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星》 作者:莫里_   【文案】:   郝梦第一次注意到顾启明,是在高中毕业的散伙饭上。   走出餐馆时,班长提议去ktv唱通宵。   所有人都同意了,只有他说晚上有事走不开。   同学问他,晚上有什么事这么重要?   顾启明声音清冷:“——我要看星星。”   这个答案就像是一颗彗星,轻轻撞进了女孩的梦里。   八年后,他们重遇在一个科普讲座上…… 第一章   郝梦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身处梦中。   而且,她梦到的是八年前那场谢师宴。   梦中的她坐在包厢的角落里,正安安静静阅读一篇和宇宙大爆炸有关的科普文章。   包厢里气氛正嗨,这群来自华城一中火箭班的学霸们努力拼搏三年,付出了不知道多少辛勤的汗水,终于如愿以偿,考入了梦想的大学。现在他们可以放下一切,尽情玩闹了。   这次谢师宴,不仅火箭班52名同学全部到齐,甚至还来了一位“编外人员”——   ——“哇塞,班长好厉害啊,居然真的把顾校草叫来了?”   当顾启明走入包厢时,包厢里先是一静,很快就响起了阵阵骚动。坐在郝梦身旁的闺蜜推了推她的肩膀,示意她看。   闺蜜一推之下,郝梦从书里的世界跌出来,抬眸望了过去。   是的,是他。确实是顾启明。   顾启明是一个很英俊的少年。甚至可以说,英俊这个词在他面前都黯然失色。他高且瘦,眉目舒朗,眼眸含光,他是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更是校园里最受瞩目的明日之星。   就算是郝梦这种并不关注校内八卦的人,也知道顾启明在学校里有多受欢迎。   他有太多传说了。   他的外貌、他的家世、他的成绩……曾经顾启明也是火箭班的一员,但是在高二下学期,他却转班离开,只保留学籍,不再来学校上课。后来他们才从老师口中得知,顾启明离开学校,是准备考首都电影学院。   这个答案即出乎意料,又确确实实在情理之中。   当时班里同学都在议论,说他长得那么帅,一看就是当大明星的胚子。   这些八卦和郝梦并无关系。她不关心娱乐圈,不关心流行的影视作品,也不关心自己能否成为大明星的高中同学。她的眼里永远只有面前的课本,和头顶的星空。明星的世界距离她太远,她和顾启明同班一年多,说过的话不超过三句。   他们就像是绕着太阳旋转海王星和冥王星,看似轨道相交,其实距离何止十万八千里?   没想到,顾启明居然会参加高中毕业散伙饭。更没想到的是,顾启明居然走向了她。   “郝梦,恭喜你。”顾启明走过来,手里的饮料杯与她轻轻一碰,嘴角笑容诚挚,他身上带着一股很清新的味道,可能是香皂,也可能是某款香水。“我在新闻上看到了你的采访,也看到学校门口挂出的横幅。我之前就觉得,省状元非你莫属。”   郝梦轻声说了句谢谢。   这时的郝梦还没有练出多年后处变不惊的厚脸皮。十八岁的女孩不善交际,尤其是当顾启明走过来时,她能隐隐感受到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们两人的身上。   甚至还有同学掏出手机,起哄让他俩合影,照片名字大家都想好了,就叫《未来的大科学家和未来的大明星》。   合影时,顾启明就站在她身侧,手掌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他掌心很烫,隔着T恤轻轻贴在她的皮肤上,掌心里的热度也传递到了她的身上。他的手指很漂亮,骨节分明,郝梦看了一眼,就慌张移开了视线。   好在顾启明并未注意到她的不自然,他很快就被男生们拉走了。他们簇拥着他,让他在他们衣服上签名,还说以后等他大红大紫了,这些签名衣服一定能卖出高价。   顾启明只能一个一个解释:“我考的不是表演系……我考的是导演系……”   可惜大家都玩嗨了,没人听他在说什么。   这场谢师宴足足吃了四个多小时,等谢师宴结束后,班长嚷嚷着要去KTV续摊。   郝梦借口家里有门禁,打算溜走;没想到顾启明也说晚上有事,要回家。   班长不乐意了,嘟囔着说:“顾启明,好不容易见面一次,你别这么扫兴嘛,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大事啊?”   顾启明给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我要看星星。”   他要……看星星?   在听到这个答案的一瞬间,郝梦控制不住自己扭头看向了他。她想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夸张、动作一定很大,所以顾启明也在那一刻侧头回望。   两人的目光意外相碰,不知为何,在视线接触的那一瞬间,郝梦的脑中居然莫名想起了刚刚看过的宇宙大爆炸理论。   ——当奇点坍塌复又膨胀之时,宇宙的故事就此开始。   ……   “郝师姐,下午的那个讲座你去吗?”   实验室里,隔壁桌的师妹黄丹滑着椅子溜过来,一脸神秘地说:“我这儿可有票啊,全天文台只分了十二张,隔壁组管我要我都没给,但你是我的亲师姐,你要想去,我分你一张!”   郝梦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面前的电脑屏幕上,对于师妹说的话,完全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这个数据她跑了好几天了,每天都在报错,但偏偏每次她查代码,都查不出原因来。眼看屏幕上她模拟出的星系再次被黑洞捅成一个“甜甜圈”,郝梦的头发又少了好几根。   “师姐,别看了,你每天在实验室呆十几个小时,你有多久没见阳光了?要我说啊,你还是出去放松放松,换换脑子吧。”黄丹把兜里的票双手送上,推到了郝梦面前。   郝梦先是茫然的“啊?”了一声,然后才把视线落到了那张设计精美的票上。   她喃喃读出票上的字——“《艺术与理论的融合,电影与宇宙的交织:浅谈科幻电影中的天体物理》……这是什么?”   黄丹惊讶道:“师姐,你真是跑数据跑傻了,这个讲座的海报在一楼挂了这么久了,你都没注意过?”   郝梦摇了摇头。   她手头的小论文最近在收尾阶段,每天她不是在跑数据,就是在码代码,确实无暇顾及其他。不过科学院向来不缺大咖讲座,她出去透透气也好,说不定能有新的灵感。   她随口问:“这次的讲座在几座?”   黄丹:“A座!”   郝梦:“……A座不是地理所吗?”   黄丹:“咱院的A座是地理所——”她的指尖点了点票上的地址,笑眯眯地说,“——但是这个A座,是在首都电影学院啊!”   听到这个尘封在记忆里的校名,郝梦微微愣住了。上次听到这个校名,还是在八年前的那场谢师宴上,除此之外,这个校名总是和明星八卦缠绕在一起。   黄丹还在旁边碎碎念:“之前咱院老师也经常去外面做天文科普讲座,可电影学院还是第一次!师姐,你说咱们会不会遇到明星啊,他们学校肯定俊男美女特别多。哎呀,我当年去北大报道时都没这么激动过……”   她是内娱粉,郝梦去过她宿舍一次,床头桌前摆满了爱豆的立牌、周边,一有时间就要去听爱豆的演唱会,每个月的工资补贴一半都贡献给了代言商品。所以,一提到首都电影学院,她比谁都要兴奋。   可惜黄丹唱了半天独角戏,郝梦一直没有回音。   黄丹见她不搭腔,声音渐渐低了下来,讪讪地问:“师姐,我是不是话太多了?……你要是对这个讲座不感兴趣,那,那我去问问别人!”   她正要把票拿走,忽然一只手伸过来,压住了门票。   她惊讶地顺着那只手往上看,郝梦冲她轻轻一笑,说:“谁说我不去了?我也想亲眼看看,电影学院究竟什么样。”   ……   黄丹特地回宿舍换了身漂亮的连衣裙,又画了个美美的妆容,完全是出门郊游的心态。   与郑重其事的她相比,郝梦打扮得朴素多了。   牛仔长裤配帽衫,随身的帆布包里装着笔记本电脑,一头长发用铅笔随手挽住……这身打扮和她平时泡实验室没什么不同。   “师姐,你不换身衣服吗?”   “有什么可换的?”郝梦无所谓道,“不就是去听讲座吗。”   两人打车直奔电影学院,国家科学院距离电影学院不远,今天运气不错,没有堵车,二十分钟之后,出租车停在了电影学院门口。   郝梦对电影学院的第一个印象,就是——“小”。   电影学院真的是太小了,还没有她高中的占地面积大。   学校大门很矮,透着浓浓的年代感,校门上挂着一副白色的牌匾,上面黑色的字迹印着“首都电影学院”几个大字。   因为风吹日晒的缘故,牌匾显得很旧,底部皲裂,露出里面的木质内芯。   黄丹倒是挺兴奋,拿出手机让郝梦帮她拍了几张合影,还念叨着一会儿要去校园纪念品店,买几件印着学校LOGO的T恤衫。   校门口有保安值守,所有进校的学生都要出示学生证。黄丹被拦了下来,又是掏门票、又是签字登记,折腾了好一番功夫。   郝梦排在她后面,本以为也要接受一通盘问,哪想到保安看了她一眼,便说:“表演系的吧?行了,进去吧。下次别再忘带学生证了。”   就把她放进去了。   郝梦:“……”   黄丹:“……”   黄丹夸张地感叹:“从小我就长得像我爸,我妈还安慰我,说现在不是拼颜值的时代了,要拼就拼智商。咱不做美女,咱就做才女!可是遇到郝师姐我才知道,原来这世界上有人就是这么完美,智商又强,颜值又高!”   郝梦受不了她的彩虹屁:“……你太夸张了。”   因为在校门口耽误了太久时间,她们走进A栋4楼的小报告厅时,人几乎满了。   因为这次讲座是在电影学院举办,所以来听讲座的90%都是电影学院的学生,一走进报告厅,郝梦就被五颜六色的头发、和时尚潮流的穿搭包围了。   当然,电影学院里还是有不少“地球人”打扮的,但潮人含量确实远超作风严谨的科学院,恍惚间她还以为这个讲座是在三里屯开的。   最前方讲台上坐着四位老师,有两位是他们天文台的教授,都是熟脸;另外两位不认识,想必是电影学院的老师了。   黄丹找来找去,只在第三排找到一个空位,郝梦说:“你去坐吧。”   黄丹:“那师姐你呢?”   “我没关系,我坐后面就行。”   这场讲座定位是科普推广讲座,对于外行人来说会很有意思,但对于郝梦来说,实在太过浅显。她早在心里做好准备,如果讲座没意思的话,她就摸鱼做点别的。   正如她所料,这场讲座“干货”不多。这次讲座选择的交叉点是《星际穿越》,作为诺兰导演的经典科幻类电影,上映后在全球范围内都引起了巨大反响。这部电影不仅在美学上成就颇高,它所讨论的宇宙历史、引力波、时间潮汐、五维空间等,也引起了很多影迷的追捧。   天文台的老师和电影学院的老师轮流发言,郝梦听了一会儿,默默掏出电脑工作。   电脑屏幕还停留在她最近在跑的那个数据上,全英文的论文界面和复杂的图形数据,让她看上去格外高深莫测。   郝梦并没注意到,当她掏出电脑开始工作时,她左右和后排的学生,纷纷投来了崇敬的目光。   就在她对着数据冥思苦想之际,她没有发现,身旁忽然多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同学,”那个男生声音压得很轻,微垂着头,他靠近时,身上弥散出一阵好闻又熟悉的清新香气,缓缓包裹住她,“请问你身旁有人吗?”   郝梦的注意力原本都在数据上,停顿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啊,没有没有没有……”她边说边仰起头,下一秒,她未尽的话,停滞在了嘴边。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笑容,熟悉的人。   “好久不见,”青年冲她颔首,“老同学。”   ——他是宇宙的奇点,他是顾启明。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原名《看星星的你》,改名成《掌中星》~   全文免费,2大概十几万字,尽量日更~   因为不入v的话几乎就没有榜单曝光了,所以喜欢的话请多多留言鼓励!   ——————   今年上半年,我有幸在北京电影学院进修。   一百多个日夜,每天早八晚六,全是满课,时不时还有到九点多的晚课,那段时间每天都在被知识轰炸,到家累得眼睛都睁不开。   在北电,我结识了很多有梦想的电影人,遇到了很多优秀的教授,也去听了很多场有趣的讲座。   这篇文的灵感就来源于一场讲座。   谨以此文作为短暂北电生活的纪念,感谢遇见。 第二章   郝梦必须承认,她这次会来电影学院听讲座,在内心深处,确实藏了一份小小的、美好的、不切实际的愿望——她希望能在这所校园里与顾启明重遇。   但她的理智告诉她,这个愿望实现的可能性,和她能在二十年内拿到卡尔萨根奖一样,概率不到1%。   但这个1%的愿望,就这样实现了。   八年过去了,顾启明好像没怎么变,又好像变了很多。   他还是那样英俊,甚至可以说,他比她记忆里的少年还要英俊,除此之外,他的气质沉淀了很多,眼神里多了一分看不懂的东西。他的穿着打扮并不出格,卡其色休闲裤搭配一件绣有学校校名的黑色T恤,他胜在肩宽腿长,如此简单随性的打扮,衬得他气质极佳。   见她迟迟不说话,顾启明误会了什么,他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顿了顿,说:“……我是顾启明,咱们高中是一个班的。”   郝梦赶忙说:“我知道。我记得你。”   不仅记得,还记了很久。   顾启明松了口气,他拉开郝梦身旁的椅子坐下,饶有兴趣地看向她面前点亮的电脑屏幕,和屏幕上一连串复杂的程式代码。   顾启明:“你们学天文的,也要写代码?”   郝梦有些惊讶:“你知道我学什么的?”   顾启明笑了:“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不知道?我还知道,当年高考结束后,你拒绝了北大元培和清华姚班的招揽,执意选了南大天文系。当时班主任还带着清北招生办的老师去你家堵你,你从小区后门溜了,对不对?”   “……”郝梦说,“对。”   那些明明是早就湮没在时光里的回忆,就连郝梦自己都不会去回想;但不知为何,从顾启明的口中说出来,那个漫长又躁动的夏季,再次变得热烈鲜活起来。   顾启明还想说什么,可这时,坐在他们后排的同学拍了拍他的椅子,有些不满地提醒:“同学,你们能不要聊天吗,台上老师的话都听不清了。”   顾启明和那位同学道了歉,用口型和郝梦说“一会儿聊”,然后便坐正身子,把注意力放在了台上发言的老师那里。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即快又慢。   台上的四位老师谈性极浓,从天体物理讲到苏格拉底,从导演叙述风格讲到宇宙未解之谜……郝梦盯着电脑,视线在一行行的代码上穿行,余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身旁。   顾启明听得很认真,他面前摊着一个皮革封面的工作手账,本子也就巴掌宽,但是很厚,前面半本已经记满了工作笔记,而这次讲座的内容则被他有条理的记在了新一页上。他的字很漂亮,笔锋拖得很长,棱角分明,很有风骨。   郝梦这才意识到,原来,他真的是来听讲座的。   原来,这真的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偶遇。   郝梦不再看他了。   ……   这场讲座结束时刚好是晚饭时间。   郝梦刻意收拾的慢吞吞,果不其然,顾启明主动问她:“要不要尝尝我们学校的食堂?”   郝梦顺水推舟的答应了。   ……就当是老同学联络感情,对吧?   电影学院的校园只有一丢丢大,郝梦甚至怀疑,把他们物理所的研究大楼搬到电影学院,就能削去电影学院的一半面积。   从开讲座的A座教学楼到食堂的路上,有一条掩埋在树林中的曲折小径。   两人踏过小径,踩过满地落叶,脚下发出沙沙声响。   他们路过一座三米高的、金字塔型的古怪“雕塑”,郝梦在照片中见过它——师妹黄丹追的一个小爱豆就毕业于电影学院,那个爱豆毕业时,曾经穿着学士服爬上这座金字塔的顶端,据说是这里的传统。   但郝梦没想到,在这座金字塔雕塑的另外一面,塔身中央居然有一扇防盗门,完全破坏了它的神秘感。   郝梦问:“为什么要在这里安一扇门?”   顾启明回答:“哦,这个金字塔正对着学校食堂,离得近,专门用来放冬储大白菜。”   郝梦:“……”   所以那些和金字塔合影的爱豆、演员们,其实是在爬冬储大白菜之山?   见郝梦面露震惊,顾启明没忍住破功了。   “我开玩笑的!你不会信了吧?”顾启明大笑。   他笑起来时,眼睛弯成一道好看的弧度;迟暮的阳光被他们头顶的树叶切割成无数个光斑碎片,那些闪耀的碎片落在他的头发上、眼睛上、脸上,让他的笑都染成了金红色的。   郝梦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有些恼怒地看着他。   “抱歉抱歉,这当然不是用来放大白菜的……”顾启明清了清嗓子,忽然靠近了郝梦身边。   他们离得如此近,青年身上那股清爽的味道又漫了过来。   顾启明压低声音,几乎是贴在郝梦耳边说:“……那个金字塔下面,埋着的都是没能完成毕业作品的导演尸体。”   那一瞬间,郝梦脸上的温度徒然升高。   ——只不过,她是被气的。   她问他:“你幼稚不幼稚?这么无聊的鬼故事,你当我是三岁小朋友吗?”   “啊,”顾启明有些可惜,“没骗到你啊。”   郝梦发现,她以前对顾启明的印象全是错误的!他根本不是大家口中的校园完美男神,他就是个……他就是个……   郝梦一声不吭地往前走。   她打定主意,今天的晚餐,她要狠狠宰他一顿!   ……   电影学院的食堂是座两层小楼,还保留着几十年前的建筑风格。食堂不贵,但是味道还不错。   两人边吃边聊。   真是奇怪,之前两人同班时,说过的话只有寥寥几句,但今天久别重逢,居然能天南海北聊这么多。   顾启明是一个很善于聊天的人,他能在快要冷场的时候,适时抛出一个新话题。   顾启明问:“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你学天文的,还要码代码?”   郝梦:“我的研究方向是计算宇宙学,这是理论天体物理下的一个分支。我现在所在的小组,正在做宇宙大结构模型的模拟。”   “太棒了。”顾启明手中的筷子一顿,“你说的明明是中文,可是我一个字都没听懂。”   郝梦:“……”   郝梦:“简单来说,我们在用超级计算机模拟宇宙从诞生到现在是如何演化的。”   她知道自己研究的东西对于外行人来说是多么晦涩难懂,一行又一行复杂至极的物理公式,一个又一个大到夸张的数字,一次又一次的推演计算……就算是其他理科背景的人,得知她的工作内容后都会觉得头痛。   思及此,郝梦主动表示:“是不是听着很枯燥?你要觉得无聊的话,咱们可以换一个话题。”   “不,我觉得这听上去还挺浪漫的。”顾启明却给出一个意外的答案。   “……你觉得浪漫?”   “对,”顾启明看向郝梦的眼睛,“人类自古就有对星空的幻想,从古代传说里的嫦娥奔月,到科幻电影里的流浪地球,正是因为人类对未知宇宙的热爱,才让我们一步步走到今天。而你的工作,就是把这份热爱转化成持续不断的探索——这难道还不浪漫吗?”   这些话从未有人和郝梦说过。   说起浪漫,好像永远只能和玫瑰、钻戒、礼物联想在一起。这是头一次,有人对郝梦说,你的研究、你的公式、你的宇宙之梦很浪漫。   郝梦想,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浪漫的既不是她,也不是宇宙,而是顾启明呢?   ……   郝梦回到宿舍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平常这个时间她还在实验室,但今天她决定给自己放个假。   哪想到她刚要推开寝室门,身后就响起了一道八卦的声音。   “师姐,你约会回来了?”   是黄丹。   郝梦无奈转过身:“什么约会?不是都说了,我遇到一个老同学,今晚我们只是单纯的聊聊天、吃顿饭。”   讲座散场后,郝梦给黄丹发了一条微信,说自己遇到了老同学,就不和她回天文台了。哪想到黄丹这么八卦,还特地堵在宿舍门口,要听她的花边新闻。   “我也想有这么帅的‘老同学’~”黄丹啧啧有声,“师姐,他是你高中同学吗,长那么帅,他一定是表演系的吧?”   郝梦摇摇头:“不是,他是导演系的。”   “居然是导演系的?!哎,他签公司了吗,都拍过什么作品啊,网上能搜到他的片子吗?”   “……”   “他既然是师姐的同学,那他应该也有26岁左右了吧?他留校读博了吗,但是我听说,导演系和表演系一样,都是以实战为主,本科毕业之后读研读博的人特别少,他是要转去做电影理论研究吗?”   黄丹的好奇心重,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郝梦张口想答,但又突然顿住——   ——她直到这时才意识到,她今天和顾启明聊了很多话题,看似聊得很投机,但没有一个话题和顾启明本人有关。   他刻意避开了自己的事情,避开了他八年来的所有经历。   他就像是一团游离在星系晕环中的暗物质,明明就在那里,但郝梦却无法触碰他。   他是一个巨大的谜题。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关于校园金字塔的无聊笑话我也被同学忽悠过(。)   ————   照旧二十小红包~! 第三章   在这个时代,互联网可以给你一切问题的答案。   回到寝室后,本想早早休息的郝梦还是坐到了电脑前,把顾启明三个字输入到了搜索栏里。鼠标轻轻一点,关于顾启明的所有消息就争先恐后地跳入了她的视线中。   幸亏顾启明的名字不算常见,网上能找到的和这个名字有关的新闻,都指向了他本人。   年代最久远的一条视频新闻,居然是在八年前拍摄的:电影学院导演系面试当天,有数不清的媒体记者堵在校门口,想要采访从学校里走出来的艺考生。   那时正是首都的初春三月,料峭寒风已过,枝头陆陆续续冒出了黄芽粉花。十八岁的顾启明打扮得格外学生气,帽衫加棒球服外套,刚一走出校园,就被记者们的□□短炮围住了。   面对镜头,他态度落落大方,一点也不生涩。   “我叫顾启明,今年十八岁,来自华城,我的目标是成为国内一流导演……”   年轻时,所有人都可以大声说出自己的梦想,不管是成为国内最棒的导演、还是成为女宇航员……没人会嘲笑,只会觉得可爱。   采访很短,郝梦看完一遍后,鼠标拖着进度条回到开头,又重新看了一遍。视频里的顾启明耀眼极了,明明周围还有那么多的考生,但他就是能够脱颖而出,让人一眼就注意到他的存在。   看完视频后,郝梦又开始浏览其他信息。   她找到了电影学院历年奖学金的获奖名单,顾启明连续四年拿了一等奖。他的本科毕业作业《有风在追我》被学校选送参加了FIRST——这是国内最具权威性的青年导演大奖——初出茅庐的顾启明凭借这部作品,一举拿下了大学生竞赛单元的“最佳导演”奖。   顾启明一战成名。   在万众瞩目的领奖台上,在无数闪光灯围绕的光圈之中,顾启明眉眼犀利,锋芒毕露。他穿着一身笔挺西装,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奖杯。   他笑得是那么耀眼,他大声宣告自己的梦想:“我是顾启明,今年二十二岁,来自首都电影学院!我的目标是成为国内一流的导演!”   那一刻,仿佛未来的一切荣光都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然后,他就销声匿迹了。   郝梦在网络上搜寻了一遍又一遍,却再也找不到关于他一丝一毫的消息……仿佛顾启明的导演之路,在四年前戛然而止。   他没有继续拍电影,他没有任何作品,他像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一样,再也没有留下一帧镜头。   偶尔有些影迷会在社交平台上留下一些只言片语:“四年前那个拿了大学生导演奖的顾启明,现在在做什么?”“《有风在追我》非常有趣,那导演后来拍过什么片子?”   这些问题无人应答。   看到这样的结果,郝梦觉得不可思议。   她发现,她认识的顾启明忽然多了好几重身份。校友会上的学霸校草,镜头下的明日传奇、自信的青年导演……以及重逢时,那个收敛住全身光芒的老同学。   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顾启明呢?   ……   读博是没有休息日的。周六一早,郝梦又一次出现在了实验室里。   很多外行人对天文学有误解,以为天文学研究,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拿着望远镜去野外观星。   实际上,“观星”(准确来讲叫做“观测”)仅仅是他们工作里最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而且他们所观测的星星绝大部分无法用肉眼捕捉,需要借助专业的天文望远镜,才能捕捉到几万光年以外那些或活跃、或泯灭的星系。   天文工作者大部分时间都是闷在实验室里做理论模拟,用程序去推测宇宙的某个角落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   你坐在计算机前,每天日复一日的编代码、写程序。只要你稍一疏忽,你所创造的程序宇宙就会因为数据过分冗余,直接坍塌成超弥散星系;在那星团上原本可能诞生出来的智慧生命,也会因为你在某行代码上的粗心大意,直接消弭于无形。   在这一刻,你就是一个最拙劣的造物主;你毛毛躁躁、你摇摆不定,你并不知道你每次敲下回车键,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所以,这世界上很多的物理学家最终都走向了神学信仰,因为说不定,人类所生活的这片宇宙,也是由一个名叫上帝的新手程序员所创作的作品呢。   ——从这点来看,天文学家的工作确实挺“浪漫”的。   郝梦正在敲代码的手一顿,她被脑中突然跳出的浪漫二字击穿了。   不由自主的,她又想起了顾启明。   她从未对一个人有着这么强烈的好奇心。顾启明身上的秘密太多了,她实在太想知道,为什么顾启明没有继续他的导演梦想,为什么顾启明在重逢后不谈一句自己的事情。   郝梦决定放任自己的好奇心。   她趁着午休时间,给高中班上关系最好的闺蜜打了一个电话。   闺蜜灿灿是班里的“包打听”,毕业后的两次同学会都是她张罗举办的。她大学时没有出省,大四考了公务员上岸,然后迅速和大学时认识的男朋友步入婚姻殿堂,婚后生活和谐,最近在考虑备孕……总之,在大部分同学眼里,她属于“人生赢家”。   电话接通后,灿灿很惊喜:“大忙人,你从深山老林里出来了?居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之前郝梦跟组去兴隆站观测,那里信号不好,一走就失联好久。   郝梦和她聊了几句,便直入主题的问:“灿灿,你知道顾启明毕业之后在做什么吗?”   “啊?你怎么关心起他来了?”灿灿想了想,“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咱班毕业之后办了两次同学会,一次你去了乌鲁木齐,一次你又出国交流去了,两次都没赶上;他也差不多,他这几年一直在外面拍片子,人家可是要当大导演的,忙得很吧。”   “……他在拍电影?”   “具体是电影还是电视剧,我也不清楚,但应该是电影吧……”灿灿的声音越发激动,“徐新锋你知道吧,就那个大导演,拿过好几次奖,老婆是影后郭凤!他们夫妻俩搞了个工作室,叫什么FENG工作室,专门扶持新人导演。我听班长说,顾启明刚毕业,就被那个工作室签走了,这几年都在那儿工作。他当时好像获了一个什么奖,徐新峰很喜欢他。”   “是FIRST。”   “什么?”   “F-I-R-S-T,”郝梦语速很慢,几乎是一字一顿,“顾启明拿的FIRST,这是国内新人导演的最高荣誉。”   灿灿茫然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郝梦停顿数秒:“我前几天遇到他了。”   “靠,你遇到他了?!”灿灿一听,立刻激动起来,“怎么样怎么样,他长残没有?是不是还那么帅?你在哪里遇到他的?……等等,既然你遇到他了,你还向我打听什么啊,你直接问他不就好了?”   直接问他?   他们算不上熟,只是在异乡重逢的老同学罢了。郝梦还没那么自以为是,觉得她问了,他就会回答。   最主要的是,他们那天虽然加上了微信好友,但之后并没有说过一句话,她根本没有机会开启聊天模式。   除非,能有一个合适的机会……   ……   下午,当郝梦又沉浸在海量庞杂的数据中时,实验室的门被推开了。   一脸焦急的黄丹冲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开始翻箱倒柜的找东西。她找了书架、抽屉、包包,还检查了电脑上的每一个插孔。   “师姐……”她脸色煞白,声音几乎带上了哭腔,“你看到我的U盘了吗?”   郝梦回忆了一下:“粉色的那个?”   “对!”   她摇头:“我没看到。那里面是什么数据?”   黄丹表情一垮,整个人瘫坐在了椅子上:“完了……U盘居然找不到了……所有的catalog(星表)都在里面……”   她最近在做一个大型巡天项目的数据整理,她要把一个catalog里的所有星系,按照SDSS(光学波段)图像进行视觉检查。这个catalog里光是数据就有一万多条,她已经持续跟进了一个月,眼看就要做完了,但现在U盘一丢,她所有的数据全都没了!   数据丢失绝对是实验室里的大忌,不仅影响她所在小组的工作速度,而且一旦数据泄露,绝对后患无穷。   郝梦忙问:“你难道没有备份吗?”   “上次备份是在十天前,”黄丹低声道,“这个catalog太大了,每次备份都要好久,我,我一时偷懒就……”   郝梦扶住额头,深深叹了口气。   黄丹其实并没有天文学背景,她本硕都是理论物理的,因为觉得物理太卷了,所以转来了天文台读博。她今年刚入组,要学、要补的太多了,导师特地给她分配了整理catalog的工作,想让她借此熟悉一下天文科研的节奏,哪想到她会闯下这么大一个篓子。   郝梦:“你仔细想想,你最后一次见它是什么时候?你之后都去过哪里?”   “我最后一次见它,是周五中午,然后下午……下午……”她突然顿住,抬头看向郝梦。   两人视线一碰,郝梦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们下午去电影学院听了讲座,所以很有可能U盘丢在了电影学院!   郝梦来不及细想,赶忙掏出手机联系了顾启明。   电话响了三声后就接通了。   “喂?郝梦,有什么事吗?”顾启明低沉的嗓音从听筒里传来。   郝梦现在满脑子都是工作的事情,她简单和顾启明说了一下他们实验室U盘丢失的事情,拜托顾启明帮她回讲座教室找一找。   顾启明静静听完,答应的很爽快:“行,你别急,我现在就去看看。”   十分钟后,郝梦的微信图标跳了跳,顾启明发来了一张照片,和一条消息。   @顾:【照片】   @顾:教室没有,我去找了打扫卫生的阿姨,阿姨拿出了一盒U盘,你看哪个是你的?   照片里是一个简陋的快递盒,盒子里放着经年累月学生们遗留下的东西。有U盘、学生证、钥匙等等等……   郝梦一眼就找到了黄丹丢失的U盘。   @观星者:右上角那个粉色的,挂着一个毛球还有一个人像挂牌的!   @顾:【U盘照片】   @顾:这个?   @观星者:对,就是这个!   装有catalog的U盘失而复得,黄丹开心到直掉眼泪,郝梦也松了一口气。   黄丹一边哭一边打嗝:“呜呜呜呜师姐,我下次再也不会把U盘乱放了,这次多亏了有你的同学……”   郝梦安慰她:“行了,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不要再这么毛毛躁躁了。”   她们说话时,她手中的手机又一次轻轻震动,一条微信消息跳了出来。   @顾:我帮你找到U盘了,你打算怎么谢我?   郝梦:“……”   她直到这时候才意识到,她居然靠着一只小小的U盘,又一次和顾启明产生了交集。   不知这次交集,能解开她心中的谜团吗?   她垂下眼,指尖轻轻划过键盘,每一次指尖的跳动,都在手机上留下一串字迹。   @观星者:这个周末你有时间吗?想不想来参观国家科学院。   @观星者:上次你请我吃了你们学校的食堂,这次换我请你。   ……   顾启明走出教学楼时,郝梦的消息刚好抵达。   他看着手机上跳出的邀约,唇角勾了勾,在手机上回复了一个“好”字。   挂着铃铛、毛球、和明星挂牌的粉色U盘在他的口袋里咣当乱撞,他掏出U盘仔细看了看,认出上面的挂牌是他们学校表演系的一个小学弟。   好像……是什么偶像组合成员。   “真是想不到,”顾启明盯着U盘上那个男爱豆的营业笑容,自言自语,“原来,科学家也会追星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要查的资料还蛮多的,写的有点慢hhhh   ——————   感谢在2021-11-29 00:00:00~2021-12-01 18:22: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早起要紧、coconut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ngelina 20瓶;燃烧的艾条、弱爱10瓶;嗯哼6瓶;雨中秋、闲人很忙5瓶;Audrey 3瓶;搬家的蚂蚁、xpc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章   顾启明打车奔向了国科院,上车后他给郝梦发了个消息,郝梦说会提前五分钟下楼等他。   国科院是国内最顶尖的科研机构,在全国有四大研究所,光是在首都就有数个科学园,其中毗邻奥运村的科学园是近年才落成的,也是设施最新的。   从四环路拐下来,北辰西路不论何时永远堵成一锅烂粥。顾启明其实出来的并不晚,但首都的交通永远这么不讲道理。他们汇入晚高峰的车流,长长的车龙一眼望不到头,向前望去,满目都是刺眼的红色尾灯,让人凭空生出了焦躁与烦闷。   顾启明看了看表,和出租车司机说:“师傅,您靠边儿停吧,我在这儿下了。”   他在首都呆了八年,不自觉地也染上了些京腔,说话时儿化音很自然地流露出来,初次见他的人都会以为他是本地人。   司机师傅当然不会乐意,乘客跑了,他还要在车龙里继续堵着呢。但司机没有直说,而是瞄了眼手机上的导航地图,喉咙里囫囵发出一阵声响:“还有一公里呢。”   “我走过去。”顾启明说,“有人在等我。”   顾启明在夕阳的余晖中走得很快。   现在正是晚夏与初秋的交界,这时的首都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再等一等,等到第一股冷锋过境时,首都会在一夜之间染成金黄色,那时的首都就会变成老舍先生笔下的模样:有循哨的飞鸽,有高到无法触及的晴空,以及晴空中被撕扯成一缕一缕的云朵。   粉色的U盘在顾启明的口袋里撞得咣咣乱响,他走过一个个路口,超过一辆辆龟速行驶的汽车,终于赶在约定时间前抵达了目的地。   郝梦刚下楼没多久,她双手插在帽衫的口袋里,脑袋里不知道在转着些什么念头。她的眼睛望着从面前经过的一辆辆出租车,并没有注意到顾启明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   “小姐,请问这里是科学园吗?”顾启明凑近她,故意压低声音问。   “是——诶?!你怎么从那个方向来了?”郝梦被吓了一跳。   顾启明回答:“我定位错了,司机把车停在了另外一个门口。”   他没说自己是从一公里外走过来的。   郝梦领着他走进了科学园。出乎意料的,科学园进院并不严格,顾启明原本以为,这么高端、这么重要的科研机构,门口一定有重重关卡,还会有士兵站岗把守,登记入院时一定要抵押身份证,说不定还会查政审背景。   郝梦笑他:“没那么夸张。这个新建的科学园不止我们一家,你看旁边那栋楼,那是国科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简称地理所。那个很有名的《国家地理杂志》《博物杂志》就在地理所的大楼里,人家上千号员工,都要来上班的。”   顾启明想了想:“天文台旁边就是地理所?这安排还挺有趣,这真是‘脚踏实地,仰望星空’了。”   郝梦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你们搞艺术的人,怎么说话都一套一套的。”不过她细细捉摸了一下,复又点了点头,“不过你说得很对,搞科研,确实要‘脚踏实地,仰望星空’。”   天色慢慢黯淡了下来,他们边走边聊,夜风迎面吹来,科学园的院子里人流也多了起来。   有些人完成了一天的工作,他们行色匆匆,急着奔赴温暖的卧室;有些人只是在工作的间隙下来吹吹风,他们步伐缓慢,面色怔然,像是在思考什么足以撬起地球的难题;还有些人,和他与她一样,年轻男女并肩而行,口中唧唧说着漫无边际的碎言片语,视线时不时相交,又很快分开。   行至天文台楼下,顾启明掏出那个粉色的U盘,连带着上面叮灵咣当的一串毛球铃铛人像挂牌,递到了郝梦面前。   郝梦看着这失而复得的U盘,松了口气:“多谢!”   她伸手想去拿,可顾启明忽然收回手,不让她碰到。   郝梦:“?”   顾启明抖了抖U盘上的人像挂牌,开玩笑说:“没想到你喜欢这样的。”   “什么?”   “楚危啊,男团成员,这不是你偶像吗?可惜今年已经毕业了,要早知道你喜欢他,我还能帮你要个他的签名。”   郝梦这才明白他误会了什么:“楚危是挺帅的,但他不是我的偶像。”   “那你在U盘上挂他的照片?”   郝梦莞尔笑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是我的U盘了?”   “……”   顾启明一怔,郝梦趁他愣神的功夫,从他手里抢回了U盘。她得意地在他面前晃晃它,U盘上的铃铛左右乱响:“大导演,先入为主可不是好习惯哦。”   说完,她把U盘往兜里一塞,转身便往前走。顾启明在原地愣了几秒,赶忙追了上去,说:“是我误会了。”   郝梦瞥了他一眼:“再说,楚危才多大,他出道的时候还未成年吧?我不喜欢年纪比我小的。”   “那你喜欢年纪大的?”   郝梦:“……”她顿住,“我就不能喜欢年纪和我一样的?”   顾启明:“比如?”   郝梦:“没有比如。”   谈话间,两人已经绕着天文台的工作大楼走了一圈又一圈。   顾启明忽然停下来,抬头望着身边这栋高大的建筑,神情有些复杂:“……从这个角度看,这里也没什么与众不同的。”   郝梦:“你听上去很失望。”   “也不算失望吧,但它看起来确实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就是一座普通的科研大楼。”顾启明叹了口气,“我以为能看到那种很大、很高科技的天文望远镜,从你们楼顶支起来……”   郝梦笑了出来。   郝梦:“抱歉,我不是在嘲笑你……你说的那种天文望远镜是专门做光学观测用的,对周围的电磁波、光波都很敏感,是不可能建在市内的。要想看到那种天文望远镜,只能去观测站。”   距离首都最近的观测站位于冀省兴隆县燕山南麓,那里气温要远远低于平原地区,空气干净,能见度极强。   郝梦去过很多次兴隆站,当太阳落山时,四周会陷入纯粹的黑暗之中,从山顶向下俯瞰,没有一丝光亮;悠静的山林中,只剩下渺小的观测者,和身旁巨大且冰冷的机器。   听她叙述完,顾启明好奇地问:“你一个人呆在那么黑的地方,不害怕吗?”   “为什么要害怕?”郝梦回答,“夜色越浓,天上的星空就越灿烂。”   黑夜带来了未知。有人因为未知而恐惧,有人因为未知而感到兴奋。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头仰望夜空。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黑压压的夜幕压下来,但却看不到一颗星星。这并不是因为星星不在了,而是因为城市里的光污染太严重,挡住了星星的光芒。   她开始想念观测站里纯粹的夜空和璀璨的星星了。   想到这里,郝梦侧头看向顾启明:“说起来,你上次观星是什么时候?”   “……我,上次,观星?”   “对啊。”郝梦说,“你不是也很喜欢观星吗。”   “……”顾启明顿住了。   他望着郝梦脸上认真的表情,开始绞尽脑汁的反思起来: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很喜欢观星?是郝梦记错了还是我记错了?应该是我记错了吧,郝梦这么厉害,她怎么可能记错呢?——所以问题回来了,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观星?   顾启明迟迟不说话,气氛逐渐变得尴尬起来。   郝梦:“……”她迟疑着提醒他,“就是,咱们高考之后的谢师宴上,班长提议要去续摊,你说你不去,你要回去看星星……”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尽量说得随意又含糊。她怕语气太重的话,会让他发现她居然把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足足记了八年。   好在顾启明并没有发现她的矛盾。   他顺着她的提醒,努力的想啊想啊,终于从记忆深处挖出了曾经的蛛丝马迹。   “……郝梦,我想你可能误会了。”顾启明尴尬地开口,“高考之后那个暑假,我想抓紧时间补一下亚洲导演的作品。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韩国的影视剧能靠那么粗糙的故事取得那么大的商业成功,所以那段时间一直在拉片看韩剧。”   郝梦:“……”   “你知道有个韩剧,叫做《来自星星的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   照旧二十红包~ 第五章   这天的晚餐,郝梦全程不在状态。   顾启明先去占座了,郝梦拿着饭卡游魂似的飘向打饭窗口。天文台的研究生博士生不多,来来回回早就和食堂师傅成了熟脸,平时打饭时,食堂师傅都会和她闲聊几句。有时候郝梦吃得少了,师傅还会关心是不是不合她胃口。   见她今天带了个陌生又英俊的青年走进食堂,食堂师傅同她开玩笑:“头一次见你和男生单独来吃饭,这是你们台新进的学生,还是你男朋友?小伙子长得还挺俊。”   郝梦下意识反问:“俊吗?”   “这还不俊?”食堂师傅夸张地瞪大眼睛,“快赶上我年轻时候了!”   “……那您年轻的时候,也看韩剧吗?”   食堂师傅:“?”   郝梦端着打好的饭菜走回座位,她点了一份饺子和一份羊肉锅,两人分吃正好。   顾启明很给面子地称赞:“你们研究所的食堂可比我们学校的好多了。光是这饺子,一个就顶得上我们学校两个。”   明明顾启明就坐在她对面,嘴巴张张合合好像说了很多,但她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本来郝梦打算趁这次晚餐,向顾启明打听一下他毕业之后这么多年都在做什么,但她现在心思根本不在这里,整个人神游天外,还差一点把餐桌上的醋当可乐给一口闷了。   幸亏顾启明一直关注着她,见她端起醋就往杯子里倒,他赶忙伸手拦住她。   “郝梦,”顾启明吓了一跳,关切地问,“你怎么一直在走神?是不是太累了?”   郝梦这才发现自己差点做了什么蠢事,她把手里的醋瓶放下,叹了口气:“是有点累。”   主要是心太累。   她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现在的感受。她和顾启明原本就是两条毫无关联的平行线,若不是八年前的那句“看星星”,她根本不会注意到顾启明——即使,他在大多数人类眼中称得上是一个英俊的碳基生命。   她以为自己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伙伴,结果现在才发现,这完全是一场错位的误会。   有点搞笑,也有点无奈。   顾启明以为她是忙着搞科研写论文,才会累到魂不守舍;他哪知道,罪魁祸首其实就是他自己?   这顿晚餐草草结束,两人走出餐厅后,郝梦冲顾启明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说了声再见,就游魂一样飘走了。   顾启明:“你小心看路……!”   他话没说完,只听“嘭”一声巨响,郝梦已经一头撞在了玻璃门上。   顾启明:“……”   他立刻冲了过去,小心扶住了她。   郝梦摇摇晃晃站稳身子,只有额头红了一点点。不过她这一撞,倒是把她自己撞清醒了。   抬眼时,见到的是顾启明紧张的表情:“你没事吧?头疼不疼,要不要去医院?”   “没事,”郝梦深吸一口气,自我安慰道,“我自小脑袋就硬。”   “……”顾启明又气又笑,“看出来了,你这装满知识的脑袋确实比一般人要硬。”   因为担心她,他的手一直搭在她的肩膀。青年的手掌很有力度地撑住她的身体,这是时隔多年后,他们又一次靠的这么近。   顾启明的体温偏高,靠过来时,他身上的热源也传递到了郝梦身上,她甚至以为他是一颗正在活跃中的恒星。   郝梦有些不自在地躲开了。   “我没什么事了。”郝梦转开眼睛,“我要回去了,我的数据还没跑完……还有,U盘的事情,谢谢你。”   说完她便要走。   顾启明又一次叫住她:“你这个谢谢说得也太轻飘飘了吧。”   郝梦一愣:“……我不是请你吃饭了吗?”   “想请我吃饭的人太多了,老同学。”夜风中,顾启明双手插在衣兜里,笑着调侃对面的女孩。   顾启明并未夸张,从他踏入电影学院那天起,前仆后继想要和他吃一顿饭的女孩子实在太多了。她们使尽浑身解数,甚至还有人拿着奶茶“不小心”洒在他身上,然后以赔礼道歉之名想要请他吃饭,但都被他一一回绝。   今天他接到郝梦电话时,差点以为她也是故意落下什么东西,想借此见他——但他知道这不可能。因为她是郝梦,是那个在高中时除了学习以外什么都不在意的郝梦。   他猜,郝梦已经不记得了,但他们高二时,其实当过一个学期的前后桌。   他坐在郝梦身后,每天上课时,他的视线里都是郝梦坐得笔直的背影。她永远梳着板正的马尾辫,碎发落在她细白的脖颈上,每当她伏案写字时,都会不经意间露出藏在校服衣领下的,一颗小小的桃花痣。   即使是课间,郝梦也很少和其他同学聊天玩闹,她总是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的世界里。   只有一次,顾启明无意间发现了她的秘密。   那次是自习课,火箭班的同学们都在争分夺秒的做习题,但是郝梦却把头埋下来,偷偷看藏在课桌桌兜里的一本杂志。老师从讲台上走下来巡视班级,郝梦看杂志看得入了迷,根本不知道危机来临。   关键时刻,是顾启明轻轻踢了一下郝梦的椅子,郝梦才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把那本课外书收起来。   也是在那次课间,他们终于说上了话。   那时的郝梦说:“顾启明,谢谢你提醒我。”   那时的顾启明说:“原来年级第一也会看课外书啊,你在看什么?”   于是女孩小心翼翼地把书桌中的杂志取出来,把封面展示给他看。   直到现在,顾启明依旧记得那本旧杂志的封面——在茫茫无垠的星空下,一个人影站在高高的山上,眺望着远方那划过天际的慧星。   杂志封面上印着一排大字:《天文爱好者》   顾启明成为了第一个知道女孩心中的天文梦的人。   可惜的是,在那之后不久,他就转班离开了。   ……再重逢,就是在那次讲座上了。   现在的他们,早已不是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郝梦实现了她的梦想,成为了国家天文台的在读博士生,她的未来注定一片光明;而顾启明……顾启明的人生却在四年前停滞,陷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   顾启明从回忆中离开,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郝梦。   她额头上还有一点点红,那是被玻璃门撞出的痕迹,她把两只手插在帽衫前的兜兜里,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已经足够可爱了。   她眉头微蹙,眼神格外认真:“顾启明,那我应该怎么谢谢你?”   她真的很不会处理这种人际关系。顾启明说吃食堂不够偿还人情,她就当真了。   顾启明笑了:“既然不知道,那就欠着吧。下次见面再还也可以。”   “……”郝梦傻了,她什么时候答应下次见面了?   ……   郝梦回到了办公室。   周末晚上,办公室里的同学还是很多,对于科研狗来说,别说996了,9127也是常态。   见她回来,黄丹嗷嗷叫着迎了上来。   “师姐!我的亲师姐!我的救星我的上帝我的如来佛祖!U盘拿到了吗?”   郝梦怕她再喊出什么肉麻的称呼,赶快把U盘递给了她。   黄丹拿到U盘后,先是对着U盘上的爱豆立牌啵啵了几口,然后欢天喜地地奔向了自己的工作台。   “等等。”郝梦叫住她。   黄丹:“?”   郝梦:“我之前看见你在实验室里看电视剧……”   话没说完,黄丹就立刻扑上去捂住了她的嘴巴。   黄丹要吓哭了:“师姐,我就只看过两次——撑死了三次!验证catalog的时候太无聊,实验室网速又快……”   她每次整理完两千条catalog都需要扔进程序里验证一遍,程序一跑就要跑一两个小时。程序停下来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报错,一种是跑完了出结果。在枯燥等待程序结果的时候,大家都会摸鱼做点自己的事情。   有人喜欢刷短视频,有人喜欢上豆瓣,只有黄丹胆子最大,会偷偷追剧看综艺。   导师曾说过,如果抓到谁在实验室里“不务正业”,抓到一次就扣三百块钱。黄丹生怕“铁面无私”的郝梦把这件事捅到导师那里去,自然一副舔狗做派。   郝梦:“我不是找你兴师问罪的,我是想问问你,你知不知道哪个网站可以看韩剧?”   “……韩,韩剧?”黄丹懵了。   师姐居然会看韩剧?以她对师姐的了解,如果她说她要看《生活大爆炸》《星际迷航》她都觉得很正常,但是韩剧……?最近韩剧有出什么硬科幻题材吗?   郝梦点了点头,淡定地吐出一句话:“对,我要看《来自星星的你》。”   作者有话要说:   照旧二十红包~ 第六章   这天晚上,郝梦开始了她与韩剧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郝梦从未看过韩剧,但《来自星星的你》实在太有名了,七八年前,她还在读高中,这部韩剧几乎席卷了整个校园,身边的女同学全部陷入了都教授与千颂伊的浪漫爱情之中。好闺蜜灿灿拼命给她卖安利,但她实在看不惯男主角遮住额头的锅盖发型,所以从未点开过视频。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么久,她还是“跳坑”了。   她端坐在电脑前,摊开手边的笔记本,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要做什么科学研究。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播放键。   ……五分钟后,她的眉头越皱越紧。   就算是电视剧,也要讲点基本的科学法则吧!   很多科学家笃信,在人类还未探索到的宇宙世界,绝对有像是地球一样适宜生命演化的星球存在。但是ta们是否是碳基生命?ta们是否依靠氧合作用?ta们的科技发展到了什么程度?……在这部韩剧里,编剧默认外星系的生命有着与人类相似的外貌,而且还拥有停滞时间的能力,以及长生不老的寿命。   这在只相信“科学”与“理性”的郝梦看来,是非常不可思议的。   郝梦没忍住,给师妹发了几条微信询问。   @观星者:黄丹,在吗?   @观星者:这个剧虽然刚开始五分钟,可我已经挑出了七八个科学常识上的错误。   @观星者:首先,根据广义相对论,在更深的重力井中,时钟运行得更慢,这是引力时间膨胀所导致的。男主如果在地球上长生不老,可以倒推出他原本的星球的引力要远远小于地球,对于他而言,地球的一切东西应该都是极重的,那么他又如何拥有可以徒手搬起轿子的力量?   @观星者:其次,虫洞这个概念来源于爱因斯坦的引力场方程假设。这个假设认为,恒星也是有寿命的,如果恒星接近死亡时它依旧保持原来的旋转速度,就会形成虫洞,当穿梭机沿着旋转轴心将发射进入虫洞后,会有一定几率突破黑洞中心的引力场极限,达到穿越时空的目的。   @观星者:但是,距离地球最近的恒星就是太阳,如果太阳灭亡形成虫洞,男主角穿过来前,女主连同地球上的所有人都已经被引力场绞碎了吧。   @观星者:我记得你硕士是做引力场的,你怎么看?   她啪啪啪打了一堆,十分钟后终于等来了黄丹的回复。   回复只有寥寥几个字。   @楚危在逃老婆:……师姐,这是韩剧。   @观星者:难道韩剧就可以不讲科学与逻辑了吗?   @楚危在逃老婆:对,韩剧只讲狗血爱情。   @楚危在逃老婆:【狗头保命】.jpg   @观星者:……   好叭。   郝梦合上了手边的笔记本,放好那支准备用来记笔记的钢笔,决定这一次不看逻辑,只看狗血爱情。   ……   每周一早上,是雷打不动的周会时间。每次周会,导师门下的所有博士生、硕士生都要提前半个小时到办公室做准备。   至于准备什么……那自然是准备好上周的工作报告,等着挨导师骂啊!   他们导师姓杨,是国台有名的“黑脸”,脾气上来了能在会上和领导拍桌叫板,是个不折不扣的倔脾气老头。硕士博士全都算上,他带了十几个学生,师门称得上繁荣。   但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郝梦却迟到了。   正好撞在老头子的枪口上。   老头子门下的女弟子不多,郝梦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她基本功扎实,又有一股刻苦钻研的劲头,是个极好的学术苗子。   他本来想数落她两句,但见她眼睛下面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话出口前临时拐了一个弯:“郝梦,你晚上没睡好?”   郝梦含糊地点了点头。   她不是晚上没睡好,她是晚上根本就没睡。   ——韩剧真是太可怕了!   明明里面的科学逻辑错漏百出,但她看着看着居然看入了迷,开始期待接下来的剧情。高冷外星人和美艳大明星的组合反差性十足,只是她依旧不理解,为什么外星人和地球人可以谈恋爱,这种跨物种的结合,难道他们之间没有生殖隔离吗?   当然,这些话她是根本没办法说给导师听的。   还好她上周工作做的不错,导师检查了一下她手头在写的论文进度,稍微指点了几句,就放过了她。   郝梦赶快拖着椅子坐到了人群最后。   黄丹窃笑着凑到她身边,拿手里的报告遮住嘴,压低声音问:“师姐,你昨晚是不是熬夜看韩剧了?”   “……”果然是什么都瞒不过她。   黄丹:“不过《星你》已经过时了,你要是喜欢,我这里还有《爱的迫降》《太阳的后裔》《鬼怪》,全是经典!”   她话还没说完,坐在人群最前方的导师突然一拍桌子,提高声音喊:“黄丹!你在后面嘀嘀咕咕什么呢?叫你呢,别往后躲,我让你整理catalog,你整理了一个月了,整理完了吗?”   黄丹蹭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捏着手里的报告,蔫头耷脑地去导师面前挨训去了。   黄丹一走,郝梦身边就安静了下来。一旦安静,她就抑制不住的……想要打哈欠。   郝梦埋下头,捂住嘴巴小心打了个哈欠,谁想刚坐直身子,就对上了一双眼睛。   眼睛的主人是她同门师兄赵远氢,一个……乐观开朗的富二代。   像他们这种搞理论物理的,博士延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们师门平均五年才能毕业,再加上毕业后还要再去做1-3期的博后才能找工作,所以大家提起未来,都有一种兜里没钱的窘迫焦虑感。   但是赵远氢不会,因为赵远氢家非常有钱。   据说他第一天来报道时,他开着一辆剪刀门的“大黄蜂”一个漂移就停在了国台的办公楼前,惊掉了一片下巴。那时候郝梦还在遥远的南大读本科,没能见到当时的“盛况”,实在有些遗憾。   后来导师亲自和他“促膝长谈”,让他低调些,学生就要有学生的样子,哪个学生会开跑车来研究所?   赵远氢这才收敛起来,开始改骑自行车上下学。   顺带一提,赵远氢的自行车是BMW的,光是一个骨架就要六位数。   郝梦和他虽然师出同门,但并不是同一个小组,研究的方向也不相同,之前几乎没怎么说过话。   郝梦刚打完一个哈欠,眼角还挂着一点溢出的生理性泪水,没想到全都被赵远氢看去了。长得漂亮的人,即使打哈欠也是极漂亮的,熬夜后她的眼睛有些红,看上去像是刚哭过似得,平添了一份楚楚可怜,与她平时给人的感观完全不同。   赵远氢冲她一乐,问她:“晚上做贼去了?”   郝梦不知该怎么接住这种笑话,只能含糊地回答:“没有……昨晚研究了一下广义相对论和引力场虫洞理论,没注意时间,没想到一眨眼就天亮了。”   嗯,《来自星星的你》讲的就是外星生命体穿越虫洞的故事,一点都没错。   赵远氢:“这是你的新课题?”   郝梦:“不算,只是一点兴趣爱好。”   赵远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过了身。   ……   周一的周会时间不长,导师挑了几个“幸运儿”(/倒霉蛋)抽查了一下他们上周的工作进度,很快就散会了。   大家回到自己的座位,黄丹因为刚刚被导师骂了个狗血淋头,她颓废地趴在桌上,脸上写满了emo。再看看其他同门,全都成了霜打的茄子,谁都支棱不起来了。   “好了好了,周一早上怎么能这么丧?”赵远氢下楼取了一趟外卖,带回来四个硕大的纸袋,“我请大家喝咖啡!”   他出手阔绰,不仅按照人数买了十几杯拿铁咖啡,还配上了甜点面包,实在是贴心无比。   这些咖啡零食一摆出来,整个办公室一扫刚才的颓废,气氛瞬间被点燃了。黄丹冲在最前面,一边嘴甜的喊着“谢谢师兄!”一边去抢早餐。   大家挤成一团。但是在人群之外,郝梦却没有向那些咖啡看一眼,依旧默默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赵远氢见状,拿了一杯咖啡和一枚切角芝士蛋糕走了过去,轻轻放在了郝梦面前。   “郝梦,你怎么没拿?”赵远氢说,“我看你刚刚一直在打哈欠,这家的焦糖拿铁咖啡非常好喝,特意给你点的。”   郝梦有些意外,她和赵远氢也不是同组,刚才没好意思过去凑热闹,没想到赵远氢居然会特地把咖啡送来。   既然早餐送到了她面前,她也不好拒绝,只能接过说了声谢谢。   谁想,赵远氢送完咖啡后却没走,而是开玩笑问:“光说一声谢谢啊?”   郝梦:“……”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郝梦:“那我要怎么谢谢你?”   赵远氢:“总要拍张照片,发到朋友圈里吧。”   这到不算什么难为人的事情。   郝梦便把那杯焦糖拿铁咖啡和芝士切角蛋糕摆在一起,拍了张照片,然后发到了朋友圈中。   配文是:“谢谢赵师兄送的早餐”。   她平日里很少发朋友圈,一个月都见不得发一条,这条刚发出去,就咣咣咣收获了一堆点赞和评论。   点赞与评论的大多是他们同科室的小伙伴。   大家在这条朋友圈下留言接龙,这个说“谢谢赵师兄”,那个说“谢谢赵老板”,格外热闹。   黄丹也在下面留言。   @楚危在逃老婆:师姐,你这照片拍的也太敷衍了!赵师兄这么大方请客,你好歹挑个角度吧!   黄丹也发了一张同款照片,她很会拍美食,不仅加了滤镜,还添加了萌萌的贴画,实属郝梦的“榜样”。   只不过,黄丹是朋友圈刷屏狂魔,一天至少要发八条,这条朋友圈只是单纯记录生活;而郝梦的朋友圈发得极少,若是不知真相的人看到这条“早餐”,难免不会多想。   郝梦发完朋友圈便把手机放到了一旁。   而那杯焦糖拿铁咖啡和芝士蛋糕,也被她悄悄推到了角落,一口都没有碰。   她昨晚熬夜看剧,天亮后只合眼了一个小时,现在困得东倒西歪。什么都教授、千颂伊、虫洞理论,如果时间能倒流的话,她肯定按时睡觉,不去研究韩国人脑洞大开的狗血爱情。   她揉揉眼睛正要继续工作,没想到手机忽然嗡嗡响了起来,一连串进来了好多条消息。   奇怪,这么一大早的,谁会找她?   她拿过手机一看,发现这些消息居然全是顾启明发过来的。   @顾:你没吃早餐吗?   @顾:一大早就喝咖啡,昨晚没休息好?   @顾:这家咖啡店我去过,豆子偏酸,咖啡师手艺还不错,只不过这家的芝士蛋糕做的一般。你若是喜欢吃蛋糕,下次我带你去一家蛋糕做的好吃的咖啡店。   @顾:对了,赵师兄是谁啊,那天也去讲座了吗?   郝梦:“……”   奇怪,顾启明以前也这么话多吗?   @观星者:谢谢,不过不用了。   @观星者:我不吃芝士蛋糕。   @顾:你不喜欢?   @观星者:我乳糖不耐。   @观星者:拿铁咖啡和芝士蛋糕我都不能吃。   @观星者:这次是师兄请全师门的人一起吃早餐,我不好拒绝,打算一会儿把蛋糕和咖啡送给师妹,她应该都能搞定。   @顾:你把早餐给了别人,那你吃了没有?   @观星者:我这里还有点小饼干,待会儿再去泡杯茶提提神。   这句话发过去后,顾启明没有再回复了。   郝梦并不在意,只当顾启明有事情要忙。   没想到二十分钟后,郝梦的电话再次响了起来,屏幕上,一个陌生号码不停闪烁。   接通后。   “喂您好,请问郝小姐吗?我是送餐员,顾先生给您点的美式咖啡和三明治到了,麻烦您下楼取餐!”   作者有话要说:   郝梦:本来想研究虫洞,结果研究了一晚上外星人,有问题吗?没问题吧?   顾启明:请老同学喝杯咖啡,有问题吗?没问题吧?   ————————   二十红包。 第七章   顾启明也说不清自己出于什么原因,他居然给郝梦点了整整一周的早餐。为了防止重复,每一餐除了咖啡以外,搭配的主食每天不同,从面包、三明治、帕尼尼到贝果,总之即洋气又丰盛。   每次郝梦拿着咖啡店的外卖纸袋走进办公室时,赵远氢都会多看她几眼。   黄丹还是那样爱叽叽喳喳:“哇师姐,你发财啦?这家店的咖啡好贵的,小小一杯就要四十多!”   郝梦这才知道,这一周早餐顶她一周食堂饭费。   别人羡慕她奢侈,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根本不喜欢喝咖啡。   不管是冷萃还是手冲,她喝起来都没什么区别,除了酸中带苦就是苦中带酸。若想提神的话,她桌上摆的一排茶叶就足够她消耗了。   她向来不喜欢欠人情,她大概算了一下这一周的早餐钱,给顾启明发了个微信红包。   @顾:……?   @顾:为什么发红包?   @观星者:早餐钱。   @观星者:谢谢你的早餐,但以后不用买了。   @顾:不合你口味吗?   郝梦想了想不知该如何开口,于是委婉地发了个表情包。   表情包上的主角是大家都很熟悉的吴老师,吴老师穿着一件绿色的运动服,上面写着两个大大的字:“中国”。   旁边配着一行小字——“早餐不喝豆浆胡辣汤小米粥的人滚出中国”。   @顾:……   真是太委婉了。   这表情包完全戳中了顾启明的笑点,他对着手机兀自笑了一阵,也不知是在笑表情包,还是在笑自己的弄巧成拙。   他发现,他对郝梦的了解太少了。在这次重逢之前,他对她的印象一直停留在“高中时坐在自己前排的学霸”,直到现在才惊觉,原来除了学霸这个标签以外,她的身上还有很多生动而有趣的碎片。   有待一一发掘。   可惜……如果他们能再早些重逢就好了。   就在郝梦的微信消息到来之前,他刚刚收到另一条微信。   发消息的人是他现在的老板——著名导演徐新峰。   四年前,顾启明凭借他的毕业作品《有风在追我》一举拿下FIRST大学生竞赛单元最佳导演奖,然后风光签约了徐新峰旗下的FENG工作室。   那时候,他以为自己踩在了巨人的肩膀上;那时候,他以为未来的一切都触手可及;那时候,他以为脚下是一条注定光明、注定向上的道路。   @徐新峰:小顾,你都休假快一个月了,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徐新峰:你说你要休息,我就让整个剧组延迟筹备都停下来等你。   @徐新峰:我可以等你,小龙可以等你,但是演员的档期等不了。   @徐新峰:剧组多停一天,这个损失,我想你心里清楚。   @徐新峰:我一直很看好你。否则当初那么多年轻导演,为什么我只签了你?   @徐新峰:你在工作室的这些年,我给你介绍了多少人脉?   @徐新峰:小顾,你是个成年人,孰轻孰重要分得清。不要为了一时的意气,放弃了未来的发展。   徐新峰这个老油条,几句话恩威并施,先用钱压他,说剧组停工要蒙受多少损失,接着话锋一拐,开始和他忆往昔,猛打感情牌。   可是顾启明已经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蠢小子了,他不会被所谓的恩情裹挟。   但是,正因为他不蠢,所以他深切地知道,徐新峰背后的资本有多雄厚可怕。   他只是资本齿轮下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罢了。   ……   转眼又到了周末。   这次,郝梦主动约顾启明出来吃饭,理由倒是现成的——之前郝梦给顾启明发的早餐红包他没收,郝梦决定请他吃顿饭,把这个人情还回去。   周五下班时,黄丹找郝梦要FAST最新的射电数据,说想拿去和自己手里的catalog做比对;郝梦想了想,干脆把自己后台密码给她,让她周末来办公室的时候自行调取。   黄丹:“咦,师姐你明天不来办公室吗?”   郝梦是组里有名的“拼命三娘”,paper一篇接着一篇的发,周末也时常泡在办公室里。在她的带动下,他们组的学习气氛特别好,每年的奖学金他们团组都包揽了大半。   一听说她这个周末要休息,办公室里的其他人都抬起了头,就连坐在办公室另一头的赵远氢都竖直了耳朵。   郝梦没注意到其他人的视线,她回答:“明天约了同学吃饭。”   “约同学吃饭?”黄丹一听同学二字,就立刻想起了之前在电影学院见过的那个英俊青年,她拖长声音“哦~”了一声,笑嘻嘻地问,“师姐,我也是你同学,你什么时候约我吃饭啊?”   郝梦根本没把她的揶揄放在心上,淡定作答:“你要想和我吃饭,咱们现在就可以去楼下食堂。”   “去食堂多没情调呀。”黄丹意有所指,“当然要先去看场电影,下午去网红甜品店坐一坐,晚上嘛就找一个环境好一点的餐厅,如果有时间呢还可以找一个小酒馆聊聊天……”   她说的天花乱坠,郝梦却不为所动。   郝梦斩钉截铁扔出一句话:“你计划的很好,但是我没钱。”   黄丹:“……”   ……   郝梦是个务实派,她早已看好奥运村那边的一家私房菜,人均两百五。这价格属实不便宜,但最近那家店做活动,凭学生证可以打七折,郝梦算了算,觉得在那家店请客不亏。   她和顾启明约在周六下午在餐厅门口见面。   郝梦提前一小时离开寝室,明明左脚已经踏出房门了,但她停了停,忽然转身走了回去,翻出许久未用的口红,在嘴唇上涂了一层薄薄的颜色。   她皮肤底子很好,几乎没有瑕疵,睫毛又浓又密,唯有嘴唇颜色有些淡,平日里看着没什么精神;现在补了一层唇蜜,整个人瞬间就被点亮了,看上去气色好了许多。   涂了口红之后,便觉得眉毛也要画一下;画了眉毛之后,觉得头发散着不好看;梳了头发之后,又觉得耳环可以选一对活泼一些的;戴上耳环之后,觉得衣服也要再重新搭配一遍……   她一边在心中吐槽自己:“郝梦你这是在做什么?”,一边从衣柜深处,翻出了一条从未穿过的白色长裙。   这裙子剪裁极好,勾勒出女孩纤瘦的腰线,裙摆垂顺有型,简单又不失优雅。这是郝梦冲动购物的产物,当时买它时,她被宝贝描述中的“年会公主裙”冲昏了头脑,买完裙子才想起:国台没有年会,只有开不完的组会;实验室里也没有公主,只有写不完的代码和写代码的女博士。   郝梦提着裙摆,在镜子前小心翼翼地转了个圈。   心想:我可真漂亮呐。   然后,漂亮的博士公主提起裙摆,匆匆跳上了学校门口的南瓜公交车,去赶赴一场约会。   ……   因为换衣服耽误了一些时间,郝梦迟到了十分钟,顾启明先来一步,已经在餐厅里落座了。   现在正是用餐时间,餐厅外等位的人很多。郝梦踏入餐厅时,就像是一束光,轻盈地落在了这充满烟火气的人间。人们的视线自发地追逐着那束光,看着她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然后一步步走到了顾启明身边。   “抱歉,我迟到了。”   白裙飘逸,郝梦如一株亭亭玉立的荷,清雅地矗立在他眼前。   顾启明一怔,他在影视圈这么久,不论是天然美女还是后天美女都见过很多,按理说不应该再被外表所迷惑。但是当郝梦出现在他眼前时,他还是被夺去了所有注意力。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看她穿裙子。   她不再是高中校园里那个永远穿着蓝色校服的学霸;也不再是国台办公楼下那个帽衫配牛仔裤的研究员。   顾启明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来,他赶忙起身,绅士地为她拉开椅子。   郝梦没注意到他的片刻失态,她落座,很自然地拍了拍桌子,一派大方地说:“今天这顿我请了。”   顾启明给她倒了一杯柠檬水,推到她面前:“哪有女生请客的道理?”   “今天是我约的你,当然是我请。”郝梦说,“再说,之前的咖啡钱你也没收。”   说完,她便招手叫来了服务生,让服务生拿菜单。   这家私房菜确实价格不菲,一道前盘的叉烧三拼就要九十八。郝梦光是看一眼价格,就内心滴血,好在她有学生优惠……她在心里迅速算了下七折的价格,感觉没那么难过了。   她简单点了三道菜和一盅文火靓粥,问顾启明还要不要加些什么。   顾启明摇了摇头,然后嘱咐服务生:“所有菜免姜。”   郝梦:“咦?你不吃姜?”   “我吃。”顾启明说,“可你不是不吃吗?”   之前两人吃过两次饭,顾启明注意到,郝梦会特地避开姜丝、姜末,每次吃完饭时,姜丝会在盘子边缘堆成一小搓。   郝梦暗暗惊叹于他的细心。   服务生逐一记下他们点的菜,在收起菜单前,服务生告知他们:“两位顾客,我们餐厅在周末期间无法使用所有优惠,包括代金券、团购券、和学生卡都不能使用。”   一听说不能使用学生卡,郝梦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她差点喊出:等等,把菜单拿回来,让我把那个九十八的凉菜删掉!   但她早就夸下海口说要请客,这时候不能丢脸,只能故作淡定地喝了口水,把满腔苦水往心里咽。   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可顾启明早已看穿了她。   待服务生走后,顾启明主动说:“我看这里消费还是蛮高的,这顿饭还是我来吧。”   郝梦:“上次你帮我找回U盘,我欠了你一次;咖啡的事情,算第二次;若这次还是你请,那我又要欠你一个人情了。我不喜欢欠人情。”   “这不是欠人情,就当是——”顾启明顿了顿,“——为我践行。”   郝梦一愣:“什么践行?”   这句话刚一出口,她便兀自反应过来,嘴角的笑也停滞了:“……你要走了?”   顾启明看着面前的女孩,轻轻点了点头。   这次他会回京,完全是计划之外的冲动。作为一个影视行业从业者,他毕业之后的这四年,一直在四处漂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几乎三百五十天都在组里,有时候甚至连春节都无法回家。   家人、朋友、师长都对他寄予厚望,可他却因为和徐新峰的一纸合约,直到现在,他也拿不出一部真正属于他的作品。   当年毕业时的踌躇满志,到现在几乎被磋磨殆尽了。   他如一只悲哀的丧家犬,逃回了京城,逃回了电影学院,只为了寻找一丝喘息的机会。却没有想到,他会在这里与一段好梦相遇。   “我明天就要走了。这个组结束之后,还会有下个组、下下个组……未来一年我都不会回京。”他垂下眼帘,不去看她的眼睛,“郝梦,今天我是来和你道别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红包~   ——————   感谢在2021-12-02 00:00:00~2021-12-06 16:34: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拉棒棒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嗯哼20瓶;★镜雾灼华☆8瓶;顾柚7瓶;贰贰叁3瓶;搬家的蚂蚁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章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郝梦的大脑停顿了两秒。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白裙子,感觉在这一刻,这条裙子加注在她身上的公主魔法渐渐褪去,她又变回一个普通的、每日两点一线写代码做观测的自己了。   她听到自己问:“怎么这么突然?”   她听到顾启明回答:“这就是影视行业的常态,永远是一个组连着另一个组,这边杀青了,那边就要入组了。”   “我以为导演的话语权会大一点,你可以决定一年接几部作品。”   “导演确实话语权很大……”顾启明自嘲地笑了笑,“……可我不是导演。”   这个答案出乎郝梦的意料:“你不是导演?可你不是导演系毕业的吗?”   “全国那么多大学,每年有上千名导演系毕业生,毕业后又有多少能真正在影视行业工作?能留在这个行业的人都属于幸运儿,能摸到摄影机的,更是幸运中的幸运。”   这个回答,顾启明曾经听无数人向他说过;听得多了,他便也说给别人听;说得多了,他自己都要信了。   顾启明顿了顿,从衣服内侧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坐在对面的郝梦:“容我再做一次自我介绍吧。我叫顾启明,现在是一名……执行导演。”   名片设计得很典雅,正面印着顾启明的名字,背面翻过去,是烫金的四个字母:花体字的FENG舞出了龙飞凤舞的架势,这是著名大导徐新峰及影后郭凤夫妻二人旗下的工作室。   郝梦:“执行导演?执行导演是做什么的,也是导演吗?”   她听过导演、副导演,但执行导演这个title,她还是头一次听说。   电影从诞生到现在,逐渐拥有了一个庞大的、分工明确的工作体系。拍摄一部作品,除了幕前演员之外,幕后人员往往要比幕前多十几倍乃至几十倍。所谓执行导演,既然带了“执行”二字,简单来讲,他或者她就是拍摄现场的实际执行者。   一位优秀的导演,要负责输出自己的美学观点、负责把控电影的拍摄进度、负责统一演员的表演……而执行导演,则是藏在他身后的一道影子。   在片场里,经常看到这么一种景象。   导演坐在监控器后,哪里不满意了,立刻叫停,对身旁的执行导演下达命令:“你去和摄影说,他的拍摄重心应该在演员的手上,他镜头晃什么晃?他到底想让观众看什么?”“这段打光效果不行,和灯光师再沟通一下。”“男二在搞笑吗,他视线在哪儿呢?你去和他敲一下这段,不行上午先不拍他了。”“你别在这儿坐着了,赶快去找群演统筹,现在画面很空,左侧再补几个人!”   执行导演在整个剧组里,是一个必不可少,但又有些尴尬的存在。他必须充分领会导演意图,代替导演和全剧组上上下下沟通,减轻导演的工作负担;在实际拍摄中,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执行导演几乎没有什么主动权,他就是导演的传声筒、小跟班。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完全相反的情况。   现在,越来越多的人“跨界”当导演。演员跨界,歌手跨界,主持人跨界,星二代跨界……他们自以为熟悉片场,但直到坐在监控器后,才发现他们肚子里的东西不足以撑起一部电影。   到了这时候,一位足够有经验的执行导演,则成为了撑起整部电影的主心骨。他们知道什么样的镜头语言才是美的,什么样的表演才是生动的,什么样的打光才是和谐的,什么样的电影才是优秀的。他们才是片场的实际导演,但有谁知道呢?   鲜花与掌声永远是导演的,执行导演的付出最终只凝聚成片尾字幕里一闪而过的小字。   “……抱歉,听我说了这么多,是不是很无聊?”顾启明歉意地看向郝梦。   他们聊天时,菜已经陆陆续续上齐了,顾启明动筷,为郝梦先夹了些菜。   郝梦一边吃菜,一边细细思索着顾启明的话:“所以……你从毕业后到现在,就没有拍过一部属于你自己的电影吗?”   顾启明摇了摇头:“拍电影太难了。在学校时,我以为只要我有梦想、我有技术、我有属于我自己的电影美学追求,我就可以拍出一部好作品。但是直到签约徐新峰之后,我才知道,这些都不重要。”   “那什么才重要?”   “钱与名。”   “……”   他走过很多很多的弯路,做过很多很多的尝试,碰过很多次的壁……然后他才发现,在这个圈子里,才华不重要,纯粹不重要,资本和人脉才重要。   他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导演,即使拿过FIRST,在投资人眼里也不过是一株刚刚发芽的小苗,他们连一口水都不屑给他。而徐新峰早已是参天大树,他的工作室外永远有投资人排队上门,拿着上亿的投资想要和他合作。   曾经的顾启明以为,他如果签约了徐新峰的工作室,一定可以在大树庇护下茁壮成长;他太天真了,实际上,遮天蔽日的大树会抢走最后一丝阳光,让幼苗再无出头之日。   “这几年,我一直在徐新峰的工作室里做执行导演,有时候进他的剧组,有时候又被他支去其他导演的剧组。”顾启明笑了笑,“所有人都说,在大导演身边做执行导演,这是其他人求不来的荣耀,而且他在钱上从来没有亏待我,我比其他毕业即失业的同学们都幸运太多了,我不应该有怨言了,我应该学会知足。”   那么,他就学会知足吧。   这次休假是他最后一次浮出水面喘息。   他会记得海面上的风起云涌,记得落日与云霞,也会记得灿烂夺目的星星。   然后——他会安静而温驯的沉入海底。   ……   餐桌上很安静。   郝梦心情复杂,面对满桌珍馔也没了胃口。   按理说,她不该如此心情低落的。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是彗星擦过地球,看似绚烂到可以与银河争辉,其实只是一刹那的相交。   他们都有各自的人生,他们都要在各自的轨道上缓慢前行,在每一次短暂相交后,他们就要面临分别,等待多年后的再相遇。   从上一次分别,到这一次相遇,他们用了八年。   那么这一次分别,到下一次相遇,又要耗费多久呢?   晚餐结束后,两人并未直接散场,而是去旁边的奥运公园散步。   晚夏秋初,气温正正好,很多住在附近的老人孩子会在广场上游玩。   他们漫无边际的聊着。   聊高中时的回忆,聊同学,聊老师。   郝梦果然不记得顾启明曾经坐过她后排了,顾启明提醒她:“有一次自习课,你偷偷看《天文爱好者》,差点被老师抓住,还是我踢了一下你的椅子……”   “……啊,原来是你!”郝梦这才想起来。   顾启明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挫败。   不是他自夸,他的外貌自小到大都给予他很多关注度,甚至进入影视圈后,也有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建议他“自导自演”。但是在郝梦眼里,他的吸引力显然没有那本已经被翻烂的《天文爱好者》大。   不过,他欣赏的正是她的这份“目中无人”。   他们那天并没有聊到很晚,顾启明的飞机是第二天的头班机,他要早早赶回去收拾行李。   分别前,郝梦递给顾启明一个U盘。   顾启明问:“这是什么?”   “嗯……我去看了《来自星星的你》。”夜风中,郝梦的声音被吹得轻飘飘的,她眨了眨眼,脸上带了一点羞赧,“我想,既然你去听《星际穿越》的讲座,又看过《来自星星的你》,那应该是对这种题材有些兴趣的吧?我把《来自星星的你》里面的科学谬误整理成了文档,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参考一下。”   说完,她又赶忙补充了一句:“也不算是特地为你整理的,我平常看书看剧的时候也有做笔记的习惯……你不要多想。”   然而顾启明又怎么可能不多想呢?   ……   顾启明彻夜未眠。   在第二天清晨的飞机上,顾启明终于打开了这份践行礼物。   鼠标轻轻点击,U盘里的文档自动弹出。   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份足有八页的小论文,图文并茂。郝梦考虑到顾启明并非专业科研人员,所以她特地用了最简明易懂的语言,为他讲述了虫洞、引力波与广义相对论等等原理,希望能在他日后的创作中帮助到他。   在这篇文章的最后,还有一句话。   ——【当人人都埋头于功名利禄,再无仰望星空者时,人类与为食物奔波的禽兽无异。】   顾启明知道,这句话来源于著名剧作家王尔德。   但顾启明不知道的是,这句话曾经陪伴了郝梦的整个高中生涯。   她把这句话抄下来,贴在笔盒的盖子里,每当她倦怠、每当她失落、每当她为前路感到迷茫时,她就会翻开笔盒,默念几遍,从中获取无限力量。   现在,她把这句话转送给他。   ——“顾启明,永远不要忘记看星星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对执行导演和跨界导演的描述仅仅作为小说剧情铺垫,不影射任何现实中的人物。   ——————   照旧二十红包~~ 第九章   在以“亿年”计算时间的宇宙面前,人类的“天”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科研狗的每一天仿佛都是一模一样的:起床,出门,吃饭,到办公室,调阅千里之外的观测站资料,整理数据,写论文,关电脑,回到宿舍。   等到郝梦终于从无穷无尽的数据资料中抬起头时,窗外已经是一片雪白。与顾启明的重逢及分别,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这已经是郝梦在京城度过的第四个冬天了。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雪时,她这个南方人兴奋到一晚上睡不着,第二天一早就跑出门想要堆雪人。哪想到京城的环卫工人如此负责,居然彻夜撒盐清雪。清理出来的残雪就堆在人行道两侧的树坑里,鞋底一碾,便成了灰黑色的泥。   浪漫没有,只剩下裤脚上洗不干净的污迹。   雪见多了,就失了第一次见到雪时的兴奋与冲动。不过,她看到身边同学都举起手机跑到窗旁照相,她也不由得离开办公桌,走向了窗边。   窗前已经挤满了人,赵远氢见她凑过来,主动给她让出位置,她摆摆手说不用。   没想到赵远氢居然直接拉住她的手腕,把她拽向了窗边。   不等她反应过来,赵远氢已经松开了手,指了指窗台:“你看,黄丹堆了个小雪人。”   郝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黄丹真的用窗台上的残雪堆出了一个只比拳头大一点点的小雪人,小雪人身上插了掰断的一次性筷子做手,眼睛则是拿咖啡豆代替的。   不作它想,这咖啡豆绝对是从赵远氢那里骗来的。   赵远氢嘴巴太叼,明明他们科研所一楼就有咖啡机,二楼还有咖啡馆,但他觉得那些咖啡味道不好,外卖的咖啡虽然味道不错,但送过来都凉了。于是他折腾许久搬来一台昂贵的咖啡机,每日他到办公室后,先慢悠悠磨咖啡豆、煮一壶咖啡……总之,他不像是来做科研的,像是来享受生活的。   就连他们导师都说,如果有朝一日他们组发不出工资了,不如直接让赵远氢赞助他们的研究。   黄丹做小雪人少了两颗眼睛,就从赵远氢那里挖了两颗咖啡豆安了上去。小雪人顶着两只黑黝黝的咖啡眼睛,看起来丑萌丑萌的,引得所有同学都掏出手机拍照。   郝梦没忍住,也拍了一张。   拍完照片,她随手就把丑雪人发到了朋友圈里,配文只有短短几个字:【京城下雪了。】   朋友圈里很热闹,一刷新,全是在实时直播京城的雪景,今年的雪来得太晚了,眼看十二月份就快过去了,这雪姗姗来迟,大家憋了这么久,自然心急。   郝梦的那张丑雪人获得了很多的“哈哈哈”。   而在那些头像之中,混入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顾”。   顾启明没有回复任何字,只默默点了个赞。   ——自从顾启明离开京城后,他们的交流一直停在朋友圈里。   他很忙,从他的朋友圈就能看出来。   他总是天南海北到处跑,每隔一段时间,他就要发一个新的定位。有时候在三亚,有时候在上海,有时候又跑到了哈尔滨。有时候是半夜不睡觉陪着编剧改剧本写飞页,有时候是凌晨四点爬起来拍晨戏,有时候他又站在捧着鲜花的演员身旁庆祝杀青……   照片里,他还是那样英俊,和演员站在一起时,甚至分不出谁才是聚光灯下的明星。只不过,他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大圈,他瘦下来后,脸部线条更显得棱角分明,可惜一双眼睛却没了当初的锐利。   他即使这么忙,可她发的每一条朋友圈,他都会第一时间点赞,只不过他从不回复一个字。郝梦分不清楚,这些点赞究竟是在傲慢地表达“已阅”,还是在无声地表达“我在关注你的生活”。   郝梦的手指迟疑了几秒,还是点开了顾启明的朋友圈。   软件刷新,弹出了一条一分钟前顾启明刚刚发布的动态。   这条动态只有短短一行字,以及一个让郝梦无比熟悉的定位。   【@顾:这里的冬天没有雪吗?   定位:金陵市·南大】   ……   郝梦的母校南大,是金陵市最著名的学府。   南大有着全国最顶尖的天文学系,全国所有抱着天文梦的少男少女们,都梦想着踏入这个殿堂。   可惜自从郝梦毕业后,她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了。她想念九食堂的羊肉面,想念学校里的猫,想念某年院士讲座时,连窗台上都坐满了人的盛况。   没想到,在她毕业这么多年之后,顾启明居然会到金陵市,会到她的母校。他应该是去那里拍戏吧?   郝梦很想在顾启明的朋友圈留下点什么痕迹,但是她点开评论框,思考良久,也没能打下一个字。   他们都好几个月没联系了,之前都是点赞之交,她不知自己该不该打破现在的平静。   就在她犹豫之际,身后突然响起来一个炸耳的声音。   “师姐!”黄丹扑上来,一手揽着她的脖子,一边把下巴搭在她肩膀,“‘星座大叔’刚才推送了一篇新文章,今年的最后一次‘水逆’终于结束了!你是什么星座的,让我看看你的运势怎么样?”   这个小朋友说风就是雨,明明刚才还对着丑雪人傻笑呢,现在就把雪人抛在了脑后,开始研究星座了。   郝梦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翻过手机,关掉屏幕。   郝梦回头看她:“‘星座大叔’是什么东西?”   黄丹:“这可是现在最流行的星座账号,全网粉丝上千万呢,他说的可准了!上次他说白羊座会遇到磨难,果然我的选题报告就被小PI否了……”   “你的选题报告被否了,那是因为你的研究方向不明确,小PI那边都过不去,咱导更不能让你过。”郝梦又是无奈又是觉得好笑,“黄丹同学,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天文学的博士生吧?所谓‘水逆’,科学上来讲,只是水星运行轨道与地球黄道角度差改变而已。水星哪有这么闲,还要管地球几十亿人口的运气。”   黄丹吐了吐舌头,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赵远氢晃悠过来,把一杯不加奶的咖啡放在郝梦桌上:“郝梦,你别这么严肃嘛,我倒是觉得星座这玩意儿可以信。”   黄丹眼睛一下就亮了:“赵师兄说得对!”   赵远氢:“你看,如果不找点什么‘水逆’啊、‘月亮阴影期’啊这种外部理由,人类不就只能老老实实地把失败归结在自己身上了嘛。”   黄丹:“……”   郝梦:“……噗!”   黄丹气得哇哇大叫,立刻起身追着赵远氢打。赵远氢最爱逗这个小师妹,他一边回头冲她做鬼脸,一边满屋子乱跑,整个办公室的人都笑着看热闹。   黄丹追又追不上,干脆抄起郝梦桌上的一本《国家天文》杂志,直接扔向那个混蛋师哥。   郝梦:“我的书!”   赵远氢:“我躲~!”   他一扭身,灵活地躲过了黄丹的暗器。   那本暗器、不,那本书擦着赵远氢的身子飞了出去,只听“啪”的一声,结结实实地砸到了刚进办公室的那个人的脸上。   杂志缓缓下落……   ……露出了他们导师的脸。   黄丹:“?”   赵远氢:“!”   郝梦:“……”   郝梦现在声明那本书不是她的,还来得及吗?   ……   黄丹、赵远氢、郝梦三个人在导师办公室里贴墙站成一排,他们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气氛凝重。   导师怒发冲冠地盯着他们,在他的手边,正是那本被收缴的《国家天文》杂志。   “你们仨多大了?你们还在读幼儿园吗?办公室是让你们搞科研的地方,不是让你们玩过家家的地方!”导师一个个数落起来,“赵远氢,你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又是磨咖啡又是逗师妹,我这里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别读书了,直接回家继承家业吧?黄丹,你博士都上了半年了,你的选题报告打算什么时候交啊,居然还有心思玩,你五年毕得了业吗?郝梦,最让我失望的就是你,我一直以为你是组里最踏实的一个,怎么还跟着他们一起胡闹?”   郝梦白白被牵连,真是顶顶无辜。但她知道,他们导师性格就是这样,这时候和他解释只会火上浇油。还不如老老实实应承下来,等他消气了,再和他赔礼道歉。   赵远氢身为师兄,是三个人中被骂的最狠的,他看向黄丹,压低声音问:“你不是说水逆已经结束了吗?这哪儿像是结束的样子啊?”   黄丹都要被骂哭了:“真的结束了!星座大叔明明说,今天就要开始转运了!”   他们俩的悄悄话没有说完,就被导师接下来的话打断了。   导师:“我看你们三个,必须好好收收心——刚刚我收到一个会议邀请,这个研讨会要开两个星期,我这边有事走不开,你们三个替我去吧。”   “啊……开会?”   “两个星期?”   一听说要开会,黄丹和赵远氢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这种研讨会他们参加过好几次了,流程都能背下来了:各个所汇报一下各自的工作,几位大佬轮流点评,他们这些小虾米就在底下神游太虚。   虽然确实能学到些什么,但总得来说,只有两个字能形容这种会议——枯燥。   郝梦也不喜欢去参加研讨会,但导师分配的任务不能拒绝。   她问:“这次会议是哪家科研所主办的,主题是……?”   导师:“这次是紫台主办的‘悟空’运行总结会,‘悟空’已经超服役三年了,有些数据需要更新了。”   “悟空”是我国自主研发的暗物质粒子探测卫星,它的主要监测机构正是紫台。   紫台的全称是紫金山天文台——它的科研所位于金陵市,与南大在同一条街上。   也就是说……   ……郝梦意识到,她能再一次见到顾启明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去国家天文台参观采风,还遇到了几位有趣的同学,我把我们聊天的内容发在了wei脖上,大家感兴趣可以去看看~   ————   二十红包~ 第十章   在十二月的最后几天,郝梦师兄妹三人收拾好行囊,匆匆踏上了飞往金陵的飞机。   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差,就连跨年都要在外飘着,谁都不会乐意。   飞机上,黄丹嘴巴撅的能挂油瓶,赵远氢劝她:“行了行了,再气都要成河豚了。金陵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可多了,到时候让郝梦给咱们当导游!”   一边说着,他一边用胳臂碰了碰一旁的郝梦。   这是一架小飞机,左右一排各三人,赵远氢发挥绅士风度选了中间座位,左右让给了两位师妹。   他个高腿长,那么大一个人缩在经济舱的座椅上,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偏偏赵远氢前面那个人把座椅放了下来,害得赵远氢的膝盖只能顶在前排椅子上,整个人动弹不得。   郝梦开玩笑:“没想到赵公子会和我们一起坐经济舱。”   赵远氢装模作样地说:“毕竟是学校安排出差,总不好搞特殊。”   黄丹立刻戳穿他:“屁咧!师姐,刚才办行李托运的时候,我听到他偷偷问工作人员能不能升舱,工作人员说这趟航班没有公务舱,他才放弃的!”   赵远氢赶忙补救:“郝梦,我这又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本来想把咱俩……咳,把咱仨都升舱。路上舒服一些,不要那么累,到了金陵才有精力逛一逛嘛。”   郝梦不置可否:“咱们这次会议安排的很满,哪有什么时间闲逛?肯定是统一吃饭、统一住宿,估计不会安排自由活动时间。”   话虽这么说,但黄丹显然没听进去。   飞机抵达金陵机场后,黄丹便开始刷手机,在大众点评上标记自己要去拔草的餐厅和想逛的景点。   盐水鸭、小笼包、鸭血粉丝汤,夫子庙、总统府、金陵博物馆……她这一趟不像是来出差的,倒像是来带薪旅游的。   三人坐上一辆出租车,师傅是当地人,熟悉的金陵口音迎面而来,郝梦听着倍感亲切,像是又回到了在金陵求学的日子。   车子在路上慢悠悠开了一个小时,当越过熟悉的九乡河大桥后,曾经陪伴了郝梦度过了整整四年生活的大学校园向她张开了怀抱。   紫金山天文台在金陵市有两个地址,一个是位于中山陵旁的紫金山观测站,始建于民国,是我国历史上第一个现代天文观测站,但是随着近百年来城市的飞速发展,夜间光污染格外严重,这里不再承担科研观测任务,改建成了一个科研旅游基地;而另外一个地址则位于南大仙林校区东门,这里是紫台的科研办公楼所在地,与南大天文系仅有一墙之隔。   出租车停在办公楼的小院外,三人下了车,仰头看向面前的建筑。   黄丹:“师姐你在南大读书时,是不是可以经常来紫台啊?”   郝梦:“差不多吧,我们学校和紫台有一些合作项目,经常互通有无。”   黄丹闻言更好奇:“以师姐的成绩,保研去紫台应该很容易吧,国台和紫台的科研能力不相上下,你为什么舍近求远,来了国台?”   “……”这个问题让郝梦一时语塞。   是啊,为什么呢?那个时候,仿佛有个声音一直藏在她心里,催促着她去京城,瞧一瞧首都的雪,见一见首都的人。   郝梦不说话,赵远氢的嘴巴闲不住。   “还能因为什么啊?就一个字——缘!”赵远氢一只手拖着他的LV旅行箱,豪气干云地说,“都说有缘千里来相会,要不是郝梦选择来国台,怎么能遇到我,怎么能遇到你?要不是遇到你我,咱们仨又怎么能一起来出差呢?所以说啊,缘分妙不可言!”   黄丹白了他一眼:“还缘分妙不可言呢,要不是你在办公室胡说八道,我怎么会摊上这个苦差事!”   “我只不过开了几句玩笑,是你不懂尊敬师兄,先动手的!”   “是你,就是你的错!”   “明明是你!”   天啊,两个幼儿园小朋友又开始拌嘴了。   郝梦有种预感,这次的出差恐怕得不到安宁了。   ……   三人找到紫台接待处,登记了各自的姓名、部门。这次“悟空”运行总结会,涉及多个部门、多所高校,签到簿上密密麻麻全是大佬的名字。国科院除了他们以外,还派来了高能所、物理所、数学所的同仁。   他们三个小虾米签完名,提着行李乖乖站在一旁,等着接待处的工作人员给他们安排房间。   紫台有自己的招待所,平日里没什么人住,只有在大型会议时,才会有这种人满为患的景象。   黄丹原本正无所事事地玩手机,忽然,她眼角余光看到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飞了过去。   她抬头,惊喜地喊:“快看,居然有蝉诶!”   赵远氢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又开始和她唱反调:“蝉?这都冬天了,还能有蝉?”   “绝对是蝉,这么大,还能飞,不是蝉还是什么?”黄丹拉住郝梦的手,让她投票,“师姐,你说它是什么嘛?!”   郝梦看看那只会飞的黑色大虫子:“……”   再看看两个满脸写着好奇的愚蠢北方人:“……”   郝梦说出了答案。   两个愚蠢北方人瑟瑟发抖:“nooooooooooooooo——!”   ……   五分钟后,惊魂未定的黄丹和赵远氢站在马路边,两人各架着郝梦的一只胳臂,几乎是把她劫持出了招待所。   郝梦无言以对:“拜托,你俩也太夸张了,不就是一只会飞的zhang……”   “——师姐,求求你不要再重复那个词了!”黄丹捂住她的嘴,“总之,我是绝对绝对绝对不会住那个招待所的!”   一旁赵远氢也是脸色煞白:“直接找酒店吧,找个上档次的酒店,卫生一定要好。”   两票对一票,郝梦只能陪他们去找酒店。   好在这个地区酒店不少,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一家很不错的连锁酒店。   当他们踏进金碧辉煌的酒店大门后,黄丹就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她一边仰望着酒店大堂里那盏价值不菲的水晶吊灯,一边小声和郝梦说:“这酒店一看就不便宜……早知道不让赵师兄挑酒店了,咱们根本消费不起啊!”   郝梦算了算自己几年积攒下来的工资,也觉得有些棘手:“这附近宾馆不少,实在不行,让赵公子住这儿,咱俩去找个便宜些的。”   赵远氢根本不知道她们俩在嘀咕什么,他拖着他那只限量版的皮箱走向服务台,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卡,递了过去。   在看到那张卡的时候,前台小姐赶忙站起身,双手接过,脸上写满了紧张和激动。   “少……”   “嘘。”赵远氢一只手压在嘴唇上,示意她不要乱说话,“我和两个同学过来出差,你们安排一下房间吧。”   前台小姐忙说:“是这样的,因为最近有剧组在附近拍戏,包了很多房间,其中最好的几个套房都被他们预定了,您看……”   “没关系。”赵远氢很“亲民”地表示,“开三间商务单人房就好,要面积大一些的,视野好一些的。”   前台小姐手脚麻利地在电脑上操作完毕,把三张房卡递给了赵远氢。   赵远氢转过身,向两位师妹扬手:“郝梦,黄丹,你们过来吧,房间开好了。”   郝梦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她带着黄丹走过去,黄丹一脸别扭地躲在她身后,不好意思说话。   郝梦直言:“赵师兄,这个酒店消费太贵了,我们预算有限。我刚才在手机上查了一下,附近还有一家快捷酒店,我和黄丹去那里住就好。”   赵远氢一听,急忙说:“没关系,酒店钱不是问题。我……”   “师兄,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不必了。”郝梦抬眸看向了他,她的眼神很平静,很剔透,她从来不会因为他有钱,就把他当做一个行走的提款机。“我知道你肯定看不上这点小钱,但是我不能因为你不在乎,就肆无忌惮地占你便宜。平日一杯咖啡、一块蛋糕也就罢了,这酒店价格太贵,我不想咱们的同学情因为金钱变质。”   赵远氢没想到,他殷勤没献到位,居然把郝梦越推越远。   就在他绞尽脑汁想要挽回之际,机灵的前台小姐突然开口:“两位女士,这位先生是我们酒店的白金卡会员,积分很高,我们酒店对会员有折扣,特惠房间只要两百元一晚,您确定要放弃这个优惠吗?”   “两百元,这么便宜?!”黄丹一听,眼睛瞪得像铜铃,“包早餐吗?房间有窗户吗?”   前台小姐不着痕迹地看了赵远氢一眼,赵远氢轻轻对她点了点头。   前台小姐:“房间有窗户的,不仅包早餐,还有夜宵、水果、迎宾气泡酒、SPA服务,在您入住期间,商务酒廊也可以免费使用……这些都涵盖在特惠套餐里,是只有白金卡用户才可以享受的哦。”   在前台小姐天花乱坠的描述中,黄丹立刻倒戈阵营,迫不及待地掏出身份证办理登记入住。   郝梦觉得这免费的馅饼来得太突兀,但转念一想,酒店又不是赵远氢开的,前台小姐没必要帮赵远氢说谎。   前台小姐手脚麻利地帮他们办好入住手续,郝梦眼尖地注意到,房卡上写着“高级商务房”。   郝梦:“……不是说特惠房吗?”   前台小姐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原本确实是标间特惠房。但我们3-5层的普通标间都被在附近拍戏的剧组包下来了,所以就给三位升房了。”   “剧组?”郝梦想,不会这么巧吧?   她的一时怔愣并没有被其他人注意到。在办好入住手续后,立刻有工作人员推着小车拿走了他们的行李,之后会帮他们送到各自的房间。   黄丹头一次住这么高档的酒店,她挽着郝梦的手,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她拉着郝梦直奔电梯,还念叨着一会儿要去传说中的行政酒廊看看。   赵远氢故意比她们慢两步,转头对那位机灵的前台小姐说:“你这个月的奖金加两千,我会和你们经理说的。”   前台小姐喜笑颜开。   黄丹回头喊他:“师兄,快点,电梯来了!”   赵远氢:“来了!”他匆匆赶了过去。   一行人上了电梯,他们的房间在八层,除了顶层套房以外,这是视野最好的房间了。   黄丹好奇:“刚才应该问问哪个剧组入住这个酒店,我还没见过明星呢,他们应该都住在顶层套房吧?”   赵远氢语气轻巧:“明星不好见,但顶层套房可以见。你要是好奇,回头我带你上去瞧瞧?”   黄丹其实已经意动了,但她不想欠臭师兄人情,便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郝梦,希望她帮自己拿主意:“师姐,你想上去看看吗?”   郝梦心中有事,根本没听到两人在说什么。   赵远氢见她走神,先喂喂叫了她两声,见她不答应,又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喂,梦梦同学,回神了!”   恰在此时,电梯行至三楼,忽然“叮——”一声停了。   电梯门安静且迅速地向两侧滑开,电梯外,等候在门外的两个人正要迈步进来。   那是两个男人。   其中一个四十岁上下,身材矮胖,他像是没有脖子,圆滚滚的身子上面直接托着一个圆滚滚的脑袋。他说话自带三分喘,这么冷的天居然热得满脑门的汗,手里攥着一块手帕,一边说话一边擦着额头淌下来的汗珠。   他脖子扭向身旁的青年,心急火燎地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摄影机一开,每天往外流的钱根本兜不住!顾导,现在网上有人爆料,说龙导每天都在酒店轰趴,根本不去剧组,我已经接到好几个投资人的电话了……”   他没料到电梯里还有别人,嘴里的话只说了一半,就囫囵咽了下去。   电梯里的三人没想到能听到这样劲爆的八卦,一时间,赵远氢的手都忘了从郝梦肩膀上拿下来了。   被称为“顾导”的青年个子很高,精瘦,一双眼睛深邃,暗藏光芒。他套着一件有些陈旧的夹克,手肘和肩膀的位置甚至都磨出了毛。他虽打扮的不修边幅,但整个人并不显得落魄,反而看起来像是一柄藏锋的剑。   他根本没有听身旁制片主任的唠叨,视线落在了电梯中那个朝思暮想的女孩身上。   难道他还没有睡醒,否则郝梦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真的不是一场梦吗?   ……   手正放在郝梦肩膀的赵远氢:“……?”奇怪,他怎么感觉到一股杀气?   作者有话要说:   赵远氢:危!   ————   二十小红包~! 第十一章   电梯门缓缓合拢,轿厢里格外安静。   空气仿佛凝固住了,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一个人敢用太大力气喘息。   赵远氢原本搭在郝梦肩膀上的手已经拿下来了,刚刚他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仿佛他的手若是在郝梦身上再待一会儿,就要被人砍下来了。   ……应该是他的错觉吧?   后进电梯的两人背对着他们站在电梯里,那个胖子一边嘀咕着“好热啊”一边用手帕擦着额头的汗,被称为“顾导”的青年没有搭话,静默地像是一尊雕塑。   郝梦盯着近在咫尺的顾启明背影,仿佛他的夹克后背上有什么世界未解之谜。   没有重逢后的欣喜若狂,没有巧合下的情难自禁,他们就像是两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一样,谁都没有说话。   短短十几秒,却过得犹如十几分钟一样漫长。直到轻微的失重感传来,“叮”的一声,电梯停在了八楼。   “劳驾,我们到了。”赵远氢拍了拍挡在他前面的矮胖男人,矮胖男人这才反应过来,赶快后退一步让开了出口的位置。   三人鱼贯而出,郝梦与顾启明擦身而过,他们的视线交错,谁都没有打破水面的平静。   走出电梯间时,黄丹一步三回头,如小黄雀般叽叽喳喳。   其实黄丹曾和顾启明有过一面之缘,可惜时间过去了太久,她都要忘记这个人了。不过,英俊的人不管看几次都是英俊的,黄丹虽然不记得顾启明了,但这次再遇,她还是被他清隽孤傲的外表所折服,开始碎碎念犯花痴。   “刚才那个‘顾导’长得好帅啊!我看他们去了九楼,应该就是前台说的那个剧组的人吧?这么帅的人居然不是演员,现在当导演都这么卷了吗,他那个颜值说是明星我都信!不过他长得好像有点眼熟……师姐,你觉得他怎么样?”   赵远氢一听,立刻紧张地看了郝梦一眼,嘴里不忘拉踩:“那种就算帅了?他太瘦了,肯定没几两肌肉。要我说,选男朋友绝对不能选这种只有脸好看的,还是要选有男人味的。”   他拍了拍自己的肱二头肌,摆出一个肌肉先生的造型,想表达自己才是全天下最man的男人。   “噫!肌肉男最恶心了!”黄丹嫌弃极了,“再说凭什么男人不能看脸啊,反正天下男人都是一样渣,被帅哥渣,总比被肌肉男渣要好吧?”   这两位幼儿园小朋友又开始争论起来,然后再一次把裁决权交给了郝梦。   “师姐,你说男人是不是脸重要?”   “师妹,男人肯定要选有肌肉的啊!”   郝梦叹口气,推开堵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人,迈步走向自己的房间:“除了脸和肌肉以外……我就不能选个有脑子的吗?”   ……   有赵远氢的钞能力开道,前台小姐给他们安排的房间是整个酒店里朝向最好的。站在落地窗前向外远眺,整个南大校区就静静地躺在他们脚下。   郝梦放好书包,脱下外套,一头扑进了柔软而整洁的大床上。高级套房的床铺足够柔软,她几乎陷进了一大片云朵中,差点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了。   她在床上左右滚了几下,忽而又负气地坐起来,掏出手机点开微信里顾启明的头像,对着输入框噼里啪啦打了一串话。   可就在她的手指即将按下发送键时,她顿住了。   何必呢?   郝梦想,何必呢?   何必舍近求远,去国台读博呢?何必绕了一大圈,回紫金山开会呢?何必为了一句“金陵不下雪”就觉得他是在隔空回复自己,又何必因为他在电梯里的视而不见就质问他呢?   她越想,越觉得是在自寻烦恼。   从小到大,郝梦就把理性两个字刻进了她的人生信条里。她很少有情绪波动,不管是喜、怒、哀、乐,都是淡淡的来,淡淡的走。   导师评价她,说她天生是做科研的料子——不会因为一时没有成果,就丧气低落;也不会因为别人的不看好,就放弃自己坚持的路。   但奇怪的是,从顾启明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刻起,她的情绪居然有了更多的颜色。   ……失了平常心。   郝梦本想把手机扔到一边,哪想到就在此时,微信对话框上居然显示出来了“对方正在输入中……”,几秒后,一句句话弹了出来。   根本来不及回复。   @顾:郝梦,你什么时候来金陵了?   @顾:是来玩还是来工作?   @顾:抱歉,刚才身旁有同事,不方便和你打招呼,这个圈子的人太八卦了。   @顾:你在金陵呆几天,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   @顾:好久没见,你头发长了很多。   @顾:对了,刚才搭着你肩膀的肌肉男是谁啊,你同学吗?   郝梦:“……”   郝梦抑制不住的提起嘴角,又勉力压了下来。她不想承认自己刚刚还焦灼不安的情绪,居然因为这么几句话就被安抚住了。   她抱着手机倒回床上,先在空中猛蹬了一阵腿,然后才钻进被窝,删删改改回复了两句话。   @观星者:哦,刚才在电梯里的那个人是你啊?   @观星者:我都没认出来呢。   ……   “‘没认出来’?……这个演技有点差啊。”顾启明看着手机上发来的消息,无声地笑了起来。   刚才在电梯里,郝梦的视线都快把他的后背烫穿了,要是这样都叫“没认出来”的话,那实在太假了。   顾启明正要回复她,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顾导、顾导!您先别看手机了,您也帮着劝劝龙导啊!”制片主任老胡心急火燎地开口。   闻言,顾启明只能收起手机,抬头看向前方。   他和老胡现在所处的房间正是整栋酒店最贵的套房。剧组预算有限,普通工作人员只能住在低层标间,能住在这么贵套房里的人,除了男女主演以外,只有他们这部电影的“导演”——徐龙。   套房分内外两间,外间是一个简单的会客厅,摆着沙发和茶几;内间的房门虚掩着,有一条女士吊带裙挂在门把手上,透过微微敞开的缝隙,还能看到里屋的地毯上扔着一双丝袜……昨夜这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这次与徐龙演“对手戏”的女主角是谁?是每次开拍前必要迟到两小时的女二?还是他那位烟视媚行的生活助理?亦或是他这段时间泡吧认识的某个抱着明星梦的小姑娘?   顾启明不想猜,也懒得猜。   徐龙裹着一件浴袍,岔开双腿,大大咧咧地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他头发蓬乱,胡子拉碴,看起来精神萎靡,明明才三十岁,但两边大大的眼袋已经垂了下来。他随手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裤子,在裤兜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包烟,抽出一颗叼在嘴边,但怎么找也找不到打火机。   见状,老胡赶忙狗腿地凑过去,掏出打火机,给徐龙点上。   “龙导,”老胡谄媚地说,“我知道您事情多,但您已经好一阵子没去剧组了,明天我们要拍几场外景戏,刚好是男一女一的戏份。您要不然去现场指点指点他们?”   “指点?我有什么好指点的?”徐龙点上烟,重重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有‘顾导’在现场还不够吗?”   说话时,他特意加重了“顾导”两个字,语气里满是针刺般的调侃。他松松垮垮地瘫坐在沙发内,口鼻吞云吐雾,那双藏在烟雾后的眼睛写满了阴鸷与凶狠。   面对徐龙的讽刺,顾启明浑然未动,他坐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他漠然地望向徐龙,仿佛在看一个胡闹的孩子。   是的,别看徐龙已经三十岁了,但他一直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他太会投胎了,父亲是知名导演徐新峰,母亲是实力影后郭凤,当徐龙还未学会说话时,就开始在父亲的电影里客串角色了。   他自小就在片场长大,辗转各个名导剧组,每次有什么儿子、弟弟的角色,他都会露脸。只不过他的演技一直没能开窍,童星时期还勉强称得上一句“质朴可爱”,青春期之后,他迅速长胖、长横,却还按照小时候那样演装怪耍宝的戏,没少被人看笑话。   他就这样一路混到成年,没考上国内的电影学校,徐新峰只能花大价钱送他去国外读导演——语言读了两年,本科读了六年,终于勉强拿到一个大学文凭。   去年徐龙拍拍屁股回了国,即使什么都不会,照样以“徐新峰之子”的身份拉来大笔投资。有他父母背书,电影班底很快就组好了:从摄影到灯光,全是业内最一流的老师,只不过徐龙的导演水平实在太差,还需要一个足够优秀的执行导演为他保驾护航。   ——而顾启明,就是这个“足够优秀的执行导演”。   顾启明是被徐新峰派过来的,有那一纸合约在,顾启明没有任何置喙的余地。   从踏入这行开始,顾启明跟过许许多多的剧组,但从未见过比徐龙更差劲的导演。   剧本围读会,徐龙迟到早退;定妆试镜,徐龙神隐;等到正式开拍后,徐龙更是频频失踪,把所有的活儿都甩给了顾启明做!   有很多次,顾启明都想问他——徐龙究竟把电影当作了什么?徐龙究竟知不知道,导演这个工作有多重要?   可这些话,在顾启明的嘴边滚动了无数遍,他依旧没有问出口。   这个行业就是这样,有梦想不如有资本;有能力不如有人脉。徐龙确实什么都没有,但他有个好爸爸。   所以,徐龙可以把电影当作玩具。所以,徐龙可以不出现在片场,却依旧在导演栏挂上他的大名。所以,顾启明注定只能当他的枪手,对外却宣称他是合理合法的执行导演。   ——这到底是谁的电影呢?   顾启明冷眼望着对面沙发上那个放浪形骸的“导演”,这对父子都令他作呕。   老胡还在徐龙身边溜须拍马:“龙导,我知道你很看好小顾,也很信任他,但现在有这么一个情况……也不知是哪个混蛋玩意儿在网上爆料,说咱们这个片子是个洗钱电影,导演从来不去片场,都是执行导演在拍……当然,咱们都知道这肯定是对家黑咱们!就是纯粹的污蔑!但是这事情闹上了热搜,投资人一直在给我打电话,问我具体情况,您看……”   “我看?”徐龙一听,连烟都顾不得抽了。他手边没有烟灰缸,他就随手把烟屁股压在水杯里,水杯里已经横七竖八插了四五截烟,灰褐色的烟灰和水混作一团,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我看你们tm都是吃shi的!”   他暴怒:“谁爆的料?谁爆的料你tm查不出来?如果是群演爆料,就告死他,让他赔钱;如果是组里的工作人员,那就把他开除,封杀他,让他这辈子别想吃影视圈这口饭!跟我徐龙对着干,这帮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老胡赶忙赔笑:“是是是,龙导说的对。我已经叫下面人去查了,肯定能把爆料的小王八蛋抓住……但是……您也是时候去组里露个脸,让大家知道谁才是咱剧组的导演,对不对?”   老胡像是哄一个任性的熊孩子一样,连夸带骗,终于把徐龙哄顺了心,让他同意明天去剧组露个脸。   徐龙只看过两遍剧本,对剧情根本不熟悉,也不知道现在拍到了那里。   他冲顾启明挑了挑眉毛,盛气凌人地问他:“明天拍什么戏啊,‘顾导’?”   顾启明装作听不出他的挑衅,态度还是那般不卑不亢:“明天上午拍男女主在街头重逢的那场戏,下午拍他们一起去咖啡馆的戏。”   这次的电影是个非常商业向的都市爱情片,名叫《舌尖上的爱情》。男主是一个苛刻的美食评论家,而女主则是一名风格犀利的主持人,两人皆是“毒舌”,俱为“名嘴”,由此碰撞出一段啼笑皆非的爱情。   剧本本身中规中矩,请的演员也是当红偶像派(=演技一般),如何能把这样的剧情拍出新意、拍出浪漫、拍出风格化,很考验导演功力。   徐龙听完明日的拍摄计划,满脸写着不耐烦:“咖啡馆?咖啡馆这种内景戏,什么时候拍都可以吧。”   老胡:“那您的意思是……?”   徐龙:“老子拍当然要拍最带劲儿的!那场车祸戏呢,赶快安排上!”   作为一部都市爱情片,本来是没有车祸这样狗血的桥段的。但徐龙在剧本围读会上一意孤行,强烈要求编剧添加这样的剧情,根本不听任何人的劝。这样一来,不仅拍摄难度增大,封闭道路、威亚、群演等费用也直线上升。   老胡作为制片主任,每天的工作就是管钱。他看着账目上哗哗流走的钱,当然不愿意让徐龙胡乱指挥。   老胡:“龙导,如果要拍车祸戏的话,整体置景费用又要多出来一大块……那版新剧本我们搁置了,暂时还是按照原有的剧本拍。”   “剧本搁置?”徐龙瞪眼,“我是导演,谁允许你们不经过我同意,就换剧本的?!”   “——是我。”沉默良久的顾启明终于开口。   顾启明迎向他的视线,直言不讳地说:“龙导,原本的剧本已经是个足够完整的故事了,没必要再添加其他枝节。如果加上车祸的话,剧情落入俗套,现在的观众已经不喜欢这样的故事了……”   “——哗!”   然而,顾启明的话还未说完,徐龙突然拿起桌上那杯装满了烟屁股的脏水,直接泼向了他!   那水又脏又腥,不知泡了多久的烟灰,尽数浇在了顾启明头上。水流顺着他的发丝淌下,又顺着他的颊边滴落,最终在他的眼下留下一道蜿蜒的黑色水迹。   顾启明被这一杯水浇懵了,他怔怔地坐在那里,挺直的脊背快要撑不起他的自尊了。   “顾启明,你给我听好。”徐龙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老子才是这部电影的导演,老子说要拍什么,就拍什么!你以为自己是个执行导演就了不起啊,你不过是我徐家养的一条狗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照旧二十红包~~ 第十二章   郝梦平生最讨厌两类人,一类是微信聊到一半突然消失的人,一类是顾启明。   她把手机扔到一旁,决定不再理会他。她又不是一天到晚没事做,干嘛要在漫长的等待中浪费时间呢?   郝梦从床上爬下来,坐到桌旁,拿出笔记本电脑和刚刚紫台发来的文件,决定为明天的会议提前看看资料。想要发射一颗卫星,涉及到的不仅有天体物理学的相关知识,还有数学、航天动力学、设计学等等方面,传回来的资料更是要以EB来计算。   俗话说得好,男人可能会辜负你,但是科研绝对不会。因为科研不会就是不会。   这次的“悟空”运行总结会分为两大主题,一个是把悟空的总体运行情况及所获取的科学成果通告给大家,另一方面就是要探讨“悟空二号”发射的必要性和技术上的可行性。   郝梦做事向来专心,很快就摒弃了杂念,开始认真徜徉在知识的海洋里。有些资料对于她来说也很晦涩难懂,她边看边查阅论文,无暇注意到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直到电话声响起,她才从那种心无旁骛的状态中走出来。   电话是黄丹打来的。   黄丹说,现在要到晚餐时间了,要不要一起下去吃饭?他们的房间包含了自助晚餐券,去晚了就没有好东西吃了。   郝梦看了看手边的资料,说:“我还差一点就看完这节了,你和赵师兄先下去吧,我收拾完再去找你们。”   “好!那师姐你快点啊。我和赵师兄先下去占座,提前帮你拿好龙虾,省得你抢不到!”   黄丹欢欢喜喜挂断电话,郝梦又专心看了一会儿书,才合上资料,准备下楼。   商务楼层隔音非常好,楼道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走上去一点声音都没有。   郝梦独自站在电梯间里,一边等着电梯,一边思索着刚刚看到的资料。   她没注意到,电梯先行到顶楼,才重新下落。   一声“叮”,电梯停在八楼,电梯门缓缓打开。   郝梦正要迈步走入,可当她看清电梯里的人时,脚步倏然停住。   只见顾启明满身狼狈地站在电梯中,他独自一人,头上、肩膀上全是腥臭的脏水,发丝被脏水粘成一缕一缕的,贴在颊边,甚至还有不少烟灰落在上面。   顾启明没想到居然又会遇到郝梦,他下意识地侧了侧身,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如此不堪的模样。但电梯间又有多大呢?如此狭小的地方,不管他怎么躲,依旧躲不开郝梦的视线。   “你怎么……”郝梦骤然失语。   不过短短一两个小时的光景,顾启明怎么弄成这幅样子?他不是上楼见那个什么“龙导”了吗,这些烟灰,这些脏水,究竟是怎么回事?   “别问了。”顾启明见躲不开,只能提起嘴角,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郝梦,给我留点面子吧。”   “……”郝梦保持缄默。   她是如此聪明,联想到刚才顾启明和同事的谈话,再想想他的工作,她很快就猜出,顾启明一定是被那个所谓的“龙导”刁难,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所以才会被搞成这幅模样。   影视圈人脉复杂,盘根错节,而顾启明在这个圈子里尚未站稳脚跟,说不定……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对待了。   现在他需要的绝对不是刨根问底的“关心”,而是安静独处的空间。   郝梦走进电梯轿厢,电梯再次缓缓下落。   顾启明的目的地也是一楼。   电梯四面都有镜子,郝梦看着镜中那个灰扑扑的他,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关切,提议:“……你要不要先回房间洗个澡?”   顾启明:“我是打算去洗澡。可是我的房卡落在剧组了,现在只能先去一楼柜台补办一张卡。”他自嘲,“希望一楼人少一些吧,我不想再出洋相了。”   说话间,电梯已经落至一楼。   没想到一楼大厅吵吵闹闹——原来有个近百人的大旅行团到了,整个大厅里全是戴着小红帽的老头老太太,他们围在一楼柜台前,都在等着办理入住。   看到大厅里这么多人,顾启明的脚步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就在他踟蹰之际,忽然间,电梯门再次关上了。   顾启明微愕,侧头看向身旁的郝梦。   郝梦却没有看他,只是低下头盯着自己按下关闭键的手。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甚至连指尖都是红的。   四面反射的镜子中,她的脸红到像是在发烧。   “顾启明,”郝梦声如蚊蝇,但是在密闭的电梯轿厢里,她的声音却被得反射得很大很大,“……你要不要来我房间洗澡?”   ……   浴室里传出阵阵水声,磨砂的玻璃门上,投影出青年精瘦干练的身影。沾了脏水的外套被扔在一旁的脏衣篮里,裤子整齐叠在衣架上,顾启明浑身赤-裸地站在花洒下,温热的水流落在他的头顶,又顺着他的臂膀滑落,洗去他一身的疲惫与内心的乏累。   郝梦坐在桌前,面前摊着厚厚一沓子资料,她以为这样就可以让自己收心,不去胡思乱想;可向来心无旁骛的她现在却连一行字都读不下去。那些熟悉的单词像是变成了天书,围着她转啊转啊,而她的灵魂已经离体出窍,飘在半空中,俯视着坐立难安的她。   她满脑子都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   一会儿想:作为老同学,总不能看着顾启明丢脸,给他提供地方洗澡很正常;一会儿又想,她贸然邀请他到她房间,是不是不太好?   正反两个小人在她的大脑开起了激烈的辩论赛,郝梦被脑中杂乱的声音吵到头大,干脆举手投降,一头栽倒在资料里。   资料页四散,落了满桌,郝梦有些忿忿地用手中的圆珠笔在纸张的边缘戳下一排排小洞,一边戳一边念叨:“让我多管闲事……让我多管闲事……让我多管闲事……”   就在这时,浴室的水声突然停了。   “郝梦?”浴室里响起顾启明的声音。隔着一道门,他的声音听起来朦朦胧胧的,带着氤氲的水汽。   郝梦猛地坐直,扬声问:“怎么了?”   顾启明:“……浴室里没有浴巾。”   郝梦:“……”   顾启明:“麻烦你递一下。”   郝梦:“……”   她硬着头皮起身,明明告诉自己要保持平常心,但她迈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整个人都在发烧。   她在浴室门外的大衣柜里找到了干净的浴巾。柔软洁白的浴巾叠的整整齐齐,拿在手里轻飘飘。   她抱着浴巾站在浴室门外,几次抬手想敲门,几次又放下。隔着一扇朦胧的磨砂玻璃门,她可以清晰地看到顾启明英挺的身影。   她不由自主地开始猜想他现在的样子——“猜想”永远是科研工作者最重要的工作——他湿漉漉地站在门后,被打湿的头发柔软服帖地向后梳拢,那双深邃的眼睛一定正望着门这边的自己。   “……郝梦?”她听到他在说话,“你找到浴巾了吗?”   “找,找到了。”她惊醒,含糊地说,“你开门吧。”   于是,门开了。   那只是一个窄窄的缝隙,但沸腾的水雾却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薄荷浴液的味道随着水雾一起扩散,带着极强的侵略性,在短短一秒的时间内就涌入了郝梦的鼻间,渗透进她的灵魂。   从水雾之中又伸出一只手。   顾启明的手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臂上还挂着水珠。那是一只属于男人的手。   郝梦呆呆地看着那只手接过了浴巾。   她本该放手的,但她的手却像是有自我意识一样,紧紧攥住了浴巾的另一边,不肯松手。   顾启明疑惑的声音从门后传来:“……郝梦?”   郝梦“啊”了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赶快放手。   她喉咙发紧,有些从未体会的感情在她的身体里涌动。这一刻,她很想说些什么,但却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   “师姐!”是黄丹,居然又是她。“师姐,你在房间吗?”   浴室门啪的一声合拢,里面不再有一点动静。   郝梦看着浴室愣了几秒,然后才慢吞吞地转向大门,走过去打开。   门外,是一脸焦急的黄丹。   “师姐,你吓死我了!”黄丹捂着胸口,重重喘气,“明明说好了下楼去吃饭,可是吃饭时间都结束了,都没见你下来!我给你发微信、打电话你都没回,我还以为你在房间里晕倒了……”   郝梦这才想起来,她鸽了黄丹却忘了和她说一声。   “我没事,我就是……看书看入迷了。”郝梦胡乱找借口。   她不敢把门开太大,生怕黄丹这个自来熟要进她的房间玩。她心里紧紧绷着一根线,害怕浴室里的顾启明发出声音,让黄丹发现她屋里还藏着一个不速之客。   黄丹鼻子嗅了嗅,忽然说:“咦,怎么一股薄荷味?师姐你洗澡了?”   空气里的水汽味道是藏不住的。   “啊……对,对。”郝梦尬笑,“我是冲了个澡。”   黄丹不好意思地说:“我那屋的热水出了点问题,我打了一楼电话,但是他们说晚上才能来修。师姐,我能来你这里洗澡吗?”   “啊这……”郝梦脑子都乱了,“可是沐浴用品已经被我用完了。”   “没事,我那屋还有!”   “浴巾也没有干净的了。”   “没关系,我自带了!”黄丹根本读不懂空气,喜滋滋说,“师姐你放心,我洗澡很快的!”   她话音未落,忽然从浴室里传来了一声模糊的响动,像是有人憋不住笑出了声。   黄丹一怔,越过郝梦的肩膀向屋里看去:“师姐,你屋里还有其他人?”   “没,没有啊!”郝梦头都要炸了。她要怎么和黄丹解释,一个陌生男人在她房间里洗澡这件事?   情急之下,郝梦只能装模作样的打了个哈欠,一边把黄丹往外推:“黄丹,不好意思,我实在是太困了。你要是想借浴室,你一个小时之后再来吧,我先睡一觉……拜拜!”   话没说完,房门已经嘭的一声关上了。   被关在房门外的黄丹:“……?”   郝梦实在怕极了这个热情至极的师妹,她惊魂未定地靠在门板上,感觉心脏都在胸腔里砰砰跳动。   她把浴室借给顾启明,明明是做了一件好事,怎么现在心虚的人反而成了她呢?   她气呼呼地走向浴室,隔着门埋怨顾启明:“刚才差点就被我师妹发现了!”   “发现什么?”谁想,顾启明居然直接拉开了浴室的大门。   浴室里热腾腾的,在一片氤氲的雾气中,只穿着一件牛仔裤的顾启明走了出来。他上身不着片缕,坦荡极了;别看他穿衣时显得瘦削,但脱掉衣服后身材出乎意料的好,巧克力腹肌整齐地排成两排,臂膀紧实,给人满满的安全感。他的头发并没有擦干,水珠从他的发梢滴落,落在他的肩膀上,又顺着裸-露的肌肉曲线缓缓下滑。   郝梦不由得想起之前赵远氢和黄丹的争论——男人是脸重要,还是肌肉重要?   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郝梦向来引以为豪的智商,在这一刻骤降为零。   顾启明像是没看出来她的局促,又问了一遍:“差点被她发现什么?”   “差点被她发现……”郝梦终于清醒,“差点被她发现你在这里!”   “被她发现了也没什么吧。”顾启明挑眉,“之前她弄丢的U盘还是我找到的呢。这么算来,其实我俩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老朋友’了,刚才我应该出来和她打声招呼的。”   “!”郝梦听出他在故意使坏,有些羞恼地瞪着他。   但是很快,她就把视线移走了:“……你把衣服穿上。”   “不是我不想穿,是上衣太脏了。”顾启明拎起放到一旁的夹克外套和毛衣,“只剩下裤子还干净些了。”   郝梦:“那你也不能就这样光着啊!”   “哪里光着了。”顾启明笑,“我不是还穿着裤子呢吗。”   两人正在为“裤子究竟算不算衣服”这件事争论不休,忽然郝梦的房门又一次被敲响了。   郝梦后背一紧,立刻把顾启明重新推回了浴室里:“肯定又是黄丹。我警告你,你这次给我安静待在浴室里,不准被她发现!”   顾启明:“那不是她的话,就可以了?”   郝梦来不及说话,房间门第三次响了起来。   她急的不行,只能给顾启明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然后重重把浴室门关上。   然后,她深呼一口气,露出一个即无奈又疲惫的笑容,打开了房间大门。   “师妹,我真的很累了,我想休……”   剩下的话戛然而止。因为这一次出现在门外的人并不是黄丹,而是赵远氢。   听到她的话,赵远氢满脸紧张:“郝梦,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这才七点多,你怎么就要休息了,是不是水土不服?”   郝梦微怔:“师兄,怎么是你?”   赵远氢:“刚才咱们不是约好一起下楼吃饭吗,但一直没见你。我听黄丹说,你要睡一觉,我怕你空腹睡觉会胃疼,所以给你叫了外卖,全是金陵当地的特产小吃,你应该很怀念吧?”   直到这时郝梦才注意到,赵远氢手里提着满满两大袋子的打包盒,看分量,四个人吃都足够了。   郝梦又是感动、又是好笑:“谢谢赵师兄,但我一个人吃不完这么多啊……”   “没关系!”赵远氢仿佛就在等她这句话,“其实我晚上也没吃饱,正好师兄陪你一起吃!”   他反客为主,一副郝梦若是不开门,他就不走了的样子。   郝梦:“……”她究竟是什么运气,遇到一个格外黏人的师妹,和这么一个土豪师兄!   就在她焦头烂额不知该如何拒绝之际,忽然有一只手从她身后伸出,轻轻贴在了她抵住门框的手背上。   “——既然这位‘赵师兄’这么热情,郝梦,你就不要辜负他的一片心意了。”只穿了一件牛仔裤的顾启明不知何时从浴室里走了出来,他淡定地站在郝梦身后,仿佛他本就该出现在这里。   他目光从容地看向目瞪口呆的赵远氢,笑容未达眼底:“正巧,我也饿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修罗场(大概)。   ————————   二十红包~ 第十三章   原本堆满了资料的桌上,现在摆着七八个外卖餐盒。从盐水鸭到牛肉锅贴,从鸭血粉丝汤到赤豆元宵,甜的咸的,汤的干的,所有金陵有名的小吃全部都在这里了。而且看那些餐盒精美的外包装,它们绝非是随处可见的路边摊,而是私房菜馆的名厨大作。   桌旁,围着四个人。   郝梦、顾启明、赵远氢、以及……黄丹。   没错——郝梦把黄丹叫来了。   她累了。既然世界要毁灭,那不如毁灭的更彻底一点!   黄丹刚一进门,就被扑面而来的食物香气包围住了,在她眼里,桌上的那些外卖餐盒仿佛在发着光!她擦擦嘴边的口水:“师姐,原来你不下楼吃饭,是在开小灶……诶?你不是……?”   她注意到桌旁唯一一个“陌生人”。   他剑眉星目,长得有些眼熟(不是土味情话里“你长得好像我下一任男朋友”的那种眼熟),修长笔直的双腿包裹在牛仔裤下,头发微湿,像是刚洗过澡。只不过,他的上衣不太干净,肩膀上有烟灰的痕迹。   黄丹迟疑了:“你不是刚才在电梯里的那个什么导演吗?”   顾启明对她笑了笑,主动向她伸出手:“你叫黄丹对吧?咱们之前在电影学院见过一面,你的U盘还是我帮你找到的呢。”   “……啊!”黄丹终于从记忆深处把他挖出来了,“原来是你!哎呀,世界居然这么小,没想到居然能在金陵又遇到!”   见他们一副故人相见分外亲热的模样,赵远氢实在沉不住气,插嘴说:“敢情这屋里只有我一个人不认识这位先生了?郝师妹,不给我介绍一下吗?”   他的语气夹枪带棒,吃蟹粉小笼都不用特地找蘸料了。   “说的对。”顾启明一派云淡风轻,转向身旁的郝梦,“我也想好好认识一下这位‘赵师兄’,早就听说他是个十足的热心肠,又是请喝咖啡又是请吃芝士蛋糕,现在还买了这么多外卖上门……郝梦,快给我介绍一下吧。”   一心想做透明人的郝梦再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即使迟钝如她,这时候也能感觉出这两个男人间的针锋相对。   她实在搞不明白,明明她已经和顾启明说好让他乖乖藏在浴室里不出声,为什么赵远氢一出现,他就从浴室里跑出来了呢?   ……归根结底,她当时就不该心软,让他来自己屋里洗澡!   算了,累了,毁灭吧。   郝梦抬起手,先指了指赵远氢和黄丹,有气无力地说:“正式介绍一下。这是赵远氢,我师兄,这是黄丹,我师妹。我和黄丹是同一个小组的,我会带着她做一些项目;赵师兄是另一个组的。我们三个人都在同一个导师手下。”   顾启明:“赵远氢‘同学’,幸会。”他主动向他伸出手去。   赵远氢睨着他,并不伸手,嘴里哼哼唧唧地说:“对,我是她的同学,不知道你是郝师妹的什么人啊?”   顾启明见他晾着自己,丝毫不觉得尴尬,干脆把手收回来,淡定回答:“我是她的‘老同学’。”   “……”   “我们高中就认识了。”顾启明不动声色的又补上一刀,“一个班,前后桌。”   郝梦赶忙说:“他叫顾启明,我们高一、高二时是同班同学,后来他高三时转去学艺术了,我们不久前才重新联系上。”   ……不久前才联系上?   赵远氢牙关都快咬碎了:不久前才重逢的“老同学”居然能在郝梦的房间里洗澡,他这个朝夕相处的“新同学”怎么没这个待遇呢?   他们两人在这里你来我往彼此试探,一句句笑里藏刀,一字字暗藏杀机,郝梦在旁边一头雾水,不明白初次见面的两个人怎么会对对方有这么大的敌意。   关键时刻,一阵“吸溜~”声打破了这古怪的氛围。   三人:“……”他们的视线同时转向桌旁。   只见黄丹一手握着汤匙,一手拿着筷子,小心翼翼地把一枚蟹粉小笼提到面前,小心咬破那薄如蝉翼的面皮,吸溜一声喝了口鲜美的汤汁。   三人:“……”   见三人看向她,黄丹讪讪地笑了:“那什么……我看师兄和顾哥一见如故,聊得开心,我怕蟹粉小笼凉了,味道不好了,我就提前帮你们尝尝味道。”   黄丹是神经最大条的一个,她根本没读出空气里的刀光剑影,只惦记着吃东西。   不过,幸亏有她这个“搅局者”,郝梦赶忙顺着她的话说:“是啊,再不吃东西就凉了,咱们先吃吧。”   众人这才落座。   客房里椅子不够,仅有的两把椅子让给两位女士,顾启明和赵远氢只能站着。   桌旁一片沉默,只能听到大家吃东西的声音。有一说一,赵远氢选的这家店味道极好,虽然全是小吃,但做得格外精致诱人,从保温袋里取出时还是热的。   郝梦没什么胃口,只要了一碗鸭血粉丝汤。离开金陵后,她最怀念的就是这随处可见的鸭血汤。明明金陵小吃的连锁店开满全国,但不知为何,不论哪家餐厅的鸭血粉丝汤,都抵不上金陵街头的这碗。   她细细品尝着这碗汤,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可惜——   “顾导演,你既然是当导演的,一定拍过不少片子吧?”赵远氢打破宁静的氛围,他手里举着一只盐水鸭的鸭腿,率先发起攻势,“你都拍过什么啊,等上映了,我也去电影院支持一下呗?”   郝梦一口粉丝汤没咽下去,差点喷出来。   她想,赵远氢可真会在顾启明的逆鳞上蹦迪啊。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顾启明有多想当一个好导演,可惜现实的压力,让他只能屈居人下,给他人做嫁衣。   好在,顾启明比她想象的要沉稳地多。   他筷子里夹着一枚牛肉锅贴,慢条斯理地说:“我确实拍过几部片子,运气不错都顺利上映了。但我只是执行导演,那几部不算是我的独立作品,不用特意去影院支持。”   “执行导演?”这个称呼赵远氢没听过,他嘀咕两声,“执行导演是什么导演?”   黄丹一边吸溜着糖芋苗一边开口:“就是‘二作’!”   三人同时看向她。   黄丹手中的勺子顿住,眨了眨眼睛:“我说错了吗?”   郝梦:“……没错。”   电影圈有导演、执行导演、监制;学术圈有一作、二作、通讯作者。   电影圈讲究“京派”“沪派”,见面先问你是哪个电影学院毕业的;学术圈也看出身,C9便能高人一等。   电影圈既有纯粹的艺术作品,也有资本洗钱、枪手横行;学术圈也是如此,即有人辛苦耕耘硕果累累,也有数据作假、为一作抢的头破血流……   这么一类比,还真是一模一样。   赵远氢哼了哼:“原来你只是个‘二作’啊,我们博士毕业,至少得有两篇一作呢。”   顾启明不紧不慢地问:“那请问,赵博士现在发了几篇一作了?”   “……”赵远氢不说话了,愤而低头啃鸭腿。   郝梦在桌下轻轻踹了顾启明一脚,举起手中的碗挡住自己的脸,轻声对顾启明说:“别提他的伤心事了,他投的稿子刚被三连拒。”   顾启明冲她眨了眨眼,垂在身旁的手比了个OK手势,表示收到。他可是很讲武德的,骂人从不揭短。   两人自以为做得隐秘,但这番互动全被坐在郝梦对面的黄丹看得清清楚楚。   黄丹:……这俩人在眉来眼去的搞什么呢?   黄丹脑中的小灯泡一下亮了,她好奇地问:“说起来,为什么顾哥会在师姐的房间啊?”   赵远氢停下啃鸭腿的动作,杀人般的视线扔在顾启明身上。   顾启明:“……”   郝梦:“……”   郝梦抢在顾启明之前:“——叙旧!”   顾启明在她房间洗澡的事情,要解释的话牵扯的东西太多,还不如不让黄丹知道。   郝梦的语速从没这么快过:“顾启明他们剧组也在这个酒店,我们遇到了,就多聊了两句。正巧赵师兄来找我吃晚饭,他买的东西比较多,我就把顾启明留下来一起吃。”   郝梦给顾启明猛使眼色:“还不快谢谢赵师兄?”   顾启明从善如流:“谢谢赵师兄。”   “别叫我师兄。”赵远氢立刻划清界限:“我是郝梦的师兄,不是你的师兄,别乱攀关系。”   顾启明:“好的,那就谢谢赵博士的慷慨。祝愿赵博士科研顺利,早日发出一作。”   郝梦:“……”——顾启明,你说好的做人要讲武德,骂人不揭短呢?   短短一顿饭,两个男人已经刀光剑影地交手了好几个回合。郝梦被夹在中间,碗里的鸭血粉丝汤都不香了。   她还研究什么“悟空”啊,她现在只想当“悟静”。   只有黄丹从头到尾是个局外人,该吃吃,该喝喝,全场就属她吃得最欢了。明明她一小时前刚吃完了自助餐,居然现在还有肚子塞下这么多琳琅满目的金陵小吃。   她一边吃,一边向顾启明询问拍戏的种种事情,幸亏有她一直在插科打诨,才没让气氛继续尴尬下去。   顾启明给她讲了这部电影的剧情梗概,黄丹越听越感兴趣。   见状,顾启明直接发出邀请:“你们要在金陵呆多久?要是有时间的话,可以来剧组看看,反正我们的拍摄地就在附近。”   “我们这次会议要开两周,”黄丹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现在会议安排还没有发下来,不确定有没有时间。”她期待地看向郝梦,“师姐,到时候咱们一起去顾哥的剧组玩呀!”   “咳咳咳!”赵远氢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黄师妹,咱们出差来金陵是为人类探索宇宙做出贡献的,不是来体验娱乐圈的纸醉金迷的!”   “还‘为人类探索宇宙做贡献’呢,”黄丹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的虚伪,“师兄你这话说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要奔月呢。”   赵远氢哪想到她会胳臂肘往外拐,顿时怒了:“黄丹,你你你……你把我的蟹粉小笼、糖芋苗、赤豆元宵都给我吐出来!”   黄丹:“略略略,门都没有~我凭自己努力吃下的东西,就算长肉也要长到我身上~!”   这对冤家师兄妹又开始吵起来了。   顾启明导过这么多戏,还从没看过这么有意思的戏,他问郝梦:“你们办公室每天都这么热闹吗?”   郝梦叹了口气:“不要问我,直接问我的导师。”   她又说:“还有,谢谢你的邀请,不过我想还是不去剧组了。你们剧组应该有保密协议吧,我们这些外人过去,太给你添麻烦了。”   “外人去,确实麻烦。”顾启明低头望向她,眼神温柔,“可你不是外人啊。”   “……”郝梦怔住,一时有些赧然。   见状,顾启明的眸子里荡开一片笑意:“——对吗,‘老同学’?”   ……   顾启明提着沾满污迹的夹克外套离开了。   他先去一楼大厅补办了一张房卡,又重新坐电梯回了三楼。一路上,他脚步轻快,唇边的笑意压也压不住。   两个小时前,当他从徐龙的房间离开时,他的尊严几乎被那迎面泼来的水绞碎了。郝梦猜的没错,在他做执行导演的这几年里,类似的事情时有发生。   当然,并不是每一次都是一杯脏水——更多时候,只是一个轻蔑的笑,一个意有所指的眼神,一声不受尊重的“喂”。   被泼水后,他本想安安静静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独自消化掉这一切,却没想到他的狼狈会被郝梦看到。   郝梦的身上像是有一种奇特的魔法。即使周围人都在吵吵闹闹,但是她的灵魂永远是宁静的,她像是一捧温柔的月光,把顾启明支离破碎的灵魂重新修补好,然后拉着他的手去触碰天上的星星。   还记得在京城分别时,郝梦告诉顾启明,要永远记得抬头看星星。但是没有郝梦在身边,顾启明又如何在这光怪陆离的世界里窥得星光呢?   电梯在三楼停下,这一整层都被剧组包了。当电梯门打开时,熟悉而鼎沸的声浪瞬间迎了上来。   他顺着走廊往前走去。   左边几间屋子住了摄影组和灯光组,房间屋门大敞,几位老师正聚在一起商量明天的镜头调度,见顾启明回来了,灯光师抬手冲他打招呼:“顾导,您一会儿有时间吗?明天这个分镜有点问题,需要讨论一下。”   他拐过弯,继续走着。   右边两间屋子,妆发组推着几辆挂满衣服的小车行走匆忙,妆发师大声喊着助理的名字,催促助理去熨烫明天演员要穿的衣服。他们争分夺秒,小跑着从顾启明身边经过,只来得及点点头,说一声:“顾导好”。   再往前走,就是制片组了。   老胡手里抱着一摞预算表,愁眉不展。他身后跟着两个女孩子,都是他带进组的生活制片。进组时打扮得还挺洋气的两个小姑娘,现在脸色蜡黄,头发随便用抓夹一抓,卫衣袖子掳到手肘,看起来萎靡不振。明明已经是晚上,她们却人手一杯咖啡,看来又要彻夜奋斗了。   “顾导,你可终于回来了!”老胡见他回来,立刻冲了过来。他虽然胖,但是脚步很灵活,动作迅猛,“龙导的脾气你知道的,一杯水而已,别往心里去!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把电影拍好!我和投资人那边打过电话了,他们同意追加钱,龙导不是要拍车祸戏吗,那就让他拍!”   顾启明沉默了一会儿,说:“可是加了车祸戏后,整个剧情都要修改,那么是要使用另一个版本的剧本吗?”   “嗨,顾导,你怎么还没听懂啊?”老胡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说,“徐龙是这片子的导演没错,但他根本没有这个片子的最终剪辑权——他拍的镜头,弃之不用不就成了!”   “……”顾启明终于懂了。   多可笑啊。   徐龙是徐新峰的儿子,所以他的第一部 电影,就可以有无数人为它抬轿;他想拍什么,投资人就让他拍什么,因为他们需要徐龙的名气为他们开拓疆土。但这个圈子里的人永远是最现实、最聪明的,他们并不信任徐龙,于是拿走了徐龙作为导演的最终剪辑权,这个片子最后会呈现成什么样子,徐龙说了不算。   多有意思啊。   徐龙说,顾启明是徐家养的一条狗;那么徐龙本人,就是投资人豢养的一头愚蠢的猪。   顾启明看着老胡的嘴张张合合,老胡好像一直在说话,可是顾启明什么都听不见了。   在这一刻,他原本差一点点就可以触碰到星星的灵魂,突然沉了下来——他再一次被拉入了现实的泥潭中。   刚刚和郝梦、黄丹、赵远氢的斗嘴欢笑,仿佛是发生在平行宇宙的事情。那么的不真实。那么的割裂。   顾启明回头,望向身后。   酒店走廊尽头有一扇窗户,擦得很干净,可以清晰地看到窗外的车水马龙,霓虹百态。   老胡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奇怪道:“你看什么呢?”   顾启明收回视线:“我在看星星。”   “星星?”老胡听了,咧开嘴大笑,“顾导你可真幽默!这种地方哪会有星星啊!”   作者有话要说:   看评论区来了很多新朋友,非常开心~   本章字数足足五千字!希望大家满意~   ————   20小红包~   (补全) 第十四章   为期两周的会议已经过去了一半,这段时间,郝梦和赵远氢黄丹一起,每天重复着开会、听报告、回酒店的生活,甚至比在国台时还要规律。   这次的“悟空”发射运行总结大会是级别非常高的保密会议。到场人数近百人,涉及单位十余所,很多院士大佬们都列席其中。“悟空”是我国发射的第一颗暗物质探测卫星,它的造价仅有美国同类探测卫星的20分之一,却能够实现0.04—100 TeV能段宇宙线质子能谱的精确测量(1TeV=1万亿电子伏特)。“悟空”原本的计划飞行时间是三年,现在已经超服役三年,依旧运行情况良好,在这次会议上,各个单位都展示了他们的研究成果。   别看同样都是研究天体物理的,但是研究方向之间的差距,甚至比银河系和仙女星系的秒差距还要大。郝梦三人都不是暗物质方向的,他们三只博士小虾米,每天都在被各种各样听不懂的新知识冲刷。   会议每天八点开始,晚上六点结束,整整十个小时。每天结束后,郝梦带着一脑袋的术语、知识、新猜想回到酒店,累得恨不得一头栽倒在床上。   郝梦这边“追星”很辛苦,顾启明那边“造星”也很辛苦。   明明郝梦和剧组住在同一个酒店里,但意外的是,他们这一个星期居然没碰到过一次。   黄丹忍不住和前台小姐打听:“那个剧组的人都什么时候出去拍戏啊?”   前台小姐回答:“他们早出晚归,经常早上五六点钟就扛着设备走了,晚上一两点回来也是常事。”   黄丹震惊:“他们难道不用睡觉的吗?”   “谁知道呢?”前台小姐见怪不怪地说,“估计拍电影的人都是铁打的吧。”   黄丹心有戚戚,也不再吵着要去剧组玩了。   郝梦翻了翻顾启明的朋友圈,发现他最近一周都没有发任何新照片,足以证明他的工作有多繁忙。   她实在没忍住给他发了条微信。   当然,直接问“你在干嘛”这种话,郝梦是绝对说不出口的。   @观星者:【转发新闻】——《路透cp感爆棚!点燃金陵之冬,赶快来围观磕糖喽!》   @观星者:这是你现在在拍的那部剧吧?   @观星者:今天刷到新闻了。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云淡风轻,仿佛真的是随手刷到,又随手转发。   顾启明直到深夜才有时间回复她,可惜那个时候,郝梦已经睡了。   @顾:嗯,这应该是制片公司那边发的宣传通稿。   @顾:抱歉,最近太忙了,刚刚看到你的消息。   @顾:你应该睡了吧?   @顾:……   @顾:明天金陵降温,记得多穿些。   @顾:【语音】   郝梦第二天睡醒后,才看见顾启明给她的留言。   最后那条语音消息停留在凌晨四点,郝梦一时无法判断,顾启明究竟是通宵没睡,还是早早起床准备出门拍摄。   顾启明发来的那条语音并不长,只有寥寥几秒钟。   郝梦把听筒抵在耳边。   听筒里先是传来沙沙的声音,紧接着,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流淌而出,带着一点点温柔与一点点笑意。   “——晚安,好梦。”   顾启明的声音近在咫尺。仿佛他就在这里,仿佛就在她的身边。   她一时有些分不清,他究竟是在唤她的名字,还是在祝愿她拥有一场甜美的酣梦。   郝梦的耳朵滚烫,她缩进了被子里,整个人埋起来,然后偷偷的,偷偷的,在黑的不见一丝光亮的被子里又一次点开了那条语音。   那句“晚安,好梦”在被子包裹成的密室里反复播放,郝梦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一边听一边数着心跳。   直到手机都发烫了,她才停下这种没有任何理智可言的行为。   真是奇怪,她现在居然如此开心;真是奇怪,她居然不舍得把这份开心分享给别人知道。   ……   带着说不出来的好心情,郝梦起床洗漱,穿衣下楼。   她每天都和赵远氢、黄丹相约一起吃早餐,这家酒店服务很好,早中晚都是自助餐。   这是黄丹头一次出差,出差前她有多兴奋,现在她就有多萎靡,她“公费旅游”的梦想早在这日复一日的会议中被磋磨光了。她整个人在餐桌旁瘫成一团烂泥,一边打哈欠一边抱怨:“天啊,一想到这样每天听十个小时报告的日子还要再重复一个星期,我就觉得生无可恋……师姐,你难道不觉得无聊吗,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郝梦摸了摸嘴角:“……我有在笑吗?”   “当然啊!”黄丹狐疑地问,“真应该给你一个镜子看看,你现在笑得好开心哦,你就这么喜欢每天开会吗?”   赵远氢插话:“黄丹,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觉悟这么低吗,咱们能参与‘悟空’总结会,这是多么光荣的事情!郝梦为什么微笑?她是在为祖国的未来感到欣慰,在为宇宙探索的进步感到快乐!”   郝梦:“……”   其实……倒也没有。   黄丹揭短:“师兄,你别说那些好听话了,你当我没看见吗,昨天开会时你都睡着了!”   赵远氢瞬间慌了,他心虚的看了眼郝梦,又转头对黄丹说:“你,你别造谣啊!”   他们两人只要碰到一起,就会拌嘴吵架。郝梦刚开始还会费心给他们调停,后来发现她一个人实在管不住两个幼儿园小班的孩子,所以干脆无视掉。   他们吵他们的,她独自起身去自助餐台拿东西。   早餐种类丰富,除了常见的西式中式早餐以外,还有金陵小吃可供挑选。热气腾腾的中式餐台前,一位厨师手脚麻利地摊开油亮的乌米饭,撒上油条碎、榨菜末、咸蛋黄,巧手一捏,就捏成一只圆滚滚胖嘟嘟的乌米饭团。   郝梦好多年没见过乌米饭团了,她掏出手机拍了一段厨师捏饭团的视频,直接发给了顾启明。   @追星者:早安,今天一楼的自助餐厅有乌米饭团,这是金陵特色,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尝尝。   @追星者:【分享视频】   这还是她第一次和他主动分享日常生活。虽然在别人看来,早饭吃什么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郝梦莫名觉得,顾启明一定会喜欢看她的小絮叨。   郝梦没有等来顾启明的回复,她知道他现在一定在忙。   她拿了一只乌饭团,又拿了一杯豆浆,转身打算回到自己的餐桌旁。   没想到刚走出几步,就和一个低头玩手机的男人撞到了一起。   那个男人又高又胖,脸上的肉几乎要把眼睛挤不见了。他留着一个很“时髦”的发型,头顶头发留长,扎成个辫子垂在脑后,模样看起来吊儿郎当。   郝梦手里的豆浆洒出来大半,一半溅到了她自己身上,另一半落在了那男人身上。   男人大怒:“你走路不看路啊,知不知道老子这衣服多少钱?”   郝梦赶忙道歉,表示会付干洗费用,她又从兜中掏出纸巾递给对方。   可是对方迟迟不接。   郝梦疑惑地抬头看向对方,却在这个陌生男人的脸上看到一种让她感到非常不舒服的表情。   他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艳,然后用一种毫不掩饰的目光打量着她,仿佛在他眼中,她并不是一个独立的人,而是某种待价而沽的商品。   郝梦敏锐地察觉出了他眼底的恶意,退后一步,拉开距离。   哪想到对方居然跟了上来,一转刚才的恶言恶语,十分殷勤地问:“小姐,我看你长得蛮漂亮的,你想不想演电影啊?”   郝梦:“……?!”   他错认了她眼底的惊讶,以为她是意动了。   他自鸣得意地开口:“我是导演徐龙。最近我在拍一个电影,叫《舌尖上的爱情》,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个有台词的角色!”   郝梦:“……”   她惊讶至极。   这份惊讶,倒不是源于“有人邀请她演电影”的惊讶,而是惊讶于……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徐龙这么厚脸皮的人啊!   在徐龙说出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她立刻回忆徐龙的身份:在昨天那篇新闻通稿里,特地提到了一句话——“徐新峰之子徐龙为本片导演”。   再想想之前在电梯间里听到的八卦,她很快就把事情猜出个七七八八:徐龙只是这部电影的挂名导演,而顾启明才是这部电影的实际执导者。这位挂名导演根本不去剧组,把全部工作都推给了顾启明做,而且不知为何,还用脏水泼他!   这样无耻的人,居然还有脸打着导演的名号骗女孩子,说要带她去拍电影?他想图谋什么,全在那张下流的脸上写着呢。   郝梦一看到他,就想起他对顾启明的侮辱。这个世界太不公平,真正有才的人只能被这种恶心的人利用打压。   她立刻冷了脸色,直言拒绝:“我对拍电影没兴趣。咱们还是继续说回衣服干洗费的事情吧。”   徐龙一愣,他用类似的话术不知道骗过多少小姑娘,每次他亮出导演身份,都会把那些漂亮果儿哄得难分东西,怎么偏偏这次行不通了?   徐龙:“小姐,我没有骗你。你不信拿手机百度一下,我就是徐龙,我爸是徐新峰,你总听过吧?我妈是郭凤……”   郝梦从未这么厌恶过一个人。她想,他是要把自家族谱都背一遍吗?只有自身能力贫瘠的人,才会把父母的荣耀当作是自己吹嘘的资本。   徐龙语气蛊惑:“你难道不想做明星吗?!”   “明星?”郝梦眼神淡漠地看向他,“明星有什么了不起的吗,我认识的‘明星’太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是一年一次的双子座流星雨,大家要记得看星星哦。   ————   二十红包~ 第十五章   郝梦口中的“明星”和娱乐圈里指代的明星当然不一样,她说的可是挂在天上亘古不变的恒星。   徐龙虽然听不懂她的意思,但能听出她刻意的嘲讽。   徐龙的火气一下就起来了:“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   郝梦点头:“我知道啊,你叫徐龙,你爸是徐新峰,你妈是郭凤。”她淡定道,“你不如声音更大一些,让整个餐厅里的人都听见,我相信大家会对你的家谱感兴趣的。”   “你……!”   郝梦的眼神明亮,毫无畏惧地看着他。她又不是影视圈的人,而且再过不久她就要离开金陵回到学校,未来和他不会再有交集,她有什么必要惧怕这个超大号巨婴呢?   徐龙的脸色变了几变,很快他就意识到,这里不是他可以耀武扬威的剧组。他父母的名头足以保证他在圈子里横行霸道,走到哪里都要被人尊称一声“龙导”,但是他一旦离开那个圈子,他就绝对不能让父母脸上蒙羞。   思及此,他脸上肌肉扭曲,硬挤出一个笑容:“……小姐,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是觉得你形象不错,想邀请你参与我的电影,不想浪费你的天赋。”他转移话锋,“当然,如果你无心娱乐圈,我也理解。那咱们就来谈谈赔偿衣服的费用吧。”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外套:“这件衣服是从国外带回来的,现在已经买不到了。你打算怎么赔偿?”   徐龙暗自心想:给她脸她不要,非要谈钱,那就谈钱呗。看这女孩一副穷学生打扮,谅她也付不出!   ……   郝梦很久没有回到座位,赵远氢和黄丹很快意识到不对劲。   远远的,他们就看到一个又高又胖的男人胸口正对着郝梦怒目而视,他们怕郝梦吃亏,赶快冲了过来。   黄丹一马当先挡在郝梦面前,两只拳头抬在胸口,她明明瘦弱的像个小鸡仔,但还是做出了一副勇敢鸡妈妈的样子:“你要干嘛?我警告你,退后一点!我,我可是学过拳击的!”   赵远氢则利用身高优势隔开徐龙:“先生,有话好好说,发生什么事情了?”   徐龙没想到郝梦居然还有帮手,不过有帮手又怎么样?   他得意洋洋地说:“她把豆浆泼到我衣服上了,我这衣服可是要五位数。怎么,你们要替她付钱?”   郝梦当然不会让两位同学替她出头挡枪:“先生,衣服弄脏了确实是我的责任,干洗费用多少钱我会出;但是直接赔您一套新的,这理由有些勉强吧?”   徐龙哼了哼:“穷学生没见识。你难道不知道,有些衣服即不能干洗,又不能水洗?”   “那怎么洗?”黄丹小嘴叭叭的,“你们有钱人真奇怪,买一件上万块钱的衣服,既不能干洗,又不能水洗,是不是穿一天直接扔垃圾桶啊?既然迟早要扔垃圾桶,那还赔什么啊,又没人规定,我们往垃圾上倒豆浆,还要赔钱吧!”   他们这边的动静早就吸引了周围其他客人的注意。   听到黄丹的话,有些客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个男的真是得理不饶人,人家小姑娘都说要出干洗费了,还在旁边叫嚣不停。”   “明明是他走路看手机,才撞到人家。”   “一件衣服而已,还真打算当传家宝啊。”   “我听说他住在顶层套房,可能真把自己当人上人了吧……”   “顶层套房?他是不是那个剧组的?”   “那个剧组叫什么名字?工作人员素质也太低了吧。”   人群你一言,我一语,议论声虽然压得很低,但仍然有只言片语飘了过来。   听到那些议论,徐龙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注意到,人群中有人悄悄举起了手机……若是被拍下来,放在网上爆料“某电影导演欺负素人”,这个后果不可预估。   赵远氢立刻给旁边的服务生一个眼色,服务生迅速走过来,彬彬有礼地向徐龙鞠了一躬:“先生,我们酒店有奢侈品衣物洗护服务,您可以放心,我们绝对能把您的衣服清理得干干净净,如同新的一样。如果您有需要的话,我们还会给您提供一套暂时替换的衣服。不如我先带您回房?”   所有台阶都扑到了徐龙脚下,徐龙无法找茬,只能不甘愿地咽下这口气。   临走前,他仔仔细细盯着郝梦看了好几眼,那眼神像是在说:“我记住你了!”   可是郝梦会怕他吗?……郝梦当然不怕。   她目光坦荡地回敬他,没有一丝一毫的闪躲。   ……   徐龙离开后,郝梦三人也没有了吃早餐的胃口。   黄丹松了一口气,母鸡妈妈重新变回了小鸡仔,原本高高挺着的胸膛也瘪了下来。   她心有戚戚:“那家伙到底是谁啊,好猖狂。”   郝梦回答:“他叫徐龙,是顾启明现在正在拍的那部电影的‘一作’。”   “‘一作’?——啊,那不就是导……”她赶忙捂住嘴巴,先小心翼翼地看看左右,然后才压低声音开口,“剧组其他人不到六点就上工了,他这个‘一作’怎么还在这里悠闲吃早餐?”   赵远氢哼了哼:“这还不简单,因为活儿都被顾启明那个‘二作’做了呗。”   黄丹:“顾哥真惨……”   赵远氢向来嚣张:“要我是顾启明,小组作业遇到这么一个拖后腿的leader,我绝对要告到导师那儿去!管他有什么背景,我付出了最多的劳动,一作当然要属于我!”   黄丹也跟着点头:“对啊,最差也得争取一个‘并列一作’吧?”   他们两人都未走上过社会,太过理想化,真的以为影视圈争导演署名,就像论文争个一作一样容易。   郝梦摇摇头,告诉他们答案:“没用的——因为徐龙的父亲,就是这篇论文的‘通讯作者’。”   黄丹:“……”   赵远氢:“……”   两人面面相觑。   若把导演比作“一作”,执行导演比作“二作”,那么一部电影的监制,就可以等同于学术圈的“通讯作者”了。   通讯作者即是学生导师,导师做主把自己的儿子塞进项目里镀金,其他学生若想顺顺利利毕业,只能咬牙忍下这个累赘。   赵远氢摸摸鼻子,尴尬地说:“这么看来,顾启明好像也挺惨的……”   黄丹忿忿:“所以说,我最讨厌这些二代了!”   赵远氢一听就炸:“嘿,二代怎么了?不是所有二代都是坏人行不行,还有像我这样有文化有能力有人品的好二代呢!”   黄丹不屑地撇嘴:“丢不丢人呀,自吹自擂。”   赵远氢:“我自吹自擂?我哪有你会自吹自擂?”他迅速做了两次干净利落的上勾拳,“黄师妹,你还说自己学过拳击,我看是switch里的拳击减肥游戏吧!”   黄丹被他说中,心虚地拿桌上吃剩下的鸡蛋壳扔他。   他们两人又在斗嘴,郝梦并没有参与其中。   她现在正在思考一个问题——她要把今天遇到徐龙的事情,告诉顾启明吗?   ……   顾启明坐在监控器后,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里的画面。   特写镜头下,女主角的眼睛渐渐红了。眼泪含在眼眶中,将落未落,时间慢慢流逝,镜头越推越近,直到——“……导演,我真的哭不出来。”   “咔!”监控器后,顾启明起身,走出小隔间,走向了拍摄中的餐厅。见状,专门负责拍摄花絮的场务立刻拿着手持迷你相机跟了过去。   今天要拍的是一场女主独角戏。根据剧本,男女主在一场争吵后,感情岌岌可危,濒临分手,女主失魂落魄地来到他们曾经约会的餐厅,叫了一份牛排,她一边独自品尝美食,一边想起他们曾经拥有的浪漫时光,无法抑制的落下了眼泪。   这是一场非常细腻的感情戏,可惜女主角演技比较“一般”,这场边吃边哭的戏拍了一上午了,她无论如何也哭不出来。   顾启明也知道拍戏不能着急,但是今天预计要拍的八场戏,到现在第一场都没拍完,他怎能不着急?   但是他知道,作为一名导演,顾启明不能把自己的压力转移到演员身上——尤其是半路出家的演员身上。   这次的女主角叫麦依,选秀出身的女团成员。十几年前,娱乐圈流行“演而优则唱”,很多演员跨界去发唱片;但是现在音乐行业不景气,唱跳歌手出道后立刻“触电”,开始拍电视剧、拍电影、拍综艺,至于他们的歌手本职……经纪公司、艺人、粉丝,没一个记得。   麦依之前拍过几部甜宠网剧,点击量不错,演技算得上可以。经纪公司想让她更上一层楼,就把她送来拍电影。大导的电影上不了,那大导儿子的电影还是可以蹭蹭的。   可是,小屏幕和大屏幕是不一样的,网剧和院线电影也是不一样的。小屏幕上的表演要足够直白易懂,而大屏幕上的表演更注重内在的层次。   作为一名导演,顾启明在拍摄中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调-教演员,引导他们体会感情。   顾启明蹲在麦依身边,先是鼓励她一番,然后说:“麦依老师,这段剧情有什么不理解的吗?我再给您讲讲?”   在剧组就是这样。即使麦依比顾启明还年轻几岁呢,他一个执行导演,也只能叫女主角“老师”。   麦依知道自己耽误了大家时间,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只是没办法体会这种因为爱情而伤心欲绝的感受。”   顾启明:“麦依老师没有谈过恋爱吗?”   麦依注意到旁边正在录制花絮的场务,赶忙说:“我当然没谈过恋爱,我们爱豆谈恋爱是要杀头的!”   顾启明:“……”   麦依嘿嘿一笑:“不过我平时很喜欢看别人谈恋爱,我闺蜜和男朋友分分合合都会和我说!导演,要不你给我讲讲你的爱情故事呗,越虐越好,我说不定听着听着就上头了,就能哭出来了呢!”   顾启明无奈:“抱歉,我没谈过恋爱,也没有经历过‘越虐越好’的分分合合。”   麦依一脸八卦:“没谈过恋爱?不会吧,你这么帅!一定有很多人追你吧……或者你追没追过别人?你就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她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顾启明的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一个身影,脸上的表情不由得多了几分柔和。   “你这个表情——一定是有喜欢的人了!”麦依的眼睛一下亮了,“她是什么样的人?也是圈子里的吗?”   “……她是我见过的最纯粹的人,也是提醒我无论何时都要记得仰望星空的人……”顾启明只说了一句话,立刻想起自己还在工作中,旁边还有专人录像。他收住,“麦依老师,现在是我在给你讲戏,你不要转移话题。”   就在他们谈话之际,忽然,从片场外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顾启明起身望了过去:“怎么回事?怎么外面这么吵?”   一位助理匆匆走过来,告诉他:“顾导,是龙导来了。”   “……”顾启明一怔,“他怎么来了?”   距离徐龙上一次来剧组,已经是一周多前的事情了。当时剧组宣传拍了不少照片、发了不少通稿,对外宣传徐龙有多“爱岗敬业”。通稿发完,徐龙又故态复萌,再也不来剧组了。   助理压低声音:“不清楚。他突然就来了,而且看起来心情很不好,也不知道是谁得罪了他。”   顾启明闻言,立刻走向了放着监控器的房间,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场务也急匆匆跟上。   果不其然,他尚未走到,就听到徐龙在发脾气。   “一上午就拍了这么几条?今天不是有八场戏吗,结果一场都没拍完?顾启明呢?他干什么吃的?!”   顾启明走进房间,开口解释:“龙导,这场戏的感情要求比较复杂,麦依老师有些难进入状态,所以……”   “所以?所以什么?”徐龙提高音量,“顾启明,我不要听借口,你知不知道剧组机器一开,一天就是多少钱啊?”   他这人耀武扬威惯了,就希望上上下下所有人都顺着自己的心意。今天上午在郝梦那里除了礁,就要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而剧组,就是他最常用来撒气的地方。   因为他心底知道,他们不敢反抗他——或者更直白一点,不敢反抗他背后的徐新峰。   顾启明沉默几秒,试图和这只猪讲高等数学:“龙导,拍电影是需要时间的,演员入戏也是需要时间的。现在我们剧组的进度一直都在可控范围内,偶尔一场戏时间稍微长了些,我们可以之后赶一赶进度,不会耽误太久。拍电影向来是慢工出细活,只有演员入戏了,观众才会入戏。”   哪想到,听完他的话,徐龙居然笑出了声。   “顾启明,大家叫你一声顾导,你就真当自己是‘顾导’?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在拍什么传世佳作吧?”徐龙大笑出声,“电影是商品,我们是商人,我们现在要抢时间,把商品推向市场,我们要赚钱!你别在这儿给我讲什么狗屁导演理论、讲什么演员的自我修养!”   徐龙提高音量:“她哭不出来,那就给她滴眼药水。再哭不出来,就给她吃辣椒、吃洋葱!你给她讲什么戏啊,我才是这部电影的导演,你tm算个什么东西啊?”   他骂人时,全场安静无声,没有一个人敢抬起头,与他对抗。   有个刚入行的摄影学徒低声嘀咕:“……我觉得顾导说的挺对的啊。这么赶工拍出来的,不成烂片了吗?”   身旁的摄影师拍了他脑袋一下,小声数落他:“你懂什么啊?有徐龙、徐新峰的名字在,再烂的片子,也有人买账。顾启明确实有才,可要是徐新峰说封杀他,他这辈子就别想再碰摄像机了。”   这段对话并没有被徐龙听到。   徐龙气势汹汹地向着女主演的方向走去,同时他也叫来助理,让他们去准备“道具”。   顾启明久久没有说话,他望着徐龙离开的背影,厚重的心思被掩藏在眼底。   直到几分钟后,拍摄现场才渐渐重新有了声音。   “好了好了,龙导来了,大家抓紧时间干活吧。”   “化妆师呢,去给演员调整一下妆发!”   “灯光再确认一下!”   “场记来这边!”   在鼎沸的人声之中,刚刚的那场闹剧,像是从未发生过。   顾启明忽然转过身,看向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场务。他关掉手里的对讲器,向场务摊开手。   顾启明:“给我。”   场务一怔。   顾启明指了指他手里一直运行着的、用来拍摄花絮的迷你摄像机。   场务“啊”了一声:“我,我居然忘记关了……”   顾启明对他笑了笑:“以龙导的脾气,这事可不能让他知道,对吗?”   “啊对对对……”场务赶忙把相机交给了顾启明。   顾启明很快找到了相机的储存卡,指尖轻轻一压,小小的卡片就弹了出来。   然后,他收起了这枚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小小储存卡。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让大家等久了!又是五千字大章~   ——————   二十红包~ 第十六章   郝梦暂时没有把自己遇到徐龙的事情告诉顾启明。   一方面,徐龙并没有对她造成实质上的伤害(除了额外出了一千多的干洗费用以外),另一方面,郝梦总觉得这样的行为,有点像小朋友向家长告状……   为了防止徐龙报复,黄丹和赵远氢都格外黏她,三人同进同出,绝对不让她有一秒落单。   郝梦又是感动又是无奈:“我知道你们关心我,但是大庭广众之下,徐龙也不可能突然冲出来把我绑架了吧?”   “谁知道呢?”黄丹心有戚戚,“我们都是高质量人类,哪里知道一头出栏时没打疫苗的猪会做出什么事情呢。”   好在之后几日,他们都没有见到徐龙,甚至连剧组其他人(特指顾启明)都没有见到。   剧组总是早出晚归,往往郝梦还没起床,顾启明已经出门了;而顾启明收工回来时,郝梦已经进入了梦乡。除了刚入住那天,顾启明借了一次郝梦的浴室以外,之后他们再没碰过面了。   明明两人好不容易到了同一个城市、住在同一间酒店,相隔不过百米,居然还是只能靠微信联系,和之前在京城时没什么两样。   不过——也是有一些不同的。   有一次,郝梦在朋友圈转发了《金陵城这些特色早点,你不能错过!》   第二天起床时,她就在自己房间的门把手上,看到了一袋子还冒着热气的梅花糕。   有一次,郝梦提起自己读大学时,经常去喂学校的流浪猫。   那天下午,顾启明的朋友圈更新了一张他抱着猫咪坐在监控器后的照片。据说这只猫儿溜进片场,大摇大摆地直接躺在导演位子上,后来才知道是附近咖啡馆养的霸王喵。   还有一次,郝梦开玩笑说自己在北方待久了,不习惯没有暖气的金陵。   没想到当晚她回到酒店时,前台小姐递给她一个小纸袋,里面是一套软乎乎的手套、围巾、帽子,以及一只可以随身携带的充电暖手宝。   郝梦把纸袋拿回房间,把里面的东西摆出来,然后拍了张照片,发给顾启明。   @观星者:你买的?   顾启明装傻。   @顾:不是啊。   @顾:圣诞节快到了,我猜是圣诞老人发现郝梦同学是个乖宝宝,所以送给你的礼物吧?   @观星者:……   @观星者:顾大导演,你幼稚不幼稚?   话虽这么说,第二天,郝梦还是戴上了那套软乎乎的三件套,又把充满电的暖手宝塞进了兜里。   顾启明的眼光很不错,给郝梦挑的是一套米黄格的羊毛三件套,她包裹在柔软的羊毛围巾里,黑发贴在颊边,更衬得皮肤莹白,鼻尖带着一点点红,看起来俏生生的。   赵远氢不由得看呆了,颠三倒四地称赞她:“师妹,你……你今天的围巾真好看!”   郝梦灿然一笑:“是吗?圣诞老人送的。”   赵远氢:“?”   师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幼稚了?   ……   为期两周的“悟空”运行总结会议转眼就将结束,这一年也走向了尾声。   这次出差,郝梦收获颇多。除了在报告会上学到了很多学科前沿领域的知识以外,她还见到了不少老同学。   她的同学大多选择留在了金陵,有些去了紫台、有些留在南大,只有她一个人孤身北上。这次总结报告会,她的一位紫台的老同学跟着他导师一起来开会。   趁着会议中场休息的时间,老同学们自然要聊聊彼此的近况。   他们虽然都是天文系本科,但是硕博深造的方向并不相同。比如郝梦对计算宇宙学很感兴趣,一直在做大尺度星系的研究;而这位男同学转去做人造天体轨道设计。   两人交流完彼此手头的项目,然后就进入了国人寒暄时绝对绕不开的关键话题——“郝梦,你们导师每月给你开多少工资啊?”   “……”郝梦实话实说,“博士的基础工资一千五,项目补助一千八,还有些杂七杂八的饭补、宿舍补助……每个月到手四千多吧。”   当然,这是没算奖学金的情况。国科院毕竟是“国”字头,奖学金非常大方,郝梦成绩拔尖,每年年底还有好大一笔钱。从她上研究生开始,就没管家里要过一分钱了。   “你们导师真大方。”男同学羡慕地说,“我们导师可抠了,加起来一个月才三千多。我问了一下我们所的博士后,他们的补助也挺少的,要不然那么多人都转行了呢。”他叹口气,“我妈说,如果毕业后我不能留在天文台,那不如回老家考个编制,或者去高中教书。”   这就是天文学行业最赤luo的现实。他们研究的是最精尖的天体物理理论,越是“理论”,越难在短时间内看到实际效益。   说得直白一点:学医八年,毕业后可以治病救人;学计算机八年,毕业后可以进大厂年薪百万;可是学天文八年,毕业后,他们在苍茫的宇宙面前,依旧是一个一无所知的稚童。   他们就算想去航天所应聘,也永远比不过那些航空航天工程学出身的竞争者们。   选择天文学,看似漫天星光伴你同行,其实,这是一条格外黑暗、格外孤寂的道路。   所以,越来越多的人受不了现实的压力转行离开,只剩下零星的人还在坚守。   “不过,郝梦你是绝对不会转行的吧?”男同学看向她,认真说,“我还记得咱班刚开学那天,大家第一次见面,每个人轮流上台做自我介绍。你当时说的那句话,我到现在还记得。”   郝梦一愣:“……我说什么了?”   她当年不会说了什么“我要登上月球”之类的狂妄言论吧?   男同学笑了:“哎呀,怎么你自己都忘了,你当时说——‘我的目标,不只是看见星空,而是要让更多人看见星空’。那时候我就觉得,你眼里有光,和我们都不一样。”   最让这位同学感慨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今日重逢,郝梦眼里的光芒仍然和八年前一模一样,还是那样的澄澈,不畏荆棘与坎坷。   郝梦被他说得脸红,尴尬地清清嗓子:“你可饶了我吧,别吹我的彩虹屁了。”   她皮肤白,脸红起来就很显眼。郝梦一直都是天文系的系花,在南大时,甚至还有外系的男生为了看她,特地来蹭他们专业的课。   那位男同学吞了口口水,没忍住问:“……郝梦,你和那个赵师兄,是什么关系啊?”   “?”郝梦没听懂,“什么‘什么关系’?他是我师兄啊,我们同一个导师。”   见状,男同学以为自己有机会了,顿时喜笑颜开地问:“那你有没有考虑过……”   他的话还没说完,外面的街道上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他们在三楼,这个会议室临街,隔音效果不太好。马路上车来车往的,若是有人按喇叭,他们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就在此刻,楼下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有人正在疏通车流、让行人尽快离开。   大喇叭里重复地放着几句话:“您好,道路封闭,请尽快离开,封闭时间为中午十二点到下午六点,感谢您的配合……您好,道路封闭,请尽快离开,封闭时间为中午十二点到下午六点,感谢您的配合。”   听到这样的声音,会议室里的人都坐不住了,反正现在是中场休息时间,大家纷纷涌到窗前去看热闹。   只有郝梦没有动。   那位男同学问:“你怎么不去看?”   郝梦回答:“我不喜欢凑这种热闹。这么多人挤在窗前,有什么消息听其他人说就够了。”   她话音刚落,窗户前的人就传来了消息。   “马路上怎么突然开始赶人了?”   “啊,那是吊车吧?”   “快看,来了好多车,在往下搬设备呢。”   “——是摄影机!”   “楼下要拍戏!”   “谁知道他们在拍什么戏啊?”   “那个从房车上下来的是不是麦依啊?”   “她不是爱豆吗,她还拍戏?”   “对啊,她新戏的宣传铺天盖地,叫什么……”   “……《舌尖上的爱情》!”   郝梦蹭一下就从座位上站起来了。   男同学怔住:“郝梦,你干什么去?”   郝梦头也不回地往窗户边挤:“我凑热闹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一位没有名字的男同学黯然退场(。)   ————   二十小红包~ 第十七章   没错,现在在紫台楼下街道铺开阵势,准备拍摄的剧组,正是《舌尖上的爱情》。   在徐龙的独断专行下,投资方又追加了一部分钱,以实现他要拍摄街道车祸戏的想法。只不过,拍车祸戏光是有钱还不行,制片主任老胡这几天一直在跑相关部门,紧赶慢赶,终于拿下了道路封闭的许可,允许他们今天封闭拍摄六个小时。   为此,原本已经废弃不用的另一版剧本,以飞页形式在前一天晚上发到了主演手中。   女主角麦依有些不乐意,这段戏实在太“老”了,用她的话说,20年前的韩剧就不这么拍了(虽然20年前她刚上幼儿园)!不过经纪公司好不容易把她送来参演大导儿子的戏,她有再多牢骚也要咽下去。   她一早起来化妆上工,吃过早午饭,坐着房车来到外景地。   一下车,她就被举着手机的粉丝们围住了。她冲粉丝们挥挥手,甜笑着和他们问好,工作人员赶过来,用羽绒服挡住她身上的戏服,防止剧透。   她在工作人员的簇拥下来到一会儿要拍戏的位置,因为天冷,场务们在这里搭起了一个小小的帐篷隔间,监控器就在帐篷中,这样导演和演员们在拍摄中途可以在帐篷内休息。   “顾导,我这边已经准备好了,咱们什么时候开拍啊?”麦依问。   顾启明回答:“还要等龙导来。”   麦依脸上闪过三分嫌弃:“怎么又是他?”   她实在烦死了徐龙。说是大导的儿子,可他一点没有继承徐新峰在导戏上的天份,甚至一周都不出现在现场一次,幸亏有顾启明在,拍摄才能顺利进行下去。   而且,徐龙这人手脚不老实,总是揩女演员的油,幸亏她背后的经纪公司够强势,才没让她吃亏。但正因为麦依不让他占便宜,徐龙每次来现场,都要刻意为难她。上次一场哭戏,居然让她抹洋葱、吃辣椒,害得她第二天脸上爆痘,嘴里也口腔溃疡。   她看向顾启明,问:“顾导,我也合作过好几个年轻导演了,你是最负责、也是最有才的一个,你就没想过跳出来吗?”她压低声音,“我那天听我经纪人说,我们公司现在正在准备成立自己的影视剧作部门,以后我就不接外戏了……如果你想换个大平台,我可以给你牵个线。别的我不敢保证,但至少不会让你当枪手。”   “谢谢你的好意。”顾启明也轻声回答。其实相同的邀约他听过很多次,但每次他的答案都是相同的,“我是徐导工作室的签约导演,我和他的合约还剩下六年。”   果然,在听到徐新峰的名字后,麦依立刻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顾启明当年初出茅庐,不懂得识别徐新峰那张道貌岸然的表皮下的黑心肠,与他签了十年合约,所以他才会处处掣肘,蹉跎在这种垃圾剧组里。对顾启明抛出过橄榄枝的人很多,但一听说徐新峰的名字,都迅速收回了手。   毕竟,顾启明再怎么有才,也不过是一颗刚刚崭露头角的幼苗,未来的发展会如何,没人敢保证;他们没必要为了一颗小苗,得罪徐新峰那颗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   顾启明看惯了圈内人的见风使舵,刚开始还会为此消沉痛苦。但他渐渐意识到,把希望寄托在其他人救他出去根本没有意义,那不过是从一个深坑跳入另一个深坑。   他想拍属于自己的电影,必须自救。   现在这种受制于人的情况,不会持续太久了。   ——不过在事情未成之前,他不会透露给任何人知道。   顾启明和麦依谈话时,为了不让外人听见,所以特意压低声音,又站得近了些。   忽然,冥冥之中顾启明感受到一股灼热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感觉……像是从上空落下来的?   他寻着第六感抬头望去——他们身旁那座不起眼的小楼三层,几颗好奇的脑袋挤在窗边,正遥遥望着他们。   人群中,有几张熟悉的脸。   顾启明看到了赵远氢、黄丹,以及……郝梦。   顾启明:“……”   郝梦:“……”微笑.jpg   两人隔空遥望。   ……郝梦怎么在这里?   电光火石间,顾启明立刻反应过来,他们选择的这条封闭路段就在紫台后街,正是郝梦开会的地方。   他再看看自己和麦依的距离……他下意识退后一步,想要和她离远些。   却没想到,身旁的麦依注意到他的动作,也抬头向小楼看了过去。   “哎呀,没想到这里也有粉丝呢!”麦依看到三层的人群后,脸上立刻切换出女团专用营业表情。她一手撑住顾启明肩膀,跳到路边的花坛上,踮起脚,向着小楼三层的几颗脑袋挥舞手臂。   她用抑扬顿挫的语调开口:“山顶的朋友,你们好吗?!如果喜欢麦依的话,一定要去电影院支持我的电影哦!”   顾启明:“……”怎么觉得放在肩膀上的手那么烫.jpg   郝梦:“……”继续微笑.jpg   ……   “哇塞,麦依也太可爱了吧?”   “不愧是女团成员啊,之前我看过她的综艺,她说话嗲嗲的,当时我还觉得她作,没想到真人这么元气。”   “她旁边的人是谁啊,长得好帅,男主角吧?”   “不是吧,这部电影的男主角不是那个谁吗?下面那个帅哥可能是其他幕后工作人员吧。”   “现在幕后都这么卷吗,那种颜值都可以直接出道了吧?”   “他真的不是男主角吗?他俩刚才站那么近,感觉很有cp感啊!”   三楼的会议室里,其他人都在小声议论着刚刚看到的一切。这次会议,有很多硕士、博士跟着他们的导师来参加会议,麦依在年轻人里还是蛮有人气的,大家都兴奋地叽叽喳喳讨论起她。   房间的一个角落,赵远氢和黄丹一左一右坐在郝梦身边,小心关注着她的脸色。   黄丹率先开口:“师姐,你千万别多想。我是追星狗,汪汪汪,我最懂爱豆了!爱豆谈恋爱要杀头,麦依在上升期,肯定不会乱搞男女关系的!”   赵远氢偏要煽风点火:“要是所有爱豆都这么懂事的话,那这世界上就没有塌房了!顾启明是导演,麦依是演员,每天都朝夕相处十几个小时,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黄丹一拍桌子:“赵师兄,说话要负责任!顾哥是好人,一看就是很有职业道德的导演,才不会和演员这样那样呢!”   赵远氢哼了哼:“这样那样是哪样?我跟你讲,‘咱们’还是学生,很纯洁,想象不到娱乐圈有多乱!”   两人叭叭吵了半天,但郝梦却未发一言。   他们看向郝梦——只见她正专心致志地翻着手边的资料,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赵远氢:“……”   黄丹:“……”   黄丹:“师姐,你怎么不说话?”   郝梦似笑非笑:“我有什么话,你们都替我说完了。”她顿了顿,认真地说,“顾启明是导演,导戏时和演员站得近些,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正常吗?”赵远氢哼哼唧唧,“那个女演员可是摸了他的肩膀诶,我看他们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哪想到他话音未落,郝梦忽然抬起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侧身向着他的方向靠了过去。   赵远氢根本没有准备,视线中女孩的身影忽然靠得极近,细白的皮肤尽在咫尺,那双漂亮的眸子剔透至极。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赵远氢瞬间大脑一片空白,想说什么全都忘光了。   可惜,他还未来得及细细感受这份心跳,郝梦便迅速离开了。   郝梦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仿佛正在和他讨论什么高深的宇宙学定理:“师兄,刚才我也摸了你的肩膀了,我也离你很近了,难道咱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吗?”   赵远氢:“……”他败下阵来,饮恨道,“没有。”   他倒是想有呢!   ……可师妹也没给机会啊QAQ   黄丹松了口气:“我就说嘛,师姐才不是那种会胡思乱想的人呢。”   郝梦笑笑,没有再接话。   黄丹本来还想去窗边看热闹,可惜没过多久,大佬们就走进了会议室——中场休息结束,下半场会议要开始了。   大家各自回到各自的位置,郝梦坐正身子,翻开了面前的笔记本。   她表现的格外平静淡定,没人知道,她心底渐渐生出一阵涟漪。   她刚才和赵远氢说的全是真话——她并不认为,身为导演的顾启明和女演员有肢体接触,是一种错误。   但同时,她心里却有一根古怪的针,在她的心尖上一挑一挑的轻扎。   那种感觉说不上疼,只是有些别扭——她甚至自己都说不清楚,这根针是从哪里来的。   这是她从未体会过的矛盾感受。   即平静,又很忐忑;即信任,又很在意。   台上的大佬正在讲解ppt,郝梦努力听着,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分神胡思乱想。   忽然,一阵手机震动声响起。   黄丹推了推郝梦,轻声提醒她:“师姐,你的手机。”   郝梦这才反应过来,从包里掏出手机。   ……意外又不意外的,屏幕上全是顾启明发来的消息。   郝梦:“……”   她倒要看看他会说什么。   点开微信,顾启明发来一连串表情包,还有一段话。   简而言之,他刚刚在和麦依谈工作上的事情,他也没想到麦依会忽然伸手扶住自己肩膀。   郝梦挑了挑眉毛。   @观星者:哦。   @观星者:顾导演正常工作,不用和我解释。   郝梦竭力让自己这句话不显得阴阳怪气。   @顾:不是和你解释。   @顾:是在向你报备。   @顾:【乖巧】.gif   郝梦:“……”   ……这句话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那一瞬间,梗在郝梦心中的那根针不见了,它变成了另外一种东西。   它变成了一支烟花,迅速攀上天际,与星星争辉。   那烟花“嘭”的一声炸开,伴着星星碎片,浩浩汤汤地落在这片沉睡的土地上。   飘落的星星碎屑沉入泥土,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可能是一捧水,可能是一些养分,也可能是一句话,一个眼神,一次牵手,一个吻——然后,它就会钻出土地,在心田上开出星星花来。   @顾:如果拍摄顺利的话,今天会收工早一些。   @顾:你晚上有空吗?一起吃顿饭吧。   @顾:你来金陵这么久,咱们一直没机会好好聊聊天。   郝梦的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敲出几个字。   @追星者:抱歉,明天有几位院士就要离开金陵了,今晚紫台安排了所有人一起用餐送别。   @顾:我看了一下我的工作日程表,下周你有空吗?   @追星者:我大后天就回京城了。   @顾:这么快?   @追星者:你在剧组过糊涂了。后天就是12月31号了,大家都想赶在新年回家。   @顾:……   对话框上,“对方正在输入中”跳动了很久,郝梦屏息等待着。   好在,顾启明没有让她一直等下去。   @顾:郝梦,我能约你一起跨年吗?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红包~   ——————   一更 第十八章   @观星者:好啊。   @观星者:那就一起跨年吧。   ……   徐龙觉得,今天的顾启明有些不对劲。   具体哪里不对劲……就这么说吧,平常在剧组,顾启明总是和他唱反调。他说要这样拍,顾启明就会说那样拍更好。从布光、镜头角度到演员走位,顾启明总会有截然不同的想法,而且最可恶的是,剧组里的人都会站在顾启明那头!   每到这时,徐龙就会搬出父亲的名头,好好挫一挫他的锐气——这一招总是有用的,看着那么骄傲的人满怀不甘地在他面前低头,被迫认命……这感觉真是让徐龙通体舒畅。   毕竟这世道,谁的拳头硬,谁兜里的钱多,谁就是老大嘛!   但今天的顾启明有点不一样。   今天他们要拍一场车祸戏,时间紧任务重,剧组只申请下来六个小时的道路封闭时间。   徐龙迟到了半小时,他到的时候,现场已经完全布置好了。该清场的都清了,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灯光、摄影、收音、群演……所有人都在他们该在的位置上。   徐龙在现场背着手转了一圈,勉强挑到一点儿错:“顾启明,你去和摄影说,我不要这个机位,镜头要从左边打过去。”   顾启明:“好。”   徐龙:“你要知道我才是这个剧组的导演,你不要一天到晚……等等,你刚刚说什么?”   顾启明:“我说,好。”他平静地回答,“您是导演,导演想要什么机位,就换什么机位。我现在就去和摄影师沟通。请问现场还有别的问题,要一起修改的吗?”   “……”徐龙没忍住多看了他好几眼,狐疑地回答,“没有了。”   徐龙心想,顾启明这是吃错药了,吃错药了,还是吃错药了?怎么今天一句反调都没有?   这个下午的拍摄真的异常“顺利”,徐龙下达的每一个要求,不管听上去有多自相矛盾,顾启明都回答“好的,导演”。   而且从始至终,顾启明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淡淡的笑意。   麦依受不了了,在顾启明过来和她一对一讲戏时,她小声吐槽:“顾导,你怎么这么开心,难不成是中了一百万?”   顾启明回答:“比一百万更好。”   麦依:“那就是中了一千万?”   顾启明:“比一千万更好。”   麦依猜不出来了,让他赶快说答案。   顾启明到了这时却开始卖关子,闭口不说话。麦依是个急性子,下意识就想推推他,哪想到她的手还没碰到他的肩膀呢,顾启明突然一个侧身躲了过去。   麦依:“……?”   只见顾启明正色道:“你是演员,我是导演,咱们沟通时还是要有些距离,不要有太多肢体接触。否则被别人看到了,容易产生误会。”   麦依很是感动:“你是怕我传出绯闻,有损我的玉女形象?”   顾启明坚定地回答:“不,我是怕有损我的玉男形象。”   麦依:“……”   六个小时一晃而过,今天这场车祸戏顺利收工。至于拍出来的镜头能不能用……那和顾启明有什么关系呢?   他现在人看着还在片场,其实灵魂早就飞走了。   他满脑子都在环绕着一句话——“郝梦答应了她答应了她答应了她答应了!”这句话后面还要再加上一串叹号,才能表达他的激动。   明明郝梦只是答应他一起跨年,可他这激动的样子,仿佛郝梦已经答应她共度余生了似得。   你有体会过“期盼”的感觉吗?   就像小时候期盼过生日,读书时期盼放假,长大了期盼快递到来……顾启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期盼”过什么了。在剧组工作,向来是没有日期概念的。毕业后的四年,顾启明几乎每年的新年和春节都是在剧组赶工中度过的。久而久之,他对跨年的感情逐渐淡漠下来,日历翻页的唯一意义,就是提醒他距离他和徐新峰解约还剩下多少年。   但郝梦轻飘飘的一句“好啊”,却让顾启明再次体会到了期盼有多热烈。   至于爱挑衅的傻逼导演?耍大牌的男主角?倚老卖老的摄影师?浑水摸鱼的群演?……工作中的所有不愉快,在顾启明眼前都不复存在了。   他也是第一次来金陵,之前活动的范围仅限于剧组拍摄场景附近。金陵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都不知道;年轻人跨年去哪里度过,他也不清楚。   距离跨年只剩下两天了,他可要好好做准备啊。   ……   紫台的会议卡在12月的最后一天中午结束了,参会人员都归心似箭。主办方体谅大家,给所有人都买了当天下午的票,这样大家都能在新年来临前回到家中。   但意外的是,郝梦居然不和大家一起走,而是提前退了票,说要在金陵多呆一天。   赵远氢问她为什么,郝梦说她要等一个人。   赵远氢百爪挠心,问她在等谁啊,郝梦却说还不一定能等到呢。   转眼就到了12月31日,黄丹和赵远氢拎着行李敲响了郝梦的房门。   黄丹问:“师姐,你真的不走吗?”   郝梦摇头:“票我都退了,我怎么走啊?”   黄丹撅起嘴,郁闷地说:“明明来的时候咱仨一起来的,怎么走就只剩下我一个了啊。”   赵远氢不乐意了:“什么叫只剩下你一个了?我不算人啊?”   黄丹哼了声:“师兄不算人,你当我不知道啊,你肯定偷偷升舱了对不对?甩我一个人在经济舱,自己去头等舱享受,真是奢侈的资本家!”   赵远氢在得知郝梦要留在金陵后,其实也想改票陪她的。但他妈妈连打了好几个电话,说想儿子了,非要让她的好大儿回家过年。赵远氢实在拗不过妈妈,只能乖乖离开。   赵远氢总觉得不放心,旁敲侧击地问郝梦:“你一个人留在金陵,会不会不安全?”   郝梦笑了笑:“我不是一个人,有人陪我。”   “啊!”黄丹替她开心,“师姐,你说要等的那个人,你等到了?”   “等到了。”郝梦说,“我们在金陵一起跨年。”   赵远氢酸了,他酸成了东北酸菜缸里一颗陈年老酸菜,酸得皮都皱了,酸得菜叶子都蔫了,酸得一口咬下去整个人都拧巴了!   赵远氢酸溜溜地说:“那人谁啊,居然这么大面子,让郝师妹提前这么久就改了机票。”   郝梦出于内心的一点点羞涩,含糊回答:“他是我的一个老同学。他工作忙,之前我不确定他有没有时间和我一起跨年,没想到他真的能空出时间。”   “……”赵远氢皱眉:“工作忙”的“老同学”?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啊?   黄丹倒是没想那么多,毕竟郝梦在金陵读的大学,本科很多同学都留在金陵了,郝梦肯定是和本科老同学一起跨年庆祝呗。   反正师姐有人陪就好啦,那她就可以放心啦!   黄丹拉着一步三回头的赵远氢走了,郝梦身边少了这对相声搭档,耳边立刻清净不少。   她和顾启明约在晚上七点见面——虽然是12月的最后一天,但顾启明的通告单上还是排了六场戏。   顾启明许诺,他会尽快拍完,早些收工。   他确实是个很守诺言的人。   当郝梦七点钟准时走出酒店时,顾启明已经在街旁等她了。   他拍戏时,经常自嘲“剧组民工”,穿衣打扮总是怎么方便怎么来,皮夹克配牛仔裤可以连穿一个月。但是为了今夜的约会,顾启明特地打扮了一番,若不是怕太隆重,他甚至想把自己那套压箱底的西服穿上。   但是见到郝梦之后,他又后悔自己今天没有打扮得更隆重一些。   因为今天的郝梦……实在是太好看了。   带着新年气息的红色呢子大衣裹在她身上,点亮了他的视线。有人穿红色,会显得俗不可耐,但郝梦皮肤本就细白,与红色映衬在一起,更显得整个人剔透干净,又带着一点平常见不到的娇柔。她脸上画了薄薄一层淡妆,毛茸茸的耳环悬在耳畔,随着她的一举一动,那两团绒毛也跟着左右轻颤,看上去很是调皮。   她一步步走近他,在朦胧的夜色中,她成为了唯一的光芒。   明明顾启明在娱乐圈里见过那么多美女,但是在月亮面前,萤火又怎敢争辉呢?   “新年快乐。”郝梦停在顾启明面前,笑着看向他。   她今天的唇色是淡淡的粉色,亮晶晶的,顾启明猜,应该是草莓味的吧。   顾启明愣了几秒,才闷声回答:“新年快乐。”   这并不是两人第一次单独约见,但一起跨年……意义总归是不同的。   郝梦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避开他的视线,小声问:“咱们去哪里呀?”   顾启明这才如梦初醒,赶忙回答:“我已经定好餐厅的位置了,咱们先去新街口吃晚餐,然后去鸡鸣寺敲钟。”   鸡鸣寺是金陵最有名的寺庙,据说求缘、求学、求福都十分灵验。每到新年,都会有很多人连夜去鸡鸣寺排队敲钟,就为了新年能迎来好运。顾启明想和郝梦一起在佛像前许下对新年的展望。   顾启明的计划很不错,一看就是提前做过功课的。   只不过……他这个外地人,低估了金陵人对新年的重视。   当他们用过一顿愉快轻松的晚餐,从餐厅走出来时,却得知——当晚鸡鸣寺人流太多,寺庙限流,不允许新游客入寺了。   顾启明:“……”   金陵人都这么爱热闹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郝梦倒是很平静,反过来安慰他,“毕竟很多意外是人为不可控的,我有个同学,硕士论文观测的那颗星球,在他答辩前爆炸了,最终他延毕了。”   顾启明苦笑:“……你这个安慰,有些没安慰到点子上啊。”他看看表,“现在才十点,接下来的时间要怎么办?”   郝梦想了想:“我倒有个planB。”   “什么planB?”   “去紫金山天文台怎么样?”   顾启明没听懂:“你要回会议酒店?”   “不,我说的紫金山天文台,是真正的‘紫金山天文台’——”郝梦盈盈望着他,街边的路灯映衬在她眼底,让她的双眸恰似有星光闪烁,“——顾启明,和我一起去看星星吧。”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终于写到这里了!   当初之所以计划让他俩来金陵,就是为了跨年的时候让他俩上山看星星啊呜呜呜呜呜!   晚上还有一更!多给我一些回帖鼓励哦baby们!   ————————   二更 第十九章   跨年夜的出租车很难打,他们等了许久才等到一辆空车。   上车后,顾启明告诉司机他们要去紫金山。   “紫金山?”司机惊讶极了,“这么冷的天,去紫金山干什么哦?”   郝梦回答:“我们要去紫金山看星星。”   “啧啧啧啧啧。”司机在等待红绿灯的间隙,从后视镜里打量着他们,嘀咕道,“现在的年轻人哦,可真不得了。谈恋爱搞得这么罗曼蒂克,跨年夜不在被窝里躺着,居然跑去山上看星星!”   他用的是方言,顾启明不是金陵人,听不懂司机的话。下车后,他问郝梦司机刚刚说了什么。   郝梦自然是听懂了,但这种话她怎么好意思复述出来。   郝梦支吾着说:“司机说……咱们大冬天跑去山上看星星,不怕冻感冒吗。”   顾启明:“他真是这么说的?”   郝梦点头。   顾启明故意问她:“那你脸红什么?”   他手痒,很想戳戳她热腾腾的脸颊。   郝梦下意识抬手摸脸,手伸到一半,忽然意识到顾启明在诈她,她立刻反将一军:“脸红怎么了,是刚刚出租车里暖气太热。还有,若不是你一直盯着我,怎么知道我脸红了?”   “……”顾启明咳嗽一声,顾左右而言它,“我看买票的地方在那边,我去买票了!”   ……   紫金山天文台坐落在金陵市紫金山风景区,是我国历史上第一个近现代天文台。可惜因为城市光污染原因,这里不再承担观测任务,逐渐成为一个单纯的科普教育基地。   郝梦读书时,也曾经多次爬上过紫金山、来天文台参观。   但夜爬紫金山,还是人生中的第一次。   本以为他们要独自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了,但是直到站在山脚下,才发现和他们一样“疯狂”的人还有很多。   每个人的理由都不一样。   有人说:“我要在紫金山顶看日出!”有人说:“我要看金陵城的夜景!”还有人说:“我要看烟花,看烟花!”   当然,还有人和他们一样,是为了这漫天的星星。   顾启明和郝梦没有耽误太长时间,便启程上山了。   在夜色中爬山,难度要比想象中的大。上山的路狭窄且陡峭,青石板的台阶一截截盘桓在山上,呈之字形向上蔓延。一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路灯,只能靠着手机电筒的灯光。   起步时,同行人很多,大家有说有笑,畅想攀上峰顶后的美妙夜景。但这里实在太黑、太冷了,深夜的寒风呼啸着剐在身上。向上望,是高不可攀的山峰,不知道终点究竟通向那里;回身看,却能看到繁华的城市躺在脚下,犹如温暖而摇曳的烛火。   渐渐的,有人支持不住了,一些零星的声音在周边响起。   “山上太冷了,衣服穿少了。”   “鞋不合脚,磨死了。”   “到底什么时候能走到山顶啊?”   “我看网上说,要爬两个多小时呢!”   “两个多小时?”   “算了算了,不爬了,回去吧!”   “现在就放弃,是不是太早了?”   “这不叫放弃,这叫停止内卷,早日躺平!”   明明上山时是那么热闹的一群人,但是逐渐有人停下脚步,选择回头,回到热闹繁华的城市里。身旁的人越来越少,不知不觉间,山路上只能听到沉闷的喘息声。   郝梦也累了,她日常总是坐在实验室里,几乎没有运动的习惯,夜爬紫金山确实比她想象的要困难的多。因为天黑看不清路,郝梦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块石头,脚下一歪,差点摔倒在地。   顾启明赶忙扶着她去一旁的长椅上坐下,好在她只是轻轻崴了一下脚,并没有伤筋动骨,忍一忍还能继续走。   顾启明有些担心她,问她:“你确定还要继续向上爬吗?”   “当然。”郝梦想都没想,“既然都走到这里了,我一定要去山顶。”   她一定要去山顶。   这个答案顾启明早有预料,他向她伸出手:“山上太黑了,扶着我吧。”   郝梦看着他伸到自己面前的手,迟疑了几秒,她最终还是伸出了手,缓缓放入了他的掌心。   顾启明的手宽厚,骨节分明;郝梦的手修长,十指纤细;他们手心滚烫,彼此交握着,贴近着。在寒冷的冬夜里,成为了唯一可以依靠的热源。   没有人说话,只有清晰的心跳声在夜色中融为一体。   这是他们第一次“牵手”——或者说,这不算是普遍意义上的“牵手”,而是艰苦上山时,给彼此的一个扶持与助力。   他们在黑夜里行走着,但是郝梦并不觉得寂寞,因为她知道,身旁有一个人会陪她走完这段幽静的路。   不知走了多久,走到脚下已经麻木时,忽然眼前迎来了一片光亮。   还是顾启明率先反应过来:“郝梦,咱们登顶了!”   ——没错,他们登顶了。   面前是一片开阔的空地。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了紫金山的第二高峰头陀岭。这里有一整片平坦的露台,现在露台上零零散散聚了不少人。   有些人是在太阳下山前就驻扎在这里了,与临时起意的顾启明和郝梦相比,人家准备的太充足了。   小帐篷、热水瓶、睡袋……甚至还有人拿出了自热火锅!   山顶风光极美,恢弘灿烂的金陵城匍匐在他们脚下,如一匹画卷徐徐展开;但是山顶又是极冷的,凛冽的寒风剐在脸上、身上,郝梦迎着风站了一会儿,身上就冻透了。   她只穿了一件呢子大衣,实在是扛不住寒风,指尖冷得像是冰一样,顾启明给她捂了半天也没能捂热。   顾启明忽然注意到,这个观景露台不远处有一家商店,卖一些冬天吃的烤肠、关东煮、奶茶。在暖橙色的灯光下,油汪汪的香肠在机器上滚啊滚,偶尔发出清脆的“噼啪”响,爆开一个小裂缝,滋滋的油花顺着裂缝往下流淌。   顾启明扔下一句“你等我一会儿”,就跑了过去。   郝梦以为他是去买食物,没想到他除了烤肠和关东煮以外,居然还带回来一件厚厚的羽绒服。   那件羽绒服一看就有些年头了,手肘上全是磨痕,顾启明说衣服原本是那位开小卖部的大婶的。   郝梦有些惊讶:“你花了多少钱,人家才同意把衣服借给你?”   顾启明说了一个数。   “……”郝梦都替他心疼钱,“在山下,这钱都够买三件新的了。”   顾启明笑了笑:“钱哪有你的健康重要?”   他想把羽绒服披在郝梦身上,但郝梦看他穿的也不多,便说:“不如咱们一起披吧。”   他们在露台旁找了一张长椅坐好,厚厚的羽绒服像是被子一样盖在身上。在羽绒服的遮掩下,他们腿贴着腿,膝盖碰着膝盖,心照不宣地享受着这一刻的暧昧无间。   他们分吃着油汪汪的烤肠、寡淡的关东煮、和一杯糖精味道的奶茶,明明这些零食他们以往都不会多看一眼,但在这个寒风凛冽的深夜,这些食物的味道却意外的美味,如烙印般烫在了灵魂上。   不知是露台上的哪个人率先开始倒数。   很快,整片露台都被人声淹没了。   “——60!”   “——59!”   “——58!”   ……   “——10!”   “——9!”   “——8!”   ……   “——3!”   “——2!”   “——1!”   随着大家齐声高呼“新年快乐!”,遥远的金陵城忽然迸射出一连串灿烂的焰火!金色的烟花奔向天际,在触碰到天幕的那一瞬间,突然迸裂,裂出漫天星火。   震耳欲聋的烟花声从遥远的城市里传来,他们站在高高的紫金山山峰上,看脚下的城市因为新年染上了一片耀眼的金色。而他们的头顶,是近到可以触碰的星空,是宽广到可以吞噬一切的宇宙。   顾启明侧头看向身旁近在咫尺的女孩,天际的烟花闪烁,那些光亮落在她的发丝、睫毛和鼻尖上,温柔地勾勒出她的容颜。   她看起来是那样的美好。像是一个梦。   “郝梦,新年快乐。”顾启明由衷地说,“新年能和你一起度过,我真的很开心。祝你新的一年,学业顺利,多发paper!”   “我也很开心。”郝梦也回望着他,真诚开口,“顾启明,我祝你新的一年能够走出现在的困境,拍你真正想拍的电影。”   “……”顾启明没有想到,郝梦居然会提到这件事。   他工作上的不如意,只和郝梦寥寥讲过几句,但是郝梦都记得。她记得他提起电影时的激动,他记得他面对合约时的黯然,她记得他被泼了脏水时的狼狈,也记得他眼中的不服输。   “顾启明,你知道世界上第一个提出日心说的人是谁吗?”   “知道,”顾启明不理解她为什么忽然要问这个问题,但他还是回答了,“课本上学过,是哥白尼。”   在十五世纪中叶,伟大的科学家、天文学家哥白尼,出版了《天体运行论》,提出了日心说模型,即“我们所处的世界围绕太阳旋转”。这一学说立刻触犯了信奉“地心说”的宗教集团利益,他被视为异端,他的众多追随者也被施以火刑。   谁想,郝梦摇了摇头,说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答案:“不,应该是阿里斯塔克。”   “……他是谁?”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郝梦:“你没听过也是正常的。因为他并非是一个青史留名的天文学家,而是一个生活在公元前3世纪的希腊哲学家。他提出日心说,也并非是因为科学探索,更多是因为哲学假设。”   她顿了顿:“你没听过他,但是你一定听说过亚里士多德对吗?”   顾启明点头:“当然。”   “很少有人知道,亚里士多德和他的老师柏拉图都是地心说的拥护者。当然,他们师徒两人提出的宇宙学理论,在现在看来也是很可笑的,他们认为宇宙是55个球形透明体,一层层嵌套在地球周围……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阿里斯塔克明明是正确的,但在更富盛名的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面前,他成了那个不知好歹的反抗者。”   “……”到了这时,顾启明终于明白她要说什么了。   他现在的状态,就如同两千多年前那个一身反骨的阿里斯塔克。   寂寂无名的阿里斯塔克用自己的日心说挑战着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而顾启明的对手是行业内无人不知的徐氏父子。   弱者与强者。   反抗者与权威者。   孤勇者与结党者。   郝梦继续说:“即使面对那样强大的对手,直到阿里斯塔克去世,他也未曾放弃过自己的日心说思想。甚至,他通过精妙的几何学分析,论证出太阳比地球大得多。”   这位希腊人的学说,一直延续了下去。哥白尼、布鲁诺、布拉赫、开普勒、牛顿、爱因斯坦、霍金……这些伟大的天文学家和物理学家,踏在日心说的肩膀,对于浩渺的宇宙提出一个又一个的猜想。   若是阿里斯塔克臣服于柏拉图的权威,若是哥白尼惧怕宗教的威慑,那么如今的人类,不可能踏出地球,走向宇宙。   郝梦注视着顾启明的双眼,她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伴着星辰、烟花、与新年的钟声,重重落在了他的心上——   “——我始终坚信,人类为理想与信念踏出的每一步,星星都在看着。”   作者有话要说:   ————————   二十红包~ 第二十章   因为顾启明第二天还有拍摄通告,他和郝梦并没有在山上待到天亮。   下山的路比上山要轻松很多,顾启明想,可能是因为扔掉了肩上的包袱吧。   他们拾级而下,一边走一边聊着天。   在寂静的山间小路上,郝梦抬手指着天空,教顾启明认星星。北半球冬季的天空有很多明亮的星星,贪狼星、五车二、南河三、参宿七……   “这里的光污染还是太严重了,人肉眼可见的极限是五等星,可这里只能看到三等星。”郝梦语气怀念,“我之前出差去过一次青海的德令哈,那里有座哈射电观测站。青海海拔高,空气通透,肉眼能见度比内陆地区高很多,到了晚上,漫天都是星星。”   顾启明附议:“青海确实是个好地方,我第一次看到银河就是在青海。”   “咦?”郝梦惊讶地问,“你是去拍片子,还是去旅游?”   “都不是。”顾启明回答,“我是去领奖。”   “……领奖?”   顾启明没有卖关子:“First电影节就在青海举办。”   四年前,刚踏出电影学院的顾启明就凭借处女作《有风在追我》斩获了First青年电影节大学生竞赛单元的最佳导演奖。直到现在,他依旧记得那天他抱着奖杯,坐在旅店的露台上,仰望星空时所看到的震撼场面。   壮美的银河倒挂在苍穹,在黑夜里静静流淌。   在藏语里,银河被称为driblam,drib是“阴”的意思,lam代表“路”,在藏人眼中,这是一条身处幽暗却通往光明的道路。   那时候,顾启明十分确信,自己将会沿着这条由星光铺就的大路,向着梦想的方向前进。   ……不过没关系,即使迟了四年,他还是会踏上那条路的。   行至半山腰,天上的星星渐渐褪去了。黑夜不再是黑夜,仿佛被注入了水,一点点被柔化成墨蓝色,接下来又进一步变得更浅、更温柔。   郝梦和顾启明并肩站在山腰的小路上,夜风迎面而来,吹起她的衣摆,她张开手臂,像是要环抱脚下那正在沉睡的金陵城。   “顾启明,我有没有说过,我很喜欢你的名字?”郝梦的声音被风吹散,一直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顾启明摇了摇头,问她为什么。   他的名字源于“启德明志,慎思笃行”,代表了父母对他的美好祝福。   郝梦转头看向他:“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我就想起了启明星——启明星是金星的古称,它是夜空里除了月亮以外,最耀眼的那颗星星。”   她抬手指向东方,在那里,一颗白金色星星悬挂在墨蓝色的天际,神秘而宁静。   “每当金星从地平线上升起之时,就代表黑夜即将过去。”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金红色的朝霞自地平线缓缓扩散,阳光冲破黑夜的桎梏,坚定、温柔又勇敢地漫开,滚烫的阳光一点点洒在金陵城上,也洒在了这对年轻人的眸子里。   “顾启明,你看,”郝梦笑着说,“天要亮了。”   顾启明痴痴地望着她。他知道,这一晚将会铭刻在他的记忆里,他忘不掉崎岖的山路,忘不掉山顶的寒风,忘不掉披着羽绒服取暖、喝同一杯奶茶,也忘不掉金陵城被阳光洒满的样子。   更忘不掉……这个告诉他,“天要亮了”的姑娘。   是啊——天真的要亮了。   ……   在回程的出租车上,郝梦睡着了。   她头一歪,便落在了顾启明的肩膀。   黑发垂落,羽睫微合,女孩的睡颜很恬静,蔷薇色的唇瓣微微张开,呼吸间有热气洒在顾启明的颈侧。   顾启明伸手揽住她的身子,让她靠的更舒服一点,又轻声叮嘱司机开慢些,不要颠到她。   新年的第一个早晨,街上人不多。早餐摊子倒是定时出摊,门口排队的人群不见了上班族和学生党,只有或杵着拐、或牵着狗的阿公阿嬷。   这个街景是如此稀松平常,顾启明侧头望着靠在自己肩上的女孩,他想,不知道很多很多年以后,他和郝梦会不会变成手挽手出来买早餐的老头老太太呢?   出租车车轮碾过地上的烟花纸屑,缓缓停靠在酒店前。   顾启明轻轻推了推郝梦的肩膀,叫醒了她。   郝梦已经睡迷糊了,她揉揉眼睛坐起身,当她发现自己刚刚居然一路上都靠在顾启明肩膀上后,脸瞬间就红了。   顾启明逗她:“睡得舒服吗?”   郝梦揉了揉脸颊:“……有点硬。”   顾启明笑了:“行吧,我就当你是在称赞我的肌肉了。”   “你怎么这么厚脸皮啊?”郝梦反驳,“明明是骨头硌我,你却说是肌肉。你这么瘦,哪有什么肌肉啊。”   “我有没有肌肉你不知道?”顾启明挑眉,“洗澡的时候你又不是没见过。”   “……”   郝梦还来不及反应,坐在驾驶位上的出租车司机突然一阵干咳。司机把“空车”的牌子刷一声搬下来,计价器噗噗几声吐出一张小票。   司机没回头,反手把小票从小窗口递过来,问:“微信还是支付宝?”   郝梦脸更红了,她重重锤了顾启明一下,然后掏出手机要付账。顾启明肯定不会让女孩子出钱的,他付了车费,拉着郝梦下车。   两人站在路边,郝梦有些嗔怒地瞪着他,责怪他刚刚在司机面前乱说话。因为刚睡醒,郝梦的眼睛里还带着一层水雾,她自以为眼神很凶,其实根本没有一点威慑力,顾启明都快要融化在她的“怒视”下了。   这时的她,又不像是那个在星空下给他讲述阿里斯塔克故事的她了。   顾启明问:“你什么时候的飞机?”   郝梦:“上午九点。”   “……那你拿了行李就要走了?”   郝梦点了点头。   明明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在星空下说笑,但是转眼就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郝梦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会待在学校里,她手头有一篇论文正在投稿;顾启明则要继续跟着剧组去往不同的城市。这次分别,他们不知道又要何时才能见面了。   郝梦以为自己会习惯这种分别,但实际上,她的内心正在被一种名为不舍的酸涩情绪所填满。   “顾启明,你……”   “郝梦,我……”   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停顿。   顾启明发挥绅士精神:“你先说吧。”   郝梦想了想,大胆开口:“咱们拥抱一下吧。”她又赶快补充,“……就是,送别老同学的那种。”   顾启明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他张开双臂,给了他的女孩一个紧紧的、炙热的拥抱。   不是送别老同学的那种拥抱。   郝梦的身高在女孩子中算是高挑的,但是在顾启明的衬托下,她又显得是如此娇小。她嵌在他的怀里,鼻尖刚好抵在他的锁骨位置,可以闻到青年身上淡淡的木质香水味道。   这个拥抱,即短暂又漫长。   郝梦的理智渐渐回笼,她从顾启明的怀抱里离开,有些不好意思看他。   “那个……我要回去收拾行李去了。”郝梦尴尬地转移话题,“对了,刚才你要说什么来着?”   顾启明轻轻摇头:“现在先不说了。等下次见面的时候再亲口告诉你吧。”   “?”郝梦追问,“下次见面?什么时候?”   顾启明眉间舒展,眼底一片明朗:“放心,绝对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红包~   ———————————— 第二十一章   分别后,行星又回到了它们原有的轨道上。   郝梦的工作生活都很充实,每日宿舍——国台两点一线,再没有其他曲折。她的论文在经过两次小修改后,顺利投中,等待杂志排版上刊;春节时,导师大方放了她二十天的假,她回了趟老家,结果这二十天里,有十五天是在走亲戚中度过的。   郝梦是全家人的骄傲,是家中学历最高的人,更是弟弟妹妹们的榜样。   郝梦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是什么珍奇异兽一样,要跟着爸妈循环展览,每展览一次,爸妈脸上就亮堂一分,她兜里的红包也多了一个。   郝梦不想收红包,过了年她就二十七了,她的同龄人都在工作了,但她还在拿长辈的红包,实在不好意思。   姑姑说:“梦梦,你就收着吧!咱家的规矩,不管是工作的,还是读书的,没结婚就一直是小朋友!你要是不想收,那就赶快找个对象。你爸虽然嘴上不催你,但其实心里着急的很呢,那天还问我,有没有合适的男孩子给你介绍一下……”   郝梦:“……”   这也是郝梦不喜欢走亲戚的原因。   自从她过了二十五岁,家里的氛围就不知不觉的变了。亲戚从“郝梦真厉害,考上博士了”,逐渐变成了“眼瞅着就要三十了,她一直读书,什么时候谈对象啊?”   甚至还有嘴碎的亲戚鼓动她,说让她趁着博士期间赶快结婚生子,到时候自己毕业了,孩子也大了,她就可以“好好拼事业”了。   郝梦很想问,他们到底把读博士当作什么了啊?她有她的学术追求、她的学术理想,她的人生意义并不只有把自己的dna延续下去。   郝梦其实并不抵触恋爱,也不抵触婚姻。但是她始终认为,真正的爱情不应该以牺牲自己的事业步调为前提,她也不想找一个根本无法理解她的工作的伴侣。   每次面对亲戚的催婚,郝梦就装聋作哑,反正一年就见一次,他们把她当奇珍异兽,她就把他们当成唧唧呱呱的大王八。   如果把她逼急了,郝梦就使出大招。   “别说我了,还是聊聊弟弟妹妹吧。这次月考考了第几名啊,能上重点初中/重点高中/重点大学吗,能进热门专业吗?现在都讲究均衡教育,光会死读书不行,平常有去踢足球吗,有参加演讲比赛吗,有参加青少年编程赛吗?过年了,快给我们表演个节目吧!”   然后,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弟妹身上。   弟妹表情幽怨地被家长揪出来,在这位博士大姐姐面前唱歌跳舞,郝梦边嗑瓜子边鼓掌,成功祸水东引。   ……   从亲戚家逃走后,郝梦又参加了高中同学的聚会。   其实郝梦和高中同学联系不多,毕业后,大家分散在天南海北,还有去国外定居的。大家常年在外面飘着,今年春节是人最齐全的一次,郝梦耐不住闺蜜灿灿的软磨硬泡,也去参加了。   多年未见,当年的老同学们现在都变得有些陌生了。   他们分别时,还是一群稚气未脱的少年少女,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期待;如今,他们已经走上了社会,体会到了生存的压力。   他们当年都是火箭班的尖子生,都考上了非常优秀的名校,时隔多年聚在一起,免不了互相比较。   混得最好的已经在深市落户,进了律所,年薪可观,过几年还能升合伙人;混的一般的上岸当地公务员,虽然工资不高,但本地车房齐备,可以悠闲度日。   郝梦耳边听着这些嗡嗡嗡的噪音,十分后悔参加这毫无意义的同学炫耀大会——还不如继续待在亲戚家,欺负弟弟妹妹们呢。   她安静坐在包厢角落里,无所事事地刷着手机。这场景和当年的那次高中谢师宴实在太像了,可惜这一次,没有人会举杯向她走来了。   “对了,谁知道顾启明现在怎么样了?”不知是哪个男生问,“他可是当年的校草啊,可惜同班了两年就转走了!我后来还上网搜过他呢,也没搜到几条消息,他还在混娱乐圈吗?”   ……“混娱乐圈”   ………   郝梦抬起头,看向谈话的中心。   “谁知道呢?应该还在混吧。”另一个男生有些酸溜溜地回答,“哎,咱办了两次同学聚会了,哪次都没见到他,说不定人家早忘了咱们了。”   “忘了咱们倒不至于吧?班长不是和他关系挺好的吗?”有人把话头抛给一旁喝酒的班长。   班长呛了一下,表情有些尴尬:“这个……其实大学毕业之后,我也和他没怎么联系了。他天南地北的跑,一直拍戏,我之前结婚想请他回来当伴郎,他也说没时间,不过他还是很仗义的,给我包了个五位数的大红包!”   “五位数?”   “嚯,太大方了吧。”   “大头,刚才你说自己在律师事务所,一个月工资就两万,那你给班长包了多少红包啊?”   外号叫大头的男同学表情一下变得很难看:“咳咳咳……我说的是税前,税前!我就是一个苦哈哈的996民工,加班加到死,又要养车又要养房,一个月就不剩下几个钱了……人家顾启明可是混娱乐圈的,跟咱都不是一个阶层!人家一天就能赚我一个月的工资,肯定不稀罕来参加咱们这么low的同学聚会了。”   最后那句话引起了很多男同学的共鸣,他们语气发酸,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   班上女生听不下去了,灿灿向来是个直性子,直言不讳道:“人家顾启明和我们是不是一个阶层,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们一般人可不和某些‘酸菜鱼’是一个阶层!人家只不过没来同学会,瞧你们给他编排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趴他床下面,偷看人家账本了呢。”   其他女生也附和起来。   被女生们数落了,那些嘴碎的男同学也不收敛,反而依旧同当年一样,以看到女生生气为乐。   大头还是嬉皮笑脸的:“啧啧啧,不愧是当年的校草,魅力就是大。这都多少年过去了,咱班女生还替他说话呢!”   他用一种调笑的语气开口,“可你们记得他,他不一定记得你们。人家可是当导演的,娱乐圈什么美女没见过?那个圈子多脏多乱,新闻还少吗?谁知道他捞了多少钱,又睡了多少女演员啊?”   他话音刚落,眼前突然多了一道身影。   ——从聚会开始,就一直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的郝梦不知何止站起了身,来到了那个多嘴的男同学面前。   她手里把玩着一只装着水的玻璃杯,那张精致的面容上氤氲着一层薄怒,冷冷地看着他。   “郝、郝梦,”那个叫大头的男生忽然心底一阵发虚,“怎么了?”   郝梦问:“没事,就是老同学这么久不见,对你的工作有点好奇。”   “……?”   “你呆的那个律所,不是前几天还上新闻了?有个李女士状告中介隐瞒二手房真实情况,委托了你们打官司,结果你们漫天收费,律师还以判决结果要挟,想要性骚扰当事人……”   “郝梦,你记错了!”大头傻了,“那个新闻我也看了,但那是别的律所,那个律师违规操作,已经被吊销律师执照了!这事儿和我们所没关系。”   “哦,原来是记错了啊……不过也无所谓,”郝梦笑了笑,“反正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们做律师的只认钱不认人,只要钱给够了,黑的都能编成白的。我听说,有些黑律师和法官、检察官称兄道弟,上法庭只是走个过场,反正判决书在开庭前就下来了,判决结果想往哪边倒,就往哪边倒。管他被告是杀人、贪污还是贩卖毒品,有辩护律师在,多的是办法脱罪……你毕业也有几年了,不如和我们分享一下这种有趣的案子啊?”   “开什么玩笑?!”大头脸都涨红了,哼哧哼哧地说,“我不否认这个行业里确实有些颠倒黑白的烂人,但我不是那种人!”   郝梦淡淡一笑:“谁能证明你不是这种人呢?这个圈子多脏多乱,新闻还少吗?谁知道你捞了多少钱,又睡了多少人啊?”   大头气的胸口不停起伏,正要反驳,可话出口前突然顿住——他意识到,郝梦质问他的话,正是他刚刚用来奚落顾启明的。   当他含沙射影地侮辱顾启明的工作时,却从没想过同样的谣言落在他身上,他能否承受。   大头:“你……”   郝梦的视线扫过他、也扫过在场的其他男同学:“这么久没见,我以为这次同学会咱们是来联络感情的。来了才发现,变质的感情不如不联络。”   她举起手里的水杯,大头以为她要拿水泼他,吓得下意识闭上了眼。   可水迟迟没有落下。   他再睁眼时,面前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一只已经喝空了水杯,静静放在桌上。   ……   顾启明消息灵通,很快就知道了郝梦在同学会上替他教训那些人的事情。   顾启明当晚给郝梦打了个电话,郝梦看到屏幕上熟悉的名字亮起,拿起手机走向凉台,不想让父母听到她讲悄悄话。   电话接通。   顾启明抢先说:“谢谢。”   郝梦装傻:“谢什么?”   “当然是谢谢郝女侠仗义执言,替小人洗刷冤屈。”   “……”郝梦无奈,“你怎么消息这么灵通?是不是班长告诉你的?”   谁想顾启明说:“是杨灿灿。”   郝梦暗自咬牙:她怎么就有这么一个喜欢八卦的好朋友呢?   郝梦故作无谓:“古人有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顾启明的笑声从电话那端传来:“那古人还说,救命之恩,应当以身相许。”   郝梦心里乱了,目光下意识地落在阳台外的空地上。但她很快就嘲笑自己:顾启明正在外地拍戏,哪有时间出现在这里对她“以身相许”啊?   “以身相许就罢了,”郝梦开玩笑说,“我还没毕业,经济拮据,不像咱班同学那样月入上万、股票期权。我一个穷学生,养活自己尚且困难,再养顾导实在艰难。”   顾启明逗她:“我不嫌家贫。”   “可我嫌你贫。”   “?”   郝梦:“嘴贫。”   顾启明大笑,爽朗的笑声通过电波从遥远的千里之外传来,落入郝梦耳中,仿佛他就在身边。   听到他的笑声,郝梦的心情也好了不少。不管是走亲戚时被催婚的尴尬,还是同学会上的愤怒,在笑声中都逐渐消散了。   顾启明忽然语气严肃起来:“郝梦,我真的很感谢你今天替我说话。但下次不要为我和别人起冲突了,太危险了。我听说他们都喝了不少酒,我怕他们酒后失控,伤到你。你的安全比较重要。”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可郝梦却不甘心:“难道就让他们那么胡乱编排你的谣言?”   顾启明回答:“其……们说的,也不全是谣言。”   郝梦:?   郝梦大为震惊,一股说不出的无名怒火噌的一下烧了起来。   郝梦:“所以你真的和其他女演员……”   顾启明:“我指的不是这句!”   郝梦:“……”   好吧。   “那是哪句?”   顾启明清了清嗓子,回答:“等我成了名导,确实一天能赚他一个月的工资。”   郝梦:“……”   郝梦:“…………”   郝梦:“………………”   奇怪,她怎么感觉自己比刚才更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启明,你这样子会被拉黑的(。)   ——————   二十红包~ 第二十二章   郝梦可以回家过春节,可是顾启明的春节只能在剧组度过。   一般一部现代爱情电影的拍摄周期大概在3-4个月,他们从11月开拍,跨过春节,预计2月底杀青。这是顾启明在剧组度过的第四个春节了,他爸妈倒是想得开,儿子不在身边,他们老两口干脆飞去海南过冬,当两只“候鸟”。   大年三十那天,顾启明抽空给父母打了一通视频电话。   “爸,妈,春节快乐!”   “快乐快乐,你也快乐!”视频里,老两口精神很不错。他们端详着屏幕这头的儿子,在注意到顾启明身后的监控器和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时,他们压低了声音,“你在剧组呢?”   “嗯。”顾启明点点头,“今天还有几场戏要拍。”   见儿子还有工作要做,老两口抓紧时间叮嘱了两句。不过他们说的话,向来是那么老三样。   第一,别给他们打钱了,他们有退休金,顾启明好好攒钱,以后买房用得上;第二,他年纪也不小了,可以考虑个人问题了;第三,跟着“老师”多学习、好好干,不要怕吃苦。   顾启明没有接话。   他父母嘴里的“老师”,指的是徐新峰。顾启明的父母都是普通人,对影视圈的了解并不多,但是徐新峰徐大导演的名字,他们都是听过的;他们对大导演带着一种天然的朴素的信赖,他们认为,顾启明能签约徐新峰的工作室、给徐新峰的儿子做执导,这是莫大的机遇和荣耀。   顾启明在他们面前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所以他们并不知道,顾启明早就受够了这样的日子。   通话结束后,顾启明又投入到了忙碌的工作之中。   徐龙装了三个月,已经懒得装了,春节前两天就飞离了金陵,说要回京城和父母一起过年。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电影还没拍完,导演居然先跑了。徐新峰比儿子要面子,他毕竟是这部剧的监制,在大年初一那天,他派了家里的三个厨子来剧组探班,说要和剧组一起包饺子过年。   包饺子的时候,宣传一直举着相机,录下了这“其乐融融”的一幕。男女主演站在c位,顾启明不喜欢热闹,找了个角落捏小人。   他让两个面团小人摆成手牵手的姿势,拍下来给郝梦看。   @观星者:……这是什么?   @顾:我说是饺子,你信吗?   @观星者:不要浪费粮食!   @顾:【委屈】   顾启明被郝梦教训了一通,这才老实了。   春节快过完了,失踪了许久的徐龙终于被父亲踢回了剧组。这部剧是他“独立”拍摄的第一部 电影,非常重要,现在剧要收尾,他必须回来盯着。   说是盯着,但他每天迟到早退,一天出现在剧组的时间不超过五个小时,而且五个小时里有三个小时是坐在监控器后打游戏,剩下两个小时是给顾启明找茬。   摄影老师说:“小顾好惨。”   灯光助理说:“顾老师好惨。”   制片主任说:“顾导演好惨。”   麦依也说:“顾导,你太惨了。”   顾启明当时正在给麦依讲戏。这毕竟是麦依第一次登上大荧幕,她对这部剧非常上心,本来春节期间有两家电视台要请她所在的女团表演节目,她全部推了,只让队友去,自己安安心心地在剧组拍戏。   徐龙回到剧组后,整个剧组的气氛都变了。之前顾启明全权负责,他虽然年轻,但他有远超他年龄的大局观,懂表演、懂镜头、懂灯光、懂剧本,有他在现场,大家都有了主心骨,他下达的每个命令都很精准,大家只要安心跟着他的节奏去工作就好。   可是徐龙一回来,这位借着父亲庇护的导二代就开始玩命“作”,剧组里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徐龙这是在故意折腾顾启明。   麦依借着顾启明给她讲戏的机会,又一次暗搓搓给他上眼药。   顾启明不置可否,并不接话。   麦依:“顾导,你猜徐龙为什么就只折磨你一个人?”   “算不上折磨吧,”在外人面前,顾启明向来口风很紧,不露一点把柄,他云淡风轻地说,“我是龙导的执导,导演有什么想法,都需要执导去传达。所以我多跑几次也是应该的。”   麦依撇了撇嘴:“你别跟我装啦,我知道,你也很不甘心的对不对?我跟你讲,他这种人我见多了,你真以为他是看不起你啊?”   “……”   “那你就错了!他才不是看不起呢,他是太看得起你了!徐龙太清楚你的优秀,太了解你的长处——他怕你!他怕你某一天不再受他的驱使,他怕你有朝一日比他成功,他怕你未来会一飞冲天,反过来再报复他!所以,他才仗着现在你和他爸有合约,拼命折磨你,想要打碎你的骄傲,想要折断你的自尊,这样你就永远飞不起来了……”   “——麦依老师,慎言。”   麦依的话没说完,就被顾启明打断了。   他从剧本里抬起头,脸上不带一丝笑意地看着她。他的眼神淡漠至极,而在淡漠背后,还有一层藏在深处的冷厉。   在看到那个眼神的那一瞬间,麦依突然明白过来——她刚刚所说的那些,顾启明其实早就知道了。   顾启明早就知道那对父子俩的算盘,她在他面前卖弄小聪明,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那他隐忍到现在,到底是为了什么?……一个大胆的猜测出现在麦依的脑海,她不敢再深想下去。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响起了一个油腻而懒散的声音。   “顾启明!我让你给麦依讲戏,你磨磨磨到现在,你磨什么呢?讲完没有?天光要没了!”是徐龙,他耷拉着一张脸出现在他们身后,他手机里的游戏刚结束一局,又有时间来找顾启明的茬了。   顾启明收敛好脸上的表情,转过身看向徐龙:“龙导,我和麦依老师沟通完了,没问题的话可以再走一遍戏了。”   “真的?”徐龙却没有回到监控器后,而是来到麦依身边,那只肥硕的手掌直接搭在了麦依的肩膀,“小麦依,你刚才可NG了好几次了,这次可不能再NG了啊。”   麦依尴尬地塌下肩膀,躲开他的咸猪手:“没问题龙导,您放心吧。刚才顾导已经给我讲过这段的要点了,肯定不会出问题了。”   “顾导?”徐龙脸色不快地瞄了顾启明一样,不屑地开口道,“小麦依,你记住了,一个剧组只能有一个导演!在我面前,他也配称顾导?”   顾启明脸色平静,仿佛听不见他的奚落。   徐龙这拳打在了棉花上,没收到任何反馈,他更不爽了。   他本想继续找茬,但剧组其他人都在看着,他只能忍下这口气,转身往监控器的方向走。   徐龙边走边低声咒骂:“真tm邪门了,居然真的一点脾气都没有?”   顾启明跟在他身后,一边低头盯着手腕上的便携监视器,一边用对讲机叮嘱摄影师调整好镜头角度,准备下一次拍摄。   他表现的越是游刃有余,徐龙心中的愤懑就越大。   他厌恶顾启明,他厌恶顾启明的优秀、专业、成熟,他厌恶徐新峰多次在他面前称赞顾启明,更厌恶剧组里其他人都站在顾启明那一头。   徐龙越想越气,嘴里渐渐越说越没谱:“某人可真适合当狗呢,这么忠心、又这么会舔……不会当初那个什么FIRST奖项,也是靠给评委组当狗,才舔回来的吧!”   他话音刚落,身后忽然响起了顾启明的声音。   “龙导。”   徐龙不耐烦地停下脚步,回头:“干嘛啊?”   顾启明就停在他身后,眸光淡淡:“您觉得我是狗,那您觉得您又算是什么东西呢?”   “……”不知为何,徐龙在他平静的目光下忽然觉得后背发麻,他瞪着顾启明,声音堵在喉咙口,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顾启明本身就没打算听他再多说一个字。   “徐龙,告诉你一个秘密。”顾启明迈近一步,低声说,“我这条狗,咬人可是很疼的——”   ——下一秒,顾启明扬起拳头,重重打在了徐龙的脸上。   一拳击出,下一拳立刻跟上。   徐龙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他击倒在地。但他足有两百斤,立刻从地上爬起来,也向着顾启明挥舞起拳头。   麦依惊声尖叫起来。   转眼间,刚刚还平静的剧组陷入一片混乱。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一幕,谁能想到,执行导演居然会和导演动起手呢?   一旁的摄影组目瞪口呆,通过镜头看着这不可思议的场景。   “别拍了!别拍了!”摄影师率先反应过来,提醒身边的学徒,“快关上摄影机!这要是流出去,你信不信徐新峰不会再让咱们有工作了?!”   “可是师傅……就算咱不拍,还有别人呐……”学徒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向了一旁的群演,“这么多人,这么多眼睛,这么多张嘴……这事儿,绝对压不住的!”   ……   “郝梦,郝梦……!”   办公室里,赵远氢使劲敲了敲桌子,终于换回了郝梦的注意力。   郝梦赫然从神游中惊醒,不知为何,就在刚刚那几分钟里,她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慌乱。   郝梦定了定神,抬头看向站在自己桌前的赵远氢:“怎么了,赵师兄?”   “真想不到,你也会走神啊!”赵远氢嘻嘻哈哈地,“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有‘节后综合症’呢,春节放假回来后,我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对劲,眼睛盯着屏幕,一行字都看不下去……”   他和郝梦套着近乎,手腕一翻,不知从哪里变出一罐茶叶来,放到她的桌上。他左右看看,见周围其他同学都没有注意自己,他这才压低声音说:“给你的……就当是,新年礼物。”   “……?”郝梦看着那罐茶叶,与一般常见的铁罐不同,这茶叶的罐子是非常精美的镂空白瓷,顶端还连着手编流苏,光是看这包装,就能想象里面的茶叶一定价值不菲。“师兄,你怎么突然送我茶叶?”   “你不是不爱喝咖啡吗,我特地从家里顺……咳,拿的!这茶叶可好了,你尝尝,你尝尝!”赵远氢又把茶叶往郝梦面前推了推。   但他越是这么说,郝梦越不可能接受。赵远氢家非富即贵,他从家里拿出的茶叶肯定不是一般人消费得起的,她实在还不起人情。   郝梦:“谢谢师兄的好意,但是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她把茶叶罐推过去。   “不贵不贵,我零花钱就买得起,你收下呗!”赵远氢把茶叶罐推回来。   就在两人推拒之际,办公室的门被撞开了,黄丹蹦蹦跳跳地从外面跑进来,冲到郝梦面前,如小百灵一样叽叽喳喳地叫开了:“师姐,师兄,你俩聊什么呢?”   赵远氢吓了一跳,做贼心虚地立刻攥住茶叶罐,塞回了自己兜里:“我俩聊……我俩聊项目呢。嗯,对,我俩聊接下来要做的项目呢。”   他反客为主:“倒是你,你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是要干什么啊?”   黄丹的注意力立刻被岔开了,她看向郝梦:“郝师姐,咱导叫你。”   “叫我?”郝梦一愣,“他说了是什么事吗?”   “没说……但看他表情挺轻松的,应该不是要骂你。”黄丹耸了耸肩膀。   郝梦不想让导师多等,她关上电脑屏幕,想了想,又把自己在做的项目进展打印出来拿在手里,走向了导师办公室。   她的导师性格有点怪,平时不苟言笑,和学生只在项目上有交流,其他时候经常见不到人影,不过做研究的大佬们大多如此。   郝梦在导师办公室门前定了定神,先回忆了一番自己的日常工作,确定没出什么纰漏后,她鼓起勇气,敲响了办公室的大门。   “是郝梦吧?进来。”   导师的声音传来。   郝梦推开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导师坐在办公桌后,抱着茶缸饮茶。见郝梦进来了,他冲她点点头,让她坐在自己对面。   郝梦老老实实坐下,导师照例询问了一下她最近的工作进展。郝梦向来勤勉,作研究从不划水,老师的问题她逐一回答清楚。   导师越听越是满意,放下手里的茶缸,笑着说:“我门下这几个徒弟,就你最让我省心……”   说完,他起身从身后堆满文件的玻璃柜里抽出一封文件,放到了郝梦面前。   那是一叠印刷格外精美的文件,展开文件外封,加盖着鲜红色公章的文件正文映入郝梦的眼帘。   文件最上方,是一个圆形的人像logo,一个戴着古希腊战士头盔的男性面朝右侧。虽然线条只有寥寥几笔,但非常传神地描绘出了这位战士的英勇与无畏。   在logo下方,则是一行熟悉的英文——Max Planck Institute.   马克思-普朗克研究所,简称马普所。它是位于德国的一所极为著名的研究机构,它在德国的地位类似于国科院之于我国。马普所下属有多家研究机构,天文、地理、生物、制药……它的研究成果斐然,无数诺奖得主都有在此学习的经历,它是当之无愧的诺奖摇篮。   郝梦当然知道马普所,但她不知道,导师为什么突然把马普所的资料交给她。   郝梦:“老师,您怎么给我这个?”   “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导师满脸欣慰地望着她,“马普所和国台刚刚确定了交换生计划,为期一年,被选中的学生可以去马普所学习。国台会提供奖学金和基础生活费,但是经费有限,整个国台只有三个名额。”   “……”   “——郝梦,你是我最杰出的学生,我向台里推荐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两个人各自路线上的重大转折,比较难写,抱歉让大家久等了哈~   ——————   20红包~ 第二十三章   郝梦看着面前堆叠的资料,她知道,只要她伸出手去,她就可以拥有全台所有研究生、博士生都渴望的机会。   在以世界为范围的天文学竞赛中,我国的学科水平只能排进前十。航天和天文不一样,我国航天实力强大,已经实现多次送人上太空,但是天文学更宏观、更缥缈、更学术,短期内可以预见的经济效益极低,投入却极大,再加上我国近现代天文学起步晚,所以到现在为止,最先进的天文知识一直被其他国家把控。   纵观现在的几大天文台的台长,他们全部都有多年的国外科研经验。很多留职任教的研究员,也要在国外做一到三期的博士后。   郝梦考虑过,博士毕业后,就要去国外看看。可能去英国杜伦,可能去澳洲,可能去荷兰或者日本……   马普所是她的梦校,它是全世界科研能力排第一的研究机构,曾出过三十多位诺贝尔奖得主。去年的诺贝尔物理奖,就被颁发给了在宇宙学的黑洞研究方面做出了杰出贡献的Reinhard Genzel。   现在,马普所的机会就摆在她面前!不用她再废寝忘食发论文,不用四处投简历,不用发愁和directer套近乎……只要她伸手,这个三分之一的机会就是她的了。   在这一刻,郝梦被巨大的幸福所击中。她的付出、她的努力、她的奋斗,在这一刻有了更强的意义。   她可以去见证更多的星星了。   她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想要抓住这个机会。   但是当她的手差一点就要触碰到那沓资料时,一道声音突兀地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郝梦,下次见面时,我有话要对你说。”   那是顾启明的声音。   正是这道声音,让郝梦的手停住了。   郝梦的导师是国台的几位大PI(学科领导人)之一,这个名额其他小PI都在眼馋,私下和他套近乎:“杨教授,你手下那么多精兵强将,应该都有任务在身吧?你把学生派出去了,你的课题不就耽误了吗?而且你的学生论文发的也多,毕业后想去哪里做博后都可以,工资肯定不低!博士阶段的公派名额,还是留给我们吧。”   但是杨导岿然不动,坚持把这个名额攥在手里,然后给了他最欣赏的女弟子。   他带过那么多博士生,郝梦的能力绝对能排上前三位,她沉稳,理智,冷静,是天生的科研胚子。杨导以为,郝梦在看到马普所的交换名额后,一定会特别兴奋。   但他没想到,郝梦却凝眉望着那一沓厚厚的资料,神色略微有些怔愣……这样子怎么看也不是开心嘛!   导师见她迟迟不接资料,眉头慢慢皱了起来:“郝梦,你怎么回事?不想去?”   “……不是。”郝梦抬起头,看向办公桌后的导师,她抬起嘴角,扬起一个很淡的笑容:“谢谢杨老师给我这个机会。我是太高兴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这个答案让导师满意了。   导师点了点桌子:“行,高兴可以高兴,但不要影响日常工作。对了,你这段时间抓紧时间交接一下手头的工作,你不是一直在带着黄丹做项目吗,可以直接转交给她,如果她接不过来,我就再找人分担一下。”   郝梦有些惊讶:“这么急吗?这学期都开学了,我以为是下个学期入学。”   “德国那边和咱们这边不一样。秋季学期是10月份开始,春季学期是4月份开始。你现在做准备,能赶上四月份入学。”   四月份入学……那她留在国内的时间,不就只剩下一个多月了吗?   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申请签证、交接工作、和德国那边的导师沟通课题、通知家人同学朋友……   一想到朋友,郝梦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个人影。   ——如果她现在离开了,顾启明会有什么反应呢?   ……   郝梦拿着厚厚的资料,满怀心事地离开了导师办公室。能得到这样的机会,郝梦比任何人更开心,但同时,她的心底也产生了些许的不确定。   这份不确定,来源于顾启明。   顾启明于她而言,不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同学。她不会和普通的老同学去紫金山山顶看星星,也不会为了普通的老同学当面和其他人叫板。   但他们若不是普通的老同学,还能是何种关系呢?   郝梦的心乱了,她脑子里装满了各种想法,这些想法裹挟着她,就像是汹涌的宇宙风暴裹挟着一颗孤独的星球。   她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办公室,本想一个人静静,没想到刚进门,就听到了那个名字——   “这事肯定有问题!顾哥怎么可能随便动手?”是黄丹的声音。   “废话,谁看不出来有问题啊?他又不是脑子出问题了,正常人谁会对导演动手啊?”赵远氢压低声音。   “之前郝师姐不是讲了吗,活儿都让顾哥做了!这个油腻导演就是挂名的一作,他爸是通讯作者!肯定是顾哥被逼急了,才会……不行,这事要赶快告诉郝师姐!”   “你疯了,干嘛要告诉她?”赵远氢坚定地说,“你听我的,虽然我和他是情d……咳,虽然我和他不熟,但我是男人,我也懂男人。我以我男人的身份发誓,顾启明绝对不想让郝梦知道,告诉她只会让她白担心!”   两人吵吵嚷嚷,却没注意到,他们讨论的人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郝梦:“……什么事不能告诉我?”   黄丹吓了一跳,像只受惊的猫儿一样噌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她僵硬地转过头,只见郝梦挑眉望着他们,在等待他们给她一个解释。   黄丹结结巴巴:“师,师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刚刚。”郝梦说。   黄丹:“那……那导师找你什么事啊?”   郝梦打断她:“不要转移话题,你们刚刚在说什么?我怎么听到了顾启明的名字?”   “……”黄丹支吾着不肯说。   郝梦又把视线转向赵远氢。   赵远氢:“……”他也不想倒戈啊,可是她的眼睛在冲他放电啊!   赵远氢提着黄丹的帽衫把她拽开,举起手里的手机,递到郝梦面前:“郝梦,你自己看吧。就在你去导师办公室的这会儿功夫,热搜已经爆了,八卦论坛上都在讨论这件事。”   郝梦低头看向赵远氢手里的手机。   那是一段很长的视频——视频里,一个动作敏捷的青年扑向了一个身材肥硕的男子,青年高高扬起拳头,把胖男击倒在地。一击即中后,他并没有停下,而是连续几拳,向着胖男的身体继续砸了下去。胖男被激怒后,仗着体重又重新站了起来,开始和青年互相攻击……   这段视频是由不同的视频拼接而成,视频的背景中有很多人,大部分人都套着样式相同的工作外套,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震惊。   最终,一个打扮精致的女孩子率先反应过来,惊声大喊:“住手!别打了!你们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拉开他们?!”   她的一句话惊醒了周围的人,那些穿着相同外套的人立刻冲了上来,分成两拨拉开了互殴的两人。   分开后,那个胖子明显体力不支,脸上带着淤青,鼻子也在流血,肚子上多了好几个脚印,全靠被人架着才能站稳;而那个身材高挑的青年几乎没有受伤,只是头发略显凌乱,身上多了一些灰尘。   “顾启明!”那个胖子伸手指向对方,怒吼,“你tm敢对我动手,你信不信我让我爸封杀你!我要让你一辈子碰不到摄影机,我要让你在这个圈子混不下去!老子摁死你,就像摁死一只蚂蚁!”   面对他的威胁,青年未露出一丁点担忧。他先是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用手背抹了下嘴角,侧头吐出一口血沫,仰起头挑衅地看向对面的胖子。   “好啊。”青年坦然直视。他长得极英俊,身上的狼狈并未削减他的气质,反而让他多了一分不羁。“我就等着徐导的封杀。——但你听好了,如果这次你摁不死我,那么就等着我来摁死你吧。”   扔下这句话,青年脱下身上的工作外套,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青年一走,原本围绕在他身边的人也慌了。他们看看青年的背影,再看看那个盛怒的胖子,最终一小部分人也学着青年脱下外套,跟着他一起离开了。   青年走后,场面更加混乱。   被身旁人扶住的胖子宛如一个破烂的皮球,捂着胸口大声喘息。他怒瞪向身旁的工作人员,大声数落着他们:“我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就不知道上来帮忙吗?”   忽然,他注意到了拍摄者的镜头,他双目圆瞪,面孔狰狞至极——“拍什么拍,拍什么拍?谁允许群演带手机来现场的?场务呢,场务都给我滚过来,所有人不许走,一个一个检查手机,谁拍了视频,全部删除!……”   胖子一边说着,一边向着视频拍摄者走来,伸出肥厚的手掌去抢夺拍摄者的手机。   手机镜头不停晃动——画面一黑,整段视频戛然而止。   漆黑的屏幕上,只剩下郝梦眉头紧锁的倒影。   她当然认出了画面中的两个主角,正是顾启明和徐龙,旁边那个尖叫的女生是麦依,至于穿着工作服,围绕在他们身边的人,自然就是剧组的工作人员了。   网上早就因为这段偷拍视频吵翻了天。   营销号:由麦依主演、徐新峰之子导演的电影《舌尖上的爱情》今日爆出丑闻:在拍摄中途,一位工作人员突然和导演打起来了?有没有课代表讲讲是咋回事?   公众号:《真·迷幻现实,开年大瓜,导演打架你们听过吗?》   八卦热帖:居然微博又爆了?有人关注片场互殴事件吗?刚过完年就这么大料!   热评1:我能说打人的那个人长得好帅嘛?(狗头)(狗头)(狗头)   热评2:楼上真是三观跟着五官跑,无论如何都不能在公共场合动手吧?打的还是导演?   热评3:笑死,徐新峰真是生了个废物儿子,打不过人家就喊“我让我爸封杀你”,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个好爸爸吗?   热评4:这是徐龙?靠,我小时候还看过他演的片子,小时候长得虎头虎脑还挺像回事儿的,现在他至少得有200斤吧?   热评5:徐龙都被扒烂了吧,谁不知道他考首都电影学院没考上,被他爸送出国了?这么多年终于拿了个文凭回来,第一部 电影就能当导演,牛逼牛逼,不愧是大导儿子。   热评6:所以怎么还没八出打人的帅哥是谁……句“你这次摁不死我,下次我摁死你”好有热血电影男主的范儿啊!好想知道他到底和徐龙什么仇什么怨…   热评7:披马甲来爆料,我闺蜜的舍友的表哥的邻居在这个剧组,打人的人叫顾启明。电影学院科班出身,拿过FIRST,现在是这部电影的执行导演……   热评8:卧槽顾启明!《有风在追我》!我都快忘记这个名字了!当初他的作品真的是惊艳到我!但是只有那一部就销声匿迹了,没想到居然在给徐龙做执导!   热评9:所以执行导演到底干嘛的,怎么会和导演有这么大的矛盾?能不管不顾在片场直接动手?   热评10:……………………   郝梦一目十行,很快扫完了现在网上的争论。   总的来说,现在网友都抱着吃瓜心态,他们谁也不站:顾启明动手在先,不占道理;徐龙能力不足,黑料又多,让人心生反感。   黄丹和赵远氢围在郝梦身边,眼巴巴地瞅着她。   黄丹:“师姐……”   赵远氢:“师妹……”   郝梦抬手制止了他们接下来的话:“我相信顾启明,他绝对不是那种冲动的人。一定是徐龙得寸进尺,才会逼他到这一步。”   郝梦安慰自己,也安慰他们:“没关系,我先给他打个电话问问情况。你们也不用担心他。”   赵远氢小声嘀咕:“谁会担心他啊,我是担心你……”   可惜郝梦没有听到这句话。   郝梦回到座位,愣了一会儿,然后才发现自己怀中原本抱着的马普所的资料都弄皱了。   她放下资料,定了定神,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她给顾启明发了条微信。   @观星者:你还好吗?   @观星者:我看到网上的消息了,你没受伤吧?   庆幸的是,顾启明答复的很快。   @顾:报告观星者,阿里斯塔克没受伤,受伤的是亚里士多德。   @观星者:……   行吧。   还有心思开玩笑,看起来确实没事。   @观星者:阿里斯塔克这么冲动,就不怕柏拉图报复吗?   @顾:不怕。   @顾:因为阿里斯塔克已经做好撼动宇宙的准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平安夜快乐!写了长长的一章,希望大家满意~   ——————   二十红包 第二十四章   顾启明在下人的引领下,走进了这栋位于京城西山郊区的别墅中。   这是一栋非常典雅的中式建筑,浅灰色的仿古院门向两侧打开,穿过宽阔的院落,就来到了别墅正厅。作为国内知名大导徐新峰的住处,室内的装修并没有外人想象中的那样“显贵”,这里风格淡雅,仿佛走进了一幅清新的水墨画。   顾启明来过这里很多次,自然也知道,那个摆在拐角处用来插花的白瓷瓶,是明朝的文物,价值七位数;那副挂在墙上的像是小朋友随手涂鸦似的碳笔线稿,则是文艺复兴时期某位艺术大师的杰作,从国外拍卖会上得来。   这里处处精致、处处优雅,顾启明目不斜视,并未对这些昂贵的身外物流露出任何一点的艳羡。   顺着廊桥继续走,终于来到了别墅的后侧小楼。这里就像是一座电影博物馆,从踏入小楼的第一刻起,映入眼帘的每件物什,都与电影有关。   从古老的胶片放映机,到国际电影节的奖杯,每一个东西都代表着一段荣耀,或者是一段回忆。   这里是徐新峰最引以为豪的空间,他经常邀请朋友来这座小楼坐客,在小楼负一层的地下室,还有一座最高规格的私人电影院,收藏着很多市面上找不到的经典胶片电影。徐新峰曾多次在里面举办看片会,邀请圈内好友一起欣赏电影。   走到这里,下人就不能再继续往前走了。顾启明谢过那位领路的阿姨后,他一个人迈步继续前行。   昨日,他接到徐新峰助理的电话,告诉他徐导想要见他。   徐导的命令就如一道圣旨,顾启明必须接受。   顾启明坐了今早最早的航班回京,然后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徐新峰的别墅。他知道徐新峰会在哪里等他,他独自来到地下一层,推开了那座沉重的私人电影院大门。   特殊定制的隔音大门缓缓开启,声、光、影在同一时间漾了出来。房间正中央的沙发椅上,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人影坐在那儿,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大荧幕上投映的电影。   当然,说它是“电影”未免有些抬举——充其量,这可以算是一部电影的半成品。   顾启明立刻认出了它:徐新峰所看的,正是他这几个月所拍摄的《舌尖上的爱情》的粗剪版。   其实《舌尖上的爱情》基本拍完了,顾启明和徐龙发生冲突那日,他们不过是在补拍一些镜头。剧组闹出执行导演和导演互殴的丑闻后,拍摄也中断了,演员们草草杀青,剪辑师倒是动作很快,不出几日,粗剪版的电影便已经送到了徐新峰的手上。   粗剪版的电影还有很多不足,镜头衔接需要调整、现场收音比较含糊的台词只能靠后期配音、至于配乐也不太搭配……但是,它已经足以说清楚一个故事,也足以表现出一个导演的功力了。   徐新峰像是没有注意到顾启明已经来了,他专心致志地看着屏幕,偶尔在手边的文件纸上记录几笔。   顾启明在旁边的一个单人沙发椅上坐下,与徐新峰一起看起了这部由自己导演、却由徐龙挂名的作品。   这也是他第一次看粗剪版,他来时,电影已经放到了尾声。他们在黑暗中静静看了二十分钟,光影反射在两个人的脸上,变幻莫测。   终于,电影到了尾声。在故事最后,原本已经分手多年的男女主,在街头重逢。   工作狂女主独自来到两人初遇的户外咖啡厅,她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打开电脑工作。阳光落在她的身上,拖出了长长的影子,她专心致志地看着电脑上的图表,并未察觉到,她的影子旁边不知何时多了另一道影子。镜头围绕两道影子转了一圈,缓缓抬起,最终落在了意外到来的男主身上。   然后,男主会说出他们初次见面时的台词:“小姐,请问你身旁有人吗?”   女主惊讶地望着他,先是笑,然后笑着笑着又落下泪来……她边笑边哭边点着头,明明是非常狼狈的画面,但顾启明处理得格外浪漫,又格外温柔。   整部电影到这里就结束了,光影定格在此刻。   在光影的包围下,徐新峰像是才发现顾启明来了,冲他打招呼:“启明,你来了?我之前本来还有点担心,怕你驾驭不好这种类型片,没想到你给了我这么大的惊喜……”他和善的笑了笑,关心地说,“男女主之间的感情拉扯感描绘得很不错,你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啊?”   这时的徐新峰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纯粹关心年轻导演的老前辈。   他向来是这样。   中山装永远熨烫的平整,头发永远染得乌黑,就连胡子都修剪的整整齐齐。所有刚认识徐新峰的人,都会称赞他是一位亲切的老师。   当初,顾启明就是被他这样欺骗的。   顾启明不想回答他的那些问题。青年开门见山地说:“徐导,您叫我回来,不是为了问我有没有谈恋爱吧?咱们不如彼此坦诚一些。”   “彼此坦诚……”徐新峰重复着这几个字,他拿起手边的操控器,按下某个键。   大屏幕上的粗剪版电影瞬间消失,换成了一段混乱的偷拍。   ——正是顾启明和徐龙失态的互殴。   经过这几日的发酵,这段偷拍流传甚广,虽然徐新峰一直叫人压热搜、删视频,但依旧止不住事态扩大。有些好事者把这段视频重新剪辑,做成鬼畜视频,大加嘲讽。   徐龙的那句“你信不信我让我爸封杀你!”成为了最近的流行热句,无数网友议论,徐龙为何会这么说?他是不是以前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徐新峰是否真有这么大的能量,足以让一个人远离电影圈?而突然对导演动手的顾启明,是否也有隐情?   网友们把顾启明的履历扒出来,在得知他得奖后就签约了徐新峰的新导演扶持计划后,这些年经常在徐新峰的安排下,去给不同导演当执导……网友们脑洞大开,各种阴谋论层出不穷。   嗅觉灵敏的媒体记者们闻风而动,跑来询问徐新峰对此事的看法,徐新峰一边让经纪人把这些采访都退掉,一边紧急把顾启明招了回来。   现在,他们两人坐在这间奢华的私人电影内,四目相对,一个充满猜疑,一个无所顾忌。   身旁的大荧幕上,徐龙被顾启明一次又一次的击倒,爬起来的徐龙猖狂大吼,说要封杀顾启明。   徐新峰按下了静音键,在剥夺一切声音后,屏幕上只剩下徐龙狰狞的表情,越发显得他滑稽可笑。   徐新峰不再去看儿子的丑态:“……启明,我想知道这件事的原因。”   顾启明冷冷一笑:“原因?徐龙身为剧组成员,却多次无故旷工,回到剧组后,又经常因为个人原因影响剧组的拍摄进度,作为执行导演,我多次提醒他他却不理会,无奈之下,我只能采取一些‘强制措施’……这个答案您还满意吗?”   “胡闹!”徐新峰怒了,“他毕竟是导演!你怎么敢打导演!”   “我看在‘他是导演’之前……他最重要的身份,应该是您的儿子吧?”顾启明淡定反问,“因为他是你的儿子,所以他拥有诸多特权;因为他是你的儿子,所以他可以性骚扰女演员;因为他是你的儿子,所以他可以挥霍剧组资金,每晚去夜店一掷千金——斗胆问一句,咱们剧组的帐,还平得了吗?”   “顾启明,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到了这时,徐新峰也不再故作亲昵地喊“启明”。他当然知道自己那个儿子有多么扶不起来,但家丑只可以他自己说,外人怎么能揭短呢?   顾启明反唇相讥:“那我该操心什么?操心我什么时候被您封杀吗?”   “……”徐新峰说出口的话格外虚伪,“那是小龙的气话,你是我最看好的青年导演,我怎么可能封杀你?”   “也对,毕竟我现在的情况,也和被封杀没什么区别了。”顾启明挑眉,“我在你手下一天,就永远没有自己的名字。我是谁?我是路演时只能坐在观众席上的路人甲,我是所谓的执行导演、B组导演、现场导演……我就是你的提线木偶,就算被你派去给你的废物儿子当枪手,我也不能说一声不!”   “住嘴!”徐新峰彻底撕下他的儒雅面具,暴跳如雷,“我懂了,顾启明,你就是想要一个导演署名对不对?你以为你曾经拿过First有多了不起吗?离开那个光环,你什么都不是,你就是一个毫无基础的新人导演,除了我,谁会信任一个新人导演,谁会给一个新人导演掌镜的机会?是我,都是我,没有我,你算个什么东西!难道你想像你那样同学一样,毕业之后去拍广告片、去拍小成本的垃圾网剧吗?”   “……徐导,您太傲慢了。”他越是暴躁,顾启明越是平静,他看着这个怪物似的人,不明白当初的自己是怎么落入他的陷阱,“没有你,我就是顾启明,我就算是去拍广告片、去拍网剧,那也是‘我’这个人做出的决定;而不是因为一句你的‘赏识’,成为一道见不得人的影子。”   顾启明顿了顿,又道:“你是大导演,你就是资本本身。我知道,我不是你唯一签约的青年导演,你的手下至少还有5、6个人和我一样,成为了你的养分,你掠取着我们年轻的创造力,只供养给你。你想建立属于你的电影帝国,然后再在你儿子身上复刻出一个‘名导’——但是你有想过,你那个猪头猪脑的儿子配不配得上导演的位置吗?”   顾启明掏出手机,点开了一段视频。   那段视频,正是之前被场务无意中拍下的。在那段视频里,徐龙大放厥词,一边用最肮脏的语言辱骂在场的所有人,一边指示工作人员给女演员喂辣椒。   如果这段视频被放出去了……不仅徐龙会被观众抵制,徐新峰的名声也会被蒙上无可洗刷的污迹。   徐新峰没想到,顾启明手上居然有这样的东西!而且,顾启明能拿出一支,会不会拿出第二支、第三支?   他脸色变了几变,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顾启明,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只想要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顾启明把播放着视频的手机轻轻放在徐新峰面前,一字一句说得极清楚,“——我要自由。”   “什么?”这个答案出乎了徐新峰的意料,他以为顾启明是为了“钱”或者“名”才来和他谈判的。他以为他会要电影分成,或者是导演署名……   ……结果,顾启明搞了这么大的阵仗,只是想结束合约,还他自由?   看到徐新峰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顾启明早有预料。   当初徐新峰和顾启明签的合约非常苛刻,如果顾启明想提前终止合约,那么要给公司数千万的赔偿;正是被这样的天价合约所桎梏,所以顾启明这些年只能像一只被拴住脚爪的苍鹰,任他驱使。   对于手握绳索的人类,他们又怎么会知道苍鹰对天空的向往呢?   徐新峰皱起眉头:“顾启明,我到底该说你是天真还是愚蠢?你若是想终止合约,你明明可以用其他方式和我谈判,你现在这样和我鱼死网破,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天真和愚蠢这样的形容,我看还是更适合你的宝贝儿子。”顾启明从容不迫,“你趁早让徐龙退圈吧。”   “凭什么?”徐新峰冷笑,“就凭你这段偷拍?我承认,他的言论确实不妥当,但算不上什么丑闻!”   “如果这不算丑闻的话,那徐龙在国外找人替考作弊被抓、霸凌同学被学校通报、酒后驾车、夜店聚众吸食□□……这些算不算丑闻呢?”   徐新峰双目圆瞪:“顾启明,你居然调查他?”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在顾启明挥出那一记拳头之前,他已经隐忍太久了。他早就猜测,以徐龙的性格,他在剧组里如此无法无天,在国外没了父母的管辖,只会更疯狂。   顾启明通过各种渠道联系上了徐龙在海外的同学,很快就找到了他的种种黑料。   徐龙在国外时,无数次仗着有钱胡作非为,一步步走向堕落。他难道以为,回到国内后就可以摇身一变清清白白了?不可能!   顾启明要的,不只是自己的自由,他还要让徐龙这个混蛋滚出圈子,不准再玷污电影!   听到自己儿子做下的那些“好事”,徐新峰脸色憋成酱紫色,胸口剧烈欺负,整个人摇摇欲坠。为了保全儿子,他不得不向顾启明低头。   但是,他不甘心啊。他不甘心被这么一个年轻人威胁,尤其是,他之前还自信地觉得,这个年轻人只不过是一颗好用的棋子。   徐新峰犹如困兽,还在做最后的抵抗:“小龙的电影已经拍完了,现在让他退圈,那电影怎么办?没有导演的电影,这还叫电影吗?我要怎么和投资人交代?”   “有徐导的面子在,有什么交代不了的?”顾启明不置可否,“如果这部电影就那么需要一个导演的话,我不介意成为它的导演——毕竟,它确实是我的作品。”   他不再多言,起身,第一次以俯视的角度看向这位“名导”。   在曾经的顾启明眼里,徐新峰是一位伟大的前辈,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可是现在看来,徐新峰不过是一只贪婪的怪兽,一个为了儿子毫无原则的蠢人罢了。   “徐导,我刚刚说的那些不是在和您商量,而是在告知您。”顾启明又一次露出笑容,“如果——如果三天之内,我没有收到合约终止的协议;如果两个星期以内,我没有看到徐龙退圈的新闻;如果未来,我在这个行业里受到了某种‘奇怪’的阻力、或者身边人受到什么威胁、亦或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我都会很乐意,把徐龙聚众从事某种违法行为的视频公布出去。”   “你这是威胁,你这是敲诈!”   顾启明反问:“请问我敲诈了什么呢?”   “……”徐新峰语塞。   是啊,顾启明一不要钱,二不要名,他什么都不要,只要一个自由。   而自由,比钱和名更重要。   ……   顾启明离开了徐家,离开了那个用文化做外壳、其实内里透着腐朽的地方。   西山别墅区附近出租车极少,他等了好久才看到一辆。   他坐上车,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着他,有些稀奇地开口:“您这是打哪儿来啊,穿的也忒少了吧!”   顾启明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还穿着离开金陵时的衣服,与寒风萧瑟的京城格格不入。   但奇异的是,他身上一点都不冷。有一股热意从他的灵魂深处激荡而出,仿佛星球核心处永远沸腾的岩浆。   司机问他:“您去哪儿?”   顾启明脱口而出:“去国科院天文台!”   是的,他要去天文台。   在挣脱了桎梏他多年的牢笼后,他心底有一种冲动,一种迫不及待的想法——他想立刻见郝梦。   他想把自己经历的一切都和她分享,他想分享他的快乐、心酸、梦想、挫折,他想和她分享他的过去和未来。   他想当面告诉她,看,阿里斯塔克撼动了宇宙!虽然他的日心说并不是宇宙的最终答案,但是没关系,他早已做好准备,要和观星者一起去触碰更多的星星。   同时,他还要告诉她一个秘密——   ——关于,他在高中时,就喜欢上了前排那个会在上课时偷偷看《天文爱好者》的女孩的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顾导拍的那部电影的结尾,女主打开电脑工作+男主搭讪,你们有没有觉得有一点眼熟?(拼命暗示)   ——————   二十红包~ 第二十五章   高中生的喜欢,向来是很单纯的。   可能因为某个女孩低头看书时,会抬手把碎发挽到耳后;可能因为某个女孩在老师点名提问时,会落落大方地起身回答问题;可能因为在那个所有人都春心萌动的年龄,她却不受任何干扰,只抬头看星星。   她纯粹又执着。她令人着迷。   可惜,高中生的喜欢,往往也是很脆弱的。   一次转学,就足以让星球之间的连结消失。   顾启明从没想过,他居然能在高中毕业八年后与心动过的女生重逢,更没想过,他会在重逢的第一眼,就再次心动。   高中时,他和郝梦坐在前后桌,向来众星捧月的他头一次明白情窃的滋味,说过的话两只手就数得清;重逢后,他们却意外拥有了许许多多数不清的珍贵回忆。   顾启明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了——   出租车在国科院门口停下,顾启明下车后,才意识到自己太冲动了。他脑子一热就跑了过来,如果郝梦不在台里怎么办?   而且没有内部工作人员带领,国科院的保安根本不会放他进去。   就在顾启明打算给郝梦打个电话时,视线里忽然出现两道熟悉的身影。   顾启明认出了他们,正是郝梦的师兄和师妹。没记错的话,那个总是向郝梦献殷勤的师兄叫赵远氢;旁边叽叽喳喳的师妹叫黄丹。   顾启明走近了他们,正要打招呼,却无意中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师兄,咱导好不容易大方一次,要请全师门吃饭,你这是什么表情?难不成是看不起杨老师选的地方?”黄丹双手藏在衣兜里,现在春天还没来,京城还是一片寒风萧瑟。   她看向一旁眉头紧皱的赵远氢,用胳臂肘怼了怼他。   “别烦。”赵远氢瓮声瓮气地说,“我在思考问题。”   “思考什么问题?”   “黄丹,你说杨老师为什么要把那个名额给郝梦呢?”赵远氢叹口气,“老高、汪仔、楚楚……随便派谁去都行,怎么偏偏是她呢?”   “这有什么好想的?”黄丹没忍住提高音量,语气骄傲,“你说咱师门这些人,算上隔壁组的那群,有谁比师姐更适合这次公派出国的机会吗?那可是马普所,那是德国——不,那是全世界最好的科研机构!我要是有师姐一半的本事,我也想出国呢。”   赵远氢脸色灰暗,满是挫败:“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的肩膀垮了下来,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可德国实在太远了!不光是距离远,时差也是个大问题,而且那些外国人都很开放,如果郝梦被那些white trash骗了怎么办?”   “师兄,你在胡说什么啊?”黄丹打断他,生气地说,“在你眼里,难道师姐是会被小情小爱绊住脚步的人吗?”   从黄丹入学那天起,郝梦便成了她的榜样。郝梦不仅是她的师姐,更是她前行的动力。   她就像是一个小迷妹,对郝梦带有一万分的粉丝滤镜:“我听导师说,过几天马普所的三位教授会给师姐做线上面试,看师姐的表现,再确定她在那边的导师——其中一位可是拿过格鲁伯奖的!”她气到脸都涨红了,“如果师姐真的能成为那位大佬的学生,科研任务有多重,你用脑子想想也知道吧?这是师姐最重要的冲刺阶段,不能有任何事情让她分心,包括谈恋爱!”   黄丹说的,其实赵远氢也明白。   到了那边之后,郝梦就要跟着新导师去做新的项目,如果在导师心里留下好印象的话,说不定博后也能申请去马普所。所以,郝梦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分心,必须全力以赴扑在工作中……   黄丹和赵远氢为了郝梦的出国计划聊得热火朝天,根本无暇注意到,就在他们不远处,有个青年脚步猛顿,眼神里只剩下错愕。   顾启明呆立在那里,刚才听到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在他脑海里回荡。原本从灵魂深处激荡的热意瞬间冰冷,他嘴角的弧度也变得僵硬。   ——什么马普所?……什么德国……?   ——他们刚刚说,郝梦要去什么地方?   ……   与此同时,郝梦正在给父母打电话。   今天上午,导师在周会上告诉大家,郝梦被选中成为国台的公派交流生,去马普所进修一年。   这个消息一出,组里的所有学生都向郝梦投来了羡慕的目光。不过大家也知道,郝梦科研能力强、paper一篇接一篇的发,很多师兄师姐都比不上她。所以这个名额给她,大家只有祝福,没有嫉妒。   导师决定,今天晚上组里所有人一起去外面餐厅吃饭。一方面他们好久没有团建了,另一方面算是提前给郝梦践行。   所有人都很高兴,郝梦被大家的快乐所传染,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郝梦开心吗?   郝梦当然开心。能去马普所深造,这是她求之不得的机会,她打电话告诉了父母,父母开心不已,那架势,仿佛下一个得诺贝尔奖的人就是她了。   但是在挂断电话之前,她父亲支支吾吾地开口:“梦梦,你能去国外读书,爸爸当然为你开心。但是爸爸有一个希望,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到……”   郝梦问:“什么希望?”   她父亲说:“爸爸希望你千万不要和外国人谈恋爱,不要和外国人结婚。爸爸妈妈就你一个女儿,你要是嫁到国外了,我们老两口以后看不到你,可怎么办啊。”   “……”郝梦无奈至极,“爸,你想得也太远了吧?”   “哪里远了!”父亲理直气壮地说,“我女儿长得这么漂亮,外国人哪见过这种蕙质兰心的东方才女,追你的人肯定从德国排到俄罗斯去了!”   郝梦:“……我提醒您一句,我出国是去学习的,不是去谈恋爱的。”   电话那端传来母亲数落父亲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还是被郝梦听到了。   母亲埋怨道:“你又跟女儿瞎说什么呢?她才二十多岁,还在上学呢,你总提什么结婚结婚的,招不招人烦啊?”   父亲嘟囔着:“我问问都不行了?再说了,读书归读书,谈恋爱也不影响吧?隔壁老吴的女儿高中就谈恋爱,他担心女儿早恋,愁的不行;我这边正相反,梦梦都读到博士了,也没往家里领过一个男孩子啊!”   老两口又开始斗嘴。   郝梦明明听到了,却装作没听到:“爸,妈,我们晚上有团建,要一起吃饭。不聊了,我先挂了。”   电话挂断后,郝梦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拢了。   谈恋爱和做研究有冲突吗?郝梦不知道。   在别人都情窦初开的年纪,她还沉迷在头顶的星空之间。   记得高中时,有一位学长因为谈恋爱,成绩一落千丈,从火箭班跌到了普通班,这个案例被班主任拿出来反复说,就为了防止学生们重蹈覆辙……那时候,爱情对于郝梦来说,是洪水猛兽,是阻挡她好好学习的拦路虎。   读了大学,身边谈恋爱的人更多了,分分合合,有甜有虐。毕业时,有的女生选择和男友结婚,放下曾经的理想,相夫教子,回归家庭,有的女生和男友考入同一家研究所,继续读书……那时候,爱情对于郝梦来说,像是一把双刃剑,有人因此变成更好的自己,有人却因此变了模样。   后来,她进了国台,认识了她的导师和师母。她得知,导师和师母伉俪情深,两人从初中相识,高中、大学、出国深造、最终选择一同回国报效祖国……到了这时,爱情又变了一种样子,它在困顿又枯燥的学术生涯中,成为了夫妻双方彼此扶持的助力、彼此停歇的港湾。   爱情的种种样子,让郝梦越发困惑了。   在得知自己即将出国时,郝梦在短暂的兴奋之后,有一种说不出的怅然渐渐涌上了心头。   她知道,自己这一走,未来一年就再也见不到顾启明了。   真是奇怪,明明高中毕业后,他们有整整八年没见过彼此,三千个日夜弹指而过;但这次只是分开一年,她就觉得时间格外漫长了。   郝梦头一次品尝到为了一个人而辗转反侧的滋味。   他们曾一起看过紫金山顶的烟花,看过伴着启明星升起的太阳,也看过彼此眼中的光。   也不知道,顾启明现在怎么样了……   自从那则视频爆出来后,网上很是热闹了几天。他们两人已经数天没有联络,郝梦猜想,他现在一定很忙碌,顾启明想要从徐家父子手下离开,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顾启明的计划还顺利吗?等到再见面时,她要怎么开口告诉她,自己即将留学的事情呢?   郝梦满是心事,她穿好外套,一个人慢慢走出了国台办公楼。   其他同学已经先去餐厅占座了,她是这次聚餐的主角,不能迟到太久。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当她走到大门口时,居然在寒风中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顾启明居然就出现在她眼前!   那一瞬间,她以为她在做一场白日梦。   他风尘仆仆,穿得有些单薄,寒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但没有吹乱他的笑。   “报告观星者,”他欠身,做了个有趣的绅士礼,“你一直观测的那颗启明星,他自由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本来不止这么短,后面还有两千多字写他们两人对留学这件事的试探和反应,但是怎么写怎么都不对味,从昨天改到今天,非常卡。   哎,先放出来这三千字吧。后面我还需要更多时间斟酌。   ——————   大家久等了~二十红包~ 第二十六章   郝梦没有想到,在她心心念念想着顾启明的时候,顾启明居然会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在宇宙学的研究中,有一种分支理论被称为“人择原理”,它还能被细分为弱人择、强人择、最终人择原理等等……简单来说,有些宇宙学家坚定地相信,人类被宇宙所选择,进化、发展,最终成为能够观测宇宙的智慧生命;人类踏出的每一步,做出的每一个选择,观测到的每一个现象,并不是人类主观能动性的推动,而是早在几百亿年前就由宇宙决定了。   郝梦对人择原理向来保持着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总觉得它是一种“冥冥之中天注定”的朴素唯心主义。   但是现在,她望着几步之遥的顾启明,忽然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在她想到他时,他居然真的出现了。她和他的故事,是不是真的在宇宙诞生之初,就由头顶这片星空写下了呢?   那一刻,她不再是观星者,而成了被星星注视着的生命。   她的欢喜来得是如此的突然,她被一股强烈的冲动推上了浪尖。   她向他走了过去。   刚开始,她是慢慢走,后来变成了大步的跑,她跑得飞快,帽子都跑掉了,她也顾不得去捡。   她跑到顾启明面前,用尽全身力气,才强迫自己笑得矜持一些。却不知道顾启明同她一样,也在用尽他所有的理智,让自己不把她揉进怀里。   “你怎么来了?”郝梦打量着他,“还有,你怎么穿的这么少?”   顾启明还穿着当初在金陵相见时穿得那件厚夹克,离得近了,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意。   顾启明告诉她,自己早上才从金陵飞过来,刚刚见过徐新峰。   郝梦听到这个名字,立刻追问:“怎么样了?一切都顺利吗?”   “很顺利。”   虽然只有简单几个字,但郝梦知道,这三个字背后隐藏了多么跌宕起伏的故事、多么孤勇相搏的角力。   郝梦不免担心:“你和他解除合同,不会对你未来的发展产生什么影响吧。”   “不会。”顾启明说,“徐龙太不干净了,他在国外读书的时候留下了很多把柄,有那些证据在,徐新峰不敢对我动手的。”   郝梦这才放心。   她向来不喜欢看八卦,但是这件事影响太大,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她不免分心;为此,她还特地下载了八卦app,每日里除了准备接下来的面试,就是刷手机看网友的讨论。现在,她心中的大石终于可以落地了。   之后,她又细细问了顾启明之后的打算,顾启明说,从这个虎穴出来后,他不打算再签约任何公司了。他想当一个独立导演,工作这么多年,他在圈子里积累了一些人脉,也攒了不少钱,再说有校友的关系网,他应该能接到工作。   当独立导演,初期起步会非常非常艰难,有很大可能拉不来投资,他只能纯靠自己垫钱,一步踏错,就会血本无归。   提起曲折的前路,顾启明说自己不焦虑那是假的。他自嘲:“说不定以后,我就要成为第一个睡大街的电影导演了。”   “没关系,我相信你就算睡大街,也会拍出一个有趣的睡大街故事的。”郝梦打趣他,“你特地跑来国台,是为了让我赞助被褥吗?”   顾启明被逗笑了:“当然不是……我是为了当面和你说声谢谢。”   “为什么要谢谢我?你能和徐新峰解约,全靠你自己,我又没帮你做什么。”   “我要谢谢你陪我看星星。”顾启明轻声低语。   如果没有那夜璀璨的星河,如果没有阿里斯塔克的故事,顾启明可能还会继续蛰伏下去。   郝梦:“……”在这一刻,她大脑里忽然跳出了一段回忆:观星之旅结束时,她仗着“同学”的名义,向顾启明要了一个拥抱。   她也不知道那时候的她怎么会这么大胆。即使现在回忆起来,也足够让她小鹿乱撞。   不等她消化掉这突如其来的羞涩,顾启明又开口了。   “而且,”他顿了顿,“如果不是来这里,我也不会知道你有好消息了。”   “……你指的是什么好消息?”   “我刚才遇到赵远氢和黄丹了,他们说你要去德国了——马普所,对吧?郝梦,恭喜你,你离星星又近了一步。”   顾启明尽量让自己笑的真诚。   他拍戏时,指导过很多演员如何去笑,其实“笑”远比哭要难。他要调动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神经,以表现出自己最真挚的祝福,他要从眼睛里透出喜悦,他不能让郝梦察觉出他内心的任何黯然。   “……啊,你说的是这件事。”那一瞬间,郝梦有些说不出的紧张,她手指慌乱地抓住围巾上的流苏,“本来之前就想告诉你的,但是我看你这段时间很忙,就想等等再说。”   于是就这样一等再等,一拖再拖,就拖到了如今。   出国留学明明是一件值得分享的喜事,可想到即将到来的分别,两人同时安静下来。   刚才激荡在心中的兴奋褪走了,他们四目相对,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他们就站在国科院门口,身旁的石台上挂着国家科学院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冬日的残雪顺着半倾斜的石台滑落下来,堆在石台底部,一直无人清理。   偶尔有几个年轻的研究员从国科院的大门走出来,他们嘴里讨论着听不懂的高深理论,只言片语飘进顾启明的耳朵,每一句话似乎都在提醒,顾启明距离郝梦的世界究竟有多远。   她是有着远大前程的年轻科研者,她的世界纯粹,简单,未来注定有繁星相伴;而他则是一个刚从泥泞里挣扎出来的野生导演,将来能走到哪一步,是跌落谷底还是升上云端,他自己都不能保证。   顾启明心中一沉。他明明没有抽烟的习惯,之前在剧组经常熬夜拍戏,很多人靠抽烟提神,他从没碰过,可是现在,他居然想来一支烟了。   “你什么时候走?”顾启明率先打破僵局。   “三月底,打算赶他们四月份的春季学期。”   “那不就剩一个月了吗?签证下得来吗?”   “可以的。”郝梦回答,“马普所那边会出公函,有了公函,学生签证一个星期就能下来。”   “那语言……”   “工作语言是英语。”   顾启明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会如此啰嗦。   他斟酌着那些词句,把沉甸甸的关心藏在一个又一个问题之后,正如藏起自己真正想说的话。   “生活费和学费呢?”顾启明终于又找到一个新的切入点了,“欧洲的花销不便宜,我工作这么些年,还是赚了不少钱的,如果你需要的话,不用和我客气。”   郝梦轻轻摇了摇头:“学校会提供全额奖学金,那边的生活可以保证。你的钱,还是留着拍电影吧。而且……”她停顿了几秒,抬眸看向他,“……我如果用你的钱,那我们算什么关系呢?”   “……”   是啊,他们算什么关系呢?普通的老同学,会如此关心她的生活吗?普通的老朋友,会提出为她解决金钱之扰吗?   郝梦凝望着他,藏在大衣兜里的手心微微冒汗,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这段时间,她仿佛在做一道非常非常难的物理题,她一步步推算、一步步验证,最终她得到了一个漂亮的答案。   解题的过程紧张而刺激;算出答案的那一刻,又带着说不出的满足。   现在,就是要对答案的时候了。   可是出乎意料的——顾启明却避开了郝梦的视线。   “因为我们是老同学啊。”他如此回答,“作为同学,我太为你高兴了,自然想力所能及的帮你。”   “……”郝梦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顾启明说得很慢,也说得很清晰,“作为同学,我太为你高兴了。”   郝梦心想,怎么会呢?   这怎么会是正确答案呢?   她想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也再给顾启明一次机会。   她望着他,喃喃问:“顾启明,之前在金陵时,你说再见面时会告诉我一句话,那句话是什么?”   “有吗?”顾启明却说,“……我不记得了。”   看。   ——她的人择理论好像失效了。   她和顾启明并非是被星星注视的生命。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反复写了近万字,最终选择了这个版本。   ————   (已改完 第二十七章   之后,顾启明送郝梦去了他们聚餐的地方,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气氛僵硬到了极点。   到了餐厅门口,郝梦说:“就送到这里吧,我进去了。”   顾启明问她:“你出发之前,还回家里吗?”   郝梦:“肯定要回的。要回去见见亲人、朋友,还要……见见高中老同学。”郝梦开了一个很无聊的玩笑,“顾启明,我出国读书的事情你别替我瞎宣传啊,我要亲自和他们说。”   “不会的。”   两人又无话可说了。   刚才顾启明的那番话,几乎给他们的关系划下了休止符。这半年来的暧昧、懵懂、心动,都被同学这两个字隔开了。   郝梦看着近在咫尺的青年,忽然有些懊恼:如果当初她没有去电影学院听那个讲座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在懊恼之后,郝梦更有一些气闷,她气自己的自作多情,更气自己明明这么生气,却不忍心和顾启明说:‘我不需要随随便便一个老同学跑来找我看星星看月亮谈人生理想,你滚吧!’   他们两人就站在餐厅的霓虹灯下,身边人流如织,可他们却像石像一样一动不动。   直到两道道身影钻出餐厅大门,打破了他们之间僵硬的氛围。   “师姐!”黄丹跳了出来,“你怎么才来啊,我们还以为你走岔了路口呢,杨老师特地叫我出来接你。”   紧随其后的是赵远氢,他眼尖地注意到顾启明,顿时心生警惕:“顾启明,你怎么在这儿?”   顾启明冲赵远氢和黄丹点点头,随口说:“路过。”   “……路过?”赵远氢肯定不信,“你从金陵路过京城?”   “回来处理点事情,刚好得知郝梦要出国了,所以和她聊聊天。”顾启明看到他,心情更是焦躁,反问道,“怎么,不行吗?”   郝梦心里正乱,不想在这里听他们的口舌官司,她干脆挽住黄丹的胳臂,同她说:“我们已经聊完了,抱歉,让大家久等了,咱们进去吧。”   可是黄丹根本读不懂她的潜在意思,脚下一动也不动,格外自来熟地说:“顾哥,既然都到餐厅门口了,你就一起来吃吧!反正是吃自助餐,人多热闹嘛!”   郝梦:“……”   赵远氢脱口而出:“不行!”他见所有人都看向自己,知道自己的反应太大、语气太生硬,忙说,“这是咱们同门聚会,顾启明又不是咱们的人,一会儿导师问起来,怎么说?”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呗。”黄丹不懂他为什么要拒绝,“就说是师姐的朋友,你看高师兄、楚楚师姐,不都带了各自的朋友来吗?”   “他们那是‘普通朋友’吗?”赵远氢快气死了,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是他们对象!”   “啊……”黄丹这才意识到什么。   她有些尴尬地看向挽着手臂的郝梦,再看看一旁的顾启明,嗫嚅着不知要说什么好。   若她足够细心的话,就会发现,在赵远氢提到“男女朋友”时,顾启明和郝梦同时避开了彼此的视线。   在此时此刻,这个邀请同时刺穿了他们两个人的心口。   顾启明低声道:“黄丹,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   他的话尚未说完,就被郝梦抢先打断了。   她开口,带着一种不容回头的语气:“黄丹,你误会了——顾启明只是我的高中同学,我们之间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关系。”   ——————   整个三月,郝梦都是在数不清的兵荒马乱中度过的。   她顺利通过了视频面试,得到了马普所三位导师的青睐;她经过斟酌与考虑,最终决定选择安娜女士做她在德期间的导师,安娜女士是格鲁伯奖的获得者,研究领域涉及宇宙学、天体物理、引力理论等等,而且非常凑巧的是——她是一位人择原理的研究者。   郝梦并不否认,当她看到安娜女士的著作中一本与anthropic principle(人择原理)有关时,就决定成为她的学生了。   杨导得知她的选择,有些惊讶:“郝梦,你什么时候对人择有兴趣了?”   郝梦回答:“就是想知道,在我们看着星星的时候,它们会不会也在看着我们。”   有了马普所的公函,学生签证很快就办下来了。她抽时间回了一趟家乡,毕竟出国是一件大事,临走前肯定要和亲人朋友聚一聚。   在回家的高铁上,郝梦无所事事地刷新着手机,恰好一个app弹窗飞了出来。   【八卦app弹窗:娱乐圈开年打人事件终于落幕?徐新峰旗下新人导演顾启明正式解约!】   郝梦:“……”   她都快忘了,自己曾经装过这个软件了。她望着这个弹窗,指尖悬在按钮上,她知道自己只要轻轻一点,就可以点进去看看顾启明的最新动态。   但她没有这么做。   她删除了这个app。   她想,她是时候把顾启明也从她的世界里一起删除了。   作者有话要说:   已改完。   ————————   二十红包~ 第二十八章   马普所下属有几十家研究所,涵盖自然科学,生命科学,社会科学等几个大方向;这次郝梦要去的是马普所下属的射电天文所,位于海德堡,研究所与当地最有名的海德堡大学合作,师资和科研仪器全部共享。   郝梦的家乡是省会城市,有国际航班,她已经提前买好了机票,到时候直接从家乡的机场起飞。   明明春节时,郝梦刚回家走了一遍亲戚,没想到三月的尾巴她又回来了。出国留学可是大事——而且还是国家公派出国!——郝梦又一次成为了亲戚们交口称赞的乖宝宝,弟弟妹妹们也要再承受一遍学霸姐姐带来的超强压力。   哎,越级打击,最为致命。   临行前,郝梦约了高中时几个走得近的女同学出来吃饭。   上次同学会上,郝梦当面驳斥了几位爹味十足的男同学,然后奋而离席;后来很多女生私下和郝梦说,她们都觉得郝梦太帅了,勇敢说出了她们之前不敢说的话。故而这次郝梦出国留学,很多同学自发要来给她践行。   践行的地方选在了商业街的一家西餐厅。   郝梦准时抵达,选了一个靠窗的沙发卡座。老同学们陆陆续续的到了,大家都不是空手来的,每个人都带了个小礼物,都是郝梦在那边用得上的。   灿灿是最后一个到的。她新婚未满一年,和老公正是新婚燕尔之际,黏糊得不得了,她老公特地开车送她到咖啡厅。灿灿下车后,绕到驾驶座那边,敲敲车窗,待她老公降下车窗后,她把头伸进去,给了老公一个响亮的脸颊吻。   待灿灿走进餐厅后,同桌的女同学们立刻发出了一阵阵起哄声。   有人捂住眼睛,不忍直视:“噫!公共场合,注意影响!”   灿灿满脸无所谓:“合法夫妻,亲一口又不犯法!”   “是不犯法。”另一位女生说,“但请注意一下对单身狗的心理影响。”   “我教你们个以毒攻毒的法子,”灿灿挤了挤眼睛,“你们也尽快找个男朋友,反过来秀恩爱给我看啊。”   大家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唯有郝梦一脸淡然:“算了吧。我努力科研发paper,至少我毕业的时候有几篇一作在手,影响因子也不少;把时间拿去浪费在男人身上,打水漂的几率太大了。”   “这话我赞同,”一个刚刚一直没有说话的女生终于开腔了,“搞男人哪有搞事业香啊?我不否认,这世上还是有好男人的,但是好男人永远凤毛菱角,中年男人的归宿只有两个,第一是发福,第二是变油。就拿咱班那几个男生来说,高中时都看着人模人样、清清爽爽的,但是你们看上次同学聚会,他们开口就在比年薪、比编制、比房子,无聊死了。”   “那倒是,”有人心有余悸,“瞧他们上次提起顾启明时那个语气,一群酸鸡。”   “……”郝梦真是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圈,居然她们又聊回了顾启明身上。   提起顾启明,就不得不提一个月前那场刷爆八卦网站的剧组打人事件。这件事传播的实在太广泛了,霸榜数日热搜,八卦论坛随便一刷,就能看到好多讨论。   和普通的吃瓜群众相比,她们可都是顾启明的高中同学,是真实接触过他、和他同窗学习过的人!这次的打人事件,他突然从泛黄的回忆中走了出来,打破了“校园男神”的神话,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会生气会冲动的人。   聊起这件事,大家的兴奋劲头都起来了。   “我最近没少刷帖子,还把顾启明当初的毕业作品找出来看了!都看哭了!”   “叫什么啊?”   “叫《有风在追我》,讲大学生田径运动员的,能看出来拍摄成本不高,故事也比较简单,但超级催泪!”   “说起来,那个打人视频我看了好几遍,他真是一点都没变啊,还是那么帅,就是比以前成熟不少。”   “成熟?都打人了,还成熟?”   “一看你就没认真吃瓜!网上料都扒了好几遍了,顾启明拿了一个什么奖,然后签给徐新峰的工作室了,但是徐新峰对他不好,还让他给徐龙当助手,顾启明就急了!”   “那他也太沉不住气了……”   “不过说起来,他高中时就这样,第一眼看上去有些冷淡,但其实也挺血性的。你们记得吗,当初咱们班和八班打篮球,结果对方犯规,把班长弄伤了,那场比赛本来没有顾启明的事情,结果他突然上场把班长替换下来了。”   “对对对!我记得,高一的时候对吧?顾启明那场打得太好了,本来咱班落后他们班五分,结果顾启明一上场就连着两个三分球,把分追回来了!”   “还有一次,我记得是运动会上,没人报长跑,体育委员急得直哭,是顾启明把三千米要过去了。不仅拿了三千米的第二,后来还在两百接力最后一棒逆袭,拿了第一!”   “我以前就觉得,他未来肯定会有出息。不知道他自己的电影什么时候上映啊,我一定要去电影院支持!”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拼凑着对顾启明的回忆,说到兴起时,难免兴奋激动。   她们跟着时光的脚步,重新回到了激荡的青春岁月,仿佛又成为了十五六岁的少女。但是她们却没有注意到,一旁的郝梦脸色格外不自然。   顾启明、顾启明、顾启明……这段时间,郝梦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再想起那个人,她也确实这么做了——她删除了顾启明的一切联系方式,她不需要一个“老同学”来过分关心她的生活。   从此以后,没有人再和她分享街边的猫、头顶的云,没有人再叮嘱她天冷要加衣,没有人再发给她一首好听的歌,然后说:“这首歌的歌词很像在写你。”   这种感觉,像是在戒断一种瘾。   但是没关系,她可以忍受,她只是让时间回档,回到与顾启明重逢之前。   没想到,当她以为自己成功戒掉顾启明时,顾启明的名字居然又一次出现在她耳旁。   郝梦听不下去了,她起身离开了餐厅,借口去洗手间,离开了那个到处都是顾启明的环境。   她走进洗手间,走到最深处的那个单间里,锁上门,闭上眼睛在心中默背了一遍最近在用的几个公式;指尖陷入掌心,陷得很深,虽然有些疼,但远比不上那晚听到顾启明否认他们关系的那种痛。   待她平复好心情,推开单间门去镜子前洗手,却没想到灿灿早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郝梦见到她,有些意外:“你也来上厕所?”   “当然不是,我是特地来找你的!”灿灿关切地问,“我看你刚才开始脸色就不对,你哪里不舒服吗?”   灿灿是个“情感大师”,最会察言观色。   郝梦摇头,转过身去洗手:“没事,就是餐厅里太闷了。”   “我看不是吧?”灿灿试探地说,“……你是不是和顾启明吵架了?”   郝梦的手一顿,哗哗的凉水从水龙头里涌出来,砸在她手心:“……干嘛突然提起他?我和他不熟。”   “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灿灿笃定地说,“之前你就说过,你在京城和他见过面;后来你去金陵出差,他那段时间也去金陵拍戏;最主要的是,你这人可是向来不喜欢管闲事的,却愿意为他和班里那帮男生吵架……你还说你们没关系?”   她试探:“梦梦,你和顾启明在交往吧?你不用不好意思承认,你俩一个搞科研,一个搞艺术,女才郎貌,很般配的!”   听了灿灿的话,郝梦沉默了。   看,灿灿真不愧是她的好朋友,逻辑思维和她一模一样——她们用同样的正确公式,一步步推算,最终推出了一个错误答案。   “……”郝梦关掉水龙头,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灿灿,“灿灿,你真的误会了。不过这不怪你,因为我也误会了。”   “……”   “顾启明亲口和我说,他只把我当作老同学。”   可她的老同学难道还不够多吗?   ……   聚餐结束后,杨灿灿心事重重地回到家里。   她所有心事都写在脸上,她老公见她心情不佳,忙问她发生什么事了:“今天不是给你闺蜜践行吗,去的时候看你挺开心的,怎么回来嘴角都快耷拉到地上去了啊。”   “简单来讲,”杨灿灿义愤填膺地说,“梦梦遇到渣男了!”   她老公竖起耳朵:“说来听听?”   这世上,好男人的“好”法千篇一律,但是渣男人的“渣”法各不相同。   杨灿灿:“先以‘老同学’的名义和梦梦搞暧昧,暧昧来暧昧去,眼看着应该要告白了,突然说‘我只把你当同学’!你说他渣不渣?恶心不恶心!”   她老公说:“说不定他有难言之隐呢。”   “什么难言之隐?他突然查出来得脑瘤骨癌白血病,怕耽误郝梦?”杨灿灿阴阳怪气地说,“要真是这样,那我倒是要给他鼓鼓掌了。”   杨灿灿越想越生气,顾启明看着人模人样的,怎么能吊着郝梦这么久呢?郝梦连一次恋爱都没谈过,却撞到这样高杆的“玩家”手上,能不撞得头破血流吗。   不过幸好,郝梦没有男人,还有paper。男人会辜负她,但是影响因子不会。   闺蜜之所以是闺蜜,那就是因为她们的关系亲密无间,永远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杨灿灿想:郝梦可是宇宙学博士!搞天体物理的!还要去德国读书呢!说不定中国第一个天文学诺贝尔获奖者就是郝梦呢!她的智商已经超越99.99999%的人类了,顾启明区区一个本科学历,和我们梦梦在一起,智商是要拖后腿的!   杨灿灿完全忘了,她之前还觉得郝梦和顾启明女才郎貌,一个搞科研,一个搞艺术,十分般配呢。   杨灿灿的气来得快去得快,她在心里唾骂了顾启明一番,然后开始今天最重要的正事——P照片发朋友圈。   女孩子聚会,当然要拍一些美美的照片啦。杨灿灿是P图大师,她不仅给自己P,还很贴心地给合影的所有女同学都瘦了脸、大了眼、补了发际线。   六人合影里,郝梦站在C位,她的唇角轻轻抬着,眼睛里带着一层光,看上去温柔又知性。   杨灿灿很快编辑好文字:   @一闪一闪亮晶晶:祝梦梦在德国学业顺利,多发paper、多泡帅哥~!可惜下周有工作,不能去机场送你了~   【合影】.jpg   这张照片发出去后,点赞数增长的很快,评论区还有人问她,郝梦有没有男朋友,能不能帮忙介绍一下。   杨灿灿嗤之以鼻,通通无视。   忽然,她手机响了一声,一条私聊跳了出来。   @顾:请问,郝梦是下周周几的飞机?   “?”杨灿灿有些茫然。   这个“顾”是谁?她什么时候加过这个人?   ……等等,这么关心郝梦,还叫“顾”的人——莫不是那个得了脑瘤骨癌白血病只有本科学历的绝世暧昧大渣男顾启明!   作为郝梦的闺蜜,杨灿灿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把顾启明直接拉进黑名单,可就在她即将删除顾启明之时,她又迟疑了。   ……如果,这之中真的有什么误会呢?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是2021年12月31日的凌晨,不确定今晚还有没有更新了,就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吧!   当然,顾启明快乐不快乐就另说了(。)   ——————   二十红包~ 第二十九章   “梦梦,到了那边万事小心。千万不要太省钱,该吃就吃、该买就买……每周至少给我们打一个电话,别让我们担心……”   一辆小型轿车行驶在通往机场的高架桥上,郝梦坐在轿车后排,听着耳边父母关切的唠叨声,心中涌上一阵离别的愁绪。   这次郝梦出国留学,爸妈自然是开心的。但是开心之余,又难免担心。本科时,郝梦去了金陵;读研究生读博士,又去了首都;虽然离开了家乡,但总归是在国内,爸妈想她了,随时可以打飞机去看她。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郝梦要去欧洲!——郝爸爸提前算好了时差、查好了气候,又买了一堆中国特产,光是大小不一的熊猫玩偶就买了七八个,说让她带过去送给那边的老师同学;郝妈妈亲自为她整理行李,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听说外国的卫生巾不好用,非要给她塞上半箱的卫生巾,若不是郝梦极力拒绝,她还想给郝梦戴上一只小砂锅,让她在那边熬粥喝。   郝梦哭笑不得,又是感慨于父母用心良苦,又是无奈于他们太过操心。   但是不管他们有再多不舍,郝梦今天真的要离开了。   她买的直飞航班,飞到法兰克福机场要十个小时,落地后再去法兰克福火车站转乘火车,一个半小时就可到海德堡,然后她会在那里开始她的新生活。   在送郝梦去机场的路上,爸爸妈妈的嘴巴一刻不停,反复叮嘱她看好证件、现金,又让她到了陌生国度后,不要和不认识的人乱说话。   郝梦叹气:“爸、妈,我都27了,又不是7岁,难道我出一次远门,就会被坏人拐跑吗?”   妈妈说:“不管你7岁、27岁,还是77岁,在爸妈眼里永远是个孩子。”妈妈停了一会儿,忽然从副驾驶座上回过身来看她,“梦梦,妈知道你一直很独立,从上高中时,就没让爸妈操心过。你读什么大学、选什么专业、去哪里深造,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你从来没问过我们一句。爸妈很自豪有你这么一个厉害的女儿,但是有的时候,也希望你能多依靠一下我们,多和我们说说心里话。”   “……”郝梦从小性格内敛,不像别的孩子喜欢对父母撒娇。妈妈突然如此郑重其事地和她说这些话,郝梦在惊讶之外,难免有些羞涩无措,“妈,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你爸让我说的。”妈妈嗔怪地看了眼正在开车的丈夫,“你那天和同学吃完饭回来,就一直心事重重的,还经常对着手机发呆……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郝梦没想到爸妈居然会这么细心。   她能有什么心事呢,只不过是和爸爸当年戒烟一样,在尝试戒掉一个人罢了。   郝梦没有正面回答妈妈的询问,只说是因为即将到来的科研任务感到紧张。   妈妈也不知道信没信,但她没有再追问下去。   通往机场的道路还算顺利,几乎没有堵车,郝梦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象,熟悉的办公楼、熟悉的商业区、熟悉的街景、甚至还有熟悉的高中学校……全被她抛在了身后。   手机轻轻震动,弹出灿灿的微信。   @一闪一闪亮晶晶:梦梦,你是不是要动身去机场了?   @一闪一闪亮晶晶:如果今天不是工作日的话,我就去机场送你了……   @观星者:我已经快到机场了。   @观星者:你可别来,你这个哭鼻子大王,你来的话肯定要水漫金山了~【嫌弃】   郝梦故作嫌弃,其实是怕灿灿太煽情,本来出国留学是开心的事,要是搞得泪洒机场,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一闪一闪亮晶晶:快到机场了?   @一闪一闪亮晶晶:你怎么这么早就到了?   @一闪一闪亮晶晶:你不是今晚七点的飞机吗?   @观星者:嗯,前天航司打电话说,我们那趟航班因为人数不多临时取消了,直接给我们合并到另一趟航班了。   @观星者:所以比计划时间要早三个小时。   @一闪一闪亮晶晶:…………………………   @观星者:我想早些就早些吧,到那边刚好是下午。   @观星者:怎么了?   灿灿那边久久没有说话,过了几分钟才发来一句话。   @一闪一闪亮晶晶:没什么,就是发现我刚入坑的电视剧好像要be了……【眼泪】   @观星者:?   明明她们在聊接下来的旅程,灿灿突然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郝梦正要追问,忽然身下的车子慢了下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到机场了。   ……   顾启明在电影学院读书时,不管哪个学院的学生,都有一门《剧本创作理论》的必修课。不论你是导演、摄影还是演员,都要对剧本创作有基础了解,这样你才明白,什么是好剧本,什么又是烂俗的桥段。   但俗话说,烂梗惹人爱——君不见越是恶俗狗血的桥段,越是浮夸极端的人设,越容易引发观众的讨论和共鸣。   其中有个被编剧写烂的桥段,顾启明一直觉得有些好笑。   他和同学们戏称其为“赶不上桥段”。   所谓“赶不上桥段”,就是主人公总是在关键时刻,因为迟到,错过和关键人物相见的最后一面。   被欺负的可怜女主赶不上面试,于是错过翻身的机会;回头的浪子赶不上去医院探望重病的爷爷,于是错过告别的机会;落魄的侦探赶不上救下受害者,于是错过抓住真凶的机会……   作为导演,顾启明一方面觉得这样的迟到太过“人为”、太过“虚假”,但另一方面,他深知电影正是通过这样一次又一次遗憾,才能推动故事前行。   迟到的过程,可以塑造各种笑料百出的“搅局者”;迟到后,主人公的懊悔会让观众代入感情,一起懊恼伤心;最恰当的处理方式,莫过于在主角迟到后,紧接着塑造一个剧情转折,让主角从困境里“转危为安”   ………   赶不上面试的女主,突然发现,自己在面试途中帮助的丢钱包老阿姨,是霸道总裁的母亲;   赶不上见亲人的浪子,突然得知,爷爷给他留下了一封告别信,信中称赞他是一个好孩子;   赶不上救下受害者的侦探,突然察觉,受害者在临死前其实留下了线索,能帮他抓到真凶……   按照如此的“剧情低谷——转折——高chao——大欢喜结局”的设置,那么当男主发现自己赶不上女主的飞机后,他应该在机场门口失声痛哭,懊恼追悔;就在他泪流满面之时,提着行李箱的女主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原来,女主的航班取消了……   但这毕竟不是一部电影。   这是顾启明和郝梦的人生。   那晚,顾启明向灿灿询问郝梦的航班时间。   灿灿陷入矛盾之中,一方面她十分警惕顾启明这个“渣男”,一方面又担心他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于是,顾启明特地给灿灿打了一个长长的电话,解释这其中的缘由。   他和盘托出自己的想法,他觉得自己前路未卜,而郝梦要专心学业,他怕自己拖累她。他原以为那句“老同学”可以把他们的关系退回到安全线后,他打算等到他的工作稳定了、郝梦回国后,再重新追求她。   只是他没想到,郝梦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决绝——她拉黑了他的全部联系方式,连同学都不肯和他做了。   也正是被郝梦拉黑之后,顾启明才意识到曾经的自己下了多么愚蠢的一步棋。   他的一时犹豫,把郝梦推远了。   灿灿听完他的话,更生气了,骂他:“顾启明,你怎么这么傲慢啊?郝梦需要你去为她做决定吗?”   “……”顾启明苦笑,“我以为这是对她好。”   “滚滚滚!”灿灿气得飙出了脏话,“难道让她伤心,也是一种对她好吗?”   顾启明无言以对。   ——郝梦拥有着一个无上自由的灵魂,她原本可以去触碰星辰,去聆听宇宙;但他却把她从星辰间拽下来,让她明白人间的爱恨嗔痴,然后又不要她了。   灿灿用尽她所学的脏话,翻来覆去地辱骂了顾启明半个小时,顾启明老老实实地听着。   骂到后来,灿灿也骂累了,原本的激愤渐渐消退。这感觉像是追一部感情线格外纠结的电视剧,观众有什么办法呢,边追边骂,骂的越难听,越期待接下来的感情进展。   灿灿问:“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她已经把你拉黑了,丑话说到前头,我是不可能帮你当说客的。”   “我知道,道歉的话我会当面去和她说。”顾启明回答,“我想知道她的航班时间。”   “……”   灿灿纠结了几天,最终还是决定把郝梦的航班时间告诉了顾启明。   顾启明和徐新峰解约后,磕磕绊绊很久,终于接了一个新项目。项目不大,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个格外难得的机会。顾启明只能请半天假,上午从京城飞来,晚上就要赶回去。   可他没有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郝梦的航班提前了三个小时!   当顾启明赶到机场时,郝梦刚刚结束安检,走进候机大厅。   他们又一次错过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第一天,顾启明迟到了~   ————   二十红包~ 第三十章   这并不是郝梦第一次出国。她大学毕业的那个暑假,曾经和舍友们一起报团游新马泰,玩得怎么样先不提,留下的印象只剩下一个“热”,还记得一位舍友热得眼线化成黑汤,跟着汗珠一起往下淌。   没想到第二次出国,居然是去一个陌生的国度读书。   安检很顺利,在走出海关时,郝梦脚下一顿,忽然回头往身后看了看。   工作人员问她怎么了。   她说没什么。   ……可能是错觉吧,总觉得在刚才那瞬间,好像听到有人在叫她。   过了海关后,很多人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找登机口,而是去免税店闲逛。郝梦看时间还早,也跟着人流走走停停。   免税店除了化妆品和酒之外,大部分是奢侈品,昂贵的衣服、漂亮的包包……郝梦对这些都不敢兴趣,有钱人的生活对于她来说,更像是一种摆在橱窗里的西洋景,看看就足够了。   她买了些小零食,回到登机口旁边坐下,现在时间还早,她把电脑打开打算消磨一下时间。   本想找个电影看看,没想到视频网站居然给她推送《星际穿越》……一提起《星际穿越》,郝梦又不由得想起那场让她和顾启明重逢的讲座了。   算了,她都把他拉黑了,现在想他做什么呢?   郝梦打开一档综艺,边吃零食边看。这是一档竞演类综艺,叫《演员起跑线》,已经办了三季了,口碑很好,节目组聚集了十几位初出茅庐的青年演员,让他们比拼演技,重塑经典。   这部综艺是师妹黄丹推荐给她的,她是这个综艺的忠实粉丝,她追的那个小爱豆楚危也参加过这档综艺,据说还拿到了第二名的好成绩。   不过,这个综艺在拍了三季后,流量差不多也到头了,据说第四季要换一种形式,也不知道会怎么展现。   郝梦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出现在她耳畔。   “?ltere Schwester……”   那是一个可爱的小朋友,还不足郝梦的大腿高,穿着学步鞋,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像是只笨拙的小鸭子,嘴里嘟囔着她听不懂的词汇。   他一步步向着郝梦走近,脸蛋肉嘟嘟的,有一双湛蓝的眸子,他就像是西方壁画里的小天使。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里居然拿着一支玫瑰,正高高举起,想要递给郝梦。   郝梦怕他摔倒,赶忙伸手揽住他。   小男孩一头扎进她怀里,一点也不认生,对她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他一边把玫瑰往她面前送,一边又在念起她听不懂的德语词汇。   郝梦又无奈又好笑,用英语同他讲:“谢谢你的玫瑰,可是我听不懂德语。你的爸爸妈妈呢?”   她听不懂德语,小朋友也听不懂英语,他懵懂地望着她,那双湛蓝的眸子格外清澈。   郝梦抬头正要找他的父母,正巧有一位女士快步走了过来。她有着同样的褐发蓝眼,五官像是怀中小朋友的放大版,一看就是他的妈妈。   见孩子的妈妈赶来,郝梦松了一口气。   “对不起,”孩子的妈妈虽然是外国人,但她是会说中文的,就是口音有些难懂,“他刚才看到你很兴奋,自己跑过来找你。”   郝梦笑了笑:“这个年纪的小朋友确实容易乱跑。他很可爱。”   那位外国女士抱起肉嘟嘟的小朋友,母子俩用德语不知道交流了些什么,做妈妈的表情有些无奈,小孩子则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   郝梦等他们交流完,把怀中的玫瑰递过去:“他突然拿了支玫瑰送给我,这是您的花吧?”   “唔……”出乎意料的,那位女士居然摇了摇头,“这不是我的花,这是你的花。”   “什么?”郝梦以为她是中文不好,所以才会说出这种让人难以理解的话。   却没想到女士反问她:“请问你是Dr.郝吗?”   郝梦迟疑地点点头。   女士松了口气:“太好了,看来我们没有找错人——这是一个年轻人让我交给你的。”   “……”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让郝梦愣住了。“有人让你们交给我一支玫瑰?”   女士的中文不够流利,她干脆切换成英语:“是的。在机场外面有一个很英俊的中国人,手里拿了很大一捧玫瑰花。他一直在问别人:‘有人坐四点的飞机去德国吗?’‘有人坐LH航空去法兰克福吗?’”   她形容那个陌生的中国男人时,一连用了好几个形容词,说他很charming、又说他像是movie star。   面对他的请求,有人停下来了,但是更多人匆匆离去,并未理睬。   这位女士本来也不想多管闲事的,可是她的儿子却很好奇,拉着妈妈的手走了过去。于是她从那个年轻人口中听到了一个有些匪夷所思的请求——他恳求她,带一支玫瑰进机场,转交给一个女孩子。   “他给我看了你的照片,他怕我记不住你的样子。我说不会的,这么好看的东方姑娘我是不会忘的。”女士开了一句玩笑,有些好奇地问,“小姐,他是你的什么人,她是你的男朋友吗?”   “……”郝梦失语。   她已经猜到了这位女士口中“英俊的中国男人”是谁,她没想过,顾启明居然会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送她。   如果不是她的航班提前了几个小时,那么这个时候,她会在机场外遇到手捧玫瑰的顾启明吧。   即使没有见到,她也能想到现在的顾启明一定是风尘仆仆;只是不知道,他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呢?   她谢过那位热心的女士,她分享了自己的零食给那个天使一样的小朋友,待母子俩离开后,她才有余力去关注手中的玫瑰。   玫瑰——这可不是一个“同学”应该送给另外一个“同学”的礼物。   深红色的花瓣一层层包裹住花心,看上去格外娇艳。郝梦心里酸涩一片,各种复杂的情绪搅成一团,让她乱了心弦。   每个女孩子都想收到玫瑰,来自心爱之人的玫瑰。   ——顾启明,你不是说你我之间只有同学之谊吗,为何要千里迢迢赶来送我,为何又要赠我玫瑰呢?   这是一支迟到了,又好像没有迟到的玫瑰。   她垂眸望着它,可以想象当一大捧玫瑰同时出现时,它会美的多么喧嚣傲气。   现在,她身处航站楼内,身旁是高大的玻璃幕墙,就在玻璃墙外,来自世界各国的飞机起起落落,每天都有数万人在这里挥泪离别。   郝梦起身走到玻璃墙前,望着一架飞机穿过跑道直冲云霄,它能飞得多高呢,能载着她去触碰星星吗?   她阖上眼帘,静静呼出一口气,然后再睁开眼时,眼中只剩下一片决绝。   她拿出手机,把顾启明的电话号码从黑名单上放了出来,然后按下了通话键。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立刻接通了。   “郝梦!”是顾启明的声音。   那声音里有欣喜、有释然、有激动。   机场外,抱着一大捧玫瑰的顾启明根本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听到过郝梦的声音了,这段时间,他每天都在懊悔中度过,却不知应该如此弥补他给她带去的伤害。   他孤注一掷,只能选择最笨拙的方法,托人带玫瑰进机场。他不知道这个办法能否奏效,他问了许许多多的旅客,甚至主动给予报酬,也找不到人。毕竟机场每日起降的国际航班数以百计,吞吐量高达十几万人,他的行为不异于大海捞针。   若不是他没有带护照,他恨不得买张机票追进去。   好在,上天还是垂怜他的——一位热心的女士同意帮他带玫瑰,但她不敢保证,她能在登机口见到她。   所幸他的放手一搏成功了。   顾启明在接到郝梦的电话时,雀跃狂喜,他太想念听到她的声音了。他无数次懊悔,他明明有勇气对抗徐新峰,明明有勇气撼动宇宙,为什么却没勇气和郝梦说出自己的爱意呢?   “顾启明,”电话那头,传来女孩清雅的声音,“你的玫瑰我收到了。”   顾启明怕她随时会挂电话:“对不起。”他加重了语气,“郝梦,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因为我对你说谎了。”   “……”   “我从没把你当过普通同学,也从不想当你的朋友。”顾启明一字一句,皆发自肺腑,“早在高中时,我就喜……”   “——顾启明,你先听我说。”   出乎意料的,郝梦打断了顾启明差点出口的告白。   她太冷静了。   郝梦望着玻璃幕墙上反射的光影,看到自己一手拿着玫瑰,一手举着手机,样子模糊不清。   “顾启明,和你重逢的这段时间,我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这种开心,很像是高中时我第一次接触到宇宙学的概念。   “‘原来星球靠引力链接在一起’‘原来宇宙是无穷大的,它虽有边界,但边界会无限扩张’‘原来在我们生活的银河系以外,还有M13星系,两个星系的边缘会碰撞,每次碰撞就是无数星球的融合、交互与泯灭’。   “我沉迷于那个未知的世界,我试着去触碰它,试着去理解我完全没接触过的知识,它让我着迷。   “你给我的感觉,也是这样的——我头一次知道,原来人与人之间也有这么强的引力;原来人对人的好奇,也是无穷大的;原来人与人触碰时,我们也会融合、交互与泯灭。   “我真的很开心,你给我敞开了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给我出了一道我从没做过的难题。   “我试着去解读你,用我已知的公式努力运算,一步步靠近答案。   “最终,我算出了答案——我喜欢你,正如你喜欢我一样。”   郝梦像是在叙述一件平平无奇的小事。她好像回到了高中时,身为学霸的她,给坐在后桌的顾启明讲解一道非常困难的物理题。   其实这道题顾启明早就会了,但他故意装作不懂,拿出这道题来让郝梦解答,他只是想趁着她伏案做题时,可以光明正大地多看她几眼,多和她说几句话。   这道题真的很新颖,刚开始确实把郝梦难住了。   但郝梦太聪明了,她可是省状元呀,她只用了一点点时间,就捋清楚了思路,然后融会贯通,开始自己的推演。   这个过程充满挑战,足够让她沉醉其中,足够让她兴奋。   她把正确答案算出来了,然后得意地拿去给顾启明看,等待他的肯定:“我算出来了,这个是答案,对不对?”   可是,手握答案的顾启明却说:“郝梦,你算错了。”   郝梦当然不信,她又检查了一遍推演,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不可能,这就是正确答案。”   顾启明依旧回答:“真的错了,你错了。答案册上不是这么写的。”   “……”   郝梦脸色猛的一变,忽然转身回去,不再理他了。   到了这时,顾启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慌了。他赶忙掏出事先藏好的答案册,送到郝梦面前,低声下气地说:“对不起,我刚才说谎了。你算的没错,你算的就是正确答案。不信你看答案册……”   郝梦眼神冷淡地看着他,这个平时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女孩子,在这一刻却展现出了顾启明从未见过的模样。   “顾启明,我不需要看答案册。”十七岁的郝梦说,“我从始至终都确定,我算对了。”   她是一百分的优等生,她有着坚信自己、质疑答案的勇气。即使答案册上写了其他答案,那么只能说明,是答案册印错了。   “错误的答案册我不要了——”   她重复了一遍。   “——顾启明,我不要了。”   虽然这个决定会让她难过,但是二十七岁的郝梦不会后悔的。   ————   郝梦的日记:   3月31日,中国s市,晴。德国海德堡,多云。   今天是我抵达德国的第一天,旅途很顺利。   据说海德堡是全世界平均年龄最低的城市,因为这里大学众多,三分之一的人口都是学生。我确实在这里感受到了一种青春活力。   只不过,这里的上坡太多了,哲学家小路上全是石头,我的行李箱的轮子都被硌掉了一个,幸亏遇到了一个好心人。   他也是马普所的学生,不过他是哲学方向的,要不然会在傍晚在哲学家小路上闲逛。他送我到了我的宿舍,又问我联系方式……我没有给他。   他问我有男朋友了吗?   我说正相反,我刚结束一段糟糕的感情。   其实我只说了一半事实。   顾启明。   顾启明。   顾启明。   今天从中国起飞时,我收到了一朵玫瑰,也和他打了一通电话。   其实,从始至终,我都无比确定他喜欢我。   他没有告白的理由不管是为什么,无外乎两个原因,他不信任我,或者是他不信任他自己……而这两个原因都指向同一个答案,他不信任我们的感情。   当我觉得我们的未来一片光明时,他却觉得前途未卜,要停一停,再停一停。   可是我从来不停。   我从来不是一个会停下来等待的人。   顾启明,你让我失望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两件事:   1下章就要使用时间大法了。   2明天不更新~   ————   二十红包 第三十一章   九月的海德堡,气温不算太高。这里是典型的温带海洋性气候,一年四季雨水充沛,冬天大雪纷飞,而夏天多在二十多度,再加上海德堡老城树荫密布、地势较高,温度更比市内要低上一些。   走过老桥,便到了最出名的哲学家小径。这条小径名声在外,据说著名的哲学家黑格尔在海德堡大学任教时,经常在这条小径上沉思游荡,还在小径上留下了一句非常著名的疑问——“今天你哲学了吗”?   很多第一次见到这条哲学家小径的游客,都会有些失望,因为这小径实在称不上平整。时而红砖铺地,时而砂石裸露,时而露重苔滑,时而落叶满地,成了松鼠小鸟的游乐场……小径在红顶砖房的夹缝中蜿蜒而上,直通到山顶。游客们总会爬到气喘吁吁,所幸小径两侧设置了不少长椅,供游客休憩。   而停下来休整的游客们,最常谈论的便是一件事——“不是说古城里很多研究所吗,可是研究所在哪里呢?”   是啊,研究所在哪里呢?   “吱嘎”一声闷响,哲学家小径上,一道不起眼的棕色大门缓缓推开,门上的铃铛被风敲响,左右轻摇,一道窈窕的人影走出了这栋看似民居的建筑。   若不是门外悬挂着的J.H.D.Jensen的铜质雕像,无人知晓这扇看似平平无奇的大门里,就藏着享誉世界的海德堡大学-马普理论物理研究所。   那是一个黑发黑眼的东方姑娘,黑发扭成长辫,垂在肩后。她怀中抱着笔记本电脑,脸上的表情娴静悠然。   她拾阶而上,辫子在脑后甩啊甩,犹如松鼠的尾巴。   “Hao!”身后,响起了一道声音。   被称为Hao的女孩停下步子,回头看了过去。   叫住她的人是她的舍友Lax,一位来自美国的开朗金发女孩。只不过,因为这几日晨昏颠倒的研究,她的头发数日没有打理,现在已经炸成了金毛狮王。   她半个身子探出物理所的大门,冲着黑发姑娘喊:“你现在就去山上了吗?不留下吃饭了吗?”   “山上”——这是大家对马普射电天文所的称呼,与其他分散在老城不同街巷的研究所不同,马普射电天文所位于山顶,矗立于山峦之间,甚至比最著名的海德堡城堡还要高——足够幽静之地,才能仰望天空。   黑发女孩点点头:“今晚有组会,我要和组里的人碰头。”   “好吧。”Lax挠了挠头发,脸上露出一些不好意思的神色:“那你冰箱里的菜……”   “……”黑发女孩终于明白舍友的意思,好笑道,“想吃就吃吧。”   “yeah!”Lax高举双手,开心大叫,“能和你这样的厨神做舍友,我每天都会有sweet dream!”   “不要拿我的名字开玩笑。”黑发女孩故作生气,“还有,不准都吃完。否则sweet dream要变成nightmare了!”   Lax根本不受她的威胁,想到黑发少女的厨艺,肚子已经提前咕咕叫了起来。   Lax是马普物理所的学生,大学毕业后离开了繁华的美国东海岸,飞到了这座位于欧洲腹地的小城。读完研究生后,她又继续攻读博士……海德堡是一座极安静的小城,科研生活就像是环绕着小城的内卡河一样,静静地向前流淌着。   Lax本以为一成不见的生活就要这样持续下去,但是今年四月份的春季学期,一个来自中国的交换生,成为了她的新室友。   女孩来自中国最著名的科研机构,国家科学院,那是一个类似马普所的国家级科研机构。她研究宇宙学,名字叫做郝梦——在中文里,是sweet dream的意思。   郝梦的厨艺极好,Lax吃了整整五年的德国大学食堂,在第一次吃到郝梦做的菜时,夸张到落下泪来,郝梦还以为是自己做的太难吃呢……   可惜,郝梦只在马普所交换一年,一想到再过半年她就要回国了,Lax就恨不得抱住她的大腿,让她不要抛下自己。   Lax试过无数次说服她,让她博士后申请回到马普所工作。可惜郝梦并没有立刻答应,只说要考虑。   Lax:“有什么可考虑的?我的老师说,安娜女士对你非常满意,如果你想申请马普所的博后,她一定会给你发offer的。”   Lax的导师和郝梦的导师是同门,只是后来一个选择在理论物理上深耕,一个去探索天体物理。两人是几十年的老交情,时不时聚在一起聊天吃饭,手头还有交叉的项目在做,连带着Lax和郝梦经常一起开会。   Lax:“你难道有什么非回国不可的理由吗?……啊,你不会是国内有一个男朋友,在等着你回去结婚吧!”   郝梦失笑:“我没有男朋友。”   “那就在这里找个男朋友呗!”Lax出馊主意,“找男友,当然要找可以一起进步   一起做研究的。这样共同话题也多!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我帮你介绍我们所里的男生。如果你不喜欢男生,我……”她挑眉,向郝梦飞吻,“……我也可以和女生试试。”   “谢谢。”郝梦十动然拒,“你可以,但是我不可以。”   Lax被拒绝了也不难过,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   郝梦挥手告别了Lax,时间不多了,她的组会可不能迟到。   ……   橙黄色的公车顺着并不宽敞的坡道缓缓向上,一侧是山壁,另一侧就是悬崖,每次和对侧车辆交汇时,车内乘客都要捏一把冷汗,也就只有常年在这条路上行驶的公交车司机才会如此淡定。   郝梦最喜欢坐在靠窗的座位,她侧头看向窗外,山腰处,红顶的砖房一座挨着一座,簇在一起;公交车随着山势逐渐攀高,那些砖房也一点点缩小,最终变成了一朵一朵的蘑菇。而穿行在蘑菇丛里的人,也小到几乎看不见了。   公交车慢悠悠地在山路上晃荡着,在二十分钟之后,终于抵达了山顶,也是最后一站——马普射电天文所。   郝梦是车上最后一位乘客,她下车前和司机到了谢,司机不善英文,只点了点头。   射电所占地面积很大,白色的建筑简约大气,郝梦刷卡走进大门,路上遇到了几张熟面孔,可惜她都叫不出名字,只知道是隔壁group的。   马普射电所的人员结构体系和国台不同。国台是PI制度,一个大PI和三四个小PI组成一个“团组”,每个PI都会带十来个学生,共同研究一个大方向,比如郝梦所在的就是天体丰度与星系演化研究团组。   而马普所这边是director制度。他们射电所共有五位director,每个director掌握着好几个group,每个group leader为项目进度负责,平时director神龙见首不见尾,郝梦的导师安娜女士就是这样。   郝梦的研究内容是m31星系(仙女星系)的星系边缘物质分布情况,来到马普所后,有相应的group接收她。   郝梦初来乍到,她性格慢热,用了好一阵子才融入集体。好在,马普所里性格孤僻的怪咖实在太多了,大家不是来交朋友的,而是来工作的,郝梦虽然话不多,但是做研究很踏实,很快就开始承担一些比较重要的任务。   今天的组会安娜女士并没有到场,组会结束后,大家回到各自的座位,继续工作。   郝梦的办公桌不大,但是收拾的井井有条,而她左右的同学,一张桌子都不够他们放东西,乱成一团,每次找东西都会引发大地震。   郝梦的办公桌上除了电脑和小书架之外,只有一只笔筒,笔筒里放着几支常用的笔,和一朵风干的玫瑰。   坐在她旁边的同学曾向她打听过,这么漂亮的玫瑰干花是哪里买的,自己也想买几支装饰家里。   郝梦告诉她,这玫瑰不是买的,是她亲手制作的。   海德堡气候湿润,干花不易保存;也不知道郝梦是如何做的,那朵玫瑰干花保存得完好无损,花朵虽干不枯,片片包裹,暗红色的花瓣层层叠叠,仿佛还能看到玫瑰刚从枝头剪下时的模样。   就在大家安心工作时,大门口处响起了小推车咕噜咕噜的声音,大家立刻抬起头来,看向了通道尽头。   ——信来了!   射电所有自己的收发室,会帮大家收发包裹或者信件,比如订阅的天文学杂志、投稿后编辑部送来的样刊、或者某个会议的邀请函等等。收发室每周五都会统一派一次信件,负责派发信件的是一位和善的老阿姨,六十多岁,头发都白了,但是身子骨很硬朗,据说她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四十多年,见到每个学生都满脸笑盈盈的,把学生们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每派发一个信件,她都会停下来和收信人聊几句天,比如“恭喜你又发刊了”,或者“你已经熬夜工作好几天了,你要去享受生活!”   小推车的轱辘轧过地毯,留下两道并不明显的痕迹,最终停在郝梦面前。   “Dr.Hao,有你的信——”阿姨眨了眨眼睛,涂了大红色唇膏的嘴唇扬起一个揶揄的笑容,“——这次有三封!”   郝梦注意到,她左右两侧的同学都悄悄竖起了耳朵,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阿姨从小推车里拿出三封信递给郝梦:“这次是三封信一起到的。两封是这个月的,一封是上个月的!这段时间好久没有信,总觉得缺点什么,今天看到三封信一起来,我可终于放心了。”   她语气欢快,明明他只是帮忙接收信件的人,但看起来却比郝梦本人更开心。   她手里的三封信,用的是最常见的牛皮纸信封,上面用英语、德语、中文三种语言写着地址,还盖了中国的邮戳,万里迢迢从遥远的亚洲寄来。   自从郝梦四月份来到马普所后,每隔一段都会收到一封信。看邮戳上的时间,寄信人每周都会寄信,可惜因为种种原因——有时因为天气,有时因为航班,有时因为分拣不及时——信件总不能按时寄到,经常会长时间收不到信,或者一口气连续收到好几封。   在看到郝梦经常收到从中国寄来的信件后,大家都好奇起来,这个总是给Dr.Hao寄信的人究竟是谁呢?   毕竟,现在科技这么发达,视频电话、电子邮件、社交软件,各种方法都可以联系人。这种传统寄信的方式,实在太慢、太没有效率了。   但是换一种想法,一个远在中国的人,每周给郝梦写下一封信,这封信载着他的心意漂洋过海,跨过千山万水,通过无数人的手,最终送到郝梦的桌上……这种行为,实在称得上一句“浪漫”了。   大家虽然没有直接问,但八卦的心已经无法遮掩了。   郝梦到是一派淡定,她装作看不到周围同学八卦的目光,接过阿姨递过来的三封信,信封上的字迹张扬又熟悉。   ——这些信全部都是顾启明寄过来的。   她原以为,在拉黑了顾启明的所有联系方式之后,他就再也找不到她了。却没想到他会使用这么“原始”的方法给她寄信。   第一次收到顾启明的信时,她惊讶至极,本想退回去,却又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   她并没有拆开那封信。   后来,她收到的信渐渐多了起来,在抽屉里堆成一小摞。那些信件,有的拆了,有的没拆。拆开的那几封信,信里的文字都很克制,他讲他的生活,讲他最近读了什么,讲他今天遇到了什么人,去了什么地方。   有时候,信件里还会附上几张照片,拍摄的东西各不相同。胡同里的咖啡店,校园里的野猫,厚厚的剧本,或者是顾启明自己。   那些信,郝梦只读了一遍就收起来,从未回过信。   但顾启明却像是不知疲倦一样,一封接着一封的寄。   顾启明真是太狡猾了。   这样的剧情,拍成电影一定很好看。   一对深爱彼此的男女,因为误会分开,分开后男子追悔莫及,不远万里寄来情书。一封连着一封,最终打动了女孩……   如此小清新的文艺爱情片,绝对能让观众们的眼泪像打开的水龙头一样。   可是郝梦又不是他的观众,她的感情也不是水龙头:对他失望时,闸门一关,一滴喜欢也流不出来;等到闸门被他撬开了,喜欢又哗啦啦淌出来。   负责发信件的阿姨问郝梦:“你今天还是不打算回信吗?”   郝梦摇头:“为什么要回?”   “我想,那个小伙子这么久收不到你的信,一定会失望的。”   郝梦却说:“地球人坚持几十年,不停地往宇宙发射信号,都没有等到外星生命的回信,可是地球人也没有失望呀。”   “……”   郝梦轻笑一声,拉开抽屉,把三封信扔进去:“想让我回信,那就等外星人降临的那天吧。”   作者有话要说:   顾启明(撸袖子):明白了,我现在就去拍科幻电影。   ————   二十红包~ 第三十二章   郝梦离开办公室时,夜已经深了。   摇晃的公车上,其他乘客都半梦半醒。暗黄色的灯光笼罩在车内,郝梦依旧坐在她最喜欢的靠窗座位中。只不过,这次她没有看窗外的风景,而是从书包里掏出一封信——牛皮信封,三种语言的地址……这是顾启明寄来的信。   郝梦心情好时,会从那些信件里随机抽一封,看看顾启明那家伙写了些什么。   这是一种独属于她的有趣游戏:她会拆开某一封信,信里的内容和寄信的时间都不可控。一切都像是上帝掷骰子一样,充满随机与不定性。   郝梦今天运气不错(或者说是顾启明运气不错),她拆开的那封信是顾启明今日寄到的三封信之一。   顾启明的字和他的人一样,很有风骨,笔划瘦长,力度十足。   郝梦还记得高中时,学校组织硬笔书法大赛,顾启明也参加了,他拿了一等奖,获奖作品在学校的布告栏里展出了好久。   只不过,顾启明的字和那时相比,没有那么张扬了,多了一分内敛。   但同样都很好看。   To地球另一端的观星者:   你收到这封信时应该已经九月了吧。我上网查过天气,说九月的海德堡气温凉爽,是一年最适宜旅游的季节,但是这个温度持续不了太久,又会很快入冬。希望我的下一封信能在雪落下之前寄到吧。   最近我和几个同学办了个studio,我们聚齐了导演、摄影、编剧、灯光……唯一差的只有钱了。   为了省钱,我退了城里的房子,借宿在朋友家,他家挺不错,有狗,有猫,有鹦鹉,还养了两只花栗鼠,快构成一个完整食物链了。   他说可以把沙发让我睡,不收我房租。我到了之后才发现,确实他不该收我房租,因为那个沙发平常是狗睡的,狗才是我的房东。   狗挺好的,我们现在已经成兄弟了。狗发现我点的外卖里见不到荤腥,还把罐头让给我吃。   我说不用了,谢谢狗兄。   我这位喜欢把家当动物园的朋友生活很安逸,他就是京城人,父母给他留了一套商铺,他去年把商铺装修了一遍,一半当咖啡店,一半当书店,也就是如今最流行的咖啡书吧。   我很好奇,这么好的商铺位置,为什么不出租呢?毕竟咖啡店和书店是公认最赔钱的买卖了。   他却告诉我,咖啡店和书店并不是最赔钱的买卖,拍电影才是。   我忘了说,我这位朋友其实是我电影学院的师兄,他以前有八套房子,拍了几年电影之后,现在只剩下两套了。   我说既然还有两套,不如把其中一套投资我的电影。   结果,我差点被他赶出家门,连狗沙发都没得睡了。   拍电影总会遇到许许多多的困难,钱只是这些困难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项。   每当我遇到困难时,我就会想起紫金山上你对我说过的那句话。   你告诉我,天就要亮了。   我会去寻找让天亮起来的方法。   写了这么多,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收到这封信,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拆开它。   就当是我一厢情愿的与你分享我的生活吧。   郝梦,祝你学业顺利。   当你在地球的另一端仰望苍穹时,我也在竭尽所能,成为一颗足以驱散黑夜的星星。   ——from你的启明星   ……   这封信不算长,在晃晃悠悠的公车上,郝梦把这封信读了一遍又一遍。这世界上除了郝梦以外,恐怕不会有人知道顾启明还有如此幽默风趣的一面吧。   只不过,信虽然读完了,但是她不打算回信。   失望的累积需要时间,想要磨平这些失望也需要时间。   车子停在学生公寓门口,郝梦收起信件,临起书包,走下了公交车。   马普所的学生公寓环境很不错,由民居改建,别有一番味道。   她和其他三名室友共享一个小套间,四人有各自独立的卧室,共享一个客厅,一个厨房。Lax是三位舍友之一,另外两位舍友是学生物的——那才是真正的卷中卷,她们每天不是在做实验,就是在做实验的路上,经常睡在实验室,甚少回来。郝梦在这里住了四个月,见到那两位舍友的时间寥寥无几。好在Lax热情开朗,一个人的吵闹程度堪比三个人,郝梦经常被她拉着去参加一些社交活动,渐渐也认识了一些新朋友。   郝梦回到宿舍时,Lax正窝在沙发里看电视。   她怀里抱着一大袋巨型薯片,吃得正欢,电视屏幕上出现了几张熟悉的中国面孔,全是在国内颇有名气老中青演员。   郝梦见怪不怪。   Lax身为美国人,却沉迷于中国电视剧。她最爱看宫斗和武侠剧,其次家长里短的现代剧,英文字幕版的《武林外传》她刷了三遍。在她看来,中国电视剧足够长,更新却很快,不像英美剧,一周就更新一集,遇到圣诞节还要放假两周;日韩剧则有些太夸张,超级帅的和尚爱上英文老师,来自地狱的使者爱上轮回转世的新娘……   郝梦都不知道Lax从哪里找到的那么多中国电视剧的英文资源。   郝梦把书包放下,一边换鞋一边问:“你又在看中国电视剧了?”   Lax却摇头:“no no no,我在看综艺节目!”   闻言,郝梦仔细看了看屏幕,发现那些眼熟的演员并非在拍戏,而是在一个简约大气的录影棚里闲聊,摄像机追逐着他们,记录下他们每一次寒暄。这个综艺居然有英文翻译,可以方便Lax这种海外党追剧。   那个录影棚的装潢很熟悉,很像是郝梦曾经看过的一档综艺节目《演员起跑线》。那档综艺节目也是聚集了很多很多的演员,让他们比拼演技,黄丹追的那个爱豆也参加了那档节目。   难道是《演员起跑线》出第四季了?   郝梦问:“这档综艺是不是要让这些演员比演技?”   谁想,Lax却给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不是哦,这个综艺虽然有很多演员,但不是比演员,是比导演!”   “……导演?”   “对。”Lax说,“都是一群年轻导演,有男有女,他们要拍短片battle,还有五个很有名的导演当节目导师。”   当然,这个“很有名”是针对中国观众来说的,Lax这个外国人一个都不认识。她简单粗暴的把五个导师归类成:光头、大胡子、文艺姐姐、熊男,以及……“讨厌鬼”。   郝梦:“讨厌鬼?”   “他真的好烦人,总是打断别人说话,经常吹嘘‘我拍过什么……’‘我和某某演员合作时……’,我上网搜了他,发现他确实拍过很多片子,但是最近几年都没有作品了,他在中国很有名吗?”   Lax脸上的嫌弃不加掩饰。   就在Lax说话的时候,屏幕切换到了让她讨厌的那个节目导师,她翻了个白眼:“就是他!”   郝梦一眼认出了他——第五位导师居然是徐新峰!   郝梦:“……”   果然,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都说真人秀综艺就是照妖镜,多少艺人、明星上综艺后,暴露出了真实的自己?这是徐新峰第一次上综艺,在镜头前,他喜欢倚老卖老的一面完全暴露在观众面前。   中国观众可能会因为他拍过的那些电影,对他有一些滤镜;可是Lax这个外国观众丝毫不给他面子,她觉得这个老头实在聒噪烦人,像极了亲戚聚会时那种喜欢吹嘘的讨厌亲戚。   郝梦想到徐新峰做过的种种恶事,更是对他没有丁点好感。   郝梦直言:“这个导演确实很有名,但是我也不喜欢他。我有个……”   话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她不知该如何指代顾启明。他究竟算是她的朋友,还是她的同学,抑或是其他什么身份?   “……我有个认识的人,”郝梦如此说,“被这个导演压榨过。”   她运用了当初黄丹说过的“一作”“二作”“通讯导师”的理论,把那段复杂的关系讲给了lax听。   身为科研狗,Lax果然感同身受,被气得牙痒痒。   Lax问:“你认识的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郝梦想了想刚才自己读到的那封信,迟疑道:“……还算不错吧。他现在有免费的狗沙发睡。”   Lax:“?”   Lax正要细问,大屏幕上的综艺进展到下一环节,顿时吸引走了她的所有注意力:8位青年导演依次登场,要和演员进行双向互选。   郝梦回来的晚了,错过了综艺开头的青年导演自我介绍阶段,她并不知道这档节目里究竟有哪些导演选手。   所以,当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大屏幕上时,毫无准备的她呼吸都停顿了几秒。   ——顾启明居然会参加这个节目?   郝梦在短暂的震惊之后,很快理解了顾启明的用意。   他现在事业刚刚起步,正是最最艰苦的阶段。为了打出名气,他不能再安居于摄像机后,必须“走出来”,让更多人注意到他。   几个月未见,顾启明的头发长了一些,碎发微微盖住额头,表情沉稳内敛。他长身鹤立,即使站在人群后排,也无法掩盖他的光芒。   作为导演,他总是在镜头后凝望这个世界;这是他第一次走到镜头前,把自己的一切展示给观众。   他很沉稳,话不多,但开口时句句皆是重点,没有任何闲言废话。   “大家好,我是顾启明。我抽到的主题是《冒险》,我的初步构思是,这是一场单亲父亲和女儿之间的大冒险,我想要寻找一位20岁左右的年轻女演员和45岁左右的男演员一起合作。”   第一场初赛是命题作品,八位导演依次抽签,决定作品主题。   顾启明是第四个做介绍的,摄影师很懂观众想要看到什么,镜头顺着他的双脚上摇,笔直修长的腿,宽阔笔挺的身姿,最后才特写他英俊的面容。当画面定格在他的脸上时,弹幕密度迎来了一波爆炸。   Lax看不懂中文弹幕,很着急地问:“他们在说什么?是不是在夸他帅?”   郝梦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   那些弹幕上的文字可比lax想象中的要污多了,还有好几个人扬言顾启明是自己男朋友,现在正躺在同一个被窝里。   看到那些弹幕,郝梦心情格外微妙。   Lax没有注意到郝梦的表情,一边吃薯片一边说:“我真的好喜欢这个帅哥导演,但是我敢肯定,绝对没有人会选他。”   “为什么?”   Lax撇嘴:“你没看这个节目的开头,这个帅哥导演刚一出场的时候,那个讨厌鬼导师给他打了最低分,还把他带来的作品批评的一文不值!他说的那么难听,其他演员肯定不会选他了。”   Lax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顾启明和徐龙大打出手的视频流传那么广,混那个圈子的人应该都有所耳闻。后来顾启明离开徐新峰的工作室,两人算是彻底结了仇。   节目组为了话题度,同时邀请了徐新峰和顾启明,一看就是要靠这个刷流量了。   徐新峰是知名大导,而顾启明只是名声不显的青年导演,孰轻孰重,每个演员心里都有一杆秤。   如果他们不想得罪徐新峰的话,和顾启明拉开距离,是最好的选择。   ——正如Lax预料的那样,直到互选环节结束,也没有一个演员选择顾启明。   顾启明成为了八名导演中,唯一的一个“光杆司令”。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导演也无法在没有演员的情况下独自拍戏。他只能通过其他途径寻找合作演员,但这样势必会增加他的时间成本,节目组给出的拍摄短片的时间很有限,顾启明的时间就这样白白被耽搁了。   节目里,顾启明表情淡定,看起来并不在意,但郝梦注意到,顾启明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拢了。   在这一刻,郝梦的心不受控制的揪紧了。   ……   郝梦回到自己的房间,重新翻出了那封信。   她的心底油然而生一种冲动——她想回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外星人(已经收拾好行李):啊?不等我降临地球了?   ——————   二十红包~ 第三十三章   郝梦想要回信,提笔时,却不知道第一笔要落在何处。   最终,墨汁从钢笔笔尖低落,在信纸上化成一个浓郁的墨点,又向四周晕开。   她现在格外矛盾。   一方面,她无法原谅顾启明当初的退缩,这股失望堆积在五脏六腑,化为一口浊气,一直沉沉压在她心头;另一方面,她必须承认她依旧喜欢顾启明,只要这“喜欢”存在一天,她就无法对他的现状视而不见。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   翻到左边时,她想,这一切都是顾启明故意卖惨,她可绝对不能心软。他沦落到和狗睡在一张沙发上,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当初不是还和狗一起去爬山看星星了?千万不要心疼男人,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   翻到右边时,她又想,顾启明参加那个节目之前,知不知道徐新峰也是导师之一?他就这样送上门去,被刁难也是必然的,没有演员选他,他要怎么拍戏,他身旁有没有人支持他?   因为想得太多,她这一晚上基本没有睡着,醒来时,两个黑眼圈重重的。   Lax惊呼:“你怎么了?”   郝梦苦笑:“做噩梦了。”   “梦到什么了?”   “梦到我一直观测的那颗星星突然脱离我计算好的引力轨道,飞向了一个我追不到的方向……我的研究只能从头开始。”   Lax毫无同情心的哈哈大笑。读博士的人,谁没做过几个课题突然失败的噩梦?她开玩笑:“既然那颗星星追不到了,你不如干脆换颗星星做观测。反正都是从头开始,现在抓紧时间,换个新的课题不行吗。”   “行倒是行。”郝梦自嘲,“但是我舍不得。”   让一个科研工作者放下她研究了几年的课题,很难;让一个女孩放下她喜欢了很久的人,也很难。   郝梦暗下决心。   不如这样吧——人类在举棋不定时,即使是最笃定的唯物主义者,也会希望上天能给予自己一点预兆——郝梦想,如果今天出门时,我遇到了一个穿红色衣服的人,那我就给顾启明回信。   抱着这样的想法,郝梦出门去研究所上班。   结果直到她走到公交站台,也没有见到一个穿红色衣服的人。   郝梦又想:如果下一趟来的公交车是我要坐的那辆,我就给顾启明回信。   结果她等了又等,足足等了三辆车,才等到自己的那辆。   接着,郝梦换了第三种想法:若是遇到一只动物,狗也好,猫也好,小鸟松鼠都好,我就给顾启明回信。   然而平时喜欢在哲学家小径上溜达的野生动物们都不见了,四下里静悄悄的,连鸟叫声都听不到。   一路上,郝梦换了无数种“架设”,一次又一次的和自己“打赌”,她暗自希望她所仰望的苍穹,能给她一点点指引。若她和顾启明真是宇宙中注定交织的星辰,那么总该有所预兆。   可惜,她的希望一次又一次的落空了。   坐在办公室里,郝梦怔怔地望着那支插在笔筒里的玫瑰花,风干的花瓣温柔地包裹住花心,也包住一段欲语还休的感情。   郝梦像是从一场梦中苏醒。   她今天到底是在做什么呢?她什么时候成了这么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了?   居然假借许愿、打赌的名义,指望老天告诉她该不该给顾启明回信。真是可笑。   既然许愿注定不能成真,那不如许个大的、更大的、最大的——若是外星人降临地球,若是暗物质的谜题被破解,若是近地超新星突然爆炸,那她就——   “滴滴滴。”   电脑上的微信对话框弹了出来。   是远在地球另一端的黄丹师妹。   @楚危在逃老婆:江湖救急!   @楚危在逃老婆:师姐你在吗?   @楚危在逃老婆:我家危危最近参加了一个综艺,需要投票,但这个投票是锁定ip的,一个人只能投一次,现在我家和对家咬得很紧,差一点就要被对家超过了!   @楚危在逃老婆:师姐帮帮忙,投个票!   @楚危在逃老婆:地址是:http:/WWW.……   黄丹是个追星少女,国台的办公桌上,别人都是被资料淹没,她是被楚危的周边淹没。就连她办公用的U盘上,都挂着楚危的人像小卡。   之前黄丹也发动过身边的朋友给楚危投票,这种举手之劳的事情,郝梦一般不会拒绝。   郝梦点开了黄丹发来的那个网址。   ——【《超新星篮球赛》谁才是mvp?爆裂出击,炸翻全场!skr~!】   郝梦:“……”   看,超新星,真的爆炸了。   ……   大概三个月前,《导演起跑线》栏目组的编导找到顾启明,邀请他以选手身份参与节目录制。节目组给予的条件格外优渥,优渥到让他不可置信。   这个节目拟邀请八位青年导演、进行五轮比赛,每一轮比赛淘汰一人,最后剩下的三位选手再进行线下展映,最终根据观众投票,决出前三名。每轮比赛时,节目组会赞助短片的拍摄费用,还会有优秀的合作演员可供导演挑选。最终获胜的那位导演,可以拿到国内一线制片公司的投资,拍摄属于自己的长篇作品……   对于没钱、没人脉的青年导演来说,这绝对是最好的机会。   顾启明在短暂的兴奋之后,很快就意识到,天上不会有掉馅饼的好事。   他经过多方打听,终于得知:原来徐新峰是这个节目的五位导师之一,节目组刻意邀请顾启明,不过是为了他身上的话题度罢了。   以徐新峰的阴险,绝对会在这个节目中对他百般刁难;而综艺节目的后期剪辑也很可能给他带来极大风险。   上这个节目,机遇与风险并存。   但顾启明会怕吗?   他当然不怕。   他现在和一只一百多斤的高加索犬睡在同一张沙发上都不怕,他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在第一期录制时,他被徐新峰摆了一道,导致根本没有演员敢和他合作。   好在顾启明早有预料,他立刻拿出了planB——他毕竟是电影学院科班毕业,别的不多,师兄师弟师姐师妹最多。   二十岁的女演员和四十多岁的男演员很快就找到了,合作的拍摄团队也是现成的。唯一的问题是,节目组给的经费和时间都太短了。   一周内就要从无到有拍出一部十分钟的短片,就算是学生作业也没有这么仓促的。除了拍摄之外,前期工作也有很多,定剧本,围读会,看场地,画分镜,租设备……后期则要配乐,配音,定剪……   实际拍摄满打满算只剩下三天。拍摄的三天中,顾启明几乎没有睡觉,全靠咖啡续命。   长时间的缺乏睡眠让他的脑袋里像是有小刀在一下一下刮他的神经,又像是有个大锤在拼命地重击他的太阳穴。他头痛欲裂,但越是头疼,他整个人越是出奇的清醒。   他极高效的指挥着整个团队运作着,整个剧组里都是他非常信任的伙伴,剧组像是一个由无数精密零件组合在一起的汽车,在飞速的向前奔跑着。   顾启明作为这辆汽车的驾驶者,除了要握紧方向盘和控制油门以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注意无处不在的摄像头——   ——节目组排了一组小队跟着他,记录下“导演”这个职业的一举一动。   顾启明向来是坐在监控器后的注视者,而这一次,他成为了被注视的那个人了。   这是一种格外新奇,也是一种格外烦躁的感觉。作为导演,难免会有情绪激动之时,软绵绵、说话客气的导演并不能受到尊重,必须有足够魄力才镇得住场子。   但是因为身旁有摄像团队24小时跟随,他连脏话都不能说,只能一直低气压板着脸,表情格外严肃;若是有哪个工作人员掉链子,他就把对方叫到面前,也不说重话,就冷冷的、淡淡的一瞥,就足够给对方带去压力了。   没想到,这样误打误撞的,居然给他吸了不少粉。   《导演起跑线》采取录播制,节目的节奏非常快,每周日正片上线,一期正片里会有四位导演的作品和现场点评;周五会提前放出各位导演的片场花絮,作为预热。顾启明那期个人花絮刚一放出来,点击率就冲到了最高,甚至一度盖过了正片的弹幕数量。   “我忏悔,我不是来看电影的,我是来看导演的……”   “呜呜呜顾导你也瞪我叭,我衣服已经脱光了!”   “顾启明话好少啊,其他导演都在片场吼人,就他不怎么说话,但是威慑力十足。”   “原来一部电影是这么拍出来的啊,我还以为导演只要动动嘴就行了。”   “真是不容易,在缺演员的情况下这么快就攒了一个团队,配合的还这么好。”   “有预感,这个短片绝对会是全场最佳!”   “当初拒绝顾启明的几个演员要后悔死了吧,看了其他的片场花絮,都没这个有条理。”   “演员也没办法,还不是某大前辈不要脸……”   “有一说一,徐新峰这是和顾启明撕破脸了吧,一点也不装了,在节目上就这么呛起来了?”   “呵呵,你儿子被打了,你能不一肚子火?”   网上的纷纷扰扰顾启明根本没在意。他每天只专心拍片、剪片、然后等着观众的检阅。   赛制还算公平,除了五位导师以外,每次展演时现场还有一百位大众评审团进行投票。徐新峰又不能只手遮天,强迫所有观众都不投给顾启明。   短片提交后,顾启明顾不得别的,一头栽倒在满是狗毛的沙发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因为他睡得太死了,中途狗过来闻了闻他,确定他还有呼吸,狗才放心的去吃狗粮。   顾启明是被食物的香气唤醒的。   他睁开眼睛时,就看到他的师兄兼他的房东,正抱着一碗鸭血粉丝汤席地而坐,吃得喷香。   细细的粉丝浸在清亮的汤汁里,鸭血和鸭杂处理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腥气。这家鸭血粉丝汤格外正宗,从金陵开到京城,连锁店到处都是。   之前顾启明去金陵拍戏时,就经常吃这家的鸭血粉丝汤。   闻到熟悉又馋人的香气,顾启明昏昏沉沉地从沙发上爬起来,趿拉着拖鞋去拿茶几上的外卖盒。   那一兜子金陵小吃里,除了鸭血粉丝汤外,还有好几样吃食,都是顾启明喜欢的。   馋嘴的高加索犬眼巴巴地坐在一旁看着他,它足有一百多斤重,蹲在地上如小山一样,沉重的下巴就搭在顾启明的膝盖上,没一会儿就把他的裤子晕染出一片口水痕迹。顾启明毫不客气地把它的脑袋推走,一口也不给他的狗兄吃。   顾启明肚子早就唱起了空城计,温热且醇厚的汤汁一入口,熟悉的金陵风貌迎面而来,食物落入胃袋,整个灵魂也踏实地落在了躯壳里。   都说食物最勾思愁,顾启明吃到金陵的食物,难免想起金陵的人。   顾启明端着一碗汤慢慢喝着,久久没有说话。   师兄在旁边拆外卖盒,一整排牛肉锅贴整整齐齐地蹲在餐盒里,金黄色的酥皮娇羞地合拢,半遮半掩地露出里面的肉馅,让人馋虫大起。   师兄没忍住,直接用手拿了一只锅贴扔进嘴里。   他边吃边说:“启明,你这几天真是要吓死我了,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睡了整整三十个小时!……你怎么不说话啊,睡醒了成哑巴了?”   顾启明没什么力气的扯出一个笑:“比赛压力太大了……七天就得交一个成品,我现在太累了,脑子转不动,不想说话。”   师兄听后戚戚然,忙给他夹了一只鸭腿。   顾启明问:“师兄你怎么想起来点这家外卖?”   谁想师兄却答:“啊?这不是你点的吗?”   顾启明:“……?”   师兄:“外卖送到我的店里的,我看收件人写的是顾先生,我还以为是你点单时忘了改地址,我就给拿回来了。”   “……”顾启明愣住了。   熬夜太久的后遗症是让他的智商直线下滑,他足足反应了几秒,忽然站起身,快步向着外卖袋走去。   外卖袋上钉着一张单子,上面写着下单详情。顾启明一目十行的扫过去,终于在单子的最下方找到了订外卖的id。   当那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顾启明抑制不住的笑出了声。   他转身回到师兄身边,毫不犹豫地抢走他面前的牛肉锅贴,又拿走了斩好的鸭子,只剩下半碗粉丝汤留给他。   师兄吓了一跳:“顾启明,你搞什么!”   顾启明头也不回:“师兄,你想吃什么我一会儿给你点。这个晚餐你不能吃。”   师兄:“?我为什么不能吃?”   “这是爱心餐。”顾启明挑眉,一扫刚才的颓唐,“这是我女朋友点给我的!”   “……?”师兄大惊,“你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我怎么不知道?”   顾启明笑眯眯的:“嗯,她也不知道呢。”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看大家问啥时候更新我就很不好意思……   我真的每天都有在写,但真的太卡了……写了删删了写。   因为这篇文不入v,就不想为了榜单更新量硬写,所以写的慢了些,谢谢大家的包容,群么么!   ——   20红包~ 第三十四章   顾启明根本抑制不住自己的开心,乐颠颠地提着一袋子外卖回了房间。   郝梦居然给他点了外卖?   郝梦居然给他点了外卖!   自从郝梦去了德国之后,顾启明就和她单方面失联了。郝梦非常果断地拉黑了他的一切联系方式,这并非是常见的情侣吵架后某一方的“报复”行为,而是经过她的深思熟虑后,冷静、理智的最终决定。   错误的答案册她不要了,错误的人她也不要了。   在那天之后,顾启明也曾头脑发热,想要追到德国。   但这种冲动很快就消散了。一方面,他在国内还有工作,他不可能扔下一切;另一方面,当时郝梦正在气头上,他追过去之后只会火上浇油。   所以,顾启明选了另一种方法,给她写信。   他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写过信了,提笔前,他还担心自己无话可写,可是当第一个字落下后,那些自然而然地从笔尖下流淌出来。   他写他的工作,他写他的生活,他写他周边的每一个微小的变化。当然,他也写了他要参加综艺节目,但是为了不让郝梦担心,他并没有告诉她,徐新峰会在这档节目里和他狭路相逢。   他写了很多,唯独没写思念。   但字字都在思念。   他写了一封又一封,他用这么一种古老又浪漫方式,宣告他的矢志不渝。   顾启明每隔几天都会寄出一封信,他不知道她的住址,就干脆写研究所。从四月到九月,他陆陆续续寄出了二十多封信,没有一封信收到回信。   他也曾动摇过,担心他的信没能寄到她的手里,或者担心她收到后直接扔进垃圾桶。   但他还是在坚持写。   看,他的坚持还是有所收获的——远在地球另一端的郝梦,给他回“信”了!   顾启明像个傻子一样对着外卖直乐,乐到脸都酸了。   他掏出手机,点开那个微信里置顶的头像。   聊天内容还挺留在四月份,在那之后,他发出去的每一句话前面都有一个鲜红的叹号。   他盯着那些红色感叹号,慢慢呼出一口气。   然后,他试探性地发送了一条新消息。   @顾:?   这次,对面没有拒收。   顾启明的消息发送成功了!   而且最让他开心的是,屏幕上方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   他屏息等待了很久。   @观星者:。   只有一个句号。   悲观主义者只看到了一个句号,而乐观主义者(如顾启明)已经看到了未来他俩孩子满地跑的景象了!   顾启明喜滋滋的。   @顾:^_^   @观星者:……   @顾:T-T   @观星者:……   @顾:orz   @观星者:……   远在万里之外,郝梦看到某人发来的满屏颜文字,只能回复数个省略号。   这个傻子还好吗,不过是给他点了个外卖,智商就不复存在了?   郝梦抿住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观星者:说人话。   @顾:不敢说。   @顾:怕说多了,梦就醒了。   郝梦:“……”   她怎么之前不知道,顾启明这么会卖惨啊。   郝梦点的套餐是双人份的,但是顾启明一个人就给吃光了。   吃完爱心外卖后,顾启明还特地拍了张光盘照片,发给郝梦看。   照片拍得很仓促,无意中露出了桌边一本诗集。诗集的边缘已经翻毛了,封面上的文字依旧清晰。   ——《二十亿光年的孤独》。   郝梦知道这本诗集,是日本一位“宇宙诗人”写的,据说还提名过诺贝尔文学奖。郝梦慕名买过一本,可惜她实在缺乏艺术细胞,读的半通不通,没想到顾启明这个文艺青年也在看这本书。   但她的记忆力很好,直到现在,也能回忆起其中的一首诗。   “万有引力,   是相互吸引孤独的力。   宇宙正在倾斜,   所以大家彼此寻求相识”   第一次读这首诗时,郝梦尚不明白什么是孤独。但是现在,郝梦明白了。   海德堡的时间要比京城慢七个小时,顾启明那边已经是傍晚,郝梦这边正是中午。郝梦侧头看向窗外,从清晨开始就淅淅沥沥的小雨不知何时停了,云层破开一道裂缝,阳光从云层的缝隙中钻出来,落在射电所中庭的雕像上。   那是马普射电所的标志,一个线条构成的小人手持着望远镜,仰望着数万光年外的星辰。他们是璀璨星辰的旁观者,也是寂静宇宙的参与者。   郝梦盯着那座雕塑看了一会儿,忽然转回头,给远在数千公里以外的男人发过去一句话。   @观星者:顾启明,我决定重新观测你了。   ……   顾启明剧组的小伙伴们发现,顾导最近一段时间春风得意,在剧组导戏时,脾气好的不得了,即使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他也不会用那种可怕的眼神瞪人了。   大家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有人推测:“是不是因为节目录制很顺利?顾导接连两个片子拿了全场最高分,网上讨论度也特别高。”   这个原因很有可能。   连《导演起跑线》节目组都没想到,顾启明居然如此才华四溢。当初节目组请他,只是为了他身上的话题度,谁不想看到昔日“主仆”反目成仇的戏码呢?   在节目组的预想中,顾启明走不过第三轮,因为和他同场竞技的其他青年导演,都有奖项傍身。   顾启明籍籍无名,多年前的First说明不了什么——但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却有着让人惊叹的天赋。   他是一位足够优秀的类型片导演,但他又不是那种纯粹的商业做派。他擅长把导演的个人表达巧妙的融入在作品中,既能让人捧腹大笑,也能让人在笑后深思,立意深远。   他的第一个短片《冒险》,单亲父亲为了缓和与叛逆女儿的关系,报名了一个旅行团。结果这个旅行团是个传销旅行团,一路上父女俩和传销团伙斗智斗勇,发生了一系列啼笑皆非的故事。不仅父女关系破冰融化,而且顺利把传销团送进了局子。   第二个短片《情书》发生在校园。女生无意中捡到了一本日记,日记居然是她的暗恋者写的!为了找到这个暗恋者,女生化身福尔摩斯,和她的舍友华生开始了一场缜密的推理……怀疑对象从校草到学渣,最终锁定了“嫌疑人”。结果故事在最后一分钟来了个大反转,那个日记里写的女生并非是她,而是另一个同名同姓的女生……   这两个短片,第一个是公路片,智斗传销团让人捧腹大笑,父女亲情破冰也催人泪下;第二个是有趣的爱情故事,推理过程搞怪又缜密,最后反转又让人拍案。   连续两次短片展映,徐新峰都给他打了最低分,说他荒腔走板,只会炫技,故事悬浮。但耐不住其他导师和现场观众对他的偏爱,次次都是第一名。   很快,顾启明的才华代替了他的外貌,成为了他身上最显著的标签。   虽然比赛才播放了五期,但网上已经有了他的粉丝团,很多人都在期待他的长篇作品。   剧组里的人几乎断定,顾启明一定是因为事业顺风顺水,才如此好说话的。   却不知道堂堂顾大导演,每天脑子里想的都是“我不能在follow pd的镜头下发脾气,郝梦会看节目的”,“我要拿第一名,让郝梦看到”,“我要早点收工,晚上和郝梦聊天”   ………   若不是顾启明还残存三分理智,他真的会忍不住在工作时傻笑出来的。   ——郝梦说要重新观测他!   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郝梦决定再给顾启明一次机会,之前种种皆为过往云烟,他要好好表现。   掐指一算,再过半年郝梦就要回国了,他还剩半年努力拼事业,他希望郝梦回来时,能看到一个更优秀、能够让她骄傲的他。   所以,他一定要拿到这场比赛的最终胜利!   到了第三场比赛,顾启明乘胜追击,决定拍一个科幻短片,名字取自他最近在读的一本诗集,叫《二十亿光年的孤独》。   这部短片的女主角,他本想同前两次一样,找电影学院表演系的校友,却没想到一个“老朋友”联系了他,主动表示要来客串。   当这位女主角来到现场时,摄制组的人都震惊了——这位空降的女主角居然是现在最出名的女团艺人麦依!   “顾导,好久不见。”在节目组follow pd的镜头下,麦依大方地同顾启明打招呼,“我之前就说过,你的电影我一定会演,我可没有食言哦。”   顾启明也对着镜头说:“麦依老师之前同我合作过,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演员,她能来客串,我很惊喜。”   在镜头照不见的地方,摄制组其他人小声议论起来。   “麦依怎么来了?”   “她和顾导是朋友,友情帮忙吧。”   “什么友情帮忙啊!她上一部电影是徐龙挂名的,徐龙和顾导在片场大打出手,麦依要是有脑子的话,应该躲顾导躲的远远的吧。”   “那你说是为什么?”   “这还不明显?麦依看顾导的眼神很不对劲吧……”   “这话可不能胡说啊,麦依是爱豆,不能随便谈恋爱的。”   “现在塌房的爱豆还少吗?”   “其实我之前就觉得顾导怪怪的了,每天对着手机傻笑,也不知道在给谁发消息。”   “我靠,他俩不会真的在谈恋爱吧?”   众说纷纭。   而处在话题中心的顾启明,丝毫不知道他已经绯闻缠身了。   ……   地球另一端,坐在办公室里的郝梦忽然心里乱了一拍,像是有什么她控制范围以外的事情发生了。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打开自己正在跟踪的一组6厘米波段的射电巡天数据查看……奇怪,所有的星星都在它们既定的轨道上,没有任何偏差。   她按了按胸口,不理解这种突然的心慌究竟从何产生。   忽然,她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   郝梦接起电话,保安室的门卫大叔告诉她,有一位访客正在大门外,想要见她。   “访客?”郝梦想了想,“是金色头发的高个子女孩吗?”   她以为是舍友lax从山下来找她。   门卫大叔却说:“不,是一个很帅气的中国青年,他手里还提着行李。”   一个很帅气的中国青年,还提着行李?   门卫大叔开玩笑问:“Dr.Hao,他是你的男朋友吧?我看到他拿了一支玫瑰花。”   玫瑰花?   郝梦的视线落在笔筒里那支风干的玫瑰花上。那一瞬间,她的心被无数的惊讶、快乐、欣喜所填满,她道了声谢,立刻挂断电话走出了办公室。   她跑出去的时候,恰巧和安娜女士擦肩而过。   她脚步一顿,向安娜女士问好。   安娜女士:“郝,关于你在做的那个巡天项目,有件事……你是不是急着去哪里?”   郝梦:“抱歉,我有个朋友到了,正在门外等我。”   “那你先去接朋友吧。”安娜女士很善解人意地表示,“等接完你的朋友,记得来一趟我的办公室。”   郝梦点了点头,她故作冷静地从安娜女士面前走过,待拐过拐角后,她立刻提高步速向着研究所大门的方向小跑过去。   门卫说的那个访客,肯定是顾启明。她格外惊讶,顾启明现在的工作重心都在国内,综艺节目的录制十分紧凑,他怎么有时间飞来德国?   但是在惊讶之余,她又必须承认,她现在整颗心都被喜悦所笼罩。她隔空观测的星星飞到了自己身边……哪个女孩子会不喜欢这种意料之外的惊喜呢?   不知道顾启明能在德国呆多久?一周是肯定不用想了,他那么忙,估计只能呆两三天就要回中国……若是三天的话,她可以试着和leader请个假,带他去法兰克福转转,如果只有两天,那么只能在海德堡玩了……总不可能只有一天吧。   郝梦脑中思绪万千,这是她和顾启明时隔半年后的第一次相见;更是重新恢复联络后的第一次面对面交谈。不再隔着千山万水,也不再隔着纸笔屏幕。   她告诉自己,一会儿见面后,绝对不能表现的太过开心,太过雀跃。她只是答应重新观测他,又不是答应与他交往……   研究所的大门渐渐近了。   郝梦慢下脚步,定了定神,对着玻璃窗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型和衣服,然后才昂首挺胸走向了门口的访客接待中心。   接待中心里,一名黑发黑眸的东方青年背对着郝梦站在那里,身旁的行李箱上放着一支玫瑰。   郝梦屏住呼吸:“你……”   听到郝梦的脚步声,青年转过了身子。   他脸上洋起了灿烂的笑容,向她挥动手臂:“师妹,surprise!我也来德国留学啦!”   郝梦:“……”   是的,出现在她面前的并非是顾启明,而是师兄赵远氢。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好卡……   ————   20红包~ 第三十五章   赵远氢挥舞着双臂,神气十足的样子像一只开屏的公孔雀:“师妹,surprise!我也来德国留学啦!”   郝梦看着“从天而降”的师兄,脸上的笑容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她现在只想哀叹自己刚刚的愚蠢:顾启明正忙着拍戏,哪有什么时间飞德国来找她?   “师兄?”郝梦不可思议地望着赵远氢,“你怎么来了?”   赵远氢见她脸上有惊无喜,有些讪讪地放下双手,尴尬地笑:“怎么,看不起你赵师兄啊?国台公派出国的名额确实不多,但是我也不用走公派啊,我又不差这几个钱,想出就出呗。”   他说得轻松,但郝梦知道,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国交流,绝对没那么简单。   虽说博士理论上是三年毕业,但他们天文学专业想出成果太难了,往往是四、五年才能毕业,有些苦逼的师兄师姐,甚至要读到六年。别看赵远氢平时一副大少爷做派,其实他脑子很灵,论文也写的漂亮,手里已经有一篇核心期刊的一作。导师私下说过,赵师兄如果努努力,四年毕业没问题。可是今年赵远氢就博四了,他在这个时间出国交换,博士毕业肯定要延期,也不知道赵远氢是怎么说动导师那边放人的。   不等郝梦深想,赵远氢便伸手拿起行李箱上的玫瑰,递给了郝梦。   郝梦迟疑地看看那玫瑰,又看看赵远氢,并没有接它。   赵远氢故作无谓:“拿着呗,我刚才从车站出来时,遇到一个卖花的小姑娘,看肤色应该是个新移民,这么冷的天,穿着也单薄,看着怪可怜的,我就买了一支。”   海德堡的火车站外,确实有不少新移民聚集在那里,有时候是卖花、有时候是卖纪念品。但是郝梦来之前就听说,遇到那些卖东西的小朋友,千万不能心软停下脚步,因为你一旦和他们对视,就会被他们围住,非要用那些廉价的小商品掏干净你的钱包不可。   郝梦问:“这支花多少钱?”   赵远氢:“十欧。”   “十欧?”这个价格,小镇里的花店可以买三束了。   郝梦的血压直冲大脑:“师兄,你除了这朵花,还买了什么?你不会还买了冰箱贴、钥匙扣和扑克牌吧?”   赵远氢:“不止哦。”他兴致勃勃地从自己口袋里往外掏各种零零碎碎的小玩意,除了冰箱贴钥匙扣和扑克牌以外,他还掏出了开瓶器和一座铜质小城堡。   估计那件昂贵的嘎巴甸面料的风衣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它能装下这么多义乌小商品。   郝梦:“…………………………”   见郝梦震惊到失语,赵远氢耸了耸肩:“师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当了冤大头是吧。我又不是傻子,我当然知道这些东西的价格远超它们的价值,但是那些孩子太可怜了,我多给他们一些钱,多买他们一些东西,他们也能早点回家。若是我的钱能让他们今晚喝到牛奶、吃到鱼肉,那这钱花出去就是有意义的。”   他的语气一派洒脱。   对于赵远氢来讲,他已经有了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了,财富对于他来说仅仅只是数字而已。所以他才可以去学“穷且默”的天文学,不用担心就业压力;所以他才可以想留学就留学,不用担心博士延毕;所以他才可以向那些贫穷的小孩子抒发善心,不用担心是否被当成冤大头。   他向来是这样,想做什么,就去做了。   对于这样的赵远氢,郝梦偶尔也会有一点淡淡的羡慕。   郝梦问:“师兄,你这么有钱,是不是从来不会有烦恼啊?”   赵远氢摇头:“怎么会呢,我现在就有烦恼啊。”   郝梦:“?”   赵远氢把手中的玫瑰花又往她面前递了递:“你不肯收我的玫瑰,这就是我现在最大的烦恼了。”   “……”郝梦笑了出来,收下了那朵辗转过很多只手的玫瑰花。   ……   十月份正是德国秋季学期的开学季,赵远氢踩着这个时间点入学,倒也在情理之中。   郝梦把赵远氢接进研究所里,带着他去办各类证件。   两人边走边聊,郝梦终于从他口中得知这次赵远氢出国的缘由:一直以来,国台和马普射电天文所就是“兄弟”机构;从千禧年开始,两边研究所开展了一个跨国巡天合作,国台利用南山站的25米直径射电天文望远镜在6厘米波段开展银河系射电偏振巡天,与此同时,马普所利用100米直径射电望远镜在21厘米波段进行银道面射电巡天,然后把两边的结果进行对比研究。   这项跨国合作已经持续了二十年之间,许许多多的研究者为此付出了自己的青春。   赵远氢之前在国内就在做这个巡天项目的一个分支研究,但是因为和德国的时差原因,沟通不是很顺畅,他此次前来德国,就是为了继续这项研究。   ……虽然理由说得过去,但郝梦还是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赵远卿当然看不上马普所分配给留学生的公寓,他以最快的速度在山脚下租了一套独栋小别墅,风景很好,正对着河岸。   搬来德国后,他还发了九张照片在朋友圈里。   配文是:【新生活】。   九张照片里,有研究所、有新同事、有他的房子、有河流,还有那朵玫瑰。   玫瑰的照片夹杂在其他八张里,把心思掩藏的刚刚好。   郝梦点了赞,黄丹也点了赞。   郝梦私下问黄丹,怎么不把赵师兄要来留学的事情提前告诉自己。   黄丹回答:“是赵师兄特意嘱咐我不要说的!说要给你一个惊喜!”   郝梦心想,这确实是天大的“惊喜”了。   赵远氢的导师也是安娜女士,只不过他和郝梦分属不同的group。马普所这边一个director下面会有很多个小组,研究人员五六十人,平常都在不同的办公室工作。赵远氢的办公室在楼上,郝梦在楼下,按理说平日相见的机会不多。   但是赵远氢初来乍到,对海德堡的生活十分陌生,郝梦是他在这边唯一的朋友,所以经常会往郝梦的办公室跑。   几乎每天午餐、晚餐,两个人都是一块吃的。   他们同进同出的时候多了,难免被其他人开玩笑。   郝梦只能认真解释,赵远氢是她在国内时的师兄,他们除了同学关系以外,并无其他暧昧。   有的人信了,有的人没信,不过郝梦无所谓,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她确实对赵师兄没有男女之情。   只不过,她还是有些烦恼的——   郝梦一直是个独行侠,平时在办公室和同事social就很累了,吃饭时就想自己安安静静地玩玩手机;但是赵远氢实在太热情,她又不好拒绝。   这天中午,她特地提前十五分钟从办公室溜出来,她去餐厅打包了一份三明治配咖啡,然后在中庭花园找了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放下午餐,架好手机,开始她阔别已久的“午餐综艺”时间。   《导演起跑线》节目已经上线六周了,比赛也已经进入到第三轮,国内时间每周五晚上七点,正是节目花絮的上线时间,节目组会提前放出几位参赛导演的拍摄花絮,以供观众提前解馋。   郝梦很是“偏心”,向来只看顾启明的那part,从来不给其他导演贡献点击率。   算上时差,德国周五中午,刚好可以看到新鲜出炉的新顾导。   郝梦点开了花絮。   ……   阔别已久的青年出现在屏幕之中。与郝梦记忆中的顾启明相比,他头发长长不少,服帖地垂落下来,下巴也有了一些细碎的胡渣,看似不修边幅,但那双眸子还是亮的惊人,如一匹蛰伏在暗处的狼,随时会从黑暗中冲出,给予对手致命一击。   节目组十分会拍,镜头跟在青年身后,穿过一条幽暗窄小的巷子,最终来到了被聚光灯环绕的内景棚内。他站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声调不高,但足够有威慑力:“灯光,摄像,都准备好了吗?我们再来一遍——”   他刚一登场,弹幕立刻涌现而出。   “上周没有老公的花絮,呜呜呜呜我等得好辛苦!”   “我直接嗨老公~”   “给顾老公……啊不对,给顾老师贡献弹幕~”   郝梦无奈,干脆关掉了所有弹幕。   顾启明这次要拍摄的是一个软科幻类型的短片,以一本诗集命名,叫《二十亿光年的孤独》。在听到名字时,郝梦终于明白为何之前顾启明的照片上,会有这本书的影子。   因为是软科幻,所以没有那么多硬核的后期特效处理。短片聚焦在一个狭小的场景内,女主角是一位感□□务所的主理人,她美艳又聪明,可以解决亲情、友情、爱情的痛苦。花絮中没有剧透太多,只记录了顾启明在拍摄时,如何和剧组其他人员沟通。   而作为这部短片女主角的麦依,在花絮中也有很多镜头。   顾启明经常给麦依讲戏,可能因为现场太过嘈杂,讲戏时,麦依会贴的顾启明非常近,时不时经常抬头仰望着他,眼神水盈盈的。   有一次,麦依吃了好几个ng,状态非常不好,顾启明有些生气地训斥了麦依,没想到居然把麦依说哭了。麦依撇过头避开镜头揩泪,顾启明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他先给麦依递了纸巾,然后又示意follow pd离开,不要再跟拍了,很绅士地照顾了她的面子。   在短片杀青后,场务第一时间给麦依送上了鲜花,麦依接过鲜花后,依次拥抱了摄制组的工作人员,摄影、灯光、副导演……直到最后,她拥抱了身为导演的顾启明。而这个拥抱,远比其他拥抱更加漫长。   镜头下,俊男美女衬着怀中的鲜花,显得十分登对。   郝梦:“……”   郝梦边吃午餐边看综艺,但是看着看着,她手里的三明治咽不下去了。像是有根细小的鱼刺哽在喉咙,不上不下。   她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这只是同事之间正常的肢体,没什么大不了。   她打开弹幕,想要寻找一些认同感。   “靠,我怎么莫名其妙的嗑到了,这是□□吗?求骂醒!”   “磕到了+1,偶像小花x新生代导演,陪他从籍籍无名到星光铺路,这是什么天选cp?”   “欢迎支持青年演员麦依的短片科幻作品~我们麦麦和顾导只是好朋友哦,这次麦麦只是来友情客串,希望大家不要发散~”   “粉丝不要自欺欺人了,做好塌房准备吧。”   “笑死,我要是狗仔,我现在就开始跟车了……”   郝梦:“……”   郝梦被一种陌生的焦灼感裹挟了。   它来得莫名其妙,让她的理智和感性在烈火中摇摆不定。   偏偏在这时,一道视频电话打了过来,直接中断了正在播放的节目花絮。   郝梦仔细一看,发现手机上跳跃的名字,正是顾启明。   她手指在接听和挂断之间摇摆着,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屏幕亮了起来,顾启明的身影出现在万里之外,从他身后的景色可以看出来,那边已经天黑了。   “郝梦!”顾启明意气风发,像是小朋友邀功似地问,“你看最新上线的那期花絮了吗?我已经连续三期点击量第一了!”   他满脸赤诚,屏息等待着她的回答。   说实话,顾启明以前并不在意网上的数据,他一直认为,导演还是要靠作品说话。每次录完节目,他都懒得再去看一遍网上的评价。但他知道郝梦会在意、会看,所以他才开始关注。   “……”郝梦回忆起刚才视频里那些糟心的弹幕,下意识选择了说谎,“已经上线了?抱歉,我工作太忙了,没顾得上看。”   “哦……”顾启明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不过他很快就打起精神,“没看也没什么。其实我也没看,是我师兄——哦就是我房东——他看了,告诉我这次我又是点击第一,非要让我请他吃饭。”   顾启明说:“节目正片周日上,不过我们已经提前录完节目了,你想不想知道我这次拿了第几名?”   看他的表情和语气,肯定又是名列前茅了。   经过前几轮的比赛,导演们只剩下六名,在这期节目之后,还会再淘汰一个人。每次现场展演时,导演、主演都会到场拉票。   那么,麦依一定也去了吧?她一定打扮得很漂亮吧,穿着奢华的礼服,勾勒出曼妙的身材,和顾启明肩并肩站在一起,在聚光灯的包围下享受着观众们的祝福。   光是想想那个场景,郝梦就觉得极不舒服。   她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无理取闹的人,更不想用自己的喜好去左右顾启明的正常工作社交;但是另一方面,她又无法忽视心中的酸涩。   她自以为掩藏的很好,却忘了顾启明是导演,最擅长观察人心。   屏幕那端的顾启明很敏锐地察觉出了郝梦的表情变化,他收住话头,直接问:“郝梦,你身体不舒服吗,你怎么脸色这么差?”   “没什么。”郝梦摇了摇头,“最近工作有些累,我……”   她话音未落,忽然身后多了一道身影。那道身影属于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他一手撑着桌子,语气里带着一丝委屈——   “师妹,我中午去你办公室找了你一圈,没想到你跑到这里来了?诶,你在打视频电话啊?我看看……嚯,这不是顾大导演吗?”   赵远氢俯下身来,自来熟地直接把脑袋凑到郝梦身旁,他看向远在万里之外的顾启明,冲他挤了挤眼睛:“顾导演,你好啊!咱俩好久没见面了吧?”   这猝不及防的相见,让顾启明差点飙出一句脏话。   “赵远氢,你怎么在德国?”   “和师妹一样,来留学啊。”赵远氢的手搭在郝梦的肩膀,笑着回答,“我上周刚到,郝梦没告诉你吗?”   处在暴风中心的郝梦:“……”   赵远氢又说:“我以为你俩关系这么好,一定无话不谈呢。”   是她的错觉吗,怎么觉得赵师兄说话茶里茶气的?   作者有话要说:   赵师兄:虽然港股美股都跌了,但是我这股涨了!   ————   估计已经有小伙伴注意到了,这文的文案悄悄从日更改成隔日更了_(:з)∠)_   ————   二十红包~ 第三十六章   郝梦当然没感觉错,赵远氢就是故意“茶”给顾启明看的。而顾启明也确确实实被他激怒了。   哪个男人看到自己心爱的女孩身边多了一个别有用心的追求者,会咽得下这口气呢?   然而不等顾启明发作,赵远氢已经退后一步,和郝梦拉开了距离。   赵远氢不再去看屏幕里的顾启明,而是转向郝梦:“其实我中午急着找你,是需要之前的巡天catlog数据,mentor说之前是你负责的。”   一听是工作问题,郝梦果然被他转移了注意力。   赵远氢语速很快,刚开始他还在说中文,只是说到专有名词时切换到英语。到后来,他干脆直接和郝梦说英语了。   在马普,他们的工作语言就是纯英文,郝梦一时间没察觉出来有什么不对,赵远氢用英语,她也用英语。   其实两人谈话时间不长,也就两三分钟。   但即使只有这两三分钟,也足以在他们三人之间划下一道深深的线,分出“德国和中国”,“我们和你”,“面对面和远隔重洋”了。   赵远氢见好就收,又重新切回中文:“……那好的,下午我再和其他同事碰一下。”   到了这时,他像是终于想起来顾启明似的,笑着看了屏幕上的男人一眼,悠哉悠哉地说:“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郝梦,你和顾导继续聊天吧,我先回去了。”   赵远氢这半年来痛定思痛,学了不少挖墙脚的手段;这次他“出征”德国,就是为了抱得美人归。   赵远氢现在使出的这招就叫“离间计”,他一击脱离,双手插袋,十分得意地走了。   而这时,屏幕那端的顾启明,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   郝梦比较迟钝,见他脸色不好,还以为是刚刚聊工作太投入,冷落了他,让他觉得不舒服。   她正要道歉,没想到顾启明抢先问她:“赵远氢去了德国的事情,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语气带着三分试探。   郝梦莫名觉得心里有些烦躁。   她皱眉:“那麦依出演你新短片的事情,也没听你说过啊。”   顾启明有些茫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提起麦依:“麦依……?这事和麦依有什么关系,她是演员,一部剧我会和很多演员合作,我总不能每个演员都和你讲吧?”   郝梦寸步不让:“那研究所里还有很多研究员呢,赵师兄在或不在,又有什么区别?”   “……”顾启明感觉自己像是被扔在火上烤,真是要把自己的一颗心都给烤成灰烬了,“至少我不会在你面前,故意和麦依用英文聊天!”   郝梦哦了一声:“所以下次我和师兄用中文聊天就可以了?”   顾启明不想在郝梦面前动怒,但到了这时,他根本压不住火气:“郝梦,这事和中文英文根本没关系!”   “对,确实没关系。”郝梦也是气急了,她脱口而出,“就算我们说的是中文,你也听不懂!咱们之间本来就没什么共同语言,你一天到晚只在意你的电影,我的世界你不关心,我的研究你不关心,我的想法你不关心……”   “谁说我不关心了?”顾启明反问。   郝梦:“那你能说出我的一篇论文题目吗?或者我的研究方向?或者我在哪个期刊上发表过论文?”   顾启明果然卡壳了。   郝梦乘胜追击:“顾启明,当初是你自作主张要放弃我,后来又是你自作主张继续追求我,明明你一个人就可以导完整场戏,根本不需要我的参与,怎么你现在又开始怪我,觉得我把你排除在外了呢?”   顾启明霎时安静下来。   他吃惊地望着郝梦,从未想过会在郝梦口中听到这些话。   有那么一句话叫做,爱你的人永远伤你最深。顾启明终于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郝梦也是一时激动,才会口不择言。说出口后,理智回笼,才惊觉后悔。   她看着屏幕那端顾启明受伤的表情,半晌,才出声:“……抱歉。”   顾启明已经回想不起来刚刚的自己是怎么抱着期待的心情拨打这个电话的了。   他木然地问:“郝梦,所以一直以来,你都是这么看我的吗?觉得我就是个只在意自己,从不在意你的感受的自私鬼?”   “……”郝梦张了张口,又说了句“抱歉”。   她刚刚激愤之下的那番话,听上去是在控诉顾启明,但其实何尝不是在控诉自己呢。   顾启明对她的科研工作一无所知,而她也对他的剧组生活知之甚少。   他们本来就来自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他根本看不懂她电脑里高深莫测的英文文献,她也完全听不懂顾启明努力追求的电影哲学。   所以,她才会为顾启明身旁出现的某个女生感到巨大的心酸与难过——因为她发现,他和她距离太远了。   这种远,并不是地理位置上的远。而是真正的,真正的,远。   但曾经,他们也离得很近很近。   阿里斯塔克的故事确实让他们靠近了,那一晚,他们成了宇宙中两个交相呼应的星星。正是那一瞬间的肩并肩,让郝梦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们可以永远这么近、永远这么并肩而行。   “抱歉。”   郝梦第三次说了这个词。   她脸色苍白,颓然地挂断了视频电话。   她觉得现在的自己不再适合观星了。   ……   郝梦失魂落魄了一阵子。   但是她的这份失魂落魄,周围人都没看出来。她每天照常上班,努力工作,甚至比平时下班还要晚上许多,手头的论文也写的很快,再过不久就要收尾投稿了。   这天晚上,郝梦又一次在下班后主动留在办公室里。   赵远氢来找她,说他要请全group吃饭,让郝梦一起去。   郝梦问:“这次又因为什么?”   赵远氢想了想:“……为了庆祝我来德国留学一个月?”   “……”郝梦摇头,“抱歉,我还有不少工作没有完成。师兄,你和你们group的人一起吃吧。”   赵远氢悻悻的,怀疑是不是自己之前表现的太明显,让郝梦反感了。   他走后没多久,安娜女士也来了。   安娜女士开门见山地问:“hao,我不记得有给你留这么多工作,如果你无法完成的话,可以分给其他人。”   郝梦尴尬极了,赶忙解释自己今日的工作已经完成,只是想在办公室里多呆一会儿。   “在办公室多呆一会儿?”安娜女士挑眉,“你才二十多岁,正是应该享受生活的时候。你若是不想回家,可以去酒吧,去舞池……总之不要呆在办公室。因为你毕业之后,未来几十年都要待在办公室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郝梦也只能收拾好书包离开了。   她坐车下山,以前她最喜欢的事情,莫过于独自一个人坐在巴士靠窗座位欣赏风景。每到这时,她可以静静地思索生活,思索一切。   可是现在,这份宁静反而成了她现在最避之不及的事情。   她打开手机,微信里置顶的那一栏还是顾启明的名字。   自从那日吵架后,两人就变得怪怪的了。   他们没有断联,甚至每天都有在说话,但全都是“自说自话”。   他们两人像赌气一样,互相发自己当天的工作。   顾启明发今天去参观了哪个艺术展,欣赏了某场先锋话剧,合作了某位优秀演员。   郝梦从不回复。   郝梦发自己今天攻克了某个科研难关,拜读了某本天体物理学著作,听了某个诺奖大佬的讲座。   顾启明也从不回复。   两人一时僵持在了这里。   真是奇怪,现在回忆起来,郝梦甚至说不清那日的争吵究竟从何而起。   是节目里麦依含情脉脉的眼神?   还是赵远氢搭在她肩膀上的手?   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巴士缓缓停在路边,郝梦下车走向了自己的宿舍。   Lax如往常一样,依旧抱着薯片蜷缩在沙发里看中国电视剧,谢天谢地,她没有在看《导演起跑线》。   郝梦和她寒暄了几句,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全身力气尽失,她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她有些晕眩,可能是因为今天下了冻雨,从巴士站走回宿舍的路上着了凉;也可能是因为晚饭没吃几口,导致低血糖;也可能是因为什么别的。   比如顾启明。   ……   郝梦的日记   11月15日海德堡雨   今日下了雨,甩在地上就成了冰。下山的路很滑,司机开车时小心翼翼。   这是和顾启明冷战的第18天。   也不能叫冷战吧,至少这次没有拉黑。   这几天,我又把他之前寄给我的信翻出来看了。之前没拆的那几封信也都拆开了。   他的信里都是他的生活,丰富多彩,五光十色。而我的生活只有山上山下,两点一线。   当我看到那期综艺节目时,这种感觉更明显了。   顾启明是“屏幕里的人”,而我是他的观众。   有时候,我会幻想顾启明登上电影节领奖台的样子。   这是毋庸置疑的,我见过他谈论电影时两眼闪闪发光的样子,我比任何人都相信,他会成为那个名留电影史的人。   在他捧起奖杯的那一刻,他身旁会有演员,有编剧,有制片人。   而我还是他的观众。   明明当初只是想做一个观星者的,可是现在却又不甘心只做观星者了。   我想参与到他的生活,可是却无从下脚。   正如我的生活,他也无法加入。   那种错位感,让我说出了那样过分的话。   我扭曲成一个黑洞,吞噬了周围一切的光和声音。   我应该道歉的。   但我又觉得心有不甘。   顾启明。   怎么认识你之后,我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在意,才会变得不像自己。   ————   二十红包~ 第三十七章   小情侣吵架时,一点鸡毛蒜皮再加一点火星,就能吵得天昏地暗。吵的时候真是爽快,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对方身上扔,等到想和好时就慌了神,眼瞅着心口上那么大一个裂缝不知如何弥补,而手里只有张不顶用的创口贴。   谁都想和好,可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好。   “我说你最近在剧组怎么那么‘不正常’,导戏的时候风平浪静,一下戏就生人勿近,敢情是为情所困啊!”听完顾启明讲完来龙去脉,他的师兄兼房东,眉头皱了起来,“别的小情侣吵架,床头吵架床尾和,亲亲抱抱就能和好;但是你俩连情侣都算不上呢,现在就吵起来了,想和好那肯定是难上加难。”   此时,他们两人就坐在客厅的地板上。一百多斤的高加索犬在他们身后的沙发上瘫成一张毛毯,粗壮的后爪从沙发上滑下来,尾巴有一搭没一搭的摇摆着,像是也在听顾启明的倾诉。   这位曾经拥有八套房子拍了六年电影后只剩下两套房子的师兄,现在多了一个身份,是顾启明的执行导演。这位师兄感情史极为丰富,自诩过尽千帆,圈内的“花名”叫浪子,十分贴切。   以前顾启明给别人当执行导演,现在他也有了自己的执行导演了。   比赛到了后期,每个短片时长越来越长,从十分钟,到十五分钟,再到二十分钟……而竞争也逐渐进入白热化的阶段。拍电影永远不是一两个人就能完成的事情,需要团队齐心。   顾启明这个“将领”状态不对,自然也会影响下面的“兵”。   浪子以过来人的身份给他分析:“师弟,其实这事说白了,还是你俩离得太远了。”   顾启明苦笑:“如果不是这个比赛,我现在就去德国了。”   “不是距离的远近。”浪子大手一挥,“是她不够懂你,你也不够懂她。你把她的论文拿过来读,你连标题都看不明白;但是你让她进咱们这个圈子,这人情世故的关系她也处理不来。”   顾启明没说话。其实浪子说的这些道理,他都明白。   浪子:“找对象嘛不外乎两种,一种是找互补的,就跟玩拼图似的,你多一点,她少一点;另外一种呢,就是找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这样才能有共同语言……可我看你和郝梦的情况,你们现在就是一片拼图和一片树叶想要谈恋爱——根本毫不相干嘛!”   顾启明依旧不接话,只闷头喝酒。   浪子劝他:“你俩现在异国、还都是工作狂、而且没有共同语言……这三大雷区你们都踩中了。既然还没正式开始,不如就快刀斩乱麻,到此为止吧!”   顾启明撇了他一眼:“我是来听和好意见的,不是来听分手意见的。”   见顾启明如此固执,浪子师兄也恼了。   “你这人怎么就油盐不进呢?就非得是她了?就偏要是她了?”   “嗯,就非得是她了,就偏要是她了。”顾启明自嘲地笑了,低声道,“谁说拼图和树叶就不能有故事了呢?师兄,你别忘了,我可是最会讲故事的人了啊。”   “最会讲故事的人”——这可不是顾启明自吹自擂,而是在《导演起跑线》这个节目中,由五位导师之一的季导当众说的。   徐新峰在节目里不停给顾启明穿小鞋,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季导一方面出于爱才之心,一方面他和徐新峰早年有些矛盾,所以在节目里非常维护顾启明。   在第三次展演结束后,顾启明已经连续三次拿下了全场观众最高分。徐新峰脸色极为难看,季导则得意于自己的眼光,季导甚至在节目中直接说:“顾启明可能是这一代青年导演里,最会讲故事的人了!”   这话传来传去,就变了味道,有粉丝拿这话当彩虹屁去吹顾启明,自然也有看不惯顾启明的人说这是捧杀。   不管是赞扬也好、捧杀也罢,顾启明都收下了。   现在,顾启明把这话拿出来给自己的执行导演听,自然多了一层含义。   浪子眉头一皱,直觉告诉他这事并不简单:“……顾启明,你想干嘛?”   顾启明放下手里已经喝空的啤酒,抬眸看向坐在对面的浪子师兄。身旁喝空的啤酒罐散落一地,但是他的眼神里却没有一点混沌,全是清醒。   他的语气里带着势在必得的决心:“师兄,最后一场比赛的短片,我想换个题材——我想拍一个和天文有关的短片电影。”   “你疯了?!”浪子直接从地板上跳了起来,他声调一高,家里正睡觉的猫猫狗狗鸟鸟鼠鼠们都吓了一跳,一个个支棱起脑袋,望着这两个人类。“最后一场比赛至关重要,这是要拿去线下八个城市展映三天的!观众的上座率直接关系到比赛最终排名,咱们为了新剧本磨了多久了,你现在说想推翻重来,你疯了?!”   “我早就说了,前面那个剧本不行。那个故事太中规中矩了,换任何人都可以拍,换任何演员都可以演,拍出来不过是拿八分还是九分的区别。”顾启明并不着急,娓娓道来。   “拿八分九分还不满足?几轮比赛下来,你已经是积分最高的选手了,最后一场咱们要求稳!”   “——可是我想拿一百分。”顾启明沉声打断他,“观众走进电影院,肯花时间看完一场电影,只有三个可能,第一种,喜欢演员,只要是这个演员演的,不管是什么片子都会买票支持,这种一般是‘粉丝电影’;第二种,喜欢导演,对导演之前的作品有情怀,相信导演的品味;还有第三种,观众纯粹喜欢这个故事,即使没有能扛票房的演员和导演加持,也会因为影片口碑去看……”   “……”浪子听懂了,“你觉得你的新故事,能靠故事拿到一百分?”   顾启明坚定地点了点头。他从来不是一个懂得谦逊的人。   浪子无奈,他背着手在原地打转,先是骂了一句脏话,然后才说:“顾启明,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自信心爆棚的疯子?行吧,你要拍可以,但是你不能只拿出一个灵感、一个想法,就让剧组所有人陪着你一起疯吧?他们总要看到剧本,演员和制片也需要看……”   他抱怨的话没说完,顾启明抬便眉给身旁的大狗一个眼神。趴在沙发上的高加索犬懒懒地往旁边翻了个身,露出了被它压在肚皮下、已经被捂热了的一沓稿纸。   顾启明拿起那叠稿纸。   这个故事,其实在他和郝梦重逢之初他就想拍了,那些细碎的思绪一直围绕在他身边,就像是恒星爆炸后的宇宙尘埃,时亮时灭,却迟迟无法串联。   这次和郝梦争吵之后,他的灵感突然被点燃了,他迫切地想要表达,想要抒发,想要把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用摄像机记录下来。   然后,他想把这部片子拿去给郝梦看。   他相信郝梦能够看懂的。   那沓厚厚的稿纸上,手写的字体整齐划一,展现出青年锋芒毕露的野心。   稿纸最顶端,列着这部短片的标题。   ——《好梦成真》。   “这是我要拍的故事。”顾启明的声音忽而变得温柔,在温柔之后又带着一贯的坚定,“关于一个女孩,是如何摘下星星的故事。”   谁说拼图和树叶没有故事。   谁说星辰与人类终将陌路。   如果他们的世界没有交集,那顾启明就去创造交集。   宇宙浩渺,艺术远大,在碰撞的刹那,他们诞生了。   ……   顾启明临阵换剧本的事情,很快传了出去。原定的演员用不了了,剧组又开始急急忙忙面试新的演员,出演女主角。   麦依听到风声,主动给顾启明打了电话。   顾启明想了想,还是接听了。   麦依活泼的声音传来:“顾导,听说你们组现在缺女主角?要不要和我二搭?”   顾启明直言拒绝:“谢谢,但是不用了。”   电话那端停了停,麦依再开口时还是那副活泼天真的语气:“你放心,档期我这边已经和公司协调好了。顾导的片子有保证,上次那个短片点击率很高,我也大大涨了一回脸。我的片酬你也知道,肯定给你打0.000000001折!”   “真的不用了。”顾启明第二次拒绝,“你来……不太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麦依赶忙说,“顾导,你不会也看到网友那些胡说八道的帖子了吧?他们就是胡乱起哄,什么cp不cp的,不用当真的!我已经和我们公司的公关报备了,我的经纪人会处理那些帖子……你知道,我们爱豆不能谈恋爱的……”   她语速飞快,仿佛说得慢一点,就会被人听出破绽。   顾启明打断她:“不是因为帖子。”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我女朋友误会。”   “……”   电话那头沉默了。   顾启明放缓声音:“麦依老师,你是一位优秀的演员,也是一位很有前途的爱豆。和你的合作非常愉快,谢谢你之前肯拨冗参加我的短片拍摄。祝你未来能有更好的作品登上大荧幕。”   沉沉的呼吸声从电话那端传来,又过了一阵子,那呼吸声变成了抽泣。   顾启明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之前,他确实没有察觉到麦依对自己有什么别样情愫,拍摄时他自认为对待她和对待其他演员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当时还以为,麦依之所以会来拍他的短片,是因为《舌尖上的爱情》中两人有过交集。   顾启明并未安慰电话那端的麦依,有时候不安慰,反而是最好的安慰了。   他说了声“再见”,然后挂断了电话。   他知道,这会是他和麦依最后一次私下联系了。   顾启明现在无暇分心其他人、其他事,他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好梦成真》的筹备当中。   经过前几轮的淘汰赛,最后一轮的比赛战线拉的很长。节目组给了二十天的筹备+拍摄期,定剪后要立刻转码成可以在电影院里可以播放的格式,然后就是为期三天的线下八城展映。展映结束后,根据观众上座率和好评度,进行最后的冠军角逐。   而最后这场比赛,是现场直播。   时间就定在新年来临前的最后一个周日——那一天正是12月25日。   圣诞节。   ……   “郝梦,你看这个!”   lax一回到家,就兴冲冲地跳到郝梦面前,给她看手里的传单。   正窝在飘窗上写日记的郝梦合上手里的日记本,把视线转向了lax手里那张花花绿绿的纸。   传单设计的有些丑,但是主题鲜明——正面印着丘比特小人,和一支玫瑰花。   在传单最下方列着一行网址,一级地址是马普所的学生会官网,二级地址直接写着findlove。   郝梦盯着那张丑绝人寰的宣传单,慢吞吞问:“这是什么?”   “这还看不出来吗?”lax兴奋地说,“这是学生会举办的联谊舞会!之前举办过好几届了!”   马普所遍布德国各个城市,研究员加起来有一万多人。可不要以为科学家们都是苦行僧,大家都是年轻人,自然有一颗“躁动”的心。   马普学生会每年在各个城市都要举办联谊活动,号召单身的博士生们可以在科研之余,享受爱情的浪漫。   海德堡是马普分所最多的一个城市,每年联谊会都举办的很热闹。不管你的性向、不管你的肤色、不管你的研究方向,你都可以在内部联谊会上,找到合适的那个他。   “联谊会很热闹的!”lax拉着郝梦的手,期待地说:“hao,你不是说过你没有男朋友吗?咱们一起去参加联谊会吧!”   郝梦下意识开口:“我……”   话未说完,便停住了。   她看了一眼合上的日记册,有几封信夹在其中。   lax没有察觉到她的迟疑,继续游说:“这个联谊舞会真的特别热闹,不管单身的、还是有恋人的,几乎所有人都会去!而且自助餐超级好吃,全部是免费的!”   见郝梦不为所动,lax干脆搂住她的胳臂,撒起娇来。lax是白人,个子高,骨架大,她撒起娇来,就像是一只萨摩耶在向一只波斯猫摇尾巴。   “郝梦,你和我一起去吧,你来马普都八个月了,除了你们天文群的人和我,你还认识其他人吗?就算不想谈恋爱,也可以多认识其他所的人,多交几个朋友!“   “……”   “去嘛~~去嘛~~~”   郝梦拗不过她:“这个舞会在什么时候?”   “Christmas eve!”   圣诞前夜。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以为12点之前能更新orz……   ———— 第三十八章   踏入十二月,海德堡的圣诞氛围瞬间浓厚了起来。大街小巷都挂出了红绿色的装饰,点燃圣临花环,商场玻璃窗上贴出了圣诞促销的海报,就连上山的公交车里,都开始播放圣诞节的音乐了。   圣诞节最初是宗教节日,但是到了现代,不管什么宗教信仰的人,都会在这一天凑凑热闹。   马普学生会特地把联谊舞会定在圣诞前夜,地点选在山下的礼堂。舞会是任何人都可以参加的,但联谊活动必须要提前报名,舞会当天,单身女士会在手腕上用丝带系一朵玫瑰花,单身男士则在胸口别一束圣诞浆果,配对成功后就要交换彼此的信物。   lax兴致勃勃地帮自己和郝梦都报了名,然后又把联谊网址发给了郝梦。   这次网站搭建是马普软件所的同僚们制作的,所有报名成功的人,都会自动生成一个交友网页,上面会抓取你的社交网站照片,还会列出你的基本情况。   和其他交友网站不同的是,其他网站的“个人简介”,写的是国籍、年龄、兴趣爱好、养猫还是养狗、喜欢运动还是喜欢宅在家里……而马普的联谊网站,写的是你在什么期刊发表过论文,影响因子多少,未来是否打算继续攻读其他学位。   郝梦:“……很好,很马普。”   郝梦的交友页面刚搭建好,她就在后台收到了十几个“like”。她点开那些“like”的头像,草草浏览了一遍,可惜一个都不想深入了解。   她知道,lax是有意带她参加这次联谊活动的——虽然lax平时看上去大大咧咧,其实心思很细腻,她注意到郝梦最近魂不守舍,经常抱着日记本和信,lax旁敲侧击问过好几次,郝梦没有说,但lax肯定猜出了什么。   忘记一段糟糕感情的办法,就是去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所以lax“推”了郝梦一把,希望能让她走出阴霾。   郝梦很感谢她,但是……郝梦对此兴致缺缺。   这一个多月以来,郝梦没再主动搜索过一次顾启明的消息,她知道节目已经进行到最后一轮,但是顾启明的成绩如何、拍什么题材的短片、新片女主角是谁,她都刻意避开了。   但有的时候,不是她想避开就能避开的。   她闲来无事刷新了一下朋友圈,结果却看到黄丹发布了九宫格照片。   @楚危在逃老婆:第一次来剧组玩,好开心~【照片x9】   黄丹在镜头前比出剪刀手,笑得一派开心。   有共同好友用开玩笑的语气问黄丹,难道她决定放下学术,进军娱乐圈了?   @楚危在逃老婆:哈哈,是我认识的一个导演要拍一部短片,我过来帮个忙,顺便蹭个群演~~   郝梦心中一动,点开那九张照片仔细观看……九张照片里,除掉自拍以外,其他几张都是黄丹拍摄的剧组现场。因为短片内容需要保密,所以黄丹并没有拍演员走戏,只拍了几张幕后花絮,而且还体贴地给所有出镜的工作人员打上了可爱的猫猫头马赛克。   但即使打了马赛克,郝梦还是一眼认出来,那个出现在照片角落里的人,绝对是顾启明。   他坐在监控器后面,上半身微微向前倾着,侧头和身旁的工作人员交流。虽然马赛克遮住了他的脸,但郝梦完全可以想象到他的神态:工作中的顾启明向来是很严肃的,他的唇角向下压,表情冷厉,不怒自威。   郝梦看着那张放大的照片,微微出了神:黄丹为什么要去顾启明的剧组“帮忙”?难道和顾启明的新作题材有关?   ……   在地球的另一端,顾启明看着监视器里呈现的画面,放下监控耳机,轻轻点了点头。   “过了。”   一直蹲在旁边关注着他表情的浪子师兄长出一口气,起身拿起对讲机喊话:“顾导说定板了!最后一个镜头过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场记急急忙忙拿着场记板冲到了镜头前。很多人都知道,剧组开拍前要打一次板,如果一条没过,每次重拍前都要重新打一次板;但很少人知道,在拍摄结束之时,场记还要再打一次尾板。   打尾板时,要把板子上下颠倒。随着一声清脆的“咔”,最后一个镜头正式结束,这也代表着这次拍摄杀青了。   “杀青了!”   “终于杀青了!”   一旁的follow pd记录下来剧组庆祝的样子,镜头中,顾启明慢慢环视一周,视线落在相拥庆祝的工作人员身上,表情从严肃逐渐放松,然后长舒一口气,向后靠在了导演椅上。   “顾导,最后一场戏杀青了,您有什么想法?”镜头外,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好奇地问。   “没什么想法。”顾启明摇头,“演员是杀青了,我还没有呢。你们节目组太压榨人了,最后一个短片,二十分钟,只给了二十天的筹备时间。拍是拍完了,但我们还要剪辑,还要配乐,还要配音……线下展映时还要跑厅……照你们这么压榨下去,我真是要英年早逝了。”   工作人员干笑:“我们一视同仁,给所有导演的时间都是一样的。”   顾启明没有接话,他现在真的很累,在拍摄过程中,他每天睡眠时间只有三四个小时,好在最后的拍摄成果达到了他的预期。万里长征只差最后几步,他绝对不能在此时松懈。   杀青后,所有演员和工作人员聚在一起大合影,过了把“群演”瘾的黄丹也贴在人群后面,蹭了张照片。   拍完大合影,顾启明叫住了黄丹。   “黄丹,谢谢你大周末特地跑来一趟。”顾启明说。   “没事儿~”黄丹很开心地说,“我的照片一发出去,好多朋友给我点赞呢!”   顾启明眼神一动:“郝梦给你点赞了吗?”   “呃……还没有。”黄丹好奇地问,“那什么,其实顾哥你找我帮你看剧本的时候,我还挺诧异的。我以为你会找郝师姐帮忙……你这个短片的女主角,是以师姐为原型写的吧?”   顾启明没有否认。   “真浪漫啊……”黄丹感叹道,“我懂了,你不找她看,是想给她一个惊喜吧?”   黄丹刚开始接到顾启明的电话时,还挺诧异的,她又不懂编剧,怎么能给顾启明的剧本提意见?直到剧本拿到手后才发现,这部电影短片居然是写天文学的!   片中有两位女主角,一个是向往星空的女高中生,一个是沉着冷静的女研究员……黄丹一下子就看出来,这两个角色身上都有郝梦的影子。   剧本不像小说,没有心理描写。顾启明的文字冷静、克制,但他描绘出的女主角与星空,却浪漫至极。   浩渺宇宙里最温柔的文字,都倾注在了这个故事之中。   黄丹作为一个局外人,读到这个剧本,都不免感叹顾启明用心良苦;相信郝梦看到这个故事时,绝对会被打动的!   ……   之后的时间像是按下了快进键,顾启明赶在ddl前定剪了短片,急急忙忙送去展映。这次的线下展映,为了拉票,导演是要跟着跑厅的。顾启明三天八城跑了35个影厅,每天都是凌晨两点回到酒店,闭眼睛眯一会儿,然后五点起床做妆发,出发去下一个城市。   虽然这八个城市都在江浙沪附近,但这个工作强度还是大到吓人。   在每个影厅宣传时,他都要把同样的话重复一遍:创作灵感、剧本写作时遇到的难题、拍摄中的趣事……当然,最终不忘请观众为自己投票。   这次展映至关重要,观众投票占据了最终比赛的70%分数,剩下30%则是在最后一次节目录制时,由导师给予的。   随着《导演起跑线》的讨论度节节攀升,有颜更有才华的顾启明受到了很多观众的关注。线下展映的效果非常好,很多观众步出影厅时,都在讨论这个短片。   “当初是盲选的,没想到是这么有趣的一个故事。”   “听说这个剧本是顾导自己写的,结尾太出乎意料了。”   “宇宙真是太浪漫了,妈妈我也想当天文学家!”   “只有我一个人看哭了吗……”   看到观众的支持度这么高,顾启明心中的大石也放下一半。   展映的最后一站,恰好在金陵。   顾启明站在金陵的影厅幕布前,这是一个很大的展厅,座位席里有上百位观众,都在屏息等待着他的发言。他以前因为工作来过金陵很多次,但唯有这一次,意义截然不同。   他的视线落在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上,他想象着他们各自的生活,想象着他们走出影厅时会对这部短片有什么评价,想象着观众席里出现他最想见的那个人。   金陵是一切故事的缘起,但它不会是故事的落幕。   “大家好,我是顾启明,很开心能带着我的作品和大家在金陵相遇。”顾启明的声音随着麦克风传了出去,他这几日虽然睡的很少,但并没有影响他的状态,在聚光灯下,他还是那样疏朗、笔直,像是一株永不弯折的翠竹。“我很喜欢金陵,这个地方对于我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去年……不,准确说应该是今年跨年,我就是在金陵度过的。”   时间过的多快啊,跨年的回忆还历历在目,转眼又到了一年的末尾。   立刻有观众问:“顾导在哪里跨年的,去没去新街口?”   “去了,人贴着人,一路踩着别人的脚挤出来。”顾启明开了个玩笑,果然引发观众席里的共鸣。他继续说,“不过跨年倒数时,我没在新街口——朋友带我去了紫金山。”   这个答案让不少人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看大家的表情,看来很多人不知道紫金山可以半夜爬啊。”顾启明回忆起来,“晚上没有路灯,非常黑,我和朋友就在这片黑夜中顺着石板路往上走,整个金陵城的灯火都被甩在身后,只有天上的星星在跟着我们……我们在黑暗中走了很久,终于赶在十二点前走到了山顶。   “不知道在座的各位,有多少曾经去紫金山观星。山顶很冷,但是很美,那里有我此生见过的最美的星空。”   不知是哪位观众唱起反调:“紫金山山顶的能见度一般吧,运气好的话能看到三等星,连银河都看不到。”   “看来这位观众很有研究啊。”顾启明笑笑,“你说的很对,其实我后来也有反思,为什么我会觉得紫金山的星星最美?世界上三大天文台,夏威夷莫纳凯亚山,海拔4200米;智利安第斯山,海拔2500米;大西洋加纳利群岛,海拔2400米……而紫金山只有200米,别说和国际上的天文台比了,在国内都只能排倒数。   “后来我意识到,所谓的美,从来不是比较出来的。就像最好吃的菜永远是妈妈做的,最好看的花永远是恋人送的,最有趣的游戏永远是和朋友一起玩的……重点从来不是这些事物本身,而是陪着你去探索、去感受、去体验的那个人。”   现场主持人接话:“所以顾导的意思是,紫金山的星空之所以美,是因为当时陪伴你看星星的那个人很美?”   “是的。”顾启明坦然承认,“正是因为有陪在我身边的人,我才能看到从未见过的星空;正是因为有陪在我身边的人,我才能拍出这部短片。”   观众席里响起一阵阵善意的笑声,大家都听出来了,顾启明这是在借着片子表白呢。   顾启明装作没听到那些起哄声,继续说:“我看到网上的一些评价,有人说我是很有才华的青年导演,有人说我是天赋型选手,还有粉丝对我大夸特夸,说我是‘天之骄子’……这些称赞,我每次看到都觉得脸红。因为我觉得我太蠢了,太愚钝了。我见过真正聪明的人,在她面前,我像是一个小学生,我想进入她的世界,但总是找不到入口。   “身边有朋友说,我和她不般配。她是科学家,她研究的是几十万秒差距外的星辰陨落,她的时间尺度以亿年为单位;而我呢,我是导演,我关注的是镜头,是胶片,是作者表达和商业票房的平衡。我们都很好,可是我们注定无法相融。   “——但我不这么认为。”   随着他的叙述,台下的观众的笑声渐渐消散,大家安静下来,望着台上句句肺腑的他。   “搞艺术又怎么了?搞学术又怎么了?我们只是领域不同,但我们的目标都是一样的。”顾启明沉声道,“120年前,世界上第一部 电影《火车进站》诞生,但往前推几千年,人类已经开始摸索用画面表达故事,传递情感。同样是120年前,中国近代史上的第一座天文台佘山台建成,但往前推几千年,古人已经开始仰望天空,幻想宇宙的模样。   “不论是艺术还是学术,我们追求的从来不是当下的回馈,而是希望我们的付出可以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留下一个影子,在几十年后,几百年后,几千年后……会有人踩着我们的肩膀,去追求更广阔的天地。   “如果在人生的尾板打响之前,我们可以撬起宇宙边缘的一颗小小尘埃,那我们这一生就是有意义的。”   顾启明环视着台下的观众,朗声道:“这是我的追求,也是她的追求——正是为了表达这个信念,我拍了这部电影短片。”   鸦雀无声。   过了不知多久,台下第一声掌声响起,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掌声响起,直至响彻整个影厅。   有人大声问:“顾导,你的那位朋友来了吗?”   听到这个问题,顾启明忽然抬手指向观众席的正中间。   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可惜并未见到想象中的佳人,只见到第一排正中央的一个空位。   顾启明:“她没有来,但我在每一场展演中,都给她留了位置。”   ……   顾启明下台回到休息室,浪子第一时间迎了上来。   “真有你小子的!”浪子眼睛都红了,抬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听的我热血沸腾的!还有,什么叫‘有个朋友说我们不般配’……搞得我像棒打鸳鸯的王母娘娘。”   浪子从门缝里看向影厅,观众们全都聚精会神地盯着大屏幕,被剧情吸引了。   这几天的展映,浪子陪着顾启明一起跑前跑后,很是负责。不仅如此,他还装作路人溜去其他影厅“刺探军情”,把另外几位导演的短片都看了一遍。   “启明,我不带任何私人偏袒的说,你这个片子秒杀其他人!”浪子喜气洋洋地提议,“最后一场展映跑完了,不如今晚咱们庆祝一下?”   金陵的美食可太多了,忙了这么久,总要用一顿夜宵犒劳自己吧。   “我就不去吃了,你和摄影老师还有两位主演老师去吃吧,我报销。”顾启明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的麦克风交给浪子。   浪子一拍脑袋:“你是不是太累了?行,那你好好回酒店休息吧。”   谁想到,顾启明摇了摇头,给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我不回酒店,我去机场。”   “直接回京城?”   “不,去海德堡。”顾启明轻轻笑了起来,“我要去找那个和我一起看星星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去海德堡吧。   ——————   二十红包~ 第三十九章   德国的圣诞假期有三天,但是因为和新年离得近,很多人都会连请几天年假,凑一个悠长的跨年假期。临近年尾,研究所里心思浮动,已经没什么人能专心致志的工作了。   办公室里,大家互相打听彼此的新年计划,有些同学决定趁着跨年假期回家,和家人团聚;还有人打算和朋友一起出去旅游。   郝梦并没有参与大家的讨论,她也在摸鱼——   ——她偷偷打开了搜索引擎,想要查一查顾启明的消息。   自从她得知黄丹参与了顾启明的最终作品后,她就对那个短片格外好奇。它是什么题材?它是什么剧情?它在展映时成绩如何?……   实际上,她若是想知道更清楚的些,直接开口询问顾启明或者黄丹就行了。   但是她开不了口,她现在还在和顾启明冷战呢,不想让顾启明知道自己有多在意他。   她在搜索框里输入了“顾启明导演起跑线”,按下回车键,密密麻麻的网页链接立刻跳了出来。   娱乐新闻:【《导演起跑线》线下8城展映结束,顾启明短片成绩抢眼!】   微博热搜:【顾启明内定冠军】   八卦杂谈:【晒晒《导演起跑线》的展映票,四个导演的作品我都看了,我宣布顾启明的最佳!】   她正要细看,忽然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师妹,你在看什么?”   郝梦本来就心虚,她一惊,下意识地关上网页,随便切换到桌面上的一个文献资料。   郝梦转过身,身后正是来她办公室串门的赵远氢。   她无奈:“赵师兄,你怎么又来了?”   赵远氢立刻切换到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你这个‘又’字好伤人。”   郝梦换了种说法:“你难道没有自己的工作吗?”   “……”听上去好像没什么区别。   不过赵远氢向来厚脸皮,他说:“这不是要放假了吗,我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去滑雪……那什么,你别多想啊!肯定不是只有咱们两个,还有其他在马普的中国学生。”   赵远氢擅长社交,又出手阔绰,刚来两个月,就把海德堡的中国留学生认识了七七八八,他租的那套房子作为留学生们的新晋根据地,已经开了好几场party了。   他叫郝梦一起去玩,但郝梦对一群人聚在一起吹牛的活动不感兴趣,不想浪费自己的宝贵时间。   郝梦婉拒了赵远氢的邀请:“谢谢,我不会滑雪。”   “没关系,我会啊!”赵远氢格外热情,“我教你,我可是有教练证的!咱们可以去阿尔卑斯,那里雪好,从初级赛道到高级赛道都有。吃住也不用担心,我家在那里有个度假别墅……”   他越说声音越小,因为他发现不管自己说得多天花乱坠,郝梦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他安静下来,低声问:“……你是已经有计划了吗?”   郝梦看着这样的赵远氢,终归有些于心不忍,她温和地说:“师兄,我圣诞节已经和lax约好了,我们要参加圣诞舞会。谢谢你邀请我,但我确实对滑雪没有兴趣。祝你玩的开心。”   话都说到这份上,赵远氢总不能死皮赖脸绑着郝梦一起去。   他只能一步一回头的离开了。   赵远氢走后,郝梦也没心情搜索顾启明的消息了。   到了12月24日当天,研究所的办公室里只剩下寥寥几个人了。   今天晚上就是联谊舞会,空气里浮动着一种说不出的氛围,郝梦注意到,坐在对面的一位宅男同事剃了胡子,而窗边那位女生剪了头发,染了新的发色。   就算是平日里严肃的科研工作者,为了求偶也使出了浑身解数,不想成为最终的落单者。   不到五点,办公室里的人就走光了。郝梦也没有耽搁时间,收拾好书包坐车下山。   推开宿舍大门时,她吓了一跳:只见沙发上堆满了衣服,地上横七竖八扔了好几双高跟鞋。lax就站在巨大的衣服堆和高跟鞋的包围之中,随手拿起一件衣服,在穿衣镜前比划。   郝梦又惊讶又好笑:“你也太夸张了吧?”   “哪里夸张了?”lax振振有词,“今天可是Christmas eve!这可是最容易邂逅真爱的日子!”   “谁封的?”   “《真爱至上》,最经典的圣诞爱情电影,你没看过?”   郝梦确实没看过。   她没看过的电影太多了,那些在电影史上名留青史的经典作品她知之甚少。但她想,顾启明一定是看过的。   今天是圣诞夜,算上时差,中国那边已经跨过了0点。再过20个小时,顾启明就要登上《导演起跑线》的直播舞台,角逐最终冠军了。   想到电影、想到顾启明,郝梦的笑容又沉静下来。   lax没有注意到郝梦的突然安静。她正在费力的和一条红色闪片连衣裙做斗争,想把长胖十斤的身体塞进这条长裙里去。   郝梦没有打扰她,静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坐在了梳妆镜前。   她打起精神——舞会八点开始,自助晚餐则是七点开始,郝梦不想迟到。圣诞夜的自助晚餐一定非常丰盛,射电所的食堂她早就吃腻了,刚好趁今天吃顿好的。   lax在客厅里换衣服,弄出叮铃咣啷一堆动静。最终,她没有选择那条夸张的红色长裙,换了一条白色的包臀连衣裙,新裙子裙摆很短,露出一双长腿,彰显活力。   lax满意地在镜子前转了一圈,沉迷于自己的美貌之中。   当然,她没忘记自己的好舍友。   lax一边对镜化妆,一边碎碎念:“对了,今晚的联谊舞会有dress code,郝梦,你有参加舞会的裙子吗,需要我借你一件吗?”   她没等到郝梦的应答,以为郝梦没听见。她正要重复一遍,忽然郝梦卧室的门“嘎吱”一声开了。   门后响起郝梦的声音:“不用了。我刚好有一条裙子。”   lax闻言转过了身,下一秒,她的呼吸几乎被夺去——   ——浅金色的长袖旗袍温柔地拥抱住东方姑娘的身体,裙摆由浅至深缓缓过渡,仿佛把熹微的晨光穿在了身上。裁剪合宜的丝绸布料在灯光下反射出幽雅的光,恰到好处地描摹出她纤瘦雅致的身型。   她黑丝般的长发挽成一个低低的发髻,用红木发簪簪起;耳边坠着一对珍珠耳环,像是坠了两颗玲珑的星星。   lax一时看呆了,她手里的眼线笔一抖,直接在眼尾拉出一条夸张的闪电。   郝梦见她这幅怪样,噗嗤一笑:“怎么了,不认识我了?”   仙子一出声,便从天上落入心间了。   “Jesus!”lax直接扔下化妆品跳了起来,冲到郝梦面前,像只大号狗狗一样围着她左看右看,“甜心,你太美了,今晚你绝对是全场的中心!”   郝梦被她说的脸红,觉得她是故意夸张。   “那些nerd绝对会为你神魂颠倒的!”lax断言,“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他们为你心碎的样子了!”   ……   lax匆匆画好妆,赶忙拉着郝梦奔向会场。   这次的宴会选在大礼堂举办,走进礼堂后,立刻有工作人员替她们拿走外套,送去挂好。还有人为她们在手腕处系上一朵玫瑰——这也是联谊活动的规矩,所有正在等待另一半的女士,都要系一朵玫瑰;而男士则是在胸口别一小束圣诞浆果。   她们走入礼堂时,会场里骤然安静了几秒。果然如lax所料,周围所有男孩子的目光都落在了郝梦身上,甚至有个可怜的家伙直接把热红酒洒在了自己胸口,结果被烫出了一声怪叫。   郝梦没忍住被逗笑了。   她这一笑不要紧,周围的男生居然争先恐后地开始往他们胸口洒红酒。   郝梦:“……”   虽然,但是,大可不必。   lax见怪不怪地耸耸肩膀:“看,求偶期的雄性动物就是这样。就算他们有再高的智商,在荷尔蒙的驱动下,也会做一些蠢事想要吸引异性注意的。”   lax一点没有觉得自己被郝梦抢了风头,而是非常得意于自己有郝梦这样的好姐妹。   她附在郝梦耳边,揶揄道:“你信不信,等到舞会正式开始时,会有无数男人排队想要邀请你跳舞的!”   他们的目光是那样热切,郝梦走到哪里,视线就追到哪里。   郝梦实在受不了外国人的奔放主动,她背过身,从唇缝里挤出几个字:“我觉得我简直是一颗土星,他们就是围着我转的土星环。”   lax:“……”   郝梦:“怎么了?”   lax赞叹道:“不愧是未来的天文学家啊,随口说出的句子都这么贴切。我本来想说,他们是一群小狗,你是一块好吃的狗饼干。”   这次换郝梦无言以对了:“……”   她们又聊了一会儿,lax爱热闹,很快就在人群中看到了熟人,要过去和朋友聊天。她们分开后,郝梦揉了揉咕咕作响的肚子,走向了一旁的自助晚餐台。   圣诞大餐果然丰盛。点心台上,圆溜溜的烤苹果整齐地拍成队列,苹果皮焦黄,果肉挖空,填满了葡萄干和坚果,上面撒了满满的蜂蜜;加了肉桂棒的热红酒和蛋黄酒一杯杯站好,等待着在这个夜晚送去一份微醺;最引人瞩目的是台子中央的烤鹅与烤鸭——德国的圣诞主菜不是烤火鸡,而是烤禽类,肥肥的烤鹅躺在土豆块、红卷心菜和洋葱之中,散发着扑鼻的香气。   郝梦放飞自我,吃得格外满足。   中途确实有不少男生前来搭讪,郝梦告诉他们,自己只是暂时来马普交换一年,再过两个月就要回到中国。没想到这样也没能打消他们的热情,有几个男生甚至表示,距离不是问题。   郝梦不胜其扰,干脆拿着餐盘去角落躲清净。   她躲在一颗圣诞树后面,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道浅金色的裙角已经泄露了她的踪迹。   她吃完盘中美食,不小心把酱料蹭在了嘴角,然而她身上的旗袍可没有地方让她藏纸巾。   就在此时,一只手拿着一方手帕递到了她面前。   郝梦顺着那只手向上看——那只手的主人,居然是赵远氢。   他身着一套正式的四件套西服,胸口还别着一小束冬青浆果。在礼堂的灯光下,他看起来风度翩翩,像是从童话书里走出来的王子。   郝梦惊讶地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赵远氢:“……你不是去滑雪了吗?”   赵远氢爽朗地说:“没去,一来一回太浪费时间。我明年雪季期再去,反正阿尔卑斯山不会跑。”   但他若是不来,可能郝梦就要在圣诞舞会上跑了。   赵远氢直接说:“其实你刚进来我就注意到你了,本来想和你打招呼,结果那些混……咳,那群理工宅男太疯狂了。”   “还好。”郝梦回答,“他们确实很热情。”   “热情,但是烦人,对吧?”赵远氢看向她,语气吊儿郎当,“郝梦,一会儿舞会就要开始了,他们见你没有男伴,肯定又要过来烦你了……我看不如这样。”   他的态度一派自然,仿佛只是随口提了一个方便彼此的双赢提议:“正巧我没女伴,你没男伴,不如咱们搭个伙,一起跳舞?”   一边说着,他一边做出了邀舞的手势。   只要她把手放在他的手心,那么他们就是今晚舞会上最登对的一对男女。   ——然而,郝梦没有动。   赵远氢又把掌心往她面前送了送:“嗯?你要是不会跳舞也没关系,华尔兹我可以带着你跳。”   郝梦垂眸,她望着赵远氢摊开的手掌,久久没有说话。   渐渐的,赵远氢的手掌轻轻颤抖起来;他脸上原本自信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了。   他尴尬地收回手,顾左右而言它:“对了,那个蛋黄酒你有喝吗,我尝了一下,基底是白兰地,度数挺高的,你如果酒量不好的话就不要喝了……这里好热,暖气真足……哦,我刚才在那边看到了你的舍友,我还和她打了声招呼呢。”   赵远氢的话颠三倒四,他原本是想驱散尴尬,结果却让气氛变得更尴尬了。他刻意避开了郝梦的视线,他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但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做任何事都随心所欲的他,却有些不肯面对了。   “师兄,”郝梦终于开口,“我有件事一直想和你说。”   “……什么事?”   “关于你经常去我办公室的事情。”她看向他,轻声道:“你找我对接的catalog,其实内网上都可以找到。如果你对内网使用不太了解的话,可以发邮件向支持部门寻求帮助,他们都是专业人士,我相信会比我对你的帮助大。”   她看似提了个风马牛不相关的话题,但赵远氢听懂了。   “……”   “还有,咱们毕竟不是一个group的,即使咱们在国内是师兄妹,到了这边,还是要遵守马普的工作制度。我们组的mentor已经找我谈过几次话了,我想,咱们以后还是不要往来太频繁了。”   郝梦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格外清晰。她扬起头看向赵远氢,女孩的目光清澈见底,表情平静且淡然。   到了这一刻,赵远氢无比确定——郝梦全都知道了。她知道他为何总是出现在她身边,她知道他为何跑来德国,也知道他隐藏在一层层玩笑下的心思。   是啊。   赵远氢想:郝梦这么聪明,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郝梦不想让他们的师兄妹关系变得尴尬,所以一直以来,郝梦都在装作一无所知。   但是今天,郝梦亲手戳破了这个肥皂泡。   他们都是成年人了,有些话不用说的太清楚,点到为止就足够了。   赵远氢双手插袋,苦笑着问:“我究竟哪里不如顾启明?我有钱,长相自认不赖,和你也有共同话题……”   郝梦诚挚地说:“你处处都好,可是我——”   赵远氢到这时还不忘嘴贱:“——可是你偏就喜欢不那么好的?”   郝梦失笑:“当然不是。”   她没有搪塞,“你很好,顾启明也很好。他在我眼中,就像是一颗高挂在苍穹里的星星,就算偶尔会被云层遮蔽,偶尔会被未知的宇宙暴风卷席,他也从未放弃过发出自己的光芒。我最初就是被他身上的光芒吸引的……可是后来我发现,我爱上了他不明亮时的模样。”   都说绅士爱美人,但是当美人迟暮时,你是否还会爱她?   都说佳人爱才子,但是当江郎才尽时,你是否还会爱他?   郝梦的答案是,会。   她确实爱着顾启明。即使他遭遇低谷,即使他曾让她失望,即使他对她不够了解……但她还是爱他。   她爱他的暗淡,正如爱他的熠熠发光。   作为一个沉默的观星者,她何其自豪,能与这样的星星相遇。   “什么啊,”赵远氢看着郝梦眼中的坚定,低声嘀咕起来,“顾启明那混蛋,也太幸运了吧。”   ……   晚上八点,联谊舞会正式开始。   男士与女士各站一排,彼此介绍、邀请共舞。礼堂里一片暖意融融,男青年们的视线投在女嘉宾身上,想要找到心仪的对象……可他们忽然发现,那个穿着淡金色旗袍的东方姑娘,居然消失了!   是的,没错,吃饱喝足的郝梦偷溜了。   她可不想留在这里被人围观。她悄悄披上外衣,趁着周围人不注意,提前离开了礼堂。   不知何时,外面下雪了。呼吸时,清寒的冷意顺着鼻子涌入肺部,仿佛灵魂也跟着轻了几克。   雪花在地上浅浅铺了一层,郝梦踏雪而去,留下一串脚印。   她没走正门,而是绕去了中庭——中庭的花园里,有一颗极为高大的松树,在浪漫的圣诞夜,这颗松树被装点呈圣诞树的样子,树枝上缠绕着彩带、彩球,树尖顶端,则是一颗漂亮的金色星星。   礼堂里,年轻男女们耳鬓厮磨,游玩嬉戏。悠扬的琴声从玻璃窗中飘荡而出,在中庭回荡,又绕着圣诞树盘旋而上。   郝梦被那颗巨大的圣诞树所吸引,她踏着薄薄的雪,踩着悠扬的节拍,走到了那颗圣诞树下。   很多小孩子都相信,圣诞老人真的存在,每个圣诞节来临之前,小朋友们都会衷心祈祷:“亲爱的圣诞老人呀!我有认真做作业、乖乖听妈妈话、每天睡觉前都刷牙、没和妹妹吵架,我有做一个乖小孩,所以你能不能实现我一个愿望啊?”   郝梦早就过了相信童话的年纪,可是当她站在这颗梦幻般的圣诞树前,她忽然想要相信童话了。   她十指交叉,额头轻轻抵住指背,低声祈祷——   ——圣诞老人,她有做一个乖小孩,所以能不能实现她一个愿望?   她太着迷于眼前的美景,并没有注意到,原本用丝带系在手腕上的玫瑰掉落下来,如灰姑娘的水晶鞋一样,遗落在小径的另一端。   同样的,她也没有注意到身后多了另一道人影。   年轻男人黑发黑眸,俊美英挺。他弯腰拾起她掉落的玫瑰,脚步声渐近,一步步来到她身后。   雪地上,两排脚印并行,亲密无间。   “这位小姐,”年轻男人音色沙哑,语气里透着化不开的温柔,“你的玫瑰掉了。”   正在祈祷的郝梦愣住了。   这个声音是……这个声音难道是……   不,不可能……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明明应该在国内准备最后一场比赛,他不可能出现在海德堡的……   郝梦睁开眼,慢慢的、慢慢的转过了身,目光落在了那个男人身上。   明明还没有看清他的样子,可是她的眼泪已经抢先一步夺眶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   一切的失望、委屈、踟蹰、退缩,都被这些泪水冲刷出来。   女孩的眼泪像是某种信号,顾启明再也忍不住,伸手把她拽入了怀中。   他紧紧地抱住她,像是要把她揉进怀里;她也抬起双臂,紧紧地回抱住他。   他们的第一个拥抱发生在跨年后的金陵街头,当时的他们都没有想到,第二个拥抱居然会隔了这么久。   熟悉的体温、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胸膛……到了这一刻,郝梦终于确定,圣诞老人听到了她的祈祷,实现了她的愿望。   下一秒,一个滚烫的吻落了下来。   ——落在她的唇上。   这是一个混杂着清冷的雪气与热红酒味道的吻。   “我的女孩,圣诞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女孩们,六千字大章送上,希望你们看得开心~   ————   二十红包~ 第四十章   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发生的。   就像苹果注定会从枝头落下,就像卫星势必要绕着恒星旋转……只要存在一天,他们就无法忽视对彼此的吸引力。   这个吻温柔、坚定,省去了一切累赘的语言;他们只需要一个吻,就足以读懂彼此的内心。   四片唇瓣相交,热意辗转,顾启明用舌尖轻轻叩开女孩的牙关,肆意品尝着她的羞涩。   在茫茫夜色中,身后的圣诞树成为了这片夜色中唯一的光亮,树顶的金色星星闪闪发光,光晕与细雪一起,轻轻落在他们身上。   他们在雪色与月色中拥吻着,不知过了多久,顾启明才放开怀中的女孩。   郝梦呼吸不畅,眼底一片水汽氤氲。顾启明捧着她的脸,轻轻擦拭掉她颊边的泪痕。   她望着眼前的青年,抬手轻轻贴住他的手背,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不容忽视的热度。   “……原来是真的啊。”她喃喃自语。   顾启明笑了:“当然是真的。”说完,又低下头去吻她。   于是他们又交换了一个湿润而甜腻的吻。   在意识到眼前的顾启明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圣诞老人的魔法之后,郝梦的理智终于回笼了。   只不过,她理智回笼的第一件事,不是害羞于刚刚的吻、也不是控诉自己受到的忽视与委屈,而是着急地问:“等等,你怎么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来的?你的比赛怎么办?你不会放弃比赛了吧?你都走到最后一关了!”   面对她的关心,顾启明安慰她:“好了,不要着急,我会一一解释给你听……不过在此之前,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吧。”   ……   郝梦带顾启明回了宿舍。   上楼时,她尽量轻手轻脚,生怕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其实她完全不必如此小心,今天是圣诞夜,所有人都出门庆祝,lax刚刚给她发了消息,说自己今晚要去教堂守夜,不会回宿舍了。   郝梦问:“你什么时候成教徒了?”   lax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发来一张照片——这是一张偷拍的照片,照片里,是一个褐色头发棕色眼睛、带着明显拉丁裔特征的男人,他穿着纯黑色的神父制服,手里拿着圣经。   郝梦:“……”   好吧,lax从这一秒皈依也算是皈依了。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在看别的男人吗?”顾启明走进她的宿舍,把门反锁上后,就像是黏在她身上似的。他从身后搂住她,把下巴压在她肩膀上,光明正大地偷看她的手机屏幕。   郝梦吓了一跳,赶忙把手机藏起来。她转过身,退后一步看向顾启明,半是羞涩半是认真地警告他:“你、你离这么近做什么?”   顾启明故意逗她:“那你把我带回宿舍,又要做什么?”   “……”郝梦的脸瞬间红了。   顾启明说他无处可去,郝梦便带着他去找住处。可是圣诞夜的房间极其难订,不管是星级酒店还是家庭旅馆,全都一房难求。   郝梦没有办法,才把顾启明带回宿舍——她发誓,真的是这个原因!没有其他任何理由!   房间内的温度渐渐升高了,郝梦躲开顾启明的视线,手指攥着披在身上的外套,指尖摩挲着衣襟上的扣子,不知该不该脱。   顾启明见她把玩笑话当真了,抬起双手以示尊重:“我开玩笑的,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青年深邃的眼睛望着她,诚挚地补充,“……至少在你同意之前。”   郝梦脸更红了:“……”   同意是什么意思啊!她才不会同意好不好!   郝梦把顾启明安置在客厅,自己回卧室换上居家的衣服。马普分配的宿舍都是上百年的“文物”,卧室的门年久失修,门栓早就坏了,合也合不上,总会留一道门缝。   顾启明坐在沙发上,只要他侧过头,就能看到那道门缝。   透过那道门缝,卧室暖黄色的灯光透出来,女孩背对房门,并不知道门外有一道视线在窥视着她。   她抬手解开旗袍上的盘扣,柔软的真丝旗袍轻轻落在地上,露出女孩纤瘦匀称的胴体。盈盈不足一握的纤腰,却有两处腰窝;一双修长的腿从落地旗袍中迈出来,浅色的大腿袜带着一圈蕾丝花边,把大腿根部丰盈的软肉挤出了些许。   她背着手,纤长的手指勾住内衣后面的挂扣……   顾启明喉结滚动,他转回视线,不敢再看了。   当郝梦换好居家服走出卧室时,顾启明正在摆弄电视机。   他坐在双人沙发的一端,腿上放着一个抱枕。他手里的遥控器不停换台,眼睛盯着屏幕,也不知究竟想调到哪一台。   郝梦坐在他身边,顾启明只看了她一眼,就尴尬地换了坐姿。   郝梦毫无所觉。   现在真是最尴尬的时候了——他们拥抱了,接吻了,她把他带回宿舍了……然后呢?   然后该做什么了?   他们现在算是情侣了吗?   应当如何相处?   她好像准备好了,又好像没有准备好。   他在用余光看着她,她也在用余光看着他。   顾启明坐在沙发里,一双无处安放的长腿向前伸出;因为屋里热,顾启明一进屋就脱掉了外套,现在身上只穿了一件稍有厚度的毛衣,袖子卷到手肘,露出麦色的手臂。   郝梦好像第一次知道,原来顾启明这么高,原来他的手掌这么大,原来他身上的味道这么好闻。   ——他是一个“男人”。   一个……充满魅力的男人。   郝梦觉得有些口渴,她也学着他的样子,开始盯着屏幕上播放的圣诞欢庆歌曲。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同时开口。   “你怎么突然从国内飞过来了……”   “你刚才问我比赛的事情……”   又同时刹住。   空气安静下来,他们对望着彼此,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真是好奇怪啊,这是怎么回事,只要看到他/她,就抑制不住想笑。有一种名为幸福的感情从灵魂深处长了出来,让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蛋酒和烤苹果的味道。   顾启明放下遥控器,率先伸出手,拉住了沙发另一端的郝梦的手。   他们十指交扣。   顾启明说:“不用担心,我和节目组请了假——我说临时有个重要工作必须出国,没办法去现场,他们同意让我通过网络连线参与节目。到时候我的执行导演和两位主演会代替我去现场。”   郝梦却没那么好糊弄:“还可以这样?节目组这么好说话吗?”   “在利益面前,什么都可以让步,”顾启明云淡风轻地回答,“我答应他们,等到比赛结束后,我会为节目赞助商免费拍三支广告,再为他们平台推出的偶像团体拍一个系列短片……不过这都是小事,耽误不了太多功夫。”   随着节目的播出,顾启明的身价水涨船高。虽然最终期还没播出,但圈内很多影评人都断定,这个节目的冠军非顾启明莫属。很多制片公司向他发来合作意向,他的信箱里堆满了待看的剧本。   顾启明这一点头,能为平台省上百万。两相比较,他的缺席就不算什么了。   郝梦替他心疼钱:“……其实你完全可以等到节目播出后再来的。”   “那可不行。”顾启明挑眉,“如果晚来一天,那我就听不到那么感人的话了。”   郝梦:“?”   顾启明记性好,干脆把她的话复述出来:“‘他在我眼中,就像是一颗高挂在苍穹里的星星……可是后来我发现,我爱上了他不明亮时的模样。’”   “啊啊啊啊啊,你别说了!”郝梦哪想到,自己和赵远氢说的话,居然全被顾启明听到了!原来他那个时候就到了!   她当时说的话,句句发自肺腑,没有一句虚言;但这时被男人重复出来,简直是公开处刑!她又羞又尴尬,整个人都变得滚烫。   她立刻扑过去,双手捂住顾启明的嘴巴,让他不要再说出如此羞耻的话。   两人之间的距离立刻降到零,她全身都压在顾启明身上,隔着薄薄的居家服,女孩柔软的上半身完全贴在了他的胸口。   她半坐在他身上,不知不觉间,顾启明原本放在腿上的抱枕滑落到地毯上。   他们半真半假地打闹着,顾启明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握住她的手,送到唇边吻了吻。   郝梦被那个吻烫到了。   顾启明凝望着她,郑重开口:“郝梦,作为你的星星,我也有句话想和你说。”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她的每次呼吸,都与他交融。   她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眼中自己的倒影。   郝梦声音轻似呢喃:“你说。”   “这世上的繁星数不胜数,谢谢你选择了我。”   《小王子》里曾经写过,你在一朵玫瑰上倾注的时间,才使得它变得尤为珍贵。   当郝梦抬头仰望那颗星星之前,那颗星星只不过是宇宙数万亿星辰里,最微不足道的一颗,它同其他星星一样,在自己的轨道上漫无目的地旋转着,直到某一天黯淡下去。   但是,当她选定了他、决定观测他的那一天起,他一下子从无数颗星星中脱颖而出,他终于有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他会为她发光,直至泯灭。   ……   “顾启明,遥控器硌到我了。”   “那不是遥控器。”   “……”   “你想和它打个招呼吗?”   “不想!”   “但是它想和你打个招呼了。”   “……”   ……   “郝梦,我好像还没和你说过我爱你。”   “不用说了,我早就知道了。”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本来想写一写最终比赛,但转念一想,实在有点冗余。所以决定在这里结束了。   愿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星星。   最开始写这篇文,只是为了纪念在北电的学习经历,因为篇幅不长,就想随意一些,也不入v了,没想到意外能收获这么多的收藏和评论。   说实话,郝梦是我从未写过的女主人设(我以前更喜欢写“大御姐”或者“小太阳”人设),她柔中带刚、坚韧清醒,写她的时候,像是认识一个慢热的朋友,刚接触的时候会有一点点距离感,但是熟悉之后,就被她所吸引。   顾启明是我私心很喜欢的角色设定,我喜欢这种经历过至暗时刻,却从不放弃梦想的追梦人。   这篇文和我以往的风格截然不同,每次写他们感情拉扯,想靠近又远离,想相信又怀疑,想了解又陌生……这些小情侣间的试探,让我的心情也跟着起伏不定。   我很喜欢他们,喜欢他们的成长,也喜欢他们在爱情中变得不像自己。   很感谢在创作这篇文的时候,受到的帮助。谢谢国台的L博士、H博士和T博士,谢谢马普的S博士,谢谢中传导演系的C同学。   接下来还会有番外,戛纳是肯定要去的!   其他番外还没有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