里眯了一小会儿,他就这般不依不饶地为难人,一时更是悲从中来,整个人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中无法自拔。   胭脂越哭越伤心,忙翻个身面朝下从他身下往外爬,苏幕微一挑眉,也不出声阻止,微一侧身躺在榻上支手撑头就看着她爬。   胭脂爬到榻边就精疲力尽了,天知道对付苏幕要费她多少力气,她现下连一根指头都疲乏难动。   胭脂再也不想看见他了,只趴在榻边上看着地面直掉眼泪,刚头躺着仰面哭,眼泪一个劲儿往她耳里发间流,实在很是难受,这样哭可干净舒服多了。   苏幕听得这猫儿叫般的哭声,又见胭脂趴在榻上哭得抽抽搭搭的,好不委屈的可怜模样,强按下性子直起身,伸手去搂胭脂的细腰,想将人轻轻抱回来,却不想胭脂一见他来抱,手忙扒着榻边不放。   苏幕见状狠敛眉头,彻底失去了耐心,生硬地将人从榻边强行扯过来,一把压进怀里,突然半点不想理她。   胭脂整个人被他按在怀里,本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急需呼吸,现下差点给苏幕闷死在他怀里,一时也顾不得淌眼泪,忙扒拉着他的前襟往外头钻。   待到了外头,一抬头就看见苏幕如玉的下颚,胭脂心下一堵,半点也不想看到他,忙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借力想要起身,无奈他的手锢在自己的腰间,一下没能起来,反倒成了想要抱他的模样。   胭脂还要再试,苏幕已然揽着她的腰将她往上一提,胭脂一下对上了他的眉眼,眼眶又不由涩然,垂下眼不想理他。   苏幕不由低头看着她,见她哭得眼眶红红,小巧的鼻尖也红红的,又一脸委屈,默了半响,才缓声问道:“怎么了?”   胭脂闻言越发不想理他了,看了他一眼,眼里都含着幽怨,只拿湿漉漉的眼儿瞅他,像只可怜巴巴的小幼鹿。   苏幕静等了半天也没见回答自然是要刨根究底的,毕竟她不哭现下也该到……苏幕揽在胭脂的手慢慢收紧,看着她的眼神颇含深意。   末了,苏幕见她不说话,便淡淡“嗯?”了一声,其中暗含一丝警告。   胭脂听在耳里,脑中千头万绪无法理起,如何说得清楚自己怎么了。   她现下只想知道他后头为何这样对自己,可却又问不了,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又能告诉她什么?   胭脂垂下眼睫掩住一阵失落,又想起他刚头那样过分,直瞪向他愤愤不平道:“你为什么不让我睡觉!”   她一想起刚头那番莫名其妙的折辱,就委屈难堪得不行,那么多人他权作没看见,如此肆意妄为的性子实在叫她无力招架,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死赶活赶终于赶上了准时发,不过昨天晚了小精灵们真是很热情啊,不禁怀疑你们是不是有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102章   苏幕闻言神情淡漠地看着她, 片刻后, 轻启薄唇淡道:“你以为找你来是为了看你睡觉的?”   胭脂见他这般心口越发堵得慌, 话到嘴边又强行咽了下去, 现下自然是不能再接下去的, 他如今就是个不讲道理的人,与他接话必然是说多错多, 到时惹了他不称意, 吃苦头的不还是她自己?   她一时只觉心累不已, 便一下松懈下来, 倚靠在苏幕抱着她的胳膊上,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歇一歇。   苏幕侧头看向她,长长的眼睫微微垂下, 掩住了眼里的神情,显得眉眼越发深远莫测, 看着胭脂不依不饶淡淡道:“没听见爷和你说话吗?”   胭脂靠在他肩头轻抬眼睫看向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只觉很是错乱,他这样的人管自己叫爷?   实在是看惯了他以往的做派,现下这般叫她听得很是纠结,看向他都是一副无语凝烟的模样。   苏幕得不到回应, 脸色慢慢沉了下来,垂眼看了她半响,忽道:“怎么……”   胭脂见他这般,忙软着声儿截了他的话, 靠着他的肩膀乖巧温顺地嘟囔道:“听见了呢。”   苏幕闻言看着她不发一言,刚头还和煦的气氛慢慢凝结住,胭脂心下不安,不由自主的浑身僵硬起来,连呼吸都微微放缓,她想不明白自己又那处惹他不快了。   就在胭脂紧张地手心冒汗时,苏幕突然低下头在她唇瓣上轻啄一下,触感温香软嫩,他微默了默,又靠过来吻着她的唇轻轻缠磨。   胭脂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刚头的紧绷一时松了下来,整个人都软绵绵的靠在苏幕怀里,见他低头来吻她,温软的唇瓣轻轻碰上她的,长长的眼睫微微扫过她软嫩的面上,叫她不由轻轻战栗起来,心率渐失,呼吸气息相互交缠沾染,胭脂一时压不住心中情愫,伸手环上他的脖子,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他。   苏幕见她伸手抱上来,便将她整个人微微提起,让她倚靠在自己身上,轻轻揽在怀里细细密密地亲吻。   胭脂被他这般亲着,一时羞得有些不敢看他,正羞怯着,又突然因为这亲昵的姿势想到了往昔,胭脂的心口猛地一窒。   一想到他末了那般冷心绝情的模样,便如同一盆冷水从头浇下,瞬间浇冷了心思,神情越发淡漠起来,眼里直透出几分冷意,也不再回应苏幕半点。   苏幕一下就察觉到了不对,见她又莫名变了脸色,一时也有些不悦起来,他微敛起眉头,面色渐沉,抬眼看着她默不作声。   胭脂慢慢收回了环在他脖子上的手,眼里是藏不住的冷意,比之寒冬过尤不及,片刻后,垂下眼去不想再看他一眼。   苏幕见状眼里越发淡漠起来,忽道:“不爱爷这么对你?”   胭脂眼睫微眨了下,慢慢抬眼看向他,眼里一片冷淡。   苏幕眼神一凛,猛地将她往外一抛,胭脂一个不防直顺着力道扑到了榻上,“砰”撞得手肘一片疼。   苏幕已然站起身一步跨下了榻,站在榻前看着她冷冷道:“既然这般不识抬举,就莫要怪爷不留情面。”   胭脂听他的语气和以往一样冷冷冰冰的,心口不由发疼起来,却只安安静静趴在榻上一动不动。   苏幕看在眼里,越发没了耐心,转身抬手掀了水晶帘,打开门径直走了,帘子晃荡不已,只余下一阵阵清脆悦耳的撞击声。   胭脂低垂着头听见他几步出了雅间,眼睫微微一眨,眼里的泪一下“啪嗒啪嗒”落在榻上又慢慢晕湿开来,心头一阵阵悲戚难挨,十几年前是这样,十几年后还是这样,这可真是避不开的冤家,一世世的净惹她难受。   胭脂一时只觉累极,哭着哭着就趴在榻上睡着了,才过了一会儿曹班主就冲了上来,“你刚头又做了劳什子事惹了苏家公子不快,人怎么突然就走了?”   胭脂一下被惊醒,一醒又咋听苏幕的名字,她微微一愣,直偏过了头继续趴着当作没听见。   曹班主已然气爆了肺,扬声儿骂道,“你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窝囊废,半点用也没有,伺候个人都不会!   这下好了,这苏家的公子也不知道会怎么整咱们雪梨园,且就等死罢!”   曹班主可真是一语成谶,这死路不过几日就显了出来。   戏班的生意一日比一日萧条,扬州的贵人仿佛一夜之间消踪灭迹了,愣是一步也不往雪梨园踏,就是路过也刻意绕着远路走,仿佛这就是个不详之地一般。   雪梨园这样靠纨绔一掷千金供养的金贵玩意儿,自然是吃不消的这般冷落的,这时间短了还能熬一熬。   时间一长,这每一日的开销就是笔大头,就算再怎么缩衣节食也不可能做到和寻常百姓一般的用度,如此下去也就是一条关门闭园的绝路。   胭脂站在后院喂鸟,看着笼中里饿瘦了一圈的鸟儿们,一时感慨万千,直唏嘘道:“这几日我也没吃饱饭呢,我的银子都砸在那孽障身上了,亏得是一塌糊涂……   你们且忍忍罢,实在养不起我也不耗着你们,自放飞了给得一条生……”   胭脂话还没说完,就曹班主一下打断了,“老天爷,求您给一条生路啊!”戏楼里徒然响起曹班主凄厉的嚎叫声,吓得笼中的鸟儿惊慌失措地上窜下跳。   接着,便是一阵阵惊呼喧闹接连不断,直比唱戏还热闹了几番,   “班主又要跳楼啦,你们都快上来拉一拉!”   “班主究竟何事郁结心中,让我来替你排解一二?”   “班主,您可不能跳啊,这二楼跳下去也摔不死啊,没得成个半残可怎么是好啊!”   胭脂伸手按了按太阳穴,头疼得不行。   不过短短几日,曹班主就已经搁戏楼里跳了八次楼、给自己喂了七次砒.霜、投井了六次、悬梁了五次、没一次不在人眼前折腾,一出接一出的演,愣是没个消停。   胭脂在院里站了半天,见外头越闹越大,才出了后院缓步到了堂中,抬眼一看曹班主正一脚挂在栏杆上,半身前倾一个劲儿要往楼下跳,后头的一堆挤成一团七手八脚地拉着。   曹班主一看见胭脂嚎得越发卖力,胭脂的耳朵差点没废在他的爆破音里,后头那一堆差不离都聋了,皆如躯壳一般,半点没个反应,显然被曹班主折腾惯了。   胭脂看了半柱香,曹班主带着一群人在上头挪来挪去就是没跳下来,胭脂默了默,不由瘫着脸道:“别演了,我心里有数了,都听你老的吩咐罢。”   曹班主当即收了音,一刻便恢复了常态,一脸万幸地冲下楼抓着胭脂的胳膊就往外头边走边张罗道:“快快快,马车赶到门口等着,醉生你们几个跟着一道去。”   胭脂一听不由顿住,死死定在原地不动,看着曹班主一脸惊恐,“现在就去!?”见曹班主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胭脂强行镇定下来,一本正经缓和道:“这未免太突然了,苏公子一定不会喜欢我们这般冒冒失失地上门,还是再等一等。”   曹班主闻言急赤白脸直骂道:“等个屁,你还想等到咱们戏班子彻底倒了,这一班子的人都去街边蹲着讨饭不成!?”   胭脂站在原地死乞白赖不敢动,一想到苏幕就微微有些腿软。   曹班主一拉没拉动,刚头跳楼又耗了不少劲,一时有些乏力,不由瞪向后头站着的一堆,猛地甩出一筐子话骂道:“你们眼窗脱了不成,还不赶紧过来帮忙!要得你们有何用,一个个矗那儿跟摆设似的,半点没得眼力见儿,白养你们这么多年,我倒不如养几条狗,好歹也知道冲我摇摇尾巴,你们这些个窝囊废,劳什子用也顶不上,饭倒是会吃,贵人的脚却没一个勾得住……!”   后头一群被骂得一阵晕乎,忙上前七手八脚地按着胭脂往外走。   胭脂一急,忙对着曹班主一脸严肃地郑重道:“班主,让我先想想法子怎么把人哄住……这样去是绝对不行,他本来就很难对付了,如今还习了武,我这么赤手空拳地去摆明就是送死,不如让我先回去研究清楚他的路数,再……”   曹班主半句废话也不想听,直冲着大伙儿扬声吼道:“还不快把人给我架到马车上!”这一声令下,胭脂就被生拉硬拽一路拖到马车边,片刻功夫就给塞进了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哈哈哈哈哈,我是不是刹得一手好车,哈哈哈哈哈,把你们都撞在挡风玻璃上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呸!糟心玩意儿,怎么不去死!” 第103章   胭脂被周常儿和芙蕖儿一左一右架着坐在马车里头, 醉生坐在一旁死死盯着胭脂, 唯恐一个不小心便被她跳车而逃。   曹班主上得马车见胭脂一脸忐忑不安, 恐怕她临到头又得罪了人苏公子, 到时他们雪梨园又是一顿苦头好吃。   心想着, 便忙坐下对着胭脂开口嘱咐道:“我可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苏家真不是好相与的, 你再这般门面不清地得罪了人, 咱们整个戏班子可都得陪你死!   我这前前后后都跑了多少地方, 愣是没个人愿意帮衬, 人家这轻轻飘飘随手一下就把咱们雪梨园弄到这般境地,你说你拿什么和人家硬气啊?!   你有那个能耐吗?”   曹班主在京都混得多好,便是连国舅爷这样的皇亲国戚都给他几分薄面, 现下敢来扬州闯自然也是有门路的,能帮衬他的人皆是有头有脸的。   可没想到这一遭竟是求助无门, 个个避门不见,都言他既然得罪了苏家, 在扬州便是没有活路好走的,这事除非苏家揭过不提,否则就别想着翻身,现下闭园回乡已然是他最好的结果, 可曹班主怎么可能甘心这般下场,自然是要搏一搏的。   周常儿闻言皱眉,一想到戏班子这后头的日子直叹道:“苏家如此势大,我们只是平头百姓又如何斗得过, 胭脂你怎么就不听劝呢?”   胭脂听后看向周常儿一脸憋屈,她哪里有和他斗了?!   她真的很懂事听话了,明明是那孽障太难伺候,她又不是个木柱子,还不能有点小情绪?!   曹班主懒得理胭脂这般多,现下只要她心甘情愿地去给苏幕请罪便行了,“这几日苏公子都在猎场那处儿,一会儿咱们过去,你可要记清了自己的立场,多软和些赔个不是便好了。”   胭脂垂下眼睫默不作声,要是真这么简单就好了……   苏幕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这般轻巧就叫扬州豪商巨贾趋之若鹜?   若是单靠命薄里所说的性子暴戾乖张,是个成日里为非作歹的败家子,那撑死也不过就是个纨绔子弟的翘楚,混吃等死的典范,又哪里值得人看得起半点?   而扬州这些豪门贵胄不是在财力上俯视于他人数百倍,就是在权力上凌驾于他人于千里,本就是顶端的人又怎么会将这样的人放在眼里,且还这般顺从甚至于忌惮于他?   这般情形,以他一人之力是绝对不可能办到的,若说是苏家就更是无稽之谈,就连顾云里那样本家也不可能做到这般只手遮天,苏家又怎么可能做得到?!   胭脂微蹙蛾眉,心中深惑不解却未觉着烦恼,苏幕这般情形虽然与命薄出入太大,但与她并无多大关系,毕竟他与顾云里没再对上,也不至于让她花太多心力在这上头。   她如今要做的便是想法子怎么脱离苏幕,让他远离了这处,免得又再遇上顾氏兄妹,横生枝节。   待马车驶到了南郊猎场,成片的林子隔成一道屏障,将广袤无垠的野外一分为二,林子后头又砌起了高墙彻底断了人要进去的路,叫人无尽遐想林子那头是什么景象。   林子外头停满宝马雕车,车里下来的人皆是非富即贵。   胭脂一行人下了马车待要进场,却被外头的一排看守拦住,那看守眼尖得很,一看他们就知晓不是名门贵胄这一派的人,当着众人的面,就指着他们驱赶般喝道:“此处不是你们这些闲杂人等可以进的,速驾了马车离了此地,免得堵了后头贵人的路!”   这一通呵斥直弄得几人皆有些面热,芙蕖儿更是气得发抖,直恨自己未将那价值百金的头面戴上,没得平白叫人看低了去。   胭脂闻言不由微微窃喜,少见一刻煞星就少遭一刻磨砺,于她而言可不就是件天大的好事嘛~   曹班主什么场面没见过,这点都不够他拿眼看的,他上前几步对着那看守颐指气使冷冷道:“鄙人曹庸,和你们家主子冯施是老友,你且去问问看我是何人,再来与我说这样的话!”   看守的惯会看人,若是曹班主好声好气,指不定更遭一番鄙夷轻视。可这般作态他便有些不确定了,忙往里头去问。   几人便头顶着大太阳在猎场外头做门神,后头接连不断而来的贵人皆细细打量着他们。   胭脂这一行人站着,打头三个便是雪梨园的招牌,周常儿面含忧郁却不失清秀俊俏,芙蕖儿身姿曼妙、柳眉微挑顾盼生辉,醉生雌雄莫辨,别有一番美态,胭脂青涩软嫩,眉眼却是灵气蕴生。   面皮自然是个个出挑的,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些个都是平日里摆玩消遣的玩意儿,是以这视线中多有放肆亵慢,几人皆有些羞恼不喜,这一道道视线落在身上就像是就在揭身上的皮一般。   胭脂抬头望向外头一棵棵参天大树,不由咋舌,这真真是大手笔,光外头就是成排的百年古树,里头还不知是个什么形容,便也不由生了进去瞧瞧的心思,可一想到那孽障就在里头,就不由歇了这心思。   没等多久里头的人就往这处跑来了,指着曹班主怒道:“臭糟老头,叫得小爷白跑一趟,咱们家主子根本就不认识你,还不快滚,搁着儿堵了门必要叫你好瞧!”那人如同赶乞丐一般推搡着曹班主。   把个曹班主弄得面红耳赤,一个怒气冲天便扬着声儿冲里头破口大骂,“好你个冯施,咱俩打小光着屁股一头长大的,现下竟说不认得我,当初在京都若不是我在那些权贵之中为你牵线搭桥,你以为你能有今天?!   呸!忘恩负义的东西,今儿个可算是见到了真心!”   那看守如何见得这般大闹,直高声厉道:“你走是不走,若这般蛮缠下去,便叫你今日走不出这处!”   曹班主见那看守人高马大的魁梧身姿,当即便收了音,低垂着头默默走到了马车旁,片刻后竟然带出了几分荒凉感叹道:“没想到我曹庸也有今日,这可真是墙倒众人推呀!”   醉生几人闻言心下不由戚戚然,皆是心中酸涩说不出话来。   胭脂心下愧疚更甚,若不是因为她惹了苏幕不快,根本不至于让雪梨园吃得这般苦头,也不至于让曹班主这把年纪了还遭受这般羞辱。   她有心想要求一求苏幕,可现下却连猎场都进不去,默站了片刻,她慢慢抬头看向眼前成排参天大树,这么个高度想进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能叫人看见,便对着曹班主他们说道:“走罢,绕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几人闻言忙应了声,正要接连跨上马车,却听后头一声“曹班主,好生巧。”   回过头去,蒋锡裴已然下了马车,英俊潇洒的好模样,揽着着个罗裙薄衣的美人儿,与上一回的那个又不一样了。   曹班主忙迎上去,蒋锡裴揽着粉头几步走到近前笑嘻嘻道:“曹班主,你那戏园子还没倒?”   曹班主闻言忙一副遇到大救星的模样,“哎呦,您可别拿小人打趣啦,今日可是为了这而来,只偏生这猎场进不去,叫小人好是着急!”   蒋锡裴拿眼看向胭脂,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末了又莫名一笑,“曹班主这是要让这小戏子来赔礼,这未免太过天真,真以为得罪了他一次的人还能再搁他眼前晃?”   胭脂垂下眼睫微微蹙起眉头,这人说得对,她完全忽略了苏幕那个性子,以命薄里的例子来看,她这一遭怕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胭脂记得很清楚,命薄特地点了有一出,苏幕身边伺候的一个通房丫头在床笫之间惹了他不快,愣是让苏幕赏给了下头的几个小厮轮流玩弄,末了又打发到下流的娼馆,这一轮糟蹋下来真是没了个人样……   胭脂突然有些不寒而栗起来,只觉自己太过掉以轻心,失了分寸。   蒋锡裴刚一说完,却又觉得不对,这戏子那样开罪了苏幕,以苏幕的性子早把人磨死了,雪梨园也早整没了,那会像如今这般轻巧?   蒋锡裴这般一想,却觉是个好机会,若是真能讨好到苏幕,往后的路自然更好走。   这戏子年纪不大,瞧着就没见过什么大风浪,苏幕那个性子如何抓得住女人的心,待他温柔小意地哄着,这戏子可不就成了他的?   到时让她常在苏幕一旁吹吹枕头风,他的好处自然少不了,最好能把苏幕拉下马,终日吃他的排头也吃得够多了。   曹班主正一脸为难,蒋锡裴又看着胭脂慢慢摆出一个最温和好看的笑来,柔和道:“罢了,我便做这一番人情带你们进去,小戏子你可要记住你蒋哥哥的一片心意。”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早安小精灵们~~~~哈哈哈发现自己没救了,写得就慢了,还非要看前面的,一看就想改,一改就没时间写,一没时间写,就没时间睡觉,一没时间睡觉就没精神,一没……”   众人:“闭嘴!” 第104章   有蒋锡裴这么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带路, 胭脂一行人自然是畅通无阻地进了猎场。   一望无际的水草丰美, 尽头一片林子密密匝匝, 浓翠蔽日。   猎场里头的人引着一行人先往山庄而去, 蒋锡裴来得次数多了, 自然知晓这去向,便冲那领头的摆了摆手, 问道:“苏幕如今在何处?”   那领头的闻言微微一愣, 片刻后忙接声说道:“苏公子一行人已然下了场, 小的先带您们去拿护具......”   蒋锡裴不待人说完, 便直接开口打断道:“不必了,我这处有事找他,你直接领了我们去寻他便是。”   那领头闻言忙应了声, 又多叫了几个全副武装的护卫,一路跟着他们径直往林子里去 。   无边无际的丛林, 直入云霄的参天古树,铁干虬枝、碧绿茂密。其间古树千态万状, 盘根错节,叫人看着皆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一行人进得丛林里便如同蝼蚁一般大小,一时皆油然而生一种望洋兴叹之感。   林下有半人高的草被, 连绵不断铺毯而去,郁郁葱葱。他们一行人走到林子深处,惊得里头各种动物四下跑窜,时隐时显。   胭脂还没见过这场面, 一时只觉稀奇得很,眼珠子直跟着那些个四下奔走地动物转,这要不是一会儿还有正事要办,她早就一头窜进去逮来几只长毛玩意儿,兴高采烈地摸秃它们的毛儿。   这真没法儿怪胭脂,乱葬岗出来的都有这毛病,凄凉惯了的骤然瞧见了这么个生机勃勃的场面,怎么能不亢奋?   胭脂其实还算好的,若是让那群孤魂野鬼来了这处,怕是会终日沉迷于逮这些玩意儿吓着玩、追着玩、打着玩,怎么丧心病狂怎么玩~   总之以那群间歇性发癫的劲儿,磨死这些讨喜的长毛玩意儿,不过也就是个把月的功夫。   胭脂微一眨眼就瞧见了前头林子里飞快跑过的野鹿,远处不见人影只闻马蹄声渐近,野鹿像是感知到了危险,更是仓皇逃窜。   突然“嗖”地一下一道白光从他们面前飞驰而过,射中了那就快要逃出生天的鹿,一箭穿喉,干净利落。   他们还未反应过来,那野鹿已然气绝倒地。   忽见一人从林间飞略而来,到了野鹿跟前轻手一提,便飞身而回。与此同时,远处的马蹄声也慢慢由远及近,出现在了视线里。   马上一人见得提来的鹿,一时惊呼讶异道,“苏兄好生本事,这幼鹿都未曾瞧见,竟能这般轻巧地射中?!”   “这是听声辨位,想当年我也是学过几年武的,只如今荒废了下来,否则必然也如苏兄这般好耳力。”   “你耳根的本事也不差,就是软了些,出门玩个粉头还差点被骗光了身家~”   “那……那也是小爷的本事,谁也偷不走!”话音刚落,一阵阵哄笑声远远传来。   胭脂闻声望去,一群人骑着马缓缓而来,十几个护卫分散在四周,留心丛中情形。   胭脂看见了中间的苏幕,清雅深远的眉眼蕴生风流,安安静静坐在马上淡淡看着那只野鹿,神情若有所思。   参天大树下的鲜衣怒马本就出挑,偏生还得这般玉容殊色,气度洒然,一眼看去,这视线就会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   胭脂默看了半响,移了视线打量起一旁的人,上次见过的那几个也在其中,只里头多了几个身着劲装的女儿家,皆各有各的美态,看得人赏心悦目。   其中一个骑着马跟在苏幕身旁的女子最为出挑,面皮比之顾梦里也没差一丝半点,霞姿月韵,清风霁月,有着寻常女儿家不曾有的英姿飒爽,且不属于大家闺秀、小家碧玉这一列,叫人见之忘俗。   那女子看了眼那人手中拎着的野鹿,视线转落在了苏幕身上就没再移开过,胭脂不由顺着她的目光又看向了苏幕,一时胸口微有闷堵,说不出个中滋味。   苏幕漫不经心听着,末了似有所觉抬眸看来,眉眼深远雅致,稍染恣意不羁。   胭脂看着他微微晃了神,心头不由自主地慌跳几下。   那群人视线皆在野鹿上,没人理会这边还站着的人。   苏幕见了胭脂眼里闪过一丝莫名意味,微微垂下眼睫,扫了眼那护卫手中提着的野鹿,又慢慢抬眸看向了胭脂,那眼底的危险意味叫胭脂心下莫名一颤。   “好!”蒋锡裴拍手扬声喝彩,“苏幕哥哥真真是好箭法,可把咱们吓得不轻。”说着便一步当先,领着他们走向苏幕那处。   胭脂不由微蹙娥眉,神情凝重静默顿了半响,才提步跟着他们走,越近苏幕心下便越发忐忑不安。   苏幕面色慢慢阴沉下来,眼里又重回了平静冷漠,刚头眼里的莫名意味一早散得半点不存。   待走到近前,曹班主便上前一步仰着头看向马上的苏幕,觍着脸笑道:“苏公子,那日园里这不懂事的,不知轻重惹了您不快,小人是终日惶恐不安,故特地带了这不像话的来给您赔罪。”   曹班主见苏幕不发一言地听着,便忙冲后头的胭脂招手,“还不快过来给苏公子赔不是。”   胭脂抬眼看了一眼苏幕,见他看着自己面无表情的模样,就有些怵得慌。   她微默了一刻才咬牙迈出脚走到苏幕马前,撩起裙摆便朝他跪下,言辞恳切道:“那日无礼冲撞了公子,全是小的有眼无珠,不识抬举。公子离去后小的每每自省己过,夜不能寐。   您要如何责罚,都是小的应得的……”胭脂默了默,微微抿了抿嘴才斟酌求道:“只求……只求公子能高抬贵手放了雪梨园这一遭。”   苏幕闻言看了胭脂半响,慢慢垂下眼睫,忽轻笑了一声,微微敛眉看向胭脂,言辞微讽淡淡道:“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来爷面前求?”他微顿了顿,看着胭脂眼里满是刺人轻视,片刻后,又轻启薄唇,神情散漫嗤笑道:“不过一个下九流的戏子,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倒是有意思得紧。”   众人听得皆哄笑出声,   “原是个唱戏的,这般怕是将自己当成了戏里的角儿还未出来呢~”   “我说着这戏子就是戏子,上了台是个玩意儿,下了台也还是个玩意儿,若是真把自己当个角儿,那可真是闹了大笑话了。”   “由得这般费唇舌,这处可真是越发不像话了,什么阿猫阿狗都将放进来,平白惹人不喜。”   胭脂闻言微垂的眼睫狠狠一颤,手握着裙摆慢慢收紧,只觉羞辱难堪到了极点。   在苏幕一旁安静看着的贺璞,不由细细打量起胭脂,眼中暗含一丝怜悯可惜。   蒋锡裴闻言微微皱起眉,越发埋怨起了曹班主,没得非在眼前晃动,让自己将他们带了进来,这下也不知苏幕会不会牵连到他。   曹班主如何想得到这处,他一直以为苏幕看中了胭脂,只要人到他面前求一求,他自然就轻轻揭过不提了,如何想得到这人的心思如此多变难料,且瞧这模样哪有半点喜欢的意思,根本就是厌烦胭脂至极。   这一步竟是走错了,曹班主一想到自己操劳了大半生就要这般毁于一旦,面色顿时苍白如死人,整个人一下苍老了几十岁。   雪梨园要垮了,他要怎么办,这些跟了他这么多年的人又要怎么办?!   曹班主忙一跪下,直慌道:“苏公子,小人这可求求您饶过了雪梨园罢,咱们这么个都是贫苦人家里头出来的,不过是靠着唱戏来谋以生机,求您网开一面放了我们罢。”说罢,曹班主便冲着地上死命磕起头,力道大的片刻功夫,额上便磕破了皮,血顺着额头流了满面,后头的几个也忙跟着一同跪下求饶。   一旁的公子哥儿见到这般情形,皆是嘻嘻笑笑如同看戏一般,半点不见怜悯,这一道道鄙夷目光落在身上轻易便能压弯了人的背脊。   一下下磕头闷响声落在耳里,听得胭脂狠狠蹙起眉头,难言心中滋味。   胭脂慢慢抬眼看向苏幕,他正冷眼看着曹班主动作,半点不为所动。   显然,今儿个曹帮主就是在他眼前把头磕断了,他也不可能有一丝心软。这样一个冷血绝情的人,跟他乞哀告怜能有什么用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啊啊啊啊啊啊,终于赶出来了,太可怕了,我脑子好乱啊,一团浆糊,好吐血,第一次这么吐血。   哎呦~谢谢小精灵们的花花,感动,挨个举高高高高~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接下来必须要开始周末囤存稿了,你们以后的周末要见不到我了,会不会想我?”   众人:“滚。” 第105章   苏幕平平静静地看着, 眼里淡漠越盛, 曹班主在他眼中俨然如同死物一般。   胭脂见状狠狠一蹙眉, 当初他害自己杖责四十, 便是如今这般做派……   她不由心下一慌, 大为不安,猛地伸手按住了曹班主的肩膀, 阻了他的动作, “别磕了。”   苏幕闻言漫不经心地看向胭脂, 眼神淡淡, 面上却一派安安静静的方正君子模样。   曹班主猛地被按住,脑袋一阵晕眩,待缓过劲来便一把甩开胭脂的手, 怒骂道:“松开,你懂得什么!?”言罢便又转头对着苏幕继续磕头恳求, 越发卑微到了骨子里,可在他们眼里却跟街边摇尾乞怜的狗没什么两样。   “公子, 小人求求您了,求您发发慈悲,饶过我们这些个可怜人罢,小人往后一定当牛做马回报您的善心……!”曹班主额上的血不断蜿蜒而下, 混着眼里流出的泪水,滴滴落下晕湿了衣襟。   苏幕静静看着,半响竟轻笑出声,像是觉得曹班主这般极为有趣。   胭脂见得苏幕如此冷血做派, 失望之余又兼之羞愧。   她一点也不想和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人有干系……   可她却做过他的夫子,还和他做过那些难以启齿的事……   胭脂一时只觉难堪地抬不起头来,听着那清越好听的声音都只觉刺她的心。   曹班主那一声声哀求传进耳里,越发揭开了胭脂死死盖着的那层布,她一时恼羞成怒,拉住曹班主猛地往后一扯,痛苦切齿道:“我让你别求了,听不懂吗?!”   曹班主一下倒在醉生他们身上,满目惊愕,不明所以。   胭脂气得眼眶泛红,一股子悲凉劲往上头冲来,只觉舌尖都微微泛着苦意。   半响,她才慢慢站起身抬眼看向苏幕,仿佛一下被抽了力气一般,“你有什么便冲着我来,要怎样我都受得,没有必要将他人牵扯进来,弄得这般麻烦。”   众人闻得此言皆讶异非常,倒是不曾想到这戏子有这般大的胆子,不由皆细细打量起胭脂来,见她面皮青涩软嫩,一副年纪不大的模样,便有些理解了,想来是初生牛犊不畏虎,这倒也是活该吃些大苦头的。   苏幕看着她不发一言,眼里寒意渐起,面无表情的模样叫人心下越发胆寒,半响,他慢慢伸手拿过马鞭。   胭脂浑身紧绷,背在后头的手慢慢握成拳继而又松了开。   不过是一顿鞭子,她还是能挨得起,待他彻底出了气,往后自然也就没了纠葛。   胭脂想着便也平平静静地等着,眼里半点求饶的意思也无。   胭脂这头好不容易做足了被打得浑身没处好皮的准备,却不防后头曹班主痛哭出声,醉生几人一时怕极也跟着慢慢哭出了声儿。   苏幕听后眼里微微透出几分诡异的笑意,胭脂见状一顿,他已然慢条斯理地看向了曹班主。   胭脂微一蹙眉,心下不安至极,忙出声吸引他的注意力,“……苏公子?”   苏幕权作没听见,只坐在马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曹班主。   胭脂只觉往日熟悉的感觉又压上心头,一时心急如焚,忙转身扶起曹班主,又看向苏幕不徐不慢道:“都是我们太过冒失冲撞了公子,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们现下就离了此地,免得惹了公子生气。”说罢,忙架起曹班主往来时方向走,醉生几个见状连忙跟上。   众人不明所以地看着几人慢慢走远,又略带疑惑看向了苏幕,却见他只是看着人离去,平平静静不动声色,周围的气氛越发凝塞,压抑的人透不过气来。   苏幕太过安静了,让胭脂心里越发没底,不由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处,黑漆漆的眼珠里毫无人的一点情绪。   胭脂心下一惊忙收回视线,拉着曹班主越走越快,到了后头几乎是飞奔而跑,醉生几个皆被胭脂吓得不轻,忙跟着快跑起来。   没跑几步便听见后头轻微的拉弓声,胭脂心头一凛,猛地推开了曹班主。   下一刻,便听“嗖”的一声,一只箭从曹班主耳边飞驰而过,“啪”的一声牢牢钉在了前头的树木里,箭尾微微摇晃,吓得曹班主慌叫出声,一下便瘫软倒地。   “啊!”芙蕖儿一声尖利惊叫在林中突然想起,气氛越发紧张诡异,林中幽深寂静,他们就好像这林中的猎物任人宰割。   马上几人看着这场面,皆不由露出兴奋的神色,猎物如何比得这猎人有趣?   看着这些人恐慌失措,拼命奔逃的模样岂不比打猎更是刺激!   胭脂瞪着眼看着树木里的箭,若是刚头她晚了这么一息,现下这箭已然射中了曹班主的脑袋,血早喷了一地。   胭脂头皮一阵阵发麻,他竟然这般丧心病狂,这如何是一个人该做的事?!   他们几人现下如翁中捉鳖,根本走不脱。若是只有自己倒还好说,可现下带了几个人根本不可能!   胭脂狠狠蹙起眉头,竟是想不出任何应对之法。   急促呼吸之间,又听后头传来轻微的拉弓声。   胭脂瞳孔不由一缩,心下一凛,微微侧耳听得那箭已然离弦而来,她辨了方位便疾步上前,快速伸手一把抓住了射向曹班主的箭。   那箭离曹班主的眼珠只有一根发丝的距离,轻轻一动那眼睛便就瞎了,曹班主尖叫一声当即吓晕了去。   这般毫无人性地牵连无辜!   胭脂一时怒不可遏,彻底失去了理智,猛地转身看向苏幕,厉声道:“苏幕,你究竟要如何?!”   苏幕闻言突然轻轻笑起,看着胭脂气红了眼的模样,眼里慢慢透出几分病态偏执的可怕意味,衬得眉眼惊艳绝伦。   胭脂见状握紧了手中的箭,指节微微泛白,她真是疯了才会和这种破裤子缠脚的人对上。   “既然曹班主晕了,那便由你来代替罢。”苏幕漫不经心地说完,便垂下眼伸手拿起一只箭,慢条斯理地搭在弓上轻轻一拉,那箭头不偏不移正对着胭脂。   醉生几人吓得一动不敢动,皆闭眼不敢再看。   苏幕面上的笑已然消散地了无踪迹,眼里杀气突现,眉眼凛冽如染刀剑锋芒。   胭脂看着那箭只觉脑中嗡嗡作响。   这箭不能躲,若是惹急了他,其余人的性命乃至整个戏班子的性命都可能白白送掉。   他杀人如同杀鸡一般轻巧随便,胭脂如何敢赌?   胭脂呼吸慢慢急促起来,浑身僵硬不动声色地盯着那箭,不过几息之间她额间已微冒冷汗,背脊一片润湿,却是一动也不能动地等待死亡,只觉煎熬难捱到了极点。   苏幕微微弯起嘴角,继而眼神一凛,手指一松,箭“嗖”地一声离弦而出。   胭脂看着那箭迎面射来,仿佛下一刻就要刺进她的眼里,她只觉一阵胆寒可怕,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不自觉微微侧了侧头,那箭已然擦着她的脸颊飞驰而过,带着凛冽的风劲,定在了后头的树木里。   一阵惊呼慌叫声后,胭脂只觉脸颊一处刺痛,微微有些水意。半响,她才慢慢睁开眼看向了苏幕,如同被抽干了力气,险些没站住脚。   苏幕慢慢放下手中的弓,一眼不错看着胭脂,眼里透出几分古怪笑意,“胭脂,你好好想一想,要不要乖乖听话?”他的语调平静随意,甚至于轻忽和善,可底下却藏着不为人知的危险意味。   胭脂看着他只觉头皮发麻,那里还敢再接他的话,只僵立在原地看着他,琉璃色的眼珠不安地微微转动着,气息渐乱,薄衣已被汗水浸湿,林中的阴风穿梭而来,一下荡起胭脂色的裙摆,吹在身上透着刺骨寒意,叫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苏幕轻嗤一声,随手扔了手中的弓,看向胭脂面无表情吐字道:“还不过来。”   这淡漠熟悉语调听得胭脂心头发颤,默了片刻,才神情凝重地一步步往他那头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苏幕:“我就不信训不平坦。”   丹青手:“公子爷,您老这都折腾到第三世了,也没见把人训的多服帖。”   胭脂:“?”   苏幕:“……”   ps   丹青手:“小精灵们,好久不见,好兴奋啊啊啊啊,为什么我有一种牢里放出来的感觉?   谢谢小精灵们的表扬,哈哈哈哈哈,羞涩没得救……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开心开心开心开心开心开心开心~~~   我也来推首歌,长生诀―西瓜。。什么唱的,记不清了,听着可帅了,哈哈哈哈哈,这本都还没写完我就想着另外一本的剧情了……手痒啊,有毒,剧毒” 第106章   一路到了苏幕的马旁, 便见他不发一言淡淡看着自己, 眼里的神情让胭脂越感瘆人。   半响, 他俯身朝她伸出手, 皙白修长的手指微微张开, 骨节分明,瞧着文气却极为有力, 按着她的时候根本挣脱不开。   胭脂看了许久, 才认命地扔了手里的箭, 抬手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他的手掌上, 干燥温暖,掌心微有薄茧,与以往的触感大为不同, 让她不由生出几分陌生。   苏幕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慢慢伸出手放上来,精致的眉眼里染上几分莫名古怪的笑意, 末了便一下握住胭脂的细白小手微一使劲,轻巧地将她提起揽坐在身前。   胭脂一靠近他就心有余悸地不行, 忙伸手抱着他的腰,整个人乖巧安静地窝在他怀里,一动也不敢动。   苏幕揽着胭脂的细腰将人微微往上一提,抬手捏着胭脂的下巴, 将她的脸微微抬起,低下头看了看她软嫩的脸,末了眉头一折,面色一下阴沉地仿佛要滴下水来。   胭脂心头慌张, 眼睫不由微微颤动起来,垂下眼不敢再看他。   视线慢慢落在他的前襟上,茶白的衣袍上沾了点点鲜红血迹,她才意识到自己破了相,心头不由一阵后怕,她刚头可差一点被弄成了只独眼阴物!   这要是传到了地府那群嘴碎的耳里,她的面皮只怕都要他们笑脱一层。   苏幕彻底没了打猎的兴致,一扬马鞭连话都未留一句,便带着胭脂自顾自地往山庄而去。   胭脂待他打马路过醉生几人时,忙悄悄扒开苏幕的衣袍,示意他们快走。   周常儿头一个回过神来,连忙扶起曹班主,准备速速离去。   苏寿和几个护卫忙骑马跟上,一行人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林中。   马上几人的视线皆不约而同落在贺璞身上,她正看着苏幕离去的方向微微出神,半响不见反应。   贺准轻咳了一声略带忧心地看向她,贺璞这才回过神来,神情微微一黯,末了又接着与众人谈笑风生,言辞间顾盼生辉,大方得体,叫人看不出半点不妥。   林间的风本就阴冷,苏幕骑马速度极快,那风刮在胭脂脸上只觉刺得一片生疼,她的衣裳半干不湿,风一吹便是透骨寒意,还没待她缓过劲来就已然到了山庄门口。   山庄气势恢宏,依山而建,放眼望去,仿佛连绵不断的山峰从山庄里长出一般,山庄旁连着层层叠叠的林子,前头碧波万顷,看在眼里平生一片开阔心镜。   苏幕勒停了马,抓着胭脂的胳膊将人一提随手往地上一放,也不管她脚尖落没落地。   胭脂不防脚下踩空,一个不稳便撞到他的腿上,忙抱住他的腿稳住自己的身子,待站稳了才抬眼看向他。   苏幕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末了视线又慢慢往下移,落在了胭脂贴着他腿的那处。   胭脂只觉这视线烫人得很,吓得忙松开了手后退了几步,手背在后头不敢再靠近他半点。   苏幕看着她嗤笑一声,便不再管她,下了马一路往山庄里头走去。   山庄里头的仆从忙迎了出来,胭脂站在外头看了眼山庄,一时有些踌躇不前。   胭脂才犹豫了一会儿功夫,走进大门的苏幕已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眼里神情莫测,片刻后,忽道:“走不动?”   胭脂闻言心头一跳,忙往他跟前走去,站定在他前头抬眼看着他,一副静等他吩咐的懂事模样。   苏幕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胭脂心下越发不安,细长的眼睫微微发颤,显得越发柔弱可怜,看着他的神情颇有几分胆战心惊。   苏幕伸出手捏住她的下颚将她往前一拽,想要细看她脸上的伤。   胭脂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忙下意识伸手推他。   苏幕见状狠一敛眉,松开了她的下颚,直接俯下身揽住她的膝盖弯,一下将人抗了起来,转身就大步流星往里头走。   胭脂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人就跟条抹布似的搭在了他的肩头上,一时只能看见地面快速移去,茶白的衣袍在他行走间行云流水般微扬轻摆,白玉带束腰衬得越发长腿窄腰,胭脂一时又想起些有的没的,自己把自己吓得心肝儿乱颤。   周围仆从纷纷侧目看来,胭脂只觉面热得紧,忙轻声慌求道:“公子,能不能别这样,小的肚子搁得疼,您能将我放下来吗?”   苏幕理她才有鬼,愣是充耳不闻往前走。   胭脂哼哼唧唧了一路,苏幕听得不耐烦了,便抬手“啪”地一下打在了她软嫩圆翘的臀部,力道还真不轻。   疼得胭脂当即便住了口,片刻后,又直臊得满脸通红,他这一世实在太过放肆乱来了,这叫人如何招架得住!   胭脂不敢再出声儿,认命地搁在他肩上任由他走进了一处院落,上了台阶进了屋。   屋里布置极为雅致,宽敞大气,里头的每样摆件皆有心思,颇有韵味。   苏幕走到床榻前便将胭脂当块抹布似的往床榻上一扔,力道也没个轻重,胭脂被砸得一阵晕眩,半天没缓过劲来,待微微清醒了些,又忙支起身。   苏幕一把按住她,俯下身来捏着她的脸微微一侧,细细看了眼才言辞威胁道:“你最好给爷安分些。”   胭脂看着他一脸无辜,不明白又怎么了,苏幕这厢已松开手,直起身往屋外去了。   胭脂见他走了不由暗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心头憋屈,狠骂了他一顿,才一下倒在了软和的锦被上。   今日与他耗了这么多心神,实在是精疲力尽,她得歇一歇先养足了精神,一会儿还要打叠起心思对付。   胭脂太累,这一觉便睡到了傍晚,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被窝里头,她抓着被子一角直发愣,苏幕这性子会做这般体贴的事?   前两世倒还可能,这一世……做梦罢!   他要是看见她睡着了,指不定挥手就是一掌,硬生生将自己打醒……   胭脂起身下了榻,屋里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她突然想起自己的脸,忙快步跑到镜前细细一看,果然见面上破一道的细长口子,上头像是已然抹了一层药。   胭脂默了默,还是忍不住暗骂了一顿苏幕,又问候了他家祖宗十八代一遍才略略消了气。   待一细看,视线又不由自主地落在唇瓣上,鲜红娇嫩地极为不自然,像是被人……   胭脂猛得甩了甩头,只觉自己魔怔了。   待到晚间用饭的时候,苏幕派了人来叫胭脂到大堂去,让她伺候用饭。   一进门,里头的人已经坐得满满当当,胭脂一眼就瞧见了坐在上位的苏幕,他已然换了衣衫,白衣墨发,金冠束发微有额发垂下,落在眉眼处,衬得眉眼蕴透风流,轻轻一瞥叫人骤然失了心跳,旁边还坐着那个林间惊鸿一瞥的大美人,两人坐在一处是别样的顺眼登对。   苏寿领着她往苏幕那走,胭脂默了默才提步跟上,一路走去引得不少人侧目,本就因为苏幕而遭人注意,如今脸上又破了一道口子,能不叫人细细打量吗?   胭脂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慢慢沉下了脸,心情极为不爽利。   这些人没有见过破了相的“人”吗,非要这么一个劲儿的盯着看,要不要递个梯子一个个蹦哒到前头来看啊!   被自己的弟子教训地破了相,本就是抬不起头的事儿了,他们还半点不给她留脸面,真真叫人郁结。   胭脂越想越不开心,瘫着张脸就坐到了苏幕身旁,整个人就是个大写的不高兴。   苏幕默不作声看胭脂坐下,视线慢慢落在她的唇瓣上又慢慢往下移去,嘴角微微扬起,眉眼染上几分莫名意味,笑容恣意风流叫人看过一眼便能暗生邪念。   胭脂发现他的唇瓣微泛水光,衬得唇红齿白,容色潋滟,她微微一顿,忍不住看向了他一旁的那个女子,心头滋味难言。   苏幕见她安分坐下便没再理她,众人见没什么稀奇,便也收回了视线又接着刚头的高谈阔论。   苏幕听后也接着笑言几句,胭脂正想替他摆饭,另一旁的贺璞已经伸出了手替他张罗,一会儿功夫便一一弄好了,这轻车熟路的动作一看就是往日做惯了的。   胭脂垂下眼睫,神情复杂。   待所有都摆好了,贺璞双手举着筷子递到苏幕手旁,笑道:“苏幕哥哥。”她的声音很好听,如清风过耳极为舒服,一点也不娇柔造作,这一声苏幕哥哥,唤得落落大方,叫人一点都讨厌不起来。   苏幕闻言“嗯”了一声,抬手自然而然的接过了她手中的筷子。   胭脂心中微涩,慢慢将手收进了袖子,坐在一旁不声不响看着。   一顿饭下来,贺璞什么都没吃,光顾着给苏幕夹菜倒酒,时机把握的极为准确,夹个菜皆是苏幕爱吃的,而这些胭脂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他以往爱吃什么,现下的……她一无所知……   苏幕和贺璞可以说极为合拍投缘,苏幕说什么,贺璞都接得上,笑意晏晏,相谈甚欢。   胭脂如同一个摆设般坐在苏幕一旁,默然看了许久,眼眶微微涩然起来,只觉胸口一片闷苦,透不上气来。   胭脂郁结了许久,才别开眼去不想再看他们一眼,待瞥见了桌案上摆着的饭菜,便有些饿了。   她连响午饭都没吃,现下又是个伺候人的,自然也是不能吃的。   胭脂强忍着饿意,又瞥见了桌案上摆着的一盘葡萄,颗颗晶莹剔透,小巧如珍珠大小,十足十的可人疼。   胭脂盯着看了许久,实在饿得不行了,不能吃饭,吃颗葡萄总可以罢?   胭脂想着不由瞄了一眼苏幕,见他正与旁人说着话,便悄悄从他衣袖下伸出手飞快摘了一颗小葡萄。   看了眼见他并无察觉,便慢条斯理地剥了吃。   果肉新鲜多汁,酸酸甜甜的,引得口水直淌,胭脂不由丧了张脸,半点提不起劲。   可拿太少了!   这还不如不吃,这么颗葡萄塞牙缝都不够,真是越吃越饿!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哈哈哈哈,你们现在开车真是越来越隐晦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107章   胭脂默了一默, 又伸出手去拿, 细白小指才刚碰到葡萄。   苏幕慢条斯理地拿起筷子“啪”地一声打在她的手背上, 力道拿捏极巧, 直打到胭脂的手骨里头, 叫她疼得狠一皱眉忙收回了手,贺璞见状看了过来。   胭脂捂着手背, 一脸无辜地看着苏幕, 满眼都是‘你葡萄都不让我吃’的惊愕。   苏幕看了她半响, 淡淡道:“让你过来是看你吃葡萄的吗?”   胭脂胸口一闷, 强压下心头一口血,憋屈了半响才诚恳道:“小的就是想试试这葡萄甜不甜……”   苏幕漫不经心地看着她,颇有几分不依不饶的意思在里头。   胭脂面上八风不动, 心头已经怒出了一片火山海。   真真是个难伺候的混账玩意儿,吃他几颗葡萄要他的命了?!   她究竟造了哪门子的孽, 被这么一条破裤子给缠上了脚……   不!应该是缠上了脖子,这动辄就要勒一勒, 实在叫她吃不消……   胭脂垂眸想了想,又看向他斟酌道:“小的其实……是想剥给公子吃。”   “哦?”苏幕闻言微微挑了挑眉,慢条斯理说道:“这倒是难为你这般用心了。”说完,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胭脂被这一眼吓得不轻, 他这摆明就是知道自己在骗他,胭脂一时不敢再接话,忙垂首搁在他旁边安安静静地当个摆设。   贺璞看在眼里,神情一时极为复杂, 后头的功夫也不再说话,只时不时看着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女戏子细细打量。   待到席尽,苏幕拿了折扇便要起身离席,准备回屋好生修理这个要剥葡萄皮的。   贺璞忙站起身,强笑着提议道:“苏幕哥哥,这处满天斗星极为好看,夜里大家可以一道去看看星星。”   苏幕手拿折扇随手一摆,“我累了,你们看罢。”说完,便提步往前走。   贺璞闻言站着不动,一脸失望落寞。   胭脂依旧跪坐着,一心等他离开后去看星星,却没想到苏幕走了几步顿下了脚步,转头看着胭脂,眼里满是不悦。   胭脂见状如何还会看不出来,她犹豫了片刻,才磨磨蹭蹭地站起身。   苏幕这厢已然不耐烦了,他上前几步,一把抓住胭脂的胳膊,将她往外提去。   胭脂吓得不行,一心想要脱离了他去,便忙颤颤巍巍道:“公子,我能去看星星吗?”   苏幕闻言慢条斯理轻嗤道:“你不是想剥葡萄吗?”   胭脂噎了一噎,瘫着脸做最后挣扎,“您能忘掉那句话吗?”   答案显然易见,苏幕径直将她一路提回了屋,到了外间便松开手往里头去了。   胭脂站在外间踌躇半响,愣是不敢跟着他进去。   “公子,芙蓉膏买来了。”院外头跑来一个小厮,站在门口气喘吁吁地说道。   胭脂转头看向了他,苏安见得胭脂,眼里兴奋得直冒光,他可算见到苏寿他们说的这个惹了公子,却还莫名其妙活着的女戏子了!   苏幕从里头走出来,见她还搁外间站着,便淡淡说道:“进里头去。”   胭脂以为他要走了,心下不由十分窃喜,等了会儿却见他并没有离开的打算,一时有些失望,过会子也不知要怎么被磨砺……   苏幕见胭脂站着一动不动,将他的话当成耳旁风,不由微敛了眉看向胭脂,还未开口说话就吓得胭脂忙往里头窜了。   待进了里屋,胭脂便有些不知所措,这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不自在极了。   苏幕让苏安备了饭菜,才进了里间,走到桌案前一撩衣摆坐下,抬眼漫不经心地看着胭脂,神情透着几分散漫,眉眼蕴染几分恣意惑人。   胭脂的脚跟生了根一般,半点不想往他跟前挪。   苏幕默不作声看了会儿,忽语调轻慢道:“要我去请你吗?”   胭脂微微一抖,忙快步走到他跟前站定,神情忐忑。   苏幕看了她一眼,才拿着药膏用手指抹了一些,抬手要往她脸上抹时,却见人还跟个木桩子似的杵在他面前。   这般突然安静下来,让胭脂是浑身不自在,便俯下身伸手去拿他手中的药膏,喃喃道:“小的自己能抹,不敢劳烦公子。”   苏幕抬手避开胭脂的皙白小指,“啪”地一声将芙蓉膏拍在桌案上,胭脂抖了下,不敢再说一句话,忙要直起身退远些。   苏幕已经伸出手一把捏住了她的下颚,微微眯起眼看着她。   胭脂心下一慌,瞪圆了眼对上了他,浑身紧绷戒备。   却见他抬起手将手指的药膏抹到自己的面皮上,胭脂的眼珠子不由顺着他的手看,奈何根本看不到自己脸上那道伤,便也只能作罢。   这般站着实在有点累人,且还被他这样捏着脑袋,真是说不出个中滋味。   胭脂强忍了一会儿,见他抹得这般细致,不由轻声建议道:“公子,您随便抹抹就好了,小的站得好生累。”   苏幕认真抹着,闻言看向她淡淡道:“自己不会坐下?”   胭脂看了一眼他的脸色,便“哦”了一声,想要伸手拿一旁的凳子,却被他锢着下颚不能动。   胭脂微微瞄了他一眼,见他不为所动,便只好伸出脚勾着那凳子脚。   却不料苏幕捏着她往前一拉,胭脂一只脚伸出,整个人本就重心不稳,这般一拉猛地往前一倾。   她忙伸手撑在桌案上,才堪堪稳住没扑在他身上。   苏幕漫不经心地看着她,片刻后,忽启唇轻缓道:“往哪儿坐?”尾音又轻轻勾起,带着些许危险意味。   胭脂:“……?”   她做错了什么,这不是他让自己坐的吗?!   胭脂的脑袋被他的手这般卡着,想直起身都不行,不上不下得极为尴尬,“公子,小的不太明白您的意思,可否透露一二?”   苏幕看着她眼里透出几分意味深长,言辞轻浅而又缓慢道:“胭脂,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胭脂听在耳里,只觉他有几分意有所指,可又摸不透他到底什么心思,头又这般撑着实在有些累人,她不由丧气地放弃了抗争。   何必白费力气呢,随他罢……   “公子,饭菜到了。”苏安站在外间轻声唤道。   胭脂一惊,没人看见便也随他折腾,可这要是叫外人看见她被这般逮着,成何体统?!   胭脂神情一凛,轻声呵斥道:“松手!”见这孽障充耳不闻,便忙抬手握住他的手腕往下扯。   苏幕捏着她的下颚纹丝不动,又淡淡“嗯”了一声。   外头的小厮听见,忙使人端着饭菜进来。   胭脂一时急得不行,现下又不能跟他动手,忙使出吃奶的劲往后挣,苏幕的手跟钳子一般死死锢着她,眼里含着几分戏谑。   胭脂气得头晕,外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急忙顺着他的力往他腿上一坐。   苏幕当即便松开了手,胭脂搂住他的脖子,将脑袋往他颈窝里钻,叫人瞧不清她的模样。   苏幕眉眼微微一弯,伸手将她揽住,侧头看了眼她窝在肩头的脑袋,故意伸手轻轻拉扯她,把个胭脂恨得牙痒,越发往他颈窝处钻。   苏安带着仆从进得里间,见得如此景象,哪敢多看一眼,皆低垂着头将饭菜迅速摆好,待摆好了皆眼观鼻,鼻观心地退了出去。   胭脂见人都出去了才从他颈窝处抬起头,见他垂眼看来,眉眼一如既往的熟悉,那清冽的气息慢慢萦绕到她身上,胭脂心口猛地一紧,忙垂下眼站起身离了他的怀抱。   又见得桌上的饭菜,胭脂忙在凳子上乖乖坐下,开开心心地看向苏幕。   苏幕面无表情看了她半响,继而又慢条斯理地端起桌案上的一盘葡萄,摆在她面前,淡淡道:“刚头不是要替我剥葡萄,剥罢。”   胭脂:“……”   胭脂:“???”   胭脂:“!!!”   胭脂硬生生被苏幕磨砺了一宿,累得不行,眼底是一片青黑,手指都微微抖动。   待到第二日出了房门,还有些恍恍惚惚。   昨个儿胭脂勤勤恳恳地给他剥葡萄,这厮是挑剔得不行,那葡萄但凡是破了一个小角,他便不要吃了。   到了后头更是过分,连她喂得角度不对都能惹了他不如意,硬是叫人抬了几筐葡萄来,这一折腾便是一宿,直到天边隐隐透出鱼肚白,人才算彻底放过了她。   等他早间出了屋,胭脂就累得倒在床上和衣睡了一早上,听到外头的喧闹声才醒了过来。   胭脂顺着人声热闹处走,廊间来来往往的仆从,抬着烤羊往大堂里送,后头又跟着几个端着碗碟的丫鬟。   胭脂看了看又一路晃荡到了山庄外,见到外头一片水草丰美,顿觉心胸开阔不少,剥了一宿葡萄的憋屈,自然也不算回事了。   山庄在林旁而起,围山而建,极为开阔大气,胭脂一眼就瞧见了外头立了许多篱笆,边上来来往往许多仆从,正在忙碌地收拾着。   胭脂慢慢走近,瞧见一处篱笆里圈了许多长毛小玩意儿,心下一喜,撩起衣袖正要往里头去。   “姑娘,你醒了呀?”苏寿一见胭脂可稀奇坏了,这可真是头一个跟公子搁屋里头呆一宿的姑娘。   公子今早出门时还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一夜没睡的模样,这可真是厉害,能把他们公子弄得……这本事可大过了天,这往后小主子还不得一个接一个往外蹦!   苏寿不由满心欢喜崇拜,还未等胭脂反应过来,便兴冲冲问道:“姑娘昨夜辛苦了,可有什么想吃的,小的给你抓来补身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公子爷辛苦了,伤敌一千,自伤八百可真不是谁都能做得出的。”   苏幕:“嗯。”   胭脂:“噗。”   ps   丹青手:“我琢磨着一月份应该是可以完结的吧……   放放放放放放放放放放放放,嗷呜~控制不住内心的猛虎了,为什么看不见,我还不能回去修,生生逼死强迫症T_T   没有表情包的我从你们那里偷来了颜表情,太好用,哈哈哈哈哈” 第108章   胭脂闻言转头扫了一眼篱笆里头, 这些个小玩意儿都是用来补身子的?!   这些个丧心病狂的, 比孤魂野鬼还要可怕。   胭脂瘫着脸看着, 突然瞥见角落里一只白白软软的兔儿, 眼前猛地一亮, 忙伸出纤细的手,指着那只小玩意儿兴奋道:“那只, 那只白软的!”   苏寿一听忙应了声儿, 打开篱笆亲自给胭脂捉了那只兔儿。   拎了兔儿的耳朵忙又出来, 冲着胭脂一咧嘴笑道:“姑娘是要红烧还是清蒸, 小的这就让人给你准备~”   胭脂忙伸手接过这只长毛小玩意儿,一把抱进了怀里,使劲摸了摸它的毛儿, 半响才一脸不舍将它递了出去,郑重其事道:“不吃了, 抱去给你们家公子养着玩儿罢……”也好多学学这兔儿温顺软绵的性子,别成日跟个一点就着的炮仗似的, 动辄霹雳啪啦连环炸……   苏寿:“……”   胭脂见苏寿半响没回应,便将兔儿强塞在他怀里,笑眯眯道:“去找个笼子给你家公子装起来~”   “这……不好罢,我家公子那性子养这……姑娘, 要不你亲自送去?”苏寿一脸为难,自家公子怎么可能喜欢这软绵绵的玩意儿,他这般送过去不是找打吗?   胭脂听后默想了片刻,觉得言之有理, 他如今的性子指不定一下就把这兔儿给摔死了,还谈什么劳什子的陶冶情操?!   胭脂想了想,还是自己伏低做小地送过去妥当些,便又伸手将兔儿抱了回来,“那我自个儿送去罢,他如今在何处?”   苏寿见状忙松了口气,转身指着林子深处,欢快道:“公子正和几位公子哥寻大虫呢~   姑娘,你在这处随便逛逛走走,过不了多少时候公子便回来了,小的就先行告退了。”   胭脂笑着应了声,待人走了便举目往林中望去,不由暗暗纳闷,昨儿个吃了一宿的葡萄,今早又去逮大虫,哪来的这么多精力耗,也不嫌得累?   胭脂想着便抱着兔儿往林中走了几步,林间清风徐来,微微拂起胭脂的裙摆,裙曳微扬,走动间窸窣作响,脚下草被松软湿润,林中偶起几声鸟啼,清脆悦耳,衬得林间平和静谧。   一片嫩绿叶儿缓缓落下,末了在半空中打了一个旋儿慢慢落在胭脂肩头,又轻轻滑落而下。   突然,身后袭来一阵凌厉掌风。   胭脂微一侧头眼神骤凛,猛地一个俯身避开了那一掌,那人见一击不中,又接二连三袭来。   胭脂抱着兔儿从容不迫,轻轻巧巧地闪身一一避开,胭脂色的薄裙随着动作渐扬渐收,灵动洒然,如花开花落般绚烂夺目。   胭脂一个回身抬眼看去,见得来人不由一愣。   这人一身霜色劲装,衬得肤白胜雪,蛮腰盈盈一握,亮滑如缎面的墨发用霜色发带高束起,简单干净,英姿飒爽,一派大家风范。   是昨日坐在苏幕一旁相谈甚欢的那个女子。   贺璞正红着眼盯向胭脂,眼里杀意阵阵,攻势越发猛烈。   胭脂微微一眯眼,不再一味避闪,她单手抱着兔儿一个翻身避开她的一击,又回身伸掌轻接过她的又一掌,缓了她的力道,继而又突然发力一击。   贺璞瞳孔一缩,忙收回的掌力向后一退,身姿柔韧地避开了胭脂一掌,手指一点地,翻身跃起落在了几步开外,看向胭脂,面上忍不住透出一丝欣赏,清声赞道:“好!”言罢又细细打量起胭脂来,只觉她根本不像一个戏子,且底子深藏不露,一招一式颇有章法。   如此步步紧逼竟也不见她丝毫慌乱,且还游刃有余,她当即清楚了自己绝非此人对手,便不再做无谓争斗。   胭脂闻言微一挑眉,收回手低头摸了摸怀里受惊的兔儿,又抬眼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前头站着的人,却意外发现这人的眼睛比兔儿眼还要红。   胭脂微微一顿,忍不住抬起手中的兔儿,看了眼它红通通的眼,又看向那女子。   贺璞见她如此,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想起昨夜一宿没睡,仪容不整,面色憔悴,面上不由起了一丝丝的小僵硬。   胭脂也觉自己眼神太过直白,使得场面有些尴尬,便轻咳了一声,开口缓和道:“不碍事,其实并没有比兔儿眼红太多。”   贺璞:“……”这是安慰?   贺璞一时又想起昨晚她在苏幕房里呆了一宿,他们……她只觉满心说不出的苦涩,眼眸中又带出几许落寞感伤。   胭脂见她突然变了一副神情,不由微微疑惑,她摸了摸手中的兔儿,随口问道:“小姑娘意欲何为呀?”   贺璞闻言看向胭脂,微微有些恍惚,见她这般青涩软嫩,不由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你和苏幕哥哥是如何认识的?”   她不提还好,她一提,胭脂就想到了昨个儿林间丢的那脸面,她纵横乱葬岗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像昨日那般丢面儿!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是跪,又是求,末了还要遭他那般奚落折辱,后头竟然连觉也不让睡,葡萄也不让吃,硬生生折腾了她一宿……   这是人做得出来的事?!   这碧落黄泉的诸天神佛、妖魔鬼怪、芸芸众生,不可偻指!   而她这样脱离六道轮回之外的阴物,可就这么一只啊,为何就不能好好对待她这样的濒危物种?!   胭脂想到此,气得脑仁儿一阵阵抽疼,又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阴郁回道:“你问我和那孽……”话到嘴边又强咽了下去。   隔墙有耳,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这话若是传到他耳边,没得又是一顿苦头吃。   她实在吃不消了,真的不想再剥葡萄皮了,还是能少一事就少一事罢。   胭脂顿了顿,才平平淡淡道:“路上瞧见他鞭打女子,一个没忍住插了手就莫名其妙地招惹了来。”   贺璞见她说得好像走在路边不小心招惹了一只恶犬儿,又被莫名咬住了衣摆不让走脱的心塞模样,不由噎了一噎,半响接不上话。   贺璞静默一阵又暗暗开导自己,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常事,寻常男子都尚且如此,他这样出挑的人又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女人呢?   她若总是计较这些,岂不是害得自己惹他不喜?   贺璞苦笑一阵,又微微涩然道:“倒也是难得的缘分……”   胭脂摸着兔儿的手微微一顿,不可置信地看向她,见她一派认真的模样,胭脂只觉头上被拍了一砖,忍不住扬着声儿尖利反驳道:“是孽缘罢!”   贺璞抑郁的情绪被这阴阳怪气的调儿莫名搅散了一二,又见胭脂如同炸了毛的猫一般瞪着她,怀里还抱着一只软白兔儿,一时便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他喜欢这样软嫩嫩的小姑娘。   要是早点知道就好了,她一定会努力变成这样的人,只可惜……她知道的太晚了。   贺璞强压下眼眶里的湿润之意,抬眼看着胭脂大方一笑,笑里满是苦涩酸楚,叫人看了便忍不住跟着揪心。   “刚头是我失了方寸对不住你,只是……”她微微一顿像是不想再说下去,便又强笑着另起一个话头,“我叫贺璞,恭贺的贺,璞玉的璞,你叫什么?”   胭脂骤然听得此名,眼睫微微一颤,愣愣地看向眼前这个人,微启唇瓣轻声重复道:“贺璞……?”   林间的古树枝叶随风微微摇晃,林下的风轻轻撞在树叶间,发出轻微细小的声响,丝丝缕缕的阳光照在层层叠叠的树叶上,透着淡淡青绿光芒,映得林中氤氤氲氲。   胭脂越发喘不上气来,突然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猛地转身逃也似的跑了。   只撇下贺璞一人站在原地,一头雾水。   胭脂一路不停歇地跑到山庄里头,待到了屋门口才停了下来,紧紧抱着怀中的兔儿失魂落魄地坐在了台阶上,垂眼看着地面不发一言。   她其实早该想到这个女子是贺璞的。   贺璞……就应该是她这样的,秉性大方,为人处世颇有名士之风,言行举止并无世家小姐的矜傲。   琴棋书画、武艺骑射,又无一不精,是名门闺秀中的大家,上门求娶之人多如过江之鲫。   贺璞是命薄里唯一一个叫她唏嘘不已的人,她原本是人生的大赢家,却因为苏幕输得一塌糊涂。   她……是他这一世的正室娘子。   苏幕这一辈子风流帐多,可正妻却只贺璞一个,他虽然不爱她,却敬重她,待她与别人也确实不同。   贺璞年少时就喜欢苏幕了,整整九年,她为他拒了太多青年才俊,终于在十八岁那年嫁过了她的苏幕哥哥。   本以为苦尽甘来,却不想他会那般爱重顾梦里。   她百般讨好却换不来一点爱意,吵过闹过,恨过怨过,却改变不了什么。   便也只能终日郁郁寡欢、借酒消愁,后头又因为顾梦里给苏幕生下了长子,气得一病不起,不过双十年华便被生生耗死了去。   贺璞喜欢了苏幕这么多年,叫她如何自处,她又怎能不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要说:  贺璞:“我从小到大就喜欢苏幕了,整整九年了,他是我的!”   胭脂:“我喜欢了他三辈子,年数算不清了,谢谢。”   贺璞:“= =”   ps   丹青手:“被说中啦,确实没几章糖糖给你们吃啦,你们想念的地主家傻儿子一出来,这局就要翻天覆地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顾云里:“啊呸!能不能给我留点体面,说得跟扫把星似的!!!”   丹青手:“……” 第109章   日头渐盛, 远处一只野猫从微布青苔的院墙跃下, 悄无声息地落在松软的青草地上, 冲着胭脂轻轻“喵”了一声, 片刻后又从眼前窜过出了院子, 怀里乖巧白软的兔儿微动了动。   胭脂直愣愣地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只觉满心荒凉。   贺璞在命薄里是他的娘子, 他们之间也再没有了顾梦里, 自然也不有那么一个悲凉的结局。   他们必然会相知相爱, 会白头到老……会儿孙满堂。   而她, 永远是摈弃于六道轮回之外的那一个,荒凉入骨地飘荡世间却又不容于世。   便是得了这么一个为人的机会又如何,也不过是一具皮囊罢了, 到头来还不是茕茕孑立的下场。   胭脂再如何恨苦他,也无法避开自己心中有他的事实, 他是谢清侧,可他也是叶容之啊, 本来就是一个人,叫她又如何分得清楚……   她现下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嫉妒贺璞,满心苦毒怨念无处排解。   他和贺璞是一对,命定的姻缘, 她再不甘心也不过是一个局外人,注定是一个过客……   胭脂一时凄入肝脾,满身都是被抛弃了的荒凉绝望之感,眼眶里渐渐泛起水意, 轻轻一眨,泪便落了下来。   她不敢哭得太大声,恐怕引了院外的仆从,只能死死压着自己的,晶莹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颗颗无声滑落,落在兔儿的软白毛上。   胭脂垂首哭了许久,硬生生把自己哭干了,怀里的兔儿动弹地越发厉害。   胭脂眨了眨眼,才发现怀里兔儿被她的泪水浸地湿答答的,忙吸了吸鼻子,泪眼汪汪地拿着衣袖给它擦着,一边擦,还一边“啪嗒啪嗒”地直掉眼泪。   眼前罩下一道阴影,“怎么,给兔儿咬了?”声音清越好听带着些许漫不经心,听在耳里便觉惑人。   胭脂慢慢抬眼看去,看见了一角茶白衣摆,再往上看,果然见苏幕站在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略含调侃,茶白衣衫清简雅致,垂在一侧的手拿着扇柄,白玉扇坠垂下,在皙白修长的手旁微微轻晃,煞是好看。   一旁跟着的苏寿见状一脸莫名,不明白午间还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就哭成了一只花猫?   胭脂心中难言复杂,忙垂下头去,默默看着怀里的兔儿。   苏幕上前一步在她面前蹲下身子,看她哭得眼帘尽湿,软嫩的面上泪渍未干,委屈地可人疼,他顿了一顿,不由缓声问道:“和我说说从哪儿受了委屈,哭个什么劲?   总是有法子让人吃不了兜着走的。”   胭脂看了他一眼,心塞至极,她十分想知道他怎么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刚想开口,却又想到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们之间的种种过往,只有胭脂记得,也只她一人活在过去,而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胭脂顿时没了力气,伸出手拉过他的手,将怀里的软兔儿端端正正地摆在他手掌上,便站起身默默往屋里去了。   苏幕慢慢站起身,垂眼看着手中这只湿答答的兔儿,默不作声。   苏寿忙上前笑着解释道:“公子,胭脂姑娘一起来就心心念念要想送您这只兔儿呢,说是要拿给您养着玩儿哩。”   苏幕:“……”   苏寿见自家公子并不排斥,便琢磨着这只兔儿这么湿答答的,拿着必然不会舒服,便开口问道:“公子,要不奴才将它拿去擦干了先。”   兔儿在手中微微一动,苏幕不由自主地轻轻握着,他看着兔儿轻挑眉梢,开口吩咐道:“去拿块布来。”苏寿忙应声去办。   胭脂一进屋就直奔床榻窝在了上头,将脑袋埋在锦被里歇息,刚头哭了这般久,实在是有些累得慌。   正歇着却听见屋里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小声响,夹杂着兔儿时大时小的咕咕叫声。   胭脂心中疑惑,转头一看,只见苏幕坐在远处寡淡着张脸,手里捏着兔儿,面无表情地擦着兔儿毛,力道也没个轻重,把个兔儿唬得不轻。   胭脂:“……”   兔儿怕是吓疯了,一直不停地咕咕直叫,胭脂看着竟有几分同病相怜之感,同情之余又不敢开口求情,她现下和它也没什么分别,都被苏幕攥在手心磨砺呢~   苏幕垂眼漫不经心地擦着,不经意间,轻掀眼帘看了过来,胭脂触到他淡淡的眼神便不自觉闭上了眼,心口慌跳如鼓。   一闭上眼,听觉便格外灵敏,只听衣衫窸窸窣窣声,她隐隐约约感觉到苏幕起身往这边走来,心更是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   片刻后,面前一道阴影罩下遮着她,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被放在床榻上,正一下一下地拱她的手,胭脂忍不住睁开眼睛,她的手旁搁着一只干干的白软兔儿,苏幕就站在榻旁。   兔儿一个劲儿地往胭脂这处钻,像是要远离这个可怕的人,胭脂觉得它快崩溃了,忙伸手把兔儿揽到怀里,又顺着茶白的衣摆往上看向苏幕,一脸无辜。   苏幕神情寡淡地看了她半响,才在床沿边上坐下,俯身看着她,“又哭什么?”   胭脂闻言说不出半句话来,微微有些面热,她确实越发爱哭了,这来来回都哭了好几遭了,实在有些丢面儿,便只垂着眼睫默不作声。   苏幕没得到回应,便伸手抚上她的面,胭脂不由心下涩然,微微偏头避开了他的手。   苏幕垂眼看着她,眼里神情莫测。   胭脂见他的手放在她眼前半响没动静,心下隐隐约约有些不安,不由自主将怀里的兔儿抱得紧紧的,抬眼瞄向他。   却不想苏幕突然将她连人带被揽到身旁,一手抱过她的细腰,另一只手又穿过她的膝盖弯,轻轻一抬,她整个人一下就腾空了。   胭脂心下一紧,抱着手中的兔儿不敢动,苏幕已然将她转了位置,抱坐在他的腿上,他那清冽干净的男子气息一下萦绕而来,叫她有些无力招架。   苏幕低头看着胭脂,冷着脸道:“你再敢不回爷的话试一试?”   胭脂不由抬眼瞄了他一眼,怀里的兔儿动来动去,她忙护着不让它乱跑免得招惹了不该惹的,又低声回道:“没不回您的话呢?”   这可真是个不要脸的,净睁着眼睛说瞎话,连苏幕听着都不由默了一默。   苏幕微微敛眉,语气淡漠道:“你再给我说一遍。”   胭脂闻言委屈到心肝爆裂,抬头看向他一脸憋屈,这又是要干嘛,都给剥了一宿的葡萄了,还没个消停。   一宿没睡,怎么也没见得累,还有精力花得功夫折磨她,可真是稀了奇了。   见得苏幕面色慢慢沉了下来,胭脂慌得不行,忙想着转移话题,片刻功夫她便伸手摸了摸脸,看向苏幕一脸担忧,轻声问道:“公子,小的面上这道疤会好吗?”   苏幕闻言微微一怔,拿下她的手细细看了看她的脸,一道伤痕在软嫩皙白的面上极为明显。   他不由缓和了脸色,揽着胭脂在她的面上轻轻落下一吻,语气硬邦邦道:“这哪是什么疤,每日抹了那药膏,过几日便就好了,豆大点儿的事也值得这般哭闹。”   胭脂不由细细看了他一眼,见他好像是在安慰,又好像是在责备,一时有些摸不清,不过见达到了目的,便也轻轻“嗯。”了一声,又靠在他身上再不作声了。   胭脂靠着半响,放在腰间的手微揽了揽她,只听头顶上传来一声淡淡的询问,“要不要瞧大虫?”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我怕是已经神志不清了,千算万算没算到会在这两处跌了一脚,挠墙,T_T,在榜还tm不能修,忍得好难受,谢谢小精灵们抓虫,么么哒,我都记下来了,等下次轮空了再修,小精灵们先忍一忍,⊙▽⊙这颜文字很合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友情提示,明后天是囤存稿的日子喔~咱们又要见不到了” 第110章   胭脂闻言眼眸一亮, 忙抬起头看着他, “你捉来了?”   苏幕低下头看向胭脂浅声道:“嗯, 现下还晕着。”见她哭肿的小眼儿有趣得很, 便又伸出手指戳了戳她肿肿的小眼皮, 软绵娇嫩,手感极好。   胭脂微微僵住, 只觉丢尽了脸面, 感觉到他修长的手指又戳了戳她的鱼泡眼儿, 胭脂忍不住沉了脸色, 这孽障为何这般没有眼力见儿,给她留点脸面能要他命?!   苏幕看在眼里,又故意戳了一阵才停下手, 看着胭脂戏谑道:“那大虫可比你胖多了,一会儿带你去看看。”   胭脂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兔儿, 一脸新奇,她还真没摸过大虫, 光看一眼她怎么能甘心,那玩意儿毛那么多,如何能轻易放过!   胭脂想着,便看向苏幕睁着眼睛说瞎话, “小的见过什么世面,这大虫也不过在戏本里见过,公子能让小的摸一摸吗,最好多摸个几天?”   苏幕:“……”   苏幕:“?”   苏幕:“……”   “公子, 陈大人已经到了山庄。”苏寿在外头说道。   苏幕闻言淡淡应了一声,又看向胭脂,“你自个儿玩罢,过会子我派人送你回戏楼。”说罢,也不待胭脂回答,转身将她放在榻上,起身便要往外走。   胭脂忙拉住他衣摆一角,急声道:“那大虫呢,我自个儿去摸?”   苏幕闻言冷了脸,“不行,若是想要摸,下回再带你来。”   胭脂不由松开了手,躺在榻上一脸的生无可恋。   他这一世真是不可理喻,觉不让人睡,葡萄不让人吃,大虫也不让摸,明明刚头说得好好的,现下却又来变卦,分明就耍着她玩。   苏幕见胭脂一脸幽怨,眼里微微透出几分笑意,又上得榻前,捏着她软嫩完好的面皮,调侃道:“可真不像话,爷要走了也不起来送送。”   胭脂面上吃疼,直皱起了眉,忙抓住他的手扯开,强压下想要一口咬死他的冲动,瘫着脸道:“剥了一宿的葡萄,手疼。”胭脂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俨然将自己当成了个残废。   苏幕倒没管她手疼又不是脚废了的矛盾,伸手握住她的手细细看了看,没看出什么毛病来,便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微微笑道:“想要什么,爷下回儿给你带。”   想要摸秃大虫……   胭脂想着苏幕刚头那个模样,又不好出声要,可又不知道自己该要什么,一时又突然想起自己把钱都砸到他身上,身上连一个子儿都没有,不由又郁结于心。   又想着后院里,本来被她养得圆鼓鼓的鸟儿们,现下皆饿瘦了一圈,瞧着就可怜,便厚着脸皮开口道:“给我几个铜板罢,最近手头有些紧,后院还有一群鸟儿要喂,实在有些养不起。”   苏幕闻言默然无语地看了她半响,才直起身唤了外头的苏寿进来,从他手上拿了钱袋来。   苏寿递了钱袋不由满眼疑惑,却不敢多看,忙退了出去。   苏幕将手中的钱袋扔给了胭脂,“只带了这么多,先拿着玩儿罢。”   胭脂见状起身将兔儿放到床榻一旁,一点没客气伸出手去拿过了钱袋。   苏幕看着胭脂,突然俯身靠近她缓声道:“你该怎么谢谢爷解了你的燃眉之急?”   胭脂闻言哪里还会不懂,忙在他脸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下,眼睛弯了一道桥,软声道:“谢谢公子。”   “没有诚意。”苏幕淡淡评价道,伸手一把揽过她的细腰,低头在她软嫩的唇瓣上惩罚似地落了一吻。   胭脂心口微微发颤,有些不知所措,直不错眼地看着他。   苏幕低头静静看着她,末了轻轻笑起,眼里带了些许莫名意味。   他本来就皮相惑人,这样近的距离笑起来简直要命,胭脂只觉不自在得很,总感觉他的眼神太过意味深长,叫她有些受不住,便忙垂下了眼睫避开了他的眼。   “等着爷回头找你。”苏幕又在她唇上轻啄一下才转身离去。   胭脂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静默了半响,才拿起钱袋在手上掂了掂,好家伙可真是不少呢,这败家子,随随便便就给这么多银子。   她往日唱戏可都是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积攒起来的,这人比人那真是不能比,得活活气死。   胭脂琢磨着将多余的钱送去给顾家,顾云里腿上的伤,可是要费不少银子,顾家清贫,在这上头用度肯定是要节省,这般腿上的伤必是慢慢熬好,这要是叫龙王知道了,还不得搅海淹人,大闹一场,苏幕的银子花在这上头,也算是用得其所了。   胭脂在山庄等到眼皮微微消了肿,才回了戏楼,一进楼便被曹班主拉住絮叨了半响。   他如今一提起苏幕,就忍不住瑟瑟发抖,直问胭脂这两日有没有得罪了苏家公子,有没有说错了话、办错了事?   胭脂摇头摇的脖子都快断了,曹班主才肯放了她走,待回到屋里都已经快半夜了,她累得一躺下就睡着了。   第二日,天还灰蒙蒙地一片,胭脂就起来了,拿着苏幕的钱袋慢悠悠出了后门,穿过羊肠小巷,沿着灰墙青苔一路而去。   到了顾家,也不敲门站在墙外就将手中的钱袋往里头随手一扔,只听“咣当”一声后,里头的鸡给吓得不轻,一叠声地“咯咯”直叫。   听得胭脂连忙遁走,省得顾家人看见了她,又推来挡去的费唇舌耗功夫。   待到离远了,胭脂才变跑为走,慢悠悠沿着青石小巷一路往集市去。   天色已褪去了灰蒙,微微亮敞了起来,街上三三两两的过路行人,街边贩夫皆摆摊而出准备一日的营生,早点铺子前排起了长龙,远处面摊坐满了挑夫货郎,白烟袅袅,早间书堂的孩童朗郎读书声,声声入耳,一派生机勃勃的好景象。   胭脂悠悠闲闲地在街上逛着,戏班子早间都是不开戏的,这种消遣玩意儿没人会大清早地去看,现下她自然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空旷的大街上,远处一个身着灰色长袍的人走来,由远及近。   灰色衣帽极大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精致苍白的下巴和失了血色的薄唇,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阴气森森,叫人忍不住侧目。   那人行色匆匆,片刻间便与胭脂擦肩而过。   胭脂耳畔不由传来一阵妖魔鬼怪的嚎叫,凄厉可怖,叫人顿觉不寒而栗,一瞬之间便又消音而散,仿佛刚头只是胭脂的幻听一般。   她脚步微微一顿,直觉身后被人盯上了,隐隐约约一股森然冷意袭上心头,那感觉就好像走在平坦地面上,却突然从地里伸出了一只干枯的手,死死抓住脚踝,惊悚而又瘆人。   胭脂慢慢转过身看去,果然见那人站在自己身后几步远,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头顶看。   胭脂心中疑惑,细细打量了眼前这人,面皮极为精致好看,颇有几分阴柔之美,只是脸色太过苍白,像是刚从坟地里刚刚挖出来的死人。   胭脂不动声色地看着那人,这种感觉很熟悉,像是乱葬岗,又脱离于乱葬岗之外,不属于鬼魂更不属于人,她默了半响,才微微启唇问道:“看什么?”   那人闻言收回了视线,慢慢看向胭脂,伸出如枯枝一般消瘦苍白的手,指着胭脂发间的花木簪,低声问道:“从何得来这木簪?”嗓子粗砺如同被马车轮子一圈一圈压过,听在耳里格外刺耳难听。   胭脂闻言微微眯起眼,看着他默不作声。   那人默了半响,猛地扑身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袭向她。   胭脂抬手一挡,后退一步准备回击,那人却已然收回了招式,眨眼间退到了十步开外,低头拿着从她头上取来的花木簪细细端详。   胭脂见状微蹙蛾眉,这人身形如同鬼魅,根本已经脱离了人的极限,实在不好对付,可一看到他那只古怪的手碰着那根花木簪,心头就极为不爽利。   胭脂眼里不由闪过一丝狠厉,一副强压蓄势待发的紧绷模样,慢慢伸出手,看着他一字一顿轻缓阴冷道:“还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谢谢给小精灵我提得建议,非常感谢喔,我会加油努力的!!!ヾ(=^▽^=)ノ   胭脂早就被谢清侧宠娇了,她回不去乱葬岗的时候了,真心喜欢的人怎么可能洒脱,早就是她的软肋了,没把这般荒凉的感觉写好,是我笔力不足,有待加强!!!   别的真的不能说,说多了都是剧透……我……我有点忍不住……说一丢丢吧,咱可千万别把苏幕当好人,别把苏幕当好人啊!胭脂在他眼里纯粹和个顺眼有趣的玩物没区别,真正喜欢不会这般人前折辱玩弄的,下面可不能说啦,剧透完了你们看什么啊,桑心,T_T   发现还有小精灵不知道更新时间,更新时间周四到周一早上八点,周二周三囤存稿。如果有特殊情况我会在文案里说明,没说就不会断更。” 第111章   那人拿着木簪看向胭脂, 固执问道:“这木簪何处得来?”   胭脂闻言眼睫轻颤, 末了慢声回道:“已故之人所赠, 还望兄台归还于我。”   “已故?”那人慢慢重复道, 片刻后, 他突然仰天大笑起来,仿佛胭脂说的是一个极大的笑话。   这笑声实在太过粗砺难听, 胭脂听在耳里都忍不住微微蹙眉, 街上的过路行人纷纷投来异目, 有的甚至于是惊吓而走。   胭脂不动声色看着, 片刻后,笑声截然而止,那人目光阴冷看向了这处, 拿着手中的木簪对胭脂缓缓说道:“你说慌……”语调粗砺中透着一丝诡异,仿佛笃定了胭脂在骗人。   胭脂神情一凛, 沉声道:“你究竟是何人?”   那人冷笑一声,神情轻蔑, “小小阴物也配知晓?”   胭脂闻言瞳孔猛地一缩,看向那人浑身紧绷到了极点。   那人看了一眼手中的木簪,又看向了胭脂,微一思索, 突然抬手将木簪向胭脂这处掷来。   胭脂眉心微折,足尖点地翻身一跃避开了木簪掷来的方向,半空中伸手接住了花木簪,待一落地看向那处, 人早已消失地无影无踪。   街上行人三三两两,胭脂站在清冷的街头,早间风轻轻拂过她胭脂色的裙摆,寂静沉闷的诡异之感随风而来,四下荡开。   这人显然不是人,木簪是他做叶容之时送的,以凡人的寿命来算,是三辈子前的事,那时的人早已化成了灰,只有妖魔鬼怪才能活这么久。   这样的“人”却认识叶容之……   胭脂微微垂眼看向手中的花木簪,簪身绕着一片黑雾,在细白手指和木簪间缭绕,片刻后,簪身微微泛着温润白光,环绕外头的黑雾突然皆被吸进了木簪里,片刻后,木簪恢复如常,仿佛刚头的一切不过她的错觉。   胭脂心口一阵阵发慌,看着木簪神情凝重。   那日过后,胭脂连等了十几日,那人却如同昙花一现般,再也没有出现过,她有心想寻地府问一问,奈何自己如今是个凡胎肉体,无计可施。   一切皆如深海表面般平静不起波澜,底下的波涛汹涌却半点看不出。   胭脂暗中打听了许多,发现苏家如今早已不同命薄所言。   苏家三年前就已是朝廷钦点盐商,垄断经营大权,坐收暴利。   苏家产业遍布扬州,赌坊酒肆茶馆勾栏,吃喝玩乐谋取大利的产业,无一不曾涉猎,可以说是扬州的龙头老大,死死掐着扬州的财政命门。   换而言之,苏家若是倒了,扬州风月娱乐的大营生也就瘫痪了泰半。   苏家老爷年轻时,也不过是个靠祖业吃饭的纨绔,心思皆在女色头上,待到年迈更不可能有什么建树。   除了苏幕,苏家再没旁的人能做到这般,这简直如同扬州的土皇帝,也不知他究竟使了多少手段,现下顾云里本家和苏家,她还真拿不住谁高一筹。   可他……他如今才堪堪十七岁啊!   这般年纪为何不去斗鸡走马,不去斗斗蟋蟀,不去流连勾栏为个粉头一掷千金,非要在这给她一个劲儿地添乱!   胭脂忍不住以手扶额,只觉头痛欲裂,他本来就极难对付了,现下更叫她难上加难,这戏子对上霸王龙,简直是鸡蛋碰石头,一撞一个脆声儿~   苏幕如今这样一个性子,顾云里又住地这般近,二人难免又会碰到。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还是先想想法子,骗着顾氏一家子离了此地才好。   胭脂正暗自琢磨着,却听门口一声叫唤, “胭脂。”   胭脂抬眼看去,顾云里推开微敞的门,腿脚有些不方便地站在门外。   胭脂默了一默,想起那日顾梦里拿着银子来找她,一口咬定这钱就是她给的。   她自然是不认的,顾梦里无法只能默默回去了。   胭脂这事告了一段落,可顾氏兄妹的毅力如何能这般小觑,他们心中认定这钱就是胭脂给的,她不要,他们也不能碰,仿佛这银子是块烫手山芋一般。   胭脂不理便常来她这念叨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劳什子话,道理是一套接一套,直磨得胭脂一个头两个大。   且这银子他们不用,当做个积灰的摆设,胭脂没法只得承认这银子是她给的,就当借他们的,来日翻成两倍还来,才算让这二人消停了下来。   顾云里一进门便见胭脂腿上摆了只兔儿,靠躺在长摇椅上一摇一摇 ,打个蒲扇闲得跟二大爷似的。   顾云里没有看错,胭脂确实闲得嘴里都淡出只鸟,曹班主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完完全全将她当作了个摆设,戏也不让她唱了,每日好菜好饭倒也没断,如同喂猪一般,将她当成了一个闲人养着,实在叫胭脂百无聊赖到了极点。   苏幕那一阵揭过了,戏班便又开始接活儿了,现下正在大户人家的寿宴上摆大戏,整个戏班都去了,就剩下她一个看门。   他们一个个忙得跟个陀螺似的,就她一人跟根定海神针一般稳坐泰山,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胭脂想了想,又摸了摸腿上的兔儿,拿着蒲扇指了指一旁的小矮凳儿,“来来来,坐我边上儿来。”   顾云里默了一默,才走来坐下,刚一坐下就听胭脂道:“伤好得如何了?”   顾云里微微笑道:“已能下来走动走动了。”   胭脂点了点头,“书可温了?”   “温了。”   胭脂又点了点头,“饭吃过了?”   顾云里只觉怪怪的,可还是答道:“吃过了,两菜一汤。”   胭脂微一蹙眉,继而又慈眉善目,嘱咐道:“ 吃得太少了,叫梦里给你炖只老鸭补补,你们两个瘦得跟牙签似的,忒不好看。”   顾云里:“.......”   顾云里终于觉出那里不对了,他们现下的对话实在像极了慈爱的祖母,懂事的孙儿……   顾云里沉默了半天,看了一眼胭脂,她是半点也没觉出不对,摇了摇手中蒲扇,一副无聊到想要上吊的模样。   顾云里默了一默,又伸手到怀里拿出了一大串铜钱,递到她面前,“胭脂,这钱是我孝敬......”   胭脂:“???”   顾云里:“……”   顾云里微微一顿,神情颇为郁闷,半响才改口道:“往后我每日都送来,你放心,那钱我一定尽快还给你。”   胭脂闻言无语凝噎,有气无力道:“不要每日来.....”   她只觉心口在滴血,她这厢千方百计地阻止他和苏幕见面,他要是每日来,那可不是炮仗碰火苗,一点就着?!   顾云里以为她又不要,忙拉过她的手,将一吊铜钱塞在胭脂手里,神情激动道:“胭脂,你不必再说,往后我赚得每一分每一毫都会送过来给你!”   后头传来声响,像是一个人慢慢走进了后院,胭脂细细一听,这脚步声也真不是一般的熟悉。   胭脂顿在那处,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一时放弃了抗争,只觉疲累得很。   苏幕手执折扇站定在廊下看向这处,神情淡漠。   顾云里慢慢站起来,原本平和的眼神慢慢趋于锐利,看着苏幕的眼神嫉恶如仇,“你还敢来这里?”   胭脂:“......”还是管一下罢,不然她可能要收拾收拾随顾云里一道下地府了。   苏幕闻言慢慢从廊下踱步出来。   胭脂忙放了兔儿下地,站起身看向顾云里,拿着那串铜钱,语气冰冷刺骨道:“拿着你的钱滚。”说罢,手轻轻一抬,将那串铜钱随手扔到了地上。   顾云里闻言一脸错愕,看了眼地上的铜钱,又看向胭脂半响,才不明所以道:“胭脂,你为何突然这般……”   “这么点钱就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了,打发乞丐都未必会要。”胭脂斩钉截铁打断道,“往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免得那股穷酸味熏到人。”   苏幕闻言止了脚步,漫不经心看向胭脂,眼里神情莫测。   顾云里闻言臊红了脸,看着胭脂的神情不似作伪,又看了看一旁的苏幕,只觉羞辱到了极点,抬手指向胭脂,“好啊,算我看走了眼!”   胭脂嗤笑一声,“姑奶奶需要你看?也不照照镜子琢磨琢磨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家徒四壁的窝囊废还敢在这里充大头!”   这话可真真是刺心,顾云里作为读书人,科举是他的大事,旁的他管不了多少,论起赚钱他或许还不如自己的妹妹。   他向来视金钱如粪土,有些读书人的自命清高,钱财于他自然如秽物,这些往日皆被人称道,可没想到今日会在这上头被人瞧不起。   他有心放些狠话,证明自己不是个窝囊废,可没考中之前,他什么也不是,一时竟也无从说起。   顾云里只觉一阵羞辱难堪,看着胭脂咬牙切齿恨道:“你最好记住今日的话,往后有你后悔的时候!”言罢,便再也压不住心中怒火,转身摔门而去。   胭脂看着摇摇欲坠的门,又看着顾云里离去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胭脂慢慢看向苏幕,发现他正默不作声地看着顾云里离去的方向,神情莫测,胭脂一时心慌不已。   正想着如何才能将他的注意力拉回来,苏幕已经收回了视线看向她,眼里神色未明。   胭脂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面上却半点不显,忙看向苏幕开口缓和道:“多日不见公子,小的心中颇为挂念。”   苏幕闻言莫名一笑,言辞浅淡道:“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小精灵说大虫……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看了两遍才明白过来,笑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也是污得很萌了,笑死,我停不下来哈哈哈哈哈哈,我彻底被带偏了,一想到苏幕一本正经说要不要瞧大虫就笑得停不下来,我忍住不笑,死死忍住!哈哈哈哈哈哈……” 第112章   胭脂闻言心中不安, 他这般模样她见得何其之多, 以往在这上头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一时竟接不上半句话来。   苏幕淡淡看了眼胭脂, 漫不经心问道:“这人住在附近?”   胭脂心下一凛, 面上却不动声色,看着苏幕平静回道:“是住在附近, 不过平日里也没怎么见着, 是个只会埋头读书的迂腐之人。”   苏幕轻笑一声, 缓步走到胭脂跟前, 语调轻缓道:“你说没怎么见到?”   胭脂心下一紧,不敢再接话。   苏幕脸色越沉,轻声嗤道:“刚头可不是见了一次两次这么简单, 我瞧着你们郎情妾意得很。”   胭脂神情微僵,眉心不着痕迹轻轻一折, 默了默便马上郑重其事道:“小的不敢有半点欺瞒公子半句,确实见过几面……”她微微一顿, 又半真半假接着道:“那日他言语放肆冒犯了公子,得了教训后,他那妹妹哭得实在惹人心疼,小的便给了一些银钱权当打发了他们, 可没想到这人性子迂腐,今日又将银子送了回来。”   见苏幕不发一言静静看着她,胭脂摸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又琢磨着凡人忌讳, 便忙伸手为掌,故伎重施道:“若有一句欺瞒公子,便叫小的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可真真是皮厚得紧,好在眼前这位忘了前尘往事,否则还不知道得怎么个修理法……   苏幕闻言不为所动,只伸出手捏住她的下颚,淡淡威胁道:“最好如你说的这般,我不管你往日在京都如何行事,但现下既在我跟前伺候,就把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收拾干净,往后若再叫我看见你与旁人有纠葛,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你哪处被人碰了,爷便砍了你哪处。”   胭脂闻言微微一震,唇瓣微动却没吐出一字,说不出心中滋味。   苏幕眉眼淡漠,捏着她的下巴随手一推,松开了她。   胭脂被推得偏了头,只觉自己半点不受尊重,心里直堵成了一团。她强按下心里的不舒服,缓了半响,才轻声应道:“小的省得。”   苏幕见她这般自然没了半点兴致,抬步就后门那处走去。   胭脂一见便以为他要去寻顾云里的麻烦,顿觉脑仁儿一阵阵抽疼,这孽障可真难伺候,这般不依不饶,叫她如何弄?!   她一时又急又怒,忙跟着冲了过去 ,苏幕听见胭脂跟来的声响,微一挑眉,毫无征兆地停下脚步。   胭脂收势不及直撞到了他硬邦邦的背上,撞得她生生后退了两步,胸口是一片生疼,胭脂一下红透了脸又不好意思揉,只微微垂眼瞄了瞄,一脸担忧。   本来就小了,现下怕是要平了。   苏幕转身看向她,顺着她的视线慢慢往下移 。   胭脂只觉浑身不自在,抬眼看去果然见他看来,忍不住抖了抖,一想起以往,气息就有些不稳起来。   苏幕慢慢抬眼看向她,面容散漫,眼神却透出几分莫名意味。   胭脂强自镇定下来,看着他缓声道:“公子好不容易来了一趟,不进屋里坐坐吗?”   苏幕下了台阶,低下头看着胭脂,视线慢慢从她青涩的眉眼下移到小巧的鼻尖,最后落在粉嫩的唇瓣上,他突然微微笑起,意味深长道:“好啊。”   胭脂直愣愣地看着他的白牙,又见他斯斯文文的模样,一时又想起些有的没的,吓得忙垂下眼掩住自己的神情,只觉浑身不自在得很。   胭脂有心不管,可让他这么走了,她又实在不放心 ,便暗一咬牙,转身飞快往自个屋里跑去,速度快地仿佛后头有狼追着一般。   胭脂到了房门口,一时有些不想迈进去,她现下颇有几分引狼入室的微妙感。   身后脚步声慢慢渐近,停在她身后,片刻后,苏幕从后面靠上来,在她耳旁轻缓道:“你堵着门我怎么进去?”   他的气息轻轻扑在耳畔,胭脂下意识一躲,心口一阵阵慌跳 。   苏幕见状轻笑一声,眼里满是戏谑。   胭脂微一咬牙,狠下心推开了门,一步踏了进去,站在门边眼巴巴看着外头的“狼”。   “狼”在门外看了眼里头,才抬步踏了进来,到了一眼就能看完的屋里,又淡淡开口嫌弃道:“太小了,转个身都能磕着脚。”   胭脂闻言默了默,哪里小了,她都能在屋里翻跟头了,怎么到他这儿就要磕着脚了?   又见他看来,胭脂忙又开口道:“公子,小的给您倒茶。”她快走到桌案旁,伸手慢慢吞吞倒了杯凉茶,一转身苏幕已经站在她后头,漫不经心地看着她。   悄无声息,吓得胭脂往后一退靠在了桌子上,手中的茶水晃了大半出来,尽数洒在了身上,一片透心凉 。   苏幕低下头来看她,那呼吸轻轻喷在她软嫩的面上,调侃道:“怎么都倒在自己身上了? ”   胭脂眼睫猛地一颤,心口一阵阵慌跳,湿漉漉地极难受,许是预料到后头要发生什么,她便有些慌乱,神情颇有几分不知所措,拿着茶盏无意识喃喃道:“公子喝茶。”   苏幕看了眼茶盏,微微笑起,抬起手慢慢抚上胭脂的手,又轻轻包住她的手,“爷不喝,你喝 。”   胭脂闻言直愣愣地看着他,直觉他手上微微使劲,握着她的手将茶水尽数倾倒在而下。   胭脂眼睁睁看着茶水尽数倒下,凉凉湿湿的,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苏幕眼神微暗,眼神越发放肆,胭脂忍不住握紧手中的茶盏,心跳快得她透不过气来。   苏幕微微放松了手劲,拿过了她手中的茶盏,往前一步靠进胭脂,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了她身后的桌案上。   胭脂被他这般靠近,清冽熟悉的气息一下萦绕鼻间,她忍不住手撑在桌案一角,上半身往后仰去 。   下一刻,苏幕的手就抚上了她的细腰往怀里一带,低下头吻上她软嫩的唇瓣。   胭脂只觉他的唇瓣温软一如往昔,熟悉的感觉一下袭上心头,叫她呼吸慢慢急促起来,唇齿交缠间都是他的气息。   苏幕流连几番,又慢慢往下移去,吻过胭脂细白如玉的下巴,吻上她的颈脖处,那温软的呼吸轻轻喷在胭脂颈脖处,叫她忍不住一阵阵发颤。   苏幕气息渐乱,将手中的折扇随手放在了桌案上,将一小半重量压在她身上,叫胭脂处处受制。   风慢慢透进来,胭脂余光瞥见门还大敞着,她连忙挣扎起来,死命躲开他的吻,喘道:“门……门还开着!”   苏幕骤然被打断,一时有些不耐烦起来,他抬起头看向胭脂,软嫩的唇瓣泛着不同寻常的红,上头布着微微水泽,衬得细嫩肌肤越发白皙,眉梢勾着媚色,眼里泛着水雾,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   苏幕眼神一暗,弯下腰打横抱起胭脂,几步走到床榻前,将她往床榻上一抛,转身便往门那处走去。   胭脂被他这么一扔,在床榻上滚了一滚才停下,好在床榻上的棉被铺得厚,没让她摔疼,不过她还是给苏幕吓得不轻,忙抬眼看向他,见他已经关好了门,往床榻这处走来。   胭脂的心口一阵阵发颤,一时慌到不行。   见他站定在床榻前,抬起皙白修长的手不快不慢地解着腰带,面容散漫恣意,一举一动都透着惑人味道。   胭脂只觉心跳快地让她脑袋一阵阵发懵,临到关头便越发想起以往的惨痛教训,心跳快得她越发慌受不住,忙颤巍巍求道:“公子,能不能先缓一缓。”   苏幕的手微微一顿,轻掀眼帘慢慢看过来,胭脂被他黑漆漆的眼眸吓到,“公子……”话还未说完,苏幕已经上前一步,猛地俯身压了上来。   胭脂被他吓得慌叫了一声,面上一阵阵烧烫,苏幕的手指慢慢抚过她的脸颊,细细摩挲起来,语调轻缓道:“你可真是不像话。”说罢,他的眼神一暗,捏着她的下巴恶狠狠吻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神秘人是个大咖哈哈哈哈哈,我是不是又剧透啦,我要忍住忍住~” 第113章   自那日后, 苏幕便常来找她, 后头嫌得麻烦, 便索性在外头给她买了间宅子, 本想让她住在那儿, 可胭脂不喜欢,戏楼里多热闹啊, 那宅子冷冷清清的, 她如何住得惯, 乱葬岗都比那处热闹, 至少还有些孤魂野鬼成日与她争抢住处。   苏幕便也依她,每每派人将她接去,住个几日又再送回来。   胭脂虽然觉着这般很奇怪, 但到底还是心里有他,便没有太多计较。   他这一世对床笫之事似乎没有太大兴趣, 除去头一次荒唐了些,狠狠折腾了她几番之外。   后头的日子便也克制了许多, 皆是一回便止,绝不会有第二次,这也让胭脂没有过多排斥。   这些时日,胭脂越发乖巧顺意、懂事听话, 颇讨了苏幕欢心,两人倒也顺遂甜腻地过了好一阵子。   苏幕每每见她都会带些贵重的玩意儿给她,单单女儿家戴的金银首饰,就送了一屉又一屉。   可胭脂并不是很喜欢, 比起这些金贵的首饰,她更喜欢头上这根花木簪,便也没怎么戴。   苏幕本还想将她捧成个角儿,可胭脂不愿意,她总觉得这样很奇怪,那感觉就像是勾栏里的娼妓伺候得恩客满意,便能得大把的好处。   胭脂每每想到此心中皆是不喜,可以一见到他,便又都忘到脑后了,等他走了,心头又是一阵空荡荡。   春去秋来,戏楼后院的古树都染了金黄,嫩青的叶儿成了一片片枯黄,早秋的凉风微微一吹,便从枝头打旋儿落下,院子里落了一地金灿灿,极为好看。   胭脂站在后院看了慢慢落下的叶儿许久。   她想,上一世的事过去了便就让它过去罢,本就是她自己负他在先,怨不得后头他喜欢上旁人,虽然他们后头的结局不好看,但这一世努力一下,或许不会再像以往那样。   她本就不喜纠葛烦杂,如今也想通了,既然喜欢他,这一世便好好对他,他与顾云里的纠缠已然过去,她也不必再为顾云里避劫,好歹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办事了。   可她不知,她自己心中是这样想的,苏幕……却不是。   已经整整六十天了,他没再找过她,一下凭空消失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戏班子里的人早就看清了,这不过是个纨绔子弟,一时兴起玩弄了个小戏子,现下失了新鲜劲头,自然就不会再来了。   这本就是戏班子的规矩,雪梨园说得好听了是京都的戏中魁宝,但揭开了瞧,还不就是那些权贵的玩意儿,不过披了件好看点的外衣罢了,门面上镀了层金,里头其实和勾栏没什么区别,皆是迎来送往的营生。   要说胭脂也不是头一个拎不清的戏子,这种事情戏班子里常常有,最有名的就是十几年前的那个旦角儿九树香,年纪轻轻就成了戏班里的台柱子,面皮生得可真不是一般巧,身娇体软,唱得一手好戏,颇得京中权贵喜爱。   后头追着捧着的富家子弟数不胜数,九树香千挑万选,看中一个京中贵家之子。   相恋之时,海誓山盟的话儿说了个遍,末了该娶妻的时候还不是回了家,安安份份得娶妻生子,以往的风流韵事皆被传为雅谈。   可九树香看不透啊,还真以为人家真会将一个戏子纳进府里,平白让家族遭人笑话。   九树香这一等就等了两年有余,那贵家子妾室一个接一个地往屋里抬,早早忘了有她这么一个人。   九树香这才灰了心,彻底看了明白,隆冬腊月的半夜里便投河自尽了。   后头这些传到人贵家子的耳里,却只得了一句,‘傻子。’不痛不痒便抛到脑后了。   人家摆明把你当个玩意儿,高兴时哄哄说些好听的,竟还当了真,可不就是个傻的吗?   这戏子那里能动真心呀,这心捧出来也不会有人珍惜的,向来低贱的玩意儿哪值当人看得上眼。   胭脂本是戏班子里最自在,看得最开的那一个,如今却困在情字上面跌跟头,叫人如何不唏嘘,是以戏班子里的人看胭脂的眼神皆是怜悯可惜的。   胭脂默站了会儿,才转身往屋里去,后头一阵脚踩着落叶声传来,她不由转头看去,见了来人却是周常儿。   胭脂微微垂着眼睫,有些失落,正打算转身回屋,却听周常儿在后头唤她,“胭脂。”   胭脂便停下脚步又看向了他。   周常儿微微一笑,末了,神情又有些纠结,片刻后才开口问道:“你可是在等苏公子?”   胭脂闻言唇瓣微动,想要否认,却又不得不承认,她确确实实有些想他,刚头可不就是下意识地在等他吗?   周常儿默了半响,略一斟酌才缓声说道:“我前些日子去陈大人府上唱戏时瞧见了苏公子,便特地打听了一二,苏公子这些日子都在扬州,未曾出远门……”周常儿略顿了顿,“我见他身边还坐着上回儿咱们在猎场见过的那个女子。”   胭脂闻言微微一怔,心口一闷,难受地说不出话,只慢慢垂了眼看着地上的片片落叶,默不作声。   周常儿见状轻叹了一声,“胭脂,苏公子若是心里真有你,早便来了。   可真不是我说的不好听,那姑娘通身的气派,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与苏公子站在一块儿可是门当户对的一对佳偶。   我们这些下九流的戏子哪里能比得人家一根手指头?”   胭脂闻言眼睫轻轻一颤,眼眶酸涩不已,心头一阵阵闷疼。半响,她才微微笑起,笑里藏着些许酸楚,言辞苦涩难堪道:“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其实这些早有端倪了,他好久之前就不像一开始那样勤快地见她了。   一开始还每日相见,到后头的隔几日见一次,再到后来十几日都见不了一次,她就该知道,‘以色事人,焉能久矣。’这个道理。   他失了那个新鲜劲儿,又怎么会再来找她。   他都打算抛下她了,她却还在这处琢磨他们往后的日子,实在是可笑到了极点。   周常儿看在眼里,便劝道:“你还是早为自己做打算罢,你这性子根本不适合做戏子,还是趁早寻个好人家嫁了罢。”   见胭脂默然不语实在有些可怜,他想了想又另开一个话头,“我瞧着那蒋公子对你倒是真心实意,每每来总挂念着你,你不若费些功夫在他身上,讨得他欢心,说不准还真能讨个姨娘当。”   胭脂心口一片涩然,看着周常儿勉力一笑。   讨个哪门子的狗屁欢心,她现下只想讨阎王爷的命,都说了她接不了这活,还非要让她来!让她来!!!   现下好了,心口闷堵得不行,死又死不透,活又活不了的,简直就是活受罪。   胭脂正想着,忽一阵风平地而起,卷着地上的落叶荡起,又慢慢落下,衬得院里越发荒凉寂寥。   顾梦里刚从绣庄里卖了绣品,正提着木篮子往家中去,还未到家门口。   便见开前头茶馆的伯伯疾步而来,一见到顾梦里,便急声问道:“梦里,你哥哥在何处!?   快去寻来追你爹爹去,刚头也不知他从哪儿听说云里腿伤的事,叫他知晓了那个苏家的纨绔,便非要找上门去算账,我这一个没留神便没瞧见他了,这十有八九呀是去了苏府!”   顾梦里心里咣铛一下,手中的篮子跌落在地上,反应过来忙开口急道:“伯伯,我哥哥在城隍庙那处摆摊卖字画,请您派人去说一声,我这头先去,晚了可不得了!”说完,等不及人回答,便转身急忙往苏府方向跑去。   那老伯见状忙急着开口喊道:“艾,梦里,你一个姑娘家去有什么用啊!”可人一溜烟就消失在巷口,他有心去追,跑了几步却喘得不行,没得法子,只能赶紧回了茶馆,派了小二去城隍庙寻顾云里。   顾梦里一阵疾跑而去,到底是女儿家,跑得再快也是费了些时候,还没到苏府,他爹那头已经拦住了正要出府的苏幕,指着他破口大骂,“你便是那个烫伤了我儿的恶霸,我儿与你有何仇怨,竟得你下此毒手!   长得人模狗样,没想做出这般恶事,猪狗不如的东西,别想着我能轻易饶了你,我一定要将这事报官,叫你好瞧!”   苏幕静静听着,一旁的小厮忙拉着说书人,往他肚子上使劲挥了几拳,那说书人不止没停了叫骂,还骂得越发的凶,怎么膈应人他就怎么骂。   苏幕长睫微垂,眼里隐约透出了些许不耐烦,看着说书人淡淡吩咐道:“让开。”   几个小厮听得此言忙放开了手,站到一旁。   说书人以为他怕了,正打算开口再说,却不防苏幕猛地一脚踹来,只觉胸间骨头尽数断裂,说书人闷哼一声,一下飞了出去,“砰”地一声扑倒在地,嘴里吐了一大口血,染得身上布衣一片鲜红,一大滩血迹落在青石地上,周边星星点点的鲜红,触目惊心。   顾梦里刚到便见了这一幕,心头大骇,慌声叫道:“爹爹!”又见苏幕一步步靠近她爹,她忙冲上前去拦在前头,瞪着苏幕咬牙切齿恨声道:“你若再敢碰我爹爹一根头发,我就跟你拼命!”   苏幕平平静静看着顾梦里,片刻后,突然微微笑起,像是碰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周常儿:“为什么我总是作为知心姐姐出场?”   醉生:“这不应该是我的活儿吗?”   芙蕖儿:“呸,死娘炮,想的美。”   曹班主:“你们还闹到这儿啦,能耐啊。”   ps   丹青手:“早安~小精灵们~新的一天 ” 第114章   事情传到胭脂耳里, 已是傍晚时候了。   胭脂忙赶到顾家院门口, 见得一路触目惊心的血迹, 她身子一晃, 险些没站住脚。   顾家大门正敞开着, 一旁的街坊老邻皆聚在门口议论纷纷,   “顾老这是得罪了谁呀, 被打成了这样?”   “谁知道呢, 刚头背着进来的时候, 嘴里还直呕血呢, 这么大年纪也不知在哪受的罪。”   “我是瞧见了的,是个富家子弟,想是和顾家小子有了过节, 那人瞧着丝丝文文的,却没想到下手这般狠绝, 顾老这一大把年纪也不知挨得过挨不过?”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这凶恶之事,未免也太过嚣张了, 怎么着也要报官,将这人下了大牢去。”   “报官又有什么用啊,那人瞧着就有钱有势,赶明儿打点好了官府, 还不是一两天就给放了出来,顾老一家人微言轻,如何是人家的对手?”   胭脂闻言微垂了眼睫,默不作声地站着。   片刻工夫, 大夫就从里头走了出来,顾梦里一路跟出来拉着那大夫的胳膊哭求道:“大夫求求您了,您再想想办法救救我爹!”   “大夫,您别走,您一定有办法的!”顾云里一下拦在那大夫面前,情绪激动道。   “胸骨都震碎了,这伤真的没法治,你们还是收拾收拾准备好后事,多陪人最后一遭罢。”大夫见惯了生死,自然没把这些放在眼里,只不过见得两人可怜才多嘴道了一句。   顾云里闻言整个人都晃了一晃,神情绝望悲凉,顾梦里一下瘫软在地,美目聚泪,片刻间便又泪流满面,只摇头喃喃道:“不会的,怎么可能……”   大夫见状轻叹一声,便抬步离去了。   一旁站着的纷纷出言安慰,顾云里才回过神来,强忍这心头悲痛,流着泪扶起伤心欲绝的顾梦里,搀扶进了屋。   众人皆唏嘘不已,又站在门口议论守着,怕顾氏兄妹过会子受不住,到了半夜才挨不住散了去。   夜风寒冷刺骨,月色如水倾倒而下,洒了满地,巷子口的老树随风轻摆,仅有的几片枯黄叶儿被吹落下,只余一棵枝干上光秃秃的枯树立在巷口,显得越发荒凉凄楚。   胭脂在远处站了许久,才慢慢踱步出来, 站在顾家门口看着敞开的大门,许久都提不起勇气迈进去,现下只觉羞愧难当,苏幕的所作所为让她根本抬不起头来。   她这些时日错了太多,满脑子情情爱爱,却忽略了苏幕的为人,连着三世,他一直没有改变过本心,从来视人命如草芥,毫无怜悯良善之心。   这样的人,她究竟爱他什么,连人最基本的正直良善都做不到,她是疯了才会想要和他过一生。   可是……道理她懂又如何,真到这情字上头又如何拎得清楚,胭脂越发觉得自己没什么用,连心都管不住一二,眼睫轻轻一眨,一滴滴泪砸落在青石地上,慢慢晕染开,最后被风吹干了去,了无痕迹。   胭脂静静站着门口,忽听里头高喊了一声 “爹!”接着又隐隐约约传来了哭声。   胭脂猛地闭上眼,寒风萧瑟,心头冷意渐起,只觉一阵阵锥心刺骨,绝望而又迷茫,她喜欢的人是这样一个歪门邪道,叫她如何不难过。   院里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听顾梦里哭喊道:“哥哥,你别去,咱们去报官!”   “你放手 ,我要去杀了他!”   “哥哥!”只听一阵拉扯声,顾云里手拿菜刀杀气腾腾迈出了门 ,见胭脂站在门口微微一怔,继而拿着菜刀指向胭脂,“ 你还来干嘛,滚!”   胭脂看着他手上的菜刀,平静问道:“去哪儿?”   “由得你管!”顾云里见胭脂不让道,便径直绕过胭脂怒气冲冲往前头去。   “哥哥,别去,他根本不是人,你这样去肯定....... ”顾梦里急得忙追上拦抱住顾云里,哭得梨花带雨。   顾云里被死死抱着寸步难进,一时泣不可仰,哽咽道:“梦里,你放手!”   胭脂默了许久,才开口缓缓道:“顾云里 ,去了苏府你连大门都未必进得去,真以为一把菜刀便能帮你?”   “你说什么? !”顾云里怒目而视,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去和胭脂拼命。   顾梦里忙按着顾云里的手,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把刀挥出去。   胭脂微垂了眼睫,慢声道 :“你若是能打得过我,我便不再多说一句,随得你去 。”   顾云里见胭脂如此小看自己,不由越发愤怒,加之心头悲戚难过,彻底失去了理智,猛地甩开了顾梦里,双目赤红,怒吼着拿刀砍向胭脂。   顾梦里心下大骇,“哥哥!”   胭脂微一侧身避过,脚下微移身形极快变换着位置,黛色裙摆在浓重夜色里微微扬起,身姿灵巧轻盈。   顾云里怒极,毫无章法地乱砍乱挥,愣是没有碰到胭脂的一片衣角,一时气急败坏,猛地将手中的刀扔向了胭脂。   顾梦里在一旁吓得惊声尖叫,在这半夜深巷尤为吓人。   胭脂微微闪身避开,“咣铛”一声刀落在了地上,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极为突兀。   顾云里站在原地直喘气,刚头的怒火发泄了大半,慢慢恢复了理智。   顾梦里忙上前扶住他,心中无助至极。   胭脂看了他半响才开口道:“连我的衣角都碰不到,你还想要去找苏幕,你可知道他身边随便一个小厮便能叫你落个半身不遂。”   顾云里也清楚自己根本无能为力,一时悲愤到了极点,猛地一拳砸在了院墙上,一拳又一拳,嘴里发出一阵阵痛苦绝望的撕吼,手受伤了也不停歇地砸,血迹沾染在院墙上,看着只觉触目惊心。   顾梦里见状悲戚到了极点,再也撑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胭脂不敢再看,便别开了眼去,半响才开口问道:“今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胭脂冷静稳当的模样,让顾梦里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忙哭述道:“今日爹爹知晓哥哥腿伤的真因,便非要去找那苏幕算账,我到了的时候苏幕已然动手了……”   胭脂心头一凛,看着顾梦里问道:“你给他瞧见了?!”   顾梦里不明所以可还是哭着点了点头,“我上前狠骂他几句,他才没敢再逞凶!”   他被骂得不敢?   怎么可能!   顾梦里骂了他却安然无恙地全身而退,只有一个原因,便是他看中了顾梦里,现下指不定要出什么阴招拿捏顾梦里。   胭脂想到此只觉头痛欲裂,这千避万避还是这么一个死局!   顾云里闻言强压下心中的悲伤,看向前面站着的胭脂,眼里满是入骨的仇视怨毒,“你和他根本就是一丘之貉,不用来我们这里装什么好人,你回去告诉他,此仇不报,我顾云里誓不为人!”   胭脂闻言怒极,言辞激烈斥道:“报仇,拿什么报,你是天真还是愚蠢?!   一无所有要怎么和苏幕斗,就凭一把菜刀,没有那个本事就别充那么大的头没得白白送了死!   我现下就告诉你,若是再这般只凭心中意气行事,你连你妹妹都护不住一二!”   顾云里听着前头还是一阵阵怒火攻心,待听了后半句心下猛地一沉,“你什么意思?”   “你觉得他是能骂走的人?”胭脂话中有话回道。   顾氏兄妹闻言如何猜不出意思,一时皆抬眼看向她,神情无助到了极点。   胭脂默了半响,才开口道:“此处留不得了,我在扬州曾认识一个大户人家的老爷,为人爱打抱不平,心地极是良善,我将你们引荐给他,你将这事与他一说,他必会相帮。”   顾云里看着她半信半疑,“我为何要相信你?”   胭脂看了他半响突然轻声笑起,笑里满是苦涩嘲弄,片刻后才开口缓缓道:“你只能相信我,你现下的情形根本毫无赢的可能,只有我能帮你。”   夜色渐浓,巷子里一片寂静,只余风声呼呼作响。   胭脂让顾氏兄妹尽快料理了后事,她这头回了戏楼收拾好了行囊,枯坐了几个时辰。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戏楼里慢慢热闹起来,胭脂与曹班主说有事离开几日,又暗暗打点好了一切,将鸟儿和兔儿皆托给了周常儿,打算送顾云里归了本家,便不再回来。   可她却没料到,曹班主早已暗暗留了心眼,他在京都权贵中厮混了这般久,又如何不知权贵的心思?   苏幕虽然不闻不问了,但不代表他同意这个女人不经他允许跟别的男人走。   所以早在胭脂失魂落魄地去了顾家,他就暗暗留心,胭脂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派了人去了苏府。   胭脂毫无所觉,换了方便赶路的便装,雇了辆马车,停在顾家等顾氏兄妹,没过多久,顾云里就抱着骨灰盒出来了。   胭脂视线落在那盒子上,心中极为复杂,只觉一股气郁塞于心中,怎么也透不出来。   顾梦里跟在后面一步一回头,眼中满是眷恋伤感,她不明白好好的一个家怎么就成了这样?   一想起自家爹爹的笑容还在眼前,转眼间却都成了空,一时更是悲从中来,忍不住痛哭出声。   顾云里握紧了手中的骨灰盒,想起养父带他恩重如山,一时不禁潸然泪下。   胭脂看在眼里,心中越发恨苦了苏幕,怨他为人这般残忍冷血。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终于开始了,我忍了好久,终于可以大虐特虐了,终于让我等到这一天了!你们一个也别想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胭脂:“……”   苏幕:“……”   顾云里:“……”   顾梦里:“……”   ps   有情提示:“接下来请一路打伞,前方时不时特大暴雨,基本没有晴天,另可带上锅碗瓢盆时不时抽打作者,码字如龟爬的手残又到了两天囤存稿的日子。”   丹青手:“= =”   丹青手:“能不能给我的爪子留点体面……”   大写加粗滚轮提示:可能会时不时抓虫,好像在榜是可以改错别字的,反正我忍不住了,修了再说 第115章   树影斑驳, 层层叠叠的林中, 马车在林间道上飞驶而去。   胭脂赶了一段路便觉着有些不对劲, 一拉缰绳停下马车, 神情极为复杂地看着前方。   坐在一旁的顾云里, 全身一下紧绷起来,神情戒备看向前方, 沉声问道:“怎么了?”   顾梦里也从里头掀开了车帘, 娥眉微蹙, 看着四周寂静的林子, 神情极为凝重。   胭脂见得二人这般如临大敌,一时有些尴尬,前头真没什么人, 她……只是找不着路,旬家的方向似乎是往这条路去, 又似乎不是……   这林子的树长得都差不多,她驾着马车行了这么远, 这路就一直没变过,莫名让人有种走不到尽头的古怪感觉。   胭脂微微语塞,默想了片刻才看向二人,“我摸不准方向, 你们在这此处歇着,我去前头看看路。”言罢,又将手中缰绳递给顾云里,二人还未回过神时便从马车一跃而上, 飞踏过林,身姿干净利落,衣带飞扬,黑衣一下融入夜色,眨眼间便消失在了林子里。   此处树木太过密集,地形复杂偏僻,林子里头一片漆黑,幽深寂静,雾气极重,五步开外便能瞧不见人,极难辨路。   胭脂这一探路就已然花费了半个时辰,待摸清了大概方向忙原路返回,待到近了原来的位置,却发现只余一辆空马车。   环顾四周,竟空无一人。   胭脂脚下微顿,忙疾步上前掀开车帘子,里头也是空荡荡的,只余端端正正摆着的骨灰盒与行囊。   四周一片寂静,只余夜风打在叶儿上沙沙作响,衬得林中越发瘆人。   胭脂心下微沉,伸手拿起放在马车上的刀,微微侧耳细听,带一听到远处细微声响,她转身疾走几步,一个飞身跃起,踏叶林间,往那处方向飞快略去。   待到近前,便见顾氏兄妹在林间小道里相携而逃,身后几人紧追不放。   胭脂慢慢俯身近前,悄无声息隐在树间,这些人她见过,是苏幕身边的小厮,他们来了,那苏幕自然也来了。   胭脂只觉艰难得很,他竟然这般快就追了过来。   顾氏兄妹一个是文弱书生,一个是弱质女流,如何敌得过这些人的速度,不过片刻工夫,他们便被拦了下来。   顾云里忙将顾梦里护到身后,看着他们厉声道:“你们究竟要如何?!”   几个人拦着他们去路,却不接话。   林间雾气渐深,又随风拂去,不远处慢慢走来一人,鸦青衣袍系着同色腰带,腰间缀着一块暗金镶玉,手中的折扇坠着暗青暖玉,墨发用暗金雕花冠束起,额前微有发丝垂落,眉眼如画蕴染风流,行走间清贵之势压人三分,如玉的面容隐含一丝‘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平静。   胭脂看着他微微一怔,他们好些日子没见,现下骤然瞧见竟有几分陌生之感。   他站定几步前,神情淡漠看着二人,忽言辞轻缓道:“胭脂呢?”那稀松平常的语调叫人心头莫名一紧,尾音慢慢落下,胭脂不由下意识放缓了呼吸。   顾氏兄妹看向前头站着的苏幕满目仇视,闻言皆闷声不吭。   一旁站着的苏安冷不防一拳挥向了顾云里的肚子,顾云里闷哼一声,疼得直不起腰。   顾梦里吓得尖叫一声,忙伸手扶住他。   苏幕神情淡漠看着,也不说话就静静等着,显然他若是没等到一个满意的答复,这顾云里必然是会活生生打死在这儿的。   胭脂越发握紧手中的刀,目不转睛看着,她连六成的胜算都没有,绝不能贸然行事。   苏安并几个小厮见他们不回答自家公子的话,撩起了衣袖准备大干一场。   顾梦里见状忙看向苏幕急声道:“我们兄妹二人根本没见过什么胭脂!”   顾云里看着他,不由讽刺道:“你这种人是要用用胭脂,遮遮面上的残暴之相!”   苏幕闻言看了顾云里,半响,突然垂首轻声笑起,折扇在指间轻轻一转,神情颇有几分漫不经心,笑看他们,明知故问道:“二位这般披麻戴孝,可是家中出了什么变故?”   顾氏兄妹闻言皆恨不能生啖其肉,饮其血,将眼前这人挫骨扬灰,已解心头之恨。   顾云里闻言发指眦裂,胸腔剧烈起伏,暴怒到了极点,恨声道:“苏幕,我顾家与你不共戴天,似你这般罪恶滔天的畜牲,早晚有一天不得好死!”   苏安狠踹了顾云里一脚,顾云里直往地上跌去,顾梦里连带着倒了下来。   顾云里被踢得狠了,一时竟有些站不起身。   顾梦里在一旁慌叫道:“哥哥!”   苏幕看着他们神情淡漠到令人发指。   胭脂神情凝重,心慢慢沉了下来。   顾梦里眼含恨意看向苏幕,既然怎么样都是死,何不直接和这人拼了命去!   她猛地站起身拿下发间的银簪子冲向苏幕。   一旁小厮见状也不拦着,上回儿公子可不就放过了这姑娘,还让人打听了住处,可不就是瞧上眼的意思。   这姑娘面皮生得这般好,心思又单纯得很,拿了根银簪就想着杀人,天真烂漫得实在叫人不忍心动手。   苏幕静静看着,待人进到跟前,才慢条斯理伸手擒住了顾梦里的手腕,反手一折。   这力道自然是不轻的,顾梦里疼得倒抽一口凉气,死死咬着牙硬是一声没吭。   苏幕微一挑眉,手上用劲,顾梦里终是挨不住痛叫出声。   顾云里一声怒吼,“畜牲,你放开我妹妹。”   苏幕微微一笑,漫不经心道:“你这妹妹倒是能忍,比你有出息得多.......”苏幕微微一顿,故意用折扇轻轻滑过顾梦里的脸,神情恣意,意味深长道:“且来得这般巧,我怎么可能轻易放开?”   顾梦里眼里恨意更盛,恨不能当场就杀了苏幕。   胭脂闻言心口一刺,既而又觉胸口一阵阵闷疼。   顾云里忙挣扎着起身往前冲,一旁的小厮上前拖住了他,顾云里挣脱不得,只能恶狠狠看着苏幕暴怒道:“苏幕,你要是敢碰我妹妹一下,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苏幕权作没听见,只微启薄唇淡淡问道:“我再问你一遍,胭脂在何处?”那平平淡漠的语气莫名让林中气氛平添压抑之感。   “你先放了我妹妹!”   苏幕闻言微垂眼睫,片刻后,忽平静说道:“既然如此,我便只能送你一程了。”他眼神一暗,猛地推开了顾梦里,突然出手袭向了顾云里。   胭脂没料到他突然出手,这眼看顾云里就要送命,她顾不得那么多,只能从树间飞快跃下挡在顾云里面前。   下一息,苏幕近到跟前,一掌猛地落在了胭脂胸口。   胭脂被这一掌击地往后一倾,猛地撞到了顾云里身上。   苏幕微有怔松,面上竟有些几分反应不及的错愕。   胭脂生受这催心一掌,脸色骤白,继而不带半刻停顿,猛地抬脚用尽全力狠狠踹向了苏幕。   苏幕受力不稳,连退几步往后倒去,吓得身后小厮忙七手八脚地上前扶住他。   苏幕借着小厮猛地站起身,额间微有发丝垂落,抬眸看来,眉眼骤染凛冽杀意。   胭脂呼吸渐乱,抬手按住胸口,心中后怕不已,这一掌要是搁顾云里身上,只怕早已气绝,苏幕下手实在太狠绝,连她也受不住一二。   胭脂喉头腥甜骤痒,微微一咳,猛地喷了一口血。   “胭脂!”顾云里忙伸手扶住胭脂,神情极为担忧害怕。   苏幕看在眼里,忽缓缓说道: “胭脂,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那模样神情跟捉奸在床的相公没什么分别。   胭脂见状突然笑出了声,他摆明将自己当做娼妓玩弄,现下又这副作态可不就是有趣得很吗?   苏幕眼眸渐暗,黑漆漆的眼看着胭脂,只觉瘆人。   林中静地只余沙沙风声,夜风微微拂过苏幕的衣摆,他微垂眼睫,眼里神情莫测,半响才轻掀眼帘看了过来,手中折扇微微一转,抬步向这处缓缓走来 。   胭脂全身紧绷起来,胸口的伤隐隐作痛 ,目不转睛地看向他一步步而来。   苏幕渐近眼神突然一变,凛冽阴狠,猛地伸手袭来。   胭脂抬手拿刀一挡,只觉手一下被震麻了。   苏幕淡漠着眉眼,手中折扇微转,带着凛冽风劲伸扇袭来。   胭脂忙伸手一挡,只觉入骨之疼,胳膊骤然失了力,她忙后退几步避开,手还在微微发抖。   苏幕几步上前,一刻不放出手擒拿,胭脂忙一个闪身迅速避开,足尖轻点,一个飞身而上隐入树间。   苏幕一击落空,轻身上得树间 ,追着胭脂而去。   顾云里见状一急,忙追赶而去,才跑了几步就被一旁的小厮拦住,他神情顿如阴云密布,这一遭只怕三个人都要折在苏幕手里了。   林中弥漫着雾气,衬得树上叶儿深绿苍翠欲滴下水。   胭脂几个起跃一下扑落在地,她实在跑不动了,苏幕简直如蛆附骨,她竭尽所能也摆脱不了。   她强忍胸口的闷疼往林子更深处疾步行去,不过行了几步,胸口突然一阵令人窒息地刺疼,她忙扶上一旁的树干剧烈喘气着。   时间不等人,苏幕这一世偏偏不是个路痴,要不然她哪用得着这般狼狈。   胭脂微蹙黛眉,略缓了缓,才强忍着疼往前而去。   后头一阵细微动静,胭脂眼神一凛 ,忙快步掩到树后闭气凝神,此处树林密集,雾气弥漫,这般一藏极难看见。   片刻后,身后脚步声渐近,胭脂一时心跳如鼓,后背都微微汗湿。   “胭脂 。”   作者有话要说:  顾云里:“我和苏幕绝对八字不合!”   丹青手:“你和他八字合才是奇怪……”   顾云里:“……”   ps   丹青手:“小精灵们,我又被放出来啦哈哈哈,笔芯笔芯~” 第116章   胭脂心下大骇, 手慢慢握紧刀柄, 又疑心有诈, 硬是不敢动一下, 周遭都是雾气, 她根本确定不了苏幕的方位,一下有些战战兢兢起来。   林中雾气越加弥漫, 氤氤氲氲, 静谧幽深, 偶有几声虫鸣衬得周遭更加寂静阴森。   胭脂琉璃色的眼珠不安转动着, 一遍又一遍地查看四周,整个人紧绷到了极点。   这般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动静 ,才暗暗松了口气, 可她心里还是隐隐不安,便又耐着性子站了小半个时辰, 林中的雾气渐渐消散,她再呆下去也不安全, 胸口的疼痛已然渐缓,胭脂才慢慢从树后走出来,正对上了静静站在林中苏幕。   胭脂脚下骤顿,瞳孔不住收缩, 他竟然还在,且这般悄无声息地静静等着!这心思是何其的病态阴鸷,明明知道她的位置,竟然……   他根本就是故意让她提心吊胆, 捉弄着她玩。   苏幕见她出来才微扬嘴角,眉眼染上一丝古怪笑意,略带一丝关切温和问道:“胭脂,你怕吗?”   胭脂看着他忍不住打了寒战,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浑身警惕地看向他。   苏幕安安静静站着,鸦青色的衣袍衬得他面若冠玉,斯文温润,瞧着便是一派谦谦君子的模样,可却只是表面上瞧着像罢了。   胭脂一想起他枉送了无辜之人的性命,心头就一阵戚戚然,眼眶不由一阵发涩,她默了许久才低声问道:“那个老者死了,你心中就没有半点愧疚吗?”   苏幕微垂眼睫,平平静静回道:“怎么,为你的奸夫抱不平?”   胭脂黛眉微蹙,根本不想接这种毫无意义的话,她只执着于那个答案,虽然这个答案她知道,可她还是想从他嘴里听到不一样的话,“你有没有后悔,哪怕是……一点点。”   苏幕轻掀眼帘看过来,面上带着淡淡讥讽,慢条斯理嗤笑道:“我做事从来不后悔,现下倒是有些可惜没将他儿子一并杀了。”   胭脂闻言猛地闭上了眼,只觉心头酸涩难当至极。   半响,她才慢慢睁开眼看向苏幕,她早该知道的,他这样的人能有什么怜悯之心。   胭脂只觉心中一阵阵闷疼,失望透顶之间怒意渐起,她抬手握住了刀柄,慢慢拔出了手中的刀,一字一顿尖利道:“好一个没将他儿子一并杀了,苏幕,你说的可真是太好了。”胭脂眼神骤然发狠,猛地扔了刀鞘,挥刀而前劈向他。   苏幕见她骤然上前眼里一沉,不慌不忙执着折扇随手一挡,将刀打了回去,右手为掌猛地击向胭脂。   胭脂忙收刀转身避开,黑色衣摆临空荡起,眼神一凛,半空间猛地挥刀以极诡异的角度袭向他。   苏幕侧身避过,刀锋擦过颈部,一缕发丝落在到刀身上,碰得刀锋截成两段,缓缓落下。   苏幕看着发丝微微落下,面上神情平静莫测。   胭脂一朝得手又挥刀往前,凌厉的刀面在月光下碎成千片,仿如千万把刀。   苏幕眉心微折,“啪”的一声展开折扇准确挡于刀刃,刀刃微颤发出清越吟声,动作干净利落,行云流水洒脱好看。   刀刃微颤,震得胭脂手腕一麻,疼痛顺着手臂传到胸口,震得她险些握不住手中的刀。   她勉力握刀,苏幕踏步向前,随手一扬收起折扇,以扇为剑猛地击于胭脂胸口。   胭脂收势不及被打了个正着,连退几步,胸口一阵尖锐刺痛,以刀撑地才勉强稳住身子,胸口疼痛一下荡开,一股血涌上头,她按住自己胸口,一阵疼痛难忍间猛地咳出血来。   这孽障下手太狠,挑的位置太准,如此伤上加伤,叫她越发艰难。   胭脂气息紊乱,胸口剧烈起伏,呼吸一下胸口便闷痛难忍,细嫩白皙的额间慢慢布满细密剔透的汗珠,唇瓣被血染红,嘴角一道血迹蜿蜒而下。   苏幕神情淡漠看着她,抬手摸过颈部,伸手一看,指尖染红,鲜红的血迹在皙白的手指上分外明显。   苏幕神色越发莫测,嘴角勾出一抹浅笑,在这阴森寂静的林子里越发诡异,瞧着便让人不寒而栗。   他看着胭脂许久,忽意味深长慢慢说道:“胭脂,你可真是好本事,藏得这般深。”   胭脂听在耳里,心头戾气骤起,言辞激讽道:“比不得公子好本事,畜牲装得和人一般。”   苏幕眼神猛地一沉,面上的笑一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胭脂慢慢直起身,手心一阵一阵发麻,根本握不住刀,她一边留心苏幕,一边抬手撕了自己衣摆衣角,将自己的手和刀柄一圈一圈裹起,死死缠住。   苏幕见状嗤笑一声,“不自量力。”   胭脂心头大怒,一扬手中的刀,刀锋带起凌厉的风劲,一字一顿尖刻道:“自不量力也好过没有良善之心!”   三世了,他终持畸心,残害无辜,她却一次又一次地无视、偏袒,她又如何没有错!   胭脂眼神凛冽,挥刀指向苏幕严厉道:“君子良善,济弱扶倾;君子方正,厚德载物。   你既行诸恶不辩善心,便该诛之!”胭脂微微一顿,眼里泛起水雾,片刻后狠下心肠,厉声道:“杀一人便该偿一命,做错了事就该付出代价,这才是道!”墨衣黑发,唇瓣染血,刀锋上的璀璨光芒染上眉眼,一息之间便能夺人心魄。   眉眼凛然正气,周身锋芒毕露,脱离于容貌之上的气韵本叫人心折,这就仿若一道光劈开云雾缭绕骤然洒下,叫人避无可避,猝不及防间顿失心跳。   苏幕看着她神情竟有些许怔然。   胭脂猛地飞身上前,举刀从上而下向他头顶劈去。   刀锋带着凛冽的风劲袭向苏幕,他才回过神,轻抬折扇暗使内劲,“啪”地一声打偏了刀。   胭脂狠蹙黛眉,猛地抬脚袭向苏幕腿间。   苏幕脚下微转,身形极快,眼还未察觉便已然轻移到她身后,伸手揽上她的细腰,抱过她软嫩的身子,薄唇贴上着她小巧玲珑的耳朵,言辞暧昧淡淡说道:“这般狠,踢坏了你往后要用什么?”   胭脂一时怒得面红耳赤,他竟还敢将自己当做娼妓一般耍弄,她胳膊一抬,耗尽了全力将刀挥向二人的脖子,索性来个同归于尽。   苏幕眼神骤然凛冽,手抬折扇狠狠打在她的手腕上,胭脂整个手臂一震麻,骤然失了力道。   她心下慌起,忙抬起另一只胳膊,用胳膊肘狠狠往后一击,打在苏幕身上,急欲脱身。   苏幕硬是不放手,腿往前一屈,狠顶到她的膝盖弯,胭脂腿一弯跪倒在地,越发力不从心,本来男子力道就大许多,如今硬拼力气,她如何能拼得过?   反应未及,苏幕已然猛地将她压倒在地,胭脂黛眉狠蹙,心头怒意迭起,死命挣扎起来,抬手向后胡乱挥刀。   苏幕抓住她的手向后一折,力道狠辣非常,半点不留情面。   “嗯!”胭脂闷哼一声,冷汗直冒,只觉手臂被他折断了,手上的疼痛连到胸口,一时没喘上气来,两眼一黑就疼晕了去。   苏幕面无表情默了半响,见胭脂毫无动静,便将人翻过身来,细长的眼睫垂下,额间汗湿,发丝凌乱越显苍白柔弱,仿佛刚头遭了一场蹂躏一般。   苏幕见人晕了过去,微微一皱眉,直起身正要将人抱起,却见她的手上还绑着刀。   苏幕默了一阵伸手去解,绑得极紧一时竟解不开,他狠一敛眉,手上动作越加蛮横,生拉硬拽狠狠扯开了布带,弄得细白的手勒起一道道红痕。   苏幕拿起刀用力一扔,“咣铛”一声刀子如同块破铜烂铁般落在远处,他瞧着满意了便站起身将胭脂一把扛在肩上,环顾四周微微分辨了方向,才带着“猎物”慢悠悠地往回走。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哈哈哈哈哈,这真的只是一片林子,你们脑洞好大都可以重新开一条线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最近评论莫名都感觉萌萌哒,可爱到爆,哈哈哈,   意见我看见了,谢谢,么么哒,双更(┯_┯),我修一章都要四个小时的废物,表示绝望,笑着活下去……”   众人:“= =” 第117章   苏安几个人将顾氏兄妹绑起, 回到马车一旁等了许久, 才见自家公子扛着人从林子深处走来, 他忙牵了马上前, 正伸手想接过胭脂, 还没触到衣摆便被苏幕避了开。   苏安微一愣,忙收回了手跟在一旁。   “胭脂!”顾云里见得胭脂昏迷不醒, 又这般被苏幕抗在肩上, 忙挣扎起来勃然大怒道:“苏幕, 你做了什么?!”   苏幕充耳不闻, 将胭脂如同块抹布一般搭在马上,见顾云里一副气到毛发倒竖的模样,只觉有意思得紧, 便漫不经心,言辞暧昧道:“还能做什么, 都瞧出来了却还明知故问……”   顾梦里看了眼苏幕,又看了眼软绵绵的胭脂, 二人衣发皆也有些凌乱,胭脂更盛,那模样一瞧就没少遭罪,她不由面上烧红了一片, 一时又羞又怒。   顾云里闻言怒不可遏,看着苏幕仿佛想要撕碎了他一般,恨声道:“你这样的人早晚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苏幕嗤笑一声,翻身上马, 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顾云里,意味深长缓声道:“可惜你永远等不到那一天……”他看向苏安,淡淡吩咐道:“将他送到陈府,让陈大人帮我好生招待招待。”   苏安闻言忙应了声。   午间日头高挂,从大敞的窗透进来,半空中轻尘微扬,屋里弥漫着淡而不觉紫檀香,微风从大敞的门漫进,檀木珠帘轻动,屋外偶有几声鸟啼清鸣。   苏府的仆从早已来来往往忙碌起来,孙婆子端着刚熬好的药,一路进了屋,昨个半夜里,公子爷带了两个姑娘回来。   一个让苏安绑着进到了别处,另外一个便是她现下伺候的这个,公子爷是一路扛进了自己屋里,又将人剥得只剩件里衣,一下塞进了自己被窝里。   这可真是叫孙婆子开了眼界,自家公子爷最不喜旁人近他的床榻,那榻上锦被每日一换都是俗成的规矩,却没成想能让这狼狈的小姑娘上了榻。   孙婆子看着苏幕打小长大的,如何琢磨不出这里头的意思,自然是要打叠起心思伺候的。   胭脂眼睫轻轻一颤,微微睁开眼,窗外的阳光透进来让她颇觉几分刺眼,忍不住眯了眯眼,待微微适应了才睁开眼。   床头垂着浅青色绣竹纱帘,微微起身见身上盖着整面绣麒麟瑞兽的暗青锦被,胭脂默了一默,还真没见过那个在被面上绣这么一大只的,实在有些说不出莫名古怪。   胭脂不由转头看向外处,却被巨大的蜀绣松柏屏风挡住,只隐隐约约看到屋外间人影晃动,屋外仆从轻声走路,小声打闹的细微声响。   这屋子宽敞明亮,布置大气雅致,一看便知是男子住的屋子。   胭脂微微一咳,只觉胸前伤口一阵闷疼,身上只剩了件单薄里衣,微微一抬右手,倒是没有断,只微微有些疼加之使不上力罢了。   胭脂一想起是在苏幕手上晕了去,不由眉心轻折,强撑着坐起身。   脚一动便发出一阵细微的声响,脚腕上像是带着什么东西,她忙抬手掀开锦被,细白的脚腕上拴着一条极长的细金链子。   胭脂微微错愕,不可置信地拉起那条金链子顺着看去,细长的链子栓着她连在大床柱上。   这简直就是把她当做畜牲一般拴着,胭脂只觉羞辱到了极点,顾不得身上的伤,拉着那条链子在手中绕了一圈,使了内劲狠狠一扯,那链子声响倒是大,偏偏半点没见断。   外间的孙婆子听到动静,忙绕过屏风进来,一见这模样忙笑着和善道:“姑娘醒了啊?”   胭脂闻言猛一抬头,满面怒气,看向那婆子也不接她的话,只气急败坏怒道:“那孽障呢,让他过来!”   孙婆子闻言也没半点意外,昨个儿公子爷还亲自寻了条金链子将这姑娘栓到了床榻上,她心中便有了计较,这姑娘八成是自家公子从哪处硬生生抢来的,现下自然也料到这姑娘醒来会有一场闹腾。   胭脂一时气急连着胸口直疼,她忙伸手捂住胸口轻轻喘气,太阳穴那处一阵阵地抽疼。   孙婆子忙上前安抚道:“姑娘稍安勿躁,公子爷还在外头办事,待到晚间便回来瞧你了。”   胭脂微微缓过气来,想起顾氏兄妹,便急问道:“和我一块儿的人你可有看到?”言罢见孙婆子一脸错愕,胭脂便晓得她必是不知道的。   胭脂一时只觉头痛欲裂,顾氏兄妹情况未明,她又这般伤重根本对付不了苏幕一二,好好的局越结越深,简直弄得一团糟!   胭脂默了许久,正要起身脚还被死死锢住,不由怒上心头,气得狠狠一捶床榻,又死命拉扯那金链子。   那链子极为牢固,无论胭脂如何使劲都扯不断,一时怒极抬脚踹向了床柱,连着床榻微微晃动了一下。   她便越发不管不顾死命狠踹,想要将那大床柱踹断了去。   孙婆子见她不顾自己身上的伤,便忙开口劝道:“姑娘可要小心身上的伤,这链子不急,等公子回来了,你好生与他说一说,自然会给你解了去。”   胭脂充耳不闻,猛踹那床柱许久,依旧纹丝不动,胸口的伤越发疼得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只一阵阵上气不接下气的垂死模样。   孙婆子见状忙道:“姑娘,你可别乱来,叫公子爷看见指不定要怎么……”   胭脂闻言眉心一跳,尖利着声儿怒道:“别跟我提那畜生!”心头气结至极,又拿起榻枕狠狠往地上砸去,见了眼前碍眼的纱帘又抬手一把扯掉,整个人活脱脱像条脱了水的鱼,死命蹦哒。   孙婆子给这模样唬得不轻,忙快步退了出去。   胭脂发泄了好一阵子,身上的伤实在撑不住了,才靠在床榻上拼命喘气。   孙婆子守在门外等到天黑,才见自家公子爷进了院子,她忙迎了上去,“公子爷,您可是回来了。”   “怎么样了。”苏幕边往屋里走边问道。   “午间的时候醒了来,药也没喝,饭也没吃,闹腾了好一阵,现下累得睡着了。”孙婆子忙快步跟上。   苏幕绕过屏风一进屋里,脚下一顿,看着里头微一挑眉。   可真能耐啊,榻上一片狼藉,纱帘给拽得七零八落,枕头落在地上,床上的锦被被拆的七七八八,里头的棉絮散满了床,些许落到地上。   胭脂侧躺在床榻上,黑色及腰长发散落在身旁,一张小脸欺霜赛雪,软嫩的粉唇,细长的眼睫微微垂下,现下正安安静静睡着的乖巧模样。   白色单薄的寝衣微微有些凌乱,细嫩的脚腕上拴着一条细金链子,链子下一道道红痕,微有破皮,一看便知是用力挣扎时落下的。   胭脂听得脚步声猛地弹开眼帘,见苏幕正往这处来,她慢慢坐起身一眼不错看着他。   苏幕近得榻前,随手抓了一把榻上棉絮,缓声淡道:“脾气倒是不小,将爷这榻糟蹋成这样。”   “把链子解了。”胭脂强忍着太阳穴抽疼,懒得再接他的话直接说道。   苏幕一身白衣衬得面若冠玉,唇红齿白的好模样,瞧着和善温润的谦谦君子,听得此言却一点都不温和,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胭脂的脚,猛地拉到身旁。   垂眼看了看上头的伤痕,又用手指勾了勾上头的金链子,缓声讽道:“怎么能解开呢,我瞧着这链子很衬你,你要是不喜欢,便再让人多打些,送来给你挑挑。”   胭脂闻言脸色一沉,猛地伸手为指戳向他的眼。   作者有话要说:  胭脂:“这被子真的很……他这一世的审美估计也……”   孙婆子:“姑娘别嫌弃了,这可是公子爷最喜欢的图案,大盛绣庄整整绣了一个月才赶出来的,你要是得了公子欢心,以后这被面图案就是你做主了,往后多得是兽给您选,”   胭脂:“= =……我不要……”   ps   丹青手:“我一定要死死忍住不剧透!忍住忍住啊” 第118章   苏幕微微后退, 抬手抓住她的手腕狠狠一折, 将人一把按在床塌上, 胭脂闷哼一声, 皙白的额间布满了冷汗。   一旁站着的孙婆子吓得不轻, 一声尖叫死死卡在喉头不敢发出。   胭脂疼得一阵阵冒冷汗,整个人都发颤起来, 这手只怕要被他弄脱臼了。   苏幕神情淡漠, 看着胭脂淡淡斥道:“再敢使这些恶毒的阴招, 莫怪我不留情面。”   胭脂闻言突然冷声笑起, 强忍着身上的疼,言辞尖利讽道:“再恶毒又如何比得上你,残害无辜连眼睛都不眨!”   苏幕默不作声看了她半响, 才面色不好看地松了手,朝孙婆子伸出手, “锁匙拿来。”   孙婆子忙将锁匙掏出来,上前递上来。   胭脂不可置信看向孙婆子, 若是早知道这锁匙在这婆子身上,她一早就脱身了,何须再跟苏幕纠缠不休?   胭脂顿时一阵气血上涌,他身边的人果然没有好人!   苏幕刚头被这般一刺, 自然没了好脾气,伸手一把拽起胭脂的脚。   胭脂被这骤然一拉,上半身猛地倒在床榻上,心中一阵戾气渐起, 若不是看他有解开这链子的意思,只怕又是一阵阴招百出。   胭脂心里想着,面上却是半点不显,只强忍身上的疼,垂着眼睫默不作声等着苏幕解开链子。   苏幕握着她的细白脚踝看了她一眼,见着一副怯生生的软嫩乖巧模样,才解开了链子上的小锁。   脚上的金链子刚一解开,胭脂眼神骤变,突然使了内劲狠狠踹向了苏幕腹部。   苏幕像是早有防备,往后退了两步,轻松避过。   孙婆子见状吓得“哎呦”了一声。   胭脂无暇顾及旁的,忙站起身从床榻一步跃上了窗边的黄花梨几案,正要跳窗而逃,苏幕已然从后袭来,一把抓住她的脚踝往后一拽。   胭脂被拽地一下跪到在案上,她忙用手撑在几案上,才不至于磕着,又强忍着胳膊上的痛,一脚往后使尽全力狠踹向他。   苏幕眼神一凛,不顾胭脂踹他,手上一使劲,猛地将她硬生生拽了回来。   几案“轰隆”一下应声倒地,胭脂被一下拽回了屋里,一只脚腕被他高高拽起,重心不稳,只能用面朝下双手撑着地,勉强支撑住了身子。   胭脂见挣脱不掉,越发气恨起来,手掌一拍地面,借力整个人半空翻转踹向了苏幕。   被他后仰避过,胭脂半空翻转一圈落了地,他的手还跟钳子一样拽着她的脚踝不放,胭脂眼神越发凶狠,“给我放手!”   苏幕越发用力捏着她的脚踝。   胭脂吃疼,便伸手为掌击向他,待苏幕伸手过来,她又中途换道,转掌为指戳向他的双眼。   苏幕狠一眯眼,快如闪电来抓她的手腕。   胭脂这才提劲猛地踢向了他,力道之狠让苏幕猝不及防,连连后退了几步,在孙婆子的惊呼声中撞倒了后头的大屏风。   “砰”的一声巨响,屏风倒地掀起极大的风浪,震得一旁珠帘猛烈晃动。   力是相冲的,胭脂这处也没好到那里去,被自己的力道硬生生撞飞到床榻上,后脑勺磕到榻里的墙面上,疼得差点没一下晕过去。   孙婆子站在一旁,见状吓得呆若木鸡,她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家公子爷这么个见不惯就处理掉的性子,还能和个姑娘死磕到这个地步。   胭脂还没缓过劲来,苏幕这厢已经慢慢站起身,面色微沉,看着她的眼神越发古怪,瞧着竟有些病态,再加之白衣墨发,容色出挑,斯文有礼的温润模样反差着,倒让人越觉诡异。   片刻后,他脚下微动往这处而来。   胭脂微一蹙眉,只觉难缠至极,强撑着起身一步跨下了床榻。   才一下榻,苏幕这厢已至跟前猛地伸手袭来,胭脂忙抬起另一只手硬接了他一掌,掌力顺着胳膊震到了胸口的伤,胭脂面色骤然一白,后退一步嘴角溢出了血。   下一刻便被苏幕按在了床榻上,坐在她身上,半点不留情面,抓住她受伤的胳膊往上按住在榻上,疼得她直冒冷汗,加之如此姿势让胭脂越发气苦,死命喘气咬牙怒道:“给我下去!”   苏幕闻言眼神一狠,手上越发使劲,胭脂只觉手骨都要给他捏碎了,一时疼的额头直冒冷汗,动弹不得也说不出半句话。   苏幕俯身锢着她的手,呼吸微有紊乱,居高临下看着胭脂,慢条斯理语调危险道:“再敢跟胡闹妄来,信不信我把你的腿砍掉?”   胭脂看着苏幕眼神越发冰冷,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嘲讽道:“怎么不信,你砍人跟砍豆腐块似的,厉害得很!”   苏幕不怒反笑,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她嫩滑的脸蛋,意味深长调侃道:“讨厌爷?   可惜你再讨厌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被爷压榻上摆玩。”   胭脂闻言怒目含煞,看着苏幕眼里都能喷出火来,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她如今看他百般不顺眼,又如何肯在口头上输了他,便又冷声刺道:“苏幕,你有本事等我伤好了再来比过,这般趁人之危,也不嫌得胜之不武!”   苏幕会上当才有鬼,他管你受不受伤,他要真像表面上看到这般君子模样,会讲公平讲道理,胭脂那还需要如此费劲?   是以胭脂听到回答是自然一声嗤笑。   胭脂越发气苦,恨自己将一半精力花在唱戏上,她若是早知今日,必会没日没夜的练武,也不至于落个这般受制于人的狼狈下场。   她是真有些吃不消了,苏幕这条破裤子比她想象得还要缠脚,才昨个儿到今,她已经从头到脚皆受了伤,一时越觉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本想先缓一缓,却没想到本还正常的苏幕突然收了笑,面无表情掐住她的下颚,眼神狠厉至极,“说,和那奸夫成事了没!”   胭脂闻得此言,只觉侮辱到了极点,这说得都是什么混账话,竟然把顾云里和她联到一起,她是这般淫.乱弟子的畜生……胭脂想到此突然卡着,眼神复杂地看着苏幕,她可不就是个畜生……   她越发恼羞成怒骂道:“你胡说什么,你以为旁人都像我们二人这般苟且?!”   苏幕静看了她半响,突然抬手拽下了垂落在一旁的纱帘,三下五除二将胭脂困成了麻花,那动作粗鲁的跟捆猪没个区别。   胭脂越发气急败坏叫骂道:“孽障,你放肆!竟敢这般对我,你这个忤逆不孝的畜生狗屎!我真真后悔当初没一掌将你拍死,让你活到今日这般不可理喻的地步!”   苏幕愣是充耳不闻,眼帘都没抬,待捆好了便站起身将胭脂打横抱起走到外间,当块抹布一般扔在了外头的榻上。   胭脂在榻上滚了一遭又被裹着动弹不得,只拿眼怒瞪着他,眼神像是要杀人。   苏幕走到桌案旁的凳子上坐着,不发一言地看着她。   孙婆子到底年纪大见多了风浪,早已回过神来,现下见二人消停了,忙唤了丫头进来将屋里收拾干净。   外头的丫鬟进来,瞧见了胭脂被捆成个粽子,如何能不好奇,皆忍不住拿眼偷瞄。   胭脂面上一阵阵发青,浑身上下又没一处是不疼的,便闭着眼睛不去看苏幕,索性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苏幕看了半响,才开口淡漠微讽道:“胭脂,你可真是能装,在我跟前演了大半年的兔子。”   胭脂闭着眼充耳不闻,再和他接话也讨不了什么好,都绑成了这样她还往哪处逃?   孙婆子见苏幕脸色慢慢沉下来,才上前问道:“公子,这时辰也不早了,可要用膳?”   苏幕看了胭脂半响,才淡淡“嗯”了一声。   孙婆子闻言忙唤了人来摆饭,待饭摆好,苏幕拿起筷子便自顾自地吃饭。   胭脂浑身不舒服,闻着饭菜香味都觉得不舒服,半点胃口也提不起,不能吃饭倒也没什么。   只孙婆子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这小姑娘一整天也没吃过饭,现下额头还直冒冷汗,瞧着就不大好。   苏幕眼帘都没抬,淡淡讥讽道:“不用管她,死不了。”   孙婆子闻言忙应声站在一旁不说话了。   胭脂正一阵阵犯困,却听人一下摔了筷子,她忍不住睁开眼瞧了一眼,苏幕已经面色沉沉站起身往里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三世都是一个人!一个人!   还有那真的只是……只是一条麒麟被子……你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有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119章   孙婆子见人不吃了, 忙吩咐丫鬟将桌案收拾干净。   苏幕在净室洗漱完了便自顾自睡了, 完完全全当没胭脂这个人。   孙婆子看着胭脂左右为难, 入了秋半夜里可是极为阴冷的, 穿得这般单薄, 身上又受了伤,这样过一宿必然要大病。   有心给她拿条被子盖, 可一想到自家公子刚头那个样子, 便也做了罢, 熄了灯, 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屋里静悄悄,漆黑一片显得越发阴冷起来,胭脂不住打了个寒战, 里屋隐隐约约传来锦被翻来覆去的细微声响。   如此到了半夜,苏霸王龙又不知那根弦搭错了, 猛地一把掀开了被子,腾地一下“弹”起身。   胭脂在榻上冻了半宿, 浑身都有些僵硬,早已感觉不到疼了,只觉脑袋一阵阵的发晕,连苏幕什么时候到她跟前都不知道。   胭脂被他吓了一跳, 见他还要来事的模样,便越觉顶不住了,这真不是一只阴物能对付的人,他现下同做谢清侧的时候完全两个样子, 吵起来不是先避开,而是死缠着没完没了的意思,胭脂哪来的这般好精力和他耗,没得送了命去,遂慢慢闭上眼,半点不搭理他。   苏幕面无表情看了她半响,突然转身往外走去,“砰”地一声甩开了门,外头也不知是哪个倒霉悲催的守夜,被苏幕狠踹了一脚,“爷还没睡着,你倒是睡的香!”   外头忙哭天抢地的求饶,如此一闹可真是鸡飞狗跳,仆从忙都起了来,一时间院里屋内灯火通明。   没过一会儿,孙婆子便带着几个端着衣物的丫鬟来到胭脂跟前,见胭脂这模样一时竟不知如何下手。   苏幕在外头莫名其妙责罚了一顿下人,才一身煞气进了来,径直走到胭脂跟前,一把拽起她狠拉硬扯撕开了她身上的纱帘,一手锢着她的胳膊,拿了衣裳准备给她穿上。   其实他根本不用这样锢着,胭脂早没力气逃了,她现下全身软绵绵的,抬根指头都费力得很。   孙婆子一干人可真是看傻了眼,她们家公子爷会给人姑娘穿衣裳,且还这般轻车熟路的模样,瞧这动作可不是一回两回儿这么简单?!   胭脂默不作声随他折腾,只平平静静看着他。   以往他是有给她穿衣的,只那都是第二世的事情了,那时他在床榻上的劲头太可怕,把她折腾得一点力气都没有,是以都是他抱着去净室洗漱穿衣的。   胭脂想起这些就越气苦他的所作所为,一张小脸顿时冷若冰霜,眼神又冷又厉。   苏幕抬眸看了眼,本还微微缓和的面色一下沉了下来,随手系好她腰间衣带,伸手捏着她的下巴,阴沉沉道:“爷带你去看看你的情哥哥。”   胭脂心下一突,“你把他怎么了?”   苏幕松开她,眼中透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衬得眉眼越发好看,隐染几分惑人味道,慢条斯理说道:“急什么,去了不就知道了。”   胭脂黛眉狠蹙,心中隐隐透着几分不安。   苏幕拿了披风给胭脂披上,待穿戴齐整了,便擒着她一路往外大步流星走去。   胭脂脚下飘浮,几乎被苏幕半拉半抱一路带上了马车。   待马车一路颠簸,停在大牢门口,胭脂的不安才真真正正做了数。   阴暗潮湿的大牢,一间间木牢一排而去,每间木牢只余一个小窗,外头夜色微凉透了进来,更显孤寂冷清。   胭脂被苏幕一路半扶半抱着走到里头,狱卒又打开了一道大铁门,里头一排排刑具连续排开,皆沾染了难闻的血腥味。   一间间刑室排去,里头一阵阵抽打声,哀嚎求饶不绝于耳。   胭脂听得微微一颤,极为吃力地想要挣开苏幕。   苏幕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松开了手随她去,眉眼如画沾染上些许狠戾笑意,在阴暗的牢里越显病态诡异,叫人看着都不由自主骨寒毛竖起来。   胭脂一步一步慢慢走到了里头第五间,往右一看果然瞧见了遍体鳞伤的顾云里。   狱卒皆不明所以,这姑娘明明头一次来,怎么会如此准确地知道位置,待他们转头看向了苏幕,才恍然大悟,必然是苏家公子告诉了她。   可苏家公子也是头一次来,又是如何知道的?   然而苏幕根本只字未提,连带她来大牢都不曾说过,可胭脂却像是事先知道一般。   苏幕神情越发莫测,一眼不错看着胭脂。   他审视许久,才慢慢提步走向胭脂,站定在她身旁,抬手将她耳旁细发轻轻撩到耳后,清越好听的声音暗透几分温和笑意,轻缓问道:“胭脂,喜欢我给你准备的礼物吗?”那语气平常得仿佛真的只是送胭脂一样女儿家喜爱的物件。   胭脂慢慢看向他,长长的眼睫衬得眼眸越加深远,眉眼清隽雅致,面若冠玉,一派方正君子的好模样,可偏偏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她看着便越发觉得胸闷气短至极。   狱卒上前打开了牢门,胭脂正想进去,却被苏幕一把拉住揽进怀里,低头看着她浅声说道:“里头脏,让他们进去便好。”语调轻缓,又含着几分危险的意味深长。   胭脂看向他不明所以,她现下头重脚轻难受得很,早已分辨不清他其中的用意。   那些狱卒惯在牢里做事,自然明白他其中的意思,径直进了里头去,提起一桶冷水泼向顾云里,他浑身一颤,片刻后才悠悠转醒。   他慢慢抬头看了过来,看见了胭脂,又看向了苏幕,恨意入骨咬牙道:“苏幕,你把我妹妹弄到那里去了?!”   只听“啪”的一声,鞭子落在身上的声音。   胭脂忙要挣开苏幕往里头去,可这般软弱无力的兔儿劲那够苏幕看,便是没病没痛也未必抵得过他的力气。   那狱卒手上不停,下手越加狠重,鞭子挥舞带着风劲呼呼作响。   她却只能干看着,无能为力,苏幕突然抱着她微微往上一提,眉眼染笑温和问道:“胭脂,喜欢吗?”   胭脂抬眼看向他,只觉身上寒意阵阵,他竟然以折磨人为乐趣,这是何其病态的心理。   胭脂垂下眼,喃喃道:“苏幕,你要怎么样才肯放了他?”   苏幕面上的笑突然一下敛起,看着就觉病态得很,他伸手抚过胭脂的脸颊,在细嫩的肌肤上轻轻摩挲,片刻后,手又慢慢往下抚上她纤细的脖子突然一把掐住,眼神凛冽,语气狠厉道:“胭脂,是爷这些日子对你太好了,才会让你觉着爷是个好性的,连这头顶绿帽都忍得了!”   胭脂只觉脖子被锢紧,一时呼吸都觉困难,只能勉力断断续续开口道:“是我……非要跟他们走的,和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里头的顾云里见状勃然大怒,强撑着断断续续道:“苏幕,你有什么……冲我来,不要……为难她……”   苏幕闻言一声嗤笑,面含讥讽看向顾云里。   里头鞭子又一阵阵的声响,顾云里忍不住疼叫出声,胭脂只觉心头戚戚然,他们两个和苏幕简直就是八字犯冲。   苏幕松开了胭脂的脖子抚上她的脸,低头看向她言辞轻浅道:“可真是郎情妾意……”   胭脂面色越发苍白,冻了一宿,整个人越发昏昏沉沉,看他都觉得累得很。苏幕见她这般迷迷糊糊的模样,反而开心了起来,低头在她软嫩的唇瓣轻啄一下,末了又极温柔道:“胭脂,爷带你玩些有趣的。”   胭脂听后只觉一阵阵害怕,苏幕已经半扶半抱着她,推开了一旁的木门,往里头走去。   狱卒忙停下来,忙跟在一旁等候吩咐。   里头一阵阵血腥味袭来,胭脂脚下不动,极为排斥。   苏幕硬揽着她往前几步,拿起插在火里烧着的烙铁头,胭脂见状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苏幕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握住她的手拿着烧红的烙铁头,将胭脂揽到怀里,半抱半扶推着她往顾云里那处一步步走去。   胭脂看着眼前烧的通红的烙铁头,忙顿下虚浮的脚步,摇着头有气无力,“苏幕,你不要这样……!”可她浑身软绵绵,连站都是倚靠在他身上的,又如何挡得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胭脂:“呜呜呜呜呜……变态……”   顾云里:“胭脂,不如你跟我吧,我会对你好的。”   苏幕:“哦?”   胭脂:“……”   顾云里:“!!!”   “@《@ &#&#……”   此处略一万字血腥内容……   ps   丹青手:“吾日三省吾身,给你们套出话了没?给你们套出话了没?给你们套出话了没?!一个剧透的心酸……   变态想什么就不告诉你们~啦啦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下来,你下来!捶不死你!”   噗,有毒,发布时间设置成了2107年……明明今天可以准时的,噗噗噗 第120章   胭脂越这般求, 苏幕眼里的冷意便越重, 推着她几步走到顾云里跟前, 握住她的手用力往前一送。   “啊……!”胸口剧烈的疼痛让顾云里忍不住撕心裂肺惨叫出声, 额角青筋暴起, 五官疼到扭曲。   发红的铁烙头触到皮肉上直发出“呲呲”声,胭脂听得头皮发麻, 想收回却被苏幕握着不放。   “你松手……!……苏幕!”胭脂越发气苦, 几乎是咬牙切齿说道, 可却因为浑身无力, 这般气极而言也不过微弱细声,半点没有威慑力。   片刻后,皮肉上冒起阵阵白烟, 顾云里没熬住,彻底晕死过去。   胭脂慢慢闻到了一阵皮肉烤焦的气味, 夹杂着牢中的血腥味、潮湿霉味,直叫她胃中一阵翻搅, 忍不住隐隐作呕。   苏幕的病态可怕远非她所能想象,这般丧心病狂,根本毫无人性!   胭脂一时间情绪迭起,脑袋一阵阵犯晕本就是强撑着, 现下根本受不住心中激荡,一阵天旋地转后,眼前一黑硬生生厥了过去。   苏幕见人晕在他身上,才慢条斯理松开了手, 铁烙头“咣铛”一声掉落在地。   他伸手揽住了她的细腰,低头看着她,细长的眼睫垂下微微颤动着,眉间微蹙,似有极重的心事,面色苍白衬得人越发娇弱可怜。   一旁的狱卒看着颇有些不忍心,这么娇娇嫩嫩的小姑娘,哪里经得起这般恐吓?   这苏公子行事未免太过残忍,就这样了,他面上竟然流露出意犹未尽的神情,这公子爷怕是还有一大堆招在后头没机会使出来呢!   不过这也是可以理解的,这男人嘛,头上帽子颜色戴得这般翠绿,如何能忍得了,这自然是要往死里整治的。   只不知这小娘子为何如此想不开,非要在这霸王龙头上戴帽子,这一遭被发现且不是个得不偿失?   且这二人相比,怎么看都是这苏公子略胜一筹,这实在有些不合常理。   狱卒暗自琢磨了下,这姑娘家不愿意跟着,还不就是因为那档子事?   这苏公子怕也就是个表面好看的空壳,真到上了阵,只怕下一刻就鸣金收兵了,这事儿可再是有钱也买不来,不行就是不行可是勉强不了半点。   狱卒这般想着,心里莫名舒坦起来,这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啊,还真能什么都让人占了。   顾云里的头无力垂下,不知是死是活,胸口烫焦了一块,浑身上下没一处好皮,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苏幕看了一眼竟微微笑起,一副心情愉悦的做派,将胭脂打横抱起,转身往外走去。   那狱卒忙从后头跟上,“公子,陈大人让小的问您,这人是留着慢慢磨还是直接……”狱卒说着又在脖间轻轻一划做了个手势。   苏幕看了眼怀里的胭脂,她身子越来越烫,面颊上泛着不正常的红,唇瓣微微颤抖无意识的咛喃,像是吓得不轻。   苏幕微微垂下眼睫,眼里神情莫测,片刻后才微勾起嘴角,看向狱卒意味深长道:“好生吊着。”   狱卒一下就明白了,这便是要日日折磨,却不能让人死了的意思。   他忙笑着点头哈腰应道,一路送着人出了牢房。   天色将亮不亮灰蒙蒙一片,半空中微微飘起细雨,牢外高墙围筑寸草不生,荒凉寂静,细雨落在身上微有些许凉意。   苏幕抱着胭脂一路往马车方向走去,突觉一道阴冷的视线落在身上。   抬眼看去,只见一个灰色衣袍的人站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处。   苏幕静静看着,那人半点没有收回视线的自觉,眼里还带了些许挑衅意味。   这可真是上杆子找不自在,苏幕这样的性子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苏安见这家公子出来,忙让车夫将马车驶近,自己拿着伞快跑着上前,为自家公子打伞。   苏幕收回视线,将胭脂塞进马车,转身再看去时,那处已没了人影,环顾四周皆没有那人的踪影。   此处高墙屹立,一眼望去便能看遍所有地方,根本无处躲藏,而大门离这处极远,更不可能眨眼就到,便是轻功再高强,也不可能一下飞得这般高。   刚头的一切仿佛都是苏幕的幻觉,那处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人。   苏幕微微垂下眼睫,眼眸越发幽深,他默站片刻才转身上了马车。   待马车微微驶动起来,苏幕抬手撩开了帘子,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外头,依旧空无一人。   待马车慢慢驶离那地,他才收回视线,垂手放下了帘子,将软绵绵的胭脂揽到怀里,伸手抚上她软嫩的脸颊,垂眼静静看着。   一阵轻风拂过,细雨微斜,刚头无影无踪的人又站在远处,看着慢慢驶远的马车露出了一个古怪阴森的笑容。   胭脂昏昏沉沉之间,只觉耳旁极为喧闹嘈杂,慢慢睁开眼来,还是原来的屋子,屋子里头空无一人,悄无声息。   可外头却极为吵闹,一阵阵尖叫声、哭喊声,刀剑碰撞声此起彼伏,这个屋子却没人进来,好像一切都隔绝在外。   胭脂微微蹙起眉头,脚腕上也没了那条金链子栓着,她忙起身掀开锦被下了床榻,疾步行到外间,一下打开了房门。   外头夜色正浓,薄雾弥漫,声音明明就在附近,院里却没有一个人,一种诡异之感慢慢缠绕心头。   胭脂默站了半响,一步踏出了房门,顺着声音而去。   苏府实在大得离谱,且这屋檐楼阁金碧辉煌的模样,让她越觉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究竟在何处见过。   声音近在咫尺却怎么也找不到位置,胭脂心下疑惑却只能漫无目的地在苏府走着。   过了几个小院,突然瞧见一道狭小阴暗的窄道,声音从里头清晰传来,一声声低泣在寂静的深夜里,叫人不自觉骨寒毛竖起来。   这种感觉让胭脂越发想起了乱葬岗,只觉一种“故乡”的亲切感扑面而来。   胭脂慢慢走进去,里头一片漆黑,走到深处连月光都照不到,那声音越来越近,前头有了微弱光源。   她加快脚步,几步就到了外头,此道通往大院中庭,只见庭中跪坐着满满当当的人,满府的人都在,连老弱妇孺,婴儿孩童都在其中。   前头跪着的人平平静静,一瞧就是主子派头,大祸临门却丝毫不乱。   黑衣人围着外侧,一个个手上皆拿着宽面大刀,月光大把洒下,刀面折射出的光芒只觉晃花了人眼。   胭脂略一蹙眉,飞快移步往檐柱后头一躲,暗暗观察庭中情形,这般一细看,却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清那些人的脸。   她不由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再睁开眼瞧却还是看不清,可他们的衣着却瞧得清清楚楚,哭喊求饶不绝于耳。   胭脂心下微沉,所有的一切都透着诡异古怪。   苏府得罪了何人,怎么会一夜之间出了这般大事,命薄里根本就没有这一出?   苏幕又去了何处,他怎么可能放任苏府落到这般地步?   胭脂正想着,忽见堂屋一人拉拽着一个女子出来,往人群里一甩。   那女子惊慌失措,不住尖叫一声,猛地扑倒在地,半响也没能爬起来。   又听里头一阵“笃,笃,笃”缓慢清脆的拐杖落地声由远极近而来,片刻后,那人从屋里慢慢踱步出来。   一身墨衣,白玉簪发,乌发一丝不乱垂下,手握一根半人高的细拐杖,他腿脚不方便走得极慢,却不妨碍身上的气度,举手投足竟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诚然,气度这玩意儿非常玄乎,要是有这玩意儿,便是个瘸子那瞧着也是伤心悦目的;但若是没有,那可真不好意思了,便是双脚健全,瞧着也未必比瘸子好看了多少去。   作者有话要说:  胭脂:“你快去查查灰色衣袍的人是谁,他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计划!”   苏幕:“缩头乌龟又什么可查的?”   胭脂:“……”   神秘人:“………………………………………………………”   ps   丹青手:“我觉得一月份完结可能有点悬,这书的比例显然是1:2:3,而且确实有番外,噗!” 第121章   胭脂看着那人的背影, 神情怔忪, 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即便看不出来这人面貌如何, 她也能一眼就认出他来……   可是怎么可能呢, 他明明已经故去了这么多年, 这一世他已然成了苏幕,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视线慢慢落在他的腿上, 直愣愣地看着, 他成了瘸子会是什么样子, 她从来想象不出, 也不敢想象,如今却亲眼看见了……   这个人就是这样,无论是毁了容还是瘸了腿, 也丝毫不影响他骨子里透出来的东西。   谢清侧静静站定在人前,看着那些人哀哭求饶, 面上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没有,整个人淡漠到可怕。   为首一人突然出声喝道:“胆子倒是破了天, 只不知明日到圣上面前你要如何保住自己这条命?”他微一顿错,又言辞狠厉道:“今日之辱你可要牢牢记在心头,本候一定会让你千倍百倍的还回来!”   那人闻言也不回话,不知是听见了, 还是没听见。   刚头扑倒在地的女子这时也缓过劲来,一时尖利刺道:“你一个瘸子还真以为能抵得过我们侯府一二,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你以为自己这般所为能跑得了,谢家能跑得了, 这上头可还有天子呢,别以为得了天子的重用就能只手遮天了,这天下还是讲王法的?”   谢清侧闻言平平静静,忽淡淡重复道:“王法?”语调轻浅,末尾微扬,含着淡淡讥讽。   胭脂闻言眉心一跳,视线一下模糊起来,所有的一切都扭曲起来,一旁突然现出一个人,灰色衣袍从头罩到脚。   许久不见的灰衣人,胭脂眉心微折,平平静静看着他,半响才开口道:“怎么个意思?”   灰衣人花了极大力气才带了这阴物来此,现下颇有些承受不住时空逆转的反嗜之力,再加之叶容这样的在一旁,便越加吃力起来。   他沉气静默片刻,才缓缓开口语调平平道:“带你来看看你所谓的弟子,究竟是人还是鬼……”粗粝的声音在耳旁响起,灰衣人如烟一般慢慢消散而去。   周围的一切慢慢清晰起来,连刚头看不清的人面都瞧得一清二楚。   胭脂一时顾不了这么多,在廊下疾步往前找个极好的位置看向那人,眉眼一贯清隽雅致,微染凉薄,眼神淡漠看着中庭那些人,月光淡淡洒下,笼在他身旁却更透几分孤寂清冷。   她站在原地微微发怔,还未反应过来,便听他沉穆的声音远远传来,“一个不留。”语调不含一丝感情,比这夜风还要寒冷刺骨。   黑衣人们上一刻听见吩咐,下一刻手起刀落,一息之间便砍出了一片血海。   一时间尖叫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胭脂猛地瞪大眼睛,瞳孔不住收缩起,只见一妇人魂慑色沮抱着手里的婴儿往她这处奔逃而来,后头黑衣人举着滴血的刀随后跟来,眼看就要劈到那妇人身上。   胭脂忙从廊内一步跨去,伸出二指欲接那刀。   手指快要碰到那刀时,却一下穿过了过去,眼睁睁看着刀劈在眼前妇人身上,鲜血喷薄而出,径直穿过她的身子,洒了满地。   妇人一下被削了半边身子,双目圆睁在她面前轰然倒下,胭脂慢慢看向那襁褓中的婴儿,早已止了哭声,变成了两节。   她盯着看了许久,像是看不懂地上是什么东西一般,良久,她才慢慢抬眼看向远处那个人。   一如既往的凉薄淡漠,平平静静看着面前这场丧心病狂的屠杀。   侯府人多,黑衣人下手再快,屠尽也要费些功夫,胭脂僵立着一动不动,一眼不错地看着。   半盏茶后,血水在青石板上汇成宽河,蜿蜒向四周而去,汇成一条条涓涓细流,触目惊心的红,将整个院子染红了一遍。   谢清侧淡淡看着眼前这副杀戮景象,面上没有一丝神情,他就像是一个躯壳,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   一场屠杀结束后,就剩下了为首的几个人。   谢远上前一步问道:“公子,剩下的如何处置?”   谢清侧还未开口说话,那为首的中年人已然慌了神,“你竟要灭我侯府满门,你这个疯子,你以为我侯府上下这么多人死于非命,圣上会不闻不问?!”   谢清侧权作没听见,神情淡漠说道:“我听说府中养了喜食人肉的狼狗……”他说到这,神情才微微有了些许变化,清隽眉眼染尽苦毒,眼里神情未明,“清侧从未看过这般场面,还要劳烦候爷一家替我演一演。”   话音刚落,几个黑衣人猛地上前擒人,女眷孩童皆惊恐万状,缩成一团尖叫不已。   单候被按倒在地,满目惊愕不可置信地看着谢清侧,“我们究竟如何招惹于你,难道只是因为言语上的几句得罪?!”   谢清侧默了许久,才淡淡开口,言辞中微透叹息,“七年了,我连一次都没有梦到她,你们说……”他微微一顿,眸色猛地一变,透出深入骨髓的狠戾,语调重厉道:“你们该不该杀?”   胭脂目不转睛看着他,眼眶慢慢润湿,她根本说不出心中滋味。   即便知道他再为她报仇,她也接受不了!   周遭所有一下化为浓雾,脚下传来凄厉的惨叫声……还有野狗撕咬喘息的声音。   眼前浓雾慢慢化成了实景,谢清侧站在她面前,他们之间隔了一道半人高的围栏,他正神情莫测地看着这一处,轻启薄唇淡淡问道:“单娆,是不是很有趣?”   胭脂心头一骇,眼下似有东西晃动,她慢慢低头往脚下看,七零八落的尸块被狼狗撕扯为食,自己正站在狼狗为食的地方。   胭脂垂眼看着狼狗一口一口地着那些残骸,那清晰的撕咬声声入耳,她的呼吸慢慢急促起来,胸口突觉一阵窒息。   脑中的一根弦“绷”地一下断裂开来,胭脂猛地抱住自己的脑袋,“啊……!”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疯了一般冲出了棚子。   谢清侧还站在那处看着,神情淡漠,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残忍血腥。   待那群狼狗吃得差不多,谢清侧才慢慢转回头看向瘫软在地的单娆。   单娆看着他满面惊恐,不住往后退,直退到胭脂这处。   谢清侧神情淡漠平静,斯文清冷的君子模样却叫人越觉毛骨悚然,他看向那个木头一般立着的人,浅声道:“这狼狗最是血性,既吃过了人肉,自然吃不惯旁的,以后就要靠你家小姐养了。”   那人沉默许久,才点了点头。   谢清侧面无表情站着,像是半点不满意那木头人的回答。   那人终究慢慢拔出了手中的剑,走向了单娆。   单娆看着那暗卫满目不信,不住往后退去,一下穿过了胭脂,美目含泪似有几分真心实意在里头,哭求道:“不要这样对我……求求你了,我对你是真心,除了你,我没有想过跟谁一辈子,我看旁人不过是瞧中面皮,但那些又怎么比得过你朝夕相伴……”   那人闻言心中更加气恨,举剑穿过了胭脂,手起刀落间挥下了那女子身上的一片肉,用剑锋挑到棚子里喂给了里头的狼狗,接着又是一剑。   那人手下微颤,神情极为痛苦。   单娆痛得满地打滚,尖叫嘶吼,一阵阵剧烈的疼痛叫她痛不欲生。   谢清侧安安静静看了会儿,颇有几分索然无味的意思,半响,他忽开口道:“做得很好,尚书千金一定很喜欢你这样的人。”   那人闻言一怔,手虽然还在发颤,但下手却再没有一丝犹豫。   胭脂根本不敢看身后的单娆现下是什么样,人棍……还是骨头?   身后不住传来一声声痛苦□□,胭脂忍不住瑟瑟发抖,这该是怎么样的痛……   突然,她被一股力道猛地一吸,往后跌落在地,片刻间,浑身上下传来一阵阵剧烈疼痛,接连不断。   她感觉全身的皮肉都没了,夜里的寒冷的冷风拂来,一下如千万针扎般刺进骨里。   那人提剑又是一下,削下了胭脂的大腿上一片肉。   胭脂忍不住哀嚎出声,嘴里发出的声音却是单娆的,她勉力抬手一看,根本没有一块好皮,像是骷髅一般,里头的白骨森森可见。   她惊恐的睁大了眼,呼吸一下急促起来,疼入骨髓。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变成单娆,开口大叫却说不出一个字,只能像哑巴一样发出极为艰难的单字音节。   又是一剑,她真的挨不住了,太疼了,疼到窒息!   可就是这般了她的意识还这般清醒,简直生不如死!   她强撑着一步步爬向谢清侧,伤口擦过地面,尖锐难忍的疼痛叫她额角青筋一阵阵迭起。   好不容易爬近了,她忙伸手拉着他的衣摆一角想要告诉他自己不是单娆,可却说不出一个字,只能“呃,呃,呃”个不停。   谢清侧垂眼面无表情看着,半响,像是看完了她的垂死挣扎,微微抬起手中的细拐一下打开了胭脂的手。   胭脂疼得窒息,她的手上全是伤,一打就真真正正碰到了骨头,只能趴在地上一个劲地距离喘气。   细拐的头慢慢放在她手背白骨处,胭脂微微怔,突然,那细拐力道猛地加重,狠狠压磨她的手。   胭脂汗如雨下,终于挨不住,撕心裂肺惨叫出声。   半空中微微回响起粗粝的声音,“你的弟子为人不善,是恶中罪魁。   你为师者,放任不教,实乃原罪,苦果自酿便该你尝,弟子犯错师父来担本就是天经地义……”   胭脂眼眶慢慢润湿,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砰”地一下砸落在地,她慢慢抬眼看向他,墨衣乌发,面如冠玉,端方有礼,良善君子。   胭脂缓缓闭上眼慢慢失去了意识,夜风萧瑟,而她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再醒来时,她还是单娆,被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牢笼里,每到一个时间点,那暗卫便会来削她的肉。   谢清侧给了暗卫极大的好处,帮他谋了一个官职,娶了他后头喜欢上的尚书千金,有了自己的子嗣,什么都给他安排好了,可以说是恩重如山。   那暗卫自然对谢清侧敬重有加,做事越发卖力,那一片一片削下来,却不会让她死,永远都留她一口气,待她身上的伤养得差不多了,便又是一场生不如死的酷刑。   她的舌头给剪断了,手筋脚筋都给挑断了,可却还是活着……   终日在黑暗与痛苦中苦熬,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她才知生不如死这个词竟是这般惨烈。   后来暗卫疯了,因为他的妻女一夜之间被人削掉了脑袋,端端正正成排摆在他面前。   她也被人发现了,抬出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没过几日便见到了谢清侧,华发早生,墨衣白玉簪,面容一如往昔,气度越渐稳重,那威严之势越加压人,叫人透不上气来。   他提剑缓步而来。   他说,“若能再来一次,那一开始就该杀光你们……”   那一剑穿过她的心口,钻心剧痛,待最后的痛意慢慢消失,意识渐渐模糊,她突然微微笑起,看着他唇瓣微动,喃喃开口道:“阿侧……咱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她以为舌头断了不能说话,可这一次竟能了,且还是她自己的声音。   她不由微微苦笑起来,对上谢清侧不可置信的眉眼,眼眶酸涩间慢慢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我才发现我竟然连用数字做名字的小精灵都记住了,可把我能耐坏了,叉会儿腰。”   众人:“你是不是有病,滚去给我们码字!” 第122章   丝丝阳光洒落而下, 偶有轻鸟低飞, 清脆悦耳的鸣叫略过窗前, 在半空中打圈儿, 鸟鸣时远时近, 时重时轻。   床榻上昏睡着的人眼皮下的眼珠剧烈转动,整个人如陷在噩梦中无法挣脱, 眼睫如蝴蝶翅膀般微微颤动, 轻盈脆弱。   突然, 胭脂猛地睁开眼睛, 眼里神情惊悚骇人,片刻后又无神迷茫起来,往上一眼, 印入眼帘的得鸦青色纱帘。   她怔看了许久,才慢慢从被子里伸出手, 极为吃力的抬起,细白干净, 完好无缺的皮肉,没有一块不完整,手指轻轻一屈,手筋也没断。   她又微微动了动脚, 脚上链子发出细微的声响。   那一剑,显然又将她送了回来……   胭脂忍不住闭上眼,只觉疲惫不堪到了极点。   突然一个人俯身靠近她耳畔幽幽问道:“做恶梦了?”那温热的气息轻轻喷在她耳旁,清越熟悉的声音听得胭脂心一下悬起, 如在悬崖峭壁一脚踩空的惊骇之感。   她猛地睁开眼,慢慢转头看向那人,眉眼如画,眼睫极长遮掩着眼眸,叫人看不见他究竟在想什么。   胭脂恍惚之间,只觉一条毒蛇在一旁冲着她嘶嘶吐舌,下一刻就要咬上来,一时心头大骇,忙慌慌张张往床榻里侧挪,动作极为僵硬缓慢。   苏幕维持原来的动作没变,脸色一下阴沉下来,看向胭脂一言不发。   一见到他,胭脂脑子里又止不住回想起那些可怕的场景,多年过去依旧历历在目,越发清晰起来,那些无穷无尽的折磨和痛苦蚕食着她唯一清醒的神智。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段遍体鳞伤的日子,浑身上下又一阵阵泛疼,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只觉痛不欲生至极。   苏幕见胭脂抱着被子,缩成小小一团,直抖成了个筛子,他才微微缓和了脸色,正要伸手胭脂却更往角落里缩。   苏幕眼神一暗,猛地扯开被子一把甩到地上,伸手抓住她的脚踝一拉,胭脂整个人一下就被拽到床榻边。   骤然失了被子,如同失了安全感,胭脂浑身疼得头皮绷紧,崩溃之余,尖利慌叫道:“别碰.....别碰我……!”她早病得神志不清了,只知道手脚并用挣扎着,毫无章法地乱打,显然是入了魔怔。   苏幕眉心微敛,按住胭脂乱踹的脚,神情淡漠看着她。   孙婆子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生怕自家公子爷一个不高兴就拧断了小姑娘的脖子。   胭脂看着他眼神极惊又惧,眼睛湿漉漉地看着苏幕,这个人都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苏幕神情莫测看了她半响,突然俯身过来抱她。   胭脂见他靠近过来,一时吓得不轻,挣扎不开便张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用力地腮帮子都疼,片刻功夫,嘴里就尝到了血腥味。   苏幕眉心一折,抬手捏着她的脸颊挪远开,看着她的眼神凛冽非常。   胭脂的眼睛瞪得圆圆,如同受惊的小动物一般,眼里仓皇不安,一副视苏幕为毒蛇猛兽的惊恐模样。   孙婆子见二人剑拔弩张,忙得上前劝道:“公子爷,姑娘怕是病糊涂了,不如让老奴好好劝劝,说不准一会儿就好了。”   苏幕闻言默看了半响胭脂,确实是吓得不轻的模样,这才没发作,松开了胭脂。   孙婆子上前一看,这脸都捏红了,怯生生的模样,一瞧就可怜得不行,她不由暗叹了口气,大老爷们手上也没个轻重,对姑娘家那能这般硬来的。   到底娘亲去得早,他爹又是这么个……唉,这没个人教,哪里会知道这些?   胭脂一见孙婆子便抓着她不放,直缩成一团,仿佛这样才有些安全感。   这小姑娘想来是吓得不轻,孙婆子伸手轻抚胭脂的背,不由看了眼一旁的苏幕,可不就啥都不懂,这人都吓成这样了,这公子爷还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不摆明找事吗?   胭脂越发疼痛的受不住,直靠在孙婆子怀里闷哼叫疼。   苏幕像是彻底呆不下去了,转身头也不回就往外头去 。   一出院子,苏安见得苏幕脸色不好看,忙迎了上来,“公子 ,那位顾姑娘每日都在哭闹,您要不要去看看?”   苏幕心头正不爽利,闻言当即狠踢了苏安一脚,怒道:“这么点小事也来问爷,要得你们有何用!”   苏安硬生生挨了一脚,在地上滚了一遭,吓得忙跪下趴俯在地,“奴才错了,公子息怒,公子息怒......”   苏幕一个字都不耐烦听,怒气冲冲几步就离了院子。   苏寿忙上前扶起苏安 ,“你作什么死,没看见公子从屋里出来脸色就不好吗?还这般没眼力见,你这样莽撞得早要死。”   苏安苦着张脸,“我这不是瞧公子心情不好,那顾家姑娘长得这般好看,去看看指不定就没什么气了。 ”   苏寿真是恨铁不成钢,“你怕是见人家姑娘长的好看,被迷了魂罢!”   苏安一下闹了个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半天反驳不了。   苏寿可是给唬住了,忙说道:“你可收起自己的心思,公子的女人你也敢肖想,你是疯了罢!”他想了想又不放心吩咐道:“公子如今对那个上心都不关咱们的事,现下这些姑娘再如何出挑也没用,往后公子还是要娶妻的,咱们别在里头掺和,省得得罪了未来主母,平白遭了罪去。”   苏安闻言神情落寞了下来,良久才苦笑着应了,他也说不出自己图什么,他就是希望顾姑娘能别再哭了。   她说想要见自家公子,他便替她想办法,可到底是没帮上什么忙,还平白挨了这么一脚,确实有些得不偿失。   到了晚间,胭脂才微微缓了过来。   孙婆子是个极好的人,见她难受便搬了一张矮凳坐在床边,如同照顾孙女一般,给她讲些小话儿故事。   她也没个孙女,可胭脂瞧着软嫩嫩怯生生的,一看便叫人心生疼惜,但这自然不包括自家公子爷,他要是个会疼人的,哪会下这般重的手,瞧这脸上的红印子到现下还没消呢。   胭脂缩在被窝里听着孙婆子温和慈祥的声音,眼皮有一下没一下地眨着,过了许久,渐渐入睡。   突觉被子一角被一下掀开,床榻微微一陷,胭脂躺在正中间,正好被那人一把揽到怀里,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胭脂猛地睁开眼,一对上他的眼,不防他又回来了,他以往从来不和自己同榻而眠,做完那档子事便会回自己屋睡,现下却突然过来,直把胭脂吓得连忙用手抵在他胸口使劲推他。   苏幕懒得理她,闭眼自顾自睡觉,只是手却锢着不放。   胭脂见推不开,越发挣扎起来,手脚并用乱踹,也不管身上的伤疼不疼,越疼她就越动,活生生自虐一般。   脚上的链子弄得哗啦啦响,苏幕颇有些不耐烦起来,猛地支起身俯身看着胭脂,眼神不善,一拳砸在胭脂耳旁,“你再给我闹一下!”   胭脂心头一颤,下意识侧头避过,给他吓得不轻,整个人都颤颤巍巍的,眼眸湿漉漉的,瞧着就可怜得很。   苏幕瞧了半响,才低下头来在她软嫩的唇瓣上轻啄了一下,面色倒是缓和了些,语气还是有些放不下架子,只硬邦邦道:“你要是乖乖听话,爷自然不会再带你去那种地方。”   胭脂琥珀色的瞳孔不安转动着,一想起那些场景都不敢看他,这那里是一个人做得出来的事?   她在那里明明过了这么多年,不想一觉醒来却才睡了小半天,她苦熬这么多年,醒来以后还有面对这一堆烂摊子,这叫她如何受得了!   苏幕见胭脂一直惶惶不安的模样,唇瓣娇娇嫩嫩微微颤动,苏幕默了一阵,硬是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只看着她默不作声。   二人僵持许久,胭脂就熬不住先睡着了,她实在太累了,身上还有伤,且还在病中,脑袋一直昏昏沉沉的,极为难受,虽不及千刀万剐来得痛苦,但到底还是耗神的。   可睡着没多久,她又做起了噩梦,回到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地牢,那一刀一刀又在割她的肉,她叫不了,也挣扎不了,只能默默忍受。   又是一刀下来,胭脂尖叫着猛地醒了过来,见还在苏幕的床榻上才回过了神,一阵心有余悸,整个人如脱了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息。   苏幕被她骤然惊醒,有些睡眼惺忪的迷蒙模样,怀里的胭脂一直再抖,他微一敛眉,学着孙婆子在她后背轻抚着。   胭脂心思慢慢转移到了他的手上,浑身紧绷,片刻后,又慢慢放松下来。   待他们睡下了,她又开始做梦,如此反复几遭,胭脂已在崩溃边缘,她不敢睡,可每每总是熬不住睡着,睡着了便又是一阵噩梦。   她忍不住伸手抱住苏幕,像是溺水之时抱着一块浮木,挨不住折磨幽幽低泣起来。   苏幕如何知道胭脂这般不禁吓,连夜叫了大夫来,却半点不得用,只道受惊太过,才会这般惊梦。   苏幕这个性子当然只觉敷衍,一阵拿捏后,大夫无奈开了安神的药,连夜熬好喂胭脂喝了。   可是一点用也没有,该做梦还是做梦,半点没耽误,胭脂不堪折磨,离疯也差不远了。   苏幕被她闹得一夜没睡好,竟半点不见脾气,后头也不睡了,就看着胭脂,一旦有一点做梦的痕迹他就摇醒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抚,看着胭脂苍白痛苦的小脸,心疼得不行,一夜下来也顾不得什么架子不架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孙婆子:“公子爷,你对自家媳妇儿能不能温和点,这脾气别动不动就发,还要那手劲也不知道个轻重,瞧给你吓成什么样了。”   苏幕:“又不是瓷做的,这么不经捏。”   孙婆子:“你捏她干嘛,捏她干嘛!你个不成器的,前两世不是会宠的吗,这一世怎么跟……”   苏幕:“……什么前两世。”   丹青手:“哎呦,我的天,别说啊,你家公子爷这性子要是知道前面还有两世,百分之百就要作天作地,醋海翻腾,自己和自己死磕到底!”   孙婆子:“= =”   胭脂:“= =”   ps   丹青手:“你们辣么晚才看见我的门面,我都已经嗨过一阵了,哈哈哈,   真没想到你们还注意到了叶容,我说一点点哈哈哈,神秘人说得叶容是叶容之,又不是叶容之,他是……然后我就不说了哈哈哈哈哈,来打我呀~   胭脂回去第二世,是真实发生过的,单娆第一次剔肉就已经死了,接下来全部是胭脂!!!呜呜呜,这都是那个神秘人的错,心疼我胭脂~”   众人:“阿呸,你的良心坏坏坏,鸡蛋菜叶砸你~” 第123章   待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胭脂半梦半醒之间也浅睡了一会儿, 只这觉睡得太过折磨, 一晚上下来, 眼眸已然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呆滞起来,隐隐约约透出一股死气。   苏幕也一宿没睡, 见了胭脂这般模样, 眉间敛起, 抱着她轻声问道:“做了什么梦?”   胭脂闻言轻轻眨了眨眼, 双目放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静静看着他的白色里衣发怔。   静默了一阵, 苏幕伸手在她后背轻抚,缓声哄骗道:“那东西只是看起来可怕, 其实不过伤在皮肉上,要不了他的命, 我已经把他放了,大夫看过说没几日就能好了,你别从总想这些……”   胭脂一听到皮肉就忍不住发颤起来,苏幕便也不再说下去, 将她揽进怀里,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头发,吻着她发旋,轻声哄道:“别怕, 我看着呢,再不会做噩梦了……”   胭脂闻言鼻子一酸,窝在他怀里只觉温暖可靠得很,多年暗无天日地折磨,生死皆不由她,若不是靠着他们之间那些回忆汲取温暖,她早就疯了。   可一想起他的所作所为又寒了心,只余一阵阵悲戚。   胭脂靠在苏幕怀里听着他清越的声音,良久,眼眶慢慢溢出了泪,眼睫微微润湿,她顿了许久才酸涩道:“我想求你一件事。”   苏幕见她肯开口说话,忙低下头来看着她,见她唇瓣失了鲜红,整个人都如枯萎的花一般了无生机,便低下头含住她的唇瓣抿了抿,见微微显了点红,才温和道:“想要什么?”   那么多年未曾开口说话,现下早已有些语拙,她甚至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静默了许久才伸手环上他的脖子,对上他的眼,满目绝望干脆道:“杀了我。”   平淡的语气仿佛是在说今日的天气很好,可隐藏其中的孤寂和悲凉根本忽略不掉。   苏幕看了她许久,用手揉了揉她的头,和稀泥一般,“胡说什么,时辰也不早了,该起来吃东西了。”说完,他便抱着胭脂坐起身,拿出锁匙去解她脚上的链子。   胭脂静静看着,“我不想再做梦了,这般睡不着也活不了多久的,还不如少受点折磨……”   苏幕解到一半便停了下来,垂眼看着胭脂的脚,白白嫩嫩的,脚趾如花瓣一样娇嫩,白里微微透着红。   他静默许久,突然抬起头看着胭脂,眼神凛冽,“少给我来这一套,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放了你和那奸夫成双成对?”   胭脂见状没再说话,只平平静静看着他。   苏幕冷着脸收回视线,链子也不解了,不再理她转身径直去了外间。   胭脂又躺了回去,疲惫不堪至极可又要撑着不睡。   过了一会儿,孙婆子便端了粥进来。   胭脂不由抬眸看了眼,轻轻摇了摇头,她那还有力气吃东西。   孙婆子劝了几句也拿她没办法,又不能强灌,便只能端着原封不动的粥出去。   苏幕哪里也没去,默不作声坐在外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见得孙婆子手里端着的粥,不由敛起眉头,片刻后,又别开了眼,没不打算管的意思。   孙婆子见状便端着往外去了,才走了没几步,自家公子爷又开口叫住了她。   胭脂躺在床榻上,便见孙婆子又端着粥进来了。   苏幕后脚进来,几步行到床榻前,在榻边坐下看着她,见她一副极为疲惫的虚弱模样,一时软了心肠,伸手摸了摸她苍白的小脸,俯身靠近她温声哄道:“都两天没吃东西了,咱们就吃一些,不然夜里又要睡不安稳了。”   胭脂闻言不声不响只微微眨了眨眼,神情空洞,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讲话。   苏幕权作她同意了,便在她软嫩的面上轻啄一下,直起身伸手拿过孙婆子端着的粥,盛了一勺去喂。   胭脂黛眉微蹙,微微侧头避过,艰难地翻了个身,背朝着苏幕。   苏幕静静看完她的动作,慢慢沉了脸。   刚刚缓和的气氛一下冷到了极点,只觉空气中结了不少冰渣子。   孙婆子在一旁也不知说什么好,这姑娘也太不懂事,自家公子爷都这般哄着,还没个消停。   苏幕面无表情看了半响,突然将手中的勺“砰”地一声扔在碗里,“你还跟我作上了是罢!”   胭脂闻言不声不响地,闭着眼连头也没回。   苏幕猛地站起身,冷不防砸了手里的碗,也不再装什么好人,言辞狠厉道:“随得你闹,到时你那情哥哥死在牢里,别怪爷没提醒你!”   孙婆子给唬了一跳,连呼吸都放轻了不少。   胭脂闻言慢慢转头看向他,面上平平静静,片刻后才道:“我吃。”   苏幕默站了半响,面上神情莫测,阴沉看了她许久,才上前解了她脚上的链子。   等到胭脂起身下了榻,她才晓得自己的情况有多糟糕。   多年囿于一隅,她不止口齿笨拙,思维迟缓,甚至连走路这般简单的事都不会了。   她很久未曾双脚落地,骤然一下地竟然连站都站不稳,一下便栽到在地。   苏幕见状面色越发阴沉,半响,突然冷笑出声,站在她面前不阴不阳说道:“有的时候你还真像一个戏子,演了一出又一出。”说罢,见她还趴在地上演着,便冷着脸出了里屋不再管她。   地上铺着岁寒松柏厚毯,她没有怎么摔疼,可一朝大梦初醒,不止逃不过折磨,还连走路都不会了,现下只怕连一个小儿都比不过,和废物又有什么区别?   胭脂越想越难受,鼻间一酸,眼里的泪珠直往下一颗颗掉,斗大泪珠砸在毯上,慢慢染湿了一小块。   孙婆子见她这般闷声不吭地掉眼泪,只觉可怜得很,正要上前去扶她,却自家公子爷又回转过来,站在屏风旁面无表情看着趴在地上的胭脂。   孙婆子可不敢再留了,忙从屏风另一旁出去,吩咐丫头摆饭去了。   苏幕静看了一会儿,几步走到她边上,居高临下看着胭脂,神情莫测,忽道:“你还没完了是罢?”   胭脂闻言看了眼他的衣摆一角,一言不发,却不防苏幕突然弯下腰伸手到她咯吱窝,将她一下提离了地面,一路提到外头,扔坐在凳子上,便自顾自在一旁坐下,半点也不想理她。   一会儿功夫,桌案上便摆好了热气腾腾的早上饭,胭脂默默看了眼,她许久没吃过一顿好饭了。   以往她吃不下东西,那暗卫怕她死了,都是强行灌她吃下,在那里就连吃饭都是酷刑,胭脂便不怎么爱吃了。   若不是苏幕在一旁,她是真的没心思吃。   她默看了半响,慢慢伸手拿起筷子,才发现自己连筷子都用得十分生疏,夹了半响也没夹到自己要吃的东西。   孙婆子瞧不上眼正要上前帮忙,苏幕看向胭脂那颤颤巍巍的手,微微敛起眉头,“啪”地一下将筷子拍在桌上,满目不悦。   孙婆子忙眼观鼻,鼻观心站好。   胭脂正一门心思夹菜,咬着牙顽强搏斗着,见苏幕这般,直伸着筷子一脸莫名看着他。   苏幕看了她一眼,突然伸手夺了她的筷子,将人一把揽抱在怀里,对着她怒道:“吃哪个!”   胭脂眼睫微微一颤,嗡声嗡气道:“随便。”   苏幕一拳打在棉花上,有气无处发,极用力拿着筷子,恶狠狠叉了她刚头一直夹不起来的白软馒头递给她。   胭脂看着递到眼前的馒头,上头冒着腾腾热气,微微有了点食欲,垂着眼睫低头乖乖巧巧咬了一口,又慢条斯理嚼着。   苏幕看着她一脸高深莫测,没想到怀里这个使唤自己还很是习惯,连手都不伸了。   正要放下馒头发作一番,见胭脂又张着小嘴凑过来咬了一口,怯生生软嫩嫩的娇弱模样,便也忍了下来,面无表情看她慢吞吞吃着。   没想才吃了几口,连半块包子都没啃完,就一副累极的模样,靠在他身上不动了。   苏幕眼神一凛,当场就要发作,那模样恨不得将她一口吞了了事。   胭脂忙又张嘴咬了一大口开始费劲吃起来,一副懂事听话的乖巧模样。   苏幕一口气将发不发,胭脂吃一会儿、歇一会儿,细嚼慢咽生生耗了一早上。   连番折腾下来,苏幕已经彻底没了脾气,面上再不起一丝波澜,一副管她去死的平静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胭脂:“好凶……”   苏幕:“吃饭!”   胭脂:“ ┯_┯ ”   ps   丹青手:“我来啦来啦啦啦啦~!!高估了自己的爪速,绝望。   明天要准备后天的三更,没办法更新了,妈呀,瑟瑟发抖,死命码死命码!三更啊啊啊!噗!   v我也母积,就按着编编要求的字数,然后暗戳戳参考了别人,选了个差不多的章节~,突然想唱差不多先生~~~,我是差不多先生,我的差不多是天生……” 第124章   连着小半月的噩梦已让胭脂接近崩溃边缘, 她每日都哭着求苏幕杀了她, 可他就是当做没听见。   胭脂越发暴躁, 时常恶毒刻薄地辱骂他, 一门心思激他动手, 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   苏幕却像是把耳朵闭上了,随便她闹, 骂地再狠也当作没听见。   胭脂越发穷凶极恶起来, 甚至于连动手拔头发, 这般下三滥打架手法都用上了。   苏幕一不留神还真给她生拔了几根去, 忍不住发了几回脾气,一点用也没有,根本治不住, 便也不说话了任由她闹。   这般折腾下来,两人都没睡过一天安稳觉, 苏幕越发阴郁,时常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让胭脂每每都觉得他下一刻就会掐死自己, 可等了许久他就是不动手。   到了晚间照旧与她同榻而眠,耐着性子看着,吃饭洗漱穿衣梳头苏幕越发得心应手,几乎没让孙婆子插上手。   只是这噩梦太过耗人, 连苏幕都是满身疲意,而胭脂更好不到那里去,他几乎是看着她消瘦下来,本来抱在怀里软绵绵的, 如今都没剩下几两肉了。   胭脂终日苦受折磨便越显绝望,整个人如同木偶一般,了无生机。   苏幕找了许多大夫,没一个能瞧出毛病,连那赫赫有名的神医方外子都束手无策时,那噩梦竟然消失了。   可这真是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鳖 ,这么熬竟都没给她熬死。   胭脂只觉劫后余生,晚间睡着再醒来,竟一夜没再做梦,她一时喜极而泣,直窝在苏幕身上,欢喜道:“我没做梦了呢。”   苏幕闻言看着她微微一怔,继而忽然轻轻笑开,眉眼竟有了些许少年郎天真明朗,紧紧抱着她浅声又确认了一遍,“真的?”   胭脂看着他这般笑,突然如卡了壳一般怔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要是他没有这样表里不一该有多好,又那用得着这般煎熬?   她想着便慢慢淡漠了神情,敛了刚头欢喜依赖的讨喜模样。   苏幕心思何其敏锐,又如何看不出来她的变化,染上眉眼的笑慢慢淡了下来,片刻后,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自从没做噩梦,胭脂的身子便慢慢开始恢复,渐渐好得七七八八,她本就底子不差,好好吃饭吃药,加之苏幕每日陪着她散散步,晒晒太阳,又花重金“请”来了神医在旁看着,自然好得快了。   苏幕在补身子这方面砸银子连眼睛都不眨,是以胭脂身上的肉也慢慢养了回来,气色越发好看,与噩梦缠身之时相比判若两人。   只唯一一处不好的是,苏幕一直不肯解了她脚上的链子,即便她根本无力逃跑,他也没有一点松懈的意思。   这日,方外子替胭脂看过后,忙看向那一旁阴气沉沉的苏幕,欣喜若狂道:“姑娘已恢康健,完全没有大碍了。”   天知道方外子有多开心,他终于可以不用在这煞星面前战战兢兢地瞧病了。   自从被绑来这里,每回一瞧完病,这煞星的面色都极为难看,看着他的眼神如同看一个废物,让他都不自觉怀疑自己就是个废物。   行医大半辈子,竟然看不了一个惊梦,这般自我否定让他越发对自己的医术产生了怀疑,每日都过得极为煎熬。   苏幕闻得此言,见胭脂确实没什么事的模样,脸色这才略有些缓和。   方外子见状暗松了一口气,跟着孙婆子去外头写了方子交待清楚,便拿起药箱逃也似的离开了苏府,速度快地连后头带路的小厮都跟不上。   那神医走后,苏幕在床榻边上坐下,替她掖了掖被子,末了看着她不发一言。   胭脂眉间轻折,有些心慌不安,现下真是说不出心中的滋味了,坏得是他,好得也是他,搅成一团根本分不清!   苏幕默坐了半响,伸手将她脚上的链子解了,“时辰不早了,我带你去洗漱。”也没等她回答,便俯身将她抱起。   胭脂忙伸手按住他的胳膊,垂着眼睫低声道:“我自己能走。”   这些日子病中洗漱都由他来,她昏昏沉沉也就罢了,现下这般清醒着,如何还能叫他来?   苏幕抱着她默站片刻,忽淡道:“现下用不到我了是吗?”   胭脂摸不透他究竟是何心思,只能喃喃道:“我真的自己可以……”   苏幕闻言也不接话,只明显感觉他极为不悦,抱着她几步便走到后头净室。   胭脂一想到他洗漱时的细致,便有些不喜。   奈何她才走顺了路,反应和力气早已不像以往,更别提武艺这般需要每日加以练习的东西,以往拼尽全力都不是苏幕的对手,现下就更不可能是了。   净室里头开了水池子,接了温泉活水,里头热气弥漫,整个屋子热得像个大暖炉。   苏幕抱着她面无表情走到水池边上,淡淡看了她一眼,突然就将胭脂往水里一扔。   胭脂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落入了水中,温热的水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她呛了水忙挣扎着站起来,苏幕已然蹲下身子,伸手一把捞起她。   胭脂忙抓住他的手剧烈咳嗽起来,刚头一口水呛得她喉头极为难受,一时也想不明白自己又那里惹了他不如意。   苏幕垂着眼睫,面无表情动手解了她衣带,一下就将人剥得光溜溜,手下也没个轻重,将胭脂当做根白萝卜一般搓着。   这般手洗,难免会碰到些不该碰到的地方,他的指腹又带着薄茧,将白嫩嫩的皮都搓红了。   胭脂又疼又臊,只觉羞耻难堪得很,忙哼哼唧唧不乐意起来,伸出细白小指死命掰他的手,那力气于苏幕来说简直如同蝼蚁,一时也恼羞成怒起来,动作渐大挣扎不停,弄得水花四溅。   苏幕一身干衣袍被她弄得尽湿,眉眼都染湿了晶莹剔透的水珠,衬得容色越发出挑。   他平平静静看了胭脂半响,见还越发闹腾起来,便索性下了水池,将人一把锢进怀里。   他穿着衣服,胭脂光溜溜便彻底就落了下风,根本没什么气势可言,又被按得死死的,便垂下眼睫不言不语。   苏幕见她垂首默不作声,突然低下头吻上她的软嫩唇瓣,一碰到上便越发用力,胭脂被他吻得后仰,隐在水中的手慢慢握成拳。   可装得再温顺,骨子里的抗拒和厌恶还是会透出些许,苏幕这样心思重的人怎么会感觉不出来。   他稍吻既收,半点不沉温柔乡的清心寡欲模样,平平静静替胭脂从上到下搓了一遍。   胭脂咬牙忍着,面皮一阵阵发烫,不用搓全身也红遍了。   待洗好了,苏幕又拿布搓萝卜一般,就胭脂来来回回擦了个遍,又将“萝卜”仔仔细细裹好抱回到床榻,拿着链子重新锁上。   胭脂默不作声看着他,长睫染湿,显得眼神越发深远,发梢染湿,微微往下滴水,唇红齿白,衬得容色越发氤氤氲氲。   皙白修长的手,拿起链子绕了一圈她的脚踝,轻轻一扣。   胭脂心下越沉,这般关着根本一点出路也没有,要救顾云里简直难如上青天。   苏幕满意了便去了净室自己洗漱。   胭脂躺在床榻听着里头的水声,看着上头的纱帘,想逃的念头如同蛊毒一般缠上她,脚下微微一动,链子发出清脆的声响。   胭脂忍不住闭上眼钻进被窝里,他看得这般紧,她就是变成一只苍蝇,也未必能飞得出去!   没过多久,净室里水声渐消,一阵细微的声响后,脚步声渐近,待出了净室突然又没了动静。   好一阵功夫过去,屋里静得让胭脂越发忐忑不安起来,微微探出头来看了眼,正对上坐在床榻边上的苏幕,他正平平静静看着她。   胭脂心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捏着被子一角,浑身僵硬戒备。   她被他瞧得越发不自在,微微垂下眼看去,见他手上还拿着一捆绳子,她心里隐隐不安起来。   还未琢磨明白,苏幕已经伸手掀开被子,俯身压过来,温热的唇一下贴了上来。   清冽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叫胭脂心头一慌,他又刚沐浴过身上还泛着热气,越发叫她受不住,忙伸手抵在他胸膛。   苏幕抓住她的手往床柱那头移去,用手中的绳子将她的手和床柱绑在一块。   胭脂又惊又怒,“你干什么?”忙挣扎起来,可被他这般压着根本动弹不得,手被拉着又使不上劲,片刻功夫手便被绑在了床柱上。   她一时有些惊慌失措地看着苏幕,他慢慢收回手碰上她的脸,略带薄茧的指腹在她面上细细摩挲,带着奇异微痛的触感。   胭脂看着他平静斯文的和善模样,只觉一阵胆寒,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   他忽然低下头来靠近她,平静道:“胭脂,咱们该多亲近亲近的。”清越好听的声音带着滚烫的气息喷洒到她软嫩的面上,只觉灼热难挨。   胭脂忙别开头避开,却不想苏幕捏住她的下颚突然吻了上来,力道狠得仿佛要吃了她一般。   胭脂吓得不轻,忙避开惊慌失措道:“你别……别绑着我……”   苏幕看着她一脸认真,“弄到一半,你拔我头发怎么办?”   他的声音微微有些低哑,听在耳里只觉面红心跳不已,胭脂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忍不住挣扎起来,脚腕上的链子哗啦啦响个不停。   链子哗啦啦响了一阵,骤然一停,片刻后,那链子又慢慢响起来,时快时慢,时急时缓。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万更的人那双爪真让人羡慕,这根本不是爪,我才三更就卧病在床了,嫉妒使我因式分解,虚虚虚虚弱...”   众人:“废物,有得你有何用,比个摆设还不如!”   友情提示:“接下来更新时间不变,和之前一样,emmmmm除非.……作者病瘫在床,” 第125章   后半夜, 苏幕才放过了胭脂, 解开了她手上的绳子, 细白的腕子勒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胭脂唇瓣红肿, 发丝凌乱, 整个人像是被□□摧残了一般的可怜模样。   苏幕眼神又慢慢不对劲起来,看得胭脂一阵不自在, 生怕他还来, 整个人都缩成一团。   苏幕默看了许久, 才闭上眼抱着她睡了, 算是真正放过了她。   胭脂累得不行,眼睛一闭上就再没力气睁开了,跟粘上了一般, 可又睡不着,刚想在他怀里翻动身子, 忽听他低声问道:“胭脂,你喜欢我吗?”   胭脂眼睫极细微一颤, 几乎看不出来,她没有回答,装作自己已然入睡。   她喜欢能怎样,不喜欢又能怎样, 终究不相为谋……   善就是善,恶就是恶,从来界限分明,势不两立。   苏幕耐着性子等了许久, 等来了却是无言以对,眼眸里的光也慢慢黯淡下来,长长的眼睫微垂,眼底渐渐浮起一丝冰冷阴郁。   胭脂这厢还没琢磨出方法救顾云里,却不想苏幕根本不打算给她喘息的机会。   他越来越过分,白日里还像个正常人,到了夜里根本就将她当作一个娼妓来亵玩,那般放肆胡为,简直叫她羞于启齿。   胭脂以为是自己太过抗拒,才会让苏幕这般折辱她,便也试着顺从,甚至于迎合他,可一点用也没有,反而让他更加变本加厉起来。   胭脂顺从不是,抗拒也不是,根本无计可施,终日困于方寸之地,她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了苏幕。   他的脾气越来越不加收敛,动辄就要磨砺人,偶尔会给一点温柔小意,让人受宠若惊,两者之间拿捏的度极准,叫人根本察觉不出他在使心计。   皮相又太过惑人,斯文良善的好模样,轻易便能让人陷进去。   这感觉就像蜘蛛结网,那种丝网在细雨地滋润下,透着晶莹的水珠,干净剔透,阳光折射下发出耀眼光芒,毫无危险之感,可稍微一沾上便是任其摆布的死局。   他这样对付人,叫胭脂越加吃力,若不是前两世对他的了解,只怕早就对他的所作所为甘之如甜。   胭脂如今在他面前的每一刻都如履薄冰,生怕叫他瞧出一丝不妥。   那一场不敢回想的噩梦,已让她耗费了太多时间,顾云里根本等不起,多等一刻就多受一刻折磨,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她太明白了,根本不是人能承受的……   胭脂心中焦急,可每每见他都极为乖巧懂事,表面上完全看不出破绽,苏幕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每当这个时候,苏幕确实会和颜悦色一些,可到了第二日,又变回原来的性子,变本加厉地折腾她。   这根本不是人,这般用心讨好,费力伺候,竟然得不到他半点信任。   她只能耐着性子与他周旋,久而久之,还真把自己当作一个娼妓,媚态从骨子里透出来,蕴生灵气的眉眼渐染魅意,模样青涩软嫩却又惑人,一种极诡异的反差叫人食髓知味。   苏幕也不知是喜欢还是讨厌,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甚至会莫名其妙的辱骂她,像是厌恶极了她,可床笫之间的力气倒是半点不曾少下。   这一日,像往常一样,苏幕早早醒来,昨日折腾得狠了,胭脂嗓子都哭哑了他也没理会,小眼儿现下还微微泛红,显得极为可怜。   苏幕在她眼上轻啄一下,撩开纱帘起身准备外出。   屋里慢慢安静下来,胭脂睡到了大中午,才悠悠转醒,浑身酸疼,便在被子中微微伸展,一不小心摸到了硬硬凉凉的东西。   她微微一顿,掀开被子看了一眼,是他平日里随身携带的锁匙。   胭脂拿在手里默看了半响,屋里屋外都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看着她,这个时机太好了。   可就是……太静了,静得胭脂心里有些发慌,这种感觉就像是外头有人等着她踩进陷阱一般。   先不说苏幕这样的人,有没有可能将这锁匙落下,便是有这个可能,她也不敢冒险。   她如今如同一个废人,也没有万全的把握能走脱,顾氏兄妹又拿捏在他手中,一旦走错一步惹恼了苏幕,他绝对会直接杀了顾云里。   胭脂静默许久强忍着歇了心思,将锁匙放在枕头下,准备等苏幕回来了再给他。   待到晚间苏幕回来了,她抑郁了一天的小脸一下生了笑,忙欢欢喜喜地起身伸手要抱,“爷,您回来了呀?”   他极喜欢她这般对他,每每这般一笑,苏幕就会温和许多,那性子也会收敛一些。   苏幕嘴角微扬,面上透出一抹浅笑,隐显几分勾魂摄魄的莫名意味,一袭白衣温润如玉,容色惊艳出挑,眉眼一弯越显惑人。   他几步上前将胭脂揽进怀里,低头在她额前轻轻印下一吻。   胭脂忙伸手环住他的窄腰,靠在他身上百无聊赖地摸着他腰带上的暗纹刺绣。   苏幕抱了一会儿,面上笑莫名其妙淡了下来,片刻后消散得无影无踪,神情越渐莫测,低头看向胭脂,忽浅声道:“胭脂,你今日可真乖。”那言语之间似有试探,又似是暗讽。   胭脂身子不易察觉的一僵,眼睫轻轻一眨,慢慢抬起头一脸懵懂地看着他。   眼神渐透迷离,一眼不错地看着他,像是对他着了迷。   她盯着苏幕看了许久,忽像忍不住一般,小心翼翼碰了碰他的薄唇。   见苏幕平平静静,没什么大的反应,也没有阻止她的意思,胭脂便越发欢喜起来,眉眼弯弯,极为欢喜用自己软嫩的唇瓣细细密密地亲吻他。   苏幕锢在她腰间的手慢慢收紧,仿佛要勒断了她的细腰,待到胭脂一路往下,在他的颈脖处流连。   苏幕平稳的呼吸一重,猛地将她压倒在床榻上,蛮横地封住她的嘴,待到吻得胭脂喘不气来,才停了下来在她身上缓了一阵,又准备起身。   胭脂黛眉微蹙,叫他这般走脱,一会儿又要不阴不阳地拿捏她,与其被他磨砺地苦不堪言,还不如让他在床榻上多耗点力气。   胭脂眼眸微暗,忙伸出细白的胳膊环着他的脖子,抬起头吻着他勾缠了上去,直磨得苏幕硬是没能从她身上起来,两人饭也没吃就开始荒唐起来。   荒唐了大半夜才消停下来,胭脂窝在苏幕怀里歇了一会儿,忙伸手到枕头下拿出了锁匙递给他,软着嗓子邀功道:“爷,您的锁匙落了呢。”   细白的小指微微勾着金锁匙,指如葱根,瞧着软弱无力得很。   软嫩的唇瓣微微张开,泛着不同寻常的红,眉眼被汗水染湿,一副承欢后娇弱无力模样,眼里微微泛着水泽,灵气蕴生的眉眼渐染媚意,靠着他身上眼里带着些许期盼看着他。   苏幕神情淡漠看了许久,才淡淡“嗯”了一声,伸手拿过她手中的锁匙,随手放在外侧,又转头在她软嫩的唇瓣上轻啄一下,“饿不饿?”   胭脂摇了摇头,面上微微有些失望,像是因为他没解开链子而情绪低落。   苏幕静静看着她,面色又慢慢沉了下去,眼里神情淡漠。   胭脂瞄了他一眼,心下极为不耐暴躁。   太难琢磨了,太难伺候了!   心思这般多变,简直不可理喻!   上一息还和她耳鬓厮磨、行鱼水之欢,下一息就莫名其妙地冷了脸色,一副视她如仇敌的模样,哲实在叫她疲于应付,忍不住想要放弃,可一想到顾云里,又只能强撑着打叠起心思与他周旋。   胭脂默了一阵,又凑上去与他一下一下缠磨起来,苏幕神情淡漠平静,可全身微微紧绷像是在克制什么,面上风平浪静地禁欲模样,胭脂的脚越发不安分起来,慢慢勾上他的腿轻轻缠磨。   苏幕气息渐重,一个没忍住翻身压了上来,又与她耳鬓厮磨起来。   二人像是一刻也离不了,越发没完没了。   待到事毕,胭脂精疲力尽,窝在苏幕怀里累得昏睡过去,苏幕却一点睡意也没有,只目光沉沉地看着胭脂,眼里神情莫测难解。   第二日起来,胭脂便有些闷闷不乐,后头连着几日皆是不言不语,只除了看见苏幕会装得开心一些,旁的时候皆躺在床榻上,目光呆滞。   孙婆子收了摆在床榻上的小案几,看了眼胭脂,连着好几日都吃得极少,人又这般一直关着,每日也说不了几句话,与外头彻底断了联系,终日只困于床榻上。   这颜色好的时候倒也罢了,先不说‘红颜未老恩先断’这样的古话,自家公子现在是跟着了魔似的,每日无论多大的事都要回来。   可早晚也是会厌烦的,再是中意又如何,每日只对这一个哪能不起旁的心思,单着新鲜滋味就吃不消这样日日消磨。   更何况这样关着,那骨子里的生气也消磨得差不多了,往后空有皮囊又如何叫人喜欢得起,被旁的姑娘挤下也是早晚的事。   别院里不还关着个吗,等这头厌烦了迟早是要找上那儿去的。   孙婆子一想到此,越发可怜起胭脂来,这丫头一看便是动了真心的,那一颗心全扑在苏幕身上,半点也收不回来。   自家公子如今便是她的全部,这若是一朝失了去,还不知是个怎么样的光景。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谢谢所有小精灵们评论鼓励,这绝对是给我打鸡血,么么哒!” 第126章   孙婆子年纪大了, 见不得小姑娘这么个凄惨的结局, 便在苏幕耳旁提了一提, 姑娘每日里说不了几句话, 整日关在屋里都有些闷坏了, 瞧着也越发不开心。   苏幕每每面无表情地听了,可就没打算解了胭脂的链子。   孙婆子自然不敢再多提, 只是心中越发可怜起胭脂来, 只怕公子爷心中已是不喜她。   只没想到还真给她料中了, 自家的公子那心思是说变就变, 从昨日开始就没再踏进过正院。   问了外头的小厮,却如她所料,昨日一早就去了梧桐院里。   孙婆子叹了口气, 抬脚进了院子,见得两个丫头没在屋里伺候, 偏在屋外嘴碎胭脂,便肃着脸训道:“两个不像话的作蹄子, 主子的事也敢编排!   给我去管事那处各领十板子,没得在这处多嘴饶舌,败坏了苏府的规矩!”   那两丫头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应了声, 苦着脸去领了罚。   孙婆子教训了二人,一进里屋便见胭脂往这处看来,一脸欣喜的模样,可见得是自己后又垮了张小脸, 满目失望。   孙婆子心中叹息,只觉胭脂也有些拎不清,这男人怎么可能就守着一个过日子,她这样的心摆不正,往后还怎么伺候自家公子。   见胭脂看着她敢问又不敢问的怯生生的模样,孙婆子便开口直接说道 :“姑娘别等了,早些歇息罢,公子去了那位顾姑娘那处,这几日只怕顾不了这儿。”   胭脂听了微微垂下眼睫,一言不发,脸上平平静静,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叫人看不出她心中在想什么。   孙婆子叹了口气,又道:“姑娘,若是公子还会来,你可得想想法子让他将你脚上的链子给解了,否则要是叫旁人在公子面前得了宠,你可怎么是好?”   孙婆子一直觉得胭脂太过硬气,从来都和苏幕对着干,也不会温柔小意地讨好人,这般又如何勾得住公子的脚,这往别处踏也是难免的事。   “姑娘还是多软和些,女儿家不就靠得这些过活吗,有男人宠着靠着,这才是正经事,旁的东西能丢就丢,莫要把架子抬得太高,哄得公子多来几回,往后有了子嗣旁身,后半辈子也就不愁了。”   孙婆子说得可谓是苦口婆心,明里暗里替苏幕说话。   胭脂还是垂着眼默不作声,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她的话。   屋里静了半响,胭脂轻掀眼帘看向孙婆子,面上神情莫测,娇嫩的唇瓣轻启,缓缓开口道:“可是住在梧桐院的那位顾姑娘?”   孙婆子闻言微有错愕,倒是没想到胭脂连那位姑娘住在哪个院子都晓得,想来也是留了心的,她忙点了点头,又提醒道:“那位姑娘长得实在好看,府里泰半小厮的心思都在她身上,可见长得有多合男人心思了,公子这一遭去了,也不知还会不会回转。   姑娘,你可千万要长点心啊。”   胭脂突然莫名轻笑出声,待一笑过侯,又漫不经心点了点头,权作听进了孙婆子的话。   孙婆子絮絮叨叨了好一阵才出了屋子,胭脂伸出细白小指,勾起脚上的金链子,垂着眼平平静静看着,叫人猜不出她心中在想什么。   连着过了好几日,苏幕都没有过来,胭脂心中越发没底,救顾云里的机会越来越渺茫,几乎看不到一丝希望。   若是等到顾梦里给苏幕生下儿子,再求他放过顾云里也不是不可以,只其中变数太多,她冒不了险。   她每日都耐着性子等到半夜,困极才会躺下歇息。   正睡得迷迷糊糊的,翻身时隐约感觉床榻边上坐着一个人,胭脂睁眼看去,黑漆漆一片只见一个模糊的黑影。   胭脂吓得不轻,忙坐起身来。   那人一下扑来,将她压倒在床榻上,带着清冽酒气吻了上来。   胭脂闻着那熟悉的气息,不知为何越发难受起来,胸口只觉一阵阵闷疼,她终究是在意的,在意地疯掉。   真不知他和顾梦里覆雨翻云的时候,是不是也这般卖力!   胭脂越想越厌恶于他,眼眶涩疼,泪水顺着眼角一颗颗落入发间,手伸向他的脖颈慢慢用力,恨不得掐死他一了百了。   苏幕像是完全感觉不到她手上使劲,细细密密地轻轻吻她,不带一丝情·欲,只为亲昵。   胭脂隐约感觉到一滴水砸落在她面上,可又像是她的错觉,片刻后,忽听他低沉着声音,语调极为压抑,一字一顿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不喜你!”   胭脂心下一窒,泪意一下翻涌上来,极力压制才没哭出声来。   他手上力道渐重,弄得她生疼。   胭脂才慢慢清醒过来,他便是醉了酒,她也是打不过的,便慢慢放松了手上力道,只是实在受不了他的亲吻,忍不住避开了去。   苏幕骤然停了下来,压着她一动不动。   屋里漆黑一片,气氛一下凝塞到了极点,像深海里的火山,底下波涛汹涌,平静的表面一触即发。   她闭了闭眼,强忍厌恶颤抖着吻上他的薄唇,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慢慢插进他的头发里,另一只手慢慢抚向他的后背部,暧昧挑逗,带着莫名意味极有耐心的勾着。   如同一只妖物,惑人沉沦,诱人食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苏幕顿了许久,突然伸手使劲拽她的衣带,像是跟她有仇一般,解衣的动作极大极不耐烦,弄得脚上链子一阵哗啦啦直响。   胭脂极为顺从,只是实在吃不消他这样来,简直跟疯了一样,她不愿意求他,他也没有丝毫放过她的意思。   后头胭脂实在架不住他的凶狠劲头,晕了过去,苏幕也不管不顾,折腾到了天亮。   那夜太过惨烈,胭脂养了几日,才缓过劲来。   苏幕又开始往正院踏,胭脂本来以为他只是醉酒了才会这般发癫,却不想后头滴酒未沾,也是这样,像是要将她弄死在床榻上一般。   胭脂实在受不住开口求了他,他却越发来劲。   她这才知晓他往日是有克制的,因为他现下根本就是不管不顾了,彻底放开乱来了,后头也不知从那里学来了招数用在她身上。   他这一门心思钻研,胭脂再是能忍也挨不住尖叫出声。   哭着求他,打他骂他,嗓子都喊得冒烟了,他都不作理会,只越发下死力磨砺她,跟被下了蛊似的。   胭脂只觉他疯了,每每一见他都忍不住发颤。   久而久之,胭脂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硬生生忍了下来,耐着性子伺候着,装得极为温柔小意,一副像是爱极了他的模样。   戏这个玩意儿,说到点子上便是要入戏,戏子若是要唱好戏,这打头一点就要先骗过自己,如此才能骗得了别人……   深秋渐入寒冬,树上的叶儿一片片落下,枯枝败叶,萧瑟渐起。   胭脂适应得极快,学得也极认真,现下已能在床榻间使些下流手段,磨得苏幕每每失了本性,二人越发荒唐起来,根本已经不知羞耻为何物了。   苏幕越发宠爱胭脂,什么新奇有趣的玩意儿,不拘多贵多难得,都给她弄来,直往她眼前抬。   连外头走船的西洋玩意儿竟也让他弄来了几船,简直就是将银子一筐筐往海里倒,且眼睛都不眨一下。   女儿家用的绫罗绸缎,胭脂水粉更不要提,塞了一屋又一屋,苏府好在多得是空屋子,否则以苏幕败家架势,势必要买上几间宅子,专门给胭脂摆物件。   胭脂是彻底在苏府乃至整个扬州都出了名,却不是唱戏厉害,而是榻上功夫厉害,勾得惯会做生意,精于算计,做事只求利益的苏家大公子彻底昏了头。   日渐沉迷女色,为了戏子荒唐到大把撒银子,那花出去的银子只怕能填平了城西街那条河。   胭脂起初见了这些玩意儿觉得稀奇得紧,可终日困在了屋里,又如何开心得起来?   兴高采烈玩了一阵子,便越发闷闷不乐起来,见了苏幕也不像往日那般爱说话了,只是乖乖巧巧地窝在他怀里。   苏幕看她时,她又会凑上来亲近他,这是眼里总有一些失落,那可人疼的委屈模样,便是她想要天上的星星,也会让人想要摘下来哄她一哄。   苏幕将人面朝他抱坐在身上,胭脂脚上的链子哗啦啦作响,他默看了一阵,才慢慢抬眼看着她,不发一言。   这般姿势实在暧昧,胭脂微微有些羞涩起来,手抵在他胸膛上,悄悄抬眼看向他,那眉梢隐显勾人媚色,又软软嫩嫩的模样,根本就是明里暗里地勾引人。   有心与他亲昵,可他又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胭脂便垂下眼,瞧着模样极为失落。   苏幕伸出手抬起她的下巴,神情淡漠,眼里含着审视,连她面上意思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都不放过。   气氛莫名紧张起来,胭脂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   就在胭脂被他这样严肃的模样弄得万分忐忑,眼眶快要润湿时。   苏幕忽开口道:“明日我要出一趟远门,至多要大半个月才能回来。” 第127章   胭脂微微错愕, 像是接受不了这事一般, 片刻后, 便垂下眼睛默不作声,   瞧着颇有几分失落。   苏幕静静看着, 眼睫微微一眨,忽浅声问道:“怎么不说话?”   胭脂抬眼看向他, 眼眶微微有些泛红, 伸手圈上他的脖子, 靠在他身上喃喃依赖道:“能不能不去?”她微一顿塞, 又开口道:“你让别人去好不好,我不想这么久瞧不见你……”   苏幕任由她靠在身上求着,只默不作声垂眼看着她, 长睫微微垂下,眼里神情莫测, 叫人根本看不出他心中在想什么。   胭脂见他一直不说话,面上渐显落寞, 只歪在他身上也不讲话了。   苏幕见她一脸幽怨微微缓和了脸色,抱着她温和道:“便是别人去了也没用,只能我去,你乖乖呆在府里, 要不了多久我便回来了。”   胭脂闻言低落了一会儿,良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日,苏幕难得没有碰她,胭脂也没有像往日那样勾缠上来, 二人抱着有一句没一句搭着话,规规矩矩睡了一宿。   天还没亮透,胭脂隐约感觉到苏幕起身,一阵衣物窸窣声响后,又安静了下来,床榻边微微下陷,便没了动静。   胭脂睡意朦胧间只觉一道视线落在面上,半响,床边坐着的人微微一动,床脚的被子被轻轻掀开,脚上骤然失去了被子的遮掩,微有冷意透进来。   胭脂唇间微溢一声梦吟,转了个身继续睡,脚下微微一动,发出细微清脆的声响。   片刻后,脚上的链子便被轻轻解开,苏幕拿着链子去了外间,让孙婆子收起来后,便径直出来了门。   胭脂慢慢睁开了眼,眼里睡意全无,一点也没有刚睡醒的模样,片刻后,又慢慢闭上眼似又睡着了一般。   到了午间,孙婆子进得里屋冲着胭脂轻声唤道:“姑娘,时辰不早了,正午饭都摆好了。”   胭脂悠悠转醒,伸手揉了揉眼,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看了眼空荡荡的床榻便问道:“爷呢?”   “公子爷天还没亮就出了府去,现下早在路上了。”孙婆子见胭脂毫无所觉,忍不住提醒道:“姑娘瞧瞧脚上少了什么?”   胭脂闻言忙掀开被子,见得脚腕上的链子没了,面上一阵欣喜若狂,忙起身下了榻在屋里转悠了一圈。   午间用了饭又去了院子里,躺在靠椅子上,将苏幕买给她的珍珠链子拆了,一颗颗放在小案几上摆玩。   孙婆子在一旁看得眼疼,这可不就是糟蹋?   这一颗颗珍珠大小相等,饱满丰润,面上瞧不出一点瑕疵,一串最少也得三万两银子起头,怎得一个贵重二字了得。   孙婆子往日可都是轻拿轻放,现下瞧得胭脂这般,自然是不敢看的,本也没打算说什么,却没成想胭脂竟像是玩腻了一般,突然拿起几颗往远处墙上砸去,只听那珍珠砸在墙上发出清脆细微的声响。   孙婆子猛一拍腿,“哎呦。”了一声,忙冲过去捡,嘴上直慌道:“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呀?!”   胭脂微微侧耳,隐约听得院外有人走动的声响,脚步极轻,一听便是练家子,她慢慢沉下了脸色。   那处孙婆子来回翻找,只找见了一颗,便是一脸担忧,不住念叨着,“姑娘,这下真找不到了,这可是公子爷特地托人从外头带的,你这心里头再不爽利也不能这般糟蹋呀……”   胭脂闻言黛眉狠蹙,只觉日头又毒又晒,伸手用衣袖遮住了脸,自顾自闭目微憩。   孙婆子瞧着不住在心里叹气,可真是年纪少不懂事,后头忙又唤了几个小丫鬟一道接着找,免得后头记库的时候不好交待。   直那日后,胭脂便只在屋里走动,院子外头一步都没踏出去,刚头自由的新鲜劲失了,又一直瞧不见苏幕便也失了兴致,待在屋里没怎么出来。   后头久等苏幕不来,便干坐在屋外头,手杵着下巴,眼巴巴看着拱门那头等着。   这一天天越发凉了,这般坐在外头可不得着凉了,孙婆子劝了好几回硬是不听,也没得法子只能给她多披几件厚披风了事。   这般才等了一两日,还真让她等着了人。   外头脚步声渐近,胭脂一下便听了出来,忙站起身往外头跑去。   苏幕这厢一进院子便是温香暖玉扑进怀里,他面上微微笑开,眉眼弯成一道桥,容色如同镀了光一般出挑耀眼。   他伸出双手抱住胭脂,低下头在她发间轻嗅,良久才开口说道:“穿得这般少也不怕着凉了?”低沉的嗓子极为悦耳,语气温和却又含着淡淡责备,   “穿了呢,刚头跑着来落下了。”胭脂忙抬起头来看着他,眼里亮晶晶的,仿佛眼里只剩下他一般。   苏幕看了她许久,面上神情有了往日从不曾有过的犹豫,半响,忽开口问道:“胭脂,你现下将我当作什么?”   胭脂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微有怔忪,片刻后微微低下头,满面羞涩低声道:“每日眼巴巴地盼你回来,你说将你当作什么?”   苏幕闻言顿了许久,忽然紧紧抱着她,面上渐有了几分少年儿郎的明朗模样,眼里竟有了些许少年模样的拘谨,半响,他开口笑着轻声道:“胭脂,我很欢喜……”   胭脂窝在他怀里,心中猛地一阵刺疼,面上一僵,笑和羞意皆消得无影无踪。   良久,她才微微笑起,眼里慢慢泛起水泽,轻轻说道:“你欢喜就好……”   冬日的风雪渐至,一日比一日寒冷。   胭脂看着桌案上摆着的书,上面一个字也没有,她却翻过一页又一页,神情专注看着,似在暗暗思索。   窗户大开着,一阵冷风拂来,胭脂面上渐渐透出几分冷意来,眼里神情凛冽异常,和在苏幕面前的乖巧温顺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这几日正逢苏家老爷过寿,流水宴大摆七日,戏班子每日连轴不停唱,苏幕要结交人忙得分身乏术,现下屋里只剩她一个人。   胭脂看了一会儿,慢慢伸手用指腹轻点一下杯盏中的茶水,在桌案上轻轻画着一条一条路线,又细细斟酌那条路该走,那个地方该换。   忽然,门被轻轻推开,一阵冷风袭来,掀得白页书翻飞,胭脂微一蹙眉,手飞快碰倒了茶盏,茶水一下全倒在桌案上,刚头画的一下全部消失了,只余一滩水。   胭脂站起身伸手拿起茶盏,仿佛真的是不小心碰倒了茶盏一般。   苏幕走近几步,从后头悄无声息地揽住她的细腰,神情平静,不发一言。   胭脂像是吓了一跳,忙心有余悸伸手握上他的手,试探道:“爷?”   苏幕只淡淡“嗯。”了一声,看着桌案上的一滩水默不作声。   气氛一点点凝固起来,那种压抑让人越发透不上气。   胭脂的呼吸不由自主微微放轻。   苏幕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仿佛把她当个柱子靠着又像是故意锢着她。   半响,他突然伸手拿起桌案上摆着的白页书。   胭脂微微垂眼看着眼前,皙白修长的手指翻动着命薄,在他看来明明全是空白,却一页一页翻得极为仔细。   她不自觉摒住呼吸,背脊微有汗湿,面上却平平静静的坦荡模样。   片刻工夫,苏幕便翻完了整本白页书,眉心慢慢折起,眼里神色未明。   沉默片刻,胭脂忽开口缓声问道:“爷喜欢我用来练字的本子?”   身后的人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练字?”   那语气轻缓带着些许疑问又含着旁的意味,胭脂一时琢磨不出,眉心微蹙,又缓缓开口笑道:“以往唱戏总会遇到几句好听的戏文,一时记不住便想写下来,可字又写得不甚好看,难免坏了其中意境,往日总想着练一练,现下有功夫自然要准备起来。”   苏幕闻言靠在她脸颊旁轻缓道:“我瞧着这本子极好,正巧也想练练字,不知你愿不愿意给了我?”   胭脂眼中微有闪烁,不过一息间便笑着转过身与他爽快道:“公子爷要是喜欢尽管拿去,我这处什么本子都能用来练字,也不差这一本。”   苏幕静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微微笑起,低下头用鼻尖轻轻碰上她的,浅声道:“想不想去外头看戏,雪梨园的可都来了。”   “真的?”胭脂闻言一脸惊喜,像是得了极大恩惠的模样,欢喜了一阵后又略微忧虑道:“你家中长辈瞧见我会不会不喜,毕竟今日是你爹爹大寿,若是惹得他老人家不喜,你岂不是难做?”   戏子本就是下九流的玩意儿,大寿还带出去显在别人眼前,自然是不好看的。   权贵也是瞧人的,上不得台面的带出去自然会拉低自己的身价,所以但凡是正经场面都不会做出这种荒唐事来。   胭脂一副设身处地全为他着想的模样,怎能叫人不喜?   苏幕伸手轻轻勾了下她的鼻尖,温和道: “你不必管这些,若是有什么我都在,你只管安安心心看戏便是。”   胭脂闻言便乖巧地点了点头,随着他出了门。   苏幕将手中的白页书随手递给了苏寿,揽着胭脂一路往外头去。   胭脂来了苏府这么久,这还是头一遭在苏府里走,以往即便散步也只是在院子里走一走。   是以这一路上,苏府的下人皆偷偷摸摸瞄看。   早就听说公子屋里藏了位姑娘,是雪梨园的戏子出身,护得跟眼珠子似的,一步也没让踏出院子,好东西更是不断往里头送,自家公子以往都回不了府里几趟,现下却是每日都回,可见这勾人的手段有多厉害。   本还以为是个面皮多巧的美人,却没成想瞧着青涩软嫩得很,也没那国色天香的好模样。   且论这面皮,倒还是梧桐院的那位顾姑娘出挑许多,那美目含愁,微一垂泪便叫人情不自禁陷进去,那才是的真真正正一个尤物。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我的身体好了些,今天开始恢复更新。   想了很久,还是要和小精灵们说一声,我从回复那条评论以后就没看评论区了,真的很舍不得你们,这意味着我又要一个人孤独的写了。   我知道不应该因为一个人的评论而关闭自己,我绝对接受不足之处的建议,但这样的曲解辱骂我真的没法释怀,已经两个晚上没睡好了,心里很压抑,已经严重影响到写文了,可我又不能多说,说多了给你们影响不好,只能忍。我知道以后还会再有这样的情况,说到底是我功夫不到家,等我强大一些我就回来!   另外谢谢小精灵们的卖肾雷~~~接下来要把生病欠下的债还了,所以这几天更新时间不定。” 第128章   苏府的流水宴一路摆到府外头, 人来人往, 仆从飞快穿梭其中。   府内一旁连着大园子, 戏台子就搭在正中间, 一阵接一阵锣鼓喧天, 戏子在上头咿咿呀呀唱着,苏府里头外头皆人声鼎沸, 热闹至极。   桌案上的菜肴自不用提, 皆是扬州名厨子的手艺, 且大部分是苏府家养的厨子, 一道道拿手好菜摆得满满,汪南溪拌鲟鳇,张四回子全羊, 汪银山没骨鱼,管大骨董汤、孔切庵螃蟹面等, 无一不叫人垂涎欲滴,食欲大振。   这一桌桌热气腾腾的, 越吃越暖和,加之戏班助兴,席间觥筹交错,倒也半点不觉冬日寒冷。   苏幕中途离席, 现下回来旁边还带着个姑娘,苏家人如何还能猜不出这是那个。   弄个戏子养在屋里,平日里没让人出来也就罢了,关起门来随得他玩闹, 可今日这般大的日子,这么多体面人在,竟还这般不知轻重地带出来丢人现眼,可不就是平白拉低了苏府的门面。   苏老爷本还红光满面,兴致大好,这般一瞧面色登时就不好看了,可又不好众目睽睽之下说什么。   更何况苏府在扬州到如今这般地步,那一处不是依靠儿子才有得今日这般体面,便也只能硬生生忍了下来。   一旁坐着的苏夫人看着眼里,面上和颜悦色,心里满是暗喜,她可是巴不得苏幕多玩几个戏子,省得总在眼前碍眼。   苏幕牵着胭脂一路径直而来,旁若无人在主席上坐下。   胭脂倒不防他会直接把自己带到席上,这周围的人多多少少都看过来细细打量,叫她心里有些不喜,便也只坐在苏幕一边,垂眼看着桌案上的菜默不作声。   这一块儿不比府外一桌桌流水宴,坐着的皆是扬州有头有脸的,其中有听说过苏幕沉迷戏子的传闻,这般一看便也是眼见为实了。   圈养戏子倒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这般将个玩物带上席面,难免会让人觉得不尊重,心中也或多或少皆有些不舒坦。   尤其是扬州太守贺大人,那个不晓得他那闺女整日跟着苏幕,大家可都把苏幕当成他家的内定女婿,现下这般可真不是一般难堪。   现下这贺大人都不说话了,桌上自然也没几个敢说话的,皆看着苏幕身边这个小戏子,瞧着倒是青涩软嫩,确实是个可人疼的乖巧模样,可这寿宴还带出来就有些不成体统了。   尤其是让未来的岳父大人瞧见,这往后还如何娶人家闺女?   众人越看便越觉苏幕是个拎不清的,这色字头上一把刀啊,放着太守千金不要,被个戏子玩物拦了出路,可不就是个傻的吗?   周围的眼神都快把这处戳出几个大窟窿了,苏幕愣是权作没看见,席间有人忙开口活跃气氛,苏幕漫不经心听着,末了笑接几句,席面才算慢慢活跃开。   台上戏罢又换了一出,苏幕见得胭脂半响没有动筷,垂眼看着桌案上的菜,一副怯生生的模样,便握住她的手,浅声道:“要吃什么,我给你夹。”   胭脂看着他的手握着自己的,靛蓝色的袖口都镶绣着金丝流云纹,衬得手越发皙白修长。   胭脂微微抬眸看向他,对上了他看来的眼,温和带笑,一如往昔,她一时只觉恍惚迷茫,弄不清心中的涩然滋味。   今日家中长辈大寿,他穿着更比往日隆重,长袍领口都镶绣着金丝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祥云宽边锦带,头戴着顶嵌玉金冠,衬得乌发如绸缎,清润雅致,举手投足赏心悦目,眉眼染笑越显惑人。   胭脂看着他微微笑起,看向桌案上的菜肴,又趁机扫了眼他们刚头提及的贺大人那处,贺府往后必会与苏府联姻,这无疑为苏幕在扬州行商开了一条康庄大道。   苏府如今的财力已非她所能估量,这些日子苏幕这般挥金如土,苏家却完全不当回儿事,可见这点银子在他们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这等朱门绣户再有官家岳父依靠,日后在扬州必然是如虎添翼,旬家也不知能不能抵得住,毕竟他们还要护着顾云里,若是势力不比苏家,往后还是有的苦头吃。   现下她既然有了这么个机会,即便改不了命薄定下的命数,也必须在两家之间埋下一根刺。   胭脂想着便伸手抱着苏幕的胳膊,上半身柔若无骨地倚在他身上,眼眸亮晶晶看着他,伸出细白小指,软着嗓子娇道:“爷,我要吃那大猪蹄子。”   这一声可真不小,引得众人皆看过来,瞧着趾高气扬的模样,颇有几分恃宠而骄的女儿娇态。   可真是太上不得台面,这般不懂规矩,人前就这般作态,苏府这脸面丢得可太大发了。   苏老爷那微微缓和的脸色一下就黑沉了下来,面上隐含怒气,只是碍于人前不好发作。   他看了一眼贺大人,果然那面色比他还难看,一时便越发气苦这个败家子,半点不懂分寸。   却不知他想得还是轻了,那处苏幕眼里带笑看着胭脂,片刻还真伸手夹一块放到胭脂碗里,温和问道:“还要什么?”   苏老爷看在眼里,一时气得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怒目瞪向苏幕。   奈何苏幕权作没看见,苏老爷直觉额角青筋一阵阵暴跳,这败家子,摆明是想在他大寿这天把他活活气死!   胭脂见苏幕并无不喜,眼眸微暗,越发变本加厉起来,苏幕给她夹的,她吃了几口就不愿意吃了,拿着筷子夹着肉丸子咬了一口,眉眼一弯,道了一句,“好吃,爷,你也尝尝看。”又递到苏幕嘴边,一脸讨好看向他。   苏老爷见状脸都青了,苏幕这样的人会顾及旁人才有鬼,张嘴一口吃了胭脂咬过的丸子,笑着附和道:“恩,是好吃。”胭脂面上欣喜,越发勤快起来,时不时就喂苏幕吃一些。   贺大人面色越沉,本就官威在身的人,这般冷了脸,旁人那里还敢说什么。   等到席面上的气氛彻底被她弄僵,胭脂才罢了手,放下筷子神情散漫看着台上唱戏,忽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她神情愈淡,顺着视线看去。   蒋锡斐见胭脂看来,忙环顾四周见没人看来,他才看向胭脂,嘴角一弯勾起一抹浅笑,颇有几分勾引人的味道在里头。   胭脂静看了半响,微微垂下眼睫,显得越发乖巧懂事,片刻后,又轻掀眼帘看去,蕴生灵气的眉眼染上些许媚态,媚眼如丝,丝丝勾魂。   这可真是让蒋锡斐喜出望外,他本以为自己还要在这戏子身上花些功夫,却没成想这般容易。   这戏子被苏幕调教得这般好,那眉眼青涩,模样软嫩,那小眼儿跟个钩子一样,若有若无的勾人,也难怪苏幕被勾住了脚。   他早琢磨着苏幕不行,没想到还是真的,这怕是光有壳子,内里却不顶用,否则这小戏子怎么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这般急不可耐地勾上来。   蒋锡斐越想越得意,到时把这戏子玩服帖了,苏幕那头不就破了大口,且瞧着这般着紧模样,后头不知该多顺。   胭脂坐了一阵子便想回屋了,当初关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已经叫她养成习惯,她不再习惯这样吵闹的地方,只想安安静静的呆着。   一想起那些日子,她便情绪不太对,整个人都阴阴沉沉的,瞧着模样颇有几分森然。   苏幕看了胭脂一眼,便揽着她的腰,胭脂百无聊赖靠在他身上,便听苏幕在她耳畔浅声道:“若是觉着闷,便去戏班子那处玩玩。”   胭脂闻言才露出了个笑模样,眉眼一弯应了声,又在苏幕面上轻吻了一下,起身时若有似无扫了眼远处的蒋锡斐,才离了席去。   席面的气氛一下凝塞起来,这可真真是伤风败俗,这么多长辈贵客就敢这般放肆,实在太不知轻重。   也不知苏家的公子中了什么邪,这般了竟然还没什么表示,竟还旁若无人吩咐了丫鬟将人小心送去。   众人的眼神太过刺人,越发让苏老爷觉得自己一点父亲该有的威严也没有,在儿子面前这般敢怒不敢言,如何不叫人看轻。   这般一想如何还忍得住,猛地一拍桌案,当着众人的面就冲苏幕厉声道:“苏幕,你成何体统!”   胭脂不知前头动静,半路便支开丫鬟,让她回屋里取件披风来。   她自己一路漫步到了戏台子后头,一如既往的乱糟糟一团,个个忙得脚下生风,曹班主叉着腰搁哪儿瞎骂,那处瞧不顺眼就骂骂咧咧个没完。   这会儿瞧见了胭脂,穿戴体面贵气逼人,通身的气派叫他微微一愣,片刻后,面上直笑出了朵花,“原来是胭脂呀,瞧你如今这体面模样,我这儿都没敢认。   这班子里可就数你最出息了,在苏公子面前这般得宠,这姨娘是没得跑了。”   曹班主说完,见胭脂没什么大反应,便又兴致勃勃道:“瞧苏公子这看重你的模样,这大寿愣是没让苏家养着的戏班子上,全让咱们雪梨园包了!   胭脂,您可真是咱们的福星儿,往日咱儿雪梨园可都靠您生光啦~”   远处的芙蕖儿一听这话,不由冷笑出声,眼波微转睨了眼胭脂,可真是大变样了,以往没心没肺的模样,现下这般行为举止颇有几分大户人家的气派,这通身的穿戴可真是......   就一个字,贵!   苏家大公子可真是舍得,这一身都可以买下扬州地段最好的一间铺子了。   芙蕖儿暗暗郁结,忙挺直了腰杆,输什么不能输了底子,穿着什么的她一点也不在乎。   刚想着便见穿了身“铺子”的胭脂,随便找了块大石头就往上头坐。   芙蕖儿美目圆睁,心头一阵滴血,暴殄天物的混账,好东西不会用,可劲儿糟蹋!   实在忍不住一翻白眼唾道:“穷酸玩意儿,就合该穿些破服烂衣,再好的给你也是浪费!”   胭脂闻言微微发怔,这么多年不见雪梨园的人,当戏子的时候好像过去了许久,一时只觉恍如隔世。   芙蕖儿一见胭脂这湿漉漉的眼神,差点没噎死,这是换了招数想把她膈咽死?   果然是内宅呆了,心思竟然这般恶毒,芙蕖儿只觉鸡皮疙瘩一阵起,半点受不住忙奔到别处避开了去。   曹班主本还准备和胭脂好好叙叙旧,一听芙蕖儿这嘴上没个把门的,一开口就惹了人,直气得一叠声儿追骂而去。   胭脂默默看着他们离去,又静坐了一会儿,果然瞧见蒋锡斐从戏台子极为隐蔽之处进来,一看就是做惯这种偷摸之事。   蒋锡斐扫了眼四周,见胭脂周围没什么人便走了过去,脸上浮上几分情深意切,“胭脂,可想死你蒋哥哥了。”   胭脂平平静静默看了他一阵,末了微勾嘴角露出一抹森然笑意,轻启娇嫩唇瓣,缓声问道:“真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菜肴名取自《扬州画舫录》   谢谢小精灵们的卖肾雷~~么么哒,我继续写写写~ 第129章   胭脂眼睫微微一眨, 天真青涩中又带些许不自知的媚态, 软嫩怯生生的模样实在太叫人心痒难耐。   这若不是在苏府, 蒋锡斐早上去动手动脚了, 此时更是恨不得将心掏出来给她看, “你还不信我,那些日子我每日来捧你, 便以为你知晓了, 却原是我错了, 早知道这样我就该主动些, 也不至于到如今这个地步……”   他面带郁色,看着胭脂的眼神满是遗憾悔恨,半响, 才坚定道:“胭脂,我会一直等下去, 若是他辜负了你,就让我来照顾你, 我发誓我一定会待你……”   胭脂垂着眼看似认真在听,实则都当风刮了去,只细细注意着四周的动向,待确认了没有人后, 她才微微笑起,面上带了几分女儿娇态,“蒋哥哥红颜知己这般多,要奴家怎么相信?”   蒋锡斐一急正要开口, 胭脂眉眼一弯又截了他的话头,略带羞涩浅声道:“蒋哥哥若说得是真的,不知可愿替奴家做一件事?”   蒋锡斐闻言一脸欣喜,忙上前几步信誓旦旦回道:“有什么事只管说来,全包在你蒋哥哥我身上!”末了,又极为认真看着她,“胭脂,无论什么事情,只要你开口,我一定竭尽所能帮你办到,只为你能看清我的心意。”   胭脂闻言垂首轻轻笑起,伸手抚了抚裙摆上并不存在的折痕,才道:“我的一位恩公如今在牢狱中苦受折磨,我这些日子终日不安。   前日得到消息,七日后牢中狱卒大换,那日子时看守最为薄弱……”她微微一顿,片刻后,言辞恳切缓声道:“希望蒋哥哥务必帮我将这个人救出来……”   蒋锡斐走后,胭脂在戏台子后头坐了许久,才起身回了院里。   到了晚间,孙婆子从外头院子回来,见胭脂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还搁那儿躺着看话本,不由暗叹了口气,提醒道:“姑娘,公子那头被老爷拦着,贺大人也在前头,公子的亲事可已经也有了眉目……”   胭脂闻言心中没有多大起伏,离贺璞嫁进来确实没几日了,到那时顾云里也救出来了,自然也没她什么事了。   孙婆子见状越发急了,也不知她知不知道这其中的意思,她现下连个妾室的位子都没捞到,又没个子嗣傍身,被公子放在院中不明不白的,到时若腻了,随手送给了旁人,那往后的日子可就惨了。   孙婆子年纪大了,见不到胭脂这般乖巧软嫩的小姑娘受苦,又苦口婆心劝道:“姑娘,你可要长点心啊,一会公子回来了,怎么样也得缠着他给你个名分,待到后头少夫人嫁进来了,再向公子求个子嗣,这往后的日子就不用愁啦。”   胭脂闻言也不接话,权当做没听见,又翻过了一页往下看。   孙婆子见状不由叹了口气,这到底是年纪少,还真以为那些个大老爷们儿的宠能维持一辈子?   她自幼在这些宅子里伺候到大,色衰爱弛这样的事儿见得太多了,自然早早看到这么个结果,可旁人又不是她,怎么也得经历一回,才知晓这其中的道理。   想了想便也不再说话,由着她去,她该说的也都说了,有些事终究管不了太多。   孙婆子出了屋后,胭脂才将视线移离了话本,她如今哪有什么心思看书。   蒋锡斐也不知能不能将顾云里救出来送回旬家,这一遭若是失败了,再救他便更是难上加难。   若是失败了……   胭脂黛眉微蹙,眼神越加凛冽。   苏府的账本她一定要尽快拿到,这事无论如何都要留一手。   胭脂正想着,忽闻外头丫鬟请安道:“公子。”   胭脂看了外头,刚调整好情绪放下手中的书,苏幕就已经进来了。   她忙起身迎上去替他拿下身上的披风,笑着道:“爷,今个儿回得真早。”   苏幕轻轻“嗯。”了一声,也没像往常那样眉眼带笑,   胭脂微一怔,转身走到木架子那处,将披风挂上,转过身瞧了眼,苏幕已然一声不响,坐在榻上了。   她微微一顿又向他走去,在他身旁坐下依偎着他,也不说话只乖巧地靠着他。   苏幕低头看来,她又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瞧他,十分好奇他怎么了,可又一副我得忍住不问的天真模样。   苏幕不由微微笑起,伸手将人揽进怀里, “今日见到雪梨园的人可还欢喜?”   胭脂闻言笑弯了眼,伸手环着他的腰,“欢喜呢,许久没瞧见他们了 ,还是那般闹腾,曹班主骂人的花样又换了,今个儿可听到不少有意思的话儿……”   却见苏幕微微笑起,眉眼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低头在她软嫩的唇瓣上轻啄一下,宠溺道:“要是喜欢那儿,往后便多去瞧他们。”   胭脂闻言心下一喜,忙往他身上扑去,“真的吗,太好了,我许久没看戏了 ,他们一定都出了好多新戏!”   “喜欢就去,到时让他们多给你演几出。”苏幕满眼笑意,揽着胭脂往榻上一靠,忽觉靠榻处咯着,他随手拿起看了眼,见上头写着胡编乱造的江湖趣事,便笑问道:“原来你学武是为了闯荡江湖……?”   胭脂看着他神情恍惚,似看他又似透过他看向远处,半响,才喃喃道:“不,只是为了自保。”她忽而又想起命薄里的他应当是不会武功的。   学武这般苦的事,作为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完全没有必要找这种苦头吃。   胭脂正想着,却听他开口说道:“我却不是为了自保,我自小就不爱读书,总觉得那东西到了关键时候便顶不上用,没得连想护的人都护不住。”   胭脂闻言微微一怔,慢慢抬眼看向他,正巧对了苏幕带笑的眼,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笑中带了几分惋惜,又含了几分骄傲,“可惜,我的胭脂也习了武。”   胭脂胸口一阵阵发闷,说不出的难受,她慢慢垂下眼睫,掩住了眼里的神情。   苏幕见她不说话,便没也没再说话,末了又伸手摸向她的小肚子,眉心微折,“咱们这般勤快,怎么肚子还没个动静?”这可真是个不要脸的,说出来的话都不带一丝脸红的。   胭脂闻言微微低头,默然不语。   却不防苏幕又抽了哪门子的疯,突然冲着门外面无表情冷冷道:“去把那个没用的老东西抓回来。”   门外站着的苏寿忙应了一声,转身往外头跑去,传达公子的吩咐。   远在百里外山头上,辛勤采药的方外子狠狠打了个喷嚏。   胭脂黛眉微蹙,如今又怎么可能愿意跟他生孩子。   即便她不知自己究竟能不能生孩子,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斟酌道:“这事还是等爷成亲以后再说吧,现下这般情况,生下孩子总是不好的。”   苏幕闻言微微一怔,看着她眉心狠折,“怎么不好?”   这可真是歪打正着了,胭脂这厢拐弯抹角,苏幕听在耳里便直接忽略了旁的,只抓到了重点,就是胭脂不想生他的孩子!   那她想生谁的孩子?   顾云里吗?!   胭脂见他问得认真,正准备说话,却不防他突然阴沉了脸色,本还靠在榻上闲散温和的人猛地抱着她坐起身。   胭脂再是了解他也反应不过来,这六月的天也未必比他的脸变得快,只能一脸发懵地看着他。   屋里一片寂静,胭脂依着他不敢动,实在弄不明白,这好好的又怎么了?   苏幕面色阴沉看了她许久,忽微微笑起抱着她,面色和善亲昵道:“往后贺璞嫁进来,我便要在她屋里睡着,一个月里也没法来看你几次,可就要委屈你了?”   胭脂见他笑起,忙开口表忠心道:“爷,不用担心我,只要爷高兴,胭脂怎么样都无所谓。”   苏幕闻言面上的笑一下消失了,面无表情看了她许久,忽淡漠道:“这么说,是无所谓和旁人分我一个了?”   胭脂眉心微不可见一折,摸不透他究竟要怎样的答复,便只能斟酌道:“这如何是我能决定的事,爷的家中长辈……”   苏幕半点也不耐烦听,突然推开了她,猛地站起身冷冷看着她。   胭脂见他如此,便知自己说错了,一时有些不耐烦起来,怎么顺着都是错,便也闭了嘴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屋里灯火通明,却如无人般寂静,只隐约听见外头呼呼风声,气氛一点点凝固。   苏幕面色越渐阴沉,默了片刻,像是忍无可忍一般,突然伸手捏住她胳膊,“胭脂,你便是要演也演得像一些,别叫我看出来,行不行!”他说到后头,几乎是咬牙切齿,看着她的眼神,都恨不得将她一口吞了一般。   胭脂闻言默看了他许久,突然忍不住轻笑出声,满脸无奈,“没法子了,公子太难骗了,小的尽了力也没法骗到一二。”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精灵的卖肾雷~~么么哒~~ 第130章   苏幕握着她的胳膊微微收紧, 似在强忍怒气, 半响才艰难道:“可真是难为你这般费力气!”   胭脂平平静静看着他, 软嫩的面上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没有, 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苏幕见状越发怒不可遏, “你再用这样的眼神看我试试?”   胭脂闻言神情越显微妙,言语中含着刺讥, “那我该如何看你?”她神情几变, 末了又开口问道:“公子, 您教教我罢, 我真的不会……”   这话里话外都透着旁的意思,那一张嫩生生的小脸此时满是冷讽。   苏幕呼吸一窒,气得眼前青黑一片, 拿她是一点法子也没有,这么软嫩嫩的, 别说动手教训了,吼一声只怕都能吓哭了, 他能怎么办?   平日里有多可心,现下就有多拧巴,苏幕越发气极,一刻也不想呆下去, 转身疾走几步,见得前头桌案碍眼,扬手就一把掀翻了去。   檀木桌掀翻在地,“砰”地一声发出巨响, 桌上茶盏稀里哗啦碎了一地,才面色阴沉往屋外头走去。   院里的奴仆一阵胆战心惊,也不敢进前伺候,皆躲在廊下隐蔽处不敢作声。   胭脂神情越显寡淡,他出了屋后便起身下了榻,不管不顾地径直往屋里去了。   外头苏寿正从院子里跑来复命,“公子,那神医……”   苏幕现下如何耐烦听得这些,猛地厉声喝道:“滚开!”   苏寿这劈头一喝给吓得不轻,等苏幕一路出了院子,他忙看了眼屋内,地上是一片狼藉。   孙婆子从廊下慢慢走来,苏寿急得直跳脚,这般闹起来,难做的还是他们下面这些人,忙小声道:“这可如何是好?”   孙婆子闻言连眼皮都未掀一下,十足十的淡定,她见多了,两人打起来的场面都见过了,这掀桌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   慢声安抚了苏寿,让他回去好生伺候着公子爷,又让丫鬟打扫了屋内,见得胭脂已然睡下了,便也退下了。   床榻上躺着的胭脂见人皆退下了,忙掀开被子站起身,小心打开窗户往外头轻身一跳,挑了条极为偏僻的碎石小径走。   苏幕这般怒极而去,必然几天都不会再踏进院里,这时机实在太凑巧,否则她真不知要怎么避开他,去拿苏府的账本。   命薄的东西她也记在了脑子里,这苏府的路早就叫她摸了个遍,现下走起来是格外的顺。   只她忘了一点,便是她的身手早已大不如前,甚至比不上前头两世身姿灵敏。   往日一堵高墙拦在前头,她轻轻松松便可以过了去,现下却是使出吃奶的劲也没法翻过去。   这时间又不等人,她多拖一刻就危机一刻,心里也越发焦急起来。   等再一次从墙上跌落下来,她再也忍不住心头恼意,狠拔了一把草用力砸向那堵墙。   那草能有什么力道,连那墙都没碰着便落了地,到头来也不过白费力气。   胭脂猛地闭上眼顺着气儿,片刻后又站起身后退了几步,往前助跑一跃而起扒住了墙头,死命咬着牙往上一撑,终于翻身上了那堵墙,却因使劲过度,脑袋一阵发晕。   缓了片刻忙从墙头悄无声息跳下,在夜色遮掩下避开苏府的看守。   一路进了苏幕的书房,扑鼻而来书墨香味,胭脂适应黑暗后,看清了偌大的房内摆满了书匮,一排排竖列而去,极为高阔,最上头要爬上高木梯子才能拿到。   胭脂忍不住暗唾一声,她还真信了他的邪,嘴里根本没一句真话,还不爱读书,那这满满当当一屋子书是什么?简直将她当个傻子一般糊弄!   人苏大公子可真是冤枉,他确确实实不爱读书,然他说的不爱读书只是不耐烦考科举罢了。   胭脂在一片漆黑中摸索着,半响,才找到了位置,在最里侧的书匮第三排,细细数到第七十一本,轻轻一移。   最里头的一小块墙面便慢慢打开,里面摆着一本账本,胭脂连忙收进怀里,又轻轻移书关上了那堵墙。   疾步往外,却门外听一声细微的响动,胭脂瞳孔不住收缩,背脊一阵冷汗直冒,根本来不及躲。   片刻后,“喵~”地一声野猫叫唤,外头便没了动静。   胭脂暗松了口气,出了书房照着原路返回,待回到院子又将账本往早就挖好的土里一埋。   翻窗进了屋子,见得里头一片漆黑,才略微安了心。   快步进到里屋忙脱去了外衣,又摸到床榻处,准备掀开被子上榻时,却碰到了一个温润的物体。   胭脂心下骤停,彻底愣住,顿在那处一动不动,整个人都极为僵硬。   屋里漆黑一片,连外头的月光都不曾透进来,伸手不见五指。   苏幕躺在床榻上,腿悬在床榻外侧,极为随意躺在榻上也没起来,像是没有察觉到胭脂回来。   直到胭脂觉得周围寂静让她越觉窒息时,他才轻启薄唇,平平静静问道:“去哪儿了?”清越好听的声音,若清溪流过碎石子,清冽干净,悦耳之间又带着些许莫名的危险意味,哪怕是在流水覆盖之下,尖利的碎石也注定伤人。   胭脂眼眶微微发涩,一时又想起了上一世,他们之间根本就是反复循环的孽缘,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半响,她才慢慢站直身,眼睛适应了黑暗后,也能看到他的些许轮廓,只看不清他的神情,也摸不透他现下在想什么……   苏幕得不到回答,慢慢坐起身看着她,不发一言。   即便有黑夜掩护,胭脂也觉那道视线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屋里越显寂静,一切仿佛一瞬间静止了,剑拔弩张前的紧绷叫胭脂全身越发僵硬,喉头紧涩,心跳快得耳朵直发懵。   苏幕静默了半响,又开口问道:“胭脂,为何不说话……?”他微微一顿,言辞越渐轻缓,“你去哪儿了,这么简单的问题很难回答吗?”尾音渐重,微微勾起,隐显阴鸷。   胭脂闻言也不接话,只站在原地一声不吭,像是不耐烦解释一般。   苏幕慢慢垂下眼睫,眼里神情越加淡漠,眼底隐隐透出几分噬骨凛冽,他忽然轻轻笑起,似有几分自嘲。   片刻后,又语调轻缓叹道:“是我不对,没把你看好……”言罢,他慢慢伸手拿起一早放在床榻边上的金细链子。   胭脂听着熟悉的清脆声响,瞳孔不由收缩,神色都有些不正常起来,忽扬声道:“你是不是又要把我关起来了?!”   苏幕眼里越显狠戾,忽疾声道:“那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   胭脂!你扪心自问我对你怎么样,我把你当个宝贝一样供着,你呢?!”苏幕神情越显激烈,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癫起来,猛地站起身往她这处疾步冲来。   胭脂心头大骇,忙转身往后跑去,却忘了后头屏风挡着,一头撞了上去,正要稳住身子转换方向。   苏幕已然从身后袭来,将她一下压上屏风,“砰。”地一声巨响,屏风倒地,二人一道跌在屏风上头。   饶是如此,苏幕也没罢休,死死按着胭脂,手上也没个轻重,捏着胭脂欲拿链子锁人。   胭脂吓疯了,一时又想起他那个丧心病狂的冷血模样,惊声慌叫不已,浑身都不可遏制地发抖起来。   苏幕见胭脂如此模样心中一刺,忙扔了手上的链子,伸手去抱她。   胭脂见他压来,越发崩溃起来,情绪彻底失控,扬声尖叫道:“你不要过来,你滚开,滚!”直哭着手脚并用,死命挣扎起来。   苏幕越发用力抱着胭脂,她越挣扎他就抱得越紧。   胭脂被他抱着动弹不得,直一阵阵喘气,呼吸起伏间也慢慢冷静下来,一种无力之感却油然而生。   这动静可真不好,院里的下人早惊醒了,聚在外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孙婆子在外面听到胭脂这般尖叫,也是吓得不轻,忙敲了敲门,“公子爷,怎么了?”   苏幕也不回答只抱着胭脂不发一言。   胭脂心中越发平静,面上隐隐约约透出几分死气,片刻后,忽启唇淡淡道:“你要是关着我,还不如杀了我。”   屋里漆黑寂静,只余二人呼吸交缠,屋外也没人敢再说话,安静地像是没有人一样。   苏幕静默了许久,才开口轻轻哄道:“胭脂,咱们别闹了好不好?”   孙婆子在外头见一直没动静,也实在怕出事,便轻声道:“公子,老奴这头进来啦……”见里头没声音,孙婆子便轻轻推开门。   将门慢慢开了一道小缝,月光慢慢透进去,孙婆子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胭脂被拧断了脖子.......   胭脂看着他,微微笑道:“好啊。”   苏幕见她一副敷衍的模样,眼神慢慢透出几分愤怒,慢慢松开手坐起身。   胭脂躺着一动不动,静静看着漆黑的屋顶。   苏幕静默了一阵,才道:“你不就是想让顾云里出来吗?”苏幕看着她,淡淡道:“我可以放了他,但你以后不能想他,只能想我。”   胭脂的眼睫微微一颤,眼眸一转看向他,眼里满是悲凉。   他真的想放过顾云里吗?   还是如命薄所说,只是假意放人……?   胭脂以手撑地慢慢坐起,看了他许久,才缓缓道:“把顾梦里也放了,我就答应你。”   “好。”苏幕毫不犹豫回道,末了又伸出手抚上她软嫩的面,手指轻拂她的眉眼,神情专注似有深意,轻喃道:“胭脂,希望你说到做到,别再骗我……”   胭脂眼眶慢慢润湿,直到视线渐渐模糊,再也看不清他的脸后,她才涩然道:“希望你也能说到做到……”   作者有话要说:  书匮[1]   引证解释:放置书籍的柜子。 第131章   天边灰灰蒙蒙微染黛色, 雪悠悠飘落着, 点点落在青石板上微微晕湿, 初雪由白变灰暗, 渐渐消散淡去, 了无痕迹。   顾梦里站在苏府大门口,只觉自己如在梦中, 她本以为她再出不了苏府了, 甚至再也见不到她的哥哥, 却没想到还会有出来的这一天。   早间天还没亮透, 苏安就让她准备准备,说苏幕要带她去牢里,放她哥哥出来。   她不知苏幕为何突然这般, 问苏安,他又是一副不敢多说的模样。   她心中既欢喜哥哥能出来, 又害怕再出什么乱子,她已然受不住任何打击了, 这一遭变故已让她身心俱疲,再无力承受半点波折。   雪慢慢变大,苏安见得顾梦里孤零零站在雪中极为不忍,开口劝道:“顾姑娘, 你上马车等罢,公子爷昨晚上被折腾了一宿,现下两人都还别扭着呢,只怕没那么快出来, 你还是去马车上等罢。”   顾梦里摇了摇头,她现下如何有心思管这些,只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   等到天色慢慢亮起来,苏府里头才出来了人。   苏寿并几个小厮在前头引路,后头苏幕一身茶白衣袍,腰系白玉宽边锦带,外披一件白裘,头带雕花镂空金冠,面若冠玉,眉眼深远雅致,大步流星而来,玉树临风,君子之姿显于眼前。   只神情太过冰冷淡漠,比这冬日风雪还要寒上几分。   顾梦里又恨又怕,一时不敢再看。   却见苏幕几步踏上台阶正要出来,却又停了下来,微微侧身看着后头,似在等什么人。   顾梦里不由看去,只见里头又慢慢走来一个人,披着胭脂色大裘,极大的衣帽戴在头上,边上细软的毛绒蓬松,走动间上下浮动,衬得一张小脸面如凝脂,眼如点漆。   眉眼蕴生灵气,神情平静,似有林下风气,双手插在兔毛暖手筒里,浑身上下被包裹得严严实实,极为暖和,行走间裘下牙色裙摆微扬如花绽,几步行来隐约露出裙下绣梨花纹细软鞋,精致小巧。   似有察觉到她的目光,抬眸看来,对着她微微一笑,又几步赶上前头的苏幕。   苏幕见她上来便又不管了,转身自顾自走来,神情淡漠,仿佛刚头等人的不是他一般。   胭脂跟在他后头走着,二人一前一后而来,表面上看着登对相配,可仔细一看便觉貌合神离得很。   待到近前,胭脂加快脚步越过苏幕,站定在顾梦里面前,看着她温和道:“快上马车罢,一会儿就可以瞧见你哥哥了。”   顾梦里闻言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开口应了声,忙转身准备上马车。   胭脂跟在她后面,准备和顾梦里坐一块儿。   苏幕眼神一暗,刚头还乖乖巧巧跟着自己走,现下见到了别人就跟着别人了,一点都不像话, “往哪儿去?”   顾梦里闻言回过头,见胭脂沉了脸色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副受气的憋屈模样,垂着眼默不作声。   苏幕见她矗着不动,还不理他,便更加不悦起来,也不说话了直接伸手擒住胭脂的胳膊,拉着她跟拎只鸡仔一般,一路提溜着上了前头的马车。   顾梦里默看了半响,车夫提醒了声,她才回过神来上了马车,心中越发担心起胭脂来。   也不知她究竟做了什么,才让苏幕愿意放了他们兄妹二人……   马车慢慢起行,顾梦里一路忐忑间到了大牢外,满天的大雪悠悠飘下,寒风凛冽,扑在面上如刀割般生疼。   三人下了马车片刻功夫后,里头的狱卒便扶着顾云里出来,顾梦里骤然一见,忙用手捂住嘴,掩住口中的惊呼声,眼眶一酸,眼里的泪水便止不住落下。   不过短短几个月,顾云里就已经被折磨地不成人形,整个人瘦骨嶙峋,虚弱地一阵风便能吹倒。   顾梦里忙冲上去,垂泪凄声道:“哥哥……”   顾云里费了好大的劲才扯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声音沙哑道:“梦里……没事,别担心......”   顾梦里有力点了点头,忍了泪意伸手扶住他。   胭脂上前几步,看着顾云里说不出一句话来,她这个师父做得实在没用,地府的差事也没办好,心中不由越发愧疚起来。   苏幕神情散漫,看着顾云里,眼里满是不耐烦。   顾云里看了眼胭脂,见她软嫩青涩的面上微含轻愁,又看了眼她身后站着的苏幕,如何还能猜不出自己出来的原因。   她待自己如此情重,自己却……   顾云里心中一涩,看着胭脂良久,忽然吐出了两个字,“等我……”   此言一出,众人皆愣住,苏幕眼神骤变,刚头的散漫模样一下敛起,神情淡漠看着顾云里,眼里渐显凛冽杀意。   这可真是累世的冤家,隔了这般久才一见面,这不过一句话就又要死磕起来。   胭脂闻言只觉头微微一痛,一声不吭待到顾云里上了马车,才笑着拉起顾梦里的手,“梦里,此后一别,只怕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你们自己多保重。”   苏幕闻言面色微微好转,只平平静静看着,一言不发。   顾梦里正要回话,胭脂又一副慈祥的祖母模样,开口道:“手怎么这般凉,姑娘家还是多看顾身子。”说着又拉着她的手塞进了自己的暖手筒。   顾梦里只觉胭脂在暖手筒中塞了一团纸给她,又面色平静地将暖手筒递了过来。   顾梦里捏手中的纸条,心中一紧,面上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没露出来,只定定看着胭脂,极为认真道:“胭脂,谢谢你……”   胭脂闻言微微笑起,伸手扫了扫她薄肩上的轻雪,缓声道:“往后世道艰难,你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一定要走一步看一步,一步都不能错,走着走着说不准还能遇上贵人相助。”   旁人听来不过平常的话,顾梦里却觉颇含深意,她轻轻点了点头,看了眼她身后的苏幕,面上露出几分担忧,“胭脂……你也多保重。”   胭脂闻言一顿,神情微有怔忪,继而又浅笑着“嗯。”了一声。   顾梦里转身上了马车端坐许久,待马车驶出一段距离。   她忙拿出那团纸打开一看,是一副地图,上面标出他们要走的路线,只是极为错综复杂,有些路本可以一路直行,却偏要拐弯抹角,像是刻意避开什么一般。   就连哪处是苏家的营生也标了出来,这难道是要他们避开苏幕的意思?   这一路而去,最后目的地又是何处?   这图像是极为匆忙画的,连多一个字都没有,实在叫她有些摸不清脉络。   顾云里还在为出了大牢,得以重见天日而神情恍惚,待回过神见得顾梦里手中的图纸,便问道:“这是什么?”   顾梦里唯恐外头车夫听见,忙靠顾云里耳旁轻声答道:“是胭脂给我的,像是要我们照着走。”那声音轻得几乎微不可闻。   顾云里闻言沉默半响,看着纸上的路线,忽开口道:“难为她了……”言辞间似有几分情意。   顾梦里闻言微微一怔,眼眸微有闪烁,继而慢慢垂下眼睫,神情越显落寞。   马车不过行了一会儿功夫,便突然停下,只听车夫扬声道:“你们做什么?”还未听见回答,便听车夫一声闷哼,“砰”地一声闷响,摔倒在地。   二人相视一眼,皆觉大祸临头,一时不敢妄动。   外头一个武夫模样的人掀开了车帘子,向他们问道:“二位可是姓顾?”   顾云里闻言一愣,随后又点了点头。   那人确认了人后,又朗声道:“我们镖局接了蒋家公子的镖,他受一位姑娘所托,需要我们将二位安全送达扬州旬家,请二位速速跟我们走。”   顾梦里想起胭脂刚头的话,一瞬间恍然大悟,忙扶起顾云里下了马车,上了另外一辆不太显眼的马车,照着图上的路线走。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精灵们卖肾雷,么么哒,   终于还完债了,存稿也给我耗没了,明后天不更新囤存稿了,发现我丧了,不看评论又丧,简直跟坐牢里写文一样,都不能出来和你们玩,每天日常好奇你们在讨论什么…… ┯_┯可看罢,我又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乱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真的没救了 第132章   顾氏兄妹一路而去, 后头追杀不断, 每一次转换路线皆万分凶险, 差之一刻便会断送性命, 几日颠簸避祸, 一行人精疲力尽才到了旬家附近。   扬州几日落雪,薄雪积于屋檐之上极为好看, 水榭楼阁皆被一层薄雪罩着, 整个苏府白茫茫一片。   胭脂在花园子里漫无目的走着, 几个丫鬟跟在后头都快抖成个筛子, 那眼神都快将眼前这她扎穿了去,这大雪天的日子不在屋里好好待着,非要每日出来走一走, 这可不就是平白给她们找罪受吗?   也不知这下九流的戏子怎么就得了公子的眼,整日里温声细语当个宝贝似的宠着哄着, 还让这戏子越发恃宠而骄,更将自己当回儿事起来。   若说是个好的, 她们也不至于这般不服,可偏偏是个表面一套,背面一套的,这性子也不是个好的, 又极会演戏,在公子面前装得乖巧懂事、温柔小意 ,可背地里又不是这个样儿。   昨日里,夫人让她去前头请安, 那个态度实在乖张得很,根本不作理会,只顾埋头睡觉。   后头夫人叫了嬷嬷来教训,竟然连房门都不开,一句应付的话都不耐烦说,实在一点规矩都没有,可就是这样了,公子回来了竟也没怪罪。   说到底还是同人不同命,这戏子的面皮出身也没比她们好到那儿去,可偏偏就是有这个得宠的命。   胭脂看了眼天边,按照这一路而去耗费的时间,顾氏兄妹大抵今日就能到了旬家,前提是不出任何意外。   但她又实在担心,连日来,苏幕越发阴晴不定,却又在她面前表现地滴水不漏,若不是胭脂太过了解他的性子,还真看不出来他情绪上的细微变化。   他这些日子根本不可能有旁的烦心事,唯一一个可能,便是追杀顾云里却每每无法得逞,让他越渐不耐烦。   胭脂再怎么不相信,可事实就是如此,她从来不曾指望他能改变己心,也就是这样的毫无指望才让她越发不能忍受在他身边的日子。   每日都要忍受羞愧失望的折磨,她喜欢的人是这样的一个人,又叫她如何不觉难堪?   一日比一日忐忑不安,她根本没有把握那样的路线,能否帮顾氏兄妹摆脱苏幕派去的那些人。   若是不能……   若是顾氏兄妹真的死在苏幕手上……   她真的不知该如何对待苏幕,若要她清理门户,亲自动手杀了他,却又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先不说她能不能杀得了他,便是可以,她也做不到……   即便知道他不是好人,她也下不了手,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就无法接受。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终日无所事事,每日皆想着,夜里自然睡不安稳,时被噩梦惊醒,梦见他杀了顾云里,梦见自己杀了他……   这终日折磨叫她脾气越发不好,性子也越发暴躁,看着苏幕只觉气苦,恨他这般为人。   便是苏幕每每抱着她轻声哄着,他待她越好,便让她越觉折磨,不堪忍受。   胭脂看着园子里枯树,只觉自己就像这光秃秃的枝桠落满了积雪,只差一点就要折断。   忽闻远处半空中“嗖”地一声,紧接着“砰”地一声巨响,微染黛色的天边陆陆续续绽放开了绚烂夺目的烟花,如在半空中撒了一把星星,耀眼过后又慢慢坠落下来,一场烟花过后又接着一场,接连放了三场。   后头丫鬟极为兴奋,轻声交头接耳起来,这都还没过年便放起了漫天烟花,衬得这大雪天越发喜庆热闹,根本意识不到寒冷。   胭脂悬着的心也如同烟花一般慢慢落下来,这是她和蒋锡斐一早说好的,若是将人安全送到了旬家,便以烟花为信号,接连放三场便为成功。   她静静站着看完了漫天绽放的耀眼烟花,眼眶却慢慢湿润起来,她和苏幕便如同这场烟花,再是热闹也终究归于灰灭……   空中又悠悠飘下白雪,刚头的烟火气息一下被覆盖在薄雪之下。   一墙之隔的外头站着一个灰色衣袍的人,面朝墙而立,像是能透过厚墙看到里头的胭脂。   他静站了许久,嘴角微微上扬,又慢慢从宽大的衣袖中伸出手,在空气中轻轻一划,一团灰黑烟雾打着旋儿轻轻落在地上,幻化出了一只毛茸茸的幼犬儿。   胭脂正准备转身回屋,耳畔却隐隐约约传来一声小犬儿呜咽。   她脚步一顿,又往那声音的方向而去,出了拱门行了几步,便瞧见一只小犬儿可怜巴巴地窝在落满白雪的草地上,黑色的毛上沾染了清雪,湿漉漉黑漆漆的眼儿瞧着她,又轻轻呜咽了一声,声音微不可见,像是冻坏了。   胭脂的眼儿一下亮起来,小长毛玩意儿~   她忙上前几步,蹲下身伸手将小犬儿从头摸到尾,这小犬儿乖得不像话,见胭脂来摸,还抬起圆乎乎的小脑袋蹭了蹭她。   胭脂忙摸了摸它的头略做安抚,才轻轻将它抱起。   那小犬儿极为温顺可爱,窝在胭脂怀里微微动弹,抬头瞧了瞧她,似是极为不安。   胭脂轻抚了许久,小犬儿才微微眯上眼睛,像是极为舒服。   胭脂看着这长毛小玩意儿,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容。   后头的丫鬟皆露出一副惊恐的面容,府中怎么会有狼狗仔出现?   若说自家公子最厌恶的是什么,那第一个便是狗了,尤其是狼狗,见一次恼一次,便是只听见狗叫声也受不了。   苏府上下是绝对不让出现这玩意儿的,若叫公子瞧见,必是一顿重罚。   现下瞧这戏子还要将这狼狗仔抱回去,她们面上自然皆露惊慌。   其中一个丫鬟上前一步,看着胭脂手中的狼狗仔,开口慌道:“姑娘,奴婢多言一句,这狗可不能抱回去,咱们公子可不喜养这玩意儿。”   胭脂闻言神色平静,这长毛玩意儿这般可怜,抱来养了也好过大冬天活活冻死得强,反正她也要走了,苏幕再不喜也看不见,便道:“我自己来养便是。”   丫鬟闻言只觉这戏子太不识趣,她现下还靠着公子养呢,这狗她来养不就等于公子来养,怎么可能不让公子看见?   她们好心告诉她公子不喜,她却还这般,真以为自己得了宠,便让公子连喜好都偏了?   实在太是不知所谓,就合该叫她吃些苦头。   丫鬟想着便默默退了回去,与其他几个相视一眼,皆不再开口说话。   胭脂见雪越发大了,怀里的犬儿被冻得瑟瑟发抖,她连忙将它紧紧抱在怀里,快步往回走。   刚踏进院里,便见孙婆子从屋里出来,见到胭脂回来忙道:“姑娘回来的正好,公子爷刚从外头回来,正要找您呢。”   胭脂闻言本还柔和的脸色一下子有些凝重起来,脚步也慢了下来。   她本以为他和往常一样晚间才会回来,却没想到今日回来的这般早,一时只觉没准备好。   孙婆子一见胭脂怀里抱着的狼狗仔,可是吓得不轻。   自家公子最讨厌的便是狼狗,最见不得的也是狗,虽然从未被狗咬过伤过,可也不知怎么回事,每回儿一看到便是大发雷霆。   孙婆子忙上前几步,压低声音急声道:“姑娘,这狗可不能往这院里抱,赶紧给我……”说着便伸手往胭脂怀里抢那狼狗仔儿,准备抱出去扔了。   却不防怀里的犬儿一副被吓到的模样,小声呜咽着往胭脂怀里钻,微微发颤,泪眼汪汪的瞧着极为可怜。   胭脂于心不忍,正要开口说话,却见苏幕从屋里头出来,换了一身家常便服,湛蓝色衣袍镶绣雅致松柏花纹白丝滚边,乌发用白玉簪一丝不苟地束起,衬得唇红齿白,干净儒雅,眉眼染笑看着她温声道:“来瞧瞧我给你买的……”话还未说完,便一眼瞧见她怀里抱着的狼狗仔。   眼神一暗,眉眼的笑意一下消得干干净净,脸色阴沉,极为严肃道:“谁让你把这种东西抱进来的?”那狼狗仔听见动静,抬起头冲他撕牙咧嘴,一副凶样,他眉头一皱,隐显怒气,直厉声喝道:“马上扔了!”   胭脂给他蓦然一喝吓了一跳,院里奴仆皆被吓到,心里皆有些埋怨胭脂,好好的非要抱着这狼狗仔进来。   孙婆子刚要上前抱乖巧趴在胭脂怀里的狼狗仔,却见自家公子亲自过来,便也不敢动了。   苏幕看着胭脂抱着这般危险的东西如何还站得住脚,他从少时有意识以来便觉得狗最是不祥可怕,胭脂这么软嫩嫩的,万一给咬着可不就疼坏了?!   他越想越怕,忙往前几步欲亲自拿了那狼狗仔扔出去,却不想那狼狗一改刚温顺模样,张开大口露出极为尖利的獠牙,一下咬上胭脂的胳膊。   苏幕神色一变,忙上前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胭脂怀里的狼狗仔,狠狠往地上一掷,那狼狗呜咽一声,当场就被摔死了。   胭脂根本来不及反应,待她反应过来怀里的软绵绵的幼犬儿已经被他一下砸了在地上,她看着地上的犬儿久久回不过神来。   青石板上铺着薄雪,隐约有几小块半干不干的青石板未被薄雪掩起,刚头还窝在她怀里呜咽的犬儿,现下已然悄无声息地躺在那里,鲜红的血液慢慢从毛茸茸的小脑袋里流出来,染上了地上的白雪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院里静悄悄一片,孙婆子和奴仆们皆噤若寒蝉,连呼吸都下意识放缓。   胭脂难受得说不出话,慢慢抬眼看向苏幕,见他一脸淡漠冷血的模样,只觉自己从未真真正正认识过这个人。   苏幕面无表情看了眼地上的狼狗仔,冷冷吩咐道:“收拾干净,各去领二十板子,往后再让我看见府里有这种东西出现,定不轻饶。”   院中众人闻言忙苦着脸应了声,一旁站着的丫鬟忙上前收拾。   苏幕拉过胭脂的手,撩开袖子一看,白白净净的手臂上一点受伤的痕迹也没有,可刚头明明就看着那狼狗咬上去的,且那牙还极为尖利可怖,可这么小的犬儿哪有这般利牙。   苏幕微微敛眉看了眼那狼狗仔,胭脂已然无法忍受一下甩开了他的手,忍无可忍道:“不要碰我!”   苏幕闻言一怔,慢慢抬眼看向她,眼里神情莫测。   院子里的气氛一下古怪起来,院中奴仆皆避得远远的,生怕又被波及到一二,孙婆子一脸担忧看着二人,她就知道又要有一场闹腾。   苏幕静看了半响,见她一副泪眼婆娑的模样,终是温声哄道:“你想要养什么我都让你养,只这些玩意儿不行,太危险……”   他话还未说完,胭脂便尖利刺道:“有你危险?”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谢谢小精灵们卖肾雷,么么哒~ 第133章   院里悠悠扬扬飘下白雪, 在半空中打着旋儿缓缓落下,若漫天柳絮飞扬,似在身旁落下纯白色的薄纱。   薄雪渐渐落在苏幕肩头, 晕湿在湛蓝色衣袍上也看不出半点痕迹,苏幕静静看了她许久,眉头慢慢敛起,浅声问道:“什么意思?”   胭脂看他的眼神太过伤人, 那模样完全就是将他当成了仇敌,闻言便冷冷回道:“什么意思,你自己不清楚吗?”她目光微微一冷, 又缓声鄙夷道:“有些事你我都心知肚明,又何必说得太明白叫人难堪呢?”言罢便一副不想多说一句的模样,眼不见心不烦,索性越过他径直往屋里去。   苏幕面色一沉, 猛地伸手拉住胭脂的胳膊, 将她往回一扯, 拉到自己跟前, “什么心知肚明,你把话给我说明白,别成日给我找不自在!”   孙婆子在一旁急得不行, 这眼看就又要吵起来, 她又没别的法子阻止,便是想劝胭脂软和些,现下也没办法开口, 只能在一旁给胭脂做手势,让她好生说话,别再惹公子爷了。   胭脂权当没看见,整个人越发不耐烦,看着苏幕一句话也不肯多说。   苏幕见她如此,越发肯定心中所想,忽然言辞讥讽道:“心跟着顾云里跑了罢,不乐意在我这儿待了对不对,人家临走前的一句话叫你心头荡漾,恨不得立马飞到人家身边了是罢?”他越说心头越怒,握着胭脂的胳膊越发用力,言辞狠厉道:“我就知道不该一时心软放了人!”   他不说还好,一说胭脂更觉失望透顶,越发厌恶起他的为人处世,想要甩开他的手,可却跟钳子一般死死锢着自己,胭脂一时气血上涌,直红着眼道:“放人?!   你放得哪门子的人,苏幕,你别在我面前装什么好人了,我不爱看!”   平日里多乖顺可人疼,现下就有多刺他的心,那小嘴吐出来的话只激苏幕太阳穴一下下疼,怒道:“我装什么了!?”   胭脂闻言不由怒极反笑,心口一阵阵闷疼,看着他讽笑道:“你派去杀顾云里的人回来了吗?”   苏幕闻言眼里闪过一丝讶异,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手上的劲也不由自主放松了。   “还在路上罢,这几日一直想着怎么杀了人家罢,可惜呀,他们逃过了,你派去的人失手了呢……”   苏幕神情微怔,看着胭脂神情越显复杂,半响才道:“你怎么知道的?”   “现在说这个有意义吗?”胭脂面含凄楚,若说她刚头心存一丝侥幸,期望他能斩钉截铁地说他没有派人去追杀顾云里,现下却是真的寒了心,这寒冬腊月再是冰冷,也不及她心中冷意千万之一。   胭脂越发不想看见他,手一挥彻底甩脱了他的手,眼眶微微发涩,绝望道:“既然话都说开了,咱们也别装了,别当了□□还想着立牌坊,没得平白叫人看笑话……”   这话可真是刺人心,院中众人恨不得自己没听见,这戏子真是疯了,这般肆无忌惮辱骂公子爷,也不知末了会不会连累到他们!   苏幕站着一动不动,看着她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   胭脂再也待不下去,一眼也不想再看见苏幕,转身头也不回往院外走去,什么步步为营,什么循序渐进,她都不想管了,她一刻都不想和他待在一块儿!   苏幕见她要走,神情一变,怒道:“去哪儿!?”这般不管不顾掉头就走,完全不将他当回儿事的模样,可真是触了苏大公子脑子里的那根弦。   胭脂闻言一步未顿,加快步伐径直往外头走去。   院外的苏寿等人见人走来,也不敢拦,这公子的心肝儿怎么拦,不小心碰到一片衣角,日后公子想起来绝对是一顿苦头好吃。   倒也不用他们纠结这般多,胭脂这厢才刚踏出院口,后头苏幕已经疾步冲过来,从胭脂身后一把揽住她的细腰,抱着人往回拉,面上露出几分怒意,语调高扬,“你说过以后都只想我的,现下却老想着去找别人,你当爷是死的吗?!”   胭脂见他还这般缠上来,越发气苦叫嚷道:“是你自己食言了,咱们说的话就不算数!”   苏幕闻言怒不可遏,眼里满是狠戾,言辞极重,“少给爷来着一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想着顾云里是罢?   改明儿我就亲自去一趟,送他去见阎王爷!”   这可真是鸡同鸭讲,她讲了半天,他却还死钻牛角尖,硬扯着顾云里不放,和以前一模一样!   “和顾云里没关系!和他没关系,我不喜欢他,也没想着他,你听得懂吗!?”胭脂这般歇斯底里的解释,结果只等来苏幕一声冷笑,像是她在强行狡辩一般。   胭脂顿时勃然大怒,手脚并用挣扎着,死命挣开他的禁锢,整个人像条鱼死命蹦哒,指甲在苏幕手背上划了好几道痕,他也不放手。   胭脂越发气极,直怒道:“永远都是这样,和你根本讲不通,你连我说得是什么都听不懂!”   苏幕眼神越显凛冽,也不接话只抱着胭脂一路往屋里拖去。   院中奴仆连忙避开,目瞪口呆瞧着二人,这戏子这般乖张只怕会给公子爷打残掉。   孙婆子现下倒是淡定了许多,见得这般骂,自家公子也没动手便也不觉会出什么事,只多多少少有些替他们累得慌,这隔三差五地吵也没个消停,都不知在吵些什么,这般爱耗精力。   苏幕一进屋就将胭脂往榻上一推,看着倒在榻上的胭脂,厉声喝道:“你说,我看你今日到底要说什么!”   胭脂慢慢撑坐起身子,看着他许久,心里难受地透不过气,半响才开口道:“你残害无辜都觉得理所应当,从来都不愧疚,不难堪。   可我不一样,苏幕……我受不了,我不想每日都在难堪中过活,若是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我永远都会活在黑暗里,见不了光我会疯掉的……”   苏幕面无表情听着,不发一言看着她。   “你既然喜欢这歪门邪道的做派,咱们就永远不可能是一路人.......”   苏幕闻言忽然笑出声,神情都有些不对劲起来,“我们不是一路人,你和顾云里是一路人,他好,他为人正派,你第一面见了人就喜欢上人家了罢,我送你的东西都不带,就成日只带着根破木簪子在我眼前晃!”他说到后头语气渐重,言辞狠戾,仿佛要将人撕碎。   瞧瞧这都说到那里去了,只怕是早就积在心头已久,现下吵起来自然而然搬出来说道了。   胭脂猛地站起身,被他这般语气激得失去了理智,“对,我就是喜欢这木簪,你送我金簪、银簪、白玉簪都比不上这根木簪!   我不喜欢你这样的人,你知不知道我每日都是忍着怎样的厌恶待在你身边!”   胭脂那眼里不加掩饰的恨意叫苏幕彻底怔住,他惯会抓重点,看了胭脂半响又轻轻问道:“厌恶?”   胭脂忍不住落下泪来,心口一阵阵生疼,终是哽咽道:“对......”   他看着胭脂半响说不出话来,二人相顾无言,屋里太静了,只余外头簌簌落雪声。   胭脂慢慢垂下眼睫,神情越显凄苦,“苏幕,让我走罢,再纠缠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你有得是喜欢你的人,又何必执着于我,等到你有了真正喜欢的,只怕都会笑话今日这般所作所为……”   苏幕眼里水泽隐显,轻声嗤笑道:“我何曾说过喜欢你,只是见不得你好而已,只是想看你待在我身边生不如死的样子,看你永远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可怜模样!”   “我不要待着你身边!”胭脂闻言越发生恼,直开口威胁道:“苏府的账本在我手上,这些年你可真是收买了不少人,这万一要是流出去只怕会惹急很多人……”   苏幕神情几变,看着胭脂眉头狠狠敛起,那模样就像是又要将她关起来。   胭脂神情越冷,慢慢恢复了平静,“账本已让我送出去了,今日若是我没出苏府,那个人立刻就会将账本交官。   苏幕,你可要想想清楚,苏府的家业可都在你一念之间。”   苏幕闻言一言不发看着她,眼里神情莫测,屋里越发寂静,气氛压抑地人透不过气来。   胭脂越发不可忍受,忙越过他径直往衣柜那处去。   苏幕看着她走去,半响,才慢慢走向她。   胭脂一打开衣柜,便将里头叠的整整齐齐的衣物胡乱扒拉开来,将放在最底下的包袱拉了出来,这架势一瞧就是老早准备好要走的。   苏幕静静看着,眼里神情莫测。   胭脂将包袱背在身上,转身便见苏幕站在后头看着自己,她突然想到了他做叶容之的时候,也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一时只觉心口闷疼,说不出半句话来,忙别开眼去,径直往屋外快步走去。   一出屋便是风雪交加,冷得胭脂一个哆嗦,她没半点犹豫径直踏进了院里。   院里落雪渐重,堆在青石板上似铺了一层碎白玉,踩在上头一步一个脚印。   孙婆子瞧见胭脂背个包袱,一副离家出走的架势,只觉不可思议,这是彻底闹翻了?   又见苏幕在后头看着雪地上的脚印一声不吭,片刻后,不由自主出了屋跟在胭脂后头一步步走着。   孙婆子叹了口气忍不住摇了摇头,怕是没完没了得很,便也不管了,转头看见院里一群探头探脑地观望着,“都看什么,主子的事你们也敢偷摸着瞧热闹,还不快收敛些,省得到时吃板子。”   院里闻言一个个丧了脸,正想起过会子还要排队去挨二十板子,一时也没了看热闹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谢谢小精灵们卖肾雷,么么哒,是不是我暗戳戳看评论给你们察觉到了啊,24没到就被逮出来了,心塞塞~关于虐什么的,咬牙忍一忍啊啊啊,他们三观不合有得闹啊,我也吃不消啦,虐得肝疼啊啊,看别人文下都是好甜,甜甜甜,我真的好羡慕啊啊,我也想甜甜甜,真的吃不消了,可是没办法,等小灰灰出来,咱们就有糖吃啦,迫不及待等糖吃~”   众人:“糖里要是再含玻璃渣,就把你吊起来打!”   丹青手:“┯_┯”   神秘人:“小灰灰……我?!”   丹青手:“小灰灰加油,都等糖呢! ”   神秘人:“= =” 第134章   苏府很大, 一路走去也耗费了不少时间,外头落了雪,府里没几个人在外头晃荡, 皆呆在屋里头,只有几个扫雪的下人在府中三三两两的扫着。   胭脂没怎么在苏府里走,外院的下人没几个认得出胭脂,见她绮罗珠履, 身披轻裘,却背着个普通老旧的包袱,还闷声不吭一路往府外走。   说是个院里的主子罢, 后头又没有跟着人伺候,说是个下人罢,这穿戴又不像,一时皆有些摸不着头脑。   待见到后头的自家公子, 才恍然大悟, 敢情是那院里的戏子, 早听说是个会使手段的, 只不知现下闹得是那一出,只他们也不敢多看,没得遭了公子不如意, 平白惹祸上身。   胭脂顶着风雪走了许久, 才到了大院中庭,六角形的雪花轻轻落在她发间,衣裘上, 雪晕湿在花木簪上渐显暗沉,她顿下脚步,回头看去。   苏幕一声不吭默默跟着,等她回过头来便也停下脚步,静静看着她。   一身家常便服,在屋里倒还好,到了外头便显得单薄,可他却像是不觉得冷一般。   那莹莹白雪落在他的肩头,乌黑的发间,与她一样。   胭脂在戏文里看过,这世上只有两种白头到老,一种是真的,另一种就像他们这样,在雪地里走着走着,就成了假的白首……   胭脂一时凄入肝脾,眼眶瞬间润湿,哽咽质问道:“你还跟着我干嘛?”   苏幕看着她,黑漆漆的眼微微泛着水泽,长长的眼睫衬得眉眼越加深远,竟看出几许荒凉味道,见人愿意和他说话了,便轻声哄道:“胭脂,别闹了好不好,这么大的雪到处走会着凉的……   咱们回屋去看看,我给你买了好多稀奇玩意儿……”   胭脂难受得透不过气,晶莹剔透的泪水顺着脸颊滴滴滑落,看着他几近哀求道:“苏幕,你放过我罢,我不要你的东西,也不要你这个人!”   苏幕闻言眼里渐升雾气,衬得容色氤氤氲氲,只站着不说话。   胭脂再也待不下去,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他们永远都不可能是一路人,在一起又怎么样,往后这样的事只会一直发生,不如一次了断的干净,也省得这般相互折磨。   她想到此,便也狠下心来,转身加快脚步往府外走,生怕自己慢了一步就走不了了。   才走了没几步,就听见后头疾步而来的脚步声,胭脂心下一慌,片刻间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半响,清越好听的头顶轻轻传来。   “胭脂,別走……”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轻得听不见,可胭脂还是听见了,她顿了许久才道:“你能让死人复活吗?”身后的人微微一僵。   胭脂看着眼前慢慢落下的雪,眼里含泪决绝道:“苏幕,你既然不能办到,又何必要求我去做我做不到的事呢?”   她一想起那些被他害死的无辜之人,眼神慢慢变冷,说出来的话比这漫天的雪花还要冰冷刺人,“苏府账本在我手上,你往后做事若再没有分寸,妄害无辜,就不要怪我手下不留情!”言罢,便拿下了他的手,离开了他温暖的怀抱,径直往府外头走去。   苏幕看着她毫不恋栈离去的背影,长睫微垂,眼神渐显阴鸷,偏偏有一副面容如玉,君子良善的模样,瞧着便是一种极为诡异的反差,大雪天里叫人越发不寒而栗。   胭脂出了府便在路上走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雇马车的地儿。   那车夫大雪天也没打算接生意,见胭脂穿着打扮贵气,又这般面嫩,瞧着就是个好欺负的,便故意道:“姑娘,这大雪天的,路可不好走,这去一趟可要耗费不少银子。”   胭脂如何还有心思管得这些,只淡淡道:“你把我送到了地方,自然会给你。”   那车夫见这姑娘一副刚从坟里挖出来一般的死气沉沉模样,便也没再多话接了活。   胭脂上了马车,便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泪也被风吹干了,面上直一阵阵发疼,只这疼比不上心里的疼,便也算不上什么。   她伸手搓了搓脸,打起了些精神,等会儿去周常儿那处拿回账本便要准备往旬家去。   顾云里才刚到旬家,又是这般重伤落魄而去,她没有把握他这样能否在旬家站稳脚跟。   毕竟他当初是高中状元,金榜题名而回,和现下相比,那是一个天,一个地。   她既然接了地府的差事自然是要办好的,如今摆脱了苏幕,又有账本在手中制约他,往后自然也安生了,她的麻烦也会少许多。   然她真是想的太天真了,苏幕要是这么容易就放手,他还叫苏幕?   马车才行驶出几里外,大雪天的街上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几个行人,后头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在空旷的街上,落在青石板地上格外清晰。   胭脂心头渐起不安,眉头微微蹙起,刚想撩开车帘子往外头看。   马车却猛地停了下来,她一个没防备,身子猛地往前一倾险些在马车里滚起来。   外头车夫被这个提着剑凶神恶煞的玉面公子哥儿吓慌了神,见他眼神冰冷看着马车里头,如何还能不晓得个中意思,忙从马车里一边跳下,远远避开了去。   苏幕提着手里的剑看着车帘,淡淡道:“出来。”   胭脂闻言心下一沉,坐在马车里头一声不吭。   苏幕等了片刻没有动静,眼里神情越显凛冽,提剑一挥,将车帘子划掉了大半。   胭脂看着眼前的车帘子掉落了大半截,外头的冷风一下荡进来,吹得她一个哆嗦。   她看着苏幕,见得他手中的剑便冷笑起来,“想杀我?”她微微一顿,面无表情道:“你别忘了,账本还在我手上,我要是死了,你苏家一样要倒!”   苏幕听得此言,平静的面容怒气渐起,连话也不想与她多说,只厉声喝道:“给我出来!”   胭脂被他一吼憋屈得不行,站起身出了马车,气急败坏道:“你究竟要如何?”   苏幕眼神一凛,提剑猛地挥向了她,周遭行人吓得尖声惊叫,那车夫站在一旁瑟瑟发抖,见状吓得往后一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胭脂下意识眨了下眼,又觉系在身上的包袱被他一下劈了开,用剑挑了过去。   挑上半空,给他用剑三下五除二劈了个稀巴烂,只剩下一条条碎布落在地上,末了他才像是发泄完了怒火,把剑往地上用力一扔。   拉紧缰绳,骑马往前几步,靠近马车,将呆愣愣站着的胭脂,一把揽抱过来,按在了马背上,骑马打道回府。   可怜了后头好不容易跟上来的苏安,弯腰捡了苏幕扔下的剑,又得喘着气接着跑回去。   兜兜转转一小圈,胭脂又被苏幕带回了苏府门前。   胭脂“……”   合着苏幕这是逗着她玩?   放她去外头转一圈,松松筋骨?   他显然就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堂堂乱葬岗出身的阴物,竟叫他这般小看,他当是逗猫呢,摸一摸哄一哄就当什么事都没了?   胭脂只觉心中戾气满满,看着苏府这两个金灿灿的大字,言辞狠重道:“苏幕,你信不信我让你苏府的金山银山,一夜之间夷为平地!”   苏幕坐在马上看着胭脂,神情淡漠从马上一跃而下,几步走到胭脂身旁,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淡淡道:“随你的便,只一点给我记好了,你要是敢跑,就别怪我去旬家取顾云里的人头。”   胭脂闻言心中一惊,竟这般快就知晓了,她微微蹙眉,越想越觉得苏幕棘手,又见他这般威胁不由勃然大怒,抬手猛地打开了他的手,恶声恶气道:“咱们走着瞧,看谁先熬死谁!”   苏幕见得她这般生气跳脚又拿他没办法的模样,只觉有趣得很,耳畔自动忽略了她的话,揽着胭脂的细腰,低头在她软嫩的唇上用力嘬了一口。   胭脂顿时恼到心肝爆裂,这是来克她的罢?   这一定是来克她的!   胭脂气得头发倒竖,跟这条破裤子显然沟通不了,好声好气没用,恶言恶语也没用,简直就是油盐不进。   她现下根本拿这孽障一点办法也没有,他连家业如何都无所谓,她是真的没法子了,根本斗不过……   胭脂心头憋屈气恼,越发不想再看见他,使劲推开了他,怒气冲冲进了苏府。   苏幕静静看着胭脂的背影,半响,突然轻笑出声,笑里恣意又含着几分莫名意味,眉眼染笑蕴生风流,容色出挑耀眼。   漫天落下的白雪飘在乌黑的发间,白玉簪上,落在湛蓝色衣袍上,站在雪地里,长身玉立,温润如玉,格外赏心悦目,可细细一瞧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谢谢小精灵们的卖肾雷,么么哒~   其实我就是想表达一下虐得肝疼想吃糖,没想到你们硬生生安慰了十几行……我……啥都不说了,来个二更罢~emmmmm,明天可能不能准时发了= =”   众人:“呸,脸捏!” 第135章   自从那日两人大吵一架之后, 院里的气氛就不太对,伺候的下人皆苦不堪言,连走路的声音都一再放轻, 生怕不小心触了自家公子的霉头。   胭脂越发不耐烦,整日淡漠着一张小脸,一副生人勿近的冰冷模样。   苏幕表面上当没这回事发生,可私底下越来越不对劲, 待她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只是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古怪。   胭脂真的很不喜欢他用这种眼神看自己,非常不自在, 有时候背脊都会莫名发凉。   不过所幸,那日争吵之后他们就分房而睡了,否则再这样睡在一块儿,她真的会被逼疯。   扬州的雪不过下了几日便停了, 寒意却半点没消, 甚至比大雪天还要冷。   天还未亮透胭脂就醒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些日子心中一直忐忑不安。   那日她失去了方寸和他大吵一架,提前将账本的事情告诉了他,将原来的计划彻底打乱, 现下困于苏府根本出不去。   苏幕一下就猜到她将账本交给雪梨园的人, 那日便派人将雪梨园搜了个地朝天,所幸周常儿是个极会演的,又自来会藏东西, 这才没露了馅。   苏幕没找到账本,便派了人看着雪梨园,每个戏子都寸步不离地看着,周常儿根本没办法将账本交给蒋锡斐。   她本是打算自己若是没办法出去,便将账本交给蒋锡斐,他这般想对扳倒苏幕,账本一到他的手上自然不是有半点耽搁。   可现下蒋锡斐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不会去雪梨园,这般一来只能等着他去,可这实在不知会等到什么时候。   她是越想越后悔,却又不能表现出来,若叫他看出了一二,盯死雪梨园耗一辈子都是轻的,一把火将雪梨园烧个干净才是可怕。   只是这般实在太难装,他每每试探于她,都让胭脂耗尽心力,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被他带着走。   本就是个心思深的,这般下全力在她身上,实在叫她熬不住,现下都不敢和他多接触,每日只冷着脸和他吵闹,旁的话多一句也不敢说,生怕不知不觉给他挖出些什么。   这般日日提防实在让她头痛欲裂,一想到一会儿还要这般便更加睡不着了,慢慢起身下了榻,慢悠悠穿好衣裳,绕过屏风便见苏幕安安静静坐在外间。   胭脂吓了一跳,心头微微发紧,浑身紧绷至极,那个受得了屋里突然多出了个人来,且还这般悄无声息坐在外头窥探。   苏幕见她出来眉眼越渐温润柔和,微微笑起,浅声道:“起来了?”   胭脂轻轻蹙眉,这表面功夫做得可真是滴水不漏,便是再了解他的性子,也忍不住觉得这是个温和无害的君子。   这真不是正常阴物能对付的人,胭脂越看越觉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瘫着脸作视而不见,径直往门那处去。   一开门便见方外子站在外头瑟瑟发抖,后头站着苏寿,一步不离地看着。   胭脂:“???”   方外子一见胭脂眼睛就直冒光,抖着音凄厉喊道:“姑娘,你可醒了!”   苏幕从后头过来,皱眉看着方外子,那眼神跟看废物一般,像是指责他这点冻都挨不住。   方外子又见到这般眼神,一时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知造了哪门子的孽偏生给这煞星盯上了,跑到哪儿都躲不开。   天还没亮就说要瞧病,他赶忙来了罢,屋子里的人又还没醒,这煞星一句话就将他晾在了外头干等着,自己进了屋抱着温香软玉倒是暖和。   现下竟还嫌他挨不了冻,他一辈子行医救人,哪个不是对他敬重有加,还真没遇见过哪个成日里用这种眼神瞧他,简直气死煞了人!   到底是年纪大,也压得住脾气,方外子做了几个深呼吸便稍稍冷静下来,正想着早点看完病早点回去,却不防苏幕开口道:“再等等,吃了早上饭你再来看。”   可真是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把个方外子气得吹胡子瞪眼,险些两眼一翻背过气去。   廊下候着的孙婆子闻言忙吩咐人去厨房准备。   胭脂抬眸看了眼苏幕,眉眼如画,一如往昔,心头又压抑难受起来,越发不想与他共处一室,“我没胃口,要看什么现下便看了,看完了我还要回屋睡一觉。”   苏幕闻言看向她,长眼睫微微下垂掩住眼里神情,叫人看不出他心中在想什么。   方外子一听,忙提着药箱往屋里走,将药箱放在桌案上,打开药箱将脉忱摆在桌案上,嘴上直说道:“小姑娘,来让老夫把把脉。”   胭脂闻言快步离开苏幕,在方外子一旁坐下,一边将手放在脉忱上,一边疑惑苏幕究竟要看什么。   方外子细细诊了一会儿脉,道了句,“没问题呀,身子骨好得很。”   苏幕慢慢走过来,看着方外子面露不悦,一如既往视他如废物,“既然都没问题,为何没有动静?”见方外子一脸困惑,又敛眉讽道:“这般简单的事都看不出来,还敢枉称神医,白叫我费这么多功夫在你身上。”   要说方外子也是倒霉,正巧赶上了二人闹的时段儿,苏幕心情本就不爽利,又自来是个自己不好,别人也别想好的性子,这稍有不顺眼自然是要开始掐着死处磨砺人的。   方外子听得一顿憋屈,有苦说不出,这二人的身子真没有问题,根本不可能生不出孩子,这都好好的,他也不可能瞎用药呀。   可不开药罢,这煞星又不会善罢甘休,必然会死扯着他不放。   方外子苦不堪言,只能一脸高深严肃问道:“多久行房一次?”   胭脂闻言耳朵轰得一下红了,她面皮子已然很厚了,可这种事摆在明面上,实在叫她羞恼到缩脚趾,直瞪圆了眼看向苏幕。   苏幕见得方外子这般问,才稍稍觉得靠了点谱,便跟钻研学问一般认真道:“除了这一月多不曾行房,以往每日都是有的,可就是不见动静?”   方外子一脸为难,只能咬着牙,斩钉截铁安慰道:“既然是这样,这孩子更急不来,说不准下回就有了。”   这话就是废话,苏幕稍微缓和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敛起眉头看着方外子,显然又要开始不依不饶地折磨人。   方外子一脸生无可恋,已经不打算做任何挣扎了。   胭脂半点也听不下去了,他们都这样了,他竟然还想要她生孩子?!   胭脂眼神渐暗,忍不住冷笑出声,“只怕是往日做事太损阴德,命里注定没有子嗣。”   这话可太是刺人,苏幕闻言也忍不住面色难看起来,心头怒起,可看了眼胭脂眉眼含霜的模样,又强行忍了下来。   方外子闻言一脸诧异,真没想到这瞧着软嫩嫩的小姑娘敢这样刺激这煞星,且瞧着还真有几分被刺到的模样,一时也不由幸灾乐祸起来,可碍于人前不好表现出来,只能硬忍着。   屋外日头高起,院里奴仆皆在忙碌着,偶尔微微传来小丫鬟的嬉笑打闹声,屋里却是一片寂静。   方外子硬生生坐成了块活化石,前头两人一句话也不说,他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觉如坐针毡。   就在方外子决定先走一步的时候,胭脂动了,她冷着脸站起身,越过苏幕径直进了里屋。   方外子看了眼苏幕,见他垂着眼睫一言不发,见他看去便看了过来,黝黑的眼珠黑漆漆一片,眼里一丝情绪也没有,看得人只觉瘆得慌。   方外子忙收起了药箱,往门口疾步冲了出去。   苏幕转头看向里屋,默站了半响,才一言不发往外头走。   胭脂在屋里呆坐到大中午才出来走动。   早间那样不欢而散,苏幕倒没有再过来,这可和往日不一样。   以往便是说的再难听,他也权作做风吹过,早上那句话想来是真的刺到了他的心。   胭脂好不容易扳回了一局,心里是既痛快又难受,说不出各中滋味。   又这般终日无所事事叫她心头越发郁结,出不了苏府,她连雪梨园的情况如何都不能知晓,这叫她如何受得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间,胭脂便早早躺下准备睡觉。   那个噩梦已经让她不敢一个人在黑灯瞎火里入睡,以往有苏幕抱着睡倒也还好,可现下却受不了,只能点着灯慢慢酝酿睡意。   胭脂心思太重,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得睡不着,七转八转又想起苏幕,只觉难受得不行,面上挂了几滴泪珠,好不容易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忽听外头院子里热闹起来,隐隐约约听着苏寿的声音,“公子,走错了,这边……”   孙婆子也起来了,在一旁吩咐着小丫鬟去厨房端醒酒汤,又到了窗边轻声道:“姑娘,公子爷回来了,赶紧起来接一接。”   胭脂闻言只当没听见,烦得不行,直拉起被子盖着脸,窝在床榻上不想理会。   反正门也锁着了,她就不信苏幕还能从窗爬进来。   这头都还没想完,门便被轻轻一推,只听苏寿颤颤巍巍道:“公子,这门锁着了。”   外头孙婆子忙道:“像是一个人睡害怕,才锁了门。”片刻后又听一阵极响地拍门声起,孙婆子大声喊道:“姑娘,快醒醒,公子爷回来了……”   胭脂躺在被窝里一声不吭,权作没听见。   院里静默了许久,再没一个人敢开口说话,这般大声都叫不醒,可不就是显而易见。   周遭越发寂静,末了,忽听孙婆子惊呼一声,门那处“砰。”地一声巨响,被人一脚踹了开。 第136章   胭脂黛眉狠蹙, 忙弹坐起身,面色冷淡地看着外头,只可惜被屏风隔着看不见外头如何。   只隐约瞧见苏幕走进来, 站在外间默了半响,才绕过屏风慢慢走进来。   乌发的发用白玉簪束起,额前微有发丝垂落,衬得眉眼清润雅致, 面容如玉,蕴生风流,一身天青色衣袍, 腰束宽边繁复花纹白玉带,下坠一块和田青玉佩,举手投足清风霁月,这打头儿一进来忽让人觉蓬荜生辉, 自惭形秽。   胭脂忙掀开被子下了床榻, 光脚踩在厚毯上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苏幕站在屏风旁未再近前一步, 只直勾勾地看着她, 眼里神情似有醉意,长长的眼睫遮掩下,眉眼瞧着越发深远, 隐隐约约透出几分莫名的意味。   胭脂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 穿得又极为单薄,皙白的肌肤隐在薄衣之下,朦朦胧胧的灯光照在身上, 隐隐约约透出些身姿来。   苏幕目光轻移,从上到下慢慢看着,视线顿在她细白的小脚上,胭脂光脚踩在墨蓝色的松柏花纹厚毯上,小巧玲珑的脚趾,脚背细白嫩生生的,上头罩着薄透的白色裤脚。   胭脂被他的莫名目光弄得极为僵硬,站着一动不敢动,总觉得他越平静就越危险,那看着过来的眼神,仿佛自己一动就会扑过来一般。   就在胭脂被苏幕看得心头一阵发慌时,孙婆子在外头道了声,“公子爷,醒酒汤熬好了。”见里头没声音,便领着丫鬟进来,让丫鬟将醒酒汤摆在桌案上。   胭脂见孙婆子带着人进来,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忙转身去衣架子那处拿衣裳。   这手还没碰到衣角,就感觉到苏幕往这处走来,胭脂心下一慌,忙慌慌张张转过身,一下就被苏幕抱个正着。   干净清冽的气息伴着淡淡的清酒香扑面而来,天青色前襟带着微凉,胭脂一身单薄里衣,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孙婆子一眼瞧见老脸一红,忙止了步,将丫鬟赶了出去,又在外头小声带上了门。   胭脂只觉一阵难堪,他竟然这般肆无忌惮,当着别人的面就如此胡来,好生不要脸面,一时气极蹙起眉头使劲推他,恼道:“放手!”   苏幕揽着她的细腰将人微微往上一提,胭脂被他一下抱起,脚一下离地面,只能靠在他身上。   这般近的距离,才发现他是真的醉了,眉眼微染醉酒的迷蒙,唇瓣上微有水泽润湿,瞧着越发唇红齿白,容色惑人。   他的视线如有实质,在她眉眼处,唇瓣上细细流连,许久,才微微笑起,缓声责备道:“怎么光脚踩在地上,一会儿着凉了可怎么好?”   胭脂只觉那一抹淡淡酒香合着他的气息轻轻喷到她软嫩的面上,极为温热,还没反应过来,苏幕已经抱着她往床榻那处走去。   胭脂一惊,如何还想不到他想要做什么,忙攀着他的肩膀使劲挣扎,奈何那点力气根本抵不过苏幕,他愣是抱着她纹丝不动,几步就到了床榻边上。   胭脂一时心跳快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急忙叫嚷道:“苏幕,你别这样.......”话还未说完,苏幕已经抱着她往床榻上倒去。   胭脂一下腾空,忙伸手抱着他的脖子,一下陷入柔软温暖的锦被里,又被上头的苏幕压着动弹不得,心一时慌跳起来。   他靠在自己胸口也不起来,胭脂只觉被压着难受,忙抓着他的衣领,尖声道:“苏幕,你起来!”   胭脂等了许久也没见他有反应,以为他睡着了,微微垂眼看向过去,他安安静静地靠在她胸口,长长的眼睫一眨后又轻轻一眨。   胭脂:“......”   她一阵心塞,只觉自己要被这孽障气得说不出话来,这根本就是充耳不闻,让她当个枕头摆着。   胭脂正想着,便觉他不理人也好,就这样指不定一会儿就睡着了,也省得一顿折腾。   便也耐着性子等着,那成想才过了一会儿,苏幕手撑床榻慢慢支起身,看着她极为认真道:“胭脂,你心跳地好快。”   胭脂面上一热,跟硬生生揭开了皮一般,难堪得接不上他的话。   苏幕突然低头靠近。   胭脂忙别开头避开他,苏幕也不管她躲不躲,只自顾自与她亲昵,灼热的气息染着清冽酒香,渐渐萦绕着她,让她越发束手束脚起来。   那滚烫的气息喷在耳旁叫她微微发颤,她越发用力抓着他肩膀,指间微微泛白,抓得手都疼了,苏幕还是细细密密地吻着她,轻柔地让人生不出一丝反感。   胭脂抓了许久,只觉力不从心,疲惫不堪,手慢慢松开,眼眶微微发涩,轻声道:“起来好不好?”   苏幕闻言权作没听见,轻轻吻着她的脸颊,又慢慢移到她的唇瓣上辗转流连,长长的眼睫轻轻扫过她的脸颊,带着微痒的触感,一下一下撩拨心弦。   胭脂只觉得自己的唇上,嘴里都是他的味道,清冽又带了淡淡酒香,心口一片生疼,眼里渐渐升起雾气,微微润湿,突然伸手用力抱住他。   苏幕猛地一顿,下一刻忙伸手抱住了她,紧得胭脂透不过气,二人耳畔相贴,亲密无间。   胭脂只觉心口又一下下慌跳起来,忙开口道:“苏幕,你现在放我走还来得及,只要你往后不再肆意妄为,你还是苏家的大公子,荣华富贵照样享之不尽,什么都不会改变……”   苏幕也不知有没有将她的话听进耳里,他静默了许久才低哑着声音,靠近她耳旁缓缓道:“胭脂,我喜欢你……”清清浅浅的声线里含了一丝苦涩,似浸了酒意微醺又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莫名意味。   胭脂心跳失了半拍,他从来不曾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又靠得这般近,清越的声音顺着耳道震到心窍,那温热的气息轻轻喷在耳畔,让她忍不住一缩。   苏幕又轻轻亲吻她的耳垂,轻柔细密,每一下都小心翼翼,仿佛重了便会碰碎了她一般。   胭脂耳垂一热,只觉他的牙在她软嫩小巧的耳垂上轻磨。   她如同醉了酒一般,由清醒变为沉沦,一点一点失了理智,就像是被蛊惑了心,她甚至想,他所做所为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只要待在他身边就好了,他是好的,或是坏的,皆与她无关。   什么道义仁德和她有什么关系,她为何要为了这些离开这个人,承受一个人的孤寂。   这个念头一时而起,如蛊毒一般缠绕心间,所以她原本坚持好像一下子因为他而崩塌坠落,心里满是不甘戾气。   可随之而来的羞愧不耻,又让她自我厌弃。   胭脂眼里迷蒙茫然,像是彻彻底底醉了一般,可吃酒的人明明是他,醉酒的却是她。   胭脂气息渐乱,脑子里一团浆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想要细细去想,苏幕却不给她机会。   他微微转到她脸颊,温热清冽的气息慢慢袭上她,呼吸间皆是他的味道,淡淡酒香带出一片迷离。   动作轻缓温柔,让人根本警惕不起来,胭脂眼神迷离看着他。   苏幕看向她,皙白的额间慢慢冒出细微的汗珠,却还强忍着,动作也越发轻缓。   胭脂只觉那种异样难以抗拒的感觉又缓缓萦绕上心头,像是雨后细密精致的蛛网收了猎物慢慢结网,看似温和无害,实则危险却近在咫尺。   随着他细密的亲昵,胭脂呼吸慢慢急促起来,胸口微有起伏,全身渐渐汗湿,苏幕微微支起身开始伸手解衣。   他一离开胭脂汗湿的肌肤一下失了庇护,微微冷意叫她一下清醒过来,如溺水快要溺亡的人一下得了救,呼吸渐重,意识慢慢恢复过来。   那层朦朦胧胧的纱看似好看梦幻,可一旦揭开,里头的东西还是一点没变。   她看着苏幕,眼眶一下润湿,一滴泪顺着鬓角滑落,滑入发间了然无踪。苏幕一下就察觉出了她的变化,忙又靠上来亲亲抱抱,似在补救什么。   胭脂忍了半响才缓缓道:“你现下连这种下流手段都使出来了?”   苏幕闻言微微一顿,半响才慢慢抬起头看向她,薄唇微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胭脂细长的眼睫微微轻颤,眼中眸光轻闪,抬起手轻轻抚上他的眉眼,“便是被你迷惑了一时又怎么样,浮于表面的喜欢又维持得了多久?   我便是喜欢你又如何,往日所作所为又不可能一笔勾销。”   苏幕看了她许久,才轻轻笑起来,长睫微垂,黑漆漆的眼珠似有雾气,笑里带着几丝自嘲,看着她轻声道:“胭脂,你一定没有良心,我待你这般好,你却总记得我的不好……”   那话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委屈难过,听在胭脂耳里,让她心里一阵发苦,她的视线一下子变得模糊,再也看不清他。   她只能在一片模糊中,哽咽苦笑道:“对,我就是这样,永远只会记得那些,就连你忘记的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所以咱们永远都不可能在一块儿……”   屋内烛火发出细微的“滋滋”声,胭脂眼里的泪珠滴滴滑落,顺着眼角落入发间,浸湿了发髻,才看清了上头的苏幕。   他静静看着她,眼眸似有水泽,如被净水洗过一般,清亮干净,片刻后,眼里慢慢润湿,长睫轻轻一眨,一滴泪滴落在胭脂眉间。   胭脂微微一怔,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又一滴晶莹的泪水顺着他的长睫轻轻滑落,“啪嗒”一声砸在她的眼帘上,慢慢顺着她的眼角,和她的泪一道轻轻滑落。   她呼吸一窒,胸口越发闷疼,眼里的泪水又不断涌出,慢慢滑落,一时悲不自胜,受不住心中绝望难过低泣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提问:“请问苏幕对你使了什么下流手段,能说清楚点吗?”   胭脂:“……”   胭脂:“色.诱。”   系统:“……!”   丹青手:“谢谢小精灵们卖肾雷~,么么哒,   注意别看广告喔,谨防上当,这刷的太勤劳了,也不嫌累,十二点还看见他在刷,我……噗!   明天……emm 还是晚上更新o(╥﹏╥)o ” 第137章   那夜不欢而散, 胭脂就再也没有见过苏幕,他既不出现在她面前,也不松口放她走, 就这般吊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出不去,外头消息又进不来,事事都不顺遂, 便越发不耐起来。   苏幕也没有如胭脂想象的那样,一把火烧了雪梨园,只派了人防着, 可这东西只防着,终是不可能的,是人就会有分神懈怠,防得了一时终究防不了一世。   蒋锡斐见不到胭脂, 得不了他想要的好处, 自然而然会到雪梨园想想法子, 毕竟苏幕以往还是愿意让胭脂去雪梨园看看戏的, 他这般去了,说不准哪一日就能瞧见胭脂。   这般每日皆去,周常儿自然就有法子将那账本就交到他手里。   受人之托, 忠人之事, 周常儿自来是个讲义气的,更何况胭脂以往帮他不少,如今难得有一件事需他帮忙, 自然是全力以赴。   戏子做戏连自己都能骗过,那些刀剑上舔血的武人又如何看得出来?   且周常儿是唱戏的武生,俗话说好拳打不过赖戏子,这每日里翻跟头、端架子,虽是个花把式但到底还是有些真能耐的,身姿灵敏又能演。   那账本自然是轻轻松松便在那人眼皮底下给了蒋锡斐。   蒋锡斐没想到去了几趟戏楼还能得着这么个东西,且还这般七转八转才拿到手,一下便联想到了胭脂,也不敢在雪梨园多耽搁。   忙面色平静回了蒋府,将怀里的账本拿出,翻开细看便有些怔住,又连翻几页才真真正正确定了这是苏府的账本,便越发欣喜若狂起来。   贿赂朝廷命官乃是大罪,轻着抄家,重则流放,这账本上写的人还真不少,苏幕这次必然吃不了兜着走。   胭脂竟这般狠绝,这不是摆明要苏氏一族彻底没落吗?   可真真是红颜祸水了,没想到苏幕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还在这样的女人身上跌了这么大一个跟头,将整个家业都断送在这戏子身上,实在太是好笑。   苏幕若是知道这是他枕边人害得,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反应?   不过这不是他现下该想的事,他得先将这账本送去官府,后头自然有人会帮他处理掉苏家,而苏幕永远都不可能再挡在他眼前。   蒋锡斐越想越期待,只觉自己已经一眼看到苏幕跪在他脚边摇尾乞怜的窝囊模样。   蒋锡斐越发越得意,他终于不用再被苏幕压一头,只心里多多少少有些空,没想到苏幕会是这么个耳根子软的,账本这般重要的东西都能给了胭脂,他往日那些苦头吃得可真是冤枉,早知道就该多找美人,早早就该把他往温柔乡里送!   蒋锡斐这厢马不停蹄将账本交了上去,没过几日,就有了结果。   冬日里的最后一月,还微微透着寒霜,树上的枯枝败叶,含着薄霜露珠,  天色暗沉灰蒙,还未亮透,一群官兵便将苏府团团围住,上头主子下至奴仆,皆被祸极,所有家产尽数充公。   苏府上下皆哭喊连连,官兵一时如同匪类,打砸掠夺,无所不用其极,苏府的所有皆被掠尽。   胭脂静静看着官兵打砸,一丝情绪也没有。   孙婆子在一旁泣不成声,看着官兵这般打砸掠夺,忍不住捶胸顿足道:“这是造了什么孽,怎得就造了这场横祸!”   胭脂一声不吭站着,苏家籍没之后,苏幕没了苏家扶持,财势地位一落千丈,往后无人怕他以势压人,自会有所收敛,这样也好,于他们都有益处。   可胭脂心里清楚是一回事,难过却又是另外一回事,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这大概就是喜欢这样一个人的悲哀罢。   包庇他受不了,对付他……也受不了。   胭脂看着那些苏幕给她买的玩意儿些许被砸在地上,其余的皆被一一搬出,随后院子里的人都被赶到前院。   苏府的主子下人全部被赶到了前头大院里,廊外廊下站得满满当当,神情皆有些恍惚,只觉这是一场未醒的噩梦。   苏府家财万贯,这来来往往搬腾也费去不少时间,日头早已高高挂起慢慢落下,天色发阴,没有半点温度。   中庭摆着搜罗出来的财物,一箱一箱,中庭极大极为空旷,却不成想这般堆起,竟显得异常拥挤。   胭脂一眼就看见了苏幕,月白色的衣袍清简雅致,腰带上坠着一块墨玉,乌发白玉冠,眼睫细长,眼目深远清伦。   他站在廊下看着官兵来来往往,平静淡漠,仿佛这些人不是来抄苏家的,甚至那些东西都好像不是他的一般。   胭脂站在廊下一步不动,她甚至不想出现在他眼前。   她看了半响,苏幕忽抬眸看来,眉眼稍显淡漠,静静看着她。   胭脂一时怔住,自从那夜过后就没再见过,孙婆子每日都会在她耳旁念叨有关于他的一切,她都是自动忽略,现下骤然对上竟还有些许陌生,她慢慢垂下眼睫,不想再看。   苏老爷站在中庭,将眼前这一幕幕看在眼里,心里头是一阵阵直滴血,待看到他珍藏的孔雀绿釉青花瓷,忍不住冲上去从官兵手里抢夺而来,直冲远处的官老爷,扬声喊道:“我苏府世代皆为良商,根本不曾做这行贿一事,还望大人再做明察!”   不远处一身官袍的官大人史昱,年逾四旬,多年在朝为官,积威已久,为官清廉,素有美誉。   自来看不起这般鱼肉乡里,肆意搜刮民脂民膏的豪门商贾,更何况苏家的长子为人他早有听闻,此人做事滴水不漏,滑不溜手,极会敛财,又善周旋,能教出这样的儿子,父亲又岂是鼠辈。   再细细一察看,竟发现苏府家财远非他能想象,这苏家只怕背地里还有得是见不得光的事。   这般一想,再看着苏柏山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只言辞讽刺道:“苏老爷可真是巨富,区区几年便到如今地步,实在非我辈之人所能度量,这一遭还要劳烦苏老爷和我们走一趟,好好说道说道这堆金叠玉从何处来?”   一旁的官兵前一刻闻言,下一刻便上前把人架起,准备往外头拖去。   苏老爷一见这架势直如泄了气的球,一下瘪了下来,软了腿直慌道:“大人明察,大人......”   苏幕只面无表情看着,神情颇有些淡漠,仿佛这个人不是他爹一般。   中庭站着女眷皆是苏老爷的妾室,莺莺燕燕一群,个个打扮地花枝招展,穿戴贵气,年纪最小的竟瞧着比胭脂还小上许多。   见得自家老爷被抓了起来,皆惊慌失措,更有甚者哭天抢地哭喊起来,一副苏老爷马上就要上断头台的架势。   苏老爷被这般一哭,更是慌了神,硬生生被官兵架出了几步外。   苏夫人忙冲上去拉扯官兵衣角,尖利着声儿喊道:“大人,这可真是冤枉,这苏府从来都不是我们老爷做主,我们老爷什么都不知道!”   苏老爷一听,虽觉脸上挂不住面子,但也没道理为了儿子进大牢,忙挣扎着开口嚷道:“大人,这些银子多数都是我儿敛来,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史昱闻言面色极为难看,真没想到堂堂苏家家主竟然这般没有担当,虎毒尚且不食子。   他这个做父亲的竟把所有都推到未及弱冠的儿子身上,又见苏幕少年模样,瞧着良善方正得很,心里越发笃定苏柏山言行不正,里头必有猫腻。   史昱想着便沉着脸不作理会,苏老爷一看越发慌起来,吓得一阵腿软,被官兵拖着一路而去,又看向后头的苏幕,眼里一片乞求害怕。   这般大的年纪竟一脸无能相,实在与往日威风八面的模样相差太大,结结实实丢尽了苏府的脸面。   这也实在不能怪苏老爷,自小就是个一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命主儿,锦衣玉食一路娇生惯养着长大,又加上少时靠爹,中年靠儿,可是风风光光了大半辈子,又那里受得了这般挫折。   苏幕站在廊下,漫不经心看了眼苏柏山,才缓步向史昱走去,淡道:“我跟你走一趟。”   史昱闻言一下沉了脸色,只觉这些人半点不知其中厉害,竟然还想冒名顶替,看着苏幕严厉训道:“休要多使花招,你莫要以为随随便便一句话便能代替,若真有犯事,二人皆逃不了。”   末了,见苏幕一脸平静并未接话,又觉其是个孝子,又是这般盛极之时家道中落,难免心灰意冷,便缓和了声音安慰道:“你年纪还少,莫名不分青红皂白,包庇亲人,需知如此纵容更是害了他。”   这可真是表相蛊惑人心,苏幕这般站着不声不响,真的是半点瞧不出往日那些暴戾行径,只觉是个温润良善的正人君子,连史昱这般见多恶徒匪类的人,都被蒙骗了去,可见苏幕此人有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胭脂默不作声看着他,眼里越显苦毒,为何表里如一于他来说就这般难?!   苏幕闻言静默良久,又慢慢转头看向她,眼里似隐星辰,带着些许期盼希冀,可一见她这般厌恶神情又微微愣住,眼里的微弱光芒慢慢黯淡下来,消失无踪。   他回过头看向史昱,“大人既不信,便将我父子二人一道带去罢。”   史昱闻言微微皱眉,苏幕已然越过径直往苏府外头而去,几个官兵看了眼   苏老爷闻言一脸不敢置信,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官兵架着出了府,关进了囚车里。   苏夫人一下天塌了一般,面色灰青,整个人软成一滩泥,她心中有数,苏府这几年是怎样地挥霍无度,便是金矿银矿在手,也经不得这般花销,这堆山积海之财,若说苏幕是循规蹈矩,不走偏门法子,一五一十慢慢赚来的,她便是打死也不信的!   庭中姬妾仆从哀哭不已,苏幕这根顶梁柱进了大牢,那还有什么救,苏府这一遭是彻彻底底地倒了,往后扬州再没有苏家立足之地。   日头渐落,苏府的家财被一箱箱抬出,外头挤满瞧热闹的平头百姓,这抄家可这不是平常能瞧见的,纷纷高谈阔论,议论纷纷,似过节一般极为人声鼎沸,里头哀哭一片,相互照应,颇有几分别样凄楚滋味。   胭脂看着外头默站许久,似是石化一般,孙婆子坐在地上唉声叹气,郁结于心,直不住念道:“完了,全完了……公子爷这回儿必是凶多吉少……”   胭脂轻笑出声,泪眼婆娑,忽轻轻道:“要是完了也好,咱们一道去了倒还也清净些……”   孙婆子闻言转头看向她,根本没听懂她话中意思,只觉她神情恍惚,眉眼渐染苦毒。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谢谢小精灵们卖肾雷,么么哒~   哎呦,我的天,瞎了……小精灵们晚安晚安~~~” 第138章   待官兵彻底搬完了苏府的东西, 封掉了苏府,已近半夜,苏府的下人也被苏夫人遣散了去, 只留下孙婆子和几个常年在身旁伺候的老人,原先跟着苏幕的小厮也只省下了苏安和苏寿两个。   姨娘里面家中有人的,也早早回了家去,剩下的皆是无处可去, 只能靠着苏夫人的。   苏夫人被一群莺莺燕燕围着狠哭一顿,“夫人,我们怎么办, 这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这身无分文,可怎么办?”   “这往后可是要流落街头了?”   “夫人,老爷和公子是不是回不来了?”   这可真是魔音摧耳啊,三个女人就一台戏了, 现下苏府大门口可真真是好几台戏地连轴唱, 苏夫人本就还没缓过来, 这般一窝子挤到前头, 显然就是要把她逼死,一个没缓过劲来就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这一下可乱成了一锅粥,莺莺燕燕的哭声一下迭起, 个个惊慌失措, 不知所措。   胭脂默站了许久,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又想起苏幕以往给她买的那间宅子, 便看向苏寿,“你带着她们去苏幕之前给我买的那间宅子。”言罢,便打算直接离开了。   孙婆子忙叫住她,“姑娘,您这是去哪儿?”   苏寿见状唬了一跳,想起公子离开前的交代,忙一下跪到胭脂脚前,“姑娘,你可别走!   你走了,咱们可怎么办,这一大家子奴才们也做不了主啊!”   胭脂面色平静听完,半响才开口道:“等你们夫人醒了,自然就有人做主了。”   苏寿忙嚎道:“可是姑娘,咱们公子说了,他没回来之前,这苏府就是你做主,你要是走了,咱们可都活活饿死!”   胭脂闻言被狠狠一噎,说不出半句话来,苏幕可真是会打算,都这样了,竟还这般缠脚,既然如此想来他也必留了后路。   她一时不想理会,正要抬脚不管不顾地离开,后头一群莺莺燕燕听得苏寿此言,忙围了上来,拉着胭脂如同一根救命稻草般,七嘴八舌哭道:“姑娘,我们可就靠您了,您可千万别走!”   “是啊,您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死啊!”   “公子爷既然把咱们交给了你,肯定是告诉了姑娘藏银子的地方……”   这一句话可真是如一声平地惊雷,胭脂是彻彻底底动不了了,个个都将她个金锭子一般扯着不放。   胭脂神情几变,面色白了青,青了又紫,忍不住暗骂了一声。   但说到底,她们这般下场也是因她而起,若是因为她的原故丧了性命,那后果……   她默了许久,终是架不住这头疼劲,只能先将带了一行人去了那宅子,待苏幕出来了,这些事便叫他自己想法子。   待一行人步行到了宅子那处,已快天亮了,这宅子自然不比苏府气派,是以莺莺燕燕皆有些失望,但又累极是以也没什么力气挑剔。   但这宅子在胭脂看来却是好的,至少他们那时还没闹到今日这般地步……   胭脂暗叹一口气,推开门进了院里,环顾四周默看了一阵,才开始安排人住下。   倒也所幸苏幕自来出手阔绰,买的宅子可不算小,房间也刚好够一行人住下,不多不少正正好。   待到一一安排好,天也亮透了,胭脂便回了屋,累得倒在床榻上和衣睡了。   正午日头高升,她便被门口的莺莺燕燕给吵醒了,她起身一开门,花红柳绿的一个个直叫她晃花了眼。   昨个儿她也功夫没细看,现下一看也不由感叹到,这苏老爷旁的本事没有,这选小妾的本事倒是一顶一的好,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环肥燕瘦,各有各的味道,就没个重样的。   见她出来便个个笑靥如花,簇拥而上,温柔小意的问候她,让胭脂忽有种老爷回后院的错觉,也难怪苏柏山纳了这般多的小妾。   然这些人久居深院的,又如何真的温柔小意,这里头可多多少少都藏着点心思呢。   伺候了苏老爷多年的二姨娘最是有主意,见了胭脂软软嫩嫩的青涩模样,便开口笑着道:“姑娘,您可醒啦,昨儿个那事出的突然,咱们也没多少时候去商讨往后的日子该如何,现下可真要好生想想了。”   一旁与二姨娘为伍的六姨娘忙接着道:“是呀,这往后多的是地方用银子,奴家昨个儿听苏寿说公子爷将家用都交给了您,这往后可全得姑娘担着咱们的事儿。”   这可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苏寿何时说过这种话,胭脂身上一个子都没有,有个哪门子的家用!   后头的六姨娘忙嗔怒道:“这是说的哪里话,姑娘年纪轻轻的,便让她当个老妈子将我们养着,成什么话呀?   公子爷的心肝儿自然该好好供着,如何能够操劳,还是将这般苦活累活交到咱们手上才是好的。”   这可真是一下子掀开了锅,这些个往日里在后院里斗得你死我活,现下全都站在一条线上,七嘴八舌哄着胭脂,明里暗里要将胭脂手里的银子诓出来。   胭脂一时发愁起来,这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哪样用不到银子?   可她哪有银子,往日里全靠苏幕好吃好喝娇养着,根本用不到她为银子发愁,也早没了银子的概念,一时便也有些发愁起来。   这一下子这么多张嘴要她养活,实在是愁死只阴物,且这一个两个聒噪起来,可真能要了她的命。   孙婆子见胭脂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忙开口解了围,将一群莺莺燕燕暂时安抚回了屋里。   瞧见的苏寿从外头回来便问道:“公子爷那处怎么样了?”   苏寿闻言要了摇头,“还没个结果,今个儿早上过去,也没见着人。”   “这可如何是好,这往后的吃穿用度皆是要耗银子,公子和老爷那处只怕也要费银子疏通,现下这些姨娘个个不当回事,刚头还跟要吃人似的一个劲儿要银子,可真真不是个法子。”孙婆子一脸愁苦,又看向了胭脂,一脸担忧,这般青涩年纪少,自来就是个被养着的,现下可如何担得起这么多人的生计。   胭脂垂首静默了一阵,忽想起往日与苏幕住在这处时,他常给她买些金银首饰,她瞧着是觉着好看,但又实在太重,带着也繁琐,便全部锁进了箱子里,末了便都忘了,现下可是派上了用场。   她忙转身回了屋里,从床底拉出了那一个小箱子,一打开来便是珠光宝气地直晃眼,她伸手抚了抚,又想起了苏幕,心里头又是一阵难过,眼眶微微发涩起来。   静静瞧了半响,才开口缓声道:“把这些都拿去当了罢,先熬过这些日子。”   孙婆子在一旁瞧见了,不由心里发酸,这都要靠姑娘卖头面来度日了,苏府是真真正正完了,公子爷也不知还能不能出来。   孙婆子想着便是老泪纵横,愁容满面地上前接过,捧着小箱子往外头去交给苏寿,让他去街上当铺去一趟。   这一小箱金银首饰虽然比不上苏幕后头买得多,但也好在苏幕手笔大,砸钱狠,买东西从来只挑贵的,倒也是当了不少银子。   胭脂连碰都没碰过就直接送去了那处,全让她们自己打算,她现下自然是不耐烦管这些事的。   孙婆子倒是一肚子担忧,怕这银子到了那处会一下没了,非让胭脂留一些。   胭脂想着她们不至于如此没分寸,但还是架不住孙婆子唠叨留了一些下来,却没想到才过了几日,便自己给了自己一记大耳刮子。   胭脂看着手里这张纸,忍不住瞪圆了眼,这一屋子的金丝雀儿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养得起的,这普通人家一年二两银子都能过的极好,她们可倒好,这才几日功夫便将几百两银子挥霍了干净!   胭脂捏着那张纸,看着屋里的莺莺燕燕们,个个神情散漫,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淡模样。   再也忍不住心中怒火,直斥道:“谁让你们买燕窝的,这般贵的玩意儿不知道现下吃不起?”   靠坐在美人榻上的二姨娘一听,便笑着柔声回道:“这是平日里的习惯,已然节省了许久,往日咱们可都是用燕窝来漱口的。”   其余几位闻言皆泫然欲泣,一副极为委屈的模样。   胭脂闻言恼得一阵眼冒金星,燕窝漱口,亏她们想的出来,也不嫌得腻!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谢谢小精灵们买肾雷,么么哒~   这几天有点忙,时间有点定不准,但我会尽量日更,争取把时间弄正常,周二周三用来囤存稿~   ~\(≧▽≦)/~” 第139章   胭脂稍微冷静了一下, 又瞧见那张纸,面无表情道:“那这珍珠呢?”   年纪极小的十二姨娘,听了便出声道:“这珍珠是我每日用来要敷面, 姐妹们见了觉得甚好,是以便多买了些,那脂粉铺子都是上好的珍珠,若不是我往日买惯了, 可没这般便宜。”   见胭脂面色不好,六姨娘微微笑起,岔开话题道:“其实咱们也没花多少银子, 夫人那处的药钱,大夫钱可都是大头,咱们不过是凤角羚毛。”   胭脂闻言只觉头痛欲裂,默了半响才开口道:“把你们买的东西全部退回去, 往后除去三餐其他的用度皆省了。”   这一句话下来, 金丝雀儿们自然是不肯的, 若不是看着胭脂手里有银子, 往后还有用到她,又岂会这般和善待之,现下伤到了自身利益, 自然是要反抗的。   十二姨娘一下变了脸色, “这买回来的东西那还有退回去的,我才不做这丢脸面的事儿,你们爱做, 你们做去。”   这话一落,一屋子女人皆附和起来,颇有些不阴不阳的刺着胭脂,孙婆子在一旁看着干着急。   胭脂见状也面色不动,静静等她们说完,才半真半假道:“若是不愿意,便带着那点东西离开这处,自谋生路去,但别怪我不提醒你们,这几年可不太平,若是没个屋子庇护,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话一落,屋子里便静了一静,皆默不作声看着胭脂。   二姨娘冷哼了一下,起身便出了房门。   余下的皆没给好脸色,一一跟了出去。   孙婆子见得这般,一时也是怒上心头, “姑娘,往后咱们要用到银子的地方太多了,这些人又何必去管,倒不如把她们赶出去自生自灭了算……”   胭脂看着门外神情恍惚,默了半响才轻声道:“我不赶……”   孙婆子一愣,看了胭脂半响,直叹了口气,这心软也要看人呀,这显然就是一群白眼狼,又何必去理会,这般只会惹来一身骚。   可孙婆子听岔了,胭脂说的不是不赶,而是不敢……   她真的都不敢……   这些人的命数已然被她彻底改了,无家可归,食不果腹,若再死于非命,她该如何?   苏幕既然这般交代,必然是会再出来,他这样的性子,现下又一无所有,她若是不声不响走了,他会不会破罐子破摔直接找去旬家?   他那样的武功,又那样的性子,若是再肆意妄为,又怎么可能不害人命……   胭脂越发不敢想,若是背上了命债,灰衣人又会如何惩罚她?   苏幕的命债她已然背了一次,那样的噩梦若是再来一次,她真的不敢想……   午间饭后,胭脂让苏寿苏安二人将买的东西皆退了,那群金丝雀自然不肯,胭脂任她们如何哭闹辱骂,愣是置之不理,如此闹了几日,便也不再闹腾,多少清净了些许。   只苏夫人实在不好,病来得太凶猛,这银子砸进去,半点不见起色,如此坐吃山空也不是办法。   以往唱戏谋生的日子对她来说也已恍若隔世,现下更不知该如何赚银子。   想来想去便也绣几个荷包拿出去卖,虽然到不了顾梦里那样巧夺天工,但好歹也能看。   孙婆子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她原本以为胭脂只会唱唱戏,只没想到绣工也是不错的,起头有些生疏,后头做了几个,竟越发称手,一只只荷包上,一小盒胭脂,倒也是讨巧得很。   胭脂将荷包一个个包好,又对孙婆子道:“把她们看好了,别闹到苏夫人那里去,我去绣庄看看能卖几个钱。”   孙婆子闻言是叹息连连,她往日在苏府过得可比小户人家的夫人还要舒服,这一遭败落还真是没法适应的,公子爷那处几天也没个音信,也不知往后会是个什么样的日子。   这处宅子地段极好,门口临着大街,一路而去两边皆是铺子,街上贩夫吆喝叫卖,寒意渐去,隐有几分初春柳绿。   胭脂出了宅子,一路进了大盛绣庄,将荷包递给了里头管收买的掌柜,他拿起荷包细细看了看,啧啧道:“绣工一般,花样倒是新鲜。”   胭脂有些心不在焉,闻言也没什么反应。   掌柜看了眼胭脂,只觉是个年纪少好欺负的,便伸出一个指头,“一钱银子一个,不能再多了。”   这和顾梦里卖绣帕的价钱,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不过胭脂也没心思管这些,只点了点头,又环顾四周,看了眼绣庄里的绣品,又转了一个话题问道:“旬家近来可是要办什么喜事?”   那掌柜正拿着钱,听得此言不由挑了挑眉,旬家这事可还没几个人知道,奇道:“你这小娘子消息倒是灵通,确实是有大喜之事,这不正好在咱们绣庄下了一大匹布,旬家上下皆做新衣,庄里的绣娘可都要绣花了眼。   可惜你这绣工是接不了的,得多练几年才行。”说罢,便银子给了胭脂,招呼后头的人去了。   按照命薄里来说,旬家就是认回了顾云里才这般大肆庆祝,举家上下皆换新衣,斋戒三日,以示顾云里重回旬家之喜。   这事正好是顾云里回旬家以后,这头对上了号,胭脂便也不疑有他,落了心去。   现下只等苏幕回来,将这一切都做个了断,把顾云里命里的大劫彻底消去,她便不再管这些是是非非。   可她想得简单,却还是抵不住心里难受,一想到他临走前的目光,便越发恍惚起来,呆愣愣站了许久才慢慢往回走。   一路游魂一般回了宅子门前,正要推门却听里头有人冲这处疾步而来。   胭脂推门的手不由自主收了回来,这脚步声她都听得太多了,脚下便也迈不动了。   只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出来了,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史昱向来廉洁较真,便是细数钱财来历也不可能这般快就出来。   胭脂一时反应不过来,她都还没做好准备。   这念头不过几息之间,门便一下从里头打开,苏幕面上隐隐含着几分怒意,骤然见得胭脂站在门外,一时怔住,颇有几分不上不下的意味。   后头孙婆子一路追上来,喘着气喊道:“公子,姑娘真的只是去了绣庄……”待近到跟前,见了胭脂站在门口,才松了一口气。   胭脂慢慢看向苏幕,他们已经很久不见,这般骤然相见,二人皆有几分局促之意。   苏幕不再如以往那般缓带轻裘,金冠玉佩,只简简单单穿了身浅色布衣,乌发用布带束起,去了公子哥的贵气,全身上下不着一雕饰,气度越发清简雅致。   该来的始终会来……   胭脂微垂眼睫避开了他的眼,半响才开口道:“咱们好好谈谈罢。”说着便越过苏幕往里头走去。   胭脂待到了屋里,便将手里握着的五钱银子放在桌案上,对着进来的苏幕道:“既然你回来了,苏府便交还给你,咱们闹到现在这个地步都很累了,往后就桥归桥,路归路,各自安好罢。”   苏幕闻言慢慢抬眸看向她,突然微微笑起,语间暗含刺讥,“各自安好?说得好听,是迫不及待想去找顾……”   “不是顾云里……”胭脂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苏幕闻言微微敛眉,似有些不明所以。   胭脂静静看着,目光在他眉眼处流连,眸中似有水泽闪烁,“我从来没有都没有喜欢过顾云里,只有你,那个人从头到尾都是你……”   苏幕完全怔住,看着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又轻轻笑起,笑里似有几分荒凉之意,“可是苏幕,我已经感觉不到喜欢你的快乐了,我真的没办法无视你的所作所为,喜欢一个人,不该是黑暗、羞愧、绝望……   我从来不求什么,现下却希望喜欢的人会是一个良善之人,可惜……你从来都不是…… ”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谢谢小精灵们卖肾雷,么么哒   ……确定没有砸错?   别的不多说,只说一句,我比谁都不愿意这个故事写不好,或许做不到多好,但我一定尽力写好!” 第140章   午间日光渐浓, 临院一群金丝雀正围着苏老爷聒噪个没完,七嘴八舌吐了一窝子胭脂的坏话,声音提得极高, 直传到了这头。   孙婆子站在外头直不时瞄一眼里头,颇有些担心,唯恐他们二人又吵闹起来。   苏幕看着胭脂许久,薄唇微动,   他从来只知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那些人凭何要他迁就,既然不自量力招惹是非, 本就该付出代价,若是不斩草除根,往后被害着了又该去向谁说?   有些东西本就该扼杀在摇篮里,他从小到大就是这般为人, 从来就没觉得何处有错。   良善……这种东西要来何用?   不过是给了恶人可乘之机罢了。   可他没想到, 他的胭脂会不喜欢……   时间仿佛凝固住了一般, 唯有丝缕光线透进屋里, 空中微有浮尘轻动,缓缓落下,似尘埃落定。   胭脂眼睫轻颤, 再也受不住他的眼神, 蛮收回了视线,越过他往外走去。   才没走了几步,便被苏幕轻轻拉住了手腕, 被他这般一牵,她甚至不敢转头看他。   “胭脂,你要是走了,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苏幕许久未曾开口,以往清越恣意的音色现下却带着点低沉暗哑,难言苦涩。   她心口越发闷疼起来,鼻尖一酸,眼眸隐显水泽,“苏幕,咱们散了罢。”声线微颤隐有苦意,一下收回了手,头也不回疾步往外头而去。   孙婆子见得胭脂一路跌跌撞撞出了门,再看自家公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忍不住暗叹了口气,这二人怕是没往后了。   初春渐临,早间的阳光洒进戏楼里,后院几声清脆鸟啼,悦耳动听。   戏楼里人都还睡着,胭脂早早就起来了,打了水去了厨房开始做桂花糕。   那日别离之后,她才发现自己身无分文,根本无处可去,连住在何处都成了问题,只能蹲在街尾看着边上的乞丐,颇有几分感同身受。   醉生来回看了两趟,才确认了胭脂,捏个兰花指,“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后头又摇了摇头叹息连连,终是把胭脂提回了雪梨园。   曹班主见胭脂回来,颇有几分唏嘘不已,这人算不如天算,苏家这般势大,不曾想一夜之间便倒了。   便也没再多言收留下的胭脂,琢磨让她重新上戏台打配儿,这雪梨园的配儿可真真是胭脂打得最好。   可胭脂哪里还能再唱戏,这么多年不曾碰戏,早就生疏了,她根本没法儿唱,现下也不过是空架子罢了。   这一开口自然全变了,把式极为生疏别扭,光有外头的东西,里头半点经不起琢磨。   把个曹班主气得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举个戒尺直抽得胭脂手心,个没用的混账玩意儿,才当了一阵子的姨娘,就连吃饭的家伙都忘光了,没把她的手打废了都是轻的。   一旁瞧戏的皆是个个兴奋不已,哪个这么大了还被逮着打手心,可不就丢大面儿吗?   是以曹班主一打,便是此起彼伏的“呦呦呦~”“啧啧啧~”“哎哎哎~”   真不愧是唱戏,这一个个调儿伴地曹班主越抽越有节奏感,只余胭脂泪眼汪汪,手心儿疼。   末了,曹班主也拿这废物没个法子,便让她每日里帮着打扫打扫戏场,擦擦洗洗做些老妈子的活。   胭脂闻言乐意得不行,把曹班主气得又一顿抽,颇为恨铁不成钢。   胭脂有了地方住,自然什么都不愁了,得空的时候便做做绣活,桂花糕拿出来卖,早些攒够了银子便出去找个小屋住,给新来的腾地方也是好的。   那日说明白了后,苏幕也没再出现,所以的一切终于都结束了,她心中既轻松又荒凉,实难解愁。   胭脂每每都想东想西睡不着觉,便只能让自己越发忙碌起来,每日都忙的跟陀螺似的,手下不停,脚上也不停,因为她怕一停就想起他来。   这般日子也好过了许多,旁的什么也不管倒也是轻松的。   待到胭脂将桂花糕做完已近中午,她忙将桂花糕装好,拿到巷子口的点心铺子,那处的掌柜自己做的小本生意,桂花糕他自己也会做,本没打算要胭脂的桂花糕。   后头尝了一口觉着不错,便留了一屉下来试着卖卖看,却不想这姑娘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来买了,且每日都来,只买这桂花糕。   这一屉桂花糕买来不过十文钱,再卖出去,必然是要翻个几番,那掌柜当然乐意,便要胭脂每日做了送来,瞧见她也是和善的很。   这倒是让胭脂十分惊喜,没想到自己这个半吊子做得桂花糕还真能卖出去,是以每日丧着的脸终有了些生气。   回了戏楼便又坐在后院里晒着太阳绣着荷包。   这荷包她只会绣个胭脂盒,却没想到大盛绣庄也是要的,每每去卖皆收了去,这般攒钱倒也快,过不了多少时候就能搬出去住了。   前头早就开始唱戏了,这戏音环绕戏楼,连外头街上都能清清楚楚听到,敲锣打鼓地极为热闹。   胭脂低头绣了许久,只觉脖颈酸痛,冷不防抬头揉了揉脖子,余光瞥见墙头好像有什么,可仔细一看又什么也没瞧到,只有几棵大树栽在那处。   胭脂以为自己眼花了,闭眼歇了一会儿,便又开始辛勤绣荷包了。   这一绣便绣了一个下午,晚间实在看不清,她便进了屋里绣。   等到外头的戏收了场,周常儿便来屋外叫她,“胭脂,外头好了,快去打扫打扫,早些弄好早歇下。”   胭脂忙应了声,快步去了堂里,见他们下了台出来了,看客都散得差不多了,才开始收拾戏场。   这活儿可比她绣荷包,做桂花糕累得多,大堂里人最多,看个戏磕磕瓜子喝喝茶都是常事。   是以每每都是一地的果壳纸屑,待扫完了,还要将桌椅一一摆整齐,都已然要许久。   更别说上头的包间了,每每都是座无虚席,那里头自然也得有人收拾,曹班主如今得了胭脂这么个勤快的白工,自然是得物尽其用。   起先胭脂都要理上许久,每每收拾到半夜了才能入睡,后头却好了许多,大堂里依旧乱糟糟的,楼上的包间却个个极好收拾,乱的地方也没几处,省了她不少时间。   夜半的风轻轻拂过,胭脂慢悠悠将一张张摆完桌椅子后,才看了眼戏台上。   站着发了一会儿愣,见戏楼里的人都睡下了,终是忍不住上了台,这是她三世以来唯一喜欢的事了,虽说这么多年不曾唱戏,但到底还是想上得台去练一练,哪怕未必能变回以往那样。   只是许久不曾站在台上,如今站上去多有几分拘束不自然,见得大半夜里也不会有人,才微一翻手,清了清嗓子,轻轻压低了声音,   “这生素昧平生,何因到此……”   胭脂微有顿塞,忽想起往昔种种,一时泪眼婆娑,默了半响终涩然开口接着唱道: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启唇似玉石之声,轻如细弱游丝,丝丝入扣,举步蕴生林下风气,眉间暗锁轻愁,眼眸渐生水雾,却是戏里戏外辨不清。   “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夜半月下,薄如一缕素色轻纱丝丝缕缕飘若坠下,转身捻袖间似光华浅浅晕开。   胭脂微一旋身,不经意间抬眸,恍惚瞧见了楼间暗处似有人影。   作者有话要说:  胭脂:“我摆脱掉变态了……”   丹青手:“你怕是不懂什么叫变态...”   胭脂:“明明已经解开了呀……”   苏幕:“我的胭脂唱戏真好听。”   胭脂:“……………………”   丹青手:“谢谢小精灵们卖肾雷~么么哒~  ~\(≧▽≦)/~   明天晚上更新,戏文取自牡丹亭” 第141章   胭脂微一僵硬, 再一细看,楼上那处位置却什么都没有,可她确定自己看见了人, 这次绝对不是眼花。   胭脂心中疑惑渐升,怪道总觉不对劲,她还以为是自己疑神疑鬼想得太多,却没想到还真有人, 这若不弄清楚是何人,岂不是叫她寝食难安。   她眉头紧锁,忙快步下了戏台, 顺着楼梯往楼上跑去,待到了廊里,前头毫无遮掩之物,一眼望去根本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夜深人静, 整座楼里静悄悄一片, 冷风呼呼吹过, 风平后又归于寂静, 越显阴森诡异。   胭脂站了许久,才极为警惕推开了一旁紧闭的房门,冲着里头面色平静道:“出来罢, 我已然看见你了, 又何必再躲?”   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像是根本没有人,胭脂等了许久才抬步走进去。   里间微有月光透进来, 胭脂借着月光环顾四周,没看见人便往里头走去。   里间的窗户是敞开的,屋里空空荡荡,胭脂探出去看了看街上,清冷寂静,空无一人。   胭脂心中越发焦急忐忑,灰衣人许久未曾出现,这次若是他,又该如何办?   这人于她来说就像如鲠在喉,一日不拔掉就一日不得安生,可她根本没法子去拔,只能任其卡着,痛不欲生。   胭脂越想便越发心事重重,伸手关上了窗,摸索着往回走,颇有几分心不在焉,没走几步便被椅子绊倒,重心不稳往前扑去。   身后突然有人从梁上轻轻落下,伸手拉住她往回一拽,才没让胭脂磕着脸。   胭脂被拽了一下,猛地撞到身后那人身上,一时心中惊慌失措,忙伸手为爪抓去,那人微微一侧轻松躲过。   胭脂在一片漆黑中越发胆战心惊,手胡抓乱打,那人被弄得颇有几分束手束脚。   胭脂荒乱中扯掉了他腰间坠着的东西,正要丢开那人却突然靠近,伸手握住她的手,想要拿回她手里的东西。   那手掌的大小和力道让胭脂越觉熟悉,她微微一顿,忍不住握紧手中的东西,轻轻唤道:“苏幕......”   那人像是微微愣住,也没再来拿她手中的东西,只静静握着她的手不放。   屋里鸦雀无声,忽听“笃、笃、笃”敲打木筒声,又听更夫扬着嗓子拉长着声儿喊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一路敲打声从戏楼下而过,渐渐离远。   二人相对无言,只静静站着默然不语。   过了许久,他忽然低头在她唇瓣上轻轻落下一吻,似带了几分小心翼翼地接近,又如蜻蜓点水般一碰既收。   胭脂忍不住眼眶一热,泪水扑哧扑哧落下。   若他不曾做过那些事,不是那样的人,该多好……   苏幕默了许久,才慢慢伸出手抚过她的脸颊像是要确认些什么,待指腹微感湿润水意,他微微一僵。   随后便忙转过身,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快步走到窗边,推开窗一跃而下,片刻间便消失在胭脂眼前。   胭脂静静站了许久,喉头发涩,吐不出一句话来,心里头一阵阵发苦,他越是这样,越让她冷不下心肠来。   她忍不住走到窗边,看了眼街上早已空空荡荡,没了他的踪迹,夜半寒风越发荒凉孤寂。   她慢慢拿起手中的东西,上面一个小小的胭脂盒,是她每日都绣着荷包。   荷包扁扁的,胭脂隔着布摸了摸,里头像是丝线。   胭脂轻轻打开荷包口子,摸出里头的丝线一看,却是两缕发丝结在一起。   她微微一怔,忽想起有一日起来梳头时,发现有一缕发丝短了一截,她那时还奇怪,弄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这原来是被他弄去了……   胭脂忽然泪如雨下,一阵摧心剖肝,甚至越发怨恨起他来,若不是他这般为人,他们又何必这般视如仇敌,相互折磨。   她想了很久,总是下定了决心,回屋收拾了行李,趁着天还没亮便离了戏楼。   她无法将他过去所做揭过不提,更不能在往后的日子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然做不到无视所有,倒不如早些离开。   胭脂提着自己的鸟儿,走在寂静无人的街上,高高悬着的半轮明月,洒下淡淡光芒,落在青石板上耀着微微光泽,微显周遭昏暗。   胭脂一步步走着,却发现一盏孔明灯在半空中悠悠扬扬落下,天边飘来星星点点的孔明灯,如漫天星斗坠下。   孔明灯明明是往上升,可现下确是往下降,仿佛整个世界颠倒逆行。   胭脂脚下微微一顿,神情未变,任由漫天孔明灯慢慢落下,幽暗冷清的街上忽如白昼。   胭脂抬眸看了眼堪堪落在眼前的孔明灯,忽心跳一顿,瞳孔骤缩,满眼地不可置信。   ‘夫子,何日归回,弟子甚念。’   稚嫩的字迹,一笔一划极为用心。   胭脂连忙环顾四周,每盏孔明灯上皆是这一句话,那字迹各样,渐显她往日看过的字迹。   皆是一人所写,从小到大,由稚嫩转为成熟。   这天下叫她的夫子只有一个人……可他早就不在了……   胭脂忙转身看遍周围,却不见灰衣人的影子。   忽听沙哑的声音在周围响起,“放了这么多孔明灯却求不来自己的夫子,真是可惜……他的夫子早把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胭脂闻言心口一疼,手都微微发颤起来,“你究竟要干什么?”   “本仙游历在外,见惯生死,只实在看不过一只阴物乱人命数,才出手管上一管。”他似微微一顿,又问道:“现下可悟到我为何让你受那般苦楚?”   胭脂默了半响,才低哑回道:“是我放任不管,冷眼旁观……”   沙哑的声音似暗含叹息,终道:“是你牵起祸端,你的出现本就乱了那些人的命数,是你一手造出了杀器,如果没有你,根本不会出现这些事。   你的弟子一世连着一世越显偏激暴戾,你当真以为与你半点关系也无?”   胭脂闻言越显怔忪,想起往昔种种,才发现若不是自己,那些人其实不会死,他每一次变化都是因为她。   若是她没出现,这一切显然不会如此……   她但凡是有尽到一点责任,也不至于将他推入那般万丈深渊,让他造了杀孽,步入万劫不复。   她收了他为弟子,却全然不把他放在心上,数以万计的孔明灯,他放了多少年,又等了多少年……   耳畔忽隐隐约约响起他少时稚嫩的声音,对着她恭恭敬敬道:“见过夫子。”   胭脂忽然泪流满面,泪眼朦胧间看着漫天落下的孔明灯,半响,才涩然开口,“是我祸害了人......”   许久,天边又悠悠远远传来声音,“罢了,你往日所受已偿清弟子犯下的命债,往昔受得牵连之人本仙自会一一将之投得好胎,你二人九重天上不会再有过,往后自去找你想找的人罢。”   胭脂闻言如蒙大赦,再也不敢看那些孔明灯,连忙往前疾步而去,避开周围浮浮沉沉的孔明灯。   她这个所谓的夫子将他害得这般惨,如今又有何颜面再看他的灯,再见他的人。   一瞬间,满街如漫天星斗的孔明灯接连消散,街上恢复了冷清幽暗,仿佛一切都不曾出现过。   天已经蒙蒙发亮,码头也早有人起来,头船陆陆续续进人,正准备开船。   船家见得胭脂一直站着不动,像是要坐船,又像是不要,便扬声问道:“姑娘,你要去哪儿,不走这船可就开啦。”   胭脂眼眶微微润湿,终究哽咽回道:“走,随便去哪儿都好。”   那船家似有些听不懂,一脸不解看着胭脂,见她一步跨上了船,便也不再多问,冲远处船家吆喝了一声,便开了船渐渐往远处驶去。   胭脂站在船头静静看着码头渐渐变小,扬州在她眼前慢慢消失,满心苦涩悲凉,一时泣不成声,泪湿衣裳。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谢谢小精灵们卖肾雷,么么哒,   终于等到灰灰了,喜极而泣,啊,虐得我肝疼   我不管,我要看小夫妻甜腻腻,甜腻腻!!!   温馨提示,手残接下来两天要囤存稿喔~” 第142章   临水的露天戏台子正敲锣打鼓地唱戏, 半人高的石台子,翘角单檐遮下,台左右用大木柱架着, 柱上有木雕彩画,台后头用屏门隔着,台下坐着成排听戏的人。   外头热火朝天,后头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胭脂~荷花刚头崴了脚, 下一出戏上不了,班主要你一会儿代场戏~”   戏班里的四麻子捧着荷花的戏服一路飞奔而来,一边嚷嚷着, 一边往胭脂这处跑来。   胭脂正在后头撩开帘子看台上的戏,闻言忙转头应了一声,“好嘞!”伸手接过戏服,穿上戏衣, 收拾头面, 紧赶着准备下一场戏。   待闹轰轰唱完一出, 戏台子下还依旧热闹, 你一言我一语聊着戏,摇着蒲扇唠着磕。   胭脂和戏班子里的众人一道收拾完,便慢悠悠往自己住的小院子走。   曲溪镇环水而小, 唾沫都喷得到的地方, 镇子里的人自然都是相识的,一路回去的也有不少看戏的街坊四邻一道走。   刘婆婆见得胭脂在后头慢慢悠悠的走着,便停下几步对胭脂由衷道:“胭脂, 你刚头唱得可真好,比荷花那丫头会唱戏,那丫头唱戏总是心不在焉,唱着唱着竟还崴了脚,叫老婆子好生扫兴。”   胭脂闻言还未开口,便被一旁钱家婶子抢话,一脸‘刚头看到了不得了的大事’模样,一手摇着蒲扇笑着道:“刘婆,荷花那心思可不在唱戏上,您是没瞧见那小眼儿全往台下俊书生身上呢~”   前头儿的陶家婶子闻言忙神秘兮兮的挤了过来,“莫不是两人看对了眼,往野地里钻过?”   胭脂闻言眼儿刷了一下发亮,忙兴致勃勃听着。   这巴掌大的地儿,蒜大点儿的事儿也没有,好不容易出段野史,叫她如何能不兴奋?   钱家婶子一听,捂嘴一笑,幸灾乐祸道:“哪能啊,我瞧得可仔细了,那书生倒是正经听戏的,根本就没接荷花的秋波。”   出话一出,众人皆笑起,其中一个和钱家婶子要好的,直调侃道:“钱家的,你怕是一下午都盯着人书生看了罢,这般事都晓得。”   钱家婶子闻言也没反驳,又另起一头道:“你还别说,那书生长得可真是真好,我在镇上从来就没见过这般好看的人,据说是上过京的,后头也不知怎么就到了咱们这里教书,在咱们镇上的可是抢手得很,反着请媒婆上门的也不少。”   “我琢磨是看上了荷花,否则一个教书先生怎得每场戏都来听戏,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不能罢,你忘了咱们胭脂,那身段嗓子都是一把手,模样得又乖巧水灵,那个见了不喜欢?”   胭脂见她们夸自己水灵,心里颇为有些小欢喜,又想到她们要是见了龙王给顾云里挑得那一个个国色天香,必然就夸不出这话来了,便又有些虚得慌。   住在胭脂隔壁的陈家婶子闻言直叹道:“倒是可惜胭脂早早嫁人了,要不然和这后生倒是般配得很。”   胭脂正听得开开心心,这话头又绕到这上头去,直听得两眼发直,见她们越说越兴起,忙摇了摇头露出几分女儿家的娇羞,一副不敢多说的模样。   她们见了也没再多调戏,自然而然又把话题转了俊书生身上。   胭脂又睁圆了眼一惊一乍地听着,这小道消息可是有趣劲爆得很,让她们的嘴一过,绘声绘色,唾沫横飞间便能出一个跌宕起伏的好故事。   有时一个小道消息还能一下分出好几个故事,简直是胭脂这样的阴物求之不得的乐圈儿。   大伙儿正一路热热闹闹闲聊而去,把那俊书生的底子扒得干干净净,末了又一顿狠夸,将人是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才没走了多久,前头的王媒婆迎面而来,面上涂了厚厚的胭脂,嘴角上方点了一颗硕大的媒婆痣,穿得花红柳绿,一看见胭脂忙一个劲儿贴过来,“胭脂,可叫我好找,我在你家门口等了好一阵子。”   胭脂直觉头疼,其余人可不喜王婆这样的人,小镇上有点事就传得快,王婆总替镇上大户人家相看,好姑娘一个个皆给挑去做妾室,在他们这些小户人家面前名声自然是不好的,自家有儿子的难娶媳妇儿,有女儿更是怕被讨去给糟老头子做妾,见得王婆来便如避瘟神一般忙都散开了。   一旁的陈婶女儿早嫁了出去,自然是不怕的,见王婆缠着胭脂不放,便笑着劝道:“王婆,胭脂可是有相公的,在外头走船还没回来呢,你这样可不好看。”   王婆听后直“呸”了一声,呵斥道:“什么相公,哪家相公整三年都没回过一趟家的,说不准早在外头另娶了,这年纪轻轻的哪能这般耗着,便是个天仙也蹉跎不起!”   陈婶子闻言虽也不好说什么,虽说王婆人品不怎么样,可这话倒是说得明白,这胭脂家的男人确实不像话了些,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放在家里却从没回来看过,十有八九就是外头有了新欢,这般等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便也没说什么冲着胭脂笑了笑,赶忙追上前头的一道走了。   只留下胭脂一个人被王婆缠着,那一阵阵浓烈的胭脂水粉味,薰得她脑袋发晕。   胭脂忙从王婆手里抽出胳膊,尴尬笑道:“王婆,我相公过些日子就回来了,他脾气不好,这般让他听见可是不好的。”   王婆闻言脸色一下就不好看了,端起一副长辈的架子,“什么相公,你那个叫相公?   我瞅你就是个傻的,这赵大老爷有财有势,年纪虽说比你大两轮,可你也不小了,再拖下去可就完了!   这年纪大的会疼人,更何况你进去以后,以赵大老爷看重你的架势,一定会待你和旁的姨娘不同,到底那处叫你瞧不上,非要为了个不着家的这般死守空闺。”   胭脂见婉拒不行,也不拿相公不相公的说事了,只微微笑起明明白白道:“王婆,你回了赵老爷罢,我不至于没个男人养着便完了去,至于这做妾一事还是另择他人罢。”   王婆一听可急了,忙拉着胭脂悄声道:“我可和你说实了,那赵大老爷原配早没了,你这头进去要是肚子争气,多生几个儿子,轻轻松松就扶正了去,后半辈子可就只管享福了,哪用得着这般抛头露面的唱戏。你现下年纪还不大,真要到了我这年纪还在外头唱戏,旁人还不把你看到脚底下去?   胭脂,旁的人我可不说这些的,要不然看你是个好的,我才不耐烦说这般多呢~”   胭脂见话头又回昨日那般,也懒得再接下去,快步拐进了连着另一条街的巷子,不多时便出了巷子。   在街上走了没几步又猛然顿住,看着前头酒家外头站着的人,一时反应不过来。   那人身姿硕长,清简布衣,背着行囊背上斜插一柄长剑,一头乌黑的头发用布带一丝不苟束起,眉眼如画,面若冠玉的好模样。   正对着酒家老板抬手在自己胸口比了个高度,又用手比划着说话,清越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听不清他究竟在说什么,只知他似乎在向店家询问什么。   那店家摇了摇头,他也未曾放弃,抬手将行囊里的画抽了出来,正要打开给那店家看。   后头王婆快步追了上来见胭脂不理会她,忙在后头叫道:“胭脂,你可要好好想想我的话,我这般可全是为了你好!”   那人闻言手猛地一顿,接着便转头看了过来,待看到了胭脂神情几变,极为复杂,一时只握紧手里的画,站在原地一眼不错地看着她,一双黑漆漆的眼眸瞧着湿漉漉的,像一只被人半路丢弃的可怜小犬儿。   酒家老板见他不问了,便转身回了店里酿酒去了。   胭脂细细看了他许久,他好像黑了一些,也瘦了一些,褪去了少年时的恣意傲然,越显男子沉稳可靠的模样,眉眼一如既往的温润雅致,却很是疲惫的模样。   胭脂见着忽然有些心疼,想来是苏家败落了,让他失了锦衣玉食的生活,现下才过得这般不好。   后头王婆见胭脂泫然欲泣的感伤模样,以为她听进了自己的话,便又道:“你那相公不必怕,便是回来了又怎么样?有赵老爷替你撑腰,那还用得着怕这些。”   胭脂闻言权作耳旁风吹过,她现下想得都是他为何在这里出现,他这几年过得究竟怎么样……   苏幕却是扎扎实实地听进耳里,他扫了眼胭脂后头的王婆,一身花枝招展的打扮显然就是媒婆,且听着刚头讲得话,如何还能不知晓其中的意思。   看着胭脂的眼神便彻底暗了下来,眼里渐渐结了冰,仿佛将她当做个陌生人一般。   那眼神太过刺人,胭脂忙别开眼去,不敢再看下去。   片刻后,苏幕也不再看下去,转身头也不回快步离去。   胭脂才慢慢抬眸,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只觉眼眶一阵发热,终是忍不住苦笑出声。   王婆见她充耳不闻自己的话,直勾勾看着前头那个俊生,如何还不知晓她其中的心思。   这女儿爱俏,天经地义,更何况刚头那个俊生长得确实出挑,跟画里走出来的人似的,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般好看的。   可她就是不喜欢胭脂这么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刚头还一副忠贞烈妇的模样,开口闭口的相公,现在下瞧见个俊后生,便跟失了魂似的,没脸没皮地痴看着。   原道赵大老爷哪处入不了她的眼,这原是面皮长得够不上她的眼啊。   这眼光倒是高,也不看看刚头那俊生看得上她吗?   那气派模样一瞧就不是小户人家出来的,她一个抛头露面唱戏又嫁了人的,还真当自己是朵水仙花,人见人爱呀~   王婆看着胭脂便越发有些看不起,只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嘴上怎么说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昨个儿可收了赵老爷一大笔钱,这人若是没给他拉进府里,不只那钱打了水漂,自己也有得排头好吃,想着便苦口婆心劝道:“别看啦,面皮子好看有什么用啊,末了未必是个会疼人的,且瞧这模样一定不是这里的人,想来也是路过这处,说不准家里有娇妻等着。”   胭脂闻言心头一刺,顿时说不出话来。   王婆见胭脂默不作声,便踩一个捧一个道:“你瞧瞧那寒酸样如何比得过赵老爷,这开门当家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样是花不到钱的,进了赵府便是一排的丫鬟婆子伺候你,何必为了张面皮去过苦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你的恶犬儿找上门啦~”   胭脂:“我没瞎。”   丹青手:“你有两个选择,1.哄着养。2.跪着养。”   胭脂:“噗!” 第143章   胭脂看了许久终是慢慢收回视线, 再也不想听王婆絮叨,撇开了她一路往家里去。   待绕过七拐八拐的青苔小巷,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小院子, 脑子里还是苏幕刚头的模样,她没想到还能再看到他……   只是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且看他的这般行囊在身,似在四处奔波, 也不知他究竟要做什么?   胭脂想了半天终究叹了口气,他二人现下比陌生人还不如,她又如何有资格管这些。   她不敢再想下去, 忙一刻不停进了屋里绣帕子去,这三年来,若不是让自己一日比一日忙,她真不知道该怎么熬过来。   却不想刚忙活了一阵, 王婆却又找上了门来, 这次索性替赵老爷提了聘礼来。   胭脂刚一打开门, 王婆便笑着拉过胭脂的手, “这头可要恭喜你了,瞧瞧赵老爷的聘礼这么多,可见有多喜欢你, 快别多想了, 好好准备准备,明日就可以进门了。”   王婆说着,后头的人便抬着的聘礼准备进来。   胭脂见状声音再不复以往温和, 比冬日的寒雪还要冰冷,“搬回去。”   王婆见她这般不识抬举,便也收起了脸上的笑,“我劝你还是别跟赵老爷作对,你一个外来的女子若是出了什么事,可没人能帮你。   现下听话收了聘礼,安安分分进了赵府,自然会将你当个宝疼,否则可别怪人想旁的法子,到时名声毁了可不是得不偿失。”   胭脂闻言怒极反笑,言辞讥讽道:“王婆这手段可真叫我拜服,保媒不成便强娶,怪道这亲事到王婆手上便没有一件不成的,真真是好大的本事。”   王婆闻言便当没听见,她见惯了这样的,一个个自恃过高,后头进了府里,还不是被拿捏的份,赵老爷府里这般多的女人,那手段就够她喝一壶的,闻言便也装作没听见,一手拉住胭脂,一手挥着手帕让那些人将聘礼一一搬进来。   胭脂闻言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三年来她一直与人为善,从来不曾发过怒,却不想这种和善,竟给别人一种可以随意欺负的感觉,还真将她当成一个软柿子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胭脂突然握住王婆的手往后狠狠一折,只听王婆痛叫出声,又抬脚往那箱聘礼上狠狠一踹,将抬着聘礼的小厮狠狠踹了出去,又将王婆一并推出了门,目露凶光厉声喝道:“滚!”   随后便一句话也不耐烦多说,将门“砰”地一声关上。   便进了屋去,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拿了帕子继续绣着。   外头王婆见胭脂如此不知礼数,只扬起声骂道:“明明是个不知羞耻的女人,还在这儿跟我装什么贞洁烈妇,刚头见得好看的连魂都丢了,要不是我拦着,只怕早就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丑事来了……”   胭脂一时又想起了苏幕,心下一突,手下针扎到了手,沾上了洁白的帕子,终是心烦意乱没法再绣下去。   将帕子随手扔在桌上,转头便钻进了被窝,拿个枕头盖在头上,将外头的声音隔绝在外,自顾自闷头睡大觉。   自从那日见过苏幕之后,便再没有见过他,仿佛一切都是昙花一现,看过了便没了。   这多多少少叫胭脂有些后悔,早知道那日便偷偷跟上去多瞧几眼,也不用叫她现下这般牵肠挂肚,总担心着他会不会饿晕在路边?   又有没有……行那歪门邪道之事?   她每日都想着这些,这几日便颇有些抑郁,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吃不下,睡不着,总心心念念着。   这日午饭后,胭脂就带着自己绣好的荷包和帕子,去了镇上唯一的成衣铺子。   镇上的人终日忙于生计,也没有多少银钱花在听戏上,一个月中也不过挑得几日去看看,戏班子也不会成日开戏,若是靠着唱戏为生,不谋别的出路,便也只能生生饿死。   曲溪镇的青石小街不似扬州人挤人的热闹,一路走去正中央还长着一棵参天古树,枝叶茂盛,白须老者们坐在树下乘凉下棋,越显闲散悠然。   胭脂提着木篮子走进成衣铺子里,铺子里头比往日热闹。   往日里可是人少的,比隔壁的棺材铺还要冷清。   今日却极多姑娘家,还有几家婶子带着自家姑娘挑衣,巴掌大的地方硬是挤得满满。   老板娘忙地脚不沾地,见得胭脂进来忙松一口气,直冲她招手道:“胭脂,赶紧过来帮帮我。”   胭脂连忙放下篮子,忙上前招呼着人,待忙好了之后,老板娘才有功夫验收她的荷包和手帕。   胭脂干看着也没别的事,便随口问道:“今日怎么这般多的人?”   老板娘闻言抬起头,笑道:“你不知道罢,从京都来的那书生昨日里对着媒婆松了口,说自个儿确实要在镇上娶妻生子安定下来,这教书先生又体面,模样又那般俊,你说这话放出来哪里还能不动作呀。”说着便把手中的钱交给了胭脂,“可惜你有了相公,否则我也替你备一身,凭你这身段相貌还能拿不下那俊书生?”   胭脂眼神忽闪,又想起了苏幕,面上显出几分落寞,片刻后才回过神接过她递过来的钱,别了老板娘便出了门。   她闷声不吭走了半响,才发现半空中飘起了雨,街上早避地没几个人了,胭脂没带伞只能用木篮子顶在头上往家里跑去。   却不想雨越发大起来,四处也没个避雨的地方,又瞧见前头的衙门,没法子只能就疾步跑去,暂且站在门口避一避雨。   这雨来得太急,片刻后青石板铺成的路上便积了一滩滩水,胭脂的绣花布鞋一步步落下,溅起了晶莹干净的水花,鞋布面的野草花也朵朵晕深,黛色裙下摆也晕湿一片。   胭脂小心翼翼避着地上的水坑,顶着木篮子动作轻盈如跳兔一般,一会儿功夫就到了衙门口,忙快步上了台阶进了檐下,便越觉一道视线落在身上。   胭脂一抬眸正巧对上了他的眼,一下愣住。   檐下还站着一个人,一身布衣也遮不着容色惊艳夺目,乌发微染雨丝,深色布衣瞧不出干湿,眉眼清润似染禅意,长睫被雨水染湿,看过来时越显得眼眸深远,像是一眼就看进了心里。   胭脂眼睫微微一颤,却没想到他并没有离开镇上,心中竟有些控制不住的小欢喜。   他没有像那日一般背着行囊,看了一眼是她,又扫了眼她头上的木篮子,便收回了视线,眼里神情淡漠,一如既往地将她当做陌生人。   胭脂忙将头顶上的木篮子拿下,站在原地颇有些局促。   有心想和他说上几句话,问候他近年过得如何,可见他这模样又不敢说话了。   街上冷冷清清,偶有路人雨中奔去,雨声淅淅沥沥,乌沉的檐上一滴滴晶莹剔透的雨珠滑落而下连成一串水帘子,垂落在青石板上,奏出“滴滴嗒嗒”清冽动听的乐曲。   胭脂正别别扭扭站着,忽听远处有人唤她,“胭脂姑娘。”   胭脂闻言忙转头看去,可不就是近头闻名镇中的俊书生吗?   褚埌一身长衫,头戴书生帽,文质彬彬模样清俊,不笑时温润如玉,笑起时面上隐有浅浅酒窝,一身书香气确有本事叫镇上女儿家为之倾倒,撑着伞冲胭脂这处走来,对她笑道:“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我送你回去罢,也免得在这处空等。”   胭脂有些不想走,闻言忙摇了摇头道:“不用不用,反正我也没什么别的事,等等便停了。”   褚埌想着男女共撑一把伞确实于理不合,叫人看见必要说嫌话。   他权衡一番正要说话,便见里头有人抬眼淡淡扫了他一眼,那人站在暗处,位置颇有几分刁钻,他这头根本瞧不清他的模样。   他看了眼胭脂又看向里头那人,这孤男寡女站在同一屋檐下避雨,那徒生的暧昧实在叫人无法忽略。   他想了想便收起了伞,步上台阶站在胭脂一旁,“我陪你等罢。”   胭脂见状颇有些讶异,她往日和这书生也不过点头之交,话都不曾说过几句,今日这般实在叫她有些错愕,且后头还站着苏幕,她便越发不自在起来。   褚埌默站了回儿,便如同话家常一般问道:“听说前几日王婆闹到你家中去了?”   胭脂现下这个情况,如何有心思再提王婆,直回道:“没什么大事,不过叫骂了几句,闹不出什么花来。”   “这也不是个法子,你一个人住总归不好,家中还是要有个男人才妥当。”褚埌说着便越发担心起来,他犹豫片刻,终是决定不再纠结,看着胭脂诚恳道:“胭脂,不如咱们成亲罢,这般你也有个依靠,有我在那赵家老爷自然也就歇了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  苏幕:“我真的很生气了。”   胭脂:“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个话……”   褚埌:“咱们不是眉来眼去很久了……”   丹青手:“吃瓜看戏”   胭脂:“看你nmmp,想我死吗!”   丹青手:“emmmmm……嗯。”   胭脂:“嗯你个香蕉八辣!”   谢谢小精灵们卖肾雷,么么哒~~ 第144章   胭脂闻言真真如遭雷劈, 看着褚埌一时回不过神来,后头视线落在身上半点不能忽视,一时手不是手、脚不是脚, 越发僵硬起来。   褚埌见胭脂这般惊讶,才觉自己太过突然,但话都说出来了总不好再收回,便开口缓和道:“这般是有些仓促, 我本该找人上门提亲,不过我没有家中长辈,你也是一个人, 便只能亲口先问一问你,若是同意我明日便准备着亲自上门提亲。”他倒是没想过胭脂会不愿意嫁给他,毕竟以她这样的嫁给自己已是大幸。   他其实已然观察了胭脂许久,这镇上女子也看得七七八八, 唯独胭脂长得讨喜, 干活又勤快, 一个人也能将自己养活, 是个会持家的,比得那些千金小姐不知有多好,他自个也拿捏得住。   胭脂从来没遇到这般突然求亲的, 脑子一下空白, 只能傀儡一般回道:“褚先生……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是有……”胭脂说着突然一顿,本还想拿自家相公说事, 可是想到苏幕就站在后头,她便是脸皮再厚也开不了口,便只能另想法子婉拒。   褚埌见状便以为胭脂害羞,女儿家矜持一些是好的,胭脂又颇得他心意,只唯一不喜得便是她整日抛头露面地在外唱戏,这嫁了他之后自然是不能再唱戏的,“你不必不好意思,我既开了口便一定会做到,你嫁进来以后,便安安生生替我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也不必再抛头露面的唱戏,这般辛苦地谋生计……”   褚埌正专心致志说着,手中的油纸伞便被人突然抽了去,他抬眼望去便微微一愣,是刚头站在后头他没有看清的那个人,却不想着镇上什么时候来了这般金玉人物,那通身的气派便是粗布麻衣也掩盖不去,这些他也不过在京都那些大官身上见过。   褚埌看着苏幕一时说不出心中滋味,他在京都比不了人也就罢了,没想到在这么个犄角旮旯的小地方,竟也……   胭脂见苏幕面无表情的模样便有些胆战心惊,却不想他忽然温和有礼开口道:“这位兄台,你有什么话往后再说罢,姑娘家禁不起风吹,借你的伞一用,来日有空再送还给你。”   “哎,你这人……怎么这般……”   苏幕权作没听见,打开油纸伞步下台阶走到胭脂面前,将油纸伞递到她前头,朝她伸出节骨分明的手,浅声道:“走罢。”   檐上雨珠落下,些许溅落在苏幕深色布衣上,乌发上,衬得眉眼越显惑人,干净修长的手上也沾染了晶莹的雨珠,衣袖颜色越深。   胭脂见他这般才松了一口气,她都怕他一伞就把人打晕了去,这下倒是叫她出乎意料,宽心之余便忙伸出手握住他的手,下了台阶往他的伞下蹦去。   褚埌一时有些反应不及,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待到他回过神来,他们二人已然走远。   胭脂跟着苏幕走了许久,刚头他手心的雨珠带着些许温热沾到她的手心上,现下自己的手还有些润湿,带着微微凉意。   雨也渐渐小了下来,胭脂一时有些不敢看他,只垂眼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手比她大许多,手上的薄茧触到她软嫩的手心,有极轻微的刺疼。   胭脂眼眶微微有些发涩,她以为他们再也不会见到了,他做的孽有她一半的债,她却全来怪他,他往后若是知道了,会不会恨她?   默默走了一阵又走回了刚头的大树下,老者们早早避回了屋里,这般雨天街上是没什么人,铺子也关得七七八八,或者敞开人却到了屋里歇着。   他的衣摆偶尔拂过她的手背,一下一下,胭脂忽然忍不住伸出细白小指捏住了他的衣角。   苏幕脚下一顿,停了下来看向她,却不说一句话,神情颇有几分肃然。   胭脂不防他现下衣角都不让人拉了,忙小心翼翼松开了,半响才如同叙旧一般,涩然开口道:“你这些日子过得如何?”   苏幕看着她眼眸越深,神情越显淡漠,忽然冷笑出声,清越的声音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传进耳里,暗含几分讽刺,“不劳胭脂姑娘费心。”看着她眼里越升怨气,末了像是不想再多看她一眼,拉起她的手将伞柄塞到她手上,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丝丝雨幕里,片刻间便离了胭脂几步远。   胭脂呆愣愣拿着他给的伞,看着他走远,终是忍不住喃喃叫道:“苏幕……”   前头走着的人充耳未闻,胭脂忙打着伞小跑着追了上去,将手中的伞撑过他头顶,站在他面前仰头看着小声道:“苏幕,下雨了呢,不打伞会生病的,你要去哪里我送你过去罢。”   胭脂软嫩白净的面上沾了迎风而来的细微雨丝,苏幕目光轻轻扫过,不由自主落在娇嫩的唇瓣上。   他淡淡看了一眼,又漫不经心收回了视线,声音极轻似含讥讽道:“便是病死了,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胭脂闻言心里一刺,忙丢了手中的木篮子,伸手去抓他的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幕手一抬避开了她的手,冷然道:“你心里巴不得我死,又何必在我面前演戏。”   胭脂闻言急得不行,忙摇了摇头言语苍白无力辩驳道:“我真的没有这样想……”   苏幕眼神一变,言辞严厉道:“胭脂,你不愿意和我在一块儿可以明明白白和我说清楚,何必这般费尽周折地跑到这么个鬼地方躲三年,你明说了我难道还会不依不饶地缠着你不成!”说到最后,声音渐大,那模样恨不得一口吞了她。   胭脂被他这么一凶,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忍不住委屈地掉起金豆子来。   斜风细雨轻轻飘着,街边棺材铺的掌柜忽然打开门,往外头“哗啦”一下泼了一盆水。   抬眼瞧见远处站着相顾无言的两人,那模样一瞧就是小夫妻吵架,一时忍不住多看几眼,看了半响才越觉眼熟,那不是唱戏的胭脂吗?   她相公回来了?   钱掌柜眯起眼打量起站在胭脂前头的那人,差点忍不住瞪出了眼,这是哪处的山水这般养人,长得跟画里的人似的。   钱掌柜见他们没察觉,忍不住拿着盆子一步一步偷偷摸摸往前凑近了看。   苏幕见她搁眼前掉眼泪,半响才道:“让开。”   胭脂干站着不动,睁着湿漉漉的眼儿,可怜巴巴望着他。   苏幕冷着脸直接绕开她往前走去,胭脂见他这样生气走了,越发担心起他,忙泪眼汪汪一步一步跟在他后头。   苏幕刚头还疾步走着,后头便微微慢了下来。   胭脂默默跟了一路,发现他越走越偏僻,待走到了荒郊野外的一处孤庙,才停了下来进了去。   胭脂见状微微有些怔忪,忙撑着伞小跑着过去,进了庙里,便见苏幕坐在里头生火,见她进来也只淡淡扫了她一眼,后头便当做没她这个人一般。   这庙极为破旧,十几年前就废弃了,上头屋檐都破了一大洞,光透进来连带着雨丝也飘进来,梁上结满了白色蛛网,条条破布七零八落垂下,瞧着极为荒凉。   胭脂一时心酸不已,没想到他竟落魄到这种地步,他以往那般爱干净挑剔,现下却要住在这种地方,他怎么受得了?   胭脂站着看了半响,苏幕那头已经生起了火来,十分熟练的模样,叫她越发心疼起来,正要上前便见苏幕站起身,往后头草堆上一躺,便当作胭脂不在一般,闭目养神。   胭脂忍不住嘀咕道:“这样睡会着凉的……”   苏幕闻言也不说话,只转过身将背对着她。   胭脂见他不理人,便上前几步在他一旁蹲了下来,伸出细白小指拉拉拉他的衣角,轻声道:“苏幕,你来我屋里睡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胭脂:“求助,是不是明说了,他就愿意放手了?”   丹青手:“你是不是傻,要是说说就能放手你前头用得着费这么大的劲嘛~”   系统提示:“变态生气说得话千万不要信,不然你会死得很有乐感。”   胭脂:“(╥╯﹏╰╥) ” 第145章   苏幕闻言也不理人, 气息平稳像是睡着了一般。   胭脂等了半天也没反应,便松开了他的衣角,伸手轻轻按在他身旁的草堆上, 悄悄探过身子去看他。   他正睁着眼看着破旧的墙面,眼睫轻眨,平平静静,胭脂琢磨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只知他神色清明,没有半点要睡觉的意思。   胭脂微微一愣,正想着怎么把人捞回家去, 却不防他转身突然看向她。   她按在他身旁的手,被这般一挤失了平衡,一个重心不稳,便结结实实一头栽倒在他身上, 草堆都给两人压得下移了几寸。   苏幕见她这般扑进怀里, 微微泛冷的面色微微缓和了一些。   胭脂撞得面颊生疼, 还没缓过劲来, 又觉他的手慢慢搂上她的细腰轻轻收紧,她心下一慌,忙抬起头正对上他的眼, 黝黑清澈的眼眸倒映着她的模样, 长睫微垂,片刻后,眼睫轻轻一眨, 只静静看着她。   胭脂的心一下一下慌跳起来,赶忙撑起身子,却不防他手上锢得极紧,根本没法起来。   苏幕手上越发用力,胭脂感觉自己的腰都快要给他勒断了,挣扎不开也不敢乱动了,只是看着他轻声说道:“让我起来。”   苏幕看了她半响,手上的力道倒是放松了,又抬手抚上她的脸颊,眼眸幽幽深远,轻轻开口,含着极深的绝望和荒凉,“胭脂,我找了你好久,久到我都以为永远都找不到了……”   胭脂眼睫一颤,心口尖锐一疼,眼眶慢慢发涩。   他慢慢靠近,气息近在咫尺,熟悉而又陌生,三年不曾与他亲昵,这般突然碰上他温热的唇,胭脂一时心率渐失,心仿佛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呼吸交缠之间,他开始一下一下轻轻浅啄,带着细微的试探,手轻轻抚在她的后脑勺,半点不带强迫。   胭脂忍不住抓住他的衣摆,苏幕开始在她的唇瓣上细细摩挲,那温热气息慢慢缠绕上胭脂的唇。   胭脂意识已经开始有些模糊,脑子已经彻底成了摆设,呼吸间皆是他清冽的气息。   苏幕眼睛微微眯起隐显危险,手上使劲紧紧搂着她,抚上她后脑勺的手也越发用力锢着。   火堆越烧越旺,庙里只余火柴烧燃的滋滋声,庙外不时鸟啼几声,清脆悦耳,显得四下无人,格外安静,耳旁只余二人轻浅的呼吸声,极为清晰传进耳里。   那种侵略禁锢的意味让胭脂一下警惕起来,忙要伸手去扒他。   却感觉到苏幕伸手去解她的衣带,胭脂彻底被打乱了思绪,只觉不可置信起来,他竟要在这处……,这如何使得?!   这破庙随时都有人进来,这般太过肆意妄为了!   胭脂不由一阵脸热,整个人都烧红了一样,忙挣扎着避开他,伸手去抓他乱来的手,喘着气道:“别……别在这里,有人会进来的。”   苏幕顺着她的嘴角吻上她的脸颊,又轻移到她耳旁,颇有几分意乱情迷,低哑道:“别怕,我听着呢,一会儿功夫的事,不会有人进来的。”   胭脂听到这句话真的很想翻死鱼眼给他瞧,每次都这样说,一会儿一会儿就一会儿……   真把她当个傻子一般哄骗!   胭脂忙挣扎起来去扒他的手,炸毛一般,愤愤不平道:“你每次都这样骗人!”   苏幕也由着她扒开他的手,反手握住随手一放。   胭脂一下僵住,忍不住瞪圆了眼,看着他连话都讲不出来。   苏幕忙搂过她,薄唇贴着她的柔嫩脸颊,嘶声哑气道:“胭脂,我忍了很久了,很难受的……”那灼热的气息喷到她面上,让胭脂受不住半分。   胭脂只觉快被他磨疯了,烫得她忙从他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颤颤巍巍藏起来。   环顾四周后又一脸纠结,这庙真的太空旷了,根本没有遮挡的地方,人进来一眼便瞧见了,这……这怎么弄……   她面皮便是再厚,这样也是放不开的,做不到和苏幕一样这般恣意胡来。   苏幕等了半响,见她支支吾吾不愿意,慢慢冷了脸色,一下坐起身将她推离了怀抱,淡淡道:“不愿意就算了,反正我现在也不过如此,你瞧不上我也没什么不对。”   胭脂一下被推了出来,只觉微有凉意,有些软绵绵地坐不住,见他这样说心里又如针扎一般,忙靠近他低声哄道:“我没不愿意,我只是怕有人进来……”   苏幕抬眸看向她,言辞似含试探,“有我听着你还怕什么,若是有动静,咱们便马上停了。”   胭脂一想到那个画面便忍不住缩起脚趾,他真的越来越让人难以招架了,这样子的话为什么可以一本正经说出来?   胭脂现下连看他都不敢,更说不出回屋再和他亲昵的这档子话,只吞吞吐吐,含糊其辞道:“回去……回去再说罢。”   苏幕听在耳里自然又是另外一番意思,越发笃定她在说谎。   他垂眼默了半响,忽轻轻嗤笑出声,“既然如此勉强,又何必多费周折?”他微微一顿,似失望透顶,言辞极为淡漠决绝道:“你走罢,我往后如何都与你没有什么干系。”说着便拿起草堆旁的行囊与剑,起身便要走。   胭脂闻言可是吓得不轻,他往后要如何?   现下这般风餐露宿,以他的性子一定不愿意去做苦力赚银子,一直食不果腹,若是饿死在路边……   胭脂越发不敢想下去,忙起身伸手拉住他的衣摆,看着偌大的破庙直扭捏成了麻花,半响才结结巴巴开口道:“你……来罢......”   苏幕垂眼看着胭脂的细白小指捏着他的衣摆,纤细柔弱,片刻后,忽轻轻问道:“胭脂,你想清楚了吗?”   胭脂闻言忙咬牙极为坚定的点了点头。   苏幕默看了她一阵,才将剑放下,慢条斯理将行囊打开,拿出里头的衣袍铺在草堆上,又将火堆烧得更旺了些,才转身对看向胭脂,如同例行公事一般平和道:“过来罢。”   胭脂见他这般冷淡模样,便略略放了心,想来他现下也没什么兴致,一会儿功夫必能了事,便小心翼翼走到他面前,看着他冷面又有些怵得慌,忍不住小声道:“你可轻一些。”   苏幕闻言淡淡“嗯”了一声,见她磨磨蹭蹭便伸手抱住她,将她往上一提抱个满怀。   胭脂忙伸手环上他的脖子,心里还在忐忑不安,他已然低头吻了上来,胭脂被他吻得后仰,那力道可不像是表面上那样风轻云淡,真的像是要吃了她一般。   胭脂被他抱得紧紧的,一时唬得不轻,忙偏头避开他的吻,尖着声儿慌道:“轻……轻轻来!”   苏幕权作没听见,随心所欲起来,温热清冽的男子气息一下覆盖上来,他一上来便如同失了控一般,越发乱来,身下草堆压得越发扁乱。   胭脂给吓得都不敢看他,只闭着眼颤巍巍受着。   待到事毕之后,胭脂被折腾地如同散了架一般,软绵绵地窝在苏幕怀里连眼皮都抬不起来,心跳快得在胸腔“砰砰”巨响,只一口一口喘着气平缓着,好在火堆烧得极旺,倒没感觉到冷意。   苏幕浑身汗湿,额前的发丝被汗水染湿,凌乱垂下,衬眉眼氤氤氲氲,气息还有些不稳,伸手替她理了理沾在额间的细软毛发,又低头去吻她软嫩的面,被汗水浸湿的长睫轻轻扫过她的面,带来极细微的痒。   胭脂眼皮微睁,只喃喃道:“不要来了……”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都干得冒烟了,声音极为沙哑,一时忍不住呜咽出声,刚头这样求他,都跟没听见似的我行我素,实在可怕得不行。   见胭脂眼眶泛红,唇瓣红肿的娇弱委屈模样,又抱着她亲亲摸摸了许久,才起来极为和顺地替她穿衣。   胭脂昏昏沉沉靠在他肩头想要睡觉的模样,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脸,低沉着声音道:“ 别在这儿睡,会着凉的。”   他现下倒是想起来会着凉,刚头荒唐的时候怎么没想到?   胭脂将头埋在他颈窝处不想理他了,苏幕眉眼微微一弯,伸手揽住她,待到火堆小了些,才开口道:“走罢。”   胭脂闻言才慢慢抬起头,苏幕拿起剑和行囊递给她,转过身背对着她,“上来。”   胭脂这才发觉腿肚子也一阵阵发抖,便忙攀上他的背,拿着剑和行囊,伸手环上他的脖子。   看了草堆那处,被糟蹋地一塌糊涂,颇有些面红耳赤起来,又瞥见地上的油纸伞,“苏幕,还有伞忘了拿呢,这是要还……”   苏幕闻言看向地上的油纸伞,眼神一变,不等她说完便一脚将伞踹进了正在烧着的火堆里。   胭脂:“……”   作者有话要说:  胭脂:“怎么老觉得不对劲。”   丹青手:“熬吧,三年的怨气可没怎么容易消停。”   胭脂:“……” 第146章   这显然就是发脾气了, 胭脂见状不敢再说话,刚才给整治地厉害了,现下都不大敢惹他, 忙乖巧安静地窝在他背上。   才出了破庙,胭脂便软趴趴地往下滑,苏幕将她往上提了提才继续往前走。   外头天色已近傍晚,雨已然停了, 一路而去极为安静,只闻路边窸窣虫鸣。   胭脂趴在苏幕背上,靠在他肩膀上看着手里的行囊轻晃, 他走得很稳,也很安静,一路上不怎么和她说话。   胭脂不由看向他,颇有温和无害, 刚头凶狠乱来的仿佛不是他一样。   待到了镇上, 没了落雨, 自然又开始活络起来, 人一多胭脂才后知后觉发现这样背着走实在太惹人视线,这小镇稍微有点风声就能传遍了,到时一路指指点点看着, 可真是比唱戏还热闹。   胭脂想着便拿着剑指着偏僻巷子口, “走这头。”见苏幕脚下一顿,便有些心虚起来,又多此一举开口解释道:“这么走快一些。”   苏幕被胭脂指着一路弯弯绕绕, 走了好长的深巷才到了胭脂家的敲绳巷,如何还猜不到她是故意绕弯子避开旁人的视线,一时面色有些不大好看,但到底没说什么,只背着她一路默默往家里去。   粉墙黛瓦,墙上青苔蔓长,深深浅浅似清波起伏。   胭脂趴在苏幕背上还没松口气,就远远瞧见饭后坐在门口乘凉的婶子们,这可真是狭路相逢,胭脂忙贴上苏幕耳旁轻声道:“快放我下来。”   苏幕理她才有鬼,本来就不悦了,没立时修理她已经是网开一面了,现下还越发不上道了。   便背着她自顾自往前走去,胭脂见他这般,急忙将脑袋埋在他颈窝处,掩耳盗铃起来。   越近便越听见她们闲话家常的声儿,灌得小巷满是,这还没过去呢,就远远听见钱家婶子的声儿传来,“我瞧那老钱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摆明嫌得棺材铺子太冷清,自个儿闲得没事搁那儿瞎编乱造罢!”   “十有八九就假的,吹得跟上了天,真有这样的,怎么就没几个人瞧见?”   陶家婶子忙站起来,扬声道:“是真的,我前日也见过,真和画里走出来的没什么两样,书生长得好看罢,可两厢一比,立马就落了下风,太显小家子气。”   “真的假的?”   “真的,就站在胭脂门口!”陶家婶子说着便指向胭脂家门口,见到巷子深处慢慢走来的人,指着的食指的不住微微一弯,一句话卡在喉头不上不下。   刘婆眼神不太好直摇着蒲扇,一脸有滋有味听着,忍不住问道:“胭脂啥时候回来呀~”   胭脂听到自己的名字,颇有些心神不宁,也不知她们再说什么。   巷子里一下安安静静,苏幕背着“缩头乌龟”慢慢走近,又在门前停下,故作不知问道:“胭脂,是这儿吗?”   胭脂彻底放弃了挣扎,有气无力应了一声,便自暴自弃起来。   以她们的功力,大概一炷香之后,整个镇都会传偏,湖边戏班子的那个胭脂找了个奸夫,二人勾勾搭搭,在野地里狼狈为奸。   胭脂想起破庙面上便一阵臊得慌,确实刚钻过野地,一点不假的……   待二人进了屋里,胭脂忙从苏幕背上爬下来,一下来便有些拘谨,刚头在破庙忙着别的事倒还好,现下在小屋子里面对面就不行了,他又不说话,弄得胭脂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颇有些不上不下的意味。   片刻后,苏幕细细打量起屋子来,胭脂才放松了些,虽然累得不行,但还是忍不了身上粘糊糊的难受,揉了揉衣角看了眼面前的苏幕,见他面无表情的模样,心里便有些慌,直轻声细语问道:“你要洗漱吗?”   这可真是刚头给收拾地不轻,现下都一副怕乎乎的可怜模样。   苏幕闻言看向她,揉着衣角怯生生的,也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胭脂忙“哒哒哒”跑出去烧水了,她在屋子里呆着实在太压抑了。   胭脂勤勤恳恳将水烧好,抬着水进屋里一个小间,便探出头对苏幕道:“好了,你去洗罢。”   却见苏幕站在桌前盯着她绣的荷包看,胭脂不由微微一愣。   苏幕听见动静转头看来,见胭脂一脸倦意,便问道:“ 你不洗?”   胭脂忙看向别处,掩饰眼里的神情,低声道:“等你先洗了。”   苏幕几步走到胭脂这处,掀开布帘往里头一望,见得里头只有一个冒着热烟的小澡盆,才看向胭脂,“你先洗,洗了去睡罢。”   胭脂闻言神情呆滞,有些不习惯他这样客气,这么久没见也实在有些陌生别扭。   她忙转身进去洗了个战斗澡,一伸手才发现澡盆旁的小凳子上空空如也。   胭脂不由瞪大眼睛,才想起自己连换洗的衣裳都没拿进来,若是以往她是不会忘记的。   只今日实在是被苏幕弄得一头懵,她怎么也没想到几日前才见到,今日就和他行了那档子事,且现下人都已经站在她屋里了,便越发感叹起世事无常。   “胭脂,你不穿衣吗?”   胭脂猛地转头看去,苏幕果然就站在后头。   苏幕视线本还端正地,片刻后慢慢往下移了。   胭脂被他看得不自在极了,只觉一点安全感也无,忙转过头缩在澡盆里,伸出细白胳膊去拿刚头被揉得皱巴巴的衣裙,强装镇定道:“穿的穿的,我很快就好了,你先出去等等。”可微微发颤的抖音还是泄露了她的慌张。   拿了衣裙见后头没动静,胭脂不由转头看去,却见眼前深色衣摆,胭脂呆愣间,手里的衣裙已被苏幕一下抽走,随手丢回了原来的地方。   胭脂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经俯下身,从后头一手兜住她,浅声道:“这衣裳脏了怎么还穿?”   胭脂手上的衣裙被拿走本就虚了,他手放得的位置又叫人难以启齿了。   她忙扭着身子避开,那手跟生在她身上一样怎么样都甩不开,胭脂忙低下头伸出指头去扒他的手,却不防苏幕突然使了劲,胭脂疼得直“唔”了一声,忙颤巍巍道:“别别别......疼呢……”   苏幕一点同情心也没有,只看着她淡淡道:“不听话。”   胭脂抬头看了他一眼,十分憋屈,这里明明是她的地盘,为什么还要这样受气,他难道不应该伏小做低伺候自己吗?   可真亏得苏大公子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要不然必是要狠力修理一番的,几年不见,这毛长得都蓬松起来了。   苏幕伸手探了探水温,见只有一点点温度才松开她,将人从澡盆里打横抱起。   胭脂“哗啦”一声出了水面,只觉微微凉意透过来,又看见自己白花花的身子,忙闭上眼睛。   片刻间便被苏幕拿了屏风上挂着的软布包裹起来,快步抱到床榻上了。   刚一睁眼苏幕便重重吻了上来,胭脂那里还敢让他亲了,刚头在破庙差点没让他拆了,现下越发哼哼唧唧不乐意。   苏幕见她扭成了麻花,眉心轻折,将她身上的布扯了抱进怀里,问道:“哪里不舒服?”   胭脂忙去拿裹在身上的布,可惜太晚了,苏幕已经随手将布扔到地上了,她眼睛都有些发直起来,越觉势单力薄,忙微微阖着眼喃喃道:“没呢,就是困了……”   苏幕见她确实累了,便拿了被子给她盖好,又在她唇上轻啄一下,又摸了摸她滑嫩的脸蛋,低声道“睡罢。”   胭脂闻言忙闭上眼,苏幕这才起身去了小间。   胭脂才慢慢睁开眼,瘫在床上只觉自己今日比打仗还累,听着里头的水声才想起屋里只有一张床,她要是这样睡,可不就是洗干净送到苏幕嘴边的架势吗?   她忙起身拿了衣裳穿去,又看见苏幕放在桌案上的行囊,和微微露出一个角的画卷,突然有些好奇,他那日像是在找什么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精灵们卖肾雷,么么哒~~ 第147章   胭脂想着便上前几步打开行囊, 正要拿画卷,却发现衣物下露出一点书角,不由一扬眉, 炮仗哪里会认真读书,这书十有八九画着春宫!   胭脂将衣物微微移开,待看到书面上的字却一下僵住,里头不是旁的, 却是□□家的静心诀。   书已然很旧了,显然是时常翻动的。   胭脂纤细的指尖在书面上的字上轻抚,道家的书向来只讲清心静性, 与人为善,字字珠玑,细细读来却难免枯燥无味,不如话本有滋有味。   她往日看过, 也不过几页便睡着了, 以他那样性子看这些必然会不耐烦, 却没想到竟还随身带着, 时不时得看。   胭脂欣慰之余又觉如释重负,她本还打算往后每日都要看着他,不让他犯一点错处, 现下却突然发现这根本不需要她做什么, 这实在叫她说不出心中滋味。   这就像辛辛苦苦养了许久的五彩鸟儿,终日想听着一声啼叫,它就是不叫, 等自己走了,它就叫了,且还叫得十分好听悦耳……   胭脂默了许久,才慢慢将他的衣物重新叠好,拿着画卷解了画绳,正要打开。   “谁让你碰我的东西了?”   胭脂被声音中的寒意冷到,不由转头看去,苏幕已然洗漱好了,换了身浅色布衣,神情极为冷漠地看着她,仿佛她是一个陌生人。   胭脂拿着画卷有些手足无措,一时受不住他的严厉和疏离,以往她碰他什么东西都没关系的,现下却分得这般清。   胭脂还愣神着,苏幕已经上前拿过她手中的画卷,重新绑了起来,放回行囊里,又言辞淡漠训道:“以后不要随便碰我的东西……”他顿了一顿,又暗含嘲讽冷冷道:“这么多年不见,我们显然还没有熟到这种地步。”   这性子可真是说变就变,刚头还在破庙那般亲密,现下却来说这样的话。   胭脂忍不住抬眼看向他,果然见他眼神极为冰冷地看着自己,她心里越发委屈起来。   哪有这样的,说发脾气就发脾气,这么冷冰冰的,她都不知道刚才和自己抱抱亲亲的是不是这个人。   苏幕把行囊和剑随手放在一旁,仿佛为了走时方便。   屋里静地不起丝毫声响,静地胭脂甚至能听见自己浅浅的呼吸声。   苏幕将行囊放好便没再说话,屋里的气氛越发压抑起来。   胭脂默了半响,才开口打破寂静道:“你饿不饿,我去下面?”   “不用了,你自己吃罢。”苏幕面无表情,根本不再看胭脂直接越过她去了床榻,自顾自躺下便睡了。   胭脂站在原地越发僵硬起来,忽然不知该如何处理,莫名其妙被训了一顿,现下是气得再累也睡不着了,想了半天还是避出去煮面了。   又在院子里磨蹭快一个时辰才吃饱消气进了屋来。   苏幕呼吸平稳,显然睡着了,胭脂站在门口看了半响,又磨磨蹭蹭走去趴在床榻边上看他,见他长长的睫毛微微垂下,在眼下投出一道阴影,显得眼睫越长,睡颜温和安静,和刚头训人的时候简直是天差地别。   胭脂伸出手指去轻轻碰了碰他的长睫,忍不住小声嘟囔道:“真鸡儿凶。”   末了,又默看了他一会儿,才去吹灭了蜡烛,借着窗外的月色摸到床榻上,默默爬到他身边躺成一条笔直的线,赌气地和他隔成出一手掌的距离。   胭脂累得不行,躺下没多久就睡熟了,翻了个身就贴着苏幕这个暖源,睡得更深了。   苏幕才慢慢张开眼睛借着月光看向缩在自己身旁的胭脂,终是忍不住伸手将她抱进怀里,又低头以面贴在她面上轻轻摩挲,眼里神情极为复杂难言。   他靠一幅画卷熬过了这么多毫无指望的日子,而她却……根本不将自己放在心上……   胭脂一早醒过来就没看见苏幕,她找遍了院子也没找见,要不是见行囊和剑都在,还真会以为他走了。   在外头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便回了屋里,一边绣着荷包,一边挠心挠肝地等着。   心中着急没耐心绣,可不干活也是不行的,她现下不只要养自己,还是养苏幕呢!   苏幕可不是鸟,随随便便就能养活,他以往养尊处优惯了,吃穿用度都是往穷奢极恶那方面走,可不是一般矜贵娇气。   胭脂一想到他以往花钱的架势只觉一个头两个大,苏幕怕是不好养的,这样绣荷包帕子,靠一针一线也不知能不能把他养活。   胭脂这边还在忧心忡忡,苏幕那边已经干了大半日的活了。   角落旁的苏寿一副苦瓜脸,苏安更是看得双目发直。   一旁的络腮胡大汉反复确认了十来遍,才开口道:“你们主子脑壳给榔头劈过不曾?”   苏安闻言一脸莫名其妙摇了摇头,“将军,你说什么呢?”   “那他搬这玩意儿作甚,放着大钱不赚,非要在这儿搬麻袋?!”络腮胡突然大声喝道,俨然已经恼得一脚踏进棺材。   苏寿苏安越发苦着脸,还未反应过来,络腮胡已经大步流星冲苏幕走去,苏幕苏安忙也一道跟了过去。   络腮胡一走近,见苏幕搬得还颇为认真,不由一脸不解道:“苏大公子,您这是再干什么,吃饱了撑地活动活动筋骨?”   苏幕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一言不发地搬麻袋。   落腮胡倒是习惯了没什么感觉,这厮心情不佳不搭理人什么的都是好的,最不好的是突然给你来这么一下,把你弄得也不舒坦。   不过这一别三年,落腮胡显然忘记了以往的教训,拦住了苏幕扬声道:“那群波斯鬼太狡猾了,叽里咕噜讲些什么也不知,我下头没一个得用的,就差裤裆没给人坑去,你这究竟什么时候回来,好歹给我个音信罢。”   苏幕愣是充耳不闻,准备扛着麻袋搬货,落腮胡见状忙整个人压到麻袋上,伸手比了个偌大的五字,“这样,咱们五五分成,苏哥,你救救小老弟罢,我这处要是没旁的银子进来,光靠那点俸禄,家中老老小小可都得饿死,你已然这样耗了三年了,再不回来,波斯那块也得给旬家吃下了。”   苏幕听到旬家,面色越发阴沉下来,冷声道:“我没兴趣。”   落腮胡见苏幕油盐不进的模样,不由费解起来,这明明可以用旁的方法轻轻松松挣更多的钱,现下却偏偏来搬这个麻袋,叫他如何想得通?   苏州苏安闻言忙战战兢兢上前拉过连将军,苏幕又接着自顾自地将麻袋搬到船头,完全不理会这三人。   苏寿忙开口劝道:“将军,咱们公子刚刚找到胭脂姑娘,现下怕是没有功夫去管那些的。”   落腮胡猛地抬手甩开了二人,怒气冲冲道:“什么狗屁胭脂水粉,丫摆明就一狐狸精,瞧给弄得这五迷三道的样儿,以前算计老子的时候那叫一个精明,现在可倒好,放着金山银山不要,非在这儿死磕!”   落腮胡便是叫地再响,苏幕当做没听见,落腮胡没得法子,又气苦至极,便直接甩头走了。   苏寿苏安站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苏幕,眼里满是希望公子能让他们留下来跟着的希冀,如果有尾巴,必定会摇上一摇好生讨好自家公子一番。   苏幕淡淡扫了一眼,两人见状心中一惊忙逃也似的避走而去。   苏幕忙了一整天得了一吊钱,沿街一路随便买了买,没几下就用完了,拎了一袋东西往家里去。   一街上的摊子个个盯着人看,带到苏幕走了,才一下跟炸了锅一般。   街尾那卖豆腐的,忍不住打听起来,“这是不是老钱说的那个,没想到胭脂真的有相公呀,我还以为是唬着人玩的,怪道等了三年都乐意,哎呦,这长的可真叫一个俊!”   一旁那卖猪肉的突然一刀卡在桌上,阴阳怪气道:“不就一个长条点的小白脸?   长得就一副招花惹蝶的风流相,指不定在外头勾搭了多少个女的,哪里配得上胭脂!”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本来是想双更的,然而我显然高估了自己,今天再接再厉…… 第148章   这话一出, 大伙儿可都觉得没毛病,哪家相公会放着自个儿的娘子一个人三年不闻不问,这不摆明外头有人吗?   一时也觉这人真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 多多少少都有些瞧不起,这骨子不好看,外头面皮再好看也是撑不起来。   可到底守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老话, 便皆道:“再怎么说也回来了不是?胭脂好不容易才将人盼回来,又愿意继续过下去,往后这种话还是少提, 免得叫人姑娘抬不起头来。”   夕阳渐渐落下,巷子幽深,墙根往上渐长斑驳青苔,由深到浅, 整条巷子越显青黑。   苏幕沿着敲绳巷子一路走去, 正巧碰上了迎面而来的陈家婶子。   陈家婶子见苏幕虽然人冷冰冰的, 可到底提着东西回来, 便随口打了声招呼,“胭脂相公回来啦?”   苏幕闻言微微停下,看向陈家婶子像是没听明白。   陈家婶子见他这般以为他不喜与胭脂过日子, 便忍不住开口劝道:“苏相公可要好好待胭脂, 这姑娘是个好的,整整等了你三年。   刚头搬来的时候,就一个人进进出出的, 我本还想替她相看相看,没成想她说自己早嫁了人,相公在外头走船,你要是不回来大伙儿还真以为胭脂是个没成家的。”   苏幕神色微变,长睫遮掩下微微透出几分冷意,末了突然嗤笑一声,“等我?”又看向陈婶子,似是觉得她说得话极好笑,片刻又淡淡道:“只怕是另有其人罢?”   陈婶子闻言一脸惊愕,“莫不是我弄错了,你不叫苏幕?   可我记得很清楚,胭脂当时说得明明白白,她相公姓苏,单字一个幕,苏幕。”   胭脂在屋里绣到手指头都打结了,苏幕也没回来,一时也没心思再绣下去。   心里不由憋屈得很,他这脾气怎么这般大,不就一幅画吗?   自己都乖乖听训了,他还不依不饶地离家出走了,这不清不楚地也不知他究竟去了何处,只能坐着干等。   这般想着,又想起了昨天没看到的画卷,他越不让她碰,她心中就越好奇,终是忍不住走到包袱处,拿了画卷打开来。   画卷上是位身穿胭脂色薄裙春衫的姑娘,眉眼弯弯笑得极甜,模样青涩软嫩,看过来的时候心都能化了。   一笔一画极为用心,连衣角的细微折痕都画的栩栩如生,仿佛当即就要从画里走出来一般。   胭脂终是忍不住眼眶润湿,心里一阵发苦。   他们闹到那个地步,她都不记得自己何时对他这般笑过……   他找了多久?   三个月……还是三年……?   胭脂突然有些不敢想,那日漫天的孔明灯又现在眼前,这样毫无指望地等,毫无指望地找,便是让她来,也是做不到的,谁受得了,每一次都是满心欢喜去寻,失望透顶而回,平白去受这样一次一次地折磨。   胭脂拿着画卷的手都微微发颤起来,心里一下一下的闷疼。   她扪心自问,不曾对不起谁,却唯独对不起他……   从前如此,现下还是如此。   胭脂垂眼看了画卷许久,不知不觉间一滴清泪滴落画上,她忙抬手去拭。   院里忽然响起了轻叩木门声,胭脂忙出了屋去开门,一打开便瞧见苏幕手提着一大袋东西站在外头。   深色清简布衣,布带束发,额前微微垂下几缕发丝,眉眼深远雅致,全身无一配饰,站在昏暗的巷口越显霞明玉映之姿,便叫诸家儿郎自以为不及。   苏幕一言不发看了她半响,才慢慢走了进来。   胭脂一眼不错地看着他进来又顿下脚步看过来,眉眼如画,深远干净,只定定看着她的眼睛。   胭脂呼吸微微一窒,只觉心跳渐起。   耳旁轻轻拂来风声,沉穆略带清越的声音传来,似含些许不解,“胭脂,你究竟把我当作什么?”   胭脂看了他许久,忽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苏幕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看着她固执地等着他想要的回答。   胭脂心中酸涩不已,眼眶也渐渐润湿,他的模样又开始模糊,她忽然轻声道:“我常听旁人说结发夫妻,相守白头,当年你既结了我的发,我便当你是夫君,只不知你现下还愿不愿意?”   苏幕闻言神情似有些恍惚,只怔怔然看着胭脂,说不出一句话来。   胭脂见他久久不说,心下有些忐忑不安,忙攀上他的脖子,亲了亲他的薄唇,见他并无不喜,便又贴上去轻轻吸吮他温软的唇瓣,忍不住与他亲昵起来。   胭脂整个人贴在他身上,只觉他的心跳传自己身上,弄得她也心如打鼓一般。   苏幕随手将东西丢下,伸手环过她的细腰用力吮吻缠磨,胭脂都觉自己的唇一阵阵发麻,呼吸都慢慢开始不顺畅。   巷子口隐有人声远远传来,苏幕抬脚将门一下踹上,打横抱起胭脂往屋里走去。   胭脂不回应苏幕都有些吃不消,现下回应了便是自动找死,苏幕缠人的功夫越练越到家,床笫之间一直没完没了得很,好不容易餍足之后也不缓一下又抱着胭脂亲亲捏捏起来。   胭脂累得抬不起手指头,见他还不消停,忍不住小声抱怨道:“不要捏我,好累......”   苏幕将胭脂抱到自己身上,低声道:“又不用你费力气,累什么?”   胭脂趴在他身上都不想理他,眼睛一闭便准备再睡一觉,却听苏幕缓声道:“胭脂,咱们什么时候成亲?”   胭脂心里咯噔一下,猛地睁开眼睛,虚得不行。   她刚头红口白牙跟苏幕求了亲,可......家徒四壁、两袖清风又怎么成亲?   苏幕这个性子又怎么可能随意,连床榻被子都特地一日一换的人,成亲这样的事怎么可能愿意将就,可她又拿不出这么多银子置办喜事。   还未想明白,苏幕便抱着她翻了个身,将她压在身下,“为何不说话?”   胭脂一看这脸色不对了,忙小声快速道:“明日我去铺子买两匹红布,做好喜服,咱们就在这儿拜堂成亲罢。”   这可真是委屈苏大公子,向来锦衣玉食的,现下成亲竟然这般寒碜,两套喜服随随便便就把他打发了,这和过家家有什么区别?   胭脂忐忑不安看着他,苏幕听后果然微微皱起眉,眼里满是不悦,也不管两人还光溜溜躺一块儿的份上,便开口斥道:“成亲怎能这般随随便便?”   胭脂眼珠左转右转,只觉没面得很,见苏幕脸色越发不好看才支支吾吾坦白道:“我现下手头上没这么多银子,体面的亲事实在有些难办,要不然先等我先多绣些帕子荷包去卖,等手头宽裕了咱们再大办一场~”   苏幕闻言话到嘴边又落下了喉,看着胭脂一脸难言。   那日过后,胭脂便越发忙碌起来,每日忙着赚钱,可她除了唱戏和绣荷包,啥也干不了,每日赚得银子都只有指甲盖那么一点点,简直少得可怜。   不过吃穿倒比以往宽裕了,毕竟苏幕每日都去码头搬搬货,赚来的钱是她的几倍,可是显然这么点钱还是不够达到苏幕的要求,光那大摆流水宴七天七夜的必备条件,也要忙活上好几年才能攒起来……   苏幕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沉,胭脂越发自责起来,早知道她就学学赚银子的本事了,没得求个亲,却连个像样的亲事都不能给,实在叫她太过无地自容。   作者有话要说:  胭脂:“苏幕,再耐心等一等,等我赚了大钱我一定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   苏幕:“……”   谢谢小精灵卖肾雷,么么哒~ 没存稿了,接下来两天囤存稿哦~ 第149章   胭脂没得法子, 便只能每日都与苏幕交代自己挣了多少文,离他们的目标也是怎样一步步迈进。   苏幕听了总要揉弄她一番,旁的倒也没说什么, 像是接受了自己找了个穷鬼的事实,只能认命了去。   胭脂想着便提着食盒一路往镇上唯一的码头去,苏幕在码头吃食自是随随便便几口搞定,这叫她如何看得下去, 便每日做了吃食送去与他。   过了几条青石小街,便远远看见苏幕在码头认认真真搬货,面上忍不住露出笑来, 正要上前却看见他旁边还跟着一个络腮胡的大汉,凶神恶煞武夫模样,目露仇视似在说些什么。   苏幕也没理睬自顾自搬货,可他走到哪, 后头那人便跟到哪, 简直如同牢里的狱卒一般。   胭脂面露疑惑, 忙快步上前, 便听见那络腮胡道的声音隐约传来:“三七分倒不如让老子去喝西北风!”   午间,码头搬货的三三两两坐在岸边吃饭,见胭脂提了食盒过来, 皆知道这是苏幕的娘子。   玉雕的人却来这处搬货已是稀奇, 又还有一个青涩软嫩的小娘子每日跟在后头嘘寒问暖哄着,叫人如何还能记不住,便纷纷对着苏幕调侃道:“苏幕, 你家娘子又给你送饭来了。”   苏幕一转身见到胭脂便放下手中的货,笑弯了眉眼往她这处走来。   络腮胡见状冷哼一声,又一脸鄙夷跟着苏幕走了过来。   胭脂提着食盒往他去,站定在他面前见他额间冒着晶莹的汗珠,鬓角微微汗湿,又想起他往日那里需要干这些,养尊处优惯了却突然要在码头搬货,也不知他心中会不会有落差?   她伸手用衣袖擦了擦他额间的汗,不由心疼道:“累不累?”   苏幕还未说话,后头的络腮胡又是冷冷一哼,胭脂颇有些疑惑看向他,见他看着自己极为鄙夷轻视,似是极为厌恶。   胭脂不由纳闷起来,她根本没有见过这个人,何以会这般看她?   她又看向苏幕一脸不解,苏幕全当没有后头这个人,抬手握住胭脂的手,对着胭脂浅笑道:“不累。”又伸手接过胭脂手中的食盒,淡淡扫了眼后头的人,那络腮胡不由冷冷一哼,又甩头往另一头走去。   苏幕转头拉着胭脂往一旁走去,在岸边的石墩子上坐下准备吃饭。   打开了食盒,倒是不在意里头的饭食如何,只看了眼饭后的点心桂花糕,不由微微敛起眉心,不悦道:“怎么只有两块?”   胭脂闻言眨了眨眼,一副小媳妇模样,怯生生道:“这些太甜了,你每日吃这么多对牙不好。”说完便有些心虚,只怕日后连桂花糕都吃不起了。   刚头成衣铺子的老板娘说没法再收她的绣品了,再收赵家那处怕是不会再把衣裳给她做,这般铺子的收入就少了一大半,老板娘也是无可奈何,总不能看着铺子倒了罢。   胭脂垂着眼一时忧心忡忡起来,旁的她倒是不怕的,怕就怕这没了赚钱的地方,苏幕如今被她养得极不好,吃穿用度都比往日差了十万八千里,往后恐怕连桂花糕这般平常的点心都得逢年过节才给他吃了。   体面的亲事更是不可能了,以现下这般光景能活下来都已然很不错了……   胭脂想着便有些愧疚起来,苏幕真的很好养了,也不跟她挑嘴,还帮着做苦力补贴家用,她却还是养不起,这般没用也真是开了眼界的。   胭脂越想越不是滋味,赚钱这事终日让她郁结心中,都能硬生生愁白了阴物的头发去。   苏幕闻言直接甩了筷子,连饭都不想吃了,以往每日盼着她的桂花糕,现下好不容易能吃了,她却还给他扣着。   胭脂见他这般,忙环顾四周见得周围人都在自顾自吃饭,便站起身坐到他身旁,小声哄道:“晚上再给你做一些好不好?”   苏幕闻言看了她一眼,见胭脂张着红红的小嘴,软嫩嫩靠在自己身旁,便是再不满意也发不出半点脾气来,只在她唇瓣上狠狠嘬了一口,才略微解了气。   周围的见状一时皆偷偷摸摸笑起,胭脂忍不住臊红了脸,只敢埋着头安安静静窝在苏幕身边。   苏幕倒是半点不在意,见胭脂这般乖巧听话,眉眼弯起,又旁若无人地揽着“红烧”胭脂,亲了亲她粉嫩嫩的小耳垂,才提了筷子开始吃饭。   胭脂见他一本正经地吃饭,只觉好看地心里慌慌跳,便忍不住贴在他身旁,只拿小眼儿一眼不错地望着他吃饭。   远处又重重冷哼一声,胭脂转头看去,果然见那络腮胡大汉站在远处一脸不屑看着这处。   胭脂:“???”   苏幕见了便随口淡道:“不用管他,自己娶不到媳妇,便越发见不得夫妻亲昵。”   胭脂听见夫妻心里不由一阵欢喜雀跃,可一想到自己被断了生路,苏幕这头搬货又不是每日都有的,到了时候便会有好一阵子的歇季,自然就没了收入。   戏班子那处倒是没让赵老爷伸到手,那处戏班子班主是镇上极有名望的,赵老爷那头是管不到他的,可唱戏得来的银子连她自己都养不活!   胭脂想着便一阵心焦,她马上就要养不起苏幕了,若是卖不了绣活,她怕是要上街乞讨来养苏幕了。   待苏幕吃好,胭脂便心不在焉地提了食盒慢悠悠往回走。   络腮胡想了想才上前,如同壮士断腕一般道:“三七分就三七分,你大抵什么时候回扬州接手,旬家这几年势头大好,那旬家长子行事颇有章法,你往日在扬州的人脉已然被他挖得七七八八,现下回去怕是不容易,可需要我帮衬什么?”   苏幕看着胭脂的背影许久,才开口道:“我不去扬州,让苏安苏寿把我之前的管事全部找回来,往后只管波斯,这处做好了,外头便能通起一条线,扬州比起这个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胭脂提着食盒慢吞吞往回走,心事重重便七拐八拐地绕弯子散心,磨磨蹭蹭了许久才到了巷子拐角,却听巷子里隐隐传来王婆的声音。   胭脂微微侧耳听着,王婆那厢嘀嘀咕咕道:“这胭脂在外头找了个野男人,白日里都在码头那处搬货,瞧着也没什么能耐,到时您赔几个钱就能轻轻松松打发掉。   只这胭脂是个棘手的,唱戏的手脚上总有点花架子,一会儿得用点麻药,给迷晕了才好行事。”   马车里的赵老爷撩开车帘子,冲王婆扔了锭银子,催促道:“去罢。”   胭脂闻言眼眸慢慢发冷,只觉胃里一阵翻搅,恶心地不行,这王婆和赵老爷这般“熟能生巧”,显然是常做这种龌龊勾当。   胭脂看了眼巷子里站着几个人高马大的护院,微一垂眼,换了条巷子往王婆回家的必经之路去,挑了块极隐蔽的位置等着。   默等了半个时辰才见王婆一个人骂骂咧咧往这处走来。   胭脂冷眼看着她从眼前走过,才慢慢走出来,几步跟上,往她身上狠踹了一脚。   王婆如何架得住这般力道,猛地往地上扑去,门牙都生生摔断了去,嘴里一时血流如注,在地上痛苦□□起来。   胭脂快步上前一脚踩在她的手上,狠狠一碾,王婆还没反应回来,便疼得杀猪一般嚎叫起来。   胭脂这才慢慢开口,平平静静问道:“王婆,上回儿是不是我下手太轻了,才叫你这般没记性?”   王婆闻言越发慌了神,口里满是鲜血,直含糊不清叫嚷道:“你……你这是做什么呀,我这好好的走路,怎么就惹到了你?”   胭脂听后不言不语,整个身子微微一倾,直往脚下使力。   “啊……!”王婆越发撕心裂肺惨叫起来,只觉自己的手要彻底被碾断了,这胭脂显然是知道了些什么,这般怕是把自己打成个残废,前后又没个人相救,便忙看向她开口求饶道:“胭脂姑娘,我不敢了,嘶……您大人有大量快些松松脚,老婆子年纪大了……吃不消这般!”   胭脂见状也不再动手,只面色平静道:“王婆,我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往后要是再让我听到你和赵老爷在背地里商量如何害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她微微一顿又莫名笑起,笑里只带几分阴森古怪,吓唬道:“我对付不了赵老爷,还对付不了一个你,惹急了我,到时破罐子破摔,也不过是一命抵一命的事!”   王婆这下是真的怕了,见得胭脂面上的笑只觉诡异惊悚,身上一阵鸡皮疙瘩直起,巷子阴风阵阵,让她不住毛骨悚然,她忙慌道:“可是我这也是身不由己啊,赵老爷想要办什么事,我一个媒婆还能管着他不成?”   胭脂俯下身看向她,一脸诚恳道:“这是你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管你要钱还是要命?”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精灵们卖肾雷,么么哒~ 第150章   胭脂收拾好了王婆便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 回去将食盒放好便飞奔去了湖边的戏班子。   戏台上戏早已开锣,胭脂忙去了后台,褚埌正好从里头出来, 见她进来也没说什么只点头一笑。   胭脂回以一笑颇有几分尴尬,那日过后便没再见过,她都忘了那件事,且后头伞都给苏幕烧了……   胭脂见他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 便也抛到脑后,去了后头换头面穿戏衣,将早上练过的戏又重新过了一遍, 等了会儿便上了台。   等到湖边一轮戏下来,天色也暗了,胭脂下了台便慢慢悠悠往后头去。   戏台后头聚了一群人,褚埌也在里头, 正和荷花一道发喜饼, 俨然一对夫妻模样。   褚埌见胭脂过来, 便揽着荷花过来, 又提了一篮子喜饼给她,带着些许高人一等的语气平平道:“过几日便是我和荷花的喜事,你和你家相公有空便来吃喜酒, 不过码头那边事多, 有时候也脱不开身,我们也能理解。”   荷花一脸娇羞靠在褚埌身旁,看向胭脂颇有几分得意, “胭脂,你家相公若是脱不开身也没事,你一个人过来也可以,毕竟谋生计不容易,每日搬货也实在辛苦。”   胭脂闻言颇有些呆愣愣,像是不敢相信,这二人速度竟然这般快,他们说成亲就能成亲,为何自己却不能这般潇洒……   她伸手接过那篮子喜饼,细细打量了一番,忍不住问道:“你们成亲花了多少银子?”   褚埌:“……”   荷花:“……”   褚埌看向胭脂,见她似有后悔,不由微微笑起看向了荷花。   荷花不由掩嘴一笑,仿佛胭脂没见过世面一般嗔道:“成亲花银子可是看不见的,处处都要花银子,鸡鸭订了一堆就已然花了不少,这喜酒就要摆上几桌,相公往教书认识了许多人,这一桌桌叫过来可是要不少人。”   胭脂闻言只觉深有同感,苏幕光随口一说,她就觉得银子哗啦啦地往外倒,更别提正经开始筹备,便也极为认同地感叹道:“成亲确实要花不少银子……”她想了想,又问道:“你们打算摆几天的流水宴?”   褚埌只觉胭脂在找茬,她嫁了一个在码头做苦力的,瞧着这样子,只怕成亲连喜事都没曾办过,现在却来这处指手画脚。   哪有人成亲摆几天流水宴的,那流水宴用银子可是往外泼的,便是镇上的大户人家也经不起这般,这不是摆明找他不自在吗?   荷花见胭脂这样说,自然不愿意让自己落了下风,“胭脂,这些可不重要,重要得是和谁过日子,自家相公若是疼自个儿,便不在乎这些,你家相公三年后还能回来,应该是极喜欢你的。”   这一句可真真是带了嘲讽的,戏班子里的人可都清清楚楚,舍得让自家媳妇等了三年,又怎会真正喜欢,便是回来也是玩腻了才回来的,瞧着现下穷困潦倒的做苦力,摆明就是在外头混得不好,灰溜溜地回来,一时也觉得胭脂可怜至极。   荷花看着胭脂,心中隐约又有些窃喜,胭脂现下可不就是比不过自己,心里犯酸了?   胭脂近日和苏幕甜甜蜜蜜,整个都成了一只蜜糖阴物,闻言也没听出什么,反到有些羞答答。   只是被他们一头说来说去也没说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这成亲究竟要花多少银子?   于是她就变成了晕乎乎的羞答答……   褚埌见状便也不想再理胭脂,转身又和戏班子里的人笑言。   荷花见胭脂还一副沉浸自家相公喜欢自己的可笑念头里,不由面露嘲讽,转身跟着褚埌去了。   胭脂看着他们,颇有些愁眉苦脸。   褚埌这后来的都已经要成亲了,她早早答应了苏幕,现下却也没个动静,而他们连喜饼都发了……   一群人围着他们贺喜,胭脂看着便越发羡慕起来。   戏班子里的人见胭脂如此便不由可怜起她来,当初褚埌显然是先看中胭脂的。   这时不时来看戏,明眼人哪还能猜不出来,本以为二人可以修成正果,却没想到胭脂还真有相公,过了三年才回来,听说回来了还在码头那处搬货,还要胭脂每日绣着荷包补贴家用。   听着说面皮子是好看,可光好看有什么用,好看又顶不得饭吃。   看看荷花现在多风光,嫁了镇上最体面的教书先生,这往后出门面上不都渡了层金光,都不用抛头露面的在外头唱戏了,往后只要在家中相夫教子什么都不用做,可不正舒服着吗?   胭脂不知旁人心中所想,只提着喜饼跟着他们一道出了戏台后头,一眼便在人群中瞧见了苏幕,他正站在外头静静等着。   布衣清简,眉如墨画,容色过人,湖边月下轻易便成能成画。   见胭脂从后头出来,嘴角轻轻上扬,不由微微弯了眉眼,眼里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胭脂见苏幕来接,面上一时笑开花,提着篮子便想窜出去钻到他怀里,可是一想到自己手上提着的喜饼便有些心虚,一时都不敢拿眼去看他,只躲在后头磨磨蹭蹭地走着。   苏幕见胭脂慢吞吞走着,便提步向她走去。   一行人热热闹闹贺喜而出,见得迎面而来的苏幕皆有些晃了神,镇上何时来了这般体面的人物?   这模样但凡是有点眼力见的都能瞧出这不是平平之辈,先不管这面皮好不好看,便是这通身的气派也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   褚埌见状不由嗤之以鼻,装得人五人六的又如何,还不是整日窝在码头那处搬搬货的苦力。   胭脂见他过来,心下越发虚,躲在后头一时也不敢出来。   苏幕站定在人前,又看见了那日的“呆头鹅”,便淡淡道:“不过来吗?”   答案是显然易见的,她若是不过去,今晚也不用睡了,十之八九会被他磨砺死。   胭脂忙提着手中的喜饼,从前头挡着的人钻出来,几步就到了苏幕面前,一脸讨好地看着他。   众人闻言皆不可置信,看向胭脂又看了看前头站着的这个人,也是一脸愕然,这人便是胭脂三年不见的相公?   在码头当苦力的相公?   这可真是说不出的古怪,这样的人跑去做苦力,还真叫人看不过眼,皆不由自主有些惋惜起来。   苏幕见胭脂一脸乖巧,这才微微有了点笑模样,伸手去牵她的手,见她手中提着一篮喜饼,不由微微一怔。   胭脂见他看向手中那篮子喜饼,便觉长痛不如短痛,与其等他来问,倒不如自己坦白从宽得好,便指了指荷花,“咱们戏班子的荷花和褚先生过几日便要成亲了,这是她送给咱们的喜饼,请咱们去她那吃喜酒呢~”   苏幕听后看了眼“呆头鹅”,便接过胭脂手中的喜饼,拉着胭脂的手,对着褚埌半真半假微微笑道:“那日褚先生一派言论颇为有趣,没想到这般快就要娶妻了,倒是叫人意想不到。   不过这样的大喜事自然是要去恭贺的,过几日我便和胭脂一道去见礼,恭贺褚先生喜结良缘。”这话明里暗里带着暗讽,旁人听不懂,褚埌又岂会听不懂。   褚埌闻言面色一红,继而又一青,恼羞成怒至极,这捏得位置正正好,正掐在那个点上,他缓了半响才没一拳砸过去,可到底忍不住心中怒意,刻薄讽刺道:“若是在码头干活太累,就不用来了,毕竟苦力不是人人当得。”   周遭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众人皆想不到这样教书育人的先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眼里皆有些惊愕。   苏幕闻言只微微一笑,全无责怪之意,端得一副正人君子、礼让三分的好做派,叫人不生好感都难。   这二人相貌本就是镇上出挑的,站在一块自然会两厢对比。   褚埌气势相貌本就矮了一大截,行事又这般小家子气,旁人好心好意恭贺于他,竟还这般说话,还真当自己是个教书先生便高人一等了?   人胭脂相公便是个做苦力的又如何,还真以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褚埌本就有些自命清高,在苏幕这般对比之下,便更加明显,越发叫人生不起半点好感来。   镇上又小,褚埌这样的人本就遭妒,今日这一派言论自然会小雪球滚成大雪球,叫他失了往日的好名声,教书一事也因名声牵连,落得不上不下的地步。   要说褚埌也没什么不好,就是运道差了点,碰上谁不好,非碰上苏幕,这摆明一毒中巨毒,轻轻飘飘一句话把他后头的路都堵死了,褚埌还半分没察觉。   荷花站在一旁心里一阵不是滋味,见得周遭眼神不对,自己也尴尬不已,便笑着打哈哈道:“我家相公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体谅你辛苦才这般说,成亲那日你们可要早来。”才勉强将这段尴尬气氛给掩了过去。   苏幕闻言体面又不失礼貌一笑,荷花愣是给看直了眼。   褚埌怒瞪了眼荷花,又看了眼苏幕和胭脂,招呼也不打便走了,留得荷花一个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周围见状也颇有些尴尬,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便纷纷劝起委屈落泪的荷花来,这一段亲事片刻间就埋了刺。   苏幕这才牵着胭脂,提着一篮喜饼,沿着湖边慢条斯理往回走。   胭脂见他默不做声走着,心里颇有些忐忑不安,忙上前几步挽着他的手,抬头看着他。   苏幕眉眼弯起,看了她许久,忽道:“你白日里见得那个大胡子找我做点小生意,咱们有银子筹办亲事了。”   胭脂闻言不由瞪圆了眼睛,一时弄不明白他做的什么生意,这般快就能来钱,便有些不知死活问道:“这么快?”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精灵们卖肾雷,么么哒~ 第151章   苏幕闻言脚下微微一顿, 眼里的笑意一下消散的干干净净,看着胭脂半响,忽启唇平静问道:“你觉得快?”   那微微落下的尾音让胭脂心中咯噔一下, 忙垂下手握住他的手,跟他十指相扣,头摇成个拨浪鼓,避重就轻道:“不快不快, 一点都不快,我刚头只是稀奇你怎么这般快就来了银子。”   苏幕听后看着她默不作声,又慢慢抬眸看了眼她发间的花木簪, 眼睫轻轻一眨,温声道:“这一回我给你买了簪子,你愿不愿意戴?”   这显然是一道送命题,他们以往闹得不可开交, 便是连簪子都成了吵架的点, 现下想来也是啼笑皆非, 这明明是他送的, 他却以为是顾云里送的,这么久以来她都忘记了这回儿事,他肯定记得, 只是压在心里不说。   胭脂想到此, 忙开口肯定道:“戴,你送的我都戴!”   苏幕闻言随手丢掉了手中的喜饼,伸手探向她的发间, 去取那根“眼中刺”。   胭脂见他伸手过来,下意识抬手去挡,却不想苏幕速度极快,片刻见已然取下了木簪往湖里扔去。   胭脂一慌,忙用去打他的手,阻了他的力道,苏幕的手一偏,扔出去的木簪堪堪落到湖边,差一点就掉进湖里去。   胭脂看着心尖儿乱颤,忙抬头看向苏幕,看着她的眼神冰冷至极,说变脸就变脸,一点都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胭脂没想到她都跟他求亲了,他还会在木簪上死磕着,有心和他解释却又说不出口。   和他说这木簪是他前世送的,这实在太过荒谬了,谁会相信这种鬼话,更何况苏幕从来不信鬼神存在。   胭脂微微蹙眉,只觉这事棘手得很,她是真不愿意丢了这木簪,他当初是那样送给自己的,她怎么可能舍得丢掉?   且……还被他自己亲手丢掉。   她还没想好说词,苏幕已经甩开她的手,往木簪方向去,显然不把那木簪扔离眼睛是不会罢休的。   胭脂忙追上去抱着他的腰,一慌就开口胡诌道:“这木簪自懂事起就在身上了,少时便开始戴,真不是顾云里送的!”   苏幕突然嗤笑出声,片刻后慢慢淡下笑来,言辞轻浅,暗含嘲讽道:“胭脂,你说谎也要有个限度,这木簪一看便没有十几年之久。”   胭脂闻言哑口无言,根本没法解释,这花木簪她带了这么多年,一点不见古旧,暗红色的血迹沿着簪身花纹细绘,半点不见褪消,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鲜红。   胭脂忽又想起那一日满林子的血,他全身的血都在她身上流尽,怎么叫也叫不醒,全身便微微发颤起来,只觉现下还能抱着他便是极为庆幸的一件事。   胭脂越发紧紧贴着他,好在人还在,还能这样抱着,虽然……难搞了点……   苏幕见她不说话,眼里冷意越盛,也不管胭脂还抱着他,直往前去想要一脚将木簪踢到湖里去。   胭脂被他拖着往前走,一时急道:“我真没骗你,确实不是顾云里送的,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就不戴了,就戴你送的。”见苏幕没反应,便绕着他转了个圈,蹭到他面前一脸讨好乖巧地看着他。   苏幕垂眼看来,却还是冷着脸不说话。   胭脂忙踮起脚亲了亲他的薄唇,凉凉软软的,便又蹭了蹭将他的唇微微弄暖,才挂在他身上小声嘀咕道:“别这样凶我好不好,咱们都要成亲了呢~”   苏幕想到亲事才微微缓和了脸色,抱着胭脂在她唇瓣上啃了一口,才拉过她的手,“走罢。”   胭脂安安分分被他拉着走了许久,才到了小巷,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停下来道:“对了,咱们忘记把喜饼拿回来。”   苏幕闻言淡淡看了她一眼,只平平道:“不要了,你要是喜欢吃,往后我给你买。”   胭脂忙郑重其事道:“人家成亲送得喜饼,咱们怎么能随意乱丢,反正离得也不远,我去拿罢,你先回去,我很快就回来。”   苏幕微垂眼睫,也摸不清他想什么,胭脂管不了这么多,耽搁了这么久丢了可怎么办,便也不管这借口有多蹩脚,忙从他手里抽出手,对着他笑道:“我马上回来。”   说完便忙转身一溜烟往回跑,一路都注意着后头,到了湖边忙又往后看了眼,见苏幕没跟来,才略略安了心。   几步到了刚头站着的地儿,一眼就瞧见落在湖边的花木簪,胭脂忙上前拿起,琢磨了下放那处都不安全,回去苏幕随手一摸就摸出来了。   胭脂皱眉想了想忙快步走到喜饼旁,琢磨半响,便打开包纸想将木簪塞进喜饼里,身后忽有人淡淡道:“塞在头发里岂不更好,看不见也搜不到。”   好……是挺好的,俗话说得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可惜这是危险本身想出来的法子……   胭脂闻言哭丧着脸转头看去,果然见人就站在几步外,皎洁月光细细洒下,落在眉间长睫上越显容色耀眼夺目,长身玉立,乌发深衣,清简却不失雅致,以往看来总是眼里带笑,现下却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胭脂转回头直攥着木簪,蹲着缩成一只球儿,埋着头一声都不敢吭。   微风轻拂,他们这般来回折腾,天色已然彻底暗了下来,湖边看戏唱戏的都回家去了,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胭脂蹲着只觉荒凉得很,别人都欢欢喜喜回家吃饭了,她却不可以,苏幕这儿都不知道要怎么磨砺人。   胭脂想着便有些泫然欲泣,苦巴巴地拔了几根野草撒气,又埋下头当着缩头乌龟,希望苏幕看着她可怜听话的份上放过她。   然而这显然是个奢望,她这个念头都还没想好,苏幕那厢已经提步行来,腿长自然走得快,衣摆都带着风劲,片刻功夫就到了胭脂这处,一俯身拽着她的胳膊就把她拉了起来,眉心狠折,厉声训道:“把这破簪子扔了!”   胭脂给吓得心怦怦跳,也不管荒不荒谬了,忙颤巍巍可怜巴巴开口道:“其实这木簪是你上上世送给我的,那个时候我还是你的夫子,这是你自己雕了送给......”   这可真是要把苏大公子给活活气死,连这么荒谬的谎话都说得出口,还上上世的夫子,这显然就是没给修理够!   胭脂还没说完,苏幕已经面色发沉,微微一眯眼,伸手到一把抓住,“扔不扔!”   胭脂脸猛地一红,这么空旷的地方他竟然……   她忙抬手抓住他的手想要拿开,她一动手苏幕就更用力捏着,胭脂吃疼也不敢跟他较劲,直攥着手里木簪,委屈嘟囔道:“这真的是你送的.......”   苏幕呼吸一沉,像是气得不轻,见她还冥顽不灵的模样,手上便用力一捏。   胭脂疼叫了一声,忍不住抓着他的手腕,眼里直冒泪花,哪有这样欺负阴物的,她忍不住低头看,这样捏肯定乌青了……   胭脂越想越委屈,只泪眼汪汪地抬眼看他,闷声不吭。   苏幕看在眼里那里还逼得下去,默站了半响,突然松了手搂上她的细腰,捏着她的下巴,低头用力吻上她的唇,惩罚似的蛮横吮吻着。   胭脂直觉自己的嘴唇一片生疼,麻麻地都没有知觉了,连呼吸都不顺畅了,整个人都站不住脚,只往他身上靠。   苏幕呼吸一重,手越楼越紧,突然离了她的唇,看着她恶狠狠道:“回去再收拾你!”说着便弯下腰,揽在她的腿弯处,将人一下抗起就往回走。   胭脂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高高悬起,青草地在视线里快速移动。   她是真的怕了,他这么生气,手下肯定没个轻重,她现下胸口都还犯疼呢,真要是这么给他弄回去,她一定会很惨很惨……说不准真的会被磨死在床榻上。   胭脂胆战心惊地想着,苏幕已经快步走到了大片的高粱田地,细细密密地一大片一大片,长得比人还高,正是躲藏的好地方。   过了这片高粱地离家就不远了,这一遭还是要先躲一躲,等他气消了再回去,也少吃点苦头。   胭脂有了计较,忙把手里的木簪往发间塞,藏得严严实实的,才装得极为痛苦地低吟了一声,断断续续道:“苏幕,我肚子疼.......疼......”   苏幕会上当才有鬼,权作没听见,抗着她一言不发往前走。   胭脂心里越发慌起,完了......这回必然要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精灵们卖肾雷,么么哒,明天也是晚上更~ 第152章   刚头这么凶, 一会儿肯定要把气都撒在她身上,胭脂忙抓住他的腰带,话里都带起了哭腔, “苏幕,我真的不舒服......”唱戏唱多了,自然是演得极好,连她自己听着都觉得自己是真的肚子疼。   苏幕脚步一顿, 才弯腰将她放了下来,细细打量了她一番,伸手抚向她的小肚子, 问道:“你怎么了?”   胭脂脚落了地便忙捂住肚子,五官皱成一团,语调发颤道:“我肚子疼......”话着便捂着肚子,不再管苏幕直往高粱地里钻, 才走了没几步就打算解衣带, 回头看了一眼, 见苏幕站在不远处看着, 又假意道:“你可不要看……”才拧着衣摆继续往里走。   苏幕静静看着胭脂消失在视线里,又抬眸看了眼成片的高粱地,嘴角微微勾起, 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胭脂一出苏幕视线, 脚下步子一下加快,在高粱地里飞快窜走,又觉后头声响渐近, 忙加快步子狂奔起来,不多时就已经跑出好长一段路。   这片高粱地大的,根本分不清自己究竟在何处,后头也变得悄无声息,她忙停下脚步,微微矮下身子,尽力平稳着呼吸细听。   四周静悄悄的,只听不远处声声窸窣虫叫,微风轻拂高粱秆子发出轻轻沙沙声。   胭脂心下不由忐忑起来,弄不清他在何处反而更加慌神,细细观察后头动静,待确认了人确实没跟来,才略略松了口气。   忙一脸庆幸地站起身,刚一回头便瞧见后头站着的苏幕,神色平静看着她,似乎站在那处静静看了许久。   见她转头看来便微微笑起,嘴角弯起一个轻佻的弧度,眉眼暗隐风流捉弄,少了端方君子的做派,轻启薄唇调侃道:“原来你喜欢这样玩,早和我说不就好了,何必跑得这般急?”   胭脂吓得后退一步,瞪圆了眼看着他,眼里满是惊慌失措,心口慌跳得耳朵发懵。   见他这般,连话都不敢接了,眼里水汪汪一片,颇有几分哀求的意思,跟一头小鹿被逮到一般可怜兮兮。   苏幕忍不住轻轻笑起,笑声清越好听,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连笑里的莫名意味都一一传进她耳里。   胭脂腿肚子微微有些发颤,越发紧张起来,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她的脑里的弦直崩得紧紧地,浑身都有些僵硬起来。   苏幕站着不动,目光却落在她身上,从上往下慢慢扫过,又慢慢看向她,轻佻肆意,视线如有实质一寸寸审视而过,叫人浑身不自在起来。   胭脂越发受不住了,他每次都这样折磨人,这回还在气头上,一点不会轻饶了她。   胭脂正想着,只见苏幕脚下微动,她脑里的弦一下断了,忙如受惊的小鹿一般转身往回跑,还没跑几步就被后头追来的苏幕一把抱住。   胭脂心差点嗓子尖里跳出来,忍不住尖利一叫,片刻后便被他压倒在高粱地里,身后的高粱杆子压倒了一小片,周围细细密密的高粱杆子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   胭脂被苏幕压着动弹不得,看着满天星斗,又看向了看着她的苏幕,对上他如画般的眉眼,脑子都直嗡嗡响。   苏幕一丝不分地压着她,突然笑起,语调宠溺道:“这里没人的,你只管叫,没人听见的,你越叫我越喜欢。”   胭脂尖叫了一声,被他语调里的兴奋吓得不轻,正要用手推他,他已经低下头就靠了上来,原本微凉的唇因为唇瓣之间摩擦而温热起来,滚烫的气息喷在面上微微发痒,渐渐将她包围起来。   苏幕一点点加重力道,胭脂只觉被他弄得越发喘不上气来,嘴唇都麻麻地发疼起来,忙呜咽着伸手推他,却被他抓住了手按在地上,整个一任人宰割的小可怜。   背后的高粱杆子硌得极不舒服,苏幕又重得她呼吸不畅,她不由动弹挣扎起来,苏幕慢慢松她的手,胭脂忙伸手推他。   却被苏幕顺势抱着在身上,深色衣摆和胭脂色的衣摆交缠凌乱,暧昧如沸水翻腾,她什么都看不清,也听不见,所有的感觉都在唇瓣之间,脑子里如同塞了棉絮,堵住了思绪。   二人呼吸渐重,交错缠绵,苏幕越搂越紧,唇齿之间轻语咛咛喃,似夏风拂柳,温热热烈,近在耳边低沉悦耳让人沉醉,“胭脂,给我生个儿子。”   胭脂气息不稳,耳边是他的声音,唇与他的相贴摩挲,呼吸交缠间神志模糊迷离,闻言便轻轻“嗯。”了一声,他说什么便都答应了去。   苏幕唇角微微上扬,弯起好看的弧度,满天的零碎星辰如坠眼底,眉眼似描如画,叫人不敢多看,怕不小心落下浩瀚星海。   胭脂起先的预感是没错的,可惜后头被苏幕缠磨地脑子都不拎清了,轻易便从了他,由着他压着在高粱地里,天为被地为床,生生荒唐了一整夜,直到天色蒙蒙发亮才放过了她。   胭脂只觉自己给他硬生生榨干了,躺在床榻上硬养了好一阵才养回来点力气。   苏幕倒是采阴补阳了一般,半点事也没有,看着胭脂软绵绵地瘫在床上,似乎很欢喜,每日忙好回来就先来亲亲抱抱。   胭脂现下看着苏幕就怕乎乎的,不敢和他多缠磨,每日装得虚弱无比,外头的动静也一点都没过耳,连苏幕忙里偷闲收拾了赵老爷都不知晓。   这事说来也是那王婆不省事,那日被胭脂狠揍了一顿后,回去越想越不甘心。   她在镇上替那些大户人家的老爷相看,做得又是这样的勾当,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从来就没受过这种罪。   当时瞧着胭脂要把她打死才怕了起来,可胭脂到底心里有所顾及,只弄断了她两颗门牙。   这便叫王婆自以为她不过是恐吓自己一番,真要如何也是不敢的,便找去赵府添油加醋胡诌,说胭脂耻笑他年纪一大把,还要沾惹年少娘子,恶心得叫人说不出话来,得早死在这上头才是……   赵老爷听后心里自然恨不得弄死胭脂,买通了官府想将胭脂抓进牢里,糟蹋完了再随便安个罪名,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陈家婶子听到了风声,又见苏幕初来乍到,后头也没个人照应,瞧着也护不住人,便忍不住提点了几句,一副忧心忡忡,却不想眼前的人以为本就是纨绔中的翘楚,观一斑知全豹,赵老爷这龌龊心思又如何摸不清?   他可以不害人性命,脾气也可以收敛了许多,但不可能不使软刀子,更何况这年过半百的糟老头惦记地还是他的心肝儿,他能按耐住徐徐图之,已然表现很好了。   是以赵老爷这厢都还没安排好,苏幕这黑心肝就找上了门,言自己常年走船见过不少市面,像赵老爷这样的大财在这个小镇实在埋没,若是去和波斯人做生意,往后必然是脚踩黄金地。   捧杀之余又说得头头是道,愣是七拐八绕将赵老爷说得心头豪气万丈,真打算跑去和波斯那块做茶叶生意。   波斯那群岂是善辈,吃人不吐骨头的蛮人,连当朝将军养得幕僚,都给诓得东南西北分不清,可怜地只剩裤裆,更何况赵老爷这种老年花骨朵,要说倾家荡产那都是便宜他了。   不过这些都是后事,现下苏幕倒是用赵老爷重新打开了波斯那条线,算是开门一祭,给那群吃饱些吃肥些,他也好下手宰。   苏幕领着赵老爷去会了波斯商队,暗地里牵了线,花了小半个月和苏寿苏安交代安排好了所有事物,备了成亲所需的东西便连夜回了曲溪镇上。   进了屋里见胭脂整个人缩在被窝里,白嫩嫩的小脸半埋在被里,细软的发丝微微有些蓬松凌乱,越显柔和,呼吸间薄被微微起伏,正安安静静睡着。   他不由微微笑起,近到榻前看她半响,又在她额间轻轻落下一吻,才觉极为疲惫,又躺在她身边和衣睡了一阵,等东西差不多到了镇上,便又起了身。   作者有话要说:  胭脂:“为什么要儿子不要女儿?”   苏幕:“儿子打着不心疼。”   胭脂:“……”   谢谢卖肾雷,么么哒~   ps   丹青手:“要干啥,就问你们要干啥,要沿着网线爬来把我打死嘛?感受到了深深的怨气,哈哈哈哈哈我也不想短小嘛,龙卷风式哭泣,你们倒是给我换爪呀,换爪爪爪爪爪爪爪啊啊啊啊啊~~~” 第153章   胭脂醒来天已经大亮, 外头闹哄哄一片,隐隐约约听见了苏幕的声音。   她心下一喜,忙起身去开了门, 一看外头便不住往后退了一大步,小小的院子已经堆出了座小山,外头的人还在络绎不绝往里头搬东西。   胭脂以往挂在院子里的鸟笼都嫌碍事,给全部取了下来, 排排摆在屋外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歇,和胭脂一道看着院子忙活的人, 院子里大小箱子叠了好几层高,眼看院子就要塞不下了。   胭脂看了眼提着鸟笼,斜倚在门边的苏幕,神情颇有几分漫不经心, 清简布衣, 身上不着一丝佩饰, 却不减清俊风度, 长身玉立于阳光下,乌发用布带束起,细碎的阳光落在乌黑的发间泛着如玉光泽。   胭脂不由看了眼屋外头成排的鸟笼, 确实是摆不下了, 这一排排地都挤得慌,院子里连踩脚的地方都没有。   她心里一下暖乎乎的,正要上前, 便见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一脸纠结地走到苏幕前头,苦恼道:“公子,这院子实在太小了,外头的东西没法儿再搬进来了。”   苏幕那里耐烦管这些,他向来只管买买买,如何放置和他有什么关系,扫了眼外头便便随口道:“摆外头罢。”   管事闻言想到码头还有一船的货,便更加为难道:“这巷子怕是也摆不下了.......”   胭脂:“.......”   他究竟买了多少东西,敲绳巷可是镇上最长的巷子,这都还摆不下……?   苏幕闻言微挑眉梢,看向管家,言辞轻浅淡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我来想法子?”   这可真是多日不见自家公子,连他是个怎么样的脾气都忘了,这可不就是上门找削,管事想着眼里便不由饱含热泪,忙快步避走。   苏幕觉得无趣,正打算回屋抱着胭脂睡觉,一转头便见胭脂呆愣愣站在屋里,睁着圆溜溜的小眼儿看着他不明所以。   苏幕眉眼一弯,提着鸟笼慢慢走来,阳光落在眉眼,越显温润如玉,“醒了?”声线清越温和,似流水溅玉般好听,说着便对着她伸出手。   胭脂忙出了屋子跳下台阶,上前搂住他的窄腰来了个大大的拥抱,软着嗓子道:“怎么去了这般久?”   他在日头下晒了许久,浑身都暖洋洋的,皆是阳光的温暖味道,胭脂不由将头埋在他胸膛胡乱蹭了蹭。   苏幕单手揽着胭脂上前几步,将鸟笼轻轻放到门旁边,笑道:“本来还要花费许多功夫置办物件,但现下是没法子了,我一刻都等不及了,便买了现成的,成亲用得东西少置办了些,往后若是不够咱们再添。”   胭脂看了眼满院大大小小的箱子,心里十分清楚,他说得是实话,以他往日挥霍的那个度,确实是买少了。   可现下这院子里堆着的和外头没搬进来的,于他们如今的光景来说,还是太多了……   胭脂想着便忍不住抬起头,忧心忡忡看着他,“你去劫山头了吗?”   苏幕:“?”   胭脂见他不说话,便越发深信不疑,这孽障自来霸道不讲理,十有八九是一路看到什么便抢什么。   苏幕低头看了眼胭脂,伸手按了按她微微皱起的小眉头,又抬手揉乱了胭脂的细软发丝,“胡说什么。”后头又微微笑起,“给你看一样东西。”说着便拉起胭脂的手往屋里去。   胭脂被他拉着进了屋里,才看见屋里摆着地几个精致的木箱子。   苏幕上前打开箱子,将里头摆着的精致的大红喜服拿了出来,男女各一套,衣领用金丝滚边细细勾勒出繁复的花纹。   胭脂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忙蹭上去伸出细白小手摸了摸,看着眼前的喜服,不由想着他们穿在身上拜堂时的场景,便有些欢喜地说不出话来。   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们还能成亲,还能生子,往后还可以一起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只一个让胭脂暗暗担心得是,她这么一只阴物,苏幕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两个人还不知会生出只什么玩意儿来?   苏幕拿着喜服,看向胭脂,柔声问道:“咱们试试?”   胭脂闻言有些羞羞答,看了眼苏幕,忙连连点头,直点成了只啄木鸟。   苏幕忍不住轻笑出声,在她软嫩的唇上轻啄一下,才将手里的喜服递到她手上,转身去关门。   胭脂抱着喜服颇有几分兴奋,忙快步往床榻那处走去,将喜服放在床榻上,脱得只剩一身单薄里衣。   苏幕从后头过来,伸手拿起床榻上的喜服,微微一抖,大红色的衣裙便如波浪一般轻轻荡开,满眼喜庆夺目的红色,屋外阳光透过窗缝,丝丝缕缕透进来,落在喜服上透出的红色朦朦胧胧,如梦幻泡影一般,好看却不能触及。   胭脂捏着衣角怯生生地看着他,眼里都闪着期待的光芒。   苏幕见状心都跟化了一般,忙拿着喜服给她一件件穿起,片刻功夫便穿好了。   发丝如瀑布披散而下,鬓角细碎额发显得越发乖巧可人,眉眼精致蕴生灵气,大红的喜服衬得越发皙白,腰如柳枝,身姿曼妙。   苏幕看了她许久,像是瞧不够一般,胭脂被他瞧得极为不好意思,便低下头避过他的眼,拿起他的喜服轻声道:“该你了……”   苏幕低头一笑,颇有几分如坠梦中的不清醒,伸手解了身上的衣裳,由着胭脂替他穿上。   苏幕从来没有穿过红色,这般竟叫胭脂一下看怔了去,大红的喜服穿在身上半点不显女气,眉眼如画,风流雅致,微微笑起便叫人心率渐失。   待二人皆穿好了喜服,便真的如同拜堂成亲一般。   胭脂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成亲生子,从不敢有这样的奢望,却不想今日能成,且还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她用手抚了抚身上的喜服只觉像做梦一般,忍不住低声问道:“苏幕,我该不是在做梦罢?”   本还以为苏幕是个清醒的,却没想到他也有些恍惚,看着胭脂轻轻感概道:“真的好像梦……”   胭脂抬眼看了他一眼,正巧对上他如画的眼,心头砰砰跳,不由轻轻叫了声,“相公……”   苏幕闻言竟有了些少年般的涩然拘谨,不由发怔起来,突然靠近胭脂紧紧抱住她,轻轻哄道:“再叫一声好不好?”   胭脂鼻间一酸,又轻轻唤了一声,“相公……”   苏幕抱着她许久,才道:“我的好娘子。”清越的声音吐字极清晰,字字砸在她心里,极重极深,可便是这般了,却还是如同做梦一般不敢相信。   二人在屋里抱了许久,才换回衣裳,便准备出门发喜饼,这几日会极忙,发完喜饼还有一大堆的事要准备,自然是要紧赶快赶的。   屋外日头正盛,院外的管事已将东西一一安排好,又领着人去码头继续搬货。   苏幕当完全没这回事儿,牵着胭脂往镇上发喜饼,一路走一路发,还特地绕了远路,将手里的喜饼送到了褚埌手里。   一言两语恼得褚埌差点捏碎了手中的喜饼,苏幕才慢条斯理领了胭脂一路往回走。   镇上但凡有了喜事便传得极快,苏幕空有皮囊没有本事,本就被镇上的人津津乐道,如今竟然又重办喜事,自然是要恭喜的。   是以这一路过去道贺的人极多,苏幕面上的笑都没停过,胭脂拉着他的手,乖乖巧巧跟在后头。   正巧瞥见了迎面而来卖糖葫芦的货郎,胭脂一下松开苏幕的手,“我去给你买糖葫芦~”   苏幕:“……”   苏幕面上的笑慢慢收敛起,刚还拉着自己手乖乖跟着,现下看见吃的就跑了,他还没串糖葫芦重要!   胭脂拿着糖葫芦慢悠悠往回走,便将手中的糖葫芦递给他晃了一晃,跟逗狗似的,眼睛弯成一道桥,脆声道:“呐,给你~”   苏幕扫了眼胭脂手里的糖葫芦,淡淡道:“你自己吃罢。”说完,便自顾自的往前走。   胭脂拿着糖葫芦微微一愣,不可能呀,平日最是爱吃甜腻腻的玩意儿,怎么可能会不爱吃糖葫芦?   胭脂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摸不清他的喜好。   苏幕走了几步见胭脂没跟上,便转头看向她,胭脂见得脸色不对,忙狗腿子一般“哒哒哒”跑上前去,拉住他的手软声道:“你尝一尝,你一定会喜欢的。”   苏幕这才勉为其难吃了一个,有了第一个便有了第二个,这往家里一路而去,胭脂手里的糖葫芦全进了苏幕的肚子。   胭脂扔了手中的糖葫芦棒子,对着苏幕极为豪气道:“往后你的糖葫芦都包在我身上,有我在,就不缺你吃糖葫芦的时候!”   苏幕闻言都懒得理她,拉着人进了僻静的小巷,就将她按在墙上,给了一个绵长的吻,甜甜的,唇齿之间皆是糖葫芦的味道。   将胭脂吻成了一个红乎乎的“糖葫芦”,才慢悠悠领回了家。   才走到家门口,苏幕脚步微微一顿,神色一下变得极为凝重。   胭脂还沉浸在刚头那个糖葫芦吻里,整个人都有些恍恍惚惚,见苏幕如此神情,便有些许疑惑,微微静下心来,才发觉周遭气氛极为不对劲,原本这个时候巷子里是极为热闹,可现下街坊四邻竟都没有出来。   胭脂忍不住微微蹙眉,微微握紧了他的手。   苏幕轻轻回握,面色平静牵着胭脂进了屋里,一进屋里便急步走到墙边,抬手拿下了墙上挂着的剑,细听了外头动静,便牵着胭脂悄无声息从后头的窗户翻出,速度极快翻身出了院子。   作者有话要说:  苏幕:“糖葫芦重要还是我重要?”   胭脂:“……”   谢谢卖肾雷,么么哒 第154章   二人才堪堪出了院子, 前头院子便落下两个身如鬼魅的老者,片刻之间已闪进屋里,见得屋里空无一人, 相视一眼,杀气骤现。   苏幕拉着胭脂隐进巷子,速度极快不过几息便已绕过几个巷子,每次变换路线皆没有半点犹豫, 巷子里埋伏重重,每一回皆是悄无声息地避过,极为熟悉像是经历过不少次。   过了一会儿功夫, 周围风向忽然变动,后头隐隐似有人察觉不对,变换着位置细细勘察起来,脚步极轻, 一听便是内家功夫极深, 且不止一人, 与他们这处不过一墙之隔, 几次皆是擦肩而过,险些碰上。   气氛越来越紧张,胭脂直觉周围空气如同冻结一般, 巷子九曲十八弯, 稍有不慎就有可能绕到死胡同,这种快的速度连胭脂也没办法及时分辨,如同迷宫, 苏幕却像是一条条皆记在脑子里,一次未错。   胭脂强忍着不去大口喘气,脚下一点不敢停,空气中的压抑,像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抓着心口,她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唯恐被那些人听见动静。   苏幕牵着胭脂四下辨位,几次变换位置引得那群人如在迷宫,正要避开他们出了巷子。   幽深的巷子中却传来一位老者的声音,在声音里使了深厚内力,那声音仿佛就在耳边,震得胭脂耳膜不住刺疼,“苏大公子,一年不见竟变了这般多,这般躲躲藏藏如缩头乌龟,实在叫老朽刮目相看。”那声音暗含嘲讽,仿佛人近在咫尺,看了他们许久。   这话中的鄙夷轻视,但凡是有些血性的听着皆是忍不住的,冲出去与他厮杀一阵,争得一口气。   可偏偏遇上的不是别人,是苏幕,这种下乘的激将法,他七岁起就不屑于用,如今听得这话,也不过微风过耳般轻飘,拉着胭脂脚下轻移,将他们绕的晕头转向,出了巷子往镇外去。   胭脂微微蹙眉,心里极为担忧,这人武功深不可测,又这种来者不善,便是胭脂盛极之时,也未必能全身而退,更何况是如今这般光景。   苏幕带着她这般累赘,更是不好走脱,可现下又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只能藏在心里,全神贯注着后头的情形。   才出了镇外,胭脂便有些体力不济,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正要开口让他先走。   苏幕已经一把揽过她,足尖轻点往前飞掠而去,一瞬之间便已移出半里之外,胭脂这才知晓他武功已然突飞猛进,这三年也不知经历过什么,竟有了如此造化。   胭脂正吃惊愕然着,后头隐约风向不对,平静的气流顷刻之间被打乱。   突然半空中飞来利器,朝着胭脂脑后而来,苏幕抱着胭脂一个旋身飞快避开,深衣黛色两厢交错翻飞,站定之后衣摆才堪堪落下。   苏幕面色阴沉,珠玉生辉的面庞隐显杀意。   后头两个老者腾空疾步而来,脚下步伐毫无二致,动作如出一辙,连长相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面目狰狞,鹰瞵鹗视。   一个伸手接回了自己飞出的链条鹰爪,一个手戴兽皮手套,似缺了一根手指,皮套指尖长出的尖锐利器,长约三寸在阳光下泛着寒光,弯曲似鹰爪一般,一旦被抓便是勾到肉里,摆脱不得。   胭脂见状心中咯噔一下,心中越发慌张害怕起来。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现下就来?!   这明明就是命薄取了苏幕性命的双鹰二老,是顾云里三番四次杀不到苏幕,特地花了重金,请了江湖上人皆闻风丧胆的凶徒,强取苏幕性命。   苏幕那时还未家道中落,请了数十绝顶高手护佑自己都难逃劫难,更何况现下还带着自己这般累赘。   若是寻常武者她倒是可以为之一拼,双鹰二老她不行,她动手也只能是给苏幕添乱,根本帮不上一点忙。   褐衣老者拿回链条鹰爪,扫了眼胭脂便看向苏幕阴森森道:“苏公子好雅兴,我二人穷追不舍,你竟还有心思招惹女人玩……”那老者忽想起什么,越发面露不耻道:“当初被个戏子弄得家财散尽,沦为丧家之犬,不想苏公子半点不长记性,还在女色上把持不住,连性命都不要了。”   紫衣老者闻言突然面露一笑,看向胭脂眼露邪光,“我瞧这小娘子滋味必是不错,等我兄弟二人送你上了黄泉路,便叫着小娘子好生伺候.......”   二人一唱一和,阴阳怪气刻意激他,意图乱他心神强取之,连胭脂都能看出来,苏幕这般冷静必然不会中计,却不知牵连到她身上,那还顾得什么冷静不冷静之说。   他们话还未说完,苏幕已然一剑出鞘,剑鞘带着凛冽的风袭去,二老闪身避过。   苏幕半点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疾步持剑飞掠而去,剑若游龙,带着极深厚的内劲,速度快得根本看不清他出剑的招式,只见道道白光层层叠叠,从容游走于二人之间,深衣飘然,剑光掠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剑速快得直晃刺目白光,刺得胭脂眼睛生疼,可又不敢不看,强睁着一眼不错地盯着,唯恐他被伤到。   双鹰二老见他剑法又精进一阶,不再多话,忙静心闭气,全神贯注务求数招之内将人斩杀,这小畜生招式太过剑走偏锋,路数诡异,又极有耐心与他们周旋,上回交手一不留心便被他削去了一根手指。   不过片刻之间三人已过数百招,只见三人衣摆翩飞,僵持不下,凛冽的杀气荡出几里外。   胭脂站着都觉脸颊刺疼,胸腔只觉被碾压到窒息,禁不住微微后退几步。   强攻不下,二老只觉体力不济,在僵持下去,一定又被这小畜生占了便宜去,二人趁机对视一眼,兄弟连心片刻便知晓对方的意思。   褐衣老者手执链爪猛地袭向胭脂,紫衣老者伸手为爪一刻不停逼进苏慕。   胭脂被风劲逼得后退几步,忙翻身避过,可连着又下一瞬飞快袭来,以胭脂现下的本事太过吃力,被逼得狼狈不堪,险些中了招去。   苏幕果然乱了阵脚,被引去了七分注意,根本无暇顾及这处,一剑挥空,脚下轻移往胭脂那处而去。   高手过招岂容分心,苏幕一遭分神,便被鹰爪深深抓住肩头,深到骨里,被阻了脚步,他心中怒意叠起,眼底骤浮狠戾,猛地转身,不顾鹰爪刻进骨肉里,硬生生在身上划开几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紫衣老者不想这小畜生竟对自己如此心狠,根本不曾防备他有这招,还未反应过来。   苏幕已手腕轻转,挥剑砍断了他的手腕,齐腕而断,只听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哑叫声,带着鹰爪手套的手,沾着鲜血掉落在黄土地上,紫衣老者疼得跪地嘶吼。   胭脂这厢百般躲避,终是避无可避,眼看那鹰爪就要落在自己身上,忽听远处一声惨叫,眼前一黑,被人一下护着,便听重物打在背上的沉闷声响。   那鹰爪重达百斤,老者内功深厚,受此一击不死也得半残,见之只能躲避绝对不可硬受。   苏幕这般显然是往死字上头奔,何况前头已被重伤,当即便倒向胭脂,二人险些一同栽倒在地。   胸口震荡,喉头一腥,苏幕强忍闭气,嘴角还是微微溢出血来。   胭脂心头大骇忙扶向苏幕,后头褐衣老者见自家弟弟被苏幕断了手,顿时怒意滔天,心下震怒,下手更加狠烈,一瞬不停使力袭来,一甩鹰爪就要生取二人性命。   苏幕一刻未歇,揽着胭脂旋身避过,手上的剑使得越发出神入化,那老者的链条鹰爪,根本无法攻进一丝破绽。   忽闻远处马蹄声近,半空中飞身掠来数十黑衣人,一人骑马而来,由远及近。   胭脂黛眉狠蹙,不想顾云里也来了,三年不见,早已褪去了少年的稚嫩单纯,眉头紧锁,越显气宇轩昂。   顾云里远远瞥见胭脂,面露惊愕,神情似有些恍惚迷离,仿佛自己有了错觉,看见了苏幕便一下惊醒过来,眼里充满了入骨恨意。   老者与苏幕这般难缠的相斗,体力越发不济,长链不适近距攻击,手力一颓漏了破绽,险些被苏幕一剑割喉而去。   老者忙往后下腰避去,苏幕身形突进,收剑为掌,使了十分内劲一掌击去,速度快地连胭脂在他旁边都没看清他的动作,前头的老者已被一掌击飞出去,落在极远之外,嘴里不断涌出鲜血,挣扎许久也能没爬起来。   顾云里勒马而停,举手投足已显家主风范,沉稳的声音远远传来,“谁能生取苏幕狗命,那万两黄金便是谁的。”   作者有话要说:  顾云里:“原来我还活着,我以为我已经死了。”   丹青手:“你怎么会这么想,你是男二阿,怎么会死呢。”   顾云里:“我呵呵你大爷的男二,鸟戏都比我多!”   丹青手:“ ┯_┯”   谢谢卖肾雷,么么哒~   丹青手:“明天我一定八点,我就不信那个时间是个摆设!nmmp   七七四十七鸟你们能忘记吗,我现在才发现,当初看评论找了一遍,没找到,还在想我怎么可能放这种错误,又不是制杖,结果…… ” 第155章   黑衣人闻言一拥而上, 道道黑影如白日惊现的鬼魅一般一瞬掠来,皆是一顶一的好手,看这架势, 极擅猎杀,像是暗厂专门培养出来的杀手。   胭脂蹙眉忙要上前,却被苏幕用力往后一扯,不等他们包围自己便已迎上黑衣人, 翻身而起,手中剑带着凛冽的剑锋,千万道白光剑影落下, 夹杂着杀气落向前排的黑衣人。   前排黑衣人忙后退避过,却还是被伤及,苏幕抓准时机转身而来揽过胭脂,往林中飞掠而去, 刹那间便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黑衣人失了先机忙飞身而去, 如蛆附骨, 穷追不舍。   顾云里冷冷看着那片林子, 满目入骨的恨与怒,面目苦毒难解。   苏幕带着胭脂平地掠过几里之外,甩开了后头的黑衣人, 再也撑不住内伤压制, 猛地吐出一口鲜血,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全靠胭脂撑着才没跪倒在地。   胭脂心下一凛, 伸手扶着他往林子深处走,苏幕以剑撑地,斜靠在胭脂身上继续往前走,可脚下越发虚浮起来,走得也越来越慢,他终是苦笑一声,好看的眉眼染尽荒凉,看着胭脂轻声道:“你走罢。”   林间树影浮动,微弱的光线隐约透进来,他的声音极轻极淡,暗带叹息,如同尘埃落定,又像是无可奈何。   胭脂离得这般近,便是再轻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她却当做没听到,固执地扶着苏幕继续往前走。   苏幕停下脚步,强撑着将手从她肩膀上拿开,将她往前推了几步,温声哄道:“听话,你先走,一会儿我就和你会合。”   胭脂被他硬推了几步,眼眶忍不住泛红,连忙往回伸手去拿他手里的剑,强装镇定道:“你走,这些人我能对付。”   苏幕握着剑不放,神情瞬间冷得刺人心,猛地推了一把胭脂,怒道:“滚,留在这里根本就是拖累我!”他话音刚落便一阵猛咳,额角青筋暴起,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在地。   胭脂忙上前抱住她,以身子强撑着他,带着哭腔慌道:“苏幕,咱们还没成亲呢……”   苏幕靠着她许久,像是叹息一般,声音极轻极脆弱道:“咱们的日子好短。”   胭脂鼻间一酸,眼里的泪水便扑哧扑哧顺着脸颊往下滑落,声线哽咽却极为坚定道:“不会的……不会的,咱们还有一辈子,一定会很长的!”   苏幕闻言微微怔忪,胭脂忙拉过他的手放在肩上,扶着他的腰往前走。   四下风动,树上纷纷落下黑衣人,手中的刀泛着寒光,在阳光透不进来的林中越显冰冷锋利。   上头突然落下一人,单手鹰爪,目露凶光,带着一击必中的狠毒力道袭向苏幕头顶。   苏幕提剑一挡,身子硬生生被压下几分,眉心狠折,嘴角鲜血微微溢出,四周的黑衣人趁机攻来。   胭脂心头大怒,转身使尽全力踢向身后袭来的黑衣人,又借着黑衣人的力道,半空翻身而去,狠狠撞倒了那老者身上,二人一同撞到树上,一道坠下滚成一团。   胭脂刚一落地便即快起身,伸手为指,戳向老者双眼,端得是心狠手辣的做派。   “啊……!”那老者痛失双眼目,越发疯狂起来乱挥鹰爪,胭脂忙闪身避过,将他引到黑衣人那处,老者逮到人就胡乱抓杀,便是错杀也不肯放一二。   苏幕被力道带着一同跌倒,黑衣人齐齐挥刀砍来,他忙翻身临空跃起,衣袂翻飞,动作洒然利落,赏心悦目,手中剑影迭起。   可叫人看清了他的动作招式,便已是强驽之末,越显力不从心。   黑衣人只觉剑光极寒,密不透风接连袭来,浑身上下皆被波及,虽未被伤及性命却无力再战,浑身泛疼纷纷倒地哀叫□□。   苏幕一落地忙捂住胸口连连后退,以剑撑地,胸腔气血翻涌如遭巨石碾压,终是站不住脚往后倒去。   胭脂见状心下大慌,忙飞快上前扶他,却撑不住他的身子,同他一道倒下。   苏幕一倒下便狠狠一咳,气血上涌猛地喷了一口血,胭脂忙伸手扶上他的嘴,想要止血却又无从抵住,他嘴里的血顺着她的指间流出,皙白的手瞬间被染红,鲜血落在深衣上只觉浸泡在水中一般。   那一世的光景又重现眼前,胭脂又慌又怕忍不住哭出了声。   她真的很怕,害怕苏幕会死……   他们才刚刚开始,怎么能就这样结束?   苏幕意识已经有些模糊,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只感觉到胭脂的泪落在面上微微发烫,她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苏幕勉力抬起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声音极轻极弱道:“我没事,别怕。”那模样一如往昔,连安慰她的话都如出一辙,可便是这么简单的几个字,也让他耗费了不少气力,再多的也说不出什么了。   胭脂闻言一阵摧心剖肝,越发悲不自胜,三世了都不能有一个好的结果,这叫她如何受得住!   那老者受不住巨痛,耗尽了体力倒在远处苟延残喘,仅剩的几个黑衣人几步之外细细看察。   刚头胭脂那招取人双目,招数太过狠辣,万两黄金唾手可得,总不能给这女子临门一脚踹了出去,便越加谨慎起来,四下徘徊打算趁着胭脂不留神之际取了人性命。   胭脂心下越发害怕,面上半点也不敢出来,也不敢再哭,她现下如同被饿狼盯上一般,这几人若是一同而上,他们必死无疑。   她根本没有把握将他们全部绞杀,若是漏掉了一个人,都有可能害了苏幕性命。   胭脂越发紧紧护着苏幕,余光一直注视着他们的动作,她的手慢慢往下滑,划过他的手背,微微发颤的手握住他手中的剑。   苏幕脆弱地如同婴儿一般,连胭脂从他手上拿剑都没有感觉到,只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眷恋不舍,仿佛看一眼便少一眼的模样,那眼神刺地胭脂心疼至极。   顾云里远远从林中走来,站定在几步之外,看了眼满林狼藉,又看向苏幕和胭脂,见她死死护着苏幕,面色微微煞白,一时恨恼与苦毒交织,“胭脂,我苦寻你三年之久,你却和这畜生纠缠不休!”   胭脂充耳未闻,只搂紧苏幕看着顾云里面露希冀,颤着声哀求道:“不要杀他,求求你……”   顾云里闻言冲冠眦裂,面目越发狰狞,看着胭脂只觉不可理喻,愤愤不平间又带着匪夷所思,直喝问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和我说不要杀他?!   他往日那般害我,牢狱折磨于我,你都忘记了吗!   胭脂,你让我算了,你扪心自问可有半点道理?!”   苏幕闻言微微闭上眼,面露苦笑,极为苦涩,该来的还是要来。   这些时日,本就是他偷来的,其实早该知足了……   可他还是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才这么短短几十日光景,一下就没了,如过眼云烟根本抓不住。   这连连三道厉声喝问,叫胭脂无从回答,每一个问题她都站不住脚,每一个问题她都问心有愧。   可她有了私心,有了贪念,她舍不得苏幕,她都还没有和他拜堂成亲,都还没有给他生一个软嫩嫩的小苏幕。   胭脂越想执念越深,眼里都露出疯狂的意味。   她默默看了眼苏幕,他见她看来,眼里慢慢漫上水泽,苍白的面庞想要露出一个安抚的笑都无法。   胭脂慢慢冷静下来,良久,忽如蛊惑人心的恶鬼,声线轻缓如沾蛊毒,想方设法诱人沉沦,“云里,只要你放过他,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我可以帮你走仕途平步青云,可以让你在旬家一呼百应,甚至可以让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你知道的,我能帮你更上一层……”   林外的日头慢慢落下,林中越显阴冷,光线透过浓厚的绿叶朦朦胧胧,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四周低声哀吟苦痛,黑衣人站在一旁不明所以,不知该不该动手。   顾云里目光沉沉看着胭脂,想起往日她所为,自然深信不疑,心中也有些动摇起来,诚然,他在旬家并不如表面看着这般光鲜,虽有父亲扶持,可到底不能服众,又加之旁支兄弟太过出众,自小便积威已久,各有各的亲信,实在太过棘手。   三年时间如履薄冰,其中艰难非常人所能想象。   若是胭脂能帮他,这些问题自然都不是问题,可苏幕……   顾云里心中复杂,苦苦思索,一旁的黑衣人忽道:“旬家公子,不管你做何决定,这万两黄金可都是要给的,否则莫怪我们刀剑无眼!”   作者有话要说:  尤十一:“没了我,很辛苦吧,想我吗?”   苏幕:“……”   丹青手:“噗!”   胭脂:“= =”   顾云里:“呵呵。”   谢谢卖肾雷,么么哒~   丹青手:“我……我……来了……上一章说过什么其实我忘记了……   这样,我们来讨论一下剧情,我要带走两个人,你们猜猜带走谁?   另外,我发四,我明天一定八点!!!我就不信这个邪了!!!这样我把上面的摆设改一下,说不定改了我就能准时了!” 第156章   顾云里闻言忽如大梦初醒, 他竟然在权力和报仇之间犹豫不决,养父对他的养育之恩不过三年时间他便忘了,如此恩重如山, 他若为一己私欲放走苏幕,他如何对得起养父,又如何对得起自己!   这般倾尽所能报仇,万两黄金又是旬家所出, 若是这般空手而回,父亲又会如何看他?   胭脂看他神情如何还能不清楚,这一遭他必然是不愿意放过人, 她垂眼看向苏幕慢慢陷入了绝望。   顾云里看向苏幕神情越显仇视,极为坚定开口道:“和之前说好的一样,谁能取了苏幕的人头,我便把万两黄金双手奉上!”   仅剩的几个黑衣人闻言一拥而上, 齐齐挥剑袭来。   胭脂连忙起身一剑挡开, 片刻间几人便缠斗在一起, 胭脂许久不曾用剑, 难免力不从心,对付这些刀口舔血的杀手越显吃力。   她不敢离开苏幕半步,生怕一不留神便漏掉了一个, 可缠斗之间又怎允许她在方寸之地徘徊, 一步不动,根本就是自取灭亡,几番都是命悬一线。   苏幕见状忙要起身, 却又动弹不得,心里越发气急,身受重伤一时没缓过劲来,一下晕了过去。   顾云里见状眉头皱起,扬声提醒道:“我只要苏幕性命,旁的生擒便是。”   这般黑衣人如何还拿捏得了胭脂,若是当场取她性命自然是好办的,可现在不能伤及人,却是是不行的,这娘们太是滑不溜手,出招又极为阴狠毒辣,瞧着面嫩,骨子里可毒得很。   胭脂闻言出招越发歹毒迅速,若被伤到皆是重伤,黑衣人越加小心,几人僵持不下。   顾云里见他们这般,又见苏幕昏迷不醒,不由目露凶光,俯身拾起一把剑,疾步往苏幕那处走去。   文人重墨,平日里连鸡都不曾杀过,更何况是拿剑杀人,即便如今是仇人在眼前,他也不知该如何下手。   顾云里犹豫片刻,脑子想起他往日所为,心中怒意上头,猛地提剑帮他身上刺了一剑。   苏幕毫无血色的面庞越发苍白透明,眉头无意识折起,气息渐轻若游丝。   胭脂注意力皆在黑衣人身上,一个都不曾漏掉,却忽略了顾云里,余光瞥见那般场景,顿时肝胆俱裂,惊慌失措至极。   又见苏幕面色苍白,嘴角染血,一点动静都没有,仿佛死了一般,这叫她如何受得住!   胭脂脑子“轰”得一声,瞬间空白一片,她不由撕心裂肺尖叫出声,双目赤红,手下乱砍乱挥,根本毫无章法,黑衣人被她逼得连连后退,又见苏幕已死,万两黄金已然到手,便纷纷四下避开这个疯子。   顾云里听见动静,忙提剑再刺,胭脂已悄无声息如鬼魅一般站在他身后,见他这般动作更加瞠目欲裂,彻底失去了理智,提起剑便毫不犹豫地刺向了他的胸口。   顾云里只觉心口一凉,低头一看,只见一把剑刺穿了自己的胸膛,沿着自己的胸口如同破了一个洞,慢慢开始淌血,接着便往外喷涌而出。   手中的剑“咣当”一声落在地上,他忍不住慢慢转头看向身后,黛色衣裳沾染了点点鲜血,如冬日红梅一般朵朵绽放,青涩的脸庞上也沾了血迹,越发皮肤皙白,透着一种诡异的美感,此时正带着刻骨的恨意看着他。   这个人他梦到很多次,每一回都对他笑逐颜开,可这一次却为了一个畜生要杀自己……   这实在太过荒谬,这世间的黑白颠倒,让他觉得现下才是梦,可怕的噩梦!   胭脂一剑刺出才反应过来,她杀了人……   她杀了三世以来一直护佑的人,杀了尊她为师的徒弟。   顾云里眼里的受伤和不可置信深深刺到了她的心。   胭脂不敢去看他,颤抖着手松开了剑柄,不由自主后挪几步,手足无措至极。   顾云里只觉心口撕裂般的疼痛,疼得他失去了所有的感觉,只看着胭脂害怕青涩的模样,忽觉难过遗憾,他们总是错过,永远都在错过……   他极为吃力抬起手想要触碰到她的脸颊,他想……要是能早点找到她就好了,这样也不至于让她喜欢上那样一个人。   胭脂看着他伸出的手怔然呆滞,仿佛失了魂魄一般,顾云里再也站不住脚,往她这处倒来。   胭脂忙扶着他慢慢滑坐在地,她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是看着顾云里,泪眼婆娑,喃喃自语道:“对不起,对不起……”   顾云里神志模糊一片,像是看着她又好像是透过她看向别处,只觉眼前如走马观花一般闪过许多他不曾见过的场景。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人,黛色衣裙,眉眼清澄,朝摔倒的他伸出细白的手,身上带着寻常女子不曾有的洒脱惬意,冲他微微笑道:“我瞧你天资极好,可愿做我的徒弟?”   那日头极盛,照在他身上温暖如初,她的声音很好听,如风拂清铃般叮叮当当,听着便觉心旷神怡,像是在做梦。   他那时还在想,这小娘子好生面皮厚,瞧着不过比他大几岁,竟要做他师父?   记忆如泉水般翻涌而来,一下淹没了他,突然他如回光返照一般,用尽全力扯住胭脂的衣袖,看着她颤着声音唤道:“师父?”   胭脂闻言心下大惊,僵在当场一动不动,说不出半句话来。   顾云里看着她眼里落出泪来,又不敢置信地低声唤了一句,“师父……”   胭脂猛地深吸一口气,只觉胸腔压抑沉闷,难受地透不上气来,整个人都在崩溃边缘,眼眶里的泪聚满豆大的泪珠纷纷掉落,忍不住抽咽起来。   顾云里只觉心口一下一下地巨疼像是催命,那剑穿心而过力道极准,出手的人根本就不想他活,而这个人却是他的师父……!   他越发用力握紧她的衣袖,带着极浓重的委屈和埋怨,夹杂着些许恨意,不甘道:“师父!”   胭脂听在耳里,越发崩溃哭喊起来,脑袋一寸寸抽疼,她听得懂他的意思……   她是他的师父,却亲手杀了他……   为了一己私欲,她颠倒是非曲直,她算什么师父!   她忙捂住顾云里的伤口,哭地泣不成声,嘴上不住说道:“言宗,师父对不起你……你等我,等我下了黄泉,便都还给你!”   苏幕听见胭脂的哭声一下惊醒,微微睁开眼睛,极为吃力地看向胭脂,见他抱着顾云里哭地歇斯底里,嘴上又说着那样的话,他便什么都看不见了,连身上的疼都麻木得没了知觉。   他眼睫轻颤,心口闷疼至极,满心盛满嫉妒苦毒,还没撑多久又慢慢失去了意识。   林中清风拂叶,如清铃作响,似轻声咛喃,又缓又静,林间窸窸窣窣的虫鸣时远时近,一片翠绿的叶儿在半空中打着旋儿缓缓落下。   顾云里的手慢慢松开了胭脂衣袖,无力地垂落下来,呼吸一下下急促起来,片刻后便断了气,在胭脂怀里慢慢闭上了眼。   胭脂抱着顾云里目光呆滞,她终究还是走上了这条不归路,违背自己的本心,做了她所厌恶不耻的事。   黑衣人相视一眼便自顾自退散而去,这与他们无关,旬家长子死了便死了,他们后头只管问旬家要钱便是。   黑衣人才刚刚退出林子之外,便见林子外头站着一个身着灰色衣袍的人,看着他们眼神古怪阴森,轻易便能让人感觉到危险。   还在观望之中,便忽闻身旁一阵肉体爆炸的声音,只见他们其中一人爆体而亡,其余面露惊恐之时,还未反应过来便纷纷接着爆体而亡,一时间,林子外头血雾翻腾,仿佛下起了红色的血雨。   那日苏幕伤得极重,胭脂背着他与码头的管事汇合,那管事当即便寻了地方盘下一间宅院,忙通知了在外头奔波的苏寿苏安。   那大胡子听闻后将方外子找了来,累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只是现下人一直都没醒,胭脂一直守在他身边,不敢离开半步,每日盼着他醒来,她杀了东海龙王的掌上龙子,才抢来了这些日子,如何舍得离开他。   等到这一世结束,下地府后龙王自然不会放过她,必是投泯灭道的下场,他们往后便再也没可能相见了。   不过,她已然心满意足,好歹抢了一世回来不是吗?   她现下唯一担心得便是旬家那处,旬家的长子才找回来没几年就死了,旬家又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可奇怪得是顾云里死后,旬家却一点动静也没有,那群黑衣人也消失地无影无踪,再也不曾出现过。   过了大半月,胭脂才听到大胡子那头传来的消息。   那日除了她和苏幕,所有的人都死了,像是被一下灭口一般,一个活口都没有,旬家苦查到如今也没摸出半点蛛丝马迹。   胭脂闻言心中虽有疑惑,但到底没多大反应,这些都与她无关,她只要守在苏幕旁边,等着他安然醒来便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你能不能换一种颜色?都看腻了,这样的身份,每天只穿一种颜色的衣服合适吗?”   灰衣人:“…………………………………………”   谢谢卖肾雷,么么哒~ 第157章   胭脂坐在苏幕床榻边上默然无语地看了他许久, 到时间要换药她才站起身,只觉脑袋一阵发晕,强行摇了摇头才勉力站住脚, 她以为只是自己太累了便没多在意。   可才走到屋外便又是一晕,她扶着门站了许久才缓过劲来,正觉得身子不对劲的时候,屋里便有了锦被翻动的细微动静。   她忙转身进屋, 果然见苏幕已然转醒,神情还有些迷茫,见她进来才慢慢清醒过来, 睁着眼睛看着她一眼不错。   胭脂见他这般看着自己,上前坐到他床榻边上,握住他的手,“你醒啦?”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然哑了, 连唇瓣都干得发裂。   苏幕微微反手握上她的手, 静静看了她许久, 才慢慢撑着身子, 想要坐起。   胭脂忙起身帮他将后头的枕头放好,让他好好靠着,才又重新坐下来。   二人握着手, 相顾无言许久, 胭脂是没有心思说旁的话,苏幕是不愿意说旁的话。   顾云里……终究成了两人永远都解不开的结。   胭脂呆坐片刻便准备起身去拿药,苏幕突然拉住她, 黑漆漆的眼眸湿漉漉的,像一只即将要被丢弃的小犬儿,也不看她,只低哑着声音轻轻道:“你要去哪儿?”   胭脂闻言微微怔忪,片刻后整理好情绪,小脸露出一个苍白到透明的笑容,只沙哑着声音道:“我去给你拿药,你身上的伤要按时换。”   她是真的不知道她如今的模样,有多心如死灰,像是失了最重要的东西一般,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个空壳,眼里的光彩也没了,如同行将就木的将死之人。   苏幕看在眼里拉住她衣裳的手忍不住用力收紧,可却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松开手,看着她转身出了屋,转眼又想起那个刺人眼的画面,苍白的面庞越显落寞。   胭脂拿了药一路往回走,只觉自己越来越不对劲,不仅脑袋晕晕沉沉,连走路都有些打晃起来,站了许久终是没能提起劲。   想着苏幕也醒了,悬着的心也跟着落了下来,便将手中的药交给了孙婆子,自己去客房歇一歇。   苏幕靠在床榻上等了许久,见门口有了动静,忙抬眼往外间看去,见孙婆子拿着药进来,眉眼微微弯起的弧度慢慢落了下去,微微垂下眼睫,苍白到毫无血色的面皮越显脆弱,满心失望,却又固执地不去问。   孙婆子见状如何还能不晓得,只得开口解释道:“公子爷,少奶奶这些时日一直守着你,都不曾睡过一个好觉,刚头实在有些累了便去歇一歇,晚些再来看你。”   可真是巧,早不累晚不累,偏偏等他醒后就累了。   苏幕闻言忍不住轻笑一声,他本就是个心思多的,这般如何叫他不多想,又想起她说的话,也不知顾云里究竟是死是活,默了许久忽开口吩咐道:“把苏寿找来,你去看着她。”   胭脂在屋里躺了大半日根本就没睡着,一闭上眼便都是顾云里死在她怀里的样子,满耳都是他叫她师父……   她甚至产生了幻觉,只听到他质问自己为何杀他,为何这般狠心残忍,为何这般不分青红皂白?!   她能怎么办,她不杀他,苏幕会死的,她受不了他再一次死在自己眼前,也舍不得……   可是顾云里……   胭脂虽然不曾后悔,可终究受不住这满心自责,只觉绝望悲凉至极,忍不住抽泣起来,死死咬着手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不敢哭得太过,怕苏幕看见了会担心,便强忍着眼泪,咬牙平缓了许久才发现天色都开始发暗,便起身下了榻,一打门便见孙婆子站在门口,像是站了许久。   胭脂见状一愣还未开口说话,孙婆子颇有些为难道:“少奶奶,您身子好些了吗?   要是好了便去看看公子爷罢,他到现在都没有喝药……”   胭脂闻言点了点头只觉忧心不已,忙往苏幕那头去,进了屋便见苏幕靠坐在床榻上,视线落在前方某一点,神情落寞。   见这处有动静,便抬眸看了过来,正巧对上了胭脂的眼,见是自己便又收回视线。   胭脂进到跟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见并没有发烫,低头见他情绪不太对,便低声问道:“怎么了?”   苏幕闻言微微别开头,避开了她的手,神情淡漠,不发一言。   胭脂的手放在半空僵持着,她心下委屈难言,慢慢收回手坐着默然不语。   苏幕微微抬眸看了她一眼,见她这般魂不守舍,终是忍不住别过眼,垂着眼睫眼神慢慢黯淡下来。   孙婆子从厨房端了药过来,胭脂忙伸手接过,对着苏幕轻声道:“咱们先把药喝了,要不然你的伤好不了。”见苏幕不理人,她默了一会儿,便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递到苏幕嘴边。   苏幕见她这般也不喝药,只淡淡道:“你还管我的伤能不能好……?”顾云里三个字堪堪,就要说出口,又生生咽了下去,终究是不敢提。   顾云里死了,在她心里自然狠狠刻下了印记,他再努力又怎么比得过死人。   胭脂端着手中的药只觉疲惫不堪,她不明白苏幕怎么了,只觉心里压抑的难受,默默看着他不知说什么好。   这在旁人看来就是不耐烦,连应付都不愿意。   苏幕静静看了她许久,终是微微笑起,苍白的面庞带着苦笑,伸手拿过了她手中的药一口干掉,又递给了她,言辞客气疏离,“你去歇着罢,不劳烦你这般辛苦。”   胭脂闻言只端着碗,木讷讷的模样,看着他唇瓣微动,终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苏幕瞧着只觉眸光一闪,别开眼躺下转过身便不去看她了。   胭脂静坐了半响,看了他的背影许久,也不知该如何做,她现下根本没有心思去琢磨这些,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胭脂见他睡了便拿着碗站起身,却不防一阵天旋地转,手中的碗都没拿住“咣当”一声掉落在地摔成了几瓣,整个人一下栽倒在了苏幕身上。   苏幕心中一紧,连身上的疼都不曾感觉到,忙起身去抱胭脂,却不料起身太猛,牵制了内伤一时没缓过来突然晕了去。   孙婆子在一旁吓得五脏俱不附体,叫了两声都没反应,直吓得不敢动他们,忙跑到别院去请了方外子。   屋里窗子大敞丝丝阳光透进来,外头极清新的花香微微透进来,光线极亮,衬得屋子极为敞明,屋里飘着淡淡阳光洒在木头上的清香。   胭脂眼睫微微一颤,只觉眼皮千万斤重,费好大的劲,才极为艰难的睁开眼。   她看了眼床榻见自己正躺在苏幕身旁,微微侧头便见他正看着自己,一脸担忧,见她醒了忙低下头来轻声问道:“可有哪里不舒服?”   胭脂倒是觉得还好,便轻轻点了点头。   苏幕像是松了一口气,俯下身来抱住她,当时急需要安慰一般。   胭脂见状伸手轻轻回抱他,心里百种滋味纠缠,这抢来的幸福真是让她既欢喜又绝望。   可是事实没有胭脂想的这般简单,她那一次晕倒整整睡了三日之久……   她的命本就是因为顾云里才有的,她是为了帮他渡劫才存在的,如今渡劫之人不在,她又怎么可能苟活?   她的身子一日比一日虚弱,像是被掏空了一般,像是指间的流沙一点点在流逝。   她本以为只是没有休息好,可苏幕这般重的伤都能下床走路了,她却还是提不起力气,吹了风便会头疼,记忆力也在一点点衰退,偌大的太阳照在身上也还是冷,穿得再多也不见半点用。   苏幕每日都让方外子来替她把脉,也没查什么毛病,皆道劳累过度,让她放宽心思,凡事不要放在心里,郁结心中不利于养病,旁的也没再多说。   可胭脂自己的身子自己知晓的,她便是把心放得再宽,也无济于事,这命数早就已经定了,再怎么强求也没有法子。   苏幕起先极为担忧,每日都守在她身旁看着,后头见她一直不曾好转,便也没了那个耐心守着她,开始筹谋他的生意,终日忙得不见踪影,她又终日嗜睡,二人自然更没有多少时间相处。   胭脂每次想要见他,不是在外头就是在应酬,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她,便是回来了也不过坐一下便又要忙,她知道他要东山再起,他想要回之前的钱势地位,可她撑不了多久了,为何不能等一等?   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了,真的没有了……   他们已经有好几月不曾好好相处,便是说话也不过匆匆几句,这少年夫妻如何经得住多日不亲昵,她往日听陈家婶子说过,这夫妻三月不见便能比陌生人还不如。   她和苏幕渐行渐远,终究连话也说不上一句,她觉得自己都快要记不清他的模样了。   说到底还是她妄想了,古话说得好多行不义必自毙,她用那样的手段抢来的幸福,终究不会是她的。   他们的感情在好又怎么样,十个月还没到就熬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卖肾雷,么么哒~   丹青手:“第三弃还未完成,进度还在98%…………窝们熬一熬,咬牙熬一熬熬熬熬熬o(╥﹏╥)o” 第158章   胭脂睡醒的时候屋里空空荡荡的, 苏幕这一趟去与波斯人谈生意时日极久,久到胭脂都以为她临死之前都可能见不到他一面的时候,他却回来了。   她听到前头小厮来传消息的时候, 也不等孙婆子来传达,便忙起身去屋外等她,苏幕打头进来一眼便瞧见了她,脚下微顿, 那神情说不出来的复杂,什么情绪都有,却唯独没有欢喜。   不咸不淡的模样和他们快要成亲的那段时相比, 简直是天差地别,胭脂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笑了,自然也有些想不起来他笑弯了眉眼的样子。   苏幕默站了一会儿便朝她这个方向走来,伸手拉过她的手微微笑道:“吃药了吗?”   那笑实在太过牵强, 仿佛应对她是一件极为疲惫的事, 胭脂一眼就能看出来, 她点了点头便忙别过眼去不敢再看, 生怕自己忽然落下泪来。   苏幕拉着她进了屋里抱着她坐在床榻上,和往常再也没多一句话,低落消沉, 胭脂知道他又在为生意烦苦, 她问过好多次,每次都是为了钱。   胭脂抬眸看了他一眼,只觉心不在焉得很, 显然,他人在自己身旁,心却是不在的。   胭脂安安静静坐了许久,终究受不了这般静默,自行开了话头,“生意谈妥了?”她如今没有旁的话可以跟他说,她以往试过可随意说什么,苏幕都惜字如金,对她说的话提不起半点兴趣。   只有说到钱,他才会有些多说几句,仿佛那是他活着唯一的目的。   她的声音太轻又极为虚弱,听着一点精神都没有,苏幕闻言眉心轻折,像是极为不喜,半饷才微微点头,轻轻“嗯。”一声。   胭脂见了只觉心中苦涩难言,现下他连这些都不愿意跟她提了,他们便更没有什么好说的。   可她还是想亲近他,连一刻都不想错过和他在一起的时光,时间过一天便少一天,她没有多少时间去委屈计较,想着便抱着他的脖子轻声求道:“苏幕,咱们好久没有在一块儿了,你能不能多留一会儿陪陪我?”   苏幕闻言身子微微有些一僵,片刻后才低头跟她委婉而又直接哄道:“胭脂,我现下没心思,等你好了再说好不好?”   胭脂心里一下敏锐起来,她虽然不是那个意思,可他这般抗拒显然是不对劲的。   她身子不好只有自己知晓,方外子那处并没有诊出什么,不过是说她身子虚,多补身子放宽心便没什么大碍,    苏幕终日忙于别的事,与他来说自己不过是嗜睡一些罢了,并不妨碍夫妻亲昵,可……他从来没有开口提过要行过那事,以他往日的做派是根本不可能的。   胭脂的心不由微微发沉起来,正想着苏寿便在外头跑来大唤苏幕,连声音中都带着喜气,“公子大喜。”   苏幕闻言略显低落的模样,明显有了变化,像是有了什么值得开心的事一般,对胭脂随意道:“我出去一趟,你好好休息,记得吃药。”说着便松开她起身快步往屋外去。   胭脂见他这般匆匆而去,默坐了片刻,便叫孙婆子备了马车后脚跟了上去,却不曾发现府外站着一个灰色衣袍的人,远远看着她。   孙婆子晓得她要跟着苏幕也没说什么,像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一遭,看着胭脂疲惫不堪的模样,她欲言又止许久,终究开口劝道:“少奶奶,一会你见着了人可千万要注意身子,别动大怒,得体大方些,公子爷见了自然会记得你的好。”   胭脂闻言眼睫微微一颤,像是没有听懂,看向孙婆子轻声问道:“什么意思?”   孙婆子只觉这真是个不长心的,这话都揭得这般明白了,她却还是听不懂,想了想也是没办法,这公子爷念着和少奶奶的感情,没将那个女子抬进门也就罢了,可这头一个孩子怎么能放在外面不明不白的,这不是步了公子爷自己的后尘吗?   他少时受过的苦,她都知道,如何能叫小公子也受这般折磨,自然是要帮着说通胭脂的。   她想着胭脂也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便开口直接道:“公子爷在外头买了间宅子养了外室,顾念着您的身子才没将人接进府,听说前阵子刚给爷生了个儿子,您这头过去可得把孩子抱回来,放在您下头养,这年纪少养得熟了,长大以后便会记着你是他的娘亲,自然会孝顺您。”   胭脂闻言只觉可笑得紧,她连半个字都不会相信!   这般荒谬的事,怎么可能发生在她和苏幕身上,他们相识三世了,她太清楚他的为人处世了,他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绝不耐烦藏着一个,骗着一个。   她心里清楚明白,可又想起他这些日子种种反常,根本做不到无动于衷。   马车渐行渐远驶进了一片郁郁葱葱林子,停在了林中隐蔽之处,胭脂轻轻撩开车帘便一座极雅致的宅院坐落在林中,苏幕的马车就停在院子外头。   胭脂坐在马车里等了许久,便看见,苏暮手中抱着一个极小的婴儿,一路走一路看着,眼里满是希冀和期待。   一旁跟着一个极美的女子,昔日的少女已显美貌少妇的韵味,蕴藏眉眼之中的温柔,叫人一眼便记在心头。   那少妇看着苏幕和他手中的孩子,带着极眷恋的笑容似在和苏幕说些什么。   苏幕闻言一笑,又低头看着手中的孩子极为专注。   胭脂许久不曾见过他这样笑,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好看的刺人眼。   顾梦里还是一如既往花颜月貌,甚至比往日更添三分味道,胭脂看了看自己的手,枯黄干燥,面皮自然也好不到那里去。   胭脂知道她不好看了,她病了这么久,早已面容憔悴,连身上的肉都没有多少,抱着她就跟抱着骨头一般硌得慌,他以往与她那般亲昵,现下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   一对璧人加一个襁褓之中的孩子,这场面实在太过羡煞旁人,她不由自主捏着手中的布帘,指节用力地泛了白。   她看了许久才慢慢放下帘子,靠在马车壁上一句话也不说,眼里一片灰寂,本就虚弱至极,这般一看更像是一脚踏进了棺材里。   孙婆子见状才觉胭脂可怜,不禁轻声唤道:“少奶奶……”   这一句少奶奶仿佛叫醒了胭脂,她不由轻笑出声,不可能的,她不信,苏幕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即便是命薄里明明白白写着的,她也不会信。   许久,马车外忽响起顾梦里的声音,“胭脂。”   孙婆子闻言一怔,忙掀开帘子看出去,只见顾梦里一人站在马车外头,自家公子爷早已不见了踪影。   胭脂慢慢抬眼看向她,顾梦里面上带着已为人母的温柔可亲,柔声道:“咱们许久不见了,不和我说说话吗?”   见胭脂默不作声便微微笑起,如同故友叙旧一般,“不去看看云里吗,他的墓就在这林中。”   胭脂闻言才算有了反应,她面上虽还平静,但微闪的眸光暴露了她的不安和心虚。   犹豫片刻终是慢慢下了马车,极为吃力地跟着顾梦里一步一步往林子中走去,孙婆子在后头远远跟着,免得出了什么乱子。   没走多久便看见了一座坟墓,圆形半人高的石墙环绕一圈。   顾梦里站定在坟墓前,伸手轻抚墓碑,神情迷离,似在回忆什么,“我从小和他一块长大,从未想过他会这般早就离去……”   胭脂看着墓碑的字,手都微微颤抖起来,整个人僵硬得不行,只觉满心的罪恶感排山倒海般压来,压抑的透不过气来,睁眼闭眼都是黑暗……绝望。   顾梦里微微停塞,片刻后又轻轻道:“他很喜欢你,做梦都叫你的名字……   可他没想到自己喜欢的人会亲手杀了他……”   胭脂呼吸一窒,瞳孔不禁猛地收缩,站这不敢乱动。   顾梦里慢慢走到她面前,看着她极轻极缓道:“胭脂,我以为你是好的,可……我看走了眼。   你比苏幕还要可怕,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龌龊不堪,你们两个就活该配成一对,遭人耻笑唾骂。”   胭脂呼吸渐乱,脑袋晕晕沉沉,连呼吸都不顺畅,又听她阴阳怪气道:“我不会要你的命,我就是你活得生不如死,你和苏幕很久没亲近了罢,那是因为他都在我这耗费力气,自然没有兴趣再去碰你这样的病痨鬼。   我现下给他生了孩子,就是要在你们之间埋下一根刺,要你一辈子都笑不出来!”   胭脂心口极尖锐地一疼,一下撑不住后退一步,满眼的不相信。   顾梦里满目不屑轻轻道:“其实我们早就有过了,我们两个一同在苏府的时候,他就来找过我,若不是为了云里我根本不可能那般委曲求全……”说着,她眼里闪过几丝疯狂恨意,话头微转,又看着胭脂微微笑起,轻声道:“不过他的床笫之间的本事确实不错,实在叫人惦记……”   胭脂再也听不下去,转身连方向都没有找准便落荒而逃着离开,远处的孙婆子见状忙跟了上去。   顾梦里看着她跌跌撞撞离远,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灰色衣袍的人,她不惊不惧,一扫刚头温良和善的面容,阴沉着脸问道:“这样确定可以?”   那人嘴角微微弯起,粗粝的声音在坟墓四周响起,“只要你按我说得做,他们两个自然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卖肾雷,么么哒~   丹青手:“忍一忍,咬一咬牙就过去了啦,小精灵们加油,握拳,迈过这道坎,我们就去吃小甜饼饼饼饼饼!   ~\(≧▽≦)/~ ” 第159章   天边响起一道惊雷, 乌云盖顶将要落下倾盆大雨。   胭脂一路漫漫无目的跑着,心口疼得快要窒息而死,却一刻也不想停下来, 她要逃离故梦里说的话,她要回去问问苏幕,她要听他说!   她不会相信的,她不信命薄也不信顾梦里说的。   高耸入云的苍天大树衬得胭脂如同蝼蚁一般大小, 跌跌撞撞终是被脚下横倒的枯木绊倒在地。   树林上头滚滚惊雷传进耳里只觉刺痛,四周茫茫一片树林茂盛,根本分辨不清方向。   孙婆子好不容易追上胭脂, 再见她像个孩子一般迷茫,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模样离疯也差不离了,她忙上前扶她, 忧心忡忡唤道:“少奶奶……”   胭脂倒在地上连起身都不容易, 直抓着孙婆子的手, 整个人仿佛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声音薄弱在偌大的雷声中若远若近,隐隐带着固执,“带我回去。”   马车还未到府外, 天上就落下了倾盆大雨, 待到了府外,孙婆子忙下去,接过仆从递来的伞, 撑在胭脂头顶扶着她下了马车。   胭脂本就受不得风,现下这般大的雨,即便她没有淋到,也冷得直打哆嗦,两排细白牙不停上下打颤。   进了屋里便有些撑不住昏昏欲睡,要找苏幕却听下人说他又出去找她了。   胭脂只觉疲惫不堪,生怕自己又睡着了,忙咬了咬舌头,待咬出了血才微微有些清醒过来。   她坐在门旁看着外头的雨,静静等着苏幕。   这回没过多久苏暮便回来了,从雨夜中慢慢走来,浑身被雨湿透,看着她的眼神仿佛极为厌恶和麻烦,甚至带着怨恨。   顾梦里那根刺埋得太深了,她是不相信,可终究忍不住在心中想,他这样看自己是不是因为她去了,才造成他和顾梦里吵了起来。   苏幕几步从雨中走到檐下,面上的情绪已经收敛了许多,又露出了那种牵强的笑容,慢慢蹲下身子,看着她极为诚恳道:“我把顾云里的孩子抱过来了,顾梦里说养不起那个孩子,便抱过来让我们养……”他话语间微微有些顿塞,像是在斟酌语句,片刻后又道:“是个儿子,很小,很像……顾云里。”   胭脂看了他许久,眉眼微微弯了起来,她就知道她不会看错人,她的苏幕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   顾梦里真的是太荒谬了,这样的谎话也说得出口。   苏幕见她这般笑眉眼也慢慢舒展开来,微微笑了起来。   说话间,磅礴的雨声中传来声声婴儿啼哭,极轻极脆。   奶娘抱着手上小小一团布从廊下走来,走进到跟前便将襁褓中的婴儿小心翼翼放到胭脂的怀里。   真的好小,只有那么一点点大,胭脂抱在怀里都觉得软绵绵的,生怕力气大了就把他给捏坏了一般。   他好像连哭都没有力气,到了胭脂怀里便无力再哭了,她低下头来细细看着婴儿。   看着看着眼底的笑便慢慢消了下去,这眉眼她太过熟悉了,跟眼前这个人太像了。   苏幕盯着孩子看了许久,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婴儿软嫩的小脸颊,低声问道:“是不是很像?”   胭脂抬眸看向苏慕,好看的眉眼,皙白的面容像水墨画一般晕染开来,晶莹剔透的雨水在顺着眉眼滑落下来,衬得容色越加迷惑人心。   她忍不住轻笑出声,她是病了,可不是瞎了,他如今却把她当成瞎子一般哄骗,这岂不是一件好笑的事?   胭脂嘴唇微抿,眼里水泽初现,连话都说不出来,她连发火都提不起劲,甚至连看他都没有气力。   她看了苏慕许久,终是轻轻开口,话中似有别的意味,“苏幕,我累了……”   奶娘闻言忙将胭脂手中的婴儿抱起,胭脂下一刻便扶着门起身进了屋,根本不理会苏幕伸出来扶她的手,便进屋关上了门。   刚一关上门,连串的泪水便从胭脂绝望至极的脸庞落下,她忙转身用身子抵着门。   像被掏空了一般慢慢滑坐在地上,发抖的手捂住了脸,却不敢哭出声来,只能闷着哭,她不想叫他听见,怕失了体面。   不过片刻功夫门外便没了声响,人一下子走了个干净,只余外头惊雷阵阵,磅礴雨声入耳。   胭脂终是忍不住埋头哭出了声,外头的大雨将哭声全掩盖了过去。   她越发歇斯底里,只觉胸口一阵阵抽疼,她死死按着胸口只觉喘不上气。   忽然鼻尖一股温热的液体流下,一滴鲜红的血落在黛色裙摆上,如花绽开,一滴接着一滴,接连不断越滴越多。   胭脂忙伸手捂住自己的鼻子,血却越流越多,一下溢满了手掌。   她越擦越多,忽微微一顿意识到了什么,慢慢停了下来将手放在眼前,看着满手掌的鲜血,苦笑之间眼里的泪又滴滴落下。   命薄里明明白白写着顾氏梦里产子,苏幕发妻郁结心中,终日气苦,病重缠身而故去……   胭脂记得很清楚,因为她很喜欢贺璞,觉得她可怜便多留心了些,她恰好死在梨花初盛,死在最美好的年纪。   胭脂便记住了那个时间,而现下已是二月,离这个时间没有几日了。   胭脂一时只觉头昏脑胀,病入膏肓的感觉一下下袭来。   原来如此,她逆天改命帮苏幕避过了一遭祸,却不料自己早已成了这戏中之人……   人果然是不能作恶的,她这般用心邪恶违背本心却得了这么一个结果,这叫她如何能不气苦?   那一日过后,胭脂便越发嗜睡,每日里醒过来的时间加起来连一个时辰都凑不齐。   方外子给她开了许多药,醒来便要喝药,整个人都跟浸在药里一般。   离那个时间越来越近,胭脂连饭都吃不了多少,整个人一下消瘦下来,原本极为合身的衣裳穿起来特别显大,腰身里空荡荡的都能再钻进一个人去。   孙婆子看在眼里越觉心疼,自家公子爷终日不见人影,整个人就跟钻进了钱眼里一样,开口闭口都是黄白之物,仿佛魔怔了一般。   这好歹也是结发夫妻,官衙那头也是落了名的,这般病重也不来看一眼,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胭脂看着嘴叨叨的孙婆子,轻轻摇着摇篮中安心睡着的婴儿,满心的苦毒无法言说,她还是不甘心地开口问道:“他像苏幕吗?”   孙婆子闻言面露慈祥,像是看着自己的重孙子一般,不由想起往昔,便絮叨道:“这活脱脱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咱们公子爷小时候也是这个模样,安安静静地不像话,跟个小玉人似的,你瞧瞧这鼻子,瞧瞧这眉眼,和我们家公子爷……”   孙婆子话还未说完,便听胭脂一声嗤笑,她抬眼看去,便见胭脂眉眼染尽悲戚绝望,苍白到透明的小脸只余恶心和荒凉,像是身处地狱,万劫不复。   时日渐进,后头的两日里,胭脂连吃饭都已经是一场酷刑,她不愿再吃饭,那些药喝进去便当场吐了出来。   方外子终于看出了不对,诊脉时忍不住摇了摇头,没再继续给她开药。   这一日天色极好,这宅子后头连着大片的梨花林,外头的梨花开了千树万树。   胭脂仿佛一下回光返照,一点也不嗜睡了,气色瞧起来也比往日好看许多,她便想出去晒晒太阳,看看梨花。   孙婆子见她身子好转了,给她穿戴齐整后,便扶着她出了屋,摆了张椅子让她在梨花树下躺着晒太阳。   胭脂躺在阳光下极为惬意,她伸出手感受着阳光的温度,指尖在阳光的照射下微微透明,显出嫩嫩的粉色。   白色的梨花片片飘落,在半空中打着旋儿落在胭脂色的裙摆上,又慢慢顺着裙摆滚落下来。   一朵梨花落在胭脂手上,她伸手拿过放在嘴里轻轻抿了一抿,苦的,涩涩的……   远处的梨花林间慢慢走来一个人,茶白衣袍,眉眼如画,梨花零星飘落落在他的发间衣上,一步步走近,站定在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的阳光。   胭脂抬眼看着他,他逆着光根本看不清他的神情。   她心口闷疼,不开心道:“你挡住我的光了……”   她的声音轻地若有似无,若不细听根本听不见。   苏幕抚着椅子的把手慢慢蹲下身子,一眼不错地看着她,不发一言。   胭脂见他这般看着自己,便也看着他,见他眼底布满血丝,眼睛都熬红了一样,衣袍也有些乱。   模样极为疲惫却还是这般好看,跟玉人一样,屋里还有一个小玉人,她见他的时间不多,便会不由自主地看着那个小玉人,像个傻子一样。   她微微苦笑起,闭上眼不再去看他。   苏幕伸手抚上她的手,沙哑开口道:“风大了,你身子受不住,我送你回屋罢。”   胭脂闻言有些不乐意,想了想便觉得算了,他来的这般巧不是吗?   三世了,特地回来送她走,就不计较最后少晒的阳光了。   苏幕见她不说话,便将她轻轻打横抱起往屋里去,一路过着梨花林,林间忽荡起一阵风,梨花如雨般落下,散落在他们身上,不一会儿胭脂怀里就兜了一层梨花瓣。   胭脂靠在苏幕的肩头看着纷纷落下的梨花,微启唇瓣轻声问道:“梨花是不是都在离别的时候开?”   苏幕闻言停下脚步,慢慢看向她,许久才轻轻问道:“胭脂,你能不能等一等我?”   胭脂意识已经开始恍惚,闻言还是强行打起精神,睁开眼看了他许久,极为认真笑道:“还是不要了,我不想黄泉路上还跟你这样的人一道走,黑漆漆的都没有光,太难走了……”   胭脂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轻,像是在轻声嘟囔闹别扭,意识慢慢模糊起来。   远处漏壶,一滴水轻轻落下,正好巳时。   胭脂缓缓合上眼慢慢断了呼吸,挽着苏幕肩膀的手也无力地垂下,躺在苏慕怀里像是睡着了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注,漏壶也叫漏刻,古代利用滴水多少来计量时间的一种仪器。   丹青手:“二更来了,你们是不是睡了,都给我起来看看我的黑眼圈,情人节竟然要双更,这样犯法的,这是虐待单身鳖!明天让鳖休息一天,给鳖放放假~” 第160章 苏幕番外   苏幕起身将衣袍穿好, 抬眼便看见胭脂整个儿埋在被窝里睁着圆溜溜的小眼儿,一眼不错地看着自己。   见自己看过去,便微微弯了弯眼, 从被子里伸出纤细的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摆,小眼儿忽闪忽闪地道:“不要我给你暖被窝吗?”   苏幕闻言微怔,看着她期待的小模样,这么暖暖软软的抱在怀里是挺舒服的, 心下微动险些就要开口答应了,可一想到自己从来都是一个人睡的,突然加了个人睡在一边必然不习惯, 便开口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   胭脂听后手一下松开了他,将脑袋埋进了被窝里,缩成了一小团。   苏幕微微一挑眉,这还闹起脾气来了, 他是不耐烦哄人的, 这个戏子也只是看着顺眼罢了, 至多明日叫苏安去买些女儿家喜欢的东西送给她便做了事了, 当下便也不再管她,径直往自己屋里去。   苏幕睡到三更,便听手指门板轻轻抓划的声响, 传来极小声的呜咽:“苏幕, 我怕黑~”   苏幕闻言都不想搭理她,上回黑灯瞎火在庄里徒手抓青蛙,现下跑来跟他说怕黑, 说谎不打草稿。   他权当没听见,转过身自顾自地睡。   外头又轻轻叫了一声,“苏幕?”   苏幕没理,外头过了很久都没有动静,片刻后便听门板轻轻被推开的细微声,她站在门外许久才磨磨蹭蹭摸了过来,对着他轻声唤道:“苏幕~”   那声音极轻,显然没打算真的叫醒他。   苏幕便装睡看她究竟要做什么?   过了片刻,他身上的被子被小心翼翼地掀开,钻进来的一个香香软软的人。   她钻进来许久都没动作,他都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一只小手偷偷摸摸伸过来,轻轻环上他的腰,小心翼翼地将额头贴着他的背睡。   苏幕鬼使神差地没动,她在外头站得久来,身子都有些冰凉,想了想便也算了。   等到天色透亮,缩卷在他身旁睡着的人便又回到自己屋里睡了。   他起身在院子里走了几圈她却还没起来,便有些不耐烦道:“怎么还没醒?”   苏寿闻言可稀奇坏了,反正自家公子一大早起来,便是为了等那小戏子?   他琢磨一下,便道:“怕是不知公子在等,小的现下让丫头去叫一叫。”   苏幕微微皱眉道:“谁说我在等她了?”   苏寿:“……?”   苏幕正觉自己反常,准备要走时,便见远处客房里打开了门,里头的人伸着懒腰慢悠悠走出来,看见他眼睛就放了光一般,兴高采烈地蹦哒过来,贴在他身边欢喜道:“苏幕,想你~”   苏幕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看着她微微翘起的细软发丝,在阳光下格外柔软,嗯,好粘人。   ……   方外子替胭脂诊完脉终究忍不住摇了摇头,骗不了了……   这病本就是要心思平衡,心若是不放宽,便等于饮毒。   可现下这身子都垮干净了,再瞒着她也无济于事,她自己想来也有感觉了。   看了眼胭脂平静等死的模样,又想起那个快疯了的,终究叹了一声。   他没再开药站起身便往外头去,站在院外许久,终究对苏寿叹道:“救不了了,去找你们家公子回来罢,没多少时候了。”   苏寿闻言怔忪,方外子睨了一眼便径直往别院去,他见惯了生离死别,这不过是寻常之事,“快去罢,晚了就只能准备棺材了……”   苏寿听着忍不住抹了一把泪,忙跑了出去,快马加鞭才将这个消息传到了自家公子那处。   苏幕没过多久就回来了,方外子那时正在院子里晒药,转身便见他站在院口,面色苍白,比他身上的茶白衣袍还有白上几分,失魂落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方外子默不作声,手上一顿又开始摆药材,“别在我这耽搁时间了,小姑娘没几日活头哩……”   苏幕突然冲过来拉住他的胳膊,像是握住一把救命稻草,“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是不是这次的药很难取,我有办法的,不管多贵我都能想办法弄来!”   方外子手中的药材险些被他尽数弄到了地上,坦白道:“她心事太重了,根本就是把自己往死字上逼,自己不想活,旁人如何救得了?   你别说是三千两一钱的药材,便是三万黄金一钱的也救不了!”   言罢便不再多做纠缠,端着药材往屋里去准备收拾离开,人既然没得救了,他也该离开了。   却不防苏幕从后头拉住他的衣摆,反复咛喃道:“先生,我求求你救救她罢,求求你了。”   他回来的太急,脚下一个跄踉差点没站住脚,身后的苏寿苏安连忙上来扶住他。   方外子见他都有些魔怔了,嘴里反反复复就这么一句话,除了惋惜旁的也说不出什么,这世间事本就造化弄人,生死本就不由人,“早些回去罢,如今连饭都吃不下几口,也不过几日的事情,回去多陪陪人罢,将后事准备准备……”   本以为这话一出,他会冷静一些,却没想苏幕猛地拉住他的衣领,歇斯底里道:“你骗人!是你说可以救的,你说的药我都给你弄来了,你现在跟我说就不了,你算什么神医,见死不救!”   方外子直接扔了手中的药,没救回人心中也有气,“苏幕!这人皆有命数,我作为大夫若是能救便绝不会放弃一丝希望,可你那娘子身子已经彻底垮了,便是仙汤神药喝不下去也没有用!”   苏幕闻言身子一晃整个人跌倒在地,苏寿苏安二人合力都拉不住他,忍不住带着哭腔道:“公子爷,您保重身子啊……!”   苏幕拉着方外子的衣袍,极尽绝望嘶哑道:“救救她,求你了,我才找到她……”   方外子见他这般也只能摇头叹气,苏幕一时凄入肝脾,心口跟生生剜了出来一般又空又疼,终是没了力气,倒在地上泣不成声。   ……   那日扬州烟火初盛,是他第一次碰到那个戏子,他以为只是一个戏子,可结果却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或许黑暗本就向往光明,才会一切都那样不可收拾。   他在扬州是出了名的外室子,自小受得白眼,见过的人心可怖,表面一套背里一套,种种龌龊不堪,什么样的人都有,那些人什么事都会做,包括他的娘亲……   人都道慧极必伤,确实,那些心底的丑陋一眼就能看出来,又怎么可能相信这世上还有光?   那些人不是装的,就是演的,他是外家子的时候待他如丧家之犬,他是苏家公子时敬他是亲生父母……实在可笑至极。   他第一次见到她,就觉得很合心意,无论那一处都看得十分顺眼,可她明显不耻于自己。   他很不喜欢这样的眼神,她凭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难道她就表里如一不曾做过亏心之事?   这天下的乌鸦一般黑,不可能会有绝对干净的人。   他本想看看这个人里头会有怎么样龌龊不堪的念头,可这个胭脂太合自己的心意了,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是长相还是性子,都是一个很有趣的玩物。   他特地买了一间宅子想要将她圈养起来,可她不愿意,她想要唱戏。   他也无所谓,反正女人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耍过几次便也没什么意思,他本在女色上就没有多大的兴致,这个也不过是正好合他心意,图个新鲜罢了。   可他没想到事情越来越失去了控制,她像是一个没有看过黑暗的人,单纯的一件小事都能让她喜上心头,养养鸟儿晒晒太阳就心满意足了。   这般容易满足,让他越来越喜欢和她在一块儿,就像和光待在一起一样,那些灰暗龌龊再也抓不住他。   起先他还能克制一二,后头便越发不可收拾,每每一睁眼就想看到她,就想找她,到了后头,她甚至能左右自己的思想,一点点一寸寸地改变自己的原则。   他不再习惯一个人睡觉,不再习惯一个人吃饭,甚至遇到些新奇玩意儿都会想要给她带,就想在她面上多瞧到笑脸。   这如何是他能容忍的事,被一个玩物左右思想,他这个惯于掌控别人的人,却开始被自己所圈养的玩物而掌控。   便只能忍着不去找她,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越到最后越是想她,就像是蛊毒一般缠绕心中,越是这样沉迷其中,他便越是不喜,越有跟自己较劲。   六十日光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确实他唯一一次自觉失败,因为连他自己都知道,他一定会管不住自己去找她的。   他需要一个人转移注意力,顾梦里出现的时机正正好,这是个好看的人,一定有法子让他转移一些注意力。   可他这头还在苦熬,他的光却跟着别人跑了,他甚至想要掐死她。   可事到临头却根本下不了手,只能用顾云里来吓唬她,让她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可却将她吓病了,禁不住后悔心疼,不知该怎么做,终究只能把她关起来,他怕她受不了自己这样的灰暗,又逃了。   他悉心照料,终究没能让她忘记顾云里,她甚至开始迷惑自己,在他面前虚情假意,他受不了这样不公平。   凭什么她不喜欢自己,自己还要去喜欢她?   天下哪有这样做生意的?   他不再去看胭脂,用了原先的办法,可顾梦里根本入不了他的眼,竟也以为用美色就能迷惑自己,这实在让他恶心不已,他没管住性子一掌就将顾梦里打晕了去。   此后日子看遍花街柳巷,可根本没一个面目不叫他恶心的,就是靠近他三步之内都让他忍受不了。   他到底是天真了,他自来挑剔,十七年时间才出来这么一个胭脂堪堪合他的心意,怎么可能在短短时间又找到一个?   终究还是忍不住找了她,他既然认定了她便也无所谓,只要她能呆在自己身边就好,他可以不在乎所有的东西,哪怕知道她刻意害自己。   他知道她把账本交给了雪梨园的人,按照他往日的性子,他是宁可错杀一百也不会放过一个的。   可他有顾忌了,她不喜欢自己这样,他便收敛一些,这样她是不是就不会那样厌恶自己?   可惜他再怎么迁就努力也没有用,哪怕散尽家财也没用,她还是走了……   他找了整整三年,毫无指望,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找,他明明多得是选择,却偏偏要这一个。   可等他找到的时候,他才知道别说是三年,便是三十年,他也愿意这样一直找下去。   这世间于他从来没有温暖,这是他唯一抓住的机会。   可惜该来还是会来,他知道会有报应,可没有想到报应会来的这么快?   顾云里死了,她一病不起,这病太耗人了,他甚至不敢告诉她,怕她心思多了便乱想。   那些药太过昂贵,他到那时才知没有钱的可怕,他真的怕自己无能为力,只能一日日想方设法地捞钱。   方外子说她不能忧心太重,他什么都不敢说,便是嫉妒到死也不敢说,可他心中终究是有埋怨的,怨她为何不能顾及自己……   她有没有想过她要是没了,他该怎么办……   她一日比一日嗜睡,顾梦里却挺着肚子找上了门,那些话跟扎在心头一般,可他又不能否认。   “苏幕,云里是为了她死的,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他的。”   “她现在一定恨不得和他一起死,可如果他的血脉还在的话,那就不一样了……”   “我还年轻,云里既然为了她死,那这孩子便给她了养……   我最了解女人了,这个孩子如果是顾云里的,她一定会费尽心思将他养大的,这孩子便是她活下去的支柱。”   他信了,全部都相信,只要能让胭脂活下来,他什么都愿意做,哪怕是让他一辈子都活在顾云里的阴影下,他也心甘情愿。   顾云里的儿子真的很像他,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胭脂见了果然很欢喜,可她显然想起了顾云里,关上门再不想看他一眼。   是,罪魁祸首是他……   他怎么能要求她原谅,他甚至不敢出现在她面前,他不敢再站下去,他怕自己真的疯了一样去逼问她,她究竟要谁。   可再怎么样也没有用,连他的孩子也留不住她。   那日的梨花开得很好看,她问他,梨花是不是都在别离的开?   他没有回答,因为他根本不想跟她分离,他想和她一道走,这世道无情,从小到大就没人真正爱过他,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就是因为他的皮相,哪怕是他的娘亲也不过把他当成一个工具。   若是没了她,他也没有活下去的力气,可她不愿意,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她说黄泉路上不要和他一起走……   她……不要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卖肾雷,么么哒~ 第四卷 大结局 第161章 执念一朝起,岁岁年年成疯癫(一)   随风扬起的梨花, 悠悠扬扬飘零而下。   怀里的人像是睡得很深,苏幕看了许久,又轻轻叫了一声, “胭脂?”   胭脂双眼闭着,细长的眼睫微微垂下,身子轻得不像话,苏幕一手都能抱起她。   她一定是困了, 才会睡得这般深,连叫她都听不见。   苏幕神情恍惚,将脸颊贴了贴她的额头, 眼里的泪从眼角滑落,低落在她面上。   梨花林里的风渐渐大了,那花瓣如雨落下,片刻间, 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丫。   他忙抱着胭脂回屋去, 这么大的风她一定受不住的, 她身子太弱, 花瓣落下说不定都能砸疼了她。   苏幕才刚抱进屋里就遇到出来的孙婆子,“少奶奶又睡着了?”   苏幕闻言点了点头,又轻轻笑起, 那笑容太过苍白虚弱, 仿佛强撑着一口气一般。   孙婆子看了眼胭脂,手无力地垂直,面上一点生气都没有, 胸口没有起伏,不由微微皱起眉头。   苏幕将胭脂放在床榻上,便躺在她身旁将她抱在怀里,胭脂的身上还有一点体温,只这点体温很快就会消失了。   他抱着她时不时理理她的发丝,又轻声叫唤她,可惜没有一点回应。   苏幕发怔许久,终究落了泪下来,那低泣声叫人听在耳里都觉心头在滴血。   屋里忽然传来一声孩童低声喃喃,苏幕恍若未闻,孙婆子抱着孩子站在外间,“公子,您还有小少爷呢,千万要保重身子呀……”   苏幕紧紧抱着胭脂,沙哑着声音道:“让苏寿抱回去罢,往后没人管他了。”   孙婆子闻言忙道:“公子爷,这是您的孩子呀,您少时吃了这么多的亏,如何还能叫自己的孩子也吃这亏?”见苏幕没有动静,孙婆子忙抱着孩子往前走,将孩子递到苏幕眼前,“瞧瞧这孩子长得和您多像,连少奶奶都说像,她时常看着这个孩子想您,您舍得吗?”   苏幕闻言眼里慢慢有了焦距,他看向孩子,“像我?”   孙婆子见他有反应,忙抱着孩子点了点头。   苏幕看了孩子半响,忽想起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灰衣人,手都微微颤抖起来,“去问问院里的人,这个孩子究竟像谁?”   孙婆子一愣,不解道:“公子爷?”   苏幕神情都有些癫狂起来,突然厉声喝道:“去问!”   孙婆子抱着孩子问遍了府里所有的人,都说这个孩子像苏幕。   苏幕请了十来个画师将他们看到的孩子模样画出来,皆是自己的眉眼。   苏幕平平静静看着画上的孩子,确实像他,活脱脱一个缩小版的他。   顾云里的孩子像他,苏幕拿着那些纸轻轻道:“好像,真的太像我了……”言罢又突然笑了起,看上去就好像疯了一般。   众人纷纷后退,都不敢靠近他。   苏幕笑了许久又突然止了笑,拿着手中的纸平平静静地往屋里去,一进屋见床榻上没了胭脂,这可真是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苏幕瞳孔不住收缩,冲出屋外便拉着外面的奴仆歇斯底里道:“人呢,你把人弄哪里去了!”   “公子……奴才不知道啊……!”奴仆被他这般要吃人的模样吓得连脚都站不住,院里奴仆接四散开来,避之不及。   苏幕双目赤红,彻底疯了,几人合力拉着皆被打伤,那模样真跟要杀人似的,众人皆不敢再来,纷纷逃命而去。   苏安一时失声痛哭出来,自家公子从来形容整洁,举止端方,如今这般发丝披散,神志不清,模样可怜疯癫。   少奶奶又没了,偌大的府邸根本没人能做主,苏安束手无策只能先跟着众人躲避出去,赶出府去追刚头离开的方外子。   苏幕在院里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胭脂,面上神情越来越狰狞可怖。   突然,他看向屋里一动不动,里头慢慢走出来一个人,一身及地的灰色衣袍,偌大的帽檐,遮住了半边脸。   灰衣人看着他,将手中的木簪递到苏幕面前,“您亲手雕的木簪可还记得?”   苏幕看着木簪,一点反应也无,灰衣人但笑不语,“您可是跟了这木簪三世了……”   说话间,手中的木簪便化作一缕烟云,四下散开,片刻后又突然聚到一起,一下冲回苏幕体里,像是骨血归回,魂魄得聚。   悠悠远远的声音似从天际传来,交错层叠却又听的清清楚楚。   “吾此下凡尝恶人之劫,以渡恶人之心,若不能悟得道心所在,便永生入轮回,万劫不复。”   “阿容,此后一别,望善自珍重。”   “连最基本的正直良善都没有,你根本不配做我的弟子。”   “多行不义必自毙,公子若是不想自食恶果,还是多加收敛为好,免得……将来遭了业报。”   “阿侧,咱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那些声音如念咒一般传入耳里,一张张清晰的画面一下挤入苏幕本就失了清明的脑中。   周遭仙力大散,空气中气流波动极大,压抑地生不如死。   苏幕一时闭眼只觉头痛欲裂,嘴角微微溢出血来,面色苍白,额角汗湿。   灰衣人被压制地背脊微微汗湿,不住后退几步,强忍着伸出双手作揖,“本座恭迎帝仙历劫归来,不知您可曾尝遍恶人之心,悟得渡法高深?”说着,面上透着讽笑,“帝仙末过的人都能得偿福报,自有您的福泽庇佑,可惜了那小小阴物,不知帝仙历劫之意,白受千刀万剐之苦……   那一刀刀生受,还真以为替您去了大过,可叹帝仙一遭悟道,便没了她什么事,可真是可怜可惜。   您还修什么道,渡什么人啊?”   周遭仙力越发缠紧,如巨蟒缠绕死物,碾压地周遭扭曲变化。   灰衣人暗暗咬牙死死撑着,这九重天上高山仰止的仙上仙能否一朝入得堕仙门,魔道又能否再生臂助,全在今日这一遭。   不过几息之间,空气里的气流骤停,噬骨压力一下松开,仙力醇厚绵长,丝丝缕缕若春日轻风,无形无影却根深蒂固,不可动摇。   苏幕慢慢睁开眼,眼眸清澈不着半染寒意,亦无情无欲无所以求,心如止水清净寂灭,声若清乐蕴藉禅意,“姑嵩,你到魔界也没有半点长进,还在这蝇头小事上计较钻研。”   姑嵩最恨他这般高高在上视他如孩童玩闹的模样,不想这般费尽心思乱他道心,竟半点不为所动,便越发不甘,沙哑着声缓缓道:“那小阴物受了那么多年剐刑,那时可是哭着叫您呢,那一声声可真是天可怜见……   您可要听一听?”   眼前的人一如千万年前那样仙风道骨,不沾俗欲,不惹纤尘,“既回己身,往日种种皆不是我,他们非我,我所求之道亘古不变。”   胭脂下了地府,慢悠悠走过黄泉路,身后鬼差一叠声絮叨着,“你这一遭死得倒是干净,一点血腥都没见,白叫我打了三百余场,苦争去接你的名头,结果半点热闹也没瞧着……”   胭脂:“……”   “罢了,一会儿也是有大热闹瞧的,你在凡间把龙子给杀了,他到现下都没有醒,龙王每日在地府游来游去,就等着你呢,一会儿必得生撕活剥了去……”   胭脂平平淡淡“哦。”了一声。   鬼差见她半点不怕,不由飞到她面前,怒道:“还哦!你知不知道龙王嘴里有多少水,快把地府淹了,阎王爷和判官每天都在排河治水,忘川河里的都快漫出来了!”   说话间胭脂已经远远看见了忘川河,河里的水溢出来,里头那些玩意儿也跟着出来,一叠叠的鬼差正忙着把爬出来的往里头打。   半空中巨龙游来荡去,时不时电闪雷鸣磅礴大雨,连胭脂这头都淋湿了,场面颇为壮观热闹。   阎王爷站在忘川河畔愁眉苦脸,判官在下头劝道:“龙王爷,那阴物命数已至,不多时就到了,您先息息怒,喝口水歇一歇。”   判官说话间便被龙王呸了一身口水,连站在一旁的阎王爷也被波及。   阎王爷抬手抹了一把脸,看着龙王恨不得把这老匹夫弄成串串烤了吃,丫忒是能闹,没完没了!   正想着龙王已经“嗖”地一下往前飞去,不见踪影。   胭脂看着眼前的龙王,嘴一下张成了圆形,真的好大一只,这眼珠子跟灯笼似的,比她脑袋还大。   由于胭脂比较小只,龙王离得又近,这眼睛就不由自主对了起来,成了斗鸡眼。   胭脂便也没觉得可怕,反正到头来还是一个死字,倒不如临死前摸一摸从来没见过的龙头。   她想着便伸出手摸了摸龙王。   龙王:“???”   龙王:“……”   龙王看着放在自己鼻尖的小手,气得须都竖了起来。   阎王爷和判官不防胭脂这般作死,龙王这厢已经怒吼出声,整个地府硬生生震了一震,忘川河里的玩意儿跟锅里的菜似的被掂了掂锅,个个昏头转向,晕晕糊糊。   胭脂觉得自己耳朵彻底聋了,龙王又开口说话了,声如雷鸣,“我儿被你所害,昏迷不醒,余下几世无法历劫,我已上报九重天,如今便是等你投那泯灭道,还我儿一个公道!”   阎王爷闻言气得想去拔龙须,这龙王就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一事得了上头许可,许他掌上龙子养好伤再去历劫,那养伤便自然是个无限期,再加上龙王送点礼讨好些许,旁的又怎么可能会去管这事。   胭脂闻言默然不语,判官已然到了跟前,看着她终是叹道:“可有什么心愿未了?”   胭脂垂下眼想了许久也没想到什么,便轻轻摇了摇头。   判官默站了许久,直到龙王在一旁游来荡去哼哼哼,才开口道:“走罢,送你去泯灭道……”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卖肾雷,么么哒~ 第162章 执念一朝起,岁岁年年成疯癫(二)   阎王爷见状转身回了阎王殿, 虽说这是阴物本就注定的结局,可到末了,终还是看不下去那灰飞烟灭的可怜场面。   胭脂默不作声跟着, 泯灭道是一道漫无边际的鸿沟,站在边缘如站在山崖巅峰,底下深不见底如临深渊,其中数千万道煞气相互交错, 如显刀剑锋利鸣声。   胭脂静静看着泯灭道,毫无生气,像是死了半边魂。   龙王头次见这泯灭道, 探出头去看了看,判官没来得及阻止,龙王已经被削掉了一条龙须。   龙王:“嗷~!!!”   判官:“……”   众鬼差:“……”   胭脂:“???”   龙王疼得在泯灭道旁弹成了巨型跳蚤,那大龙尾拍打在地上发出剧烈的震动, 胭脂几人被他震得左摇右摆站不住脚, 好不容易安抚了下来, 已经折腾去了大半天。   胭脂看了看泯灭道, 又看了眼龙王,他显然还沉浸在须断了的忧伤之中,趴在一旁耷拉着眼不想说话。   胭脂便也干站着, 垂眼看着他断了大半截的须。   判官见状便上前提议道:“龙王爷, 您看今天您这须都断了,这般实在有些劳累了,您瞧要不要换一天?”   龙王一下瞪起眼, “你觉得本王很闲?”   “不敢不敢。”   龙王不由鼻孔出气,重重“哼”了一声,那气吹得胭脂差点飘起来,“速速投了泯灭道,你与吾儿恩怨一笔勾销!”   胭脂闻言慢慢往泯灭道的悬崖边上走去,深渊底层源源不断的煞气往上涌出,胭脂都还没走到边缘就感觉身上面上被刮得生疼,走了没几步又隐隐往后退。   龙王见状便用脑袋顶着胭脂往前走,“你这阴物好是磨蹭,闭上眼睛往里跳不就好了,怕得什么!”那近在咫尺的声音震得胭脂脑袋嗡嗡响,快到了悬崖边缘,便不由自主伸手抓住了龙王的角。   龙王见她要拖自己下水可是气癫了去,猛地腾起疯狂地甩头,想将胭脂甩到泯灭道里,可又怕自己被煞气伤及,便靠里头了些甩。   胭脂受不住他这般疯甩,吃不住力,整只阴物便掉落了下来,在一众惊呼声中直往泯灭道里滚。   突然远处一声龙吟,凌空飞来一只黑龙将胭脂圈了起来,看了眼还在半空中甩着头的龙王,无奈道:“父王,您这是在干甚么?”   龙王甩得一头晕,听见自己孩儿声响,忙落下地来靠近龙子热泪盈龙眼,大张着龙嘴,嚎道:“儿啊!你终于醒啦!”   胭脂只觉头上一桶水猛然浇下,她忙抬手用湿哒哒的衣袖擦了擦脸,抬眼一看才发现是龙王斗大的泪珠,眼瞧着就要再落下一滴来,胭脂忙用手遮着头,这么大一滴泪珠当头砸下,怕是会晕。   “孩儿只是累得睡了一会儿,父王不必担心。”龙子伸出了爪遮在胭脂头上,挡掉了那滴斗大的泪珠。   龙王见状重重“哼”了一声,“这阴物太是狡猾,磨蹭了大半日也没往下头跳。”   胭脂只觉憋屈不已,她明明只占了大半日的一点点时间,其余的可皆是耗在他的龙须上头了。   龙子低头看了眼胭脂,开口缓缓道:“父王,孩儿喜欢这只阴物,想要带回龙宫养着可以吗?”   龙王闻言可是不答应,“这怎么可以,她那般害你……”   “父王,孩儿真的想养……”   “养!养养养,取个笼子来,装起来带走!”   胭脂:“?”   判官“……”   众鬼差:“……”   龙宫在东海最深处,海里头虾兵蟹将极多,头一次见胭脂这样的阴物,便排着队从外头游过,斜着眼偷瞄打量。   胭脂被带回了龙宫还有些不明所以,只呆愣愣看着在身边游来游去的虾米,直到一只螃蟹夹着她的裙摆不放,吐着气泡说着她听不懂的话,她才反应过来。   龙子化成人形将螃蟹捡起来了往外一丢,又将几只呆在胭脂面前瞅得虾米拨开,“胭脂,你一般吃什么?”   胭脂:“???”   她看了龙子许久,终究觉得抬不起头,默了许久,才开口郑重道:“言宗,是我对不起你,我欠你一条命,往后你有什么事尽管开口,便是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   龙子看着胭脂这般严肃的长辈做派,也说不出自己要什么,这是他自来敬重的师父,可又是他喜欢的人,还是为了别人杀了自己的仇人,这几种感情交织在一起实在太过复杂,让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做。   他默然了许久,“你先好好休息,我还有事,下回再来看你。”说完便转身疾步离去,身旁的虾米们被他突然转身离去的漩涡卷进去,在水中转得晕晕乎乎,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胭脂看着龙子离去,心下愧疚滋味难言,瞥见一旁的虾米还在转,又忍不住伸手抓着玩,这龙宫太是稀奇,她这样的阴物,施了个咒便可以在水里住了。   龙宫比她想象还要美,海面上的阳光透过碧蓝的海水丝丝缕缕透进来,衬得周遭波光琉璃,时不时闪出五彩耀眼的光芒。   所有的一切都跟人间不一样,整个人都在水的包围中,轻轻一放松便能浮起,衣发沾水而不湿,却又能摸到水的触感。   还有一群群斜眼走路的虾兵蟹将走马灯似的排排游过。   胭脂在龙宫住了快六日,和里头只有灵识未修成人形的虾蟹鱼龟等熟了个遍,一抬眼便远远瞧见一个人的身影,身边还牵了一个五六岁的孩童。   胭脂微微一顿,忙追了过去,见她牵着孩子走进龙子的寝宫,里头的龙子一见到孩子,便笑着上前抱起孩子,“叫一声爹,便带你去海里抓海星。”   那孩童脆声道:“爹!”   龙子听后便朗声笑起,一旁的女子满面温柔轻笑着。   胭脂探身看去不由微微僵住,果真是顾梦里……   她在这里,岂不是说明她在凡间的肉身已死,那……苏幕呢?   龙子抱着孩子正要往宫里去,余光瞥见胭脂站在外头,他一下顿住,顾梦里顺着他的视线看来,脸上的笑慢慢淡了下来,消失得无影无踪。   胭脂见顾梦里看来,心口一刺,想起她说过的那些话,只觉生不如死,忙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   待走了很远胭脂才失魂落魄地停下来慢慢走着,一时忍不住心头绝望开始掉起金豆子来。   在东海哭是很明显,那一滴滴眼泪掉出来,与周遭的海水融不到一块儿,便成了一颗颗圆珠子四下滴落。   一只螃蟹推着蚌跟在后面,一颗颗挑着往张嘴的蚌里捡,有些成色不好它是不要的。   片刻功夫,龙子便追了上来,见胭脂哭了不由一愣,忙开口解释道:“胭脂,梦里在凡间是病故的,我……我不能放任她不管,我……”龙子也解释不出什么,事实确实如胭脂看见得那样,他把梦里和他们的孩子接来了宫里。   他当下也觉为难,委屈了这个不行,委屈了那个不好,便只能开口道:“你放心,往后你在龙宫的位置一定比梦里的高,我发誓会多给你几个孩子。”   胭脂只觉脑袋被敲打过几遍一般,她好像与他无法正常交流,这嘴里说的话都让她压不住蠢蠢欲动的手,半响才缓了下来,“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胭脂,以前的事情都注定了,我们之前错过了,现下就不要再错过了。   其实……这样也是公平的,毕竟你和他也……”龙子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这个人永远是他心头的一根刺。   和他三世都碰到一块儿,如今却连一点消息都探听不到,连地府都说没这个人,可这怎么可能?   哪有人不入地府就可轮回转世,便是仙也不能例外!   胭脂想到苏幕,就难受得说不出话,她强忍住不问他的半点消息,有些东西既然决定要断了,就不要再去纠缠不休,连问一句都不该问。   胭脂如此想,却不知自己面色比死人还要苍白许多,说得话都带出颤声儿,“言宗,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这一件事不行,你既然已经有了顾梦里,就不要再三心二意,不要像某些人一样……”   对,不要像苏幕一样表里不一,做那样恶心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龙王:“哼!”   丹青手:“哼哼!”   龙王:“哼哼哼!”   丹青手:“哼哼哼哼!”   无线循环ing   谢谢卖肾雷,么么哒~   明天这本书就要完结了,第一次写小说真的很感谢你们这样鼓励打气,要不然真的很难走下去,谢谢你们的陪伴,真的很感谢,明天完结发红包,记得来摁爪爪,不多希望你们不嫌弃。 第163章 执念一朝起,岁岁年年成疯癫(三)   胭脂那日与龙子说完心中所想, 他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没听进去,他偶尔会来找胭脂叙叙旧。   既没有开口要她做什么, 也没有让她离开东海半步的意思。   胭脂只能一日日地耗着,每日闲着又怕想起不该想的人,没事便在周遭逛逛,不到几日便已将她住地那处熟悉地清清楚楚。   胭脂这处的虾兵蟹将都极为熟悉胭脂, 因为东海从来不曾出现阴物这种稀有物种,是以受到的关注就多了。   每日都琢磨着胭脂吃得是什么,她这般物种又是怎么幻化出来的, 时不时便来问。   这些个虾虾鱼鱼的记忆都不是很好,尤其是那些色彩斑斓的鱼,长得是挺好看的,可它们只有七秒的记忆, 一日里总要问上千百遍胭脂的名字, 直让胭脂说得舌头打成蝴蝶结。   时间长了, 胭脂便也不搭理它们, 可不搭理罢,它们又围在一旁碎碎念,她想在海底晒晒太阳都不行。   它们实在太多了, 成群结队地一围上来便乌云盖日一般, 海底的阳光本就细弱,这般一挡哪还能晒什么太阳?   胭脂气极便会狠骂几句,可那又有什么用, 跟它们对骂只有七秒的时间,便是它们怒极而去,七秒过后又乌云盖日而来……   胭脂没什么法子,便也权作没看见照常躺在巨型海石上,看着上头游来荡去、嘀嘀咕咕的鱼儿。   海面上方钟鸣声沉沉而起,仙乐隐隐约约传来,胭脂上头的鱼儿一下皆往海上游去。   胭脂忙伸出手捞住一只,“你们去哪儿?”   “天涯海角的仙钟响了,仙界必有大喜,我们要去海面上瞧瞧热闹。”   话音刚落,透明鱼儿便溜走了,底下的海石突然动了,慢慢伸出巨爪往前爬。   胭脂一下从巨石上面落了下来,转身一看才发现那像山一样高大的巨石是一只龟,只是他身上布满海草,将他的形状遮得严严实实,显然是沉睡了许久。   胭脂不由往后腾游了几步,面带惊奇道:“你这也是要去海面上瞧热闹?”   那龟都没正眼看胭脂,“东海又能瞧得到什么热闹,最多看看上头彩鸟纷飞起舞,我不过是看那仙钟千万年间鸣了一次,心头欢喜罢了。”   他说着伸展了一下巨爪,感叹道:“上一会儿仙钟长鸣七七四十九日,还是帝仙初生,众仙归位,贺临仙上,我那时不过也只有巴掌大小,如今年岁太久,都有些忘了钟鸣之声是怎样的悦耳。”   胭脂不由低头瞄了眼自己的手掌,这龟是吃了什么长大的,太是大只了!   但这话是不好问的,毕竟是人家龟的隐私,便随口接道:“帝仙初生好是气派,我记得我出来的时候,正逢百鬼夜行,可是凄凄惨惨咧……”   那龟闻言看了眼胭脂,不由嗤之以鼻道:“这帝仙亘古以来也不过堪堪出了两个,一个早在千千万万年前就寂灭了,还有一个便是如今的叶容帝仙,仙法高深不可测度,严苛制己,最重清规戒律,言行举止皆为仙界之尺,你等蝼蚁尘埃之物如何能与之相比?”   他说着便慢慢腾了起来,往海面上游去,龟身带起的巨大漩涡,卷得胭脂不由自主地转了好多个圈,等她慢慢悠悠停了下来却还在愣神之中。   叶容……   好名字。   她慢慢伸手去拿发间的花木簪,才发现发间那个熟悉的位置已经没了木簪,摸遍了整个脑袋也没有,往日那木簪在她死后都会跟上她,这一回却没有了……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之间彻底断了……   胭脂放下手,脸上不由浮起一丝苦笑。   龙子从远处游来,进到她跟前喜气洋洋高声道:“胭脂,快上来,天界大喜,如今正是最好办事的时候,我带你去九重天上讨讨关系弄个身份碟,往后你也好在仙界长久待下去。”   胭脂闻言一愣,不想仙界如此讲究,正想着龙子便伸出爪子按在她跟前,“快上来~”   胭脂眼睛倏得一下发亮,做梦都没想过自己还能骑龙上天,她忙顺着龙爪往上爬,才一上去便看见顾梦里抱着孩子坐在前面。   顾梦里没去看她,只是看着怀里的孩童把玩着海星。   胭脂微微一愣,眼里眸光瞬间暗淡下来,默了一瞬,慢慢行到她身后几步外坐下。   龙子待她坐定了,便一下腾飞而起,冲出海面直往天上悠悠扬扬飞去,在漫天流云中隐显。   胭脂看着满天流云心事重重,故梦里抱着的孩童看着漫天流云,极为兴奋叫出声,“哇~娘亲,你看好大的云!”   顾梦里低眉轻笑,连声音都添了三分温柔。   胭脂听在耳里,嘴唇轻抿,忍不住问道:“第一个给他养了?”   顾梦里闻言微微一僵,眼眸轻转,复杂几许,终究当做不曾听见,没有回答胭脂的话。   胭脂问后也觉自己可笑,龙子怎么可能允许她带着别人的孩子跟着他,孩子显然是给苏幕养了,想着此便胸口生闷,满心苦涩便再也无力开口。   天界仙乐重重,彩鸟是不是变化阵法在空中翩翩起舞,满地轻云,浮浮沉沉,似在空中行走。   到了天界,龙子便化为人形带着她们一道走,孩童自然而然要抱,龙子便弯腰抱起,顾梦里跟在后头,三个人一看便是一家。   胭脂刻意落慢几步走着。   待到了命薄司,龙子抱着孩童先带着顾梦里进去,过了一会儿,忙又出来对着胭脂道:“若是喜欢看,便带你四处转转,这身份碟一道道手续下来,轮到你可要许久,帝仙历劫归来,帝君大喜宴群仙,众仙皆在,这般盛景可万年不曾得见。”   胭脂闻言点了点头,实在不想再闷着,“你进去陪着他们罢,我自行看看就行了。”   “没事的,有梦里在呢,难得来一趟我也想四处看看,说不准还能有幸瞧见帝仙是什么模样!”说着,龙子便带头而去。   二人一路跟着仙侍走,才找到了位置,不过是极外场的小宴,往里处他们便进不去了。   这处皆是散仙一类,不过也已然是很盛大的宴席,仙侍宴中排排而过,斟酒倒茶,一举一动,赏心悦目。   空中仙女飞舞,衣带飘扬,舞姿朝圣,变化多端,叫人不敢错眼,唯恐少看了一眼可惜。   忽闻天际传来庄重沉厚的声音,隐隐带着圣意,“众仙齐聚贺吾界帝仙归来,然帝仙喜静,不便照拂,便由本帝君替他敬列坐众位,今日列位大可不醉不归。”   众仙忙起身举杯应到,一饮而尽。   一坐下便听宴中议论纷纷,   “便说帝仙必不会来,我等修仙数万年,到如今都不曾见过帝仙模样,实在惭愧。”   “在这处是见不到帝仙的,帝仙门下弟子众多,倒不如多修道法拜入门下,说不准哪一日便能看见。”   “帝仙此次渡法太过高深,吾等实在参悟不透,在旁观望不同亲身历劫,倒不如也下凡尝一尝这恶人之劫……”   “万万不可行此大险,此间执念深重,稍有不慎沉沦其中,便是永世不能回仙道,生生世世皆历恶人之劫,万劫不复,既便回了仙道,若掺执念一朝走火入魔,必然堕仙,那可是满盘皆输。”   “善,仙身得来不易,修行更是极难,吾等不及帝仙定法高深,还是不要行着自取灭亡之事!”话音刚落,席间皆仰天大笑,又举杯畅饮,讨论不休。   龙子从仙侍那处取了仙桃,递给胭脂,“看来咱们走不了大运,便只能吃吃仙桃了,走罢,再去别处瞧瞧。”   胭脂闻言便跟着龙子走,百无聊赖便拿起仙桃啃了一口,水分极足,满齿桃香,一时满心满眼都是手中这个大桃子。   才走了没多久,前头龙子便一下站住,看着前头双目圆睁,表情极为震惊。   胭脂捧着桃子一口口啃着往前走,见状便抬头一看。   那人与一白发白胡的老者迎面走来,轻轻浅浅的声音低低传来,听在耳里似闻仙乐。   路过他们时,清清淡淡撇了他们一眼,微微晗首便收回了视线,似乎相识又似乎不相识,与老者一步步相谈而去。   胭脂眼睫一眨,手中的桃子一下滚落在地,从边缘处坠落了下去。   “你此次所尝之劫太过磨性,还是回去缓一缓,渡法不急,来日方长。”   叶容闻言不再勉强,平平静静别了长须老者便往回走,缓步而行,不紧不快,面上不起波澜。   到了宫内只取一经安安静静看着,神情专注认真,一丝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殿内清香袅袅升起,四下又隐隐约约传来细微声音,分不清楚何处而来,却无孔不入。   “梨花是不是都在离别的时候开?”   “我不想黄泉路上还跟你这样的人一道走,黑漆漆的都没有光,太难走了……”   “可惜了那小小阴物,不知帝仙历劫之意,白受千刀万剐之苦……”   “那小阴物受了那么多年剐刑,那时可是哭着叫您呢,那一声声可真是天可怜见……您可要听一听?”   “您可要听一听?”   “可要听一听?”   那一声声如念咒般传来,蛊惑人心,乱人方寸,殿外忽有黑色烟气丝丝缕缕透进来。   叶容连眼风都没分去,像是习以为常,仿佛这些本就是他的一部分,他握着手中的竹简,玉面平静温润,修长的手指微微收紧。   忽然一声凄厉嘶哑的叫声破空传来,隐隐约约间好像在喊他,口齿不清像是没了舌头发不出声音,只能模糊嘶哑的喊叫着,一声声凄厉叫声,听着就叫人心头发颤。   这其中的害怕,痛苦,绝望,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叫人听一声便身临其境,受不住半点。   叶容浑身一凛,猛地握紧手中的竹简,片刻间竹简便化为灰烬,在指间如沙粒般洒落在衣摆上。   他静静看了半响,终是站起身往一处墙面缓缓走去,待进到前头,那墙面微微一晃便作虚无,走进去后,便又恢复了一道墙。   黑色烟气时如恶鬼,时如烟云,偶发尖利煞气笑声,自始至终一步步跟着。   里头没有任何摆设,四周皆是墙,只有中间端端正正摆着地两件喜服,喜服上头摆着一只绣着胭脂盒的荷包,里头隐有发丝透出来。   叶容慢慢伸出手轻轻抚过喜服,上头的纹路触感他都极为熟悉。   可惜只穿过一会儿功夫……   她现下喜欢吃桃子了,那桃子比她的两只手都大,拿得动吗?   身上仙力慢慢开始四散,叶容安安静静地看着,看了许久,终究慢慢闭上眼,权作视而不见。   突然周围气流越来越拥挤,似海水一般波涛汹涌,忽如巨核一下猛地炸开,荡出千万里之外,上至九重天,下至地狱魔都,皆如地龙震荡。   须臾过后,天际角角落落慢慢浮起黑色烟气,一丝一缕,如煞如厉,丝丝缕缕慢慢透进叶容身上,不见半点排斥,直至最后一缕烟气消散在体内,和二为一。   他才慢慢睁开眼,眼里波澜不惊,玉容生辉,皙白的额间隐现堕纹,光芒轻绘,纹路便越发鲜红。   长须老者惊见仙力暴走,回头一望果然见整个九重天云散万里,天柱倾塌沦为废墟。   忍不住哀叹长气,深以为憾,早知今日就不该让他去行那险事!   他这样的高度成了堕仙,往后群仙只怕会纷纷效仿……   如此一来,仙界才是万劫不复!   遇见他始料未及,龙子根本不等胭脂反应便马上将她带下九重天。   地上忽起震动,地龙翻起,东海水翻腾如海啸。   龙子见此景忙抓住胭脂,迎着风浪跳进去,一进东海二人便被海水拍打分不清方向。   水流越发湍急,如同张开血盆大口的猛兽,稍有不慎就可能葬送在东海,龙子化成龙形,伸手探爪,一旁已不见了胭脂!   胭脂被翻涌的波涛打得晕头转向,只觉被人拦腰抱住,在海水中往后极速拖去,避开海啸山崩便下了深海而去。   深海比之上头平静许多,胭脂反应过来时已离龙子十万八千里之外,此人法力太过可怖,吓得她忙挣扎起来,身后的人纹丝不动,抓住她的手慢慢和她十指紧扣。   胭脂看着那手,和衣袖的清简纹路,心中波澜迭起,她慢慢回头,只见身后的人一如既往的眉眼清隽,额间一道暗红堕仙纹,半仙半魔,似正似邪。   那人似笑非笑,轻启薄唇浅声道:“夫子,阿容盼你许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卖肾雷,么么哒~   今天三弃完结啦,~\(≧▽≦)/~ 我想写的都已经写完了,接下来还有番外,就是答应给你们的小甜饼,等我想一些真的很甜的,会再把甜番补给你们, 接下去我要回去抓虫子,我已经忍很久。   再再接下来要用心筹备吾非良人了,有兴趣的去摁爪爪收藏呀~~~ 第164章 番外一   “老朽已经修了六百余年, 这熊生唯愿见一见帝仙,当初若不是帝仙指点一二,老朽早已不知身在何处。”   “伯伯, 你长得像熊又像猫也就算了,怎么记性还不好?   都和你说了百八十遍了,九重天那位已经落下来了,以我看来还是不要修什么仙道了, 连帝仙都仙不仙魔不魔的,咱们这些又有什么必要修仙?”   “你这是年纪少不晓事,凡在上者所行之事皆非我们所能测度, 帝仙堕出仙门,自有他的用意,这天下怨气皆集他身,不知渡了多少孤魂野鬼, 就连黄泉路都给那些投胎的鬼魂踏平了, 听上头说, 除了性子比以往稍稍不稳当些, 倒也没什么妨碍。”   “怎么没有妨碍,若是帝仙入了魔道怎么办,覆巢之下, 焉有完卵, 倒不如早早弃仙入魔来得安全!”   “九重天十有八九瞒了大消息,我们这些散仙自来不得看重,到时死在前头的必是我们!”   胭脂站在远处山头听着, 不由忧心忡忡,怀里的小龙也被吵醒了,见不到自己的娘亲又开始泪眼朦胧。   胭脂忙摸了摸他的头,“等他气消了,我就想办法把你送回去还给你爹爹娘亲,还有你的祖父,乖,不哭了……”   小龙呜咽一声,将脑袋趴在胭脂胳膊上耷拉着眼,时不时呜一声,可怜得很。   胭脂捏了捏他软嫩嫩的小龙角,只觉虚得很。   她其实夸下了海口,她如今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叶容那时性子不稳定,她心中恨苦他,说话自然是不好听的,可不就成了点火小能手……   惹怒得他将东海的水搅得天翻地覆,整个东海险些付之一炬,龙子都差点被他磨死在海里,若不是顾梦里被仙官带下的及时,说得个中原由,恐怕东海已经被山填平了去。   胭脂又看了眼怀里的小龙,真没有想到那个姑嵩竟不是仙,这一步步分明就是要将他拉下,这千万年的道行一朝散尽,成了堕仙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再重返仙道。   她一想到这些心中就极为难受,到底是自己害了他。   胭脂不由也耷拉着眉眼,抱着怀里的沉甸甸的小龙,慢吞吞往半山腰走去,漫山遍野的花丛绵延而去,便到了他们住的地方。   自从他将自己和小龙带到这处便离开了,好几日都没有音信,也不知去了何处?   胭脂推开篱笆走进去,却听见后头衣摆佛过花丛的细微声响,她转头一看,他果然回来了。   只是……满身是血,连眉眼间都沾染了血迹,衬得眉间那堕仙纹越发鲜红,连眼眸都隐隐泛着鲜红的血光,鲜血顺着修长的手指一滴滴落下,落在盛开的野草花上越发刺眼。   小龙被他满身的煞气吓得不轻,躲在胭脂胳膊肘里瑟瑟发抖,他不过才五岁的孩子,之前被叶容吓回了原型,到如今都变不回去,现下见了他更是不敢看他。   胭脂看着他心下发沉,山里那散仙到底是说错了,成了堕仙又如何会有为仙者的慈悲心肠,执念太深难免偏激,又如何会处处顾忌?   他入魔道是早晚的事……   叶容自远处山花浪漫中一步步走来,近到她跟前时,胭脂都不敢抬头看他,他这副模样实在太可怕,早已没了为仙时的沉穆清雅,她甚至觉得他下一刻就会杀了自己……   叶容眉眼沾了血,衬得肤色皙白干净,容色越发出挑惑人,突然伸出手摸上她的脸,浅声道:“夫子,这么久不见,连看看阿容都不愿意吗?”   胭脂只觉面上一片湿意,鼻尖传来淡淡的血腥味,轻抬眼睫便对上他的眼,忍不住心头一颤,他的眼眸红得像是要滴血,看着就瘆得慌。   她微微蹙眉忍不住别开眼,不发一言。   叶容轻笑一声,手慢慢下移,放在了小龙的头上,微微捏了捏小龙角,小小的龙角一下子就染上了血,小龙在胭脂怀里抖成了只鹌鹑。   叶容轻飘飘看了眼胭脂,才往屋里走去。   胭脂站了许久,忙将吓坏了的小龙抱到隔壁的屋里,又去外头接了一盆清水端进屋里,便见他坐在暗处静静看着自己。   胭脂犹豫许久,才轻声道:“我替你擦洗一下……”   她默站了许久也不见他回应,又被他看得极为不自在,便硬着头皮走到他跟前,将水盆放在桌案上,拎干了湿布,正要伸手替他擦,却又不知该从何着手。   他们如今算不上熟悉,可以说是非常陌生,她甚至不敢碰他一下,他们最后闹得那般不好看,便是知道是个误会,她那些伤人的话也不可能装作没有发生过。   屋里静得针落下都听得见,胭脂见他看过来,忙伸出手去轻轻擦着他眉眼的血迹。   离得近了,胭脂只觉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面上,浑身都微微有些发颤起来,不由自主地连气息都放缓了些。   她胡乱擦了几下,忙又把布放到水盆里沾湿晾干,动作僵硬至极。   却见他伸手拿过她手中的布,拉过自己坐在他腿上,伸手轻轻揽过她的细腰。   胭脂微微一颤,忙伸手撑在他肩膀上,却摸到一片湿润,他的衣衫被血染湿,渐渐也染湿了她的衣裳,极不舒服。   他看了胭脂许久,慢慢抬手在她脸上轻轻擦拭,力道轻缓,他们二人靠得比刚头近了许多,胭脂都能感觉到他轻微的呼吸,喷到自己的面上微微发痒。   胭脂眼眸微闪,眼睫都轻轻发颤,整个人僵硬得不行。   叶容细细擦完后,抬眸看了她一眼,“怕我吗?”   胭脂默不作声,说不怕是假的,可他这样是她害得,她又有什么资格说怕?   叶容微微垂下眼睫,“若是不愿意陪我就算了,我如今这样也没什么办法再回去了……”   胭脂闻言心中一疼,也管不了那么许多,忙环上他的脖子抱着他,轻轻道:“我愿意陪你的……”   叶容轻嗤一声,言辞微讽,“夫子不是说不愿意和我一道走黄泉路,何必勉强自己做不愿意做得事?”   胭脂被狠狠一噎,想起自己说的话就面上发烫,垂着眼不敢动,有心想说那是误会,可看了眼他的神情又不敢接话,只敢喃喃道:“没有勉强……   我那时因为顾梦里的话,气昏了头才……”   她不提这话还好,一提这话就揭起了后头一大段。   叶容嗤笑出声,将手中的湿布甩到水盆里,“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想过我吗?”   水盆里的水溅起,惊得胭脂微微一颤,她说错了话,她应该说姑嵩的,可现下是不能再说了,机会只有一次,她再多言在他面前便是狡辩。   胭脂见他看着自己一言不发,神情越来越冷,忙凑上去亲了亲他,哄道:“想你呢,做梦都想你……”   叶容神情倒是微微缓和,眼里血色淡了许多,看着她依旧平平道:“想我什么?”   胭脂答不上来,那时什么都想,就唯独不敢去想他,跟刺一样,露出来就会扎伤人。   叶容锢着她的腰微微用力,片刻后便松开了她站起身,“这般就答不出来了,想来还是别人的桃子好吃,我现下这样……也给不了你那么好吃的桃子。”   胭脂没成想一晃神,他又想到了别的,早知道她就不吃那个桃子,平白又有个不是……   这般下去如何还得了,以他的记忆和不饶人的性子,这帐起码要翻到第一世去,这叫她如何站得住脚,没得他越想越气,她还如何哄得住?   她忙上前抱住他,没脸没皮蹭道:“我不爱吃桃子,桃子哪有阿容合我心意?”   叶容稍稍缓和了脸色,“那如果那个给你桃子的人来换我呢?”   胭脂也不管脸皮什么的了,言辞坚定道:“千千万万个来也不换的,我就要你一个。”   叶容闻言终于笑起来,低头在她唇上轻啄,亲了一下又一下,慢慢便变了味道。   胭脂被他吻得一步步后退,靠上了后头的桌案,又慢慢坐上了桌案,他抱着自己低哑着声道:“夫子,我真没想到可以这样对你,要是早知道你喜欢,我一开始就该……”   胭脂羞得脚趾都缩了起来,什么喜欢,那有这样瞎扣帽子的!她忙捂住他的嘴,“别胡说!”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谢谢卖肾雷,么么哒~ 久等啦,关于大结局大概吐槽了我一百来行吧……,这结局我还挺喜欢的,简直完美哈哈哈”   众人:“(╯°□°)╯︵ ┻━┻”   丹青手:“其实这个结局很简单,就是我觉得堕仙以后不能算在正文里,只能算番外,要不然就感觉会变成第四世,也怪我没有表达清楚,让你们误以为我十年以后才会写这个番外。” 本书由 夏有微凉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