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拒绝保护我》 作者:山栀子   文案:   阿胭住在一块血玉里数百年,从玉佩碎裂的那一刻开始,她就陷入沉睡。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沧海桑田。   她是谢家的传家宝,就算碎了,那也得传下去。   这一次,她到了谢家长孙——谢明澈的手里。   谢明澈自从修复好家传玉佩后就一直觉得家里有些不对劲,直到某天半夜里半梦半醒间,他的被子里钻出一个眼圈红透的小姑娘。   阿胭很生气:你能不能别摸它们了!你知不知道那个花瓶喜欢你!   谢明澈:哪个花瓶?   阿胭:就,就清朝乾隆年间的那个粉彩九桃瓶!它老看你!   谢明澈捏了捏她的脸,低眉看她的时候,眼瞳里星河漫卷:它们是国家的,你是我的。   温柔给你,余生也都交给你。   文物修复师男主X古董传家宝精女主   本文女主超可爱,男主超会撩!   内容标签:时代奇缘 甜文 现代架空 都市异闻   主角:阿胭,谢明澈 ┃ 配角:一群小可爱啊 ┃ 其它: 第1章 家传血玉   谢明澈回到熹园的时候,天空中下起了细密的小雨。   雨水落下来,打在廊前的矮桩上,滴滴答答的,像是一首旋律极简的曲子。   “明澈少爷,老太太叫你进去呢。”一位穿着朴素的中年女人掀开了帘子走出来,眼含笑意地看着谢明澈。   谢明澈微微颔首,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修长的双腿迈开,人已经往房内走去了。   那中年女人是这熹园的大管家,也是谢家老祖母跟前儿的人,住在熹园里的小辈都唤她一声明姨。   而她这会儿见谢明澈这副冷冰冰的模样,也没有多想些什么。   她是早已习惯了。   这位少爷打小儿就是这副寡言少语的模样,那眉目仿佛冰雪雕砌一般,好似谁也捂不化他这块冰,便是到了老太太那儿,也是一样的。   就好像他天生性子冷,眼底仿佛从未有过一丝热气儿,可他那张面庞却是天生昳丽,眼眉如画,像极了他的母亲。   明姨站在门口,想到这儿就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倒也怪不得他。   任是谁被人贩子拐走,在大山里受了那么些年折磨,心里都会留下些抹不掉的伤口的。   谢明澈踏进内室里的时候,抬眼便看见老太太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衣裳,正靠在罗汉床上看电视。   电视里播放着不知名的动画片,虽然说是小孩子看的,但见老太太盯着那电视时,倒也看得十分开心。   或许是看见谢明澈走了进来,老太太的眼睛一瞬亮了起来,她连忙朝他伸手,“明澈啊,快过来!”   见了自己想了好久的孙子,老太太高兴地就像是一个孩子。   谢明澈走过去,坐在老太太身旁,“祖母。”   他的语气听起来平平淡淡,看着她时,那双眼睛里依旧少有波澜。   但老太太全然不介意这一点,拉着他的手就开始唠唠叨叨说一大堆。   没办法,谁让她这孙子是那么难得才回来这么一次?想起他和他父亲之间那么些年的矛盾,老太太少有地皱了皱眉,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是滋味。   “明澈,前些天人家南市孟家那两个儿子可都结了婚了……”说着说着,老太太不自觉地就说到孟家去了。   “你记得那孟家的长子孟宜修吧?他都有媳妇儿了!”老太太故意提起孟宜修,是因为她觉得那孟家的孟宜修和她这个小孙子的性子还是有些相像的,人家都找到媳妇儿了,但他却还没什么动静……   谢明澈性子冷,不善交际,也不太愿意和人来往,在禁宫工作这么些年,也没几个朋友,更别提身边有什么女孩子了。   谢老太太也是有些着急了。   毕竟她这孙子也不小了,都已经27岁了。   老太太拉着谢明澈的手说了许久,而他却始终未抬眼睫,末了只是喉结微动,发出一个单音节:“嗯。”   最终,老太太也只能微叹一口气,然后唤了明姨进来,去取她今日一早便让明姨备好的东西。   明姨很快将一只小木盒拿了过来,交到了老太太手里。   “明澈,你打开看看。”老太太将木盒放在小案几上,推到谢明澈面前。   谢明澈终于抬眼,看了那只乌木盒子一眼,依言打开。   盒子里铺着柔软的绒布,绒布上盛放的,赫然是一枚碎裂的玉佩。   如血般殷红的颜色,玉质剔透,在灯光下泛着温润柔和的光泽,细细探看,还可窥见其中仿佛水流般脉脉流动的光影。   只是一眼,谢明澈就知道,这是一枚极好的血玉。   只是可惜,这玉佩已经碎裂成两半了。   谢老太太知道自己这个孙儿性子清冷,却独独对这些古老物件儿有着特殊的感情。   这会儿见他将血玉拿在手上看,她便在他那双向来沉冷的眸子里,看到了些许不一样的光彩。   老太太心里有些发酸,想着自己这个活人在她这个孙儿的眼里,怕是还不如他手里的那件儿死物……但她又转念一想,这不都是自己那大儿子做下的孽么?   欠了明澈的债,老大他不肯还,她这个祖母……总是该替他还的。   忍住眼眶里的泪意,老太太深吸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这是咱们谢家的传家宝,几十年前你祖父不慎将这宝贝弄碎了,就让你二叔找人去修……你也知道,你那二叔是个不成器的,那个时候咱们谢家遭了难,他就背着你祖父,把这玉佩给卖了,也是万幸,这么多年,好歹是被你姑姑找回来了。”   “你在禁宫跟着你师父学了那么多年,你看看,这玉佩你还能不能修?”老太太问道。   谢明澈盯着手里的两半血玉,手指不自禁地摩挲着玉石冰凉光滑的表面,绯薄的唇微不可见的弯了弯,他开口说话时,嗓音如玉石碰撞般清冷泠然,“可以。”   老太太听到他这句话,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这玉佩,今后就传给你了。”   谢明澈离开熹园的时候,已是雨后初晴。   他从不肯在这偌大的古建筑庄园里多停留一瞬,更不愿意遇见那个声色凌厉的父亲。   想到自己的那位父亲,谢明澈眼底有一丝嘲讽晕散,薄唇微抿,一张昳丽隽秀的面庞上更添几分阴郁的冷感。   对于古文物,谢明澈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感觉。   在这个世界上,那是他唯一的兴趣,除此之外,所有的一切于他而言,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毫无色彩。   于是他在十八岁时,进入了郦城禁宫——那座历经千年风雨的帝王宫城,拜入禁宫著名文物修复师田荣生门下,成为了一名文物修复师。   趁着休假的五六天的时间,谢明澈便将血玉修复完成。   因为是最细致的填补技艺,所以玉佩表面看起来仿佛与之前一般无二,只是在光照之下,仍会看到一条断裂的细线。   按照谢明澈师父田荣生的话说,修复并不是要修复得完好如初,那些不可避免地要留下的痕迹,便是历史年轮的辙线。   谢明澈的一个人的生活向来单调,假期结束后,他就又开始了禁宫文物的修复工作。   但即便是每天早出晚归,谢明澈也还是发现了自己所居住的公寓里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譬如原本摆放在洗手间里的东西出现在客厅的茶几上,衣帽间摆放整齐的衣服在他回家时总会变得乱糟糟的,冰箱里的食物不论生熟都总是不翼而飞等等……   谢明澈怀疑公寓里进了小偷或是别的身份不明的陌生人。   但他却并没有丢失任何财物,警察来询问时,也并没有查出个所以然。   于是他在客厅里安装了一个摄像头。   刚从浴室里出来,谢明澈用毛巾随意地擦了擦头发,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水。   拧开瓶盖,他仰头喝了一口。   冰凉的触感滑过喉间,他微眯凤眼,似乎流露出一丝难得的惬意。   冰凉的水将他的薄唇浸润成更深的绯色,衬得他那张略显苍白的面庞更添几分灼人的昳丽颜色,只是他的那双眼里,犹如常年覆雪,冷淡又阴郁。   瞥了那个刚刚安装好的摄像头一眼,谢明澈转身回到卧室,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之前祖母给他的那枚血玉。   停滞了那么一瞬,他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取出了那枚血玉,拿在手里用指腹细细摩挲。   他在床上躺下来,灭掉床头散着暖光的灯,深色的窗帘隔绝掉窗外各色的光线,整个房间都陷入一种浓深的黑暗里。   睡梦之中,谢明澈仿佛有回到了那座深不见底的大山里。   他的耳畔充斥着尖利的女声,混杂着晦涩难懂的方言,每一声都似乎要割破他的耳膜。   阴冷的山洞,被打断的小腿,还有那个黑黑瘦瘦的女人的那张可怖的脸……   “狗崽子,再跑我打断你的腿!”他终于听懂了这么一句。   她手里挥着一把镰刀,双目猩红的模样就好像是生在深山里的恶鬼。   锋利的镰刀划伤年幼的他的小腿时,殷红的血渗出来,铺满了整个梦境,他急促地呼吸着,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巨石,正一点点地把他身体里所有的空气都挤压出来。   那个女人又开始在他耳畔哭。   “我的儿子,你是我的儿子……”   他陷在这样的梦境里,怎样都挣脱不开。   彼时,他的腰腹上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意。   他骤然睁眼,满目黑暗。   额角有汗珠滑落,明显地察觉到自己身上似乎压着什么东西,他彻底清醒了过来。   “啪”地一声,他迅速按开了床头灯。   微黄的灯光亮起,谢明澈眼见着自己的被子动了动,紧接着便有一个小脑袋怯怯地探出来。   竟然是个娇娇小小的女孩儿。   她生得一张小圆脸,肌肤白皙,那双眼睛也圆圆的,鼻子小巧,唇色粉嫩。   这会儿她红着眼圈,乌黑的眸子里像是染着浅浅的泪光,小心翼翼地趴在他的胸口,一动也不敢动。   “对、对不起。”   她抿了抿唇,软软的嗓音带着细微的颤抖,似乎已经很委屈了:“那个,我,我不该掐你的腰……”   “但、但是你捏痛我了……” 第2章 不吃肉了   谢明澈还没有什么反应,就见眼前这个趴在他胸口的女孩儿身上浸润着点点零星的金色光芒。   眼前这一切实在太过诡异,但接下来的一幕便更教人惊异。   不过是一瞬之间,近在咫尺的距离,谢明澈眼见着女孩儿被莹润的光芒包裹,之后骤然缩小成不足几寸的身形。   谢明澈的目光落在不足巴掌大的阿胭的身上的时候,阿胭也正战战兢兢地盯着眼前这个骤然“变大”好几倍的男人的面庞,大气都不敢出。   但、但是……他长得可真好看啊。   阿胭活了好几百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但见男人眼底的情绪阴晴不定,下颚绷紧,眼眉之间薄雪笼罩,一副冷冰冰的模样,阿胭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唾沫,更觉得害怕了。   “我我我不害人的……”她揪着他的衣襟,战战兢兢地说。   她的眼圈更红了,看起来像是随时都要哭出来似的。   谢明澈说不清此刻心底到底是一种什么感受,任是他再是一个冷静自持的人,在见到这种超乎寻常,无法用科学解释的诡异现象时,还是免不了惊愕。   “我是住在那里面的,我真的不害人!”阿胭颤颤地伸出手指。   谢明澈看向自己手掌心里的那枚血玉,那双向来没有什么波澜的凤眼微微眯起,薄唇抿紧。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手里的这枚家传玉佩,竟褪去了鲜艳的血色,玉质已呈现出一种晶莹剔透的白。   在谢明澈皱眉的时候,阿胭就已经倒豆子似的,断断续续地开始老实交代自己的来历。   她是一只灵,住在那枚玉佩里已经有数百年的时间了,玉佩碎裂的时候,她灵体受损,于是便陷入了沉睡。   而谢明澈将她修复好之后,她才又渐渐恢复了觉识。   其实她也很懵啊,不知道自己醒过来之后,又过了多少年的岁月,而这枚玉佩,竟然已经转手到了这个看起来很凶的男人手里。   这么多天她一直都在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个男人,生怕他发现自己,但是她总是忘记收拾好自己留下的痕迹……今晚也是一个意外,她也没想到这个男人会把玉佩捏在手里睡觉。   本来也是没什么的,但是他似乎是做噩梦了。   手上捏着玉佩的力道越来越紧,她在里面都快呼吸不了啦!   憋不住幻化成人形的时候,他的手正好紧紧地捏着她的手腕,那样大的力道,痛得她眼圈都红了。   而她彼时正好对着男人的腰腹。   衣角微微掀开,她看着显露出来的那一片光滑结实的肌理,情急之下,竟然想也不想地就是一口咬下去。   这一口咬完,阿胭就被那双冷冰冰、黑沉沉的眸子吓到了。   谢明澈定定地盯着眼前这个不足巴掌大的女孩儿半晌,目光仍然沉冷,没有什么多余的温度。   他知道,这么多天的怪异现象都已有了合理的解释。   阿胭很怕这个男人把自己扔掉。   因为她现在的灵力实在是太微弱了,而这个男人身上,有谢家人的气息。   她住在那枚玉佩里已经很久很久,而玉佩也在冗长的岁月里被转手过许多人,但那时候的她却是自由的,灵力不会受到不该有的限制,但她却没有多余的力量挣脱玉佩,化出人形。   只是两百多年前,她被转手到了谢家人的手上。   彼时的谢家老太爷是一位笃信玄风的人,他从霞荫山请来了一位白胡子老道。   那老道说,这枚血玉是一枚灵玉,若将谢家的气运连在玉佩上,再将玉佩作为家传宝玉传下去,便可保谢家福泽绵延,长盛不衰。   谢老太爷信了那白胡子老道的话,当即请其作法,将谢家的气运与玉佩相连,从此两百多年的岁月,阿胭便成为了谢家的传家宝。   其实阿胭觉得那白胡子老道其实就是胡扯的,谢家鼎盛时,也做过前朝的簪缨世家,享尽名誉风流,但说破天去,也不过只有百年的风光。   而百年之后,时局动荡之间,谢家不也落入尘埃,沦为草芥过?   此后起起伏伏,凭的都是谢家人自己的能力,阿胭从来不认为她起过什么作用。   反倒是她,自从成为了谢家人的家传宝玉之后,单单只依靠着谢家人的气息,她便可以吸收更多的灵力,甚至从玉佩里出来,化成人形。   这怎么看,都是谢家人对她的帮助更大。   因为那白胡子老道把她和谢家人连在了一起,所以她可以轻易辨认出谢家人的气息。   这个容色昳丽,却阴郁寡言的男人,就是谢家人。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阿胭总觉得,他身上的气息,似乎要比别的谢家人要更纯净,也隐隐的,让她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阿胭躲在玻璃杯后面,偷偷去看那个在厨房里做饭的男人。   氤氲的烟雾朦胧了他冰冷的眉眼,黑色的衬衫散开两颗扣子,修长的手指握着锅铲,动作看起来很熟练。   他总是不急不缓,寡言少语。   阿胭偷偷地观察了他好几天,发现他可以一整天都不开口说一个字。   而他此刻做饭的模样,看起来好似沾染了一些烟火气,但仍然没能融化他眉眼间的凉薄颜色。   饭菜的香味飘出来的时候,阿胭没忍住吞了一口唾沫。   她偷偷地瞟了一眼桌上,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肉!   只是当她抬眼的时候,正对上那双冰凉冷淡的凤眼。   阿胭顿时浑身僵硬。   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眨也不敢眨。   所幸男人只是看了她一眼,神色仍然没有什么变化,自己在餐桌前坐了下来,开始静静地吃饭。   阿胭看他动作优雅地吃饭,不自禁地抿了抿嘴巴,手指抠了抠挡住她的大玻璃杯。   她只是一只灵,其实根本用不着吃人类的食物。   但没办法,阿胭很贪恋这种口腹之欲。   之前没办法从玉佩里出来的时候还好,她不知道人类的食物有多好吃,后来成了谢家的传家宝之后,她就再也戒不掉香喷喷的饭菜了。   但自从玉佩碎裂之后,她陷入沉睡,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人类的食物了,这会儿见他吃,她实在是馋得很。   她犹犹豫豫了好久,最终还是没有忍住。   一点点爬下茶几,阿胭小心翼翼地靠近餐桌,动作极轻。   跑到餐桌边儿上的时候,她顺着餐桌的桌腿一点点往上爬,当她终于气喘吁吁地趴到餐桌上边的时候,又蓦然对上了那双形状漂亮的凤眼。   她那双圆圆的眼睛瞪大,浑身一抖,没有抓稳桌角,眼看着就要往下掉。   阿胭下意识地紧闭上双眼,却没有等到自己屁股着地的那一刻。   她松了松捂住眼睛的手指,从指缝中,她又一次瞧见那张隽秀昳丽的面庞。   他两指并拢,正捏着她的衣领,面无表情地垂眸看着她,眼底仍然压着一片散不开的阴郁暗光。   阿胭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却正好又一次嗅到了近在咫尺的饭菜香味。   于是她咽了咽口水,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壮着胆子,颤颤地伸出双手,抱住他的食指。   谢明澈微微一怔。   手指间的小姑娘明明很怕面对他,可她此刻却大着胆子捧着他的指腹,那双乌黑的眼瞳望向他时,仍然有些怯懦。   她实在是太小一只了,她的双手捧住他食指指腹的时候,触感很微弱,但谢明澈却仍然察觉到了属于她的温度,很温软。   谢明澈并不习惯被人触碰,但这一刻,他却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彼时,他又听见那个捧着他指腹的小姑娘小心翼翼地开口:“可,可以给我吃一块肉吗?”   或许是怕他不答应,她又急急忙忙地添了一句,“就一块,一块就好!”   谢明澈定定地盯着她。   真的太小了。   他的舌尖抵着牙齿,凤眼微垂,右眼尾下的那一点浅淡的泪痣仿佛更生动了些,他侧着脸时,流露出一种冷淡致命的风情。   他薄唇微微弯起,忽而露出一抹微不可见的笑意,莫名有些恶劣。   伸出另一只手的时候,他眼见着被自己捏在手指间的小姑娘瞪大了那双圆圆的眼睛,浑身都在发颤。   他那双向来凝着浮冰碎雪的眸子里压着黑沉沉的光影,却依旧看不出几分情绪。   阿胭要吓哭了。   她不该来要肉的……   谢家人在为她提供灵气的同时,身上也同样带着某种禁制,这种禁制是为了防止她这只灵因为吸收灵气而越来越强大,从而造成谢家的气运再压不住她的局面。   但阿胭发现,这个男人身上的禁制,似乎更加厉害一些,好以往那些谢家人温和的气息不同,这个男人看起来冷冰冰的,身上的气息也带着一种不寻常的戾气,所以她才会这么怕他。   但当他微凉的指腹轻轻点上她的脸颊时,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直到他的手指在她的脸上一戳,她才回过神来。   阿胭被他的手指戳了好几下,终于还是被戳哭了。   “我,我不吃肉了……”她蔫哒哒地耷拉下脑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第3章 你可真好   阿胭那天哭过之后,就吃到了香喷喷的牛肉。   她眼眶里还闪烁着晶莹的泪光,看向面前的男人的时候,正见他淡然地放下手里的筷子,然后又把她放在了桌面上。   干净的碗碟里盛放着一块汁味浓厚的牛肉,男人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将碗碟推到她的面前时,那张清隽昳丽的面庞上仍然没有什么波澜,唯有那双凤眼里压着浅淡的兴味。   直到阿胭战战兢兢地把牛肉吃完,她咂咂嘴,还觉得有点意犹未尽。   但是她已经不敢再说话了。   碗碟里又多出一块牛肉的时候,阿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偷偷抬眼去看那个男人,却正撞见他看向她的目光。   “不吃?”男人微微皱眉,开口的时候,嗓音清冷,格外动听。   阿胭有点感动。   他他他竟然又给她肉吃了!   于是她朝他怯怯地笑了一下,露出两颗小虎牙,开口说话的时候,嗓音软软糯糯的,“吃,我吃。”   在阿胭埋头啃肉的时候,男人垂下眼眸,浓密纤长的睫毛遮掩住他眼底极浅的情绪,脑海里仍然是小姑娘笑起来的时候,露出的那两颗小虎牙。   小小一只,似乎很好养。   他眼中神色寡淡,漫不经心地想。   阿胭吃完一整块牛肉之后,还没来得及抬头,碟子里就又来了一块。   她愣住,有点手足无措。   犹豫了好一会儿,她才鼓起勇气对上男人的视线,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吃饱了……”   “这块吃掉。”男人打量着她瘦弱幼小的身形,神色仍然冷淡。   阿胭抿了抿嘴唇,最终还是委委屈屈地去啃牛肉了。   这一次她吃得很慢,但是男人似乎很有耐心,一直盯着她吃掉那块肉。   好不容易吃完,阿胭自暴自弃地躺在餐桌上,闷闷地摸着自己的肚子,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经是只废灵了。   而谢明澈望着她那张小小的脸庞片刻,就伸出手去。   当他的指腹接触到阿胭的嘴角时,阿胭整个人一颤,下意识地就要逃跑。   谢明澈揪着她乌黑柔软的小辫子,就好像控制住了猫的脖颈儿一样,阿胭一动也不敢动。   他微凉的指腹不算温柔地擦过她嘴角的油渍,看着她乖乖巧巧的模样时,那双向来凉薄似雪的眸子里似乎多了几丝浅淡的颜色。   他松开她的时候,手指微动,又忍不住点了点她的额头。   似乎是有点好奇,又好像带着几分刻意的捉弄。   阿胭没有防备,他这不算用了多大力道的一点,直接把她给戳倒了。   躺在桌上的阿胭红着眼眶看着男人若无其事地收拾好碗筷,转身走进厨房,她咬着嘴唇,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他好凶,一点也不温柔。   就这样,阿胭就在这个一点也不温柔的男人家里住了下来。   虽然他看起来很凶,但是阿胭每天都有肉吃,而因为靠近他,她的灵力也在以缓慢的速度一点一点恢复。   阿胭想,等她可以恢复正常人的身形的时候,她一定要出去投奔她那位小老弟——白罴(pi,音同“皮”)。   但是……她睡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白罴现在混得怎么样。   总之,她是绝对不会一直待在这个男人身边的。   最多是受玉佩牵引的时候回来一下下,然后再溜出去!   此刻的阿胭打算得很好,但是她不知道,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网络上正流行着一个热词——“真香”。   谢明澈与往常一样,在禁宫的玉器修复组工作了一整天。   晔都博物馆之前送来了一件大周朝的玉器,受损颇多,为了修复这件玉器,整个玉器组已经费了不少精力。   到今天,总算是完工了。   下午六点,终于到了下班时间。   谢明澈脱掉深色的交领窄袖工作服,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冷淡的眉眼之间流露出几丝疲态。   那边刚刚脱了工作服的田荣生看见自己的徒弟正在戴腕表,就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露出慈和的笑容:“明澈,今天这件玉器就算是修复完成了,你这两天工作量是组里最大的,辛苦了。”   “没事,师父。”在面对他的这个师父的时候,谢明澈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温度。   “不过你这两天下班挺准时的啊……”田荣生摸了摸自己长着花白胡须的下巴,说话似乎意有所指。   不怪他多想,实在是因为他这个徒弟性子冷,不太爱和人交际,平时恨不得一头扎在这些古物件儿里,就差住在禁宫里头了,他什么时候像这两天这么准时下班过?   田荣生敏锐地察觉到,他这个徒儿怕是有情况了。   想到这儿,田荣生不禁感叹了一声,“明澈啊,我还以为你要打一辈子光棍儿了呢。”   说完,他又笑着问:“快跟我说说,是哪家的姑娘?”   彼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   谢明澈抬眼看过去的时候,那个还没来得及换下工作服的年轻女人也正看着他,嘴唇颤了颤,脸色似乎有点发白。   “抱歉,田组长,我没拿住……”年轻秀美的女人对着田荣生勉强笑了一下,然后又去扶起那张掉在地上的木板。   “林窈,那几个小子哪儿去了?怎么让你拿木板?”田荣生嗓音洪亮。   被叫做林窈的女人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外就迅速蹿进来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年轻男人,他对着田荣生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然后又对林窈说:“都让你别拿了,你一个女孩子,为啥要跟我这老大爷们儿抢活儿呢?你下班吧,下班吧!”   然后就迅速接过林窈手里的木板,蹿出屋子外头去了。   “……”林窈一点儿也不想说刚才明明就是他让她搭把手的。   田荣生早就看穿了他的套路,冷哼了一声,倒是没有说别的。   林窈回头的时候,不自禁地看向谢明澈。   “明澈?”田荣生还是没放弃问他。   而谢明澈垂眸,仍然没有表露出什么异样的情绪,“我养了……一只小东西。”   这便算作是他给田荣生的解释。   “……?”田荣生有点失望,但他细细想了一下谢明澈的话,又震惊了,“你还养上宠物了?”   “嗯。”谢明澈发出一个单音节。   而在旁边慢吞吞地收拾东西的林窈听见后,悄悄松了一口气,秀美的面容上露出浅浅的笑意。   收拾好之后,谢明澈和田荣生又说了两句,然后离开了。   红灯亮起来的时候,谢明澈单手解开衬衣领口的两颗扣子,当他偏头看向车窗外的时候,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轻轻地扣了扣,垂眸时,似乎若有所思。   这条街是商业街,来往的人很多,周遭店铺林立,各色的灯光交织映照在车窗上,折射出缤纷的光影。   绿灯亮了,谢明澈驱车开向附近的停车场。   当谢明澈走进一家百货商场的时候,因着他过分出色的相貌,立刻引起了商场里来来往往的人屡屡侧目。   尤其是女性的目光,更加不加掩饰。   他的穿着很简单,白色的衬衫,黑色的西裤,西装外套搭在他的小臂上,他眼眉冷淡,那张清隽如玉的面庞上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好像不曾注意到旁人看向他的目光似的,他乘着电梯上了三楼。   在他看到那家装修得粉粉嫩嫩的店时,那双凤眼里终于有了点细微的变化。   旁边一直在注意着他的女孩们眼睁睁地看着他迈开修长的双腿,走进了一家……洋娃娃专卖店?!   谢明澈走进去的时候,一个店员露出职业微笑迎上来,但在看见他的那张脸的时候,顿时愣住,“欢迎光临”几个字卡在嘴边,愣是忘了。   这这这个男人也长得太好看了吧???   谢明澈直接绕开她,径自往里面走。   店里摆着的娃娃太多,大的小的都有,谢明澈打量着这些娃娃,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那个店员回过神后,露出懊恼的神色,然后就快步走到谢明澈身旁,小心翼翼地问:“先生,请问您是想买哪种娃娃呢?”   谢明澈听见她的声音,他指向那个放在玻璃柜里,不足巴掌大的小娃娃,“这个。”   店员连忙点头,“好的,我这就给您包起来。”   但当她要去把娃娃取出来的时候,她又听见身后传来男人清冷的嗓音:“请替我多准备些适合它的衣服。”   “……啊?好的好的。”店员连忙说。   谢明澈开车回到公寓的时候,刚好晚上七点整。   输入密码,打开门之后,他打开玄关的壁灯,换了鞋。   提着一袋子东西走到客厅里,谢明澈先是看了一下四周,并没有看见阿胭的踪影。   他走进卧室里,正看见那个不足巴掌大的小姑娘正缩在他的被子里,只露出了小脑袋。   于她而言,这张床,好像大得过分了。   谢明澈走到床边,静静地盯着她许久。   也不知道她睡了多久,那张白皙的面庞上染着浅浅的红晕,呼吸声浅浅的,偶尔她还会无意识地抓一抓自己的脸颊,咂咂嘴。   谢明澈俯下身,伸出修长的手指,戳了戳她的脑门儿。   阿胭皱起小脸,眼皮动了动,终于睁开了眼睛。   看见那张近在咫尺的如玉般的面庞,阿胭陡然清醒过来,一下子坐起来,从被子里爬出来。   谢明澈神色如常,他转身出了卧室,将今天买的东西从袋子里取出来,又回到了卧室里,将盒子打开,然后他抓起那个慌慌张张的小姑娘,把她放进了盒子里,自己则坐在了床边。   盒子里摆着一个和她一样大小的娃娃,它的身上穿着浅粉色的小裙子,头发是金色的,看起来特别好看,而除了那个娃娃之外,就是她屁股底下叠得厚厚的各种各样的娃娃衣服。   阿胭有点懵,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   但接着,她就看见眼前的男人伸手将盒子里的那个娃娃拿了出来,丢到了一边。   然后,她就听见他冷淡的嗓音传来:“这些都是你的。”   阿胭惊了。   他说什么?这些漂亮的小衣服,都是给她的?   哇……   阿胭那双圆圆的眼睛里有了亮晶晶的光芒。   她忽然想,他有时候好像也不太凶呀?   一下子有了这么多好看的衣服,阿胭特别高兴。   她慢吞吞地爬起来,一下子抱住他随意放在盒子边儿上的手指,用脸蹭了蹭他的微凉的指腹,她笑起来的时候,那两颗小虎牙又显露出来:“你可真好!” 第4章 换装游戏   当她的脸触碰到谢明澈的指腹的时候,他微微一怔,那双凤眼里隐约有一丝浅淡的光影闪过,他薄唇微抿,从容地抽回手指,说话时,嗓音平静冷淡:“试试吧。”   “啊?”阿胭站在堆满漂亮小衣服的盒子里,有点没反应过来。   谢明澈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刚刚收回的手指,指腹之间仿佛还残留着刚刚那一抹温软的触感。   “试衣服。”谢明澈简短地说了一句,然后就随手从盒子里抽出一条小裙子,递到阿胭眼前来。   阿胭傻呆呆地接过那条浅蓝色的小裙子,“不、不用了吧?”   谢明澈盯着她片刻,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于是他轻轻颔首,紧接着便伸出手去,拎着小姑娘的后脖颈儿,把她放到柔软的大床上。   阿胭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他把盒子里所有的娃娃衣服都倒了出来,然后把那个大盒子侧着立了起来,遮挡住她的身形。   阿胭趴在盒子边儿上,怯怯地往外头看。   彼时,一只修长的手指伸过来,将她戳回盒子里面。   “换吧。”她听见他冷淡的嗓音传来。   啊?   阿胭捧着那件蓝色的裙子,看着这个对自己来说,的确很高很大的盒子,半天都没有回过神。   但最终,她还是听话地换上了那件蓝色的小裙子。   小小的纱裙,上面绣着精细的银白色的小碎花,看起来特别精致好看。   阿胭很喜欢。   她趴在盒子边儿上,露出那颗小脑袋。   “出来。”谢明澈在床边的椅子上已经坐了好一会儿,看见那个白嫩嫩的小姑娘露头,就开口道。   阿胭磨磨蹭蹭地走出来,手指揪着裙子,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在面对谢明澈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的时候,她那张白皙的面庞隐隐透着点红晕。   而她的一切落在谢明澈眼瞳里时,似乎仍旧是一道波澜不惊的影子。   但又好像,总是有那么一点不太一样的。   她小小的一只,就跟他刚刚随手丢到一边的娃娃差一样大,此刻她穿着那件浅蓝色的小裙子,衬得她的肌肤更加粉白。   她的头发乌黑柔软,编成了极简单的发辫,长长的,直至她的腰间。   看起来乖巧又可爱。   谢明澈瞟了一眼那个被他丢到角落里的洋娃娃。   薄唇微弯,笑意寡淡。   啧。   “继续换。”他伸出手,点了点她的脑袋,力道刻意很轻。   阿胭听见他这么说,倒也没有什么抗拒的心思,她也很想把这么多好看的衣服全都穿一遍!   于是这一回,她睁着那双乌黑的眸子,眼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迎上他的注视,重重点头:“嗯!”   她欢快地跑回盒子后面。   而谢明澈垂着眼帘,眼眉之间的霜色似乎淡了些许。   接下来的换装小游戏,阿胭自己玩儿得也挺高兴了。   她换了许多好看的衣服,然后迫不及待地跑出去给谢明澈看,还会一直问:   “这件好看嘛?”   “那这件呢?”   “这个颜色是不是特别好看?”   “这件我也喜欢!”   ……   她好像一下子忘记了自己之前对这个“超凶”的男人的惧怕,开始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而谢明澈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单音节——“嗯。”   阿胭穿着嫩黄色的短袖衫搭着一条背带裤跑出来,在谢明澈面前转了个圈,然后她睁着那双圆圆的眼睛望着他,眼睛里依旧闪着亮光:“这件好看吗?”   谢明澈盯着那个只有巴掌大的女孩儿,她正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眼睛里闪着期盼的光。   谢明澈没有辜负她的期待,轻轻颔首。   阿胭笑起来,那双眼睛成了弯月亮。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这一刻,谢明澈静静地看着床上的那个小姑娘,莫名轻松了些许。   他垂眸看了手腕上的腕表一眼,已经八点了。   他的作息其实一直都很规律,七点应该是他的用餐时间,但今天显然超时了。   于是他伸手随意点了点床上那个小姑娘的脑袋,然后就站起来,往卧室外走去了。   阿胭在衣服堆里滚来滚去,自己玩儿了好久,直到她透过半开的卧室门,闻到饭菜的香味。   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迫不及待地就想爬下床。   正当她扯着床单小心翼翼地往下爬的时候,却被一只手抓住了命运的后脖颈儿。   她慌忙抬眼,看见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时,她嘿嘿地笑了两声。   阿胭是被提着去吃饭的。   但她一点儿也不生气,甚至想抱着谢明澈的手指再夸他一次。   她好像以及忘记自己之前看见他就瑟瑟发抖的样子了。   阿胭在谢明澈的身边待了一个月。   她已经没有那么怕他了。   他做饭很好吃,而且会给她买好多好看的衣服,有时候还会把她塞进衣服口袋里,带她出去逛一圈。   他其实特别特别好呀,长得也特别好看,就是有点不太爱说话。   阿胭很感激。   在这段时间里,阿胭的灵力也恢复了那么一点儿。   她已经可以使用一些很简单的小法术了,只是距离她恢复正常人的大小还有点艰难。   变小之后,她眼里的世界就变得更大了。   而谢明澈每天要出去上班,她一个人待在家里,特别无聊。   或许是时代变化得太快了,她偶尔趴在窗子边看外头的高楼大厦的时候,都有点不敢相信。   什么手机、电视、通信……这些对她来讲都太新颖了。   但是新鲜劲过去之后,她又觉得没什么好玩了。   又是一天清晨。   阿胭迷迷糊糊睡醒的时候,她在软乎乎的垫子上翻了个身,揉了揉眼睛。   彼时,卧室的门打开来,阿胭看见谢明澈从里边走出来,正在扣衬衣袖口的纽扣。   她坐起来,眼巴巴地看着他整理衣衫。   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谢明澈偏过头,看向她,“怎么了?”   清晨刚刚起床,他的声音有点哑。   “你又走啦?”阿胭的声音有点闷闷的。   “嗯。”谢明澈没有多余的表情,“食物都放在桌上了。”   他看了一眼腕表,然后拿了西装外套,就要往玄关那边走。   “我也想去……”阿胭站起来,有点着急了。   谢明澈闻言,脚步一顿,拒绝得毫不犹豫:“不可以。”   然后他就走到玄关,换了鞋,打开门走了出去。   阿胭眼睁睁地看着门被他关上,嘴巴一撇,一下子扑到软软的垫子上,看起来蔫哒哒的。   又是重复无聊的一天。   阿胭叹了一口气。   彼时,玄关处又传来一阵响动,门又一次被人打开了。   阿胭反射性地抬头。   谢明澈就站在门外,身姿颀长,容色昳丽,右眼尾下的那点泪痣有些发红,如同阿胭曾在白罴爪子里见过的那颗红豆的颜色一般无二,风情灼人。   她见他忽而抬手,修长白皙的手指勾了勾,他的嗓音微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诱惑,“自己过来。”   阿胭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那双眼睛里一瞬间有了光彩。   她连忙自己爬下沙发,然后哒哒哒地朝谢明澈跑过去。   站在门外的谢明澈看她满心欢喜地跑过来,那双向来沉冷的眸子里好像添了些许浅淡的柔色,层层铺开来,像是冷静的湖面上微不可见的涟漪。   他蹲下身,向她伸出手去。   当阿胭坐在他的手掌心里的时候,她眨巴着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又对着他笑起来。   两颗尖尖的小虎牙露出来,穿着背带裤的她,可爱得不像话。   谢明澈把她放进自己的西装口袋里,指腹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简单地叮嘱,“有别人在的时候,不许说话。”   阿胭拼命地点头。   谢明澈到禁宫的时候,田荣生还没有来。   他进入玉器组里自己的工作室,然后就把西装外套脱了下来。   但当他想要把衣服挂在架子上的时候,这才想起来自己今天把小东西带出来了。   他伸手把西装口袋拨开些许,就看见那个小姑娘躺在里边儿,已经睡着了。   他薄唇微微弯了弯,伸出手指戳了戳她,却被迷迷糊糊地她抱住了指腹。   她的脸蹭过来,刚刚睁开的那双眼睛水濛濛的,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   谢明澈一怔,胸腔里似乎有了些许陌生的情绪,就好像被什么轻轻地蛰了一下,虽然不痛不痒,但就是无法忽视。   “这是哪儿啊?”她开口,嗓音软软糯糯的。   谢明澈回过神来,纤长的睫毛颤了颤,但面上仍然没有什么波澜。   “我工作的地方。”他简短地回答。   说完,他就伸手把她放在工作台上,自己则是将西装外套挂好,再穿上那件工作服。   谢明澈换衣服的时候,阿胭站在工作台上,正打量着这个房间。   这怎么那么像她以前住过的古建筑房子呀?她忍不住好奇地四处张望。   “那个傻不愣登的小丫头,往这儿瞅瞅?”   一口标准的幽州口音,一开口就把阿胭吓了一跳。   她慌忙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竟是一尊玉雕像。   嗯……准确的说,是一尊头和身子分离成两半的玉雕像。   阿胭看见那尊玉雕像的脑袋嘴巴一直动啊动,说了好大一堆,全是大碴子味儿。   “你跟那边那个大兄弟说说,能不能快点把我那脑袋给我接上?你瞅瞅我这样儿还能看吗?是不是老惨了?”   “这都几天了?修一修还给我晾一边儿去了是吧?”   “还能不能行了?” 第5章 可了不得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阿胭怯生生地问了一句。   那块放在工作台最里边儿的玉雕脑袋冷哼了一声,“不是跟你,难道是跟他说的?你是不是傻?”   阿胭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别的同类了,所以刚听见玉雕像说话的时候,她还有点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了?”谢明澈正将手腕上的腕表取下来,听见她好像自说自话似的在说些什么,他没有听清楚,就开口问道。   阿胭也没有隐瞒,伸出小手指着那尊残损成两半的玉雕像,回过头用那双圆圆的眼睛看向他:“那位大叔说,让你把他的脑袋尽快给他接上。”   “……”谢明澈盯着那尊前不久才刚刚被另外一个博物馆送来修复的玉雕像,神色有些复杂。   阿胭“啊”了一声,然后就跑到工作台的边儿上,垫着脚看他:“是真的!”   世间有灵,却不是任何死物都能化出生灵的。   那需要运气,更需要时间。   而化了灵的,一般都是历经了千年百年的物件。   而除去岁月的磨砺之外,灵的形成还需要依靠主人的气运。   但是这世间,能够真正化成人形的灵,那是真的凤毛麟角了。   一般出土于墓里,或是长埋地下的物件,即便天生得了主人家的气运,都不会有幻化成人形,形成独立个体的机会。   阿胭一眼就看出来,这尊玉雕像周身都笼罩着一层浅淡的金色光晕,那是王侯家族才有的气运。   也就是说,这位玉雕大叔出自王侯世家。   可了不得。   阿胭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多嗅了嗅。   王侯世家的气运,可是很珍贵的。   阿胭怕谢明澈不信,就又哒哒哒地跑到那尊玉雕像面前,“大叔,你多少岁了啊?”   “干啥玩意儿?还打听年龄呢?”玉雕语气不大好,还是一股大碴子味儿。   “就,就问问呀……”阿胭觉得他嗓门好大哦。   玉雕看见自己好像吓到她了,就清了清嗓子,耐心地自报家门:“你就告诉那边儿那大兄弟,我是周楚王的自画雕就完事了!”   “自画雕?”阿胭一时间没太听明白。   玉雕像“啧”了一声,“你这小姑娘,你瞅你那迷糊样儿,睡了多少年才醒过来啊?与时俱进你明白不?”他开始耐心地解释了一下,“你看啊,给自己画的像叫自画像,那你说说,照自己的模样儿整的玉雕是不是该叫自画雕?”   “大叔你懂的好多啊……”阿胭恍然大悟。   玉雕被她称赞得很舒服,连那颗脑袋上的胡子都小幅度的翘了翘,然后他就催促阿胭,“别整这没用的,你赶紧跟那大兄弟说说,赶紧把我这脑袋给我安上!这太影响我这颜值了真是!”   阿胭点头,然后就跑到谢明澈面前,仰头望着他,“大叔说他是周楚王的自画雕!”   “嗯……就是说,他是楚昭王照自己的样子雕的。”也许是怕谢明澈不明白,她就又添了一句。   谢明澈半垂着眼眸。   她说得分毫不差。   这尊玉雕是黔西博物馆送来的,出自周楚王的墓葬,在送来之前,已经有考古学家确定,这尊玉雕就是周楚王按照自己的模样亲手雕刻的。   这和阿胭说的都十分吻合。   谢明澈见过阿胭之后,就已经对这些怪异的事情见怪不怪了。   她的出现,本来就已经超出了当代科学的解释范畴。   正当谢明澈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外头有敲门声响起来,紧接着就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谢老师,你在里面吗?”   “嗯。”谢明澈应了一声。   “我可以进来吗?”门外的人礼貌地问。   “进来吧。”谢明澈将手表放进抽屉里,又把站在桌上,正好奇地往外张望的阿胭塞到口袋里,动作流畅。   阿胭被塞到口袋里之后,也没敢露头,她就老老实实地坐在谢明澈的口袋里,听着外头的动静。   林窈推开门的时候,谢明澈正在看那尊破损的玉雕像。   这个时候阿胭又听见那尊玉雕像开口说话了:   “哎呀,这是瞅啥呢?你再瞅我你也听不见我说啥啊。”   “真费劲。”   这个时候,林窈走进来,她也已经换好了工作服,脖颈上挂着禁修复师的工作牌,一张秀美的面庞上带着柔和的笑容。   或是见谢明澈正在看那尊玉雕像,她就开口说:“谢老师,这尊玉雕像剩下的部分是由你负责么?”   “嗯。”谢明澈收回视线,去拿另一只抽屉里的手套。   林窈闻言,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耳发,侧着脸时,那张脸秀美明净,浸在晨曦的光晕里,看起来有一种别样的韵味。   但谢明澈却没有注意到这样美好的风景,他伸手将那块破损的玉雕像的脑袋拿在手里细细测量,嗓音冷淡如常:“有事吗?”   “哦,是这样,童家林说,今晚我们出去聚餐,让我来问问你去不去……”林窈如梦初醒,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来意。   说话时,她忍不住抬头悄悄去看谢明澈。   此刻他侧着脸,那张容色昳丽的面庞在透过窗棂照射进来的晨辉浸润之下,透着冷感的白皙,如玉一般无暇。   他此刻带着胶白手套,正细细观察手里的玉雕,垂着眸的时候,他纤长浓密的睫毛被轻柔的风吹得弧度更弯,只是那双黑沉沉的眼瞳里,仍然没有属于烟火人间的温度。   可即便他不曾将视线停驻在她的身上,即便他永远都是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林窈只这样看着他的侧脸,都还是难免心神晃荡,沦陷其中。   “不去。”谢明澈没有丝毫犹豫。   林窈听见他清冷的嗓音后才回过神来。   她其实早猜到他会拒绝,但是这一次……她的手下意识地揪紧了自己的衣角,嘴唇抿了抿,还是开了口,“谢老师,田组长这次也会去。”   “师父?”谢明澈听见田荣生也会去,的确有些意外,但也仅仅只是一瞬,他就再次拒绝:“我不去。”   “谢老师……”林窈站在那儿,看着他的侧脸,咬了咬嘴唇。   “你……能不能去一次?”她的手不自觉地紧握。   她心里已经做了一个决定,如果谢明澈今晚会去,或许聚餐结束后,她……   她这一次,就鼓起勇气。   “不必了。”谢明澈仍然没有要改变想法的意思。   林窈的脸色已经微微有些泛白了,她仍然站在原地,好像有些恍恍惚惚的。   “明澈你说说你,来禁宫这么多年了,和大家伙儿一起吃过一次饭吗?”   彼时,门外传来田荣生洪亮的嗓音。   说话时,他已经踏上阶梯,走了进来。   “田组长。”林窈看见田荣生,勉强扯了扯嘴唇,笑了笑。   田荣生看了林窈一眼,心里悄悄叹了一口气。   这姑娘的心思他都看出来了,可偏偏他那个徒弟就是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您也一样。”谢明澈没抬眼,却抽空回了一句。   “嗯?我这回不就去了吗?”田荣生将双手背在后面,挺直了腰杆,“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师母那人,生怕我在外头偷喝一口酒,哪能让我在外边吃饭,这回倒是不一样,毕竟这回陆奇那小子不是要走了嘛……我啊,总得送送。”   “要走?”谢明澈手里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田荣生。   田荣生这才察觉到自己好像还没有把这事儿告诉他,就叹了一口气,说:“他前两天给院长交的申请,已经批下来了,今晚那一顿饭吃完,他就离开禁宫了。”   “明澈啊,今晚就跟师父我去吧?送送他。”田荣生继续说道。   谢明澈沉默半晌,终是颔首,“嗯。”   听见谢明澈答应下来,屋子里的另外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不就成了嘛,年轻小伙子,怎么还能天天独来独往的?”田荣生就盼着他这个徒弟什么时候身上能有点儿人气儿。   而此刻的林窈脸色也终于好了些,她看了一眼谢明澈,然后就对田荣生露出一抹笑容:“田组长,我先去忙了。”   说完,她就转身走出去了。   田荣生看着林窈的背影,不禁转过头来拍了拍谢明澈的肩膀:“明澈啊,我看这林窈挺不错的,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该考虑考虑自己的婚姻大事了吧?”   “不急。”谢明澈眼睛都没眨一下,嗓音淡淡。   “嘿我说你这小子怎么就不开窍呢?人林窈长得挺秀气的一姑娘,在禁宫三年多了,那眼神儿可都放你身上了啊。”田荣生有点急了。   “师父,我要工作了。”谢明澈抬眼看他。   “……我看你是要打光棍。”田荣生气不打一处来,背着手转身就往外走了。   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躲在谢明澈口袋里的阿胭摇了摇有点迷糊的脑袋。   她刚把自己的瞌睡虫赶跑,就听见那尊玉雕像又开口说话了:   “那小姑娘你给我出来,你让他把我脑袋给我放下!”   “你听见没?他拿着我脑袋摸来摸去的干啥呢?能不能放尊重点?我这张脸是他能那么碰的吗?”   “你快点的!让他把我脑袋给我放身子上!”   阿胭爬出口袋的时候,谢明澈感受到她的动静,于是他顿了顿,低眸看对上她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怎么了?”   阿胭指了指他手里那颗正在叫嚣的脑袋,“那个大叔让你把他的脑袋放下。”   谢明澈淡淡地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那块残存的玉雕头像,“嗯。”   然而并没有要放下的意思,甚至还把玉雕脑袋的脸转到另一边,开始检查后脑勺。   “老子要发功了你问他信不信?!”   那颗玉雕脑袋发飙了。 第6章 不问去留   “老子一发功你们就老惨了信不?”玉雕又放开嗓门儿吼了一句。   谢明澈根本听不见玉雕的声音,当然没有什么反应。   他仔细观察着残损部分的裂痕,思考着应该用什么方法把这尊玉雕修复完整。   而阿胭听见了玉雕的话之后,也没有多么慌张。   她并不傻。   随墓葬出土的灵,是没有太大的灵力的,他甚至连灵体都只能依附在本体物件上,最厉害的墓灵也只能制造一些小麻烦来吓跑盗墓贼。   但很显然,这个大叔一点也不厉害。   “老子要变身了!”玉雕还在叫嚣。   阿胭眨了眨眼睛,“大叔,你变吧。”   “……”玉雕被哽住。   过了好一会儿,阿胭才又听见他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老子,老子今天没带变身器,你等下次的,下次老子叫上周楚王墓里的那群小老弟,哼!”   “大叔,阿澈只是想把你修好,你别生气。”阿胭看了一眼丝毫没有被她看似自说自话的模样影响到,就又对那个气呼呼的玉雕说了一句。   听见她对自己的称呼,谢明澈手中的动作明显一顿。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他就又恢复如常。   谢明澈找在工作台前一丝不苟地进行修复工作,而阿胭则蹲在工作台上,偶尔开口和他手里的玉雕搭两句话。   中午别的工作人员来送餐的时候,阿胭灵敏地跳进了谢明澈的口袋里。   等陌生人离开之后,她才小心翼翼地露头。   谢明澈低眼,看着她乌黑柔软的发顶,他指节下意识地微屈,然后就伸出手,轻轻点了点她的小脑袋,“吃饭。”   “嗯!”阿胭重重地点头,眼睛弯弯。   谢明澈吃得不多,而阿胭本来就不会产生饥饿感,之所以吃人类的食物,也只是单纯地为了解馋,加上她现在身形变小,自然也吃不了太多。   但是阿胭明显听见那边的玉雕咽口水了。   “大叔你也能吃吗?”阿胭好奇地看过去。   玉雕仿佛被戳了痛处似的,回答时语气很恶劣:“吃个屁!”   “……”阿胭不敢再和他说话了。   但是下午谢明澈继续工作的时候,那个玉雕又没忍住和阿胭搭话,多半是在炫耀周楚王当年的丰功伟绩之类的,阿胭听不太懂。   “小丫头片子你有没有听老子讲话?”玉雕不太满意这个听众的表现。   阿胭有点不太想搭理他了。   玉雕可气坏了:“诶呀老子的变身器呢?!”   下午六点,下班时间到了。   谢明澈已经将这尊玉雕的头与身子初步粘合,下一步就是更细致的修复工作了。   田荣生已经过来催着他去吃饭了。   阿胭待在谢明澈的口袋里跟着他走出工作室的时候,隐约听见那位大叔哭唧唧地嚷嚷着什么“老子终于完整了……”   玉器组一个大组出去聚餐,人数差不多有十几个。   聚餐的地方是一家郦城有名的火锅店,大家一去就被服务生领去了之前订好的大包厢里。   田荣生和几个老师傅走在前面,被一帮后生包围着,一路上一直在说话。   而谢明澈走在最后,沉冷安静,和前面他们的热闹显得格格不入。   林窈拉着另一个女孩儿刻意走慢了些,就走在谢明澈前面。   今天的她穿着一件珍珠白的连衣裙,衬得她的肌肤更加白皙,她又化了点淡妆,看起来比平时工作时的素颜要更加柔美漂亮。   和她相挽的女孩儿也是玉器组的,名叫黎潇潇,和林窈本来就是大学同学,又是一起到了禁宫玉器组工作的,两个人是很好的朋友。   “潇潇,我这个样子……”林窈有点不自然地抚了抚耳发,压低声音问身边的黎潇潇,“是不是有点太刻意了?”   黎潇潇偷偷往后看了谢明澈一眼,转过头来的时候脸上带着笑,“你放心吧窈窈,你这样特别美。”   而谢明澈此刻正将手伸进自己的衣袋里,去触碰那个小姑娘。   阿胭本来迷迷糊糊地睡着,忽然有冰凉的指腹戳上她的脸颊。   她慌忙睁开眼,耳边朦朦胧胧的,是许多人的说笑声,她吸了吸鼻子,嗅到的是一抹浅淡的冷香。   阿胭抱住谢明澈的手指的时候,谢明澈薄唇微不可见地弯了弯,收回手指,没有再继续逗她。   进入包间之后,谢明澈坐在田荣生的旁边,而林窈则被黎潇潇拉着让她坐到了谢明澈的对面。   大家刚坐下来,就又有人推门走进来。   那是个年轻男人,带着黑框眼镜,看起来很斯文。   “路上堵车,来晚了点,抱歉。”他满汉歉意地笑了笑。   “陆奇啊,快过来坐下!”玉器组里的一位老师傅一见他,就冲他招招手。   陆奇连忙对着他点点头,“谭老师。”   紧接着他又喊了田荣生一声:“田组长。”   把屋里的几位老师傅喊了一遍,他走到座位上坐下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看了谢明澈一眼。   火锅煮起来的时候,烟雾缭绕晕染,所有人都在说说笑笑,唯有谢明澈眼前的碗碟一直不曾动过。   他一向口味清淡,更不喜欢和这么多人一起吃饭。   而老老实实躺在他衣袋里的阿胭闻着这样香香辣辣的味道,又馋了。   好想吃啊……她耷拉着脑袋,悄悄叹了一口气。   酒过三巡的时候,田荣生那张满是褶皱的脸上隐隐有些泛红,他看向那边的陆奇,说:“小陆啊,你在禁宫少说也待了有六七年了,虽然说咱们这行一开始就有一规矩,你究竟要留还是要走,咱们都不过问,但是老头子这会儿我也是憋不住想问问,你想好以后的路了?”   “想好了,组长。”陆奇先是顿了顿,然后才笑了一下。   “我家里的二哥让我跟着他去国外经商。”他喝了一口酒,不知道是被那辛辣的味道呛到了还是因为什么,他眼镜下的眼尾微微有些发红,但还是勉强笑着说:“我……我跟着他去外面看看。”   包间里的陡然安静下来,气氛似乎有点低沉。   那位玉器组的中年女老师赵永馨捏着筷子,叹了一口气,“三年……走了五个了。”   所有人都静默着,但他们知道,赵永馨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短短三年,玉器组已经走了五个人了。   他们曾经满怀期待地走进禁宫,最后,却没几个真的在这里坚守下来。   而离开的原因,一向是大同小异。   文物修复工作,从来都是孤独而枯燥的,每个月的工资也只能算是不高不低,这对于喜欢拼,高要求的年轻人来说,并不能算是一个好的工作。   所以老师傅们早早地定下过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后辈们的去留,由他们自己决定。   而他们来过禁宫,就已经是一种缘分了。   “永馨。”胡子花白的谭业祥看了赵永馨一眼。   赵永馨强撑起笑容,看向陆奇,“小陆啊,既然你已经有了选择,那么老师就祝你一路顺风!”   这个时候的陆奇,或许是因为喝多了,他清醒是一再压制的情绪这会儿已经有些压不住了。   “赵老师,谭老师,还有田组长……”他一边喊他们的名字,一边又给自己灌了一口酒,再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眶已经发红了,“我以前是真的喜欢文物修复这份工作……真的。”   他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我刚刚进入禁宫的时候我就想,我一定要在那儿工作一辈子……”   “但是,时间久了,热情被枯燥的工作状态消磨了个干净。”   “我现在才知道,梦想果然是会被现实打败的。”   他忽然开始笑,满眼苦涩。   “现在这个社会,有几个人知道修复师这个职业?每个月就那么一点工资,足够支撑我去做什么?”   他忽然把眼镜取下来,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我还有家庭要养,我不能一直待在禁宫里。”   “我陆奇,对不起各位恩师的栽培。”他站起来,对着田荣生和其他几位老师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又灌了自己一口酒。   这杯辛辣的白酒灌下去,他忽而抬头,透过朦胧的烟,他看向谢明澈,忽然又道:“我不像别人,他的家庭是他的底气,而我的家庭……却是我的负累。”   他这句意有所指的话说出来,在场的人的目光去全都聚集到了谢明澈的身上。   显然,他们都听懂了陆奇的话。   “小陆,你先坐下。”田荣生叹了一口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也理解你的想法。”   年轻人嘛,总是不甘于平庸的。   陆奇这个时候勾了勾嘴角,“我有的时候真的很羡慕,为什么有的人不用放弃,就可以拥有那么多……”   他早就知道,谢明澈的家世。   谢家是郦城有名的书香世家,而谢家名下的古文物博物馆更是声名远播。   谢明澈是谢家的长子,他注定拥有谢家那个巨大的博物馆,更注定一辈子都可以任意妄为,不用奔波。   人和人之间,还真是不一样啊。   平日里将所有的嫉妒愤懑都压在心底的陆奇,在这一刻,终于没有憋住。   气氛有点僵冷。   而这个时候的谢明澈,终于抬眼看向那边的陆奇,目光冷淡如常,没有多少温度。   “所以你想说什么?”   他绯薄的唇弯了弯,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仅仅只是表达你的迫不得已?” 第7章 白罴先生   陆奇的脸色变了又变,总归是不太好看。   这一桌子的人,都因为他们两个人忽然的对峙而变得神色各异,有些尴尬。   田荣生刚想开口说两句缓和气氛,却见谢明澈忽然站了起来。   “我自认为我的家世如何,与我目前的这份工作并没有什么直接联系。”谢明澈隔着忽浓忽淡的氤氲烟雾,看向那个脱了眼镜,脸色发红的年轻男人,嗓音冷淡:“我在做文物修复这份工作的同时,还投资了一家珠宝公司,偶尔也会帮他们做一些珠宝鉴定的工作。”   “我凭的是自己的能力,很抱歉,并不像你恶意臆测的那样。”   他薄唇微弯,是一抹散漫冰凉的弧度,“你不满足于现状是你的事情,没必要为自己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谢明澈这番话字字如刀,毫不留情,陆奇那张斯文干净的脸已经涨得通红,整个人僵硬在原地,反驳的话压在喉头,半晌都说不出来。   因为惦念着衣袋里的小姑娘,谢明澈不愿再多留片刻,他对其他几位老师点了点头,又对田荣生说:“师父,我先走了。”   然后转身就直接走出了包间。   那边的黎潇潇如梦初醒,这才推了推身边的林窈,压低声音说:“窈窈,快去啊!”   林窈的手指攥着裙边,眼看着谢明澈走了出去,她抿了抿唇,脸上难掩失落。   最终,她摇了摇头,低声说:“这次……先算了吧。”   眼前这样的气氛,终归是不太合适的。   谢明澈走到地下停车场里的时候,刚好有一个人迎面走过来。   那人穿着一身合体的西装,长相清俊,戴着金丝眼镜,举止文雅。   就在他经过谢明澈身旁的时候,忽然停下了脚步。   “这位先生。”他及时出声唤住谢明澈。   谢明澈回头看向他时,正见他的目光停在自己西装外套的衣袋处。   或是见谢明澈蹙了眉,他才堪堪收回自己的目光,对他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没事,打扰了。”   说完之后,他转身往电梯那边走去。   谢明澈看着他走远的背影,眼神仍然冷淡无波。   彼时,待在谢明澈衣袋里的阿胭刚刚醒过来,她迷迷糊糊地,好像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谢明澈刚刚拉开车门,在驾驶座上坐下来,低眼时便见阿胭从自己的衣袋里探出了小脑袋。   他的眼眉不自觉地添上些许微不可见的柔色,修长的手指探过去,点了点她柔软的发顶。   阿胭早已习惯了他这个逗弄的动作,她抱着他的指腹,踮着脚向车里张望。   “找什么?”谢明澈看清了她的意图。   阿胭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一时之间不免有点失落,“我还以为胖虎来了……”   ……胖虎?   “谁?”谢明澈皱眉。   “我的好朋友!”阿胭一说起他,那双眼睛就亮晶晶的,她抱着谢明澈的指腹,“他是一只白罴!长得特别可爱!”   听见“白罴”这两个字,谢明澈怔愣了片刻,而后才想起来,她说的,应该就是现在的大熊猫。   “我已经好多年都没有见过他了……”阿胭的情绪有点低落。   薄唇不自觉地抿成一条直线,谢明澈不再说话,只是将阿胭重新放进衣袋里,启动车子。   阿胭缩在他的口袋里,明显察觉到他好像有点生气……但是她挠了挠后脑勺,始终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生气。   回到公寓的时候,谢明澈没有休息,直接进了厨房。   因为阿胭吃得不太多,所以他只给她做了少量的牛肉。   阿胭在客厅啃牛肉的时候,一边啃一边透过半开的书房门,去看坐在电脑前的谢明澈。   他正专心看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薄唇不自觉地微抿,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   阿胭有点好奇。   她吃完最后一块牛肉,就轻悄悄地跑到书房那边。   她先是在书房门口张望了一下,那双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然后就跑了进去。   谢明澈顺手拿起手边的青釉杯喝了一口水,低眼的时候,正看见正顺着桌腿一点一点往上爬的阿胭。   她是那么小小的一只,穿着柠檬黄的短袖衫,搭着一条蓝色牛仔背带裤,乌黑的发辫在她背后晃来晃去,细嫩的双臂抱着桌腿,像一个瓷白易碎的娃娃。   谢明澈一伸手,就抓着她的衣领,把她带到了桌上。   阿胭再次被人抓住了命运的后脖颈儿,直到被放在桌面上,对上那双冷淡的凤眼时,她还有点僵硬。   “我,我就是想看看你在做什么……”她眨了眨那双圆圆的眼睛,咬着嘴唇,嗓音仍旧软软糯糯的。   谢明澈微抬下颚,示意阿胭往后看。   阿胭转过身,就看见电脑屏幕上的那张玉观音的照片。   “我在工作,别闹了。”她正歪头看着那张玉观音的照片,他忽然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戳了戳她稍稍有些婴儿肥的脸颊。   柔软滑嫩的触感或是引起了他的几分兴趣,他又不自禁地戳了戳。   阿胭慌忙转过身来,捂着自己的脸颊,“我知道了……”   或许是书房里的灯光微黄,将他浑身都浸润了一层暖色的光晕,所以此刻在阿胭眼里,他那双沉冷如霜的凤眼里,似乎染上了点滴温软的光影。   他的五官生得精致,轮廓分明,浓烈昳丽,极具侵略性。   但偏偏他的性子却是最清冷的,那双凤眼里常年浸润着冰雪,冷静克制,天生带着一种疏离感。   但此刻,阿胭却觉得,他此刻的气息很柔和。   或许是一种错觉?   阿胭迷迷糊糊的想着,但也没想个明白。   “你今天去吃的那个是什么呀?”阿胭忽然想起来之前那个香香辣辣的味道。   谢明澈一怔,“嗯?”   “就是你和他们去吃的……”阿胭忘不了那个味道。   “你想吃那个?”谢明澈把手里的钢笔放下,定定地看着她。   “嗯!”阿胭重重地点头,然后她又抱住了他的食指指腹,脸颊蹭了蹭,那双圆圆的眼睛眨啊眨,里头亮晶晶的光芒就是她此刻的期盼,“可以吗?”   而她刻意的讨好,谢明澈也的确受用。   他垂眸思虑片刻,颔首应了:“下次带你去。”   “哇!”阿胭激动地跳起来。   谢明澈看着她再桌上蹦蹦跳跳的模样,目光没由来的又软了几分。   他的生活,一向单调沉闷,没有颜色。   本来以为,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但当这个小姑娘误打误撞地闯进来时,他又觉得,枯燥无味的生活似乎多添了一抹鲜活的颜色。   这样似乎也很好。   他忽然想。   接下来的几天,谢明澈去工作的时候,没有再带上阿胭。   阿胭也不吵不闹,她去过一次之后,就知道他的工作是真的很忙,她也怕一直打扰他,会让他分心。   只是……   阿胭一手撑着下巴,看着电视里播放的无聊画面,没忍住叹了一口气。   她还挺想再和那位玉雕大叔说说话的。   在沙发上打了个滚,阿胭打了个呵欠,揉了揉有些湿润的眼睛。   有点困了。   阿胭趴在柔软的垫子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她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个大白屁股,毛茸茸的。   还给她放了个屁。   阿胭很生气,上去就扯了一把屁股毛,“胖虎你的屁真的太臭啦!”   “胭胭,胭胭你醒醒!”   “胭胭?”   阿胭被戳醒的时候,睁开眼看见那张戴着金丝眼镜的俊脸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嗯?   她陡然瞪大双眼:“胖虎?!”   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那双乌黑的眼瞳紧盯着自己面前的这个清俊男人,一下子没忍住哭出声,“哇……胖虎我是不是在做梦啊?”   面容清俊柔和的男人有点尴尬,他蹲下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胭胭,你就不能把这个名字忘掉吗?。”   他在茶几上抽了一张纸巾,但考虑到阿胭现在的体型,就撕了一点下来,递给她。   “怎么了?当初我给你取这个名字的时候你明明特别高兴!”阿胭接过纸巾,声音还带着点哭腔。   “……时代变了嘛。”男人被她那句话哽住,半天才说了这么一句。   眼镜下的那双眼睛如春风般柔和,他的指尖轻轻地点了点阿胭的脑袋,轻轻地叹息,“这么多年你都睡着,怎么现在醒了,却只有这么一点大?”   “我的本体之前碎掉了嘛,灵力恢复得很慢。”   时隔数年,再见到自己的这个朋友时,阿胭真的想把自己所有的委屈全都倒豆子似的倒给他。   “这么多年,我一直盯着谢家的人,前段时间我感受到你的灵力波动之后,就知道你应该是醒了……”他顿了顿,又说:“前两天在停车场里,我分明感应到你就在那个男人的身上,到今天,我终于找到你了。”   “放心,既然我来了,就不会让你再维持这样的身形。”他的语气一如数百年前那般,温和轻缓。   “呜呜呜胖虎你可真好呀!”阿胭感动地哭湿了整张纸巾。   “……请你忘掉这个名字,谢谢。”男人抽了抽嘴角,有点忍耐不住了。   “我不要!这是我们友情的见证!”   “……要不要考虑一下绝交?” 第8章 你喜欢他   阿胭被白罴带到他的大别墅里的时候,她趴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不远处那一片湛蓝的湖泊,发出长长地赞叹声:“哇……胖虎,你是暴富了吗?”   阿胭转过来,看向坐在沙发上淡定喝水的清俊男人。   “……我现在在做生意,赚了点钱。”白罴被她盯得有点不太好意思,他轻咳了两声,摸了摸鼻子。   “哦。”阿胭点点头。   “你别乱跑,我去给你拿点东西。”白罴忽然站起来,叮嘱她道。   看见阿胭点头如捣蒜的模样,他嘴角弯了弯,转身往二楼走去。   等他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只精巧的小盒子。   阿胭眼巴巴地看着他手里的盒子,“那个是什么啊?”   白罴在沙发上坐下来,把那只小盒子打开来,只见里面盛着一颗乌黑的药丸。   他把药丸取出来,递到阿胭眼前,“天极山的九玄丹,可以帮助你尽快恢复灵力。”   “天极山?”阿胭一听到这三个字,那双圆圆的眼睛瞪大,“胖虎你什么时候攀上天极山的关系啦?你已经变得这么厉害了吗?!”   天极山是修仙人住的世外之境,千百年前如是,千百年后也如是。   那里是这世间最神秘的所在,除了天极山的人之外,谁也不知道天极山的入口在哪里。   阿胭也曾听过天极山的声名,但她也仅仅只是听过而已。   “胖虎,你是不是在吹牛啊?你说实话,我不会笑话你混得不好的……”阿胭还是有点不大相信他真能搭上天极山的关系。   “……”白罴真的是想对准她的脑门儿给她一下。   他沉着脸把那颗药丸塞到阿胭的手里,“想赶紧恢复正常就吃掉。”   因为阿胭现在的身量太小,所以那颗对于白罴来说很小的药丸到了她的手里之后,就显得有点大了。   看着自己捧在手里的那颗黑乎乎的大药丸,阿胭吞了一口唾沫。   那,那就啃吧……   幸好这颗药丸并不苦,相反还挺甜的。   阿胭吃完之后,觉得自己不用再吃晚饭了。   “这个味道好像巧克力啊。”阿胭咂咂嘴,忽然说。   “嗯。”白罴点点头,“他们那边与时俱进了一下,添了许多新口味。”   阿胭有点懵:“啥?”   白罴不想再跟她继续说这个问题,就揪着她的小发辫把她带到了沙发上来,他默念了几句枯涩难懂的咒语,一道冰蓝色的光凝在他的手指尖。   “别乱动。”他叮嘱了一句,手指间的蓝色流光已经化作丝丝缕缕的细线,一点点渗入阿胭的身体里,将她整个人缠绕包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阿胭渐渐觉得自己的丹田里有一团温暖的气流上涌,陡然扩散开来,涌入她的四肢百骸。   阻塞的经络被强力冲开,阿胭痛得蜷缩成一团,背后已经有了汗意。   “忍一忍。”阿胭听见白罴温和的声音传来。   她下意识地咬着牙关,眉头紧皱,承受着那一阵比一阵强烈的疼痛。   身体好像被拆开,再次生长了似的,尖锐的疼痛折磨着她的每一寸骨肉,好像没有尽头。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白罴的额角已经隐隐冒出了汗珠,而他眼前的那个原本身形不足手掌大的小姑娘,渐渐有了变化。   当阿胭重重地落在沙发上的时候,她的柠檬黄短袖衫和小背带裤已经撕裂成小碎片了。   白罴早在那片蓝色的光芒快要散去的时候就已经及时转过身去了。   或许是因为消耗了自身太多灵力,他在转过身的那一刹那,衣衫破裂,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大熊猫。   白罴倒是很淡定,他伸出爪子把之前早已经准备好的一套运动服扔到后面去,“快穿上。”   阿胭被飞过来的衣服蒙住了头,半晌才反应过来,然后就自己慢吞吞地把衣服穿好。   听见身后头悉悉索索地声音,白罴没有一点想回头的意思,甚至还想去冰箱里拿一根新鲜的竹笋吃。   阿胭穿好衣服之后,她盯着自己那双和正常人无异的手好一会儿,又忍不住在自己身上左摸摸右摸摸,她松了一口气。   “终于正常啦。”她兴奋得不行。   她偏头的时候,正好看见白罴这会儿正坐在地上,背对着自己。   他用爪子挠了挠自己毛茸茸的后背,“胭胭你好了没?”   “我好了!”阿胭应了一声,然后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啊胖虎,你为我浪费了好多灵力……”   “说这个做什么?”白罴慢吞吞地站起来,他没有转身,只是一边同她说话,一边拖着那圆滚滚的身子往楼上走,“我们是朋友。”   “你等我一会儿。”他说。   “嗯!”阿胭坐在沙发上,点了点头。   白罴上楼之后,阿胭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她重新打量着四周,觉得刚刚在她眼里空旷无比的客厅,现在看起来终于正常了许多。   楼梯上有了响动,阿胭下意识地抬头,然后就看见白罴维持着毛茸茸圆滚滚的姿态,外边竟然还穿上了适合他现在这个体型的衣服……   “胖虎你明明是原形,为什么要穿衣服?”阿胭觉得他好奇怪。   好像这么多年不见,胖虎好像有了不少莫名其妙的习惯。   或许是因为变成了原形,白罴走路有点慢吞吞的,听见阿胭的话,他毛茸茸的耳朵小幅度地动了动,好像有点尴尬,支支吾吾半天,才开口解释:“……衣服穿习惯了,感觉不穿就好像在裸/奔一样。”   “是吗?”阿胭皱了皱秀气的眉   她不是很懂他们这些长得毛茸茸的精怪。   白罴慢吞吞地走到冰箱边,爪子扣着缝隙拉开冰箱门,他从里面拿出来两罐可乐以及一根新鲜的竹笋。   然后就走到阿胭旁边坐下来。   他那胖胖的身躯一坐下,阿胭就觉得沙发陷进去了不少。   然后,她就看见他用爪子拉开了那个小罐子。   “这是什么呀?”当他把小罐子递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接过来,好奇地问。   “肥宅快乐水。”白罴依然淡定地解释。   阿胭没有明白,但是看白罴把小罐子凑到嘴边喝了一口,并且露出一副飘飘欲仙的表情时,她忍不住也学他把小罐子凑到自己嘴边,试探着喝了一口。   微小的气泡在她的口腔里横冲直撞,阿胭瞪大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甜甜的?!   阿胭咂咂嘴,眼睛亮了。   她连忙又喝了一口。   旁边的白罴看见她那副发现新大陆的模样,淡定地哼了一声,那张天生长着黑眼圈的熊猫脸看起来波澜不惊。   他就知道,没有人能抵挡可乐的魅力。   咔嚓一声,他咬了一口鲜竹笋。   嗯,冰阔落和竹笋更配哦。   看见阿胭在悄悄看他,他举起爪子,向她晃了晃咬了一半的竹笋:“吃点?”   阿胭猛摇头,“不要。”   竹笋有什么好吃,还是肉比较好吃!   “胖虎你放心,今天你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我以后一定请你吃一顿肉!”阿胭拍拍他的肩,承诺道。   白罴把她的手拿下来,又咬了一口竹笋,“不用了。”   “为什么啊?”阿胭眨了眨眼睛。   阿胭可没忘记自己当初和白罴初遇时,他还是一只穷得只吃得起竹子的小可怜,她和他的友情就是建立在她请他吃的第一顿肉上的。   白罴又咬了一口竹笋,“戒了。”   啥??   “你戒了?!”阿胭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才说出一句,“我睡着的时候,你是不是把脑袋撞傻了呀?”   肉那么好吃,他竟然说戒就戒了?   白罴闻言,放下手里的竹笋,那双乌黑的眼睛几乎和眼周围的那一圈黑黑的眼圈融为一体,看起来有点昏昏欲睡的模样,不大精神,“我现在只吃素。”   阿胭听了之后,她盯着旁边的白罴看了好久,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白罴有点心累,已经不想多解释了。   而阿胭在喝完一罐可乐之后,终于想起了谢明澈。   她脑海里闪过那双沉冷的凤眼时,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出来得好像有点太久了。   “胖虎,我要回去了。”她站起来,有点着急。   “回哪儿?”白罴悠悠地看了她一眼,继续咬竹笋。   阿胭一愣。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身形已经恢复到正常人的大小,不用再紧紧依附着那个冷冰冰的男人了。   只要,只要她在受到玉佩牵引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回去一次,然后再离开就够了。   她甚至都可以不用再出现在他面前。   阿胭咬着唇,踌躇了片刻,又坐了下来。   这分明是她之前最盼望的自由,但是真正到了这一刻的时候,她好像……有并没有之前预想的那么开心?   “等我恢复成人形就送你回去。”白罴忽然说。   阿胭揪着自己的衣角,声音压得很低,“我……我其实可以不回去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自己还是在犹豫。   而白罴却说:“不行,你必须回去。”   “为什么?”阿胭看向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写满疑惑。   白罴沉默了一瞬,他低眼瞅着自己爪子里只剩小半截的竹笋,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胭胭,还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的话吗?在成为一只灵之前,你首先,是一个人。”   “我不懂。”阿胭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这句话,她不是第一次听白罴提起,但她从来都没有明白过,他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关于自己成为灵之前的种种,她全都记不得了。   “胭胭,在我尝试七情六欲之前,你就已经走在我前头了。”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你失去记忆之前,一直在找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如今谢家的长子——谢明澈。”   白罴那天看见那个男人的脸时,就知道,阿胭的缘分历经数百年的阴差阳错,终于到了。   西山月下的小溪旁,年轻病弱的公子在一株桃树下埋下一枚血玉。   他以拳抵唇,咳嗽声牵动着他一身病骨细微地颤抖,殷红的鲜血滴落下来,浸染在那枚玉佩上。   尘土掩埋下,玉佩发出清晰的哀鸣,却挣脱不开尘土的束缚。   年轻的公子步履蹒跚,浅淡的月辉洒在他的身上,如霜簌簌披散,浸透着点点银辉。   “阿胭,别再……跟着我了。”   窝在一堆连天枯草间的白罴隐约听见那年轻的公子沙哑的声线。   那是白罴与阿胭的初遇,却是阿胭与那位年轻公子之间的永别。   白罴把阿胭从尘土堆里扒出来的时候,阿胭宛若新生,忘却了那个寂静的月夜,也忘记了那个一身病骨的少年。   白罴以为,这或许也没有什么不好。   但偏偏,霞荫山的那位老修士,却将阿胭和谢家人的命运绑在了一起。   那个白胡子老头说,阿胭和那位年轻的公子,是注定要再见的。   若没有那个少年,便不会再有阿胭。   这是命数。   白罴从前不明白,但当他后来亦深谙求而不得的刻骨之痛的时候,终于懂了其中的玄机。   他抬眼虚虚望了望楼上。   在紧挨着他卧室旁边的房间里,摆着一盏长明灯。   年岁更迭,那盏灯,已燃了百年。   他一直在找一个姑娘。   在这世间,他与胭胭,都有自己的求不得,从不论谁比谁更深刻。   “什么呀……”阿胭仍然不是很明白。   她那张白皙的小脸皱成一团,有点嫌弃白罴忽然的故作高深。   “胭胭,你曾经,喜欢他。”白罴选择直白一些。   “什、什么?!”   阿胭那双圆圆的眼睛再一次瞪大。   她的脑海里闪过那张冰冷昳丽的面庞,一颗心在胸腔里乱了章法似的乱跳,后脑勺一瞬之间好似有一种坠胀之感,模模糊糊的影像仿佛就在眼前,但又好像被朦胧的烟雾彻底隔断。   耳畔有细微的叮铃声,像是廊前檐角的铜铃,又好像是谁脚腕上用红绳系着的银铃。   雪白的衣袖如同盛大的风雪遮掩了视线,阿胭看不清那人的面庞,亦听不清他呢喃的话语。   不过是转瞬之间的模糊幻影。   阿胭呆愣愣地坐在沙发上,脑袋里空空的,好像又是什么都没有想起来似的。   “胭胭,你曾经,喜欢他。”耳畔又响过白罴的声音。   阿胭有些无措,眼圈无端端泛红。   喜欢……是什么意思? 第9章 毫无原则   谢明澈回到家的时候,一室黑暗,房间里没有半点动静。   他眉头微皱,无端觉得有些反常。   打开客厅里的水晶灯,他抬眼扫了一圈,却并没有见到那个小姑娘。   如果是以前,她听到动静,一定会迫不及待地跑过来,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有时候笑起来,还会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但是今天,她却没有丝毫动静。   睡着了?   谢明澈将手里提着的袋子放在餐桌上,转身往卧室里走去。   他知道,那个小丫头经常会趁着他不在家的时候,溜进他的卧室里睡觉。   但当他打开卧室的灯的时候,却并没有在那张大床上发现她的身影。   谢明澈微怔,那张向来沉冷无波的面庞流露出些许焦躁之色。   坐在沙发上,谢明澈将手腕上的腕表取下来,又松了袖口的两颗扣子,一言不发。   又好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谢明澈站起来,转身又走近卧室里。   他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取出那只乌木盒子。   盒子里的那枚玉佩仍然玉质白净,不见丝毫殷红的颜色。   她如果回到了这枚玉佩里,那么玉佩就不应该还是这般纯净的白玉。   谢明澈将玉佩重新放回盒子里,然后又把乌木盒子放到抽屉里。   他拿了外套搭在手臂上,走到玄关的时候却又忽然顿住。   薄唇抿成一条线,他那双凤眼里压着暗沉沉的光。   他并不知道该去哪儿找她。   家里丢了那个小姑娘,房间里冷冷清清的,和之前没有什么不一样,但是,总归是少了一点什么。   谢明澈重新在沙发上坐下来,却不曾想,这一坐,就是一整夜。   天色渐渐亮起来,窗外吹来的风将窗帘轻轻吹起。   谢明澈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下颚已经有了淡青色的胡茬。   这与平日里一丝不苟的他有些不太一样。   他扯了一下衬衣领口,额前的碎发微卷,那张清隽的面庞多添了些颓色,却并没有折损他半分颜色,反而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诱惑。   禁欲又迷人。   今天是星期六,不用去禁宫上班,但他还有别的工作要做。   昨天ZR那边发来了几张设计图,他还没有修改。   一向工作效率极高的谢明澈这一次,却并没有什么心思去看那几张设计图。   仅仅只是因为,他当宠物养着的那个巴掌大的小姑娘,消失了。   彼时,门铃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   谢明澈压着心里的那点焦躁的情绪,站起来往玄关走的时候,脸色并不算好。   以至于站在门外的白罴猛然看见打开门的谢明澈时,愣住了。   白罴分明看见谢明澈那双冰冷的凤眼里压着的阴郁戾色,那张冷白的面庞没有什么表情,总之……看起来十分不好惹就对了。   “……那个,打,打扰了。”白罴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谢明澈的记忆里一向很好,即便他仅仅只见过眼前这个戴着金丝眼镜的清俊男人一面,他也还是记得很清楚。   这就是在地下停车场里,拦住他的那个奇怪的人。   “有事吗?”谢明澈简短地问。   虽然他一向不喜欢与人来往,甚至过多的交谈,但他仍然保持着最礼貌的姿态。   “我……”白罴刚想说话,看见原本应该站在自己旁边的人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缩到了自己身后边去了,于是他尴尬地对谢明澈笑了笑,然后一边去拉自己身后边儿的小怂包,一边对他说,“我是送她回来的。”   他刚说完,就从自己身后边儿拎出了那个小怂包。   小怂包被白罴揪着衣领,就好像被揪住了命运的后脖颈儿。   她蔫哒哒的歪着头,那双圆圆的眼睛也不敢乱看,只管盯着光滑的地板,手指不自觉地揪紧了自己的裤子。   还是那张白皙的小圆脸,圆圆的眼睛,小巧的鼻子,粉嫩的唇。   却并非是之前巴掌大的身量。   此刻的她,穿着一件对于她来说显得有些太大的运动服,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的,虽然看起来仍然娇娇小小的,但她此刻的身形,分明已经和正常人无异了。   阿胭不敢看他,特别是在听了白罴的那一番话之后,就更加不敢对上他的视线了,所以她耷拉着脑袋,盯着地面好久好久,才听见他清冷的嗓音忽然传来:   “跑去哪儿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仍旧没有什么情绪的起伏,无波无澜,阿胭也没听出来他到底有没有生气。   “啊……那个,谢先生,抱歉啊,事出突然,我昨天把她带到我家去了。”   阿胭是什么胆子,白罴清楚得很,所以她不敢答的话,他就帮他答了。   只是他这一出声,谢明澈那双冰冷的凤眼就看向了他,目光莫名有些锐利,教白罴无端端地吓了一跳,然后哽住了。   明明和慕家那几个蔫儿坏的狼崽子对上的时候白罴都没有皱过一下眉头,这会儿他只是被谢明澈盯着,就觉得背上无端端有点凉凉的了。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的时候,白罴还是觉得自己的后背有点凉飕飕的,即便他手里正捧着一杯热水。   阿胭就坐在白罴的旁边,动也不敢动,但偶尔,她也会抬眼偷偷看一眼那个在厨房里的修长身影,然后继续低着头。   等谢明澈出来的时候,他手里端着一份煎好的牛排。   白罴一看,下意识地就干笑了两声,准备拒绝,“哈哈哈……谢先生不用这么客气,我其实是吃素……”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谢明澈把盘子放在了阿胭的面前。   白罴再一次哽住。   哦……原来是他自作多情了啊。   还,还挺尴尬的。   白罴默默地摸了摸鼻子。   而阿胭看着自己面前那盘忽然出现的牛排,她下意识地嗅了嗅。   好香啊……   她终于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着那个眉目冷峻的男人,“我……我的?”   谢明澈一如之前那般,伸出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简短地说了一句,“过去吃。”   阿胭当然知道他一向把各个区域划分的很清楚,沙发这边不是吃东西的地方,所以她端着盘子站起来,哒哒哒地跑到餐桌那儿去了。   “……”白罴真的很想问问她,刚刚的小怂包样儿哪去了?   白罴刚刚把视线从阿胭那儿移开,回过头来的时候,正好撞见谢明澈看向他的目光。   “……”他觉得有点可怕。   “谢先生,还没正式介绍,我姓白,白舒晏。”白罴勉强维持自己正经的模样,开始自我介绍。   谢明澈在白罴的对面坐下来,听见他的话,就轻轻颔首,礼貌又疏离,“白先生。”   “胭胭应该已经跟谢先生你说过了吧?”白舒晏索性直接开门见山,“她是玉灵,也是你们谢家的传家宝。”   “嗯。”谢明澈发出一个单音节,那双冷淡的凤眼看向白舒晏,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在她成为你们谢家的传家宝之前,被埋在我住的那座山上,我和她已经做了数百年的朋友。”白舒晏继续说道。   “那么你……”谢明澈打量着他。   白舒晏点点头,没有任何隐瞒,“对,我不是人类。”   “我是……白罴。”白舒晏谈及自己的原身,总有点不大好意思。   说起来谁又能想到,他这样在几百年前弱得只能放弃吃肉改啃竹子的白罴,到了现在,竟然成了可以混吃等死,靠卖萌为生的国宝?   谢明澈或许是有点意外。   他挑了挑眉,“熊猫?”   “……嗯。”白舒晏总觉得有点羞耻。   他清了清嗓子,又继续说:“胭胭她之前是因为玉佩碎了,灵体受损,所以沉睡了许多年,玉佩被你修复好之后,她虽然醒过来了,但是灵力恢复得太慢,身形就只有那么点儿大。”   “那天在停车场,我是发现她在你的身上,因为想确认一下,所以才拦住你的,抱歉。”   白舒晏将一切都解释清楚了,而谢明澈坐在那儿,并没有多大的反应。   他沉默了半晌,才开口:“所以你要带走她?”   他的声音听起来仍旧没有什么情绪,但是白舒晏却还是无端警醒了一下。   他连忙说道:“不是。”   面对谢明澈的注视,他浑身都不太自在,但还是耐心地说:“胭胭是你们谢家的传家宝,她即便灵体离开了,但时间一到,她还是会受到玉佩本体的牵引,再回来的。”   “她和你们谢家绑在一起。”白舒晏的语气忽然有些沉重,“只要她活着,就永远,都不可能摆脱你们谢家。”   万物有灵,而灵一旦获得生命,就会是千年万载,与日月同岁。   更何况胭胭这样的灵。   她在成为一只灵之前,首先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白舒晏一直记得霞荫山的那个白胡子老头说,胭胭是活生生被人炼化成玉灵的。   她失去了人的肉体凡胎,获得了无穷无尽的生命,却数百年来都被束缚在一片极小的天地里,不得而出,枯度年岁。   曾经,她的束缚是西山的那片小桃林。   后来,她的束缚变成了谢家的深宅大院。   即便是到了今天,她也还是被束缚着,永远看不到这世界之大,永远纯净如一张白纸。   “谢先生。”白舒晏站起来,定定地看着谢明澈,“希望你能照顾好胭胭。”   白舒晏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西山的那个月夜,亦不曾忘记他躲在枯草堆里时,见过的那个衣袖雪白的少年。   因为他永远记得,胭胭被埋在桃树下的尘土里时,清脆的哀鸣。   那个少年的面庞渐渐与眼前的这个人重合,虽然这一世的谢明澈与之前的那个病弱少年的性格看起来似乎大相径庭,但白舒晏知道,他或许就是胭胭摆脱束缚的希望。   或许胭胭自己都不知道,她等了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有多久。   白舒晏走到玄关处的时候,正在用心啃牛排的阿胭猛地抬头,“胖虎!你去哪儿?”   “……”   白舒晏满心的凝重心思被这一声“胖虎”打断。   他有点想拍死那个没记性的小怂包。   “我回去了,放心,我会经常来看你的。”最终,他还是叹了一口气,有点无奈地回答她。   阿胭刚刚才和他重逢,见他要走,还是有点舍不得。   她跑到玄关边,“胖虎……”   “……你乖,我下次再过来看你。”白舒晏穿好了鞋,走到门外的时候,转头哄了哄她。   他还打算下次过来,把她带出去逛逛,顺便再多交给她一些东西。   她需要多了解现在这个社会,毕竟现在和以前,到底是不一样了。   而她必须尽快熟悉这一切,这样她才能更好地生活。   阿胭还是有点依依不舍。   白舒晏见她这副模样,就想再和她说些什么,却不曾想,原本坐在客厅沙发上的谢明澈却突然走了过来,在白舒晏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门“啪嗒”一声被他关上了。   “……”被关在门外的白舒晏有点懵。   这这这个行为是不是有点太不友好了???   而彼时,门内的阿胭也谢明澈忽然的举动吓到了。   她睁着那双乌黑的眼瞳,怯怯地望着他,一时间也没敢说话。   “吃饱了吗?”谢明澈淡淡地问。   “饱,饱了……”阿胭小声回答。   谢明澈看着她好像又恢复到之前那副怯生生的样子,犹如浸着远山薄雾的眼眉似乎略微融化了些许冰雪。   “不要随便和陌生人接触。”他或许自己都不知道,此刻的他开口说话时,嗓音刻意柔和了半分。   “胖虎不是陌生人……”她弱弱地反驳。   谢明澈眉头微皱,他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忽的捏住她白嫩柔滑的脸蛋。   “记住了吗?”他薄唇开合,一双凤眼低睨着她。   阿胭唯见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瞳里,隐约映照着她的模糊轮廓,如同浓深遥远的夜幕里,疏落的星子。   “知道了。”   但见他那张眉眼如画的白皙面庞,她脑子里一瞬间又变得空空的,什么也不剩下。   好像偷喝了酒似的。   于是不论他说什么,她都迷迷糊糊地应了。   毫无原则。 第10章 可爱个屁   因为阿胭的身形已经恢复成正常人的高度了,所以她就不能再继续睡在客厅的小垫子上了。   谢明澈抽出时间找了人来把书房旁边那间一直空着的房间装修整理了一下,就算作是阿胭的房间了。   以前他买给阿胭的那些娃娃衣服也不能再穿,于是他只能再去一次商场。   不过这一次,他是带着阿胭一起去的。   阿胭还穿着之前那套运动服,看起来有些宽大,十分不合身。   谢明澈走近商场大门的时候,见阿胭没有跟上来,回头的时候就看见她在旋转门里来来回回地玩儿,他皱了皱眉,“阿胭。”   这是阿胭第一次正正经经地听见谢明澈叫她的名字,她惊了一下,连忙小跑到他身边,那双圆圆的眼睛却始终在好奇地向周围张望。   因为两人过分出挑的长相,所以他们一走进商场,就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偶尔有路过的人,还在偷偷地看他们几眼,然后窃窃私语。   商场里的人太多,谢明澈担心阿胭走丢,就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带她去乘电梯上二楼。   阿胭从来都没有接触过商场里的自动电梯,她被谢明澈拉着上了阶梯,本来想自己往上走,脚下的履带移动,她没有防备,一个不稳,就要跌下去了。   谢明澈及时把她拉到自己怀里,避免她摔倒。   阿胭下意识地抱住了他精瘦的腰身,脑袋埋在他的胸膛上,有点懵了,“它,它怎么自己动呀?”   谢明澈听见她弱弱的声音,唇角不自禁地略微弯了弯,“别怕。”   他极少流露出这样温和的神色,眼眉之间常年浸润着的薄雪,仿佛也微微松动。   “……草,搭个电梯都要秀恩爱?”   正坐在一楼的茶餐厅里的少年抬眼时,看见透明的玻璃窗外,那两个在电梯上“卿卿我我”的身影,那双眼型漂亮的桃花眼里露出嫌恶的神色,他吐掉自己嘴里的口香糖,骂了句脏话。   坐在他对面的另一个正在摆弄校服的少年听见他这句话,也跟着他的视线往玻璃窗外看了一眼,刚好看见那个穿着不合身的运动服的小姑娘从那个看起来冷冰冰的男人怀里出来,露出那张白皙灵秀的脸,此刻她正大睁着那双圆圆的眼睛望向她面前的那个男人,乖巧得不像话。   他睁大双眼,“草,这他妈也太可爱了吧?!”   “慕铮,你快看!”他连忙去推对面那个少年搁在桌上的手臂。   被叫做慕铮的少年嘴里叼着一个包子,很不耐烦地抬眼,“可爱个……”   屁。   话说一半,被他活生生吞下去。   他抬眼的时候,正好看见那个小姑娘仰着一张白皙粉嫩的脸,眼眉弯弯,眼睛里好像藏着零碎的星子,她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很像一只小动物。   那一刻,慕铮心里只有这么想法。   但在小姑娘走上二楼的那一刹那,他分明瞥见她耳后细微闪过的殷红光芒。   不过只是一瞬之间,但足够慕铮反应过来。   他猛地站起来,眉头蹙紧。   “慕铮你干嘛?”坐在他对面的少年被他忽然的动作下了一跳,随即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双眼瞪大,“你不会看上那个小可爱了吧?!”   “这可不行啊,你没看见刚刚那个冷冰冰的男人吗?人家怕是有主了。”   慕铮盯着玻璃窗外的电梯,舌尖抵着牙根,那双桃花眼里压着意味不明的光。   他笑了一声,“有主?”   长这么大他还没见过这么纯净的灵,这不是送上门来被他吃的么?   有主?那也拦不住他。   阿胭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她被谢明澈牵着,眼前全都是各种对于她来讲都很新奇的东西,有好多都是她在电视上见过的。   谢明澈带着阿胭走进一家店里,很快就有店员迎上来。   “去挑自己喜欢的衣服。”谢明澈偏头,对阿胭说。   阿胭那双眼睛亮了亮,对他露出一个笑容,重重地点头:“嗯!”   然后就自己跑去挑衣服了。   负责接待的店员见状,连忙跟跟着阿胭去了。   谢明澈眼底压着浅淡的笑意,几乎微不可见,他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   或许是因为谢家严苛的家教,所以他一向坐得端端正正,腰背挺拔如松,配上那张冰冷清隽的面庞,更流露出几分矜贵纯然。   彼时站在柜台那边的另一位店员刻意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把鬓边的浅发撩到耳后,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妆容,然后才端着一杯茶水,踩着高跟鞋走了过去。   “先生,请喝茶。”她露出自己认为最完美的笑容。   “谢谢。”谢明澈没有抬眼,语气冷淡疏离。   她唇畔的笑意微微一僵,“没,没事的。”   说完,她就赶紧转身往柜台那边走。   “陈秀,人家看都没看你一眼呢。”那个站在柜台里整理东西的另一个店员刚好把这一切都尽收眼底,忍不住笑出声,“你没看人家是陪那个小姑娘来的吗?他们男人啊,果然都喜欢那种没长大的!”   陈秀脸色变了几变,“郑莉莉,你说话注意点,我只是过去送一杯茶水。”   郑莉莉撇撇嘴,没打算再和她争辩。   这个时候,那个原本正陪着阿胭的店员过来了,她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高兴。   她压低声音,凑近陈秀和郑莉莉,“那个小姑娘拿了好多衣服,全是咱们品牌的定制款,这下我们这个月的奖金有望了!”   陈秀还没有说话,倒是郑莉莉“啧”了一声,“要说还是现在这小姑娘家家的会傍大款,逮着一个就狠宰啊。”   “郑莉莉你怎么说话呢?”陈秀皱起了眉,她就是见不得郑莉莉那副尖酸刻薄样。   “郑莉莉你可管好你这张嘴吧。”另一个店员也觉得她这话说得太过分。   见她们两个人都针对自己,郑莉莉气得翻了个白眼,但到底是不再说话了。   但是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茶几上的那杯茶仍然摆放在原来的位置,他一口没动。   看见阿胭还在挑衣服,她就踩着高跟鞋往谢明澈那边走去,纤细的腰刻意扭着姿态,她面带笑意地走过去。   陈秀看见了,低声骂了一句。   “先生。”她一开口,就是刻意甜腻的嗓音。   谢明澈依旧没有抬眼,也没有理会。   郑莉莉一僵,但并没有气馁,她继续问,“先生,这杯茶冷了,要我替您换一杯吗?”   谢明澈仍旧没有抬眼,“不用。”   彼时,那边刚刚把一件衣服交给旁边的店员的阿胭转头正好看见那个穿着职业工作裙装的女人低下身,刻意往谢明澈那边靠近了一些。   阿胭那双圆圆的眼睛瞪大,脑子里好像有一根弦绷断了。   她想也不想,直接哒哒哒地跑过来,脆生生地叫了一声,“阿澈!”   谢明澈听见她的声音,终于抬头,“选好了?”   她没有回答,跑过去的时候,刻意挤开了旁边的女人,牵起他的手,“我不喜欢这儿的衣服,太丑啦!”   “啊?”那边手里抱了一堆衣服,还美滋滋地做着奖金的美梦的店员懵逼了。   选,选了这么大一堆,然后说太丑了??? 第11章 微微痒意   阿胭一直记得白舒晏跟她说过的话。   在他们重逢的那一天,就在白舒晏的别墅里,他对她说:“胭胭,即便你现在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你一定要好好地守着谢明澈。”   “别让别的女人靠近他,知道吗?”白舒晏伸出爪子,轻轻地拍了拍她的额头,“当初我啊,就是没胆量,没胆量走到她面前去,等到我终于鼓起勇气的时候,她的身边……已经有了一个人了。   ”   他说:“谢明澈的前世也同样记挂着你,胭胭,你和他之间,比我还要不容易,虽然你都忘了,但是没有关系,你听我的,守在他身边……”   “总有一天,你会想起他的,到那个时候,你就会明白……喜欢到底是什么了。”   白舒晏的语气很沉重,带着几分酸涩,几分压抑,而阿胭懵懵懂懂地听着,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理解。   但阿胭知道,他曾经爱上了一个姑娘。   从那个姑娘十五岁始,一直到她七十九岁终,白舒晏始终记挂着她,甚至为她点了一盏长明灯,为她寻魂数百年。   阿胭不懂他为什么那么执着,也不明白他口中的“喜欢”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但是通过白舒晏,她知道,那应该是一种又疼,又甜的感觉?   “那要是他不喜欢我呢?我也要守着他吗?”阿胭不明白。   黄泉梦过,前尘尽忘,转世后的谢明澈又怎么会记得上一世的事情?她又为什么非要守着他,断了他和旁人的缘分?这很不公平。   而白舒晏却说:“放心吧胭胭,他的执念,怕是比你还要深。”   这句话说完,白舒晏又贼兮兮地凑近她,“可是架不住他那张脸长得好,现在的有些女人啊,坏的很!你可要保护好他,免得遇到什么危险啊。”   他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还带着点高深莫测的做派,让涉世不深的阿胭不得不信服。   于是他说要守,她就守着。   所以当她在看见那个快要贴到谢明澈身上的女人时,她的动作比脑子反应更快。   谢明澈低眼看着阿胭与他相扣的手指,指头有些圆润,但仍然白皙可爱,他那双凤眼无端端温和了些许,抬眼看向那个站在不远处,抱了一堆衣服的店员时,他眼底光影微闪,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站起身来,拉紧了阿胭,“我们走吧。”   店里的几个人呆若木鸡,而谢明澈已经拉着阿胭往外走了。   在要踏出门的时候,阿胭忽然回过头,看向站在原地,神色尴尬的郑莉莉,瞪了她一眼。   可她那双圆圆的眼睛瞪起人来,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反而还很可爱。   但她自己却不知道,还以为自己超凶。   看见店里的几个人呆在那儿,阿胭得意地回过头,跟着谢明澈离开了。   最终,谢明澈带着她在另一家店里选了不少的衣服。   付完款,交代好送衣服上门的地址之后,谢明澈就带着阿胭出了商场,去附近的停车场开车回家。   又是一天清晨,阿胭迷迷糊糊地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正看见谢明澈从厨房里走出来。   “阿澈?”她打了一个呵欠,懒懒地叫了一声。   或许是因为刚刚睡醒,她的语气带着几分慵懒,尾音微翘,听起来软绵绵的。   谢明澈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她,却正好撞见她睡裙的领口歪斜着,露出半个白皙的肩膀,小巧精致的锁骨上的小窝可爱得不像话,乌黑柔软的发乱糟糟地披散着,几缕落在胸前,没入睡意领口,直至她饱满的胸前。   喉结微动,谢明澈有些狼狈地移开眼,耳尖莫名有些发烫。   “把衣服穿好。”他的嗓音忽然有些哑。   阿胭后知后觉地看了自己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把睡裙领口拉上来。   “去洗脸,再过来吃早餐。”谢明澈把煎好的鸡蛋摆上餐桌,简短地说。   “哦。”阿胭踩着兔子拖鞋,哒哒哒地往洗手间跑。   等她洗完脸出来的时候,脸上和散乱的头发上都沾了水珠,那张白嫩的小圆脸上透着微微的粉色,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她站在那儿,就好像一尊瓷娃娃。   谢明澈见她又忘记把脸擦干,就走过去,从洗手间里拿了毛巾出来,替她擦干净。   他的动作很轻柔,那双向来冷淡的凤眼看向她时,带着几分专注,就好像他是在修复一件精美的玉器一般,小心翼翼。   阿胭就算恢复了正常人的身形,也不过只有一米五八的样子,而谢明澈身姿颀长,足有一米八七,故而他此刻是低着身子给她擦脸的。   他凑得有些近,阿胭近距离地看着他那张白瓷如玉的无暇面庞时,心跳仿佛都加快了许多。   数百年来,阿胭先是在西山,后来又在谢家,也算见过许许多多的人,但从来,都没有一个人能够比得上眼前的谢明澈。   霞姿月韵,郎艳独绝。   这是阿胭绞尽脑汁,才从过往听过旁人读书的记忆里搜罗出来的形容词。   即便他一身气质沉冷,看起来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但却总难折损他半分颜色。   “你长得真好看。”阿胭忽然开口说了一句。   她是真心地赞叹,同时那双圆圆的眼睛还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眼里闪烁着零星的光,像极了湖面零碎剪开的波光。   谢明澈微垂的睫毛颤了颤,拿着毛巾的手微微僵住,耳尖莫名又开始发烫。   他偏头,躲开她直勾勾的视线,清了清嗓子,嗓音听起来仍旧清冷如常,“吃早餐。”   “好。”阿胭乖乖地点头。   阿胭其实并不喜欢人类一天三顿饭的规矩,她本来就是不需要补充食物能量的,吃饭只是因为她馋嘴罢了,而早餐对阿胭的吸引力不大,她并不是特别想吃。   但是阿胭见过谢明澈一个人吃饭的样子。   冷冷清清,安静得过分,如同完成什么任务一样,没有半分趣味。   阿胭想,他一个人吃饭太孤单了,她应该陪着他吃。   所以人类的一日三餐,阿胭一顿也没有落下。   当然,那只有在谢明澈在家的时候。   阿胭吃完早餐之后,就坐在沙发上看谢明澈把碗筷收到厨房洗净,然后等他出来的时候,她就问:“你要去工作了吗?”   “嗯。”谢明澈戴上腕表,应了一声。   但当他抬眼,看见阿胭仍旧披散着的头发后,他微怔,“不梳头发?”   阿胭听见他的话,她扯了扯自己因为身体恢复正常而忽然长了许多的头发,有点闷闷不乐,“太长啦,很麻烦。”   谢明澈没有说话,他垂眸思考了片刻,转身走到她的房间里去。   阿胭正在张望着他去干什么,却见他走出来时,手里拿了一把梳子。   “你要给我梳头发吗?!”阿胭那双眼睛亮了起来,莫名地欢欣雀跃。   谢明澈一僵,他本来是想让她自己梳的。   但……看着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他薄唇微抿,轻轻地应了:“好。”   阿胭坐在高凳子上,谢明澈就站在她的身后,一点一点地替她梳顺长长的发。   “我想要好看的辫子!”阿胭兴冲冲地提要求。   谢明澈手里的动作一顿,他沉默着将手机拿出来,搜了一下编发的教程。   他只看了一遍,就放下了手机。   阿胭感觉到他修长的手指在她的发间穿梭,偶尔微凉的指腹在她的头上停留许久,像是在思考下一步,然后又继续动作。   彼时,半开的窗外吹来缕缕柔和的风,将纱质的帘吹起,初升的朝阳散着金色的光晕倾落进窗棂,散了些光影洒在那一双人影身上,淡金色的光融化成浅淡的暖意。   谢明澈从来没有替人编过发,当他收手的时候,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他打量了一眼,还好,并不难看。   阿胭早就按捺不住了,她跑到洗手间里,对着镜子来来回回地看了又看,然后又跑到谢明澈的面前,对着他笑,“阿澈你编的真好看!”   她一笑,又露出那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那一刻,谢明澈的胸口仿佛被一只羽毛轻轻地挠过,有微微的痒意。   向来冷峻的面容上终于添了些许浅淡的柔色,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我去工作了,你乖乖待着。”   “好!”阿胭用力点头。   谢明澈出门之后,阿胭就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开始摆弄谢明澈前两天买给她的手机。   这两天,她已经渐渐弄懂这个新奇的物件的各种功能了。   她昨天就已经用灵力折了一只纸鹤告诉白舒晏这件事了,而白舒晏也很快地回了纸鹤回来,上面记了他的电话号码,以及微信号。   阿胭刚刚才照着纸鹤上的微信号给白舒晏发了好友请求,那边就一秒通过了。   或许因为是灵的缘故,她的学习能力比凡人要强很多,手机上的输入法她一弄懂拼音之后,就变得很容易起来。   只是她打字还很慢,还没等她给白舒晏发一句话过去,那边就已经率先发了一条过来:   Wait:胭胭,谢明澈不在吧?不在的话我就偷摸摸过来了? 第12章 新的身份   阿胭看见谢明澈的这条消息后,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用手指头戳着键盘慢吞吞地回复:   阿胭:阿澈去工作了。   她这条消息才刚发出去,那边白舒晏就秒回了:   Wait:好的,你等我!   阿胭放下手机,在沙发上滚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聊,她就又把电视机打开。   翻到某个台的时候,她正好看见一部男人之间的权谋古装剧。   她最近也弄明白了这些虚构的电视剧是怎么一回事,也知道了原来还有演员这么一个行业。   看着他们身上穿着古装,说起台词来又文绉绉的,她还觉得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只是啊,她以前见过的那些长胡子的大叔和老头们挎在腰间的几尺长剑,可比电视里那群人手里拿着的要精细锋利多了。   阿胭迷迷糊糊地想起一些旧事,却听见门铃声忽然响起来。   她猛地抬头,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踩着拖鞋往玄关那里跑。   打开门之后,外面立着的温雅男人,正是几天未见的白舒晏。   “胭胭,和我出去吧?”他一见阿胭的小脑袋从门内探出来,便忍不住唇角上扬,说话时嗓音也十分温和。   出去?阿胭眼睛一亮。   她连忙点头。   白舒晏同阿胭做了数百年的朋友,最是明白她好口腹之欲。   其实他曾经年少不经事,初初遇上她时,还曾羡慕过她身为玉灵,不必食人间五谷,从来不会饥饿,她只需要活着,便自有源源不断地灵气寻来,为她提供能量。   那时的白舒晏,还是一只方才修成人身,却仍然凶不起来的白罴,他那时是真的特别想吃肉,只是因为他原身太胖,灵力又低,肉是想吃也吃不上,所以他只能吃竹子竹笋。   西山月夜,溪边树下。   年轻的公子舍了一枚玉佩掩埋在尘土之下,从此一去不返。   而尘土下的清泠的哀鸣响彻了整整三日。   当那一抹声音戛然而止的时候,他才终于大着胆子从桃树下,用爪子挖出那枚玉佩。   那是一枚通体殷红的血玉,其间有细微的液体流动,如同血液一般,在月光的映照之下,散着微弱的光。   而后,他便听到了一抹娇软的声音传来:“你是谁呀?”   那是白舒晏与阿胭的初遇,即便阿胭始终困在那枚玉佩里,没有露出真容。   但这并不妨碍阿胭带着他在西山将那些欺负旁人欺负惯了的妖怪打了一顿。   就连那只出了名的凶猛的老虎精,也迫于困着阿胭的那枚玉佩的强大禁制,乖乖把西山老大的位置让出来给他坐。   阿胭始终过得很快乐,因为她忘却了好多事情,也忘了许多的烦恼,纯净如纸,与人为善。   她单纯,却从不怕恶人恶事。   但白舒晏却始终记着,阿胭被压在尘土下的时候,三天不止的哀鸣。   “胭胭,好吃吗?”   坐在甜品店里,白舒晏只单单看着那个坐在他对面的女孩儿,脑海里就回想起了许多的往事。   阿胭正在用小勺子吃着自己面前的那块小蛋糕,香甜的滋味在舌尖绽开,她弯起眉眼,像是月亮。   “真好吃!”她用力地点头。   白舒晏闻言,金丝眼镜下的那双眼睛里敛着柔和的光,那张俊逸的面容上带着几分笑意。   “这些都是你的,你慢点吃。”他伸手把另一块小蛋糕往她面前推了推。   知道她爱吃,所以他给她点了一桌子不同口味的小蛋糕。   “你睡了这么多年,错过了许多东西,但是没关系,我都会一一带你去尝试的。”白舒晏轻轻地说。   阿胭一睡就是许多年,她这刚醒过来,白舒晏就想把所有好吃的好玩的都让她尝试一遍。   她是同他一起苦过的朋友,是百年的交情,曾经她教会了许多他不会的事情,而他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成为了如今的自己,除了心里的那盏长明灯之外,阿胭就是他唯二要紧的人了。   她虽活了数百年,却仍不知事,在他心里,她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妹妹,他总要为她多准备一些,多打算一些。   白舒晏敛了敛神,拿出一个文件袋,放到桌上来。   “胭胭,这个你收着。”   阿胭嘴巴上沾着奶油,看着那个忽然出现的文件袋,她伸手拿起来,看向白舒晏,“这是什么啊?”   “你就别打开了,反正你也看不懂。”看见阿胭要去打开袋子,他就说了一句。   等阿胭定定地看着他的时候,他才又说,“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在你睡着的这些年里,我……做了点生意。”   “嗯……生意做得还算不错,现在我……咳,有一个公司。”他伸出手指推了推眼镜。   阿胭最近有特地了解过这个时代的一些事情,也明白一些特定的词汇,公司是什么她也知道,于是她点点头,笑起来:“胖虎你现在好厉害!”   她的夸赞让白舒晏觉得有点不太好意思,他清了清嗓子,又继续说:“我给了你一些股份……”   “股份是什么?”   这个阿胭就不明白了。   “……就是你不用做什么每个月都有足够的钱花。”   白舒晏的解释简单粗暴。   说完,他又拿出一张身份证来,递给阿胭,“胭胭你把这个拿着。”   阿胭接过来的时候,看见这个硬硬的“小卡片”上印着她的照片,旁边还有一部分文字。   她轻轻念出上面的那个名字:“白……胭?”   “这个是身份证,是现在这个社会每个人不可或缺的身份证明,没有它,你就不能工作,也不能学习,会受到很多限制。”白舒晏简单地解释。   所幸他并非是真的人类,弄到这张身份证,也不过是耗费一些灵力的事情。   “……哦。”阿胭听懂了。   “以后你的身份,就是我的亲妹白胭了。”白舒晏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   “为什么不是姐姐?”阿胭疑惑地看着他。   “……没有为什么。”   白舒晏瞬间面无表情,并伸手给阿胭喂了一嘴蛋糕,堵住她的“十万个为什么”。   彼时,透明的玻璃窗外,有两个穿着校服的少年骑着单车路过。   “慕铮,你他妈快点!今天是老杨的课!”前面的少年骑着单车冲出去老远,还回头冲后头慢慢悠悠地蹬着车的另一个少年喊。   “怕个屁。”少年那双桃花眼懒散半睁着,只随便抓了两把的头发还竖着一小撮呆毛。   当他漫不经心瞟过旁边的玻璃窗时,他骑着自行车,原本蹬出去的脚又蹬了回来,那双眼睛里残留的睡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玻璃窗里坐着的少女穿着浅粉色绣着银丝小碎花的裙子,那张白皙的小脸这会儿看起来有些傻呆呆的,漂亮灵动的圆眼正望着她对面坐着的男人,正好被那个男人喂了一嘴蛋糕。   慕铮看向那个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双眼不禁微微眯起,扯了扯唇,有点不敢置信。   ……这他妈才几天啊就又换了一个男人了?! 第13章 谢家长子   因为公司还有一些事情需要白舒晏处理,所以他把文件袋和身份证递给阿胭之后,又和她聊了一会儿,就送她回谢明澈的家了。   阿胭带着白舒晏给她打包的小蛋糕回到公寓的时候,才下午一点。   把小蛋糕放进冰箱里,阿胭觉得有点困,就回自己的房间了睡觉了。   临睡时,她还想着,等谢明澈回来,她就把小蛋糕拿出来给他吃!   阿胭睡着的时候,谢明澈正在禁宫里帮助瓷器组完成一组瓷器的修复,他主要是负责玉器修复的,但是瓷器方面,也有自己擅长的地方。   这要多亏了他那位师父——田荣生。   田荣生幼年便跟随一位极有名望的老先生学习修复记忆,他手上的功夫全是得了那位老先生的真传,而那位老先生家里头是世代承袭了这门复杂精巧的手艺。   放在封建年代,他们家便是官家工匠,是要世世代代为皇帝做事的。   后来年代更迭,皇朝亡故,他们家不用再世代成为皇家工匠了,却也仍然保留着这样精巧的技艺。   本来是不外传的,但因那老先生没有后人,于是就收了田荣生做徒弟,把自己所有的本事全都交给了他。   而谢明澈十八九岁的时候,成为了田荣生的徒弟,于是这样繁复精巧的技艺,又被他传给了谢明澈。   七八年的时间,谢明澈表现出了他非凡的天赋,以及不同于同龄人的沉稳,是以田荣生常称其为自己的得意门生。   田荣生的徒弟并不止谢明澈一个人,但他却是其中最有天分,也最沉得下心,最能抓住“匠心”二字的。   “谢哥,这只碗我先拿到瓷器组那边了?”童家林端起工作台上的那只碗,看向谢明澈。   谢明澈摘了手套,点点头,“嗯。”   前不久郦城郊外的一处工地上有挖掘机挖出了一座古墓,里头存了大量的瓷器,那边暂时安置不了,就送到禁宫来了。   瓷器太多,瓷器组的工作量又太大,所以他们玉器组这边也开始帮瓷器组的忙。   谢明澈拉开抽屉,看了一下手机,上面显示已经下午一点半了。   午餐送过来的时候,谢明澈是和田荣生一起吃的。   一向乐呵呵的老头今天好像不大高兴,就连吃他最爱吃的蒜蓉茄子的时候,也是心不在焉。   谢明澈敛眸,似乎是思考了片刻,他忽然放下手里的长筷,站起来倒了一杯茶,放到田荣生的面前,然后又坐下了,什么也没说。   田荣生看着面前忽然出现的紫砂茶杯,里头茶水微青,茶叶零星浮沉,浅淡的雾气散出来,漫着淡淡的茶香。   他忽然笑了一声,花白的胡子颤了颤。   端起面前那杯茶,田荣生喝了一口,然后才看向坐在他对面的谢明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都说你性子冷,是个谁也捂不化的,但你师父我看啊,你心里,可热乎着呢。”   田荣生不止有谢明澈这一个徒弟,当初他其实并没有想要收谢明澈。   少年人的心性不定,若是从小培养倒还好,但偏偏当时的谢明澈已经十八岁了,他怕这孩子只是一时心热,毕竟文物修复这个工作,的确是枯燥的。   而且他那性子看着冷冷清清的,也不太招他喜欢。   但谢明澈一连两个月,每天都来他家里问好,却也不说要做学徒的事,只是礼貌得很,没有哪儿是不得体的。   后来也是因为架不住他家里那老婆子看谢明澈生得模样儿好,人也有礼貌,就劝着他把这徒弟就这么认下来了。   令田荣生没有想到的是,他这辈子收了四个徒弟。   前三个他都寄予了厚望,但却只有一个没有辜负他的期待,成了晔都博物馆里的文物修复师,现在也带了一个徒弟。   那另外两个,一个半途而废,另一个……另一个去了国外,已经几年不联系了。   如今留在他身边的,只有这第四个徒弟,谢明澈。   这些年,田荣生也渐渐清楚了他这个徒弟的性子,表面上看着是冷冰冰的,但他其实却并不是什么硬心肠。   只是……田荣生想起谢家,就没忍住摇了摇头。   “明澈啊,咱们禁宫这两天,又走了几个年轻人。”田荣生又叹了一口气。   谢明澈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于是他只颔首,“嗯。”   “要是再这么下去,干咱们这行的人越来越少,可那些文物却是等不得的,这该怎么办才好啊?”田荣生心里装着这么一件事,已经连续几天都没有睡好觉了。   看着年轻人一个一个的离开禁宫,他们这些老手艺人,是最焦急的。   每一件文物,都承载着厚重的历史,而往往一件文物历经时间洗礼后,总会留下或深或浅的痕迹,而他们这些人,就是用手把历史修复给人看的。   但现在这个年代,没几个年轻人知道这个,就算有知道的,也没几个愿意来守着这么一份薪资不高不低的工作。   年轻人总是带着闯劲,他们渴望着更宽广的天地,而非是禁宫这样一座旧宫城。   可禁宫,却偏偏需要他们啊。   谢明澈回到家的时候,客厅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响。   他刚把外套放在沙发上,就听见门铃响了。   谢明澈走到玄关打开门的时候,正撞见一张严肃阴沉的脸。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身形高挑的中年男人,他两鬓已见斑白,那张脸即便添了不少岁月的痕迹,却仍然可以看出他年轻时也拥有着极好的相貌。   只是他此刻沉着一张脸,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凌厉。   “谢明澈。”中年男人张口,语气就十分不好。   而谢明澈在看见眼前这个中年男人的那一刻,他那双凤眼里波澜微起,看向他的目光阴郁又冰冷。   他移开眼,伸手就想将门关上。   而他的这一动作,就好像是一瞬间触怒了门外的中年男人,他挡住谢明澈的动作,“怎么?你这个不孝子还想把你的父亲关在门外?”   “既然是不孝子,”谢明澈扯了扯唇角,嗓音犹如浸着寒霜一般,“您来做什么?”   这位中年男人,正是谢明澈的父亲,如今谢家的大家长——谢廷耀。   谢廷耀走进客厅里,在沙发上坐下来,然后看向仍然站在玄关的谢明澈,他又是一阵怒火突起,“还站在那儿做什么?”   谢明澈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在另外一个沙发上坐下来。   “今年年后,我就要退休了。”谢廷耀压下火气,硬着脸说。   “所以呢?”谢明澈垂着眼帘,神色不清。   谢廷耀最是看不得他这个儿子在他面前的这副模样,他刚压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谢明澈你还记不记得你是我谢家的长子?我退下来,自然是你去接替管理谢家的博物馆,我早就让你把禁宫的工作给我辞了,你总给我当耳旁风!”   “您是只有一个儿子吗?”谢明澈抬眼,那双凤眼里压着几分讥讽,“我以为您是想不起我这个儿子的。”   “谢明澈!”谢廷耀站起来,脸都气红了,“你是谢家的长子!”   “哦,我忘了。”谢明澈点头,“因为有我这个长子在,您就不能把谢家的家业交给您那个小儿子了。”   他的这句话,就好像是一把利刃,稳稳地戳中了谢廷耀的痛处。   “父亲。”   谢明澈站起来,那双仿佛凝着浮冰碎雪的凤眼里不见丝毫情绪,绯薄的唇忽然弯了弯,那张昳丽的面容顿时生动了几分,而他右眼尾下的那颗朱泪痣,就更加不容人忽视,“您是不是时常午夜梦回时都在想,如果我这个长子……永远都困在那座大山里,该有多好。”   “您是不是时常会想,如果我死在那座大山里,也没有什么关系。”   “我就不应该回来,回到谢家,对不对?”   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丝毫波澜起伏,就好像他和这件事毫无关联一般。   然而谢廷耀看着他那张脸,听着他语速缓慢的几句诘问,他的脸色变了又变,脑海里不自觉地想起他那位已逝多年的原配妻子。   他的这个儿子,和他的母亲……长得真像啊。   “请您记着,只要是我谢明澈的东西,您那个野崽子永远都别妄想。”   谢明澈忽而冷笑,眼底的阴郁晕染成暗沉沉的光影。   阿胭听到声音,醒了过来。   她一直记挂着要给谢明澈分享她的小蛋糕,所以她醒过来之后揉了揉眼睛,清醒了一下,就下了床。   只是她刚刚拉开一点卧室的门,抬眼就看见客厅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中年男人。   而那个中年男人在阿胭抬眼看过去的那一刻,忽然伸出手,狠狠地打了站在他面前的谢明澈一巴掌。   冷白的面庞顿时染上绯红的印记,而谢明澈却并没有皱半分眉头。   阿胭瞪大双眼。   啊啊啊!哪里来的臭老头!!   阿胭瞬间气成河豚。   她想也不想,手上掐了诀,灵力在她指尖化成浅色的流光,飞出去的瞬间,打在那个中年男人的膝盖上,他没有防备,整个人直接倒下去,脸着地,趴在了地上。   阿胭咬牙。   臭老头子敢打阿澈。   该! 第14章 禁制惩罚   谢廷耀忽然倒地的时候,谢明澈先是惊愕了一瞬,他抬眼看向那边半开的门缝里的时候,就正好撞见阿胭猫着小脑袋,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   当她对上谢明澈的目光的时候,她本能地往后一缩,藏到门后边去了。   活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动物。   眼底阴沉沉的碎影好像一瞬间晕散开来,稍显浅淡了些,他那张沉冷的面庞看起来似乎也少了那么几分阴郁。   他俯身将地上的谢廷耀扶起来,“您果真是老了。”   语气里的讥讽让谢廷耀那张老脸顿时又气得通红,此刻他膝盖生疼,却不知道刚刚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这一跤让他在自己这个儿子面前挂不住面子,但他还是强撑着,怒声道:“你这个逆子!”   客厅里还在剑拔弩张,而卧室里的阿胭却已经脸色苍白,人都站不住了。   刚刚她只见那个老头打了谢明澈一巴掌,也没来得及想更多,直接就用了灵力。   但现在,她才分辨出来,那个臭老头身上分明是谢家人的气息。   她在百年前成了谢家的传家宝,她和谢家的气运是连在一起的,与此同时,谢家也压制着她。   她的灵力用在了谢家人的身上,那后果阿胭曾经也尝过一次,这是第二次。   浑身如同被细密的针扎进骨髓里一样,灵气散乱地在身体里来回冲撞,她已经痛得瘫软在地上,连呼吸都疼。   “以下犯上,不可饶恕。”   这样的字句印在一道道金印上,如同锋利的刀刃划过阿胭的识海深处,刻骨难捱。   谢家加注在她身上的禁制,对她的帮助越大,同时,对她的反噬也就越大。   只要她敢伤了谢家的人,强大的禁制就会给出沉重的惩罚。   阿胭蜷缩成一团,浑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她的眼角不断有眼泪掉下来,而她恍若未觉,意识都有些模糊了。   谢廷耀终于离开,客厅里一片寂静,谢明澈独自坐在沙发上,垂着眼帘,纤长的睫毛遮掩了他的情绪,薄唇抿成一条线,半晌,他忽然冷笑了一声。   没有看见那个小姑娘从卧室里出来,谢明澈站起来,走到她的房间门前,伸手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人应。   “阿胭?”他伸手又敲了敲。   门依然没有打开。   谢明澈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却听见一阵细微的声音。   他微顿,细细一听,门内似乎有细弱的啜泣声。   谢明澈眉头微皱,“阿胭?”   见她仍然没有回应,他就直接伸手去开门。   当他打开门的时候,壁灯暖黄色的光芒趁机撒到阿胭昏暗的房间里,他低眼时就看见阿胭蜷缩在地上,浑身都在发抖。   他那双向来清冷的凤眼里终于染上了几丝不一样的情绪。   “阿胭你怎么了?”他俯身去拉她的时候,才发现她浑身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他瞳孔微缩,连忙将她抱起来。   当谢明澈把她放到床上的时候,他低眼正见她费力地半睁着那双水濛濛的眼。   阿胭的脑子已经成了一团浆糊,她模模糊糊地看着眼前的那张脸,却只有一个不太清晰的轮廓。   但,这并不妨碍她认出他。   那双眼睛里一瞬间又有眼泪一颗颗砸下来,她的眼圈早已经红透。   她费力地神了伸手,却没有抓住他的手臂。   她轻轻地啜泣,“疼,疼……”   谢明澈是谢家人,他身上的气息可以帮她减轻一些痛苦,所以她本能地想要靠近他。   她的模样看起来是那么的无助,他的手揽着她的时候,她的身体仍然在止不住地颤抖。   谢明澈下意识地握住她冰冷的手指,“你怎么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痛苦的模样。   阿胭埋进他的怀里,呜咽的声音渐渐微弱:“疼,好疼……”   谢明澈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不知所措了,他怀里的小姑娘疼得脸色苍白,嗓音细弱,身体不住的颤抖着,而他浑身僵硬,只能勉强抱住往自己怀里一点点蹭过来的她。   “阿胭?”他轻轻地唤她。   而阿胭这个时候已经撑不住了,即便她用力地大睁双眼,也还是挡不住眼帘的沉重。   当她闭上眼的那一刻,浓深的黑暗袭来。   她最后一眼见过的模糊轮廓在她的梦境里,成了更加朦胧的身影。   而她满心满眼,都只余下他衣袖的雪白。   长长的木质浮桥上,点着微黄的灯,灯影洒在浮桥下的湖水上,破碎成一片粼粼光影。   细雪纷纷,阿胭化作一枚血玉,坠在少年的腰间,随他撑伞走过浮桥,往不远处的回廊走去。   少年停在廊下,烟青色的纸伞收在一旁,少年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腰间的血玉,他立在那儿,身影单薄削瘦,宽袖随风牵扯。   阿胭隐约听见自己唤他:“阿澈。”   心口好像被蛰了一下,疼痛绵密如刺。   阿胭醒过来的时候,愣了好久,直到身旁传来一抹清冷的嗓音。   “醒了?”   阿胭偏头的时候,正看见谢明澈坐在床边。   他的眼下压着一片浅淡的青色,眉间也显露出些许疲态,一夜过去,他的下巴上已经有了些浅浅的胡茬。   阿胭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   她眨了眨眼睛,轻轻地唤:“阿澈?”   “还痛吗?”谢明澈看着她那张仍然苍白的小脸,忽然问。   阿胭转了转眼珠,这才后知后觉,“好像不怎么疼了诶。”   谢明澈颔首,然后又问:“你昨天,是怎么了?”   阿胭半张脸埋进被子里,支支吾吾半天,还是被谢明澈的那双眼睛盯得有点怕了,才犹犹豫豫地说:“昨天……昨天我打的那个臭老头,是你们谢家的人。”   “所以?”谢明澈定定地看着她。   “我,我和你们谢家是绑在一起的,我打了谢家的人,那,那玉佩的禁制是会惩罚我的。”阿胭把脸埋进枕头里,声音有点闷闷的。   谢明澈还没有说些什么,就见她忽然又把脸偏过来,那双圆圆的眼睛里闪着坚定的光彩,“但是我,我不后悔的!”   “为什么?”谢明澈微微一顿,沉默了片刻,才开口。   阿胭气鼓鼓地说:“那个臭老头打你!”   谢明澈的手指不自禁地蜷缩,他那双凤眼里终于有了细微的波澜,他喉结动了动,还没有开口,就听见她又说:   “谁敢打你,我就打他!就算是你们家的人也不可以欺负你!”   他眼前的小姑娘说这句话的时候,露出那两颗小虎牙,就好像是一只护食的小猫一样。   张牙舞爪,有点可爱。   他忽然想。   多少年,他都没有听过这样的话了。   天真,又可笑。   谢明澈定定地看着她,沉默良久。   忽的,他站起身来,俯身的时候,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摸了摸她乌黑柔软的发顶。   “好好休息。”他收回手,转身就想走出卧室。   “你去哪儿?”阿胭一着急,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谢明澈一顿,转头看向她,“怎么了?”   阿胭松了手,手指不自在地揪着被子,看起来可怜兮兮的,“那个,我……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第15章 他的噩梦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不能。   谢明澈拒绝得很干脆,给她端了一杯热牛奶来让她喝了,就直接出去了。   阿胭喝完牛奶,缩在被子里生闷气。   但到半夜里的时候,阿胭被一阵又一阵的针扎一样的疼折磨醒,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还是没有抵住疼,自己爬了起来,往卧室外面走。   玉佩的禁制太强大,即便她白天打那个死老头的时候下手并没有太狠,这惩罚也没有丝毫减轻的意思。   谢明澈是谢家人,他的气息能帮助她减轻痛苦,阿胭本来是想和他一起睡的,但是他不愿意,她就只能自己捱着。   可是这会儿她实在是熬不住了,只能爬起来去找他。   她跌跌撞撞地走到他的房间门前,勉强凝神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却什么也没有听到。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小心翼翼地推开了谢明澈的房门。   房间里很黑,阿胭的手指尖上燃着一簇小火苗,映照出她小小的影子。   当她轻悄悄地走进去的时候,却听见一阵细微的声音。   她一惊,整个人愣在原地,缩成一团,动也不敢动。   她那双圆圆的眼睛瞪大,手指尖的火苗也被吓灭了。   被,被发现了?   但一两分钟过去,房间里又是一片静悄悄的,好像什么声音也没有。   阿胭松了一口气。   指尖再次燃起了小火苗,照着她一点点地往那张大床边移动。   火苗的光芒很微弱,但当阿胭来到床边时,还是借着昏暗的光,看清了躺在床上的那个人的轮廓。   只是,他好像有点奇怪。   他双眼紧闭着,眉头紧蹙,额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的手下意识地抓紧了盖在身上的被子,青筋显露,身体也有些细微的颤抖。   这是……做噩梦了吗?   阿胭愣了。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伸出手,轻轻地戳了他的手臂一下。   他恍若未觉,仍然陷在自己的梦境里,挣脱不开。   或许是因为好奇,又或许是因为其它的什么原因,阿胭的手指覆上了他的眉心。   浅淡的绯色光芒顺着她的指尖浸入他的眉心,而她闭上眼,眼前所见,便是他此刻深陷其中的梦境。   阿胭已经很久不曾见过这样茂密葱茏的山林,也许久不曾见过这样朦胧弥漫的雾色。   只是头顶的这片天,却是阴沉沉的,泛着青灰的颜色,仰头看去的时候,又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一个小男孩从荆棘丛生的山坡滚下去,他的衣服已经被划破,身上浸着殷红的血渍,那张稚嫩的面庞上满是惊惧。   他来不及喊痛,也来不及哭,好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一样,他爬起来,不要命地往前跑。   粗哑的女声响起来,环绕着整个暗沉沉的梦境:   “小崽子,往哪儿跑?”   她忽然笑起来,声音轻轻的:“这座大山……太大了,你跑不走的。”   “来,跟妈妈回去。”   穿着蓝布旧衣裳的女人拿着一把沾了铁锈的镰刀从山路上走下来,她的面容被不浓不淡的烟雾遮掩着,面貌不清。   而她拿着镰刀的那只手布满了老茧,皮肤粗糙干裂,指甲里还嵌着黑黑的泥。   她一点点靠近小男孩,嘴里喃喃着几句方言。   “儿子,我的儿子……”   小男孩被锋利的石子绊倒,他趴在地上,回头的时候,正好撞见女人举起镰刀。   她咿咿呀呀的唱着语调轻柔的方言儿歌,手里的镰刀却毫不留情地砍下来,正中他的小腿。   “乖儿子,妈妈把你的腿砍掉,你就跑不掉了……”女人又开始笑。   阿胭吓得一下子睁开双眼。   带血的镰刀仿佛还在眼前,女人的疯言疯语好像还在耳畔,阿胭看向谢明澈的时候,仍然惊魂未定。   梦境里的那个小男孩的面庞虽然还很稚嫩,还没有张开,但阿胭却还是认得出,那应该就是谢明澈他自己。   他右眼尾下的那一点浅淡的朱泪痣,那个小男孩也有。   除去那个女人的脸,梦境里的一切都很具体,这就说明,梦里的一切很有可能就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一切。   阿胭抬眼看向男人那张苍白的面庞,心里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竟然,经历了那么可怕的事情。   看他仍然陷在梦境里,阿胭张了张口,本来想叫醒他。   但忽然的针扎一样的疼让她一下子白了脸。   又来了……她痛得眼眶泛红。   犹豫了一下,阿胭还是没有叫醒谢明澈。   她知道他的脾气,如果现在她叫醒他的话,他肯定会把她扔回她的房间里去的。   但是她好疼呀……阿胭有点想哭。   半晌之后,阿胭一点点地爬到他的床上,忍着疼缩进了他的被子里。   当她费力地伸手触摸到他的腰身的时候,她像只毛毛虫一样,一点一点的,缩到了他的怀里。   或许是噩梦太深,把他困得太紧,即便是怀里多了个阿胭,他也还是没有醒过来。   他的身上有一抹莫名好闻的冷香,阿胭忍不住埋在他怀里多嗅了嗅。   她说不清楚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香味,像是初雪的味道,空气里都是冷冷淡淡的,沁人心脾。   但又好像多了一份若有似无的香。   他的气息很纯净,不含丝毫杂质,阿胭缩在他的怀里,身上的疼痛终于减轻了许多,她忍不住靠他更紧。   只是……   阿胭抬头看向他时,他依然眉头紧蹙,面色苍白。   她是舒服多了,可他还在噩梦里困着呢。   阿胭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她伸出自己的右手,握住他的一只手,十指相扣。   他的掌心有些湿润,但很温暖。   她闭上眼睛的时候,和他相握的手指间亮起浅淡的光。   意识迷迷糊糊的时候,阿胭弯了弯嘴角。   她将自己的梦境分享给他,这样他就可以不用再困在那么可怕的噩梦里了。   可她却不知道,在她彻底的入睡的时候,一道淡金色的流光顺着谢明澈的眉心一点点涌出来,悬在半空中,破碎成细碎的花火,落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转瞬之间化于无形。   年少的公子坐在亭子里,浅色的纱幔被风吹起,隐约露出他模糊的轮廓。   如雪的衣袖拂过石桌,茶盏摔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她身无业障,只不过是个平凡的姑娘,您却杀了她?”少年站起来,清癯的身形似乎有些稳不住,他一只手撑在石桌上,清冷的嗓音里盛着怒意。   “明澈,唯有她的命格,与胭脂玉相合。”站在亭外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玄色衣袍,眼眉之间平静无波。   或许是因为情绪波动,少年又是一阵咳嗽。   他的身形终究太过单薄,再听见中年男人的这句话后,他立在桌旁,久久不言。   “叔叔,您太糊涂了。”   半晌之后,他才轻轻地说。   少年的嗓音微哑,隔着一片水岸荷香,阿胭在朦胧的烟雾中,尚能听见他的咳嗽声。   如雪的衣袖,单薄的身影,半掩在长长垂下的浅色纱幔后,她看不清他的轮廓。   可她分明觉得,这池塘或回廊,乃至飞檐下偶尔轻响的铜铃,都好像是她曾见过的,最熟悉的景象。   耳畔又是清脆的银铃声,而她眼前的所有画面都已经被揉皱吹散。   阿胭仿佛听见一抹微哑的嗓音贴着她耳畔:   “阿胭,别再……跟着我了。” 第16章 越近越好   谢明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原本,他正困在儿时记忆里的那座怎么也跑不出去的大山里,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面容不清的疯女人挥着镰刀向他走来。   但就在那个时候,他一瞬之间,又好像被卷进了另一个漩涡里。   亭台水榭,漫漫长烟。   亭里亭外两个人,一老一少,说的话没头没尾,他一句都没有听明白。   奇怪的梦境很短暂,谢明澈渐渐觉得自己的胸口好像氤氲着一团热气,还有越来越热的趋势。   他被热醒了。   那双眼睛睁开的时候,意识尚有些朦胧,但当他低眼看见趴在自己怀里的阿胭时,陡然清醒。   她的手和他十指紧握,她的掌心滑腻温软,还带着几分汗意。   一向清冷自持的谢明澈此刻终于露出些许慌张的神色,他本能地往后退的时候,差点摔下床。   他稳住身形,再看向床上的阿胭时,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她的脸色很苍白,额头还有细密的汗珠,嘴唇已经干裂脱皮了,呼吸声微不可闻。   “阿胭?”谢明澈试着唤她。   但这分明是不管用的,她好似沉沉地睡着,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   这个时候的谢明澈已经来不及去追究她昨晚是什么时候到他的房间里来的了,他还记着她昨天受了玉佩禁制的惩罚的情形。   谢明澈看着她那张苍白的小脸,神色微闪,有些复杂。   难道这惩罚,还没结束?   谢明澈略微沉思了片刻,然后就下了床,去了阿胭的房间里,在床头柜上找到了她的手机。   阿胭没有设置密码,谢明澈直接点进通讯录。   她的通讯录里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另一个……   他的目光停在“可爱的胖虎”一行字上,手指一点,按下了拨通建。   那边很快有人接通,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柔:   “胭胭?”   谢明澈沉默了一瞬。   “胭胭你怎么啦?是不是谢明澈欺负你了?你等着!等我过来收拾他!”那边的人没有听见声音,就自顾自问道。   “……”谢明澈抿唇片刻,还是开了口,“白先生。”   电话那端的白舒晏在听见这一抹冷冰冰的嗓音的时候,他吓得手里的竹笋都掉在地上了。   他反应了一瞬,下意识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尴尬地笑了两声,“那个……是谢先生啊。”   “阿胭不太对劲,你过来看看吧。”谢明澈并没有要跟他寒暄的意思,直接说明。   白舒晏在听到他这句话后,眉头皱了起来,语气也有些急切,“胭胭她怎么了?”   “你先过来吧。”谢明澈简短地说了一句。   白舒晏连忙答应。   挂了电话之后,他直接就出了门,往谢明澈的公寓去了。   等白舒晏到了谢明澈公寓门口的时候,门刚打开,他就迫不及待地走进去。   “胭胭在哪儿?”白舒晏回头看向刚刚关上门的谢明澈,语带焦急。   谢明澈伸手指向卧室。   白舒晏立刻往他所指的房间里走。   谢明澈走进去的时候,才发现刚刚明明还维持着正常人身形的阿胭这会儿竟然又已经变成了之前那副不足巴掌大的模样。   白舒晏喊了她好几声,她也还是没有反应。   当他的手握住她的小手的时候,脸色微变,“她的灵力怎么消耗得这么大?”   “昨天,她打了我父亲。”谢明澈开口说道。   白舒晏偏头看向他,“什么?”   谢明澈简短地将昨天的事情和他说了。   白舒晏听完,只觉得眉心隐隐有些发疼,他回头看向床上的那个小不点儿的时候,简直想把她打一顿。   “说好听点,她是你们谢家的传家宝,但实际上,她啊,也就是和你们谢家气运绑在一起的小傀儡。”白舒晏长长地叹了一声。   “她应该疼坏了。”   他忽然觉得有点心酸。   胭胭最怕疼了,这是他和她做朋友的这数百年来,一直都很清楚的事情。   上一次她这么不要命地打谢家人,还是为了他。   而这一次……她则是为了谢明澈。   她活得向来快乐,是因为她从来都不会想得太长远,只要有肉吃,只要有好玩的,她就会很开心。   但实际上,她终究是活在谢家束缚下的傀儡,永永远远,她都无法挣脱。   白舒晏定定地看着谢明澈。   他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可心里却很明白。   眼前的这个人,就是胭胭这辈子,唯一的机会了。   “抱歉。”谢明澈在听了白舒晏的话之后,沉默良久,终于开口。   白舒晏摇头,“都是这小丫头自找的。”   幸好白舒晏手里还有天极山的九玄丹,他连忙给阿胭喂了,见她咽下去之后,才又像上一次那样,运功用自己的灵力帮助九玄丹在她体内发挥出更好的效用。   然后谢明澈就亲眼看见那个带着金丝眼镜的俊逸男人一瞬之间,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熊猫。   气氛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那么一点点尴尬。   圆圆的耳朵动了动,白舒晏故作镇定地推了推自己那张熊猫脸上的金丝眼镜,干笑了一声,“那个……谢先生不,不用惊慌,我这个呢,是使用灵力过度了。”   “胭胭她的身体这一次比上次还虚,所以这身体可能要几天才能恢复成正常人的形态……”白舒晏有点羞耻地拉了拉自己身上破成布条的衣服,仍然故作镇定。   “谢先生你是谢家人,你身上的气息对她的恢复很有帮助,这两天请你尽量把阿胭带在身边,嗯……能有多近有多近。”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几乎就要和那一圈黑眼圈融合在一起,看向谢明澈的时候,耳朵又下意识地抖了抖。   虽然这句话听起来有些过于荒诞,但……谢明澈对上那双无精打采的熊猫眼。   相比之下,更荒诞的事情他也已经见过了。   谢明澈看向躺在床上的那个身量小小的女孩儿,神色微软,他轻轻颔首,“嗯。”   “那个,还有一个事儿……”白舒晏有点不太好意思地搓了搓爪子。   “什么?”   “我现在这个形态,怕是不好出去……所以谢先生你看,我能不能暂时待在你这儿?”白舒晏从床上下来的时候,险些因为腿短身子胖而摔倒。   但他及时稳住了身形,并对着谢明澈露出一抹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你能想象一只熊猫对着你笑的样子吗?   其实也就是咧咧嘴。   谢明澈看起来仍旧足够淡然平静,他颔首,“白先生是阿胭的朋友,自然可以。”   白舒晏松了一口气。   但他看了看自己毛茸茸的身体,还是觉得有点不太自在。   这,这感觉……就好像在自己在谢明澈面前裸/奔。   “请问谢先生你还有没有什么宽大一点的衣服啊?”白舒晏用爪子推了推金丝眼镜,小心地问。   谢明澈似乎是洞悉了他的想法,于是他对他点了点头,“稍等。”   当阿胭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竟然在谢明澈的手掌心里。   她才刚一睁开眼,抬头的时候,就刚好望见他线条流畅的下颌线。   “胭胭你醒了?”白舒晏最先发现她睁开了眼睛。   而谢明澈在听见他的声音的时候,适时低眼,看向他手心里的小姑娘。   阿胭眨了眨圆圆的眼睛,软软地喊他:“阿澈……”   彼时,他的那双凤眼里忽而添了几分柔色。   “我又变小啦……”她后知后觉地叹了一口气,耷拉着小脑袋。   “怪谁?”白舒晏歪着脑袋,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阿胭这才看向坐在那边的白舒晏,她先是“噫”了一声,说:“胖虎你怎么又变成原形啦?”   白舒晏小心地收起锋利的指甲,把她从谢明澈的手里抓过来,放到自己的肩膀上,“还不是因为你……”   阿胭一瞬想起自己昨晚用灵力和谢明澈共享梦境的事,她趴在白舒晏的肩头,有点愧疚,“对不起胖虎,我又给你惹事了。”   阿胭和白舒晏说着话的时候,谢明澈就静静地看着他们。   那双常年不见波澜的凤眼里竟有了细微的波动。   他忽然有些艳羡。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   他们的身上有他曾经想要寻求,却一直得不到的温暖颜色。   看似很简单的相处模式,在谢家,是绝不会存在的。   而现在的他,也早已过了需要这种浮于表面的,不切实际的东西的年纪。   在这个世界上,他已经很久没有过期盼了。   眼瞳深处的光亮陨灭,谢明澈垂下眼帘,遮掩了多余的情绪。   彼时,一阵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   谢明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号码,就立即接通,“师父。”   “哎呀明澈啊,你请了两天假到底做什么去了?”田荣生的声音里隐含笑意。   “ZR那边有点事情,师父您有什么事吗?”谢明澈简短地说。   “童家林那小子,之前拍了几条咱们做修复工作时的视频发到了网上,咱们啊,火了!”   老头子笑的笑声很洪亮,说话还很幽默,“你说说你这小子,虽然脾气臭,冷冰冰的,但你这张脸倒还成,给咱禁宫挣了面子了哈哈哈!”   “什么意思?”谢明澈微微皱眉。   田荣生在电话那边笑,“你啊,没事还是上上网吧!我一个老头子都懂得比你多!明天啊,你可要记得来禁宫!”   纵然是一头雾水,谢明澈也还是恭敬地应了:“我知道了,师父。” 第17章 出资拍摄   童家林之前闲下来的时候用手机拍摄了几条视频,也没有刻意花什么心思,也就是随意拍了拍大家平时做修复工作时候的画面,他这两天随手就把那几条视频放到网上了。   本来也只是随意的往上一放,也没想着会激起多大的风浪,却没想到,不过短短一天一夜的时间,那播放量竟然已经破了百万了,到现在还在增长。   许多人都不知道禁宫作为一个景区,里头竟然还有修复文物的工作室。   而“文物修复师”这一个职业,也正式进入了他们的视线。   这个职业,听起来就好像离普通人的生活很遥远,也激起了不少人的好奇心。   而在童家林的视频里,仅仅只出镜了短短几秒钟的谢明澈,才是引起许多人关注的最主要因素。   他穿着颇有汉元素风格的交领窄袖暗纹工作服,手上戴着胶白的手套,垂眸看着自己手里的那只小小的玉盏,神色认真严肃,看起来是那么的冷淡又疏离。   他的五官精致昳丽,而疏淡冰冷的气韵则为他收敛了几分锋芒,如同魏晋名士笔下描摹过的山水墨色中走出的一般,如水澹澹。   对于他们来说,文物与历史分割不开,所以一切牵扯到文物的东西,在他们的印象里,都是一些枯涩难懂的东西。   而童家林本来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拍摄手法,也就是随手一拍,不过是消遣的兴趣罢了,但这个横空出世的新奇的职业,加上谢明澈那几秒钟的镜头,就变成了网上热度直线上升的话题。   “禁宫文物修复师”一度登上微博热搜的榜首。   “谢哥……抱歉啊,我真不知道这视频能有这么大的反应。”童家林坐在会议室里,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对着坐在旁边的谢明澈说了一句。   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他是真的没有想到。   谢明澈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他只摇头,“没事。”   在田荣生给他打了那个电话之后,他就特地上网看了一下,也算是了解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人都到齐了之后,禁宫博物院的院长孔令秋这才和田荣生两个一起走进来。   孔令秋一坐下,就进入了正题,“我今天叫大家来呢,就是为了网上视频的事情。”   这句话说完,他顿了顿,抬眼看了看在座的众人,才又开口:“我认为,这是咱们文物修复这一行的机会。”   他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田荣生,“咱们这些老家伙啊,平时是不大了解网络那回事,也不爱年轻人那一套,但这个思想对咱们做文物修复这一行的来说,那就是错误的。”   他忽然叹了一口气,“这一行啊,没有年轻人哪行?”   “是啊。”田荣生也点点头。   在场的另外几个老师傅也都露出担忧的神色。   他们手上掌握着再多的技艺又能怎么样?总要有年轻人愿意把这门手艺传承下去不是吗?   “现在的年轻人啊,很多都不了解咱们这一行,所以来做这一行的人,那是少之又少,但我们就只能天天等着那么几个人找上门来学这门手艺吗?”他摆了摆手,又说:“不,咱们得让他们知道,这‘行行出状元’里,还有咱们文物修复这一行!”   “只要知道的人多了,自然有真心实意上门来学的!”   院长孔令秋的这一番话说完,在座的人都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再不招点儿年轻人来啊,我看我们组啊,都快没人了。”玉器组的中年女老师赵永馨忽然叹气。   其他几个组的老师也都沉默着点了点头。   “咱们漆器组的小孟啊,昨天和我说了一个想法,我觉着不错,今天就叫他给你们大家伙儿说说。”孔令秋看向坐在不远处的孟熙和。   孟熙和立即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对着大家笑了笑,“昨天咱们文物修复工作室,也算是做了一回网红!”   他幽默的语气让大家神色一松,也都笑了起来。   而孟熙和又看向坐在他对面的谢明澈,眼里压着几分揶揄,又说:“尤其是咱们玉器组的小谢老师,可给咱们挣了不少关注度啊。”   大家又笑出声,都不自禁地看向谢明澈。   一旁的童家林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看谢明澈那张冷白清隽的面庞,不由叹了一句,“谢哥的颜值,我一直是服气的。”   一直安安静静的林窈被童家林的这句话逗笑,她偏头小心地看了谢明澈的侧脸一眼,胸腔里的那颗心脏一如初见他那天一般,无法平静。   她低下头,嘴唇轻抿。   对于大家刻意看过来的视线,以及言语中的揶揄,谢明澈仍然没有多大的反应。   而孟熙和也在这个时候终于进入了正题,“对于咱们这一行人才稀缺的这一点,我思考了很久,我认为有多方面的因素,而最主要的两点,就是文物本身和修复师职业的对大众的神秘性。”   “第一点简单来说,就是文物本身给大众的固有印象就是一种承载着历史的物件,看起来离普通人太过遥远,无法真正贴近个人的生活。而针对这一点,我翻了一些资料,以及查了近年的一些比较可信的行业发展数据,我觉得,如果要改变大众对文物的传统的,固有的观念,我们就必须让历史和文物融入生活,而文创产品,就是我们博物院的突破口。”   “第二点,我们要让大众了解文物修复师这个职业,就不能选择等他们来了解,而是要主动去宣传咱们这个职业,让更多的人了解,并且喜欢,最后加入这一行。”   孟熙和说了一大堆之后,停顿了片刻,才又说:“我觉得,我们可以试着拍摄禁宫的文物修复系列的纪录片。”   他这一番话说出来,大家面面相觑,似乎都觉得有道理。   “这个想法啊,是好的。”孔令秋端起摆在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放下时,终于开了口。   “但咱们要拍,肯定要拍好,决不能丢了咱禁宫的脸面,可这要拍得好,资金就花费不少,咱们今年,没有那么多可用的资金。”孔令秋摇了摇头,有些惋惜,“我叫小孟跟大家说说呢,就是想让大家安下心,先别着急,文物修复这一行啊,迟早会被大家看见的,我呀,跟上边儿再申请申请,估计明年也就下来了。”   院里的资金一向都是用来修复文物的,这么多年,也没有向上头申请过别的方面的款项,但孔令秋想着,这也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程序上花费的时间有点久罢了。   “可要是等到那个时候,这热度不就降下去了吗?”童家林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他一说,大家又觉得是那么回事。   这网上的事一茬借着一茬,大家又怎么会一直关注着禁宫的这些事。   在孟熙和说话的时候,谢明澈一直在认真听着,而听的时候,他也在分析。   纪录片,或许真的是文物修复行业的转折点。   “我可以出资拍摄。”他的手指轻轻地扣了扣桌面,忽然说道。   他这一句话说出来,大家的目光都再次聚集到他的身上,或多或少的,都带着几分惊讶。   “明澈?”田荣生是最惊讶的。   “家林说得没错,既然孟师兄的方案是可行的,那么我们就不能等。”   谢明澈的语气很认真。   这场会议持续了一个小时,最后终于有了决定。   由谢明澈出资,为禁宫分集拍摄纪录片,具体事宜都被孔院长交给了孟熙和处理。   会议结束后,谢明澈跟着田荣生往外走。   田老头乐得不行,“明澈,你这两年到底赚了多少钱?都能出资给咱禁宫拍纪录片了?你小子,不显山不露水的,闷声暴富啊?”   “投资赚了点钱。”谢明澈简单地解释了一句。   廊外下起了绵绵细雨,谢明澈将工作人员特意摆在廊外的备用雨伞撑起来,大半都遮在了田荣生那边,他右半边身体已经淋湿了些。   但他并不在意。   田荣生把这一切都瞧在了眼里,他伸手把谢明澈握着伞柄的手往右边推了推,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说你啊,到底是外冷内热。”   他这个徒弟,有本事得很。   逢年过节的,哪次到他家里来手里不是提着挺贵重的礼物?却到底不见他回过谢家几趟,就是过年,也只回去见一面谢家那位老太太,连夜都不过,就又自己回来了。   都说他身上没有人气儿,心性凉薄,田荣生却知道,他那是分人。   今天这件事,他又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揽下这件事,也是真的想让文物修复这一行被更多人知道。   田荣生很清楚,他这个徒弟对文物修复这份工作,到底有多么热爱。   师徒两个人踏着湿润的地面,往玉器组那边走。   而林窈和黎潇潇同撑着一把伞,远远地走在后面。   “窈窈,你说那小谢老师得多有钱啊?这纪录片的资金,他说出就出了。”黎潇潇揽着林窈的胳膊,小声地说。   林窈摇头,“我也不清楚。”   但她想起那天在饭局上谢明澈对陆奇说过的话,她神色微闪,轻声喃喃,“他真的很厉害……”   黎潇潇听见她的声音,不由揶揄地捅了捅她的手肘,笑了,“所以啊窈窈,这么优秀的小谢老师,你可得抓紧了!现在他的美貌已经被广大网友发现了,以后肯定有更多的女孩儿打他的主意,你可千万要努力啊。”   林窈微红着脸,没有说话,却把黎潇潇这话放进心里了。   谢明澈还在玉器组工作的时候,待在他公寓里的阿胭和白舒晏趴在落地窗前,不约而同地长叹了一口气。   窗外下起了雨,雨珠细密的落在落地窗外,晶莹剔透,阿胭的手指隔着冰凉的玻璃去点外头的小水珠,神色恹恹。   这雨一下,整个城市变得有些灰蒙蒙的,凝着朦胧不散的雾色,一切都变得若隐若现起来。   “胭胭,谢明澈怎么还不下班啊……”   依然维持着熊猫姿态的白舒晏用爪子挠了挠自己毛茸茸的屁股。   一只巴掌大的小人儿和一只胖胖的熊猫一起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板上,背影无端端都有那么点萧索寂寥的意思。   “我想吃竹笋了。”白舒晏用爪子捂住脸。   阿胭一手撑着下巴,乌黑柔软的小辫子垂落在她的身后,她眨了眨眼睛,“我想阿澈了。” 第18章 他的手掌   白舒晏在谢明澈家待的三天,对他来说,是度日如年的三天,更是特别尴尬的三天。   主要是谢明澈这个人性子真的太冷了,他也搭不上话。   只要谢明澈讲话,多半还是跟阿胭讲的。   更重要的是,他这三天一根笋都没吃上,他只能夹几筷子肉里的配菜……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但是罴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也没敢挑拣。   好不容易三天熬过去了,他的灵力终于恢复如初,也不用再维持白罴的姿态了。   这一恢复,他就忍不住说了告辞,自己飞快地逃离了谢明澈的家。   甚至没有来得及跟阿胭说一声。   阿胭醒过来的时候,她在宽大的床上滚来滚去,清醒了一些之后,这才顺着床单往下爬。   等她小跑到客厅里的时候,却只看见谢明澈正坐在沙发上,腿上还放着笔记本电脑。   她张望了一圈,没有见到白舒晏,她就跑到谢明澈的面前,问:“阿澈,胖虎呢?”   “走了。”谢明澈看了她一眼,然后俯身去把她带到沙发的软垫上坐着。   阿胭坐在软垫上,有点失落,“他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啊……”   谢明澈没有出声,只是垂眸看着自己膝上的电脑屏幕。   禁宫的纪录片已经进入前期准备工作了,各方面的工作人员都已经安排妥当,只差一位合适的导演,就可以进入拍摄流程了。   文物修复纪录片,这在以前是完全没有人触碰过的领域,但这并不代表,这个领域无法涉足,不可触摸。   思考了片刻,谢明澈拿出手机,点开微信,发了一条消息:   X:帮我个忙。   那边回复地很快:   沈敖:……?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谢明澈没有理会他刻意的调侃,只是回复:   X:介绍一个拍纪录片的导演给我。   沈敖是谢明澈这些年来,唯一一个走得很近的朋友,他有自己的影视公司,近几年来发展得也很不错。   谢明澈找他帮忙,也是考虑到他人脉很广,应该认识很不错的导演。   沈敖:行,你难得找我帮忙,这事儿我肯定给你办好。   得到肯定的回复,谢明澈眉头松了松:   X:谢了。   事情解决,谢明澈放下手机,抬眼的时候,正好看见旁边那么小一只的阿胭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她的手机拖过来了,因为她现在只有巴掌大,所以只能用脚在手机上踩来踩去。   阿胭给白舒晏发了一条微信,问他为什么忽然就走了。   彼时,白舒晏正在自己家里就着可乐吃竹笋,收到阿胭的消息的时候,他连忙放下手里的竹笋,回复她:   Wait:对不起啊胭胭,我太想吃竹笋了……想到爆炸,满脑子都是竹笋的那种,你知道吧?   阿胭看见他的回复,也就理解了。   这两天的饭菜几乎都没离开过肉,他应该也是饿坏了。   “胖虎都恢复了,我还要多久呀……”阿胭闷头栽在软垫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最近的郦城阴雨连绵,此刻窗外的雨滴一点一点打在透明的玻璃上,滴滴答答的,衬得客厅里更加安静。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头顶的水晶灯散着温暖的光芒。   谢明澈看着阿胭埋在软垫里,乌黑的发辫在灯光下看起来润泽发亮。   那么小小的一团,谢明澈看了一眼,手指下意识地动了动,终究是没有忍住伸出手,指腹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脑勺。   阿胭忽然被摸了头,她一下子抬头,那双漆黑的眼瞳看向谢明澈的时候,隐隐含光,就好像是落日的余晖消失时,在她眼底藏了半寸。   她忽然朝他张开双手,笑起来:“阿澈,我能离你再近一点吗?”   谢明澈被她的笑容晃了眼,他怔愣一瞬,冷白清隽的面庞看起来没有什么波澜,但那双凤眼里,却已有了细微的涟漪。   他想起之前白舒晏和他说过的话,终于伸出了手。   而阿胭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手掌,她没有任何犹豫,开开心心地跳了上去。   但是她始终觉得,这样还不够。   她很喜欢悄悄地低嗅他身上不知名的冷香味道,也喜欢他身上属于谢家人的气息,更喜欢她仰头看他时,他线条流畅的下颌线。   他的气息,是她这两百多年来,所感受过的谢家人之中,最纯净的气息,只要靠近他,她几乎就可以感受不到玉佩束缚的存在,就好像泡在温暖的温泉里一样。   阿胭坐在他的手掌里,静静地看着他垂眸盯着电脑屏幕的模样。   她的脑海里又想起了之前白舒晏和她说过的话。   “胭胭,你曾经,喜欢他。”她的耳畔仿佛再一次响过白舒晏的声音。   阿胭见过白舒晏喜欢一个人类女孩儿时的样子,很痛苦,又好像很欢喜,而她在面对眼前的这个男人时,好像只有欢喜,没有痛苦。   他只要摸摸她的头,叫一声她的名字,她就可以开心好久好久啦。   阿胭忍不住仰头细细打量这个白舒晏口中,她曾喜欢过的男人。   她忽然叹了一口气,脑袋耷拉下来。   如果她现在是正常人的身形就好了,这样她就可以抱抱他了。   毕竟呀,胖虎说,这是她喜欢的人。   晚上睡觉的时候,谢明澈考虑再三,还是同意了阿胭要一起睡的请求。   因为白舒晏说过,离他越近,阿胭就恢复得越快。   再者说,阿胭现在就只有那么小小的一只,他还勉强可以接受床上多一个她。   阿胭以为这回自己可以趴在他的怀里睡觉了,高兴得不行,一直在偷笑。   结果最后的事实是,她被放在他旁边的另一只枕头上,盖着两条丝质小手帕,连他的手都碰不到。   阿胭委屈巴巴地看着谢明澈,觉得这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而谢明澈却觉得这个距离已经足够了,直接关掉了床头的灯,闭上了眼睛。   阿胭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连动一下都不敢。   她等啊等,一直强撑着睡意,就是想等谢明澈睡着之后,自己再偷偷地缩进他的被子里。   结果,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这一夜,两个人都没有做梦,睡得很安稳。   谢明澈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全身都被缠得紧紧的,动也动不了,胸口也有些热。   他低眼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半张白皙粉嫩的小脸埋在他的胸膛,乌黑的发散乱地贴着她白皙的脖颈,呼吸声浅浅的,热气儿却一直氤氲在他的胸口,一呼一吸之间,有些痒痒的。   而她的手则紧紧地搂着他的腰身,腿也缠在他的身上,整个人都依附着他,睡得十分香甜。   更重要的是,此刻的她不着寸缕,一具白皙柔软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即便是隔着薄薄的睡衣,他也还是能感受到她柔软饱满的前胸正顶着他的腰腹,而他的睡衣不知什么时候掀起了一角,只那么小半寸的肌肤相贴,相触的温度却烫得惊人。 第19章 你不一样   谢明澈浑身僵硬, 一时慌乱无措, 几乎忘了反应。   阿胭醒过来的时候, 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人的轮廓, 她闭了闭眼, 再睁开的时候,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庞。   她笑起来, 趴在他怀里, 脸颊蹭了蹭他的胸膛, “阿澈我变回来了呀?”   谢明澈只觉得自己浑身都烫得惊人, 他终于反应过来, 慌忙推开她,刻意偏头避开,伸手扯过被子把她捂了个严实, 然后就下了床。   腰腹上仿佛还残留着那小半寸的滑腻触感, 他手指蜷缩,耳尖几乎红透了。   阿胭被他用被子包裹成了一只胖乎乎的粽子,那双圆圆的眼睛眨了眨,还没有来得及说些什么, 就看见他步履凌乱地往卧室外走, 走到房门那儿的时候, 还差点撞在了门框上。   门被他大力地一摔,阿胭缩在被子打了个寒颤。   她开始惴惴不安, 难道,难道她跑到他被子里来, 惹他生气了?   谢明澈从浴室里走出来,身上氤氲着浅淡的水汽,乌黑的短发湿润,凌乱地贴在额头,右眼尾下那点泪痣在经过热气熏蒸后显得更红了一些,衬得那张冷白清隽的面庞更添几分秾丽。   用毛巾简单擦了擦头发,他走进更衣室里,换了衬衣西裤,再拿了一只腕表,一边戴一边往外走,可刚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眉头微蹙,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转身走了回来。   伸手打开最里侧的衣柜,里面挂着的全是他之前给阿胭买的衣服,他扫了一眼,来来回回停顿良久,竟然认认真真地挑选起来。   最终,他取出一条柠檬黄的裙子,长度刚好过膝。   选定了裙子之后,谢明澈伸手就要关上柜门,却在看到最底下一层的抽屉时,他又顿了顿。   清晨刚刚醒来后的一幕幕在他的脑海里闪过,耳尖又开始隐隐有些发烫,他喉结动了动,终于还是俯身打开了抽屉。   阿胭缩在被子正在犹豫自己是出去还是不出去,她想着刚刚谢明澈出去时阴沉的脸色,就有点不大敢出去了。   他肯定是生气了……   阿胭耷拉着脑袋,闷闷地想。   门忽然被人打开,阿胭下意识地抬眼看过去,正撞见那双冷淡的凤眼。   她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谢明澈把她的动作尽收眼底,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步步走到床前来,将手里的衣物放下来。   他开口说话时,嗓音仍旧清冷,听不出喜怒,“把衣服穿好。”   说完之后,他就转身出去了。   房门再次被关上之后,阿胭从暖烘烘的被子里探出头来,她向门那边张望了一下,然后目光便聚集在旁边摆着的衣服上。   一条柠檬黄的小裙子。   阿胭从被子里钻出来,伸手去拿的时候,又抖出了夹在裙子里的另外两件。   她伸手拿起来看了看。   咦?小内衣?   其实阿胭以前从来没有穿过这样的,她睡了那么多年,连这些都变得不太一样了。   但是怎么说她也学习了许多这个时代的一些知识,也见过了很多属于这个时代的新奇的东西,这样的小衣服,她也已经习惯了。   阿胭迅速穿好了衣服,然后就下了床,打开了卧室的门。   她探头往外看的时候,并没有看见谢明澈的身影,于是她轻悄悄地跑到客厅里,这才看见他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只玉色的小盏。   他垂着眼帘,侧着脸似乎是在看向落地窗外朦胧淅沥的雨幕,微暗的天色衬得他的面庞更透着一种冷感的白皙。   似乎就好像一百多年前,阿胭曾在谢家祖老太爷手里头见过的那只冷白冰瓷釉瓶一般,直教她移不开眼。   阿胭是谢家的传家宝,多数的时候,都是被放在香香的乌木盒里,藏在谢家最秘密的阁楼密室里,不见天光,只有在谢家的主君想要在人前显摆,抬身份的时候,她才会被拿出来,挂在谢家主君的身上,见一会儿热闹的人群。   所以即便她活了这么久,她也依旧不通人情世故。   也就是偶尔白舒晏偷偷来找她玩的时候,才会和她讲一讲外头的趣事,再嘱咐她一些东西。   “去吃早餐。”谢明澈见她呆愣愣地站在那儿,就放下手里的玉色小盏,站起来,走到餐桌那边去了。   只是当阿胭乖乖地跑过来的时候,他低眼才看见她那双白皙的小脚就那么踩在地板上,他皱了眉,“去把鞋穿上。”   阿胭见他这副模样,以为他还在生气,当下就蔫哒哒地低着脑袋,转身去玄关那边的鞋柜里拿了拖鞋穿上。   她再走过来的时候,看起来有些怯懦,也不敢向之前那样挨着他坐了,自己坐到另一边去了。   谢明澈抿唇,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把盛着鸡肉粥的小碗往她那边推了推。   阿胭捧着小碗,一碗粥吃得很没味道。   “阿胭。”谢明澈忽然开了口。   阿胭下意识地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却又一瞬间低下头,没敢再看。   “你是女孩。”他看着她乌黑柔软的发顶,斟酌片刻,还是说了,“而我是一个男人,你和我之间,应该保持适当的距离。”   “若你对我都没有男女之间的意识,那么你以后要怎么去防备别的男人?”   阿胭哽着一口气,她没忍住大着胆子反驳:“你又不是别人。”   她这一句“你又不是别人”说出来,顿时让准备了一套说辞的谢明澈愣住了。   他神色微闪,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心头有些细微的异样,而当她那双泛着水光的眼睛望着他的时候,他喉结微动,再说不出下面的话了。   “你是我喜欢的人。”阿胭忽然又说了一句。   她的眼眶泛红,委屈地憋着眼泪,“你不一样的……”   胖虎说过的,这是她喜欢的人。   此刻的谢明澈,耳畔一阵轰鸣,他那双常年无波的凤眼里满是惊愕,整个人一瞬僵住。   少女一句温温软软的“你是我喜欢的人”,便让他一瞬慌乱无措。   心里无法抑制地泛起涟漪,如羽毛轻触,微微痒意。   他慌忙站起来,差点碰到旁边的玻璃杯。   勉强稳住身形后,他手指蜷缩,抿紧薄唇,半晌才开口:“不许胡说。”   “我才没胡说!”   阿胭急急地站起来,望着他时,眼眶里没憋住掉下一颗泪来,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而谢明澈却偏过头,没有再看她。   他拿了沙发上的西装外套,在玄关取了车钥匙,直接就出门了。   像是落荒而逃。   客厅里一瞬间静下来,阿胭站在餐桌前,久久没有动。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跑到卧室里拿了自己的手机,一边擦眼泪,一边拨通了白舒晏的电话。   白舒晏刚接通电话,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呢,就听见阿胭呜咽的哭声。   他吓了一跳,连忙问:“胭胭你怎么了?怎么哭了啊?”   “胖虎……”阿胭听见他的声音,没忍住又掉了眼泪。   白舒晏担心得不行,他直接说:“胭胭你别哭,等我,等我啊,我马上过来!”   电话挂断之后,白舒晏就立刻赶到了谢明澈的公寓。   他把阿胭带到上次的甜品店里,叫了店员过来指着单子上的甜品一通乱点,然后才抽了一张纸巾给阿胭擦了擦脸,小心翼翼地问:“怎么回事?胭胭你为什么哭?”   桌上摆着很多精致的小蛋糕,阿胭捏着小勺子,先吃了一口摆在面前的黑森林,甜甜的味道让她觉得好受了很多。   阿胭把昨天晚上自己恢复正常后偷偷缩到谢明澈的被子里的事情和他说了,又把今天早上谢明澈和她说过的话跟他说了一遍。   最后,她问:“你说他是不是想把我丢掉呀?”   “……等会儿,你让我捋一下。”白舒晏觉得自己仿佛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故事。   这……这也太有画面感了吧??   他简直都可以想象阿胭是怎么理直气壮的说出“你是我喜欢的人”这句话的。   谢明澈的表情,一定很有意思。   只是可惜了,他没亲眼看见。   但是等等……白舒晏忽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点。   他猛地抬头,看向阿胭:“……你昨晚恢复之后就钻他被窝里去了?!”   “对呀。”阿胭诚实地点头,然后吃了一口小蛋糕。   白舒晏一下子站起来,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险些往下掉,“可是你没穿衣服啊胭胭!”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没有控制好,音量有些大,店里的其他人在听见他的这句话时,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他对面的女孩儿。   噫……明明穿着衣服的啊。   大家都很疑惑。   白舒晏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连忙坐下来,又放低了声音,“胭胭,你,你是个女孩子,你怎么能什么都不穿就钻到人家被窝里去呢?”   白舒晏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隐隐有些发疼。   “……不可以吗?”胭胭歪头,疑惑地看着他。   “当然不可以。”他艰难出声。   白舒晏顿时想给自己来一巴掌,这事儿啊,说到底还是怨他。   胭胭早就将她作为人时的一切全都忘记了,她只是一只玉灵,在进入谢家之前,也是和他一起待在西山那个方寸之地,那里住着的,除了精怪还是精怪,哪有什么人烟啊。   即便是后来到了谢家,她也多半是被锁在谢家的阁楼密室里,又有几个机会能真正与人接触?   她活了那么多年,却仍然如一张白纸,不曾知晓人事,又哪里晓得男女之别?   而他又是个男人,平时自然也没有想过和她说这些东西。   “怪我……”白舒晏摘了眼镜,捂住脸。   阿胭看见他这副模样,一下子就吓住了,小蛋糕也不敢吃了,“胖虎,我是不是真的要被他赶出来啦?”   她的眼圈一下又红了。   “不会的不会的!”白舒晏连忙安慰。   “反正,反正吃亏的是你,又不是他!”   阿胭看着他,“我吃亏?什么吃亏?”   “……”白舒晏不知道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究竟应该怎么跟她科普女孩子方面的知识。   憋了半天,他才叹了一口气,“胭胭,你得尽快融入这里的生活。”   他说:“你需要朋友。”   特别是女性朋友。   “你就是我的朋友呀。”阿胭对他笑,那双漆黑的眼瞳里好像凝着月亮的华光。   “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她把一块小蛋糕推到他面前。   白舒晏微怔,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心里忽然就熨帖了些,暖暖的。   他们当然是最好的朋友。   这数百年的岁月,他尝过太多的心酸,也经历过太多的坎坷,来时便是孑然一身,然而所幸,他认识了阿胭。   因为她一直都在,所以他从不曾孤独。   昔年他眼看着自己喜欢的姑娘成为别人的新娘,于是他的整颗心都空了,从此浑浑噩噩多少年,不知世上多少事,幸而阿胭她一直陪着他。   他所有的风光,所有的狼狈,她都目睹过,也一直不曾离开过。   在这个世界上,胭胭便是他唯一重要的朋友。   “可是胭胭,你还需要别的朋友。”他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发顶。   这句话刚说完,白舒晏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之后接通,敛了敛神色,竟然有几分严肃,“什么事?”   阿胭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咬着嘴里的小勺子,觉得现在的他竟然和谢明澈工作的时候有点像。   电话挂断之后,白舒晏对阿胭笑了笑,又是一副温柔模样,“胭胭,我送你回去好吗?公司那边有点事,我去处理一下。”   “我不想回去。”阿胭摇头,闷闷地说。   “那……我先送你去我家?”白舒晏想了想,又说。   阿胭继续摇头,“你去吧,我自己玩儿。”   “这……”白舒晏有点犹豫,他怕她自己走丢了。   “我自己有认真学习的,我知道出租车,也带了手机。”   听见她这么说,白舒晏考虑了片刻,还是点了头。   担心归担心,他也还是要放她出去和外界接触,这样她以后才可以自己好好的生活。   但总归是有点不太放心,于是他戴上了眼镜后,又嘱咐了一句,“要是遇上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现在和以前到底是不一样的,阿胭她的灵力足够对付这些普通的凡人,他倒不用担心人类会伤了她,只是……要是遇上妖怪或是别的什么,就不太好说了。   这是人类的世界,妖修也并没有那么多,但总归还是有那么一些的。   想了想,白舒晏为了保险一些,就将一枚戒指戴在了阿胭的手上。   “这是什么?”阿胭看着自己手上那枚戒指,她好奇地摸了摸镶嵌在上面的那颗通体透明的珠子,仔细一看,好像中间还有一条极细的银色线条。   “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它会保护你,也能及时通知我。”   白舒晏将自己费了好大力气才从天极山得来的神物就这么给了阿胭,但他却没有丝毫不舍。   “哦。”阿胭点了点头,又摸了摸自己食指上的那枚戒指。   白舒晏走后,阿胭就自己坐在软座上吃小蛋糕,手边还有一杯清清爽爽的柠檬水。   离开甜品店的时候,阿胭站在门口朝四周望了望,雨已经停了。   这么久以来,她从来没有自己一个人出来过。   她吸了一口气,又皱了皱鼻子,觉得这里的空气一点也不好,一点都不如西山。   想起西山,阿胭站在人来人往的人行道上,看着那么多的高楼大厦,耳畔是一帧帧车流过往的声音,她仰头的时候,天空是灰蒙蒙的,她发现,自己找不到西山的方向了。   阿胭随便找了一个方向,就往那边走。   路上有很多商店,她觉得新奇,一个接一个的,她全都跑进去看,后来,她逛啊逛,又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一个花鸟市场里了。   鸟的叫声一阵接着一阵,阿胭却听不懂它们说什么,她只能听懂灵的语言。   这些动物的话,只有胖虎才能听得懂。   阿胭逛得有趣,路过一条小吃街的时候,她被浓浓的香味吸引过去,再出来的时候,她手里已经端着一碗臭豆腐。   臭是真的臭,但是好好吃啊。   阿胭吃了一大口,眼睛弯起来,很满足。   “慕铮慕铮,看那儿!那不是之前那个小可爱吗?”巷子里某个拿着一根棍子的少年随意往巷口那个地方看了一眼,那双眼睛骤然瞪大,连忙去拉旁边正在教训几个非主流的另一个少年。   那少年闻言,踩在小混混肋骨上的脚险些失了力气,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瞠,他猛地转头,正好看见那一抹柠檬黄的纤瘦身影。   阿胭吃臭豆腐的动作一顿,她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似的,本来要往前迈的步子停下来,她偏头的时候,正好对上少年那双桃花眼。   “草……”   还真是她。   慕铮的舌尖抵着腮帮,眼睛微眯了眯。   倒还真是有缘分。   这是第几次送上门了?这只看起来很好吃的……玉灵?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就好像时间好像忽然静止了一样。   “你后面……”   阿胭忽然指了指他的身后,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站在慕铮身边的另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已经一脚把那个拿着棍子爬起来的小混混一脚踢飞。   “小狗崽子滚边儿上待着去!”少年骂骂咧咧,“你看你染的那五颜六色什么玩意儿狗毛?辣着爷眼睛了。”   “……”阿胭闭上了嘴巴。   “祁樾。”慕铮看向他身边的那个少年,冲他抬了抬下颚。   祁樾懵逼,“啥啊?”   慕铮装逼失败,他瞪了祁樾一眼,也没有再说什么,直接就向阿胭走了过去。   阿胭又吃了一口臭豆腐。   慕铮走过来的时候,刚好闻到了那股难以言喻的迷幻味道……他有点想捂住口鼻。   这还他妈可口的玉灵呢?吃得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你……”他张了张嘴,竟然莫名有那么点紧张,连措辞都没措好。   阿胭咬了一口臭豆腐,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你有事吗?”   靠。   慕铮觉得这味道真的……让他脑袋空白了。   “这么臭,你吃得下?”他艰难地说了一句。   阿胭眨了眨那双圆圆的眼睛,“臭是臭,但是特别好吃。”   臭都臭了,还能往嘴里喂?慕铮反正是做不到的。   阿胭看他站在自己面前,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话,她想了想,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她抬头问他:“你是不是很想吃啊?”   她虽然有点舍不得,但还是把小碗放到了他手里,“那,你吃吧。”   然后转身就要走了。   她还想去吃别的好吃的。   慕铮捧着小半碗的臭豆腐,被那股味道熏得有点懵了。   “哈哈哈哈窝草,慕铮你个辣鸡,搭讪女孩子都不会!”旁边捏着鼻子站了半天的祁樾终于没憋住笑出声。   慕铮回过神来,冷笑了一声,一脚踢中祁樾的小腿,半点没留余地。   祁樾“嗷”了一声,痛得龇牙咧嘴,“草!慕铮你这个傻逼!”   慕铮直接把那小半碗臭豆腐塞到他手里,自己转身就去追那一抹柠檬黄的身影了。   “……妈的,好臭。”祁樾蹲在巷子里,骂了一句。   阿胭推门进了一家奶茶店,站在柜台前犹豫了好久,才终于决定点一杯脆皮芝士奶盖。   她没有喝过,但是图片上看起来,好像很不错的样子。   慕铮推门进来的时候,她刚好说了自己要一杯脆皮芝士奶盖,他长腿大迈几步走过去。   年轻的女店员在看到他那张俊美的面庞时,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先生你好,请问你需要哪种奶茶?”   “和她一样。”慕铮一手撑在柜台上,歪着头看向旁边的阿胭。   “两位是一起的吗?”女店员愣了一下,但仍然保持着微笑。   “对,钱我付。”   阿胭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慕铮就抢先开了口。   “好的。”女店员点点头,指了指旁边的付款码,“扫这里就可以了,一共28块。”   阿胭看见他就要付款,她连忙说,“我自己付。”   说完,她就自己扫了码,输了14块,指纹支付。   这是白舒晏教她的。   真的很神奇,以前的人,要带着银票和银子,才能买东西,现在却只要点一点手机就可以了。   慕铮手里的动作一顿,嘴角弯了弯,也没说什么,付了自己的。   阿胭拿到奶茶之后,就自己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了。   谁知道她刚坐下,那个奇奇怪怪的少年也跟着过来了。   “你跟着我干嘛呀?”阿胭皱了眉。   慕铮在她对面坐下来,嘴角弯了弯,没有说话,端着几分傲气,却在喝下一口芝士奶盖之后,破了功,“草,这他妈什么玩意?”   甜得他脑子都要被糊住了。   阿胭喝了一口,明明很甜很香,里面还有脆脆的东西。   她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少年,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你那是什么眼神?”慕铮咬牙。   阿胭不看他了,安安静静地喝自己的奶盖。   “你叫什么名字?”慕铮靠在椅背上,翘起了二郎腿。   阿胭不理他。   “不说?不说也没关系,但是你记着啊,我叫慕铮。”少年扯下校服的拉链,说道。   阿胭站起来,拿着奶茶就往外走。   慕铮直接没再要那杯甜得发腻的奶茶,他走出去的时候,那抹柠檬黄的身影已经走远了。   祁樾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这会儿见慕铮走出来,他又没憋住笑,“哈哈哈哈慕铮,你这是第一次在女生那儿碰一鼻子灰吧?”   “你很开心?”慕铮瞟他一眼,那双眼型漂亮的桃花眼里似笑非笑。   “……铮哥我没有我不是。”祁樾一下子就怂了。   慕铮抬眼望着那一抹渐渐模糊的柠檬黄,忽然哼笑了一声。   等着吧。   再过不久,他就会吃了这只不识好歹的小玉灵。   今天就算了。   她太臭了,下不了口。   阿胭走了一会儿,最后在公园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她小口小口地抿着奶盖,甜甜的味道让她忍不住弯起嘴角。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阿胭拿出来一看,是白舒晏。   “胭胭,你还在外面吗?”电话接通后,白舒晏的声音就从那端传过来。   “对呀。”阿胭诚实地回答。   白舒晏笑了一声,神色莫名柔和了一些,他问:“都去哪儿了?”   他一边往会议室外走,一边听她在那边说个不停。   跟在他后面走出会议室的其他人看见刚刚在会议室里发了一通火,现在出来打电话却又一脸温柔的董事长,不由面面相觑,心里有了点猜测。   莫非……他们panda要有老板娘了?   “玩儿得很开心?”白舒晏没有注意到别人的目光,他只低声问电话那端的阿胭。   “嗯,除了有一个很奇怪的人……”阿胭想起那个跟着她到了奶茶店的少年。   白舒晏皱眉,“奇怪的人?男的?”   “是呀,他很奇怪,我都不认识他,他还一直跟我讲话。”   听见阿胭这么说,白舒晏心里就大概猜测了一下是怎么回事。   阿胭的模样生得好,看起来又娇娇小小的,外头那些坏小子肯定有起坏心的。   这么想着,白舒晏就对她说:“胭胭,你可千万不要理那些坏家伙,要是有人敢缠着你,你只管揍他!”   “千万别让他们碰到你一根手指!”   白舒晏这会儿就像是一位老父亲一样,语重心长地嘱咐她。   “哦。”阿胭点点头。   ——————   “明澈?”   田荣生看见谢明澈坐在工作台前发呆,一连叫了他好几声。   “师父。”谢明澈回过神来,看向田荣生。   田荣生背着手走过来,“你小子,想什么呢想那么入神?”   “没什么。”谢明澈翻了翻手里的资料,看似镇定。   但田荣生多了解他这个徒弟啊,他平时什么样儿,现在什么样儿,他一眼就看得出来。   他笑了一声,在他旁边的藤椅上坐下来,拧开手里茶杯的盖子,喝了一口之后,才慢悠悠地说:“说说吧,这是遇上什么事了?”   “没有,师父您想多了。”谢明澈捏着资料纸张的手指力道又紧了紧。   只是嘴上说着“没有”,他的脑海里却又不自觉地闪过清晨时分的画面。   那句“你是我喜欢的人”犹在耳畔,他只一回想,耳尖就会微微发烫。   可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孩儿说的话,有什么可信度呢?   即便她说得是真的,那么他又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这不应该。   他忽然冷静下来。   谢明澈说不清楚自己留下阿胭的初衷,或许只是看着她那双水濛濛的眼睛时,一时的恻隐之心,但这其中不该掺杂着别的什么。   可他第一眼见她时,也仅仅是那么一眼,他就觉得,她的眼睛,她的轮廓,她笑起来时,露出的小虎牙……都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那是一种没由来的熟悉感。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一份熟悉感,才让他一反常态,留下她,并且照顾她。   但,也该仅此而已才是。   不过是短短片刻的时间,谢明澈已经心思轮转过一回。   虽然想是这么想,但他又记起自己早晨一句话都没有说就出了门,甚至没有来得及给她准备食物……   他忽然有点烦躁。   坐在旁边观察他的田荣生发现他眉头微蹙,薄唇也不自禁抿成一条线,烦躁显而易见。   “明澈啊,你很少这样情绪外露啊。”   他觉得新奇,不由哈哈笑了两声。   “师父,我要工作了。”面对师父的调侃,谢明澈多多少少有些无奈。   “好好好,你忙你的。”田荣生站起来,捧着自己的杯子往外走,准备去童家林那儿看看那尊玉佛的情况。   田荣生前脚刚走,林窈后脚就进来了。   “谢老师。”林窈捧着一个纸盒进来了。   谢明澈抬眼,一见是她,神色平淡,“什么事?”   “我订了蛋糕。”林窈对上他的目光时,脸颊微微有些发烫,她咬了咬嘴唇,把蛋糕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   心跳的很快,她在面对他的时候,总是难免紧张。   “谢谢,不用了。”他拒绝得礼貌又疏离。   林窈刚把蛋糕放在桌上,就听见他的这句话,她愣了愣,随后又勉强露出一抹笑容来,对着他说:“蛋糕是我请大家的,大家都收了,谢老师你就收下吧。”   谢明澈看了蛋糕纸盒一眼,他想起来家里的小姑娘,还是颔首,“谢谢。”   “没事的谢老师。”林窈见他收了,终于松了一口气,笑容也自然了许多,“那,那我就先走了。”   “嗯。”谢明澈没有再抬头。   林窈悄悄地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过身,离开了。   谢明澈下班之后,他谢绝了田荣生邀请他去自己家吃晚饭的好意,没有停留片刻,开车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只是他回到家的时候,客厅里的灯被他打开,他却没有看见阿胭的身影。   他也去卧室里找了,依然没有。   谢明澈把蛋糕放在茶几上,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他垂着眼,神色不清。   果然,生气了。   他拿出手机,指尖犹豫良久,还是点了通讯录里的那个号码。   “喂?”电话那端传来一抹温润的男声。   谢明澈一顿,将要出口的话全都压了下来。   “谢先生?”那边的白舒晏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就又说了一句:“胭胭在我这儿呢,我马上送她过来。”   “我不回去。”   谢明澈明显听见有一抹软软的女声在抗议。   “胭胭你听话啊。”白舒晏在那边哄了她一句。   握着手机的手指不由紧了紧,谢明澈就好像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似的,开口时,嗓音仍旧平静:“麻烦你了,白先生。”   电话挂断之后,谢明澈给自己煮了一杯云雾茶。   氤氲的水汽弥漫扑散,他手里的玉色小盏在灯光的映照下散着莹润的光泽,他静静地垂眸盯着杯盏里浮沉的微末茶叶,心思仿佛也随其而上下浮动,阴晴不定。   两盏茶过后,门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谢明澈回过神,放下了手里的小盏,他站起来,走到玄关处。   打开门的时候,他抬眼便见外边站着一身西装革履的白舒晏。   “谢先生。”白舒晏对他笑了笑,然后就伸手把藏在自己身后的阿胭给抓了出来。   阿胭耷拉着脑袋,一如第一次被白舒晏送回来那次一样,无精打采。   “谢谢。”谢明澈礼貌地点了点头,同时他伸手握住阿胭的手腕,将她拉进屋里。   “那,我就不打扰了。”   白舒晏很识趣地说要告辞,他看得出来谢明澈并不是很欢迎他。   “再见。”   谢明澈颔首,然后就把门关上了。   “……”白舒晏看着突然关上的门,还有点懵。   这个场景怎么好像有点熟悉??   阿胭直愣愣的站在玄关,不动也不说话,更不看他。   谢明澈松开她的手腕,帮她把那双毛茸茸的兔子拖鞋拿出来放到她的脚边,然后站直身体,“换鞋。”   阿胭听见他冷淡的嗓音,她本来想不理他的。   但是她揪着自己的衣角,抿了抿嘴唇,还是没有胆子不听他的话。   只好依言换了拖鞋,但还是站在原地,梗着脖子,一动不动。   谢明澈看着她这副模样,知道她怕是因为早晨的事情还在生气。   她平日里看起来胆小怯懦,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她这副气鼓鼓的模样,大约是真的把她气着了。   这么想着,谢明澈眼底不由泛起些许柔色,他抿唇半晌,终于还是伸手摸了摸她乌黑柔软的发顶,叹了一口气,“抱歉,我早晨不该扔下你。”   阿胭听见他的这句话的时候,睫毛颤了颤,还是没有说话。   谢明澈从来没有哄过人,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他抬眼刚好看到茶几上摆着的蛋糕纸盒,就拉着她往沙发那边走过去。   “我给你带了蛋糕。”谢明澈把纸盒拿起来,递到她面前。   当阿胭打开纸盒,看见里面那块小蛋糕的时候,她的眼睛亮了亮,迫不及待地就拿了小勺子吃了一口。   酸酸甜甜,并不腻。   谢明澈坐在沙发上,看着阿胭跪坐在地毯上吃小蛋糕的模样,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情忽然好了许多。   她真的很容易满足。   明明刚刚还是一副气呼呼的模样,这会儿吃起蛋糕来,却是眉眼弯弯,笑得很甜。   比小蛋糕的滋味还要甜。   一个小蛋糕很快被她吃光,她再看向谢明澈的时候,竟然完全忘记了生气。   或者说,其实她已经不生气了。   就在刚刚他俯身从鞋柜里给她拿出拖鞋的时候,又或者是他轻声对她道歉的时候。   反正,她舍不得生他的气了。   谢明澈被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眸望着,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却见她忽然扑了过来。   她的双手环抱着他的腰身,埋在他的胸膛里。   她甚至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脖颈,笑得很开心:“我不生气啦!”   谢明澈浑身僵硬,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作何反应。   早晨对她说过的话在此刻看来显然是没有用的,她仍然没有放在心上。   他从来不喜欢任何的肢体接触,可她却不一样,她似乎越来越喜欢接近他,触碰他。   可他喉结微动,却终究无法再说出一句重话。   “今天我自己出去玩啦,还吃了好多好吃的……”阿胭趴在他的身上,不由自主地就和他讲起了自己今天出去做了什么。   而谢明澈僵直着身体,听她讲了好一会儿。   半晌之后,他才问:“今天你没和白舒晏在一起?”   “白舒晏?”阿胭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那是胖虎的新名字,“哦,胖虎啊,他带我去吃了小蛋糕,然后就去忙他的事情了,我自己玩了好久,最后他才来接我的。”   谢明澈抿唇,片刻后才问:“为什么不和我说?”   阿胭玩他衣领的动作一顿,她瘪嘴,“因为你早上很凶,我不敢……”   谢明澈在听见她的这句话之后,神色莫名缓和了一些,他的手覆上她的头,“抱歉。”   他话音刚落,自己衬衣衣襟上的两颗纽扣就被阿胭不小心揪了下来,有一颗飞了出去,掉在地上发出轻响。   锁骨微露,半个胸膛若隐若现。   阿胭手里捏着一颗纽扣,一时间有些难以移开自己的视线。 第20章 我呀我呀   禁宫纪录片的准备工作已经彻底筹备完成, 谢明澈特意去见了沈敖帮他请的纪录片导演——喻冬夏。   这位喻导是业内著名的纪录片导演, 曾导演过不少有家国韵味的美食纪录片, 或历史纪录片, 也有文物纪录片。   沈敖说这位喻导本来是很难请的人物, 他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但幸运的是, 这位喻导一听说是给禁宫拍摄纪录片, 而且是为文物修复师拍的, 他就点头答应了。   谢明澈出门时本来没想带着阿胭, 但见她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他就没忍心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   沈敖定的那间茶舍名为“此间茶舍”,在靠近禁宫背后的巷子里,古朴的阁楼掩映在一片春红柳绿之间, 颇为典雅。   谢明澈带着阿胭一走进去, 就有身穿浅青色气泡的女服务生走过来,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声音很轻柔,“请问先生和小姐有预定的雅舍吗?”   此间茶舍是郦城有名的茶舍, 一般多是预定, 而来这里的客人大都是有些身份的。   谢明澈报了沈敖的名字, 服务生一听,直接领着他们上了三楼。   这楼阁不大, 阶梯蜿蜒处却绿意横生,多的是香气馥郁的花草, 蓊蓊郁郁,一片青藤连天。   进了雁字号雅舍后,谢明澈抬眼便见坐在里边儿的沈敖。   他跪坐在软垫上,手里正把玩着一只瓷白的杯盏,而坐在他对面的,则是一个留着半长的的发,微短的胡须已经有些花白的老者。   即便他须发已白,此刻穿着一身棉质大褂坐在那儿,看着也还是一副精神矍铄的模样。   “明澈,你来了?”沈敖听见推门声,一抬头就看见了谢明澈。   随后看见他身后正探出头来好奇地张望的阿胭,沈敖一瞬惊愕,他再次看向谢明澈,“这位是……”   谢明澈拉着阿胭走进来,神色如常,“我家的小朋友。”   沈敖一听,嗯???   他家的……小朋友?这他妈是什么意思?!   但是等等,现在这件事不是最重要的,可不能把人喻导晾在一边。   沈敖压下自己想要八卦的心,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喻冬夏,“喻导,这位就是我和您说过的谢明澈,他就是这次禁宫纪录片的投资人。”   “喻导。”谢明澈颔首,拉着阿胭坐下来。   喻冬夏并不是第一次听见“谢明澈”这个名字,数年前郦城谢家的一桩大事闹得满城风雨,他那时便已经听过这位儿时失踪,少年时又自己忽然回来的谢家长子了。   “谢家的长子,谢明澈?”他微微一笑,花白的胡子颤了颤,一开口却是明知故问。   谢明澈微微颔首,“是。”   喻冬夏不动声色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谢家人果然是谢家人,对文物保护总是这么上心。”   “你们的策划书我看过了,文物修复类的纪录片在这个行业是前所未有的,你不怕亏损吗?”   谢明澈给阿胭倒了一杯茶,递到她手里,听见喻冬夏的这句话后,他开口道:“前所未有并不代表不可行,尝试总是没错的。”   “好小子。”喻冬夏听了他的回答,一拍大腿,笑出了声。   “你师父是田荣生吧?”他忽然又说。   谢明澈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提起田荣生,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之前拍摄一部文物纪录片的时候,和老田有过合作,他教出来的徒弟,定然也是不差的。”喻冬夏笑着说,“文物修复这一行太艰难,我会尽我所能,拍出好的作品,你们这些文物修复师啊,本就该被大众记住的。”   “谢谢您。”谢明澈敬了他一杯茶。   两人在那儿谈着纪录片的事情,沈敖在一边看着,视线却老往谢明澈身旁的阿胭身上去。   这个女孩儿穿着一条石榴红的及膝连衣裙,衬得她的肤色更加白皙粉嫩,她那双圆圆的眼睛里好像含着柔软的光,弯弯的眉,小巧的鼻子,唇色如樱桃一般,乌黑柔软的发辫落在身后,上面还点缀着小小的几颗珍珠,整个人看起来娇娇小小的,特别可爱。   这……究竟是哪里跑出来的小可爱啊?怎么就让谢明澈撞上了?   沈敖暗暗的想。   也不太对劲啊,就谢明澈那生人勿近的冷淡模样,他怎么可能拉女孩子的小手?这特么不是天方夜谭吗?可是现在这又是什么情况啊!   小手不但拉了,还给人家倒茶,亲手递过去……沈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这他妈还是那个厌恶所有肢体接触的大冰块谢明澈?   沈敖觉得今天的世界真迷幻。   在沈敖打量阿胭的时候,阿胭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   她捧着小盏,抬眼看向沈敖,那双圆圆的眼睛眨啊眨,写满了疑惑。   这个人为什么一直看着她啊?好奇怪。   沈敖偷看被抓了个正着,他觉得有那么一点尴尬,但还是对她露出一抹自认为得体又帅气的微笑。   谁知道人家小姑娘看了他一眼,直接偏头去看谢明澈的侧脸去了。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被嫌弃了。   沈敖压着一肚子的疑问,好不容易等到喻冬夏起身告辞离开,才终于憋不住问谢明澈,“明澈,这姑娘谁啊?”   “不是跟你说过了?”谢明澈看了一眼在旁边低头吃糕点的阿胭一眼,淡淡地说。   “……那小朋友到底是几个意思啊?”沈敖好奇的不行。   谢明澈终于抬眼看向他,“你管?”   简简单单两个字,堵住了沈敖压在心里头还有好多没问出来的话。   “这次的事情,谢了。”谢明澈拉着阿胭站起来,“下次请你吃饭。”   “别啊,别下次啊,待会儿就到晚上饭点儿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沈敖可不愿意就这样放过他,当下就站起来说道。   谢明澈看了身旁还在埋头吃糕点的阿胭一眼,他沉默了一瞬,低声问她,“饿了?”   阿胭吃糕点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他,有点犹豫。   她到底说饿还是不饿啊?   “那……可以去吃那个火锅吗?”她期盼地望着他。   上次闻到的香香辣辣的味道让阿胭久久不忘,她还特意在网上查了查,原来叫火锅。   被她这样满含期待的目光望着,谢明澈当然说不出“不可以。”   于是他点头,“好。”   旁边的沈敖再次被雷击中。   他其实已经下定决心晚上跟着谢明澈去吃上一顿清淡养生的晚饭了,毕竟谢明澈平时喜欢的就是那种没多少味道的清淡口味。   但他不一样,他老家是川蜀那边的,遗传了川蜀人的特性,无辣不欢,所以每次他和谢明澈吃饭就吃得特别没劲。   谢明澈竟然都可以接受火锅了……沈敖感觉自己怕是真的在做梦。   阿胭根本没有注意到沈敖的表情,她听见他答应了,就扑进他怀里,抱着他劲瘦的腰身,蹭了蹭。   即便是这些天屡屡被她抱住,谢明澈也还是难免僵直了身体。   他总归还是有些不习惯。   却也并没有推开她。   “……”沈敖想自戳双目。   这一定不是真的对吧???   三个人坐在火锅店里的包间里的时候,阿胭嗅着锅底翻腾着的香辣味道,不由地吞了吞口水,手里握着筷子,显然有些迫不及待。   知道她喜欢吃牛肉,谢明澈就先替她烫了一块,放进她面前加了蘸料的小碗儿里,低声说,“有点烫,小心。”   “嗯!”阿胭用力点头,对着他笑。   一口牛肉咬下去,仍有些烫,但是香香辣辣的味道留在口舌之间,还有点麻麻的。   太好吃啦!   阿胭的那双眼睛里绽放出亮晶晶的光芒。   沈敖一筷子一筷子地吃着自己最爱的火锅,但是总觉得没啥滋味,他一直默默地看着对面谢明澈给他身边那个小姑娘夹菜,简直和曾经那副冰冷疏离的他像是两个人。   虽然这会儿他面上的确和往常一样没什么表情,但眼底总压着那么一点儿温柔。   沈敖看着看着,他咬着筷子忽然笑了起来。   这样其实很不错。   他忽然想。   和谢明澈做了十多年的朋友,他看似对旁人都很冷漠,但其实这个人又并非如外界想象的那么凉薄,他对朋友,对自己认为重要的人,总是不一样的。   然而能走进他心里的人,终归是太少了。   这么多年来,他始终都守着一个噩梦,无法解脱。   这些沈敖都很清楚。   但眼前的这个女孩儿,对于他来说,或许会成为他走出束缚的力量。   沈敖总是盼着他能好的,现在看来,或许事情已经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阿胭从来没有吃过这么辣的食物,但是麻麻辣辣的,却又让她欲罢不能。   嘴巴都辣得绯红了,眼眶也有些湿,但她还是舍不得放下筷子。   谢明澈几乎没有怎么动过筷,见她觉得辣,就把水杯往她那边推了推。   “明澈,你们家那老头最近应该很急吧?”沈敖一边吃,一边问。   谢明澈一顿,抬眼看向他。   “你不知道?”沈敖放下筷子,原本有点惊讶,可想了想那老头对谢明澈的态度,就又不觉得奇怪了,“也是,他那臭脾气。”   “你们谢家的博物馆这次要办一个大展,但是资金方面好像还有些欠缺。”沈敖把自己从家里听来的这件事跟他说了。   他继续说,“听说你那个弟弟,最近败了不少钱,你们家那老头啊,拿自己的钱给他填补亏空去了。”   谢明澈垂眸,听见沈敖这句话的时候,他想起之前谢廷耀找到他的公寓里来和他说要他在接手博物馆之前,先学着处理博物馆的各项事务……这一切,好像都说得通了。   什么叫做先学习接管?谢明澈唇角微弯,笑意冷淡。   不过是想让他用自己的钱,去补齐博物馆的资金。   什么退休?不过是谢廷耀的托辞,他怕是一辈子都想坐在那个位置上,即便是要退,那他也必定不想把博物馆交到谢明澈的手里,他满心满眼,全是在为自己的那个小野崽子打算罢了。   眼眉之间拢着薄雪,谢明澈垂着眼帘,压下那一片暗沉沉的光。   他总不会让谢廷耀如愿的。   一切属于他谢明澈的东西,他绝不会让别人夺走一分一毫。   但是……他想起自己那个名义上的弟弟,谢廷耀那位续弦生的儿子。   在他的记忆里,那并不是一个心思简单的人。   这次出了这样的事,竟还求了谢廷耀替他收拾烂摊子。   真是难得。   “你可小心点,别让你们家那老头子坑了。”沈敖有点不大放心。   毕竟谢明澈家里什么情况,他也是清楚的。   谢家看着是郦城历经百年的大家族,家底子厚,但其中盘根错节,很是复杂。   谢明澈那便宜父亲也仅仅只是面子上看着风光罢了,实际上谢家的财政权,还是掌握在谢家的老太太手上的。   老太太虽向着谢明澈,却难保谢廷耀那老头子不会为了自己那宝贝小儿子而刻意给谢明澈使绊子。   “放心吧。”谢明澈喝了一口茶。   见谢明澈没有多大反应,沈敖也就放了心。   他一向是相信自己这个朋友的。   毕竟论玩儿心计,那谢家老头子哪里能玩儿得过谢明澈?别说那老头子了,他沈敖都玩儿不过。   只要谢明澈想,谢家那博物馆随时都能到他手里来,只是他偏要慢着来罢了。   一顿饭吃完,沈敖先离开了。   谢明澈带着阿胭回到公寓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阿胭坐在沙发上,摸着自己微鼓的肚子,撑得有点难受。   她吃太多了。   这还是第一次这么吃。   谢明澈知道她吃撑了,先给她倒了一杯水,然后又去取了助消化的消食片过来,让她吃。   阿胭乖乖地喂到嘴里,本来以为是很苦的味道。   因为药都很苦。   结果吃进嘴里却是酸酸甜甜的味道,她眼睛一亮,“阿澈还有吗?”   “你不能再吃了。”谢明澈眼底流露出些许无奈。   “哦……那你能陪我看电视吗?”她又用那种满含期待地目光望着他。   谢明澈本来打算去书房看一会儿ZR那边发过来的新的设计图,但见她眼巴巴地望着他,他喉结微动,又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谢明澈在她身边坐下来,阿胭很自然地就挂到他身上去了。   “乖乖坐好。”谢明澈身体僵硬,有点无奈。   阿胭瘪嘴,有点失落,“哦……”   电视打开之后,两个人都坐得端端正正,中间还隔着一个杯子那么宽的距离。   谢明澈莫名松了一口气。   而阿胭却觉得很不满意。   电视里正在放一个古装喜剧,阿胭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儿,居然被搞笑的剧情吸引进去了。   她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笑出声。   而谢明澈却没有多大的兴趣,盯着电视屏幕时,明显有些走神。   听着耳畔软软的笑声,他的目光不由地偏向身旁坐着的小姑娘。   她的侧脸白皙,在微黄的灯光下,微微泛着些粉色,她的睫毛很长,像是两把小扇子,半遮着那双圆圆的眼睛,却遮掩不住她漆黑眼瞳里的光。   视线下移的时候,他的目光停在她左手食指的戒指上。   戒指上镶嵌着的那颗透明的珠子在灯光的映照下,中间仿佛还有一条银色的细线。   谢明澈瞳孔微缩,不知道为什么,他竟觉得有几分熟悉。   “这枚戒指……哪里来的?”他忽然开口。   阿胭听见他的声音,随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左手食指上的戒指,她“哦”了一声,然后老老实实地答:“是胖虎给我的啊。”   “他说这样以后我自己出去要是遇到危险,他就会知道,然后来救我!”   提起白舒晏,阿胭又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   胖虎真是她最好最好的朋友!   “是吗……”   谢明澈觉得自己应该是多想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阿胭已经开始昏昏欲睡了。   谢明澈闭目养神的时候,只觉得肩头忽然一重。   他睁开眼,偏头的时候,正好看见阿胭靠在他的肩上,眼睛已经闭上了,呼吸声浅浅的,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脖颈间。   她睡着的时候,仿佛就是她最安静的时候。   此刻她靠在他的肩头,全然没有任何防备,嘴角甚至还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她好像一直都是信任着他的。   但是这种信任从何而来?他不清楚。   谢明澈忽然伸手,指尖拂过贴着她脸颊的浅发,手指猝不及防轻触她柔软的脸庞。   他的神色不自禁又柔和了些许,眼眉间的浮冰碎雪仿佛都消融成脉脉的春水,静谧流淌。   见她沉沉地睡着,谢明澈低眼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一眼,显示十点半。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她唤醒。   “干嘛呀阿澈……”原本睡得正香的阿胭被他叫醒,多少有些不太高兴。   而谢明澈却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你还没有洗漱。”   阿胭眨了眨那双睡意朦胧的眼睛,半天没动。   “你今天吃的食物,味道太重。”   他仍然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意思。   “哦。”   阿胭还是乖乖听话了。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谢明澈比往常更加繁忙,一则是因为禁宫的纪录片已经开始拍摄,而则是因为禁宫里又来了一批需要修复的文物。   阿胭也很乖,谢明澈去工作的时候,她就去找白舒晏,或者就干脆自己玩。   有时候不出去,她就自己在家拿着谢明澈给她买的笔记本电脑玩儿。   禁宫文物修复纪录片刚开始拍摄的时候,之前组建好的宣传组就已经在网上宣传造势,因为之前童家林的视频的热度,再加上喻冬夏导演的名气,所以还是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   但这样的关注度,还是远远不够的。   文物修复纪录片是分集拍摄录制的,喻冬夏思虑再三,决定先拍摄玉器组的部分。   这里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田荣生在古董文物业的名气,以及网上对谢明澈的关注度。   当《禁宫文物修复录》第一集 播出的时候,由于宣传力度比较大,推广得多,所以播出后就获得了不少的关注。   而在播出的两天之后,微博上更是因为玉器组文物修复师谢明澈的逆天颜值而热闹非凡。   谢明澈出镜的部分被几个知名的大V单独剪了出来,引起一大帮颜粉开始挖掘谢明澈的所有信息。   于是很快就有人将自己查到的谢明澈的资料发布出来。   原来这位容色昳丽的文物修复师竟然也是从底蕴非凡的大家族里出来的。   郦城谢家的长子,谢家私人博物馆的继承人。   这样的身份,满足了所有少女心对于完美人设的想象。   微博热搜上“谢明澈”这三个字连续几天都维持着前十的排名,热度久居不下。   而《禁宫文物修复录》的播放量也因此而节节攀升。   文物修复师这个神秘的职业从此刻起,好像终于褪去了朦胧的面纱,真真实实地展现在众人的眼前。   历史的魅力,文物的底蕴,修复工作的艰难,都通过这样一个纪录片,开始层层剥落于人前,使人了解之后,终于开始体会其中的韵味。   这个时代,终归未曾忘却曾经,忘却历史。   阿胭自从知道《禁宫修复录》的第一集 播出时间后,就一直等啊等。   播出的当天晚上她就自己躲在被窝里用电脑看了。   谢明澈的镜头有几处,每次都大概有一分钟,阿胭一次都没有错过。   他穿着交领窄袖的工作服,垂眸认真工作的模样在镜头下,仍旧特别好看。   胸前挂着的工作牌上除了一张好看到不行的寸照之外,还清晰地写着“玉器组——谢明澈”。   在最后的采访镜头里,他坐在沙发上,长腿交叠,神情看似淡漠,可他对工作人员提的每一个问题都回答地很认真。   “据说修复师的工资并不高,这会影响你对这份工作的热爱吗?”   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垂下眼帘,薄唇微弯,竟罕见地流露出一丝笑意,“当我有足够的能力去支撑我所热爱的工作时,就没有什么影响不影响了。”   他回答这些问题的时候,没有犹豫,也没有半分停顿,几乎是平心而言,十分自信。   阿胭看着电脑屏幕里的他,只觉得他整个人都好像在闪闪发光。   就好像星辰一样。   “那么我想替大家问问,你有喜欢的女孩儿吗?没有的话,那么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呢?”   工作人员最后这一个问题问出来,谢明澈却沉默了。   阿胭紧盯着屏幕,结果就听见他说:“抱歉,没有。”   话题不再涉及修复工作,他整个人仿佛更加冷淡疏离了一些,回答的时候也很直接干脆。   阿胭趴在被窝里瞪大双眼。   怎么能没有呢?   我呀我呀! 第21章 细微颤动   阿胭在注册微博之后, 发现一个很奇怪的微博账号。   她是新注册的账号, 一开始微博会推荐一些大V给她, 但几乎好几次都会有一个叫做“锦鲤小仙女”的账号出现, 并且总是排在靠前的位置。   阿胭也不懂微博的这种自动推荐, 这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但让阿胭觉得奇怪的是, 这个账号好像带着某种邪性, 如果是普通人看见这个账号, 绝对会有那么一瞬不由自主地点进这个账号。   而在阿胭眼里, 这个账号的头像上闪着暗红色的光, 一看就是很低端的法术。   只是她却没见过这样能够短暂束缚人心神的法术竟然可以通过网络来达成。   阿胭只觉得新奇。   她随意翻了一翻这个账号发的微博,几乎都是帮人完成心愿的。   锦鲤小仙女:每周都有五个幸运儿可以如愿以偿,被我选定的人, 你的好运到货啦~   阿胭点开一看, 竟然还真有不少人在她的微博底下许愿,转发量也达到好几十万条。   被她抽中的人几乎也都过来还愿了,就好像她真的那么灵验一样。   阿胭没有打算多管闲事,毕竟这个账号背后的人好像也没有用这个账号来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她只随便翻了翻, 然后就退出去了。   《禁宫文物修复录》第一集 播出之后, 谢明澈在网络上收获了一大波的少女心。   可是他的资料翻来覆去也就只有那么一点,修复录里的镜头也只有那么那么几分钟, 完全不够看。   而《禁宫文物修复录》的播出直接造成禁宫的游览参观量急剧增加,许多游客进来也都是想看一看隐藏在禁宫之中的文物修复工作室。   但令人遗憾的是, 文物修复工作室是不对外开放的,所以大家失望之际,也只能再去将禁宫对外开放的地方参观一遍。   许多想过来偶遇谢明澈的女孩子也只能失望而归。   “谢哥这人气也太高了吧……”童家林刚刚完成手里的活儿,抽空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刚上微博就发现谢明澈竟然还在热搜上。   “对啊,这两天小谢老师就没从热搜上下来过。”旁边正在收拾工作台上的工具的黎潇潇听见他的感叹声,也跟着说了一句。   童家林笑了一声,“要说谢哥那张脸,现在哪个小姑娘受得了?我要是个女的我都受不了。”   黎潇潇听见他这句话就没忍住爆笑,“哈哈哈唐家林你是不是暴露了什么?你是不是心里挺想做个女人的?”   “一边儿呆着去!”童家林瞪了她一眼。   林窈一直在静静粘贴镶嵌一只木箱上残缺脱落的玉片,听见他们两个人这番笑闹,也没忍住弯了弯嘴角,“你们啊,师父交代你们的事情做完了吗?”   “……没呢,唉。”童家林挠了挠后脑勺,觉得有点愁人。   林窈低眼继续镶嵌着手里的玉片,心思却不由自主地想起谢明澈。   她凝了凝神,集中精力,继续手里的工作。   谢明澈全然不知另一间屋子里正在聊着关于他的话题,他仔细检查了瓷器组那边暂时放过来的瓷器,把它们都锁进了库里。   他走出来的时候,刚脱掉自己手上的手套,就看见田荣生走了过来。   “师父。”他微微颔首。   “明澈啊,昨天来了几个大学生说要做咱们这一行,院长那儿把他们的资料收了,明天你跟我去看看,有合适的没。”   “好。”谢明澈点头。   师徒两个忙活着把玉佛的最后一道修复程序完成后,也差不多就到了下班时间了。   这次田荣生的儿子没有时间来接他,所以谢明澈先送了他回家,然后自己才回到公寓。   阿胭听到开门的声音就放下了手里的电脑,她趴在沙发背上看向刚刚踏进玄关的谢明澈时,原本想叫他,却骤然僵住。   她分明看到,他的身上缠着一条暗红色的细线,正散着诡异的光。   “怎么了?”谢明澈换了鞋走到客厅里,看着阿胭睁着那双圆圆的大眼睛望着他出神,他微微偏头,有些疑惑。   阿胭没有说话,她只是站起来,踩着拖鞋跑到他面前,伸出手去摸了摸他身上的那条线。   谢明澈随着她手指接触的地方看去,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阿澈!”阿胭忽然抬头,有点急切,“你,你现在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啊?”   “什么?”谢明澈眉头微蹙,并没有理解她的意思。   阿胭拽着缠在他身上的那条线,却怎么拽都拽不下来,但她抬头看向他的面庞时,却见他神色如常,好像……真的没有被这条绳子影响到?   她终于放下了心。   但她看向缠在他身上的那条绳子,抿了抿唇。   就算他对这样的术法没有什么反应,这条绳子也不能留在他身上。   这么想着,阿胭转身就往沙发那边跑。   她拿起手机,给白舒晏打了电话。   等了几十分钟,白舒晏就过来了。   他才刚刚按了门铃,阿胭就已经跑到玄关,打开门把他拉了进来。   “胖虎胖虎你快点把那条绳子给弄掉!”   白舒晏本来就是一头雾水,阿胭在电话里也没有和他说清楚,只是急匆匆地让他快点过来,他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呢。   “什么绳……”白舒晏在看向坐在沙发上的谢明澈时,半句话被他吞下。   他分明看见谢明澈的身上有一条暗红色的细线。   “……你会中这样的法术我倒是一点都不奇怪。”他半天才憋出一句。   这种术法其实就是一种迷惑人心神的低端术法,被施术的人会因为这条细线的影响而产生短暂的假想记忆,这种记忆会说服他对施术人产生假想情感。   简单点来说,就是一种普通的摄魂术,招桃花,想让谁爱上自己就让谁爱上自己的那种。   虽然很短暂,但见谢明澈这般霞姿月韵的人,想来对于那个施术人来说,这就已经够刺激的了。   只是……白舒晏上下打量了谢明澈一番,见他仍用那种冷淡的目光与自己对视,神情姿态仿佛没有一丝异样,也没有胡言乱语坠入爱河,看来,他是根本没中招?   “咳……我来看看。”白舒晏轻咳了一声,走到谢明澈身边坐下来,伸手去拽了拽他身上的细线。   谢明澈看着他的手,却并没有看见自己身上缠着所谓的什么细线。   但见阿胭那副焦急的模样,他并没有阻止白舒晏的动作。   “这术法是很低端,但是这个施术人养的东西,却有点难搞。”白舒晏皱眉。   这种烂桃花术法并没有什么稀奇,比较难缠的是,施术人养的东西有点太邪性,有那东西作为媒介,这条线倒是有点坚不可摧的意思了。   “谢先生,你的脑海里真的没有什么奇怪的记忆吗?”白舒晏有些不太确定,就问了一句。   谢明澈摇头。   “胖虎,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啊?”阿胭摇了摇他的手臂。   白舒晏摸了摸她的头,“你别着急,虽然是有点难搞,但是也不是不能解决。”   他指了指阿胭戴在左手食指上的戒指,“你用灵力催动它试试。”   阿胭看着自己手指上戴着的戒指,“这个?”   “你试试。”白舒晏对她说了一句,随后又看向身旁的谢明澈,神色有些意味不明。   阿胭听了白舒晏的话,就试着用自己的灵力催动戒指上的那颗透明的珠子。   浅色的流光注入珠子里,那条细细的银色线条忽然转化成一朵雪花的形状,不过只是片刻的时间,一抹幽冷的冰蓝色的火焰就从珠子里涌了出来。   “阿胭过来,咱们烧断它。”白舒晏扯着谢明澈身上的那条线。   阿胭还在惊讶忽然出现的那一抹冷火,听见白舒晏的话之后,她就连忙点头,过去了。   冷火接触到那抹细线的时候,一股难闻的气味弥漫出来,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恶臭。   “好臭啊……”阿胭的小脸皱成一团。   白舒晏也忍不住把头偏到一边,神情却越发严肃起来,“看来这个东西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邪性。”   谢明澈虽然仍旧看不见那所谓的细线,却也闻到了那一抹难闻的气味。   细绳在冷火的灼烧下,终于被烧断了。   阿胭惊喜地张口就要说话,却被那股臭气臭得又闭上了嘴巴。   这比臭豆腐臭太多太多了呀!   解决完这件事后,白舒晏拿着细绳站起来,“好了,我得回去查查这个东西到底什么来历,要是不把背后的那个人抓出来,怕是还会惹出更多的事情。”   “谢谢。”谢明澈对他点点头。   这应该算是谢明澈对他态度最好的一次了,白舒晏心里想。   他摆摆手,“没事没事,我先走了。”   白舒晏离开之后,阿胭就立刻坐到了谢明澈的身边,她在他身上看了一圈,才终于确定再没有其它奇怪的东西。   她松了一口气,又觉得这个施术人真的好可恶。   “我一定要找到这个人!”她气鼓鼓地说。   谢明澈看她鼓着脸颊的模样,神色莫名又柔软了些许。   手指动了动,他终是没有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   很软。   谁知阿胭忽然又扑进了他的怀里,小脑袋在他的胸膛蹭来蹭去,把他抱得紧紧的。   “……阿胭。”谢明澈猝不及防,剩下的只是无奈。   而她忽然抬起头,一双手也不再环抱着他的腰身,反而是捧住了他的脸。   谢明澈一瞬之间,浑身僵硬。   彼时,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她的呼吸,他甚至可以看清她那双漆黑的眼瞳里映照出的他的影子。   却,又有些不像他。   “阿澈。”他忽然听见她软软地唤他。   窗外天色渐沉,树影婆娑,霓虹灯已经亮起来,各色的光影交叠映射,玻璃窗上光影阑珊。   而他眼前的小姑娘有着这世间最清澈动人的眉眼。   只要她一笑,星辰便落在她的眼瞳里,像是坠在湖面柔软的波光里。   而他的世界里,永夜未明,唯有零碎的星子,才是他唯一可以仰望的光。   “你可不可以喜欢我呀?”他听见她轻轻地问。   一时之间,漫天星子坠落,他仿佛有一瞬窥见天光。   心头温软,细微颤动。 第22章 方寸之乱   客厅里一片寂静, 各色的光影透过落地窗倾落进来, 半开的窗外有风袭来, 吹着素色的窗帘微微摇曳。   微凉的风拂面而来, 谢明澈终于回过神。   他什么时候这么慌乱过?他有些狼狈地偏过头, 心头陡然的波澜微泛令人无法忽视,但他还是尽力压抑着那一丝的异样。   忽的, 他伸出手扣住她的下巴。   她柔软的脸颊在他稍显用力的力道下变了形, 她睁着那双圆圆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眼神清澈无辜, 甚至还隐含着一丝期待。   在她的眼瞳里, 他的影子好像凝成了一颗星。   或许,又是错觉。   “谁教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他薄唇抿了半晌,才终于开了口。   他的嗓音莫名有些沙哑。   “没, 没教……”她被他捏着下巴, 反驳的时候话语有些含混不清。   他静静地看着她,那双凤眼里压着暗沉沉的光,仿佛他的眉眼之间,从来不曾有过一丝温度。   一如这世间的山河万里, 人间风月, 在他眼中都是始终如一的荒芜失色。   “以后, 不许胡说了。”   他再开口的时候,嗓音仍旧带着几分干涩沙哑。   窗外的夜色浓深阴沉, 不曾疏漏半点星辰。   而他垂下眼帘,整个人浸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 又多添了几分阴郁颓色。   “我没有胡说。”   她软软的手掌触碰到他扣住她下颚的手,竟是少有的固执。   谢明澈忽然想起那天清晨,眼前的小姑娘站在餐桌旁说过的一字一句。   “你是我喜欢的人。”   “你不一样的……”   心跳乱了方寸,连呼吸都有些凝滞。   最终,他松开扣住她下颚的手,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自己站起身来,转身往书房里走去。   阿胭看着他的背影,嘟着嘴,有点失落。   吃完饭的时候,两个人都很安静。   阿胭本来是想和他说话的,但见他好像比平日里还要冷淡一些,她又不敢开口了。   气氛有点奇怪,但阿胭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奇怪。   躺在床上,阿胭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她揪着被子睁着眼睛半天,最后还是拿出了手机。   玩儿了一会儿小游戏之后,她觉得无聊,就退出来,点开了微博。   她刚刚刷新了页面的时候,弹出来最新的内容让她愣了一下。   是那个“锦鲤小仙女”。   她不记得自己关注过她啊,难道是上次点进去看的时候不小心点到了关注?   头像框上还是凝着暗红色的光,看起来有些诡异。   阿胭看着她的头像,莫名想起今天谢明澈身上的那条难缠的细线。   她点了进去,就看见她的主页显示着昨天的一条微博内容:   锦鲤小仙女:跟风看了《禁宫文物修复录》,里面姓谢的那个修复师真的好帅啊啊啊啊!本锦鲤在这条微博里给自己许个关于桃花的愿吧~你们猜多久会实现?   阿胭眉头皱了皱。   这个人说得就是阿澈吧?   阿胭掀开被子,拿着手机下了床,打开门就跑到谢明澈的房间门前,却又在一瞬间犹豫了。   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啊?   站在门口纠结了半天,阿胭说服了自己。   要不……就偷偷看一眼?   这么想着,她的手已经接触到了门把手。   轻轻一拧,房门打开一个缝隙,阿胭歪着头往里面看,却什么也看不到,只有满室黑暗。   真的睡了啊……   阿胭抓着门把手,就要悄悄把门关上。   “我不是,不是……”   就在那一刻,躺在床上的人忽然发出了声音。   阿胭全身僵硬,不敢动弹。   但他却仍然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么一句话,在这样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是那么清晰。   阿胭立刻反应过来,他应该是又做噩梦了。   就像上一次一样。   阿胭见过他的梦境,很压抑,也很可怕。   这么想着,阿胭站直身体,走进他的房间里,手指尖燃着一簇火,照亮她小心翼翼地来到他的床前。   那样一张昳丽的面庞此刻苍白如纸,额头也隐隐冒出些汗珠。   他的手无意识地紧紧抓着盖在身上的被子,手臂上青筋显露,双眼紧闭的同时,呼吸也很急促。   阿胭不用窥探他的梦境,就知道他此刻正经历着什么。   面容不清的疯女人,一座看起来好似永远没有尽头的大山,漩涡一般的天地,寸寸青灰,压抑成最难缠的噩梦。   稚嫩弱小的男孩,覆着铁锈的镰刀,以及女人的疯言疯语……阿胭想起来都觉得害怕。   可是……阿胭咬着嘴唇。   可是上一次她和他一起睡的时候,他好像很生气。   她的目光停在他那张苍白的面容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小心地掀开他的被子,一点一点地缩进去,却不敢再靠近他。   她只敢小心翼翼地躺在床沿边缘的那一小块地方,和他之间隔着一臂长的距离。   捏着被角盖了一点在身上,她小心地探出手,捏住他的食指。   明天她要早点醒过来,然后偷偷溜掉。   这样,他就不会生气了。   阿胭暗暗地想。   于是这一夜,陷在重复的噩梦里的谢明澈再一次被卷入另一个未知的世界。   梦里的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   唯有一个小姑娘。   她捧着一大堆的小蛋糕,笑得很满足。   周遭是软绵绵的云层,浸透着彩虹的柔光,她弯弯的眉眼如雾如风,清澈含光。   这是一个很甜的梦。   谢明澈醒过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色才刚刚泛白。   他几乎一瞬就察觉到了异样。   食指被温软的指腹捏着,他下意识地偏过头,刚好看到缩在床沿的那一小团身影。   他彻底清醒。   薄唇抿成一条线,他眉头微蹙,眼底压着沉冷的光。   但当他握住他的手腕时,她偏过头来,他才发现她的脸色竟然异常苍白。   “阿澈?”刚刚睁开眼的阿胭还有点迷糊。   原本的质问被他压在喉间,他看着她,“你脸色很差。”   阿胭这会儿才彻底清醒了些,她几乎是一瞬间就弹起来,却因为忘记自己是睡在床沿边缘的,她一个猝不及防,就要摔下去。   谢明澈正握着她的手腕,几乎是下意识地把她拉了回来。   当阿胭整个人撞进他怀里的时候,她缩成一团,浑身僵硬。   “对,对不起……”她一着急,说话也结巴了。   “我本来没想在这儿睡的,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谢明澈看似平静。   “但是你做噩梦了……”她耷拉着脑袋,完全不敢看他,“我就,就想像上次一样,把我的梦境分享给你。”   “这样你就不会害怕了。”   她轻轻地说。   上一次她先受了玉佩禁制的惩罚,后来又用了灵力把自己的梦境分享给他,所以才会灵力亏损得那么严重,导致最后身体变小了。   但这一次,她只是用灵力分享了梦境,没有消耗太多的灵力。   而谢明澈却在听了她的话之后,瞳孔微缩。   上一次?   他忽然想起上次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境。   原来,竟然是因为她?   “害怕?”   忽的,他嘴角微微一勾,笑意凉薄,垂眸时,纤长的睫毛遮掩了眼底的阴郁。   “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他松开她的手腕,自己掀开被子下了床。   在他走到卧室门口的时候,阿胭听见他说:“没有任何意义。”   阿胭愣住。   他好像,忽然又变回了她最初见到他的那一天的样子。   冷漠阴郁,拒人千里。   阿胭很失落,她好像又惹他生气了。   谢明澈去上班之后,阿胭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发呆。   他的心情不好,就连刚刚吃早餐的时候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一个字,而见他这样,阿胭的心情也没由来的很低落。   她趴在被窝里,整个人都蔫哒哒的。   手机的铃声响起来的时候,阿胭反应了一会儿才伸手去枕头底下把手机摸出来。   一看是白舒晏,她立刻就接了。   “胖虎……”她闷闷地叫了他一声。   白舒晏和她是多少年的朋友了,一下就听出来她情绪好像不太高,于是就问:“胭胭你怎么了?不开心?”   “没有……”阿胭揪着被子,轻轻地回答。   见她不肯说,白舒晏也不好再问。   但他总有办法转移她的注意力。   “胭胭,我查到给谢明澈缠红绳的那个人了。”   果然,阿胭一听见他的这句话,顿时就来了精神。   她一下子坐起来,急切地问:“真的吗胖虎?”   “对,看着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儿,怎么会养那么邪性的玩意儿。”白舒晏想起来自己今早去探查时看见的那个东西,就有点反胃。   “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呀?”阿胭听他这么说就更好奇了。   “一条鱼。”白舒晏简短地说。   阿胭惊了,“鱼?”   “那可不是一般的鱼,它身上带着咒术,可以吸取普通人身上的运气,也可以把运气进行转移。”   或是怕阿胭听不懂,白舒晏就又解释了一下,“简单来说,施术人用这条鱼做媒介,就可以把原本属于这个人的运气,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身上,这就是夺运。”   说完之后,白舒晏又想起那条鱼的体型,他不禁“啧”了几声,“胭胭你是不知道,那条鱼被血水养得体型有多大……而且还长得挺丑,唉不行,我想起来都有点想吐。” 第23章 巨型锦鲤   “我有点想看诶……”阿胭好奇的不行。   白舒晏太了解她了, 他笑了一声, “我知道, 所以我这不是打电话过来问问你, 要不要跟我去瞧瞧那条鱼?正好, 我还想去给那个女孩儿一个警告。”   “我去!”阿胭用力地点头。   电话挂断之后,阿胭就换好了衣服, 坐在客厅里等白舒晏过来接她。   白舒晏按响门铃的时候, 里面门一打开, 他就看见阿胭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衫, 搭着一条背带牛仔裤, 乌黑柔软的长发被她自己编成了两条小辫子,稍显蓬松的发辫上还点缀着小小的珍珠,随着发辫一圈缠下来, 看起来特别可爱。   “胖虎我们走吧!”阿胭从鞋柜里拿出之前谢明澈给她买的白色板鞋, 然后就抬起头用那双圆圆的眼睛看向白舒晏。   “走。”白舒晏看着她那副摩拳擦掌,精神百倍的模样,嘴角不由地弯起。   白舒晏开车带着阿胭到了郦城有名的一个别墅区。   站在一栋小别墅前,阿胭张望了一下, 然后看向身边的白舒晏, “我们要怎么进去啊?”   “跟我来。”   已经探过路的白舒晏带着阿胭轻车熟路的往小别墅旁边的小花园那边走。   这里没有监控, 白舒晏和阿胭用了灵力,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飞了进去。   正好落在二楼的阳台上。   阿胭已经好久没有飞过了, 还有点控制不好,幸好有白舒晏拉着她。   等他们在阳台站定, 白舒晏直接用灵力把玻璃门内的锁震落。   门被他推开,他转头看向阿胭,“小心点,那女孩儿在里头贴了几张……”   话说一半,他忽然想起来阿胭并不是妖修,好像根本不用惧怕那几张符纸。   而这种符纸对他来讲,就更是小儿科了。   于是白舒晏就直接拉着阿胭走进去了。   一进门,阿胭就明显闻到了一股很浓的血腥味,好像还带着些恶臭。   因为她比凡人的嗅觉要更灵敏,所以这种味道对她来说的确是很难忍受。   但对于普通人来讲,或许也就是很平常的一种浅淡的腥味。   小脸皱成一团,阿胭捂住鼻子,“好臭啊胖虎。”   白舒晏捏着自己的鼻子,“我早上来的时候都要吐了。”   “我们说话是不是要小声一点啊……”阿胭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放低了声音。   “不用,她不在。”白舒晏摇头。   他刚刚已经用灵力探查过了,那个女孩儿不在。   阿胭放下心。   推开这间房的门,白舒晏带着阿胭穿过走廊,往三层的阁楼上走去。   阁楼的门很厚重,而且还贴着一张黄纸符,上面也不知道画着什么东西,阿胭一点儿也看不懂。   白舒晏轻而易举地打开了门锁,又一把摘下了上边贴着的符纸。   木门缓缓打开,一股更加浓重的腥臭味扑面而来,阿胭都要被熏蒙了。   里面好像还有一阵又一阵细微的水声。   阿胭跟着白舒晏走进去的时候,抬眼就看见粗粗的铁链缠绕着一个大水池。   水池里盛着暗红的血水,有一条东西在里面缓缓游动。   阿胭走过去的时候,才看见那条东西有多大。   竟然足有她的两臂长。   它破水而出的时候,阿胭方才看见它身上暗红泛黑的鳞片。   “好丑……”阿胭认真的评价。   然后她看向旁边的白舒晏,“可是这好像是一条锦鲤呀。”   白舒晏点点头,“最开始是一条锦鲤没错,只是后来用咒术和血水养它,把它养变异了。”   “胖虎你看看这个!”阿胭听了他的话,又看了一眼池子里的那条鱼,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连忙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微博,找到之前那个微博账号给他看。   “养这条鱼的是不是她呀?”   白舒晏低眼一看,顿时笑了,“胭胭你越来越聪明了?我都还没跟你说呢,你自己先查到了?”   “是她没错,我查过了,她就是靠着经营这个微博账号,用这条鱼给人换气运来赚钱的。”   阿胭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顿时气鼓鼓地说,“原来就是她算计阿澈。”   白舒晏带着阿胭回去的路上,他看了一眼后座下边用超大塑料袋装着的那条鱼,又看向坐在副驾驶的阿胭,有些欲言又止。   ……他真的不太明白。   阿胭她怎么还把这条鱼给偷……哦不,给拿回来了。   等他把她送回谢明澈的公寓里的时候,他坐在沙发上刚喝了一口水,下一刻就看见阿胭在厨房里来来回回的。   “胭胭你是要做饭吗?”白舒晏有点不太敢相信,“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   “诶要不你给我炒个竹笋?”他推了推眼镜,靠在沙发背上完全放松下来,甚至翘了二郎腿。   反正他还没吃午饭呢。   最主要的是,他是比较好奇胭胭的手艺。   毕竟和她做了好几百年的朋友了,他见过的胭胭,就只会吃。   而阿胭歪着头想了一下,然后探出头问他,“那……你吃鱼吗?”   “……什么??”白舒晏脸上的笑意顿时龟裂。   不,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他猛地站起来,“胭胭你要做什么?!”   阿胭抱着她从厨房里找到的最大的锅出来,看向他的时候,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鱼好大,一锅炖不下……”   白舒晏几乎可以确定她想干什么了。   他觉得自己的太阳穴有点痛,嘴角也有点抽搐,憋了半晌,他才艰难地说出一句,“……你别告诉我你想把那条鱼炖了。”   “不可以吗?”阿胭眨了眨眼睛。   “……你吃得下?胭胭你这么重口吗?   阿胭诚实地摇头,“不啊,我不吃,我只是想把它煮了,给阿澈报仇。”   “那你为什么问我吃不吃鱼?”白舒晏疑惑了。   “万一你想吃呢?”阿胭抱着锅,站在那儿看着他。   “……不,我不想。”   白舒晏几乎想把她抓过来敲开她的小脑袋瓜看看里头都装了什么东西。   他看起来像是那么重口的人吗?!   “那,好吧。”阿胭想了想,就把锅给放回去了。   白舒晏走的时候顺便把那条鱼也带走了,他生怕阿胭万一又想不过又要炖鱼就不好了。   谢明澈下班回来的时候,带了一条鱼回来。   阿胭趴在沙发上看见他手里提着的袋子,就愣住了。   “我师父给的。”谢明澈将外套放到沙发上,看见她盯着自己手里提着的袋子,就解释了一句。   今天下班的时候,田荣生塞给他一条鱼,让他带回来熬汤喝。   阿胭小心地打量着他的脸色,看着好像比早晨出去的时候要温和些许?   “你还生气吗?”阿胭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道。   谢明澈微怔,他低眼看见她那副怯生生的模样,心里莫名有些许愧疚涌上来。   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那双冷淡的凤眼里也终于有了点温度,“抱歉,之前是我态度不太好。”   “今晚给你煮鱼汤喝。”他放下手,转身往厨房走去。   当一碗热腾腾的鱼汤摆在阿胭面前的时候,她低头看了一会儿,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   她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对着鱼汤拍了一张。   然后,她就点开了微博,找到那个叫做“锦鲤小仙女”的微博账号,给她发了私信。   胭胭不饿:【图片】   发完图片,阿胭想,这个人丢了那条臭鱼,现在肯定很着急,于是她就又发了一句:   胭胭不饿:你的鱼让我给炖了,哼! 第24章 找到你了   阿胭醒来的时候习惯性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锁屏上“锦鲤小仙女”这几个字让她瞬间清醒了一些。   她连忙打开微博, 点进私信。   锦鲤小仙女:你是谁!   锦鲤小仙女:我劝你最好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锦鲤小仙女:你等着, 我很快就能找到你。   阿胭看她一连发了几条, 全都是凌晨的时候发的, 看来丢了鱼之后,的确是特别着急。   没有把这个人的威胁放在心上, 阿胭打了个呵欠, 把手机扔到一边, 掀开被子下了床。   换好衣服之后, 她推开卧室的门走出去。   坐在客厅沙发上的谢明澈正在打电话。   “修改好的图我已经发过去了。”   “嗯。”   他垂眸看着茶几上的那只玉色小盏, 氤氲缭绕的雾气模糊了他眉眼间的冷淡。   简短的对话结束,谢明澈挂断电话之后,偏头就看见阿胭直愣愣地站在那儿, 他神色缓和了一些, “去洗漱。”   “哦。”阿胭如梦初醒,转身就往洗手间里跑。   门“啪”的一声被她关上,谢明澈收回目光,垂着眼帘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半晌之后, 他又拿起了手机, 给他之前常去的一家餐厅打了电话。   禁宫的工作繁忙,再加上他还在忙ZR的事情, 双重叠加下来,他很少会有空闲的时候, 所以之前他很少会自己做饭,一般都去那家餐厅吃。   但自从有了阿胭之后,他就很少会去了。   这两天因为禁宫要办展览,需要从库里拿出来修复的文物太多,他应该会经常加班,而阿胭一直吃冷餐也不太好,所以他才决定给她订餐厅的外送。   洗手间的门被再次打开,谢明澈回头时,正见阿胭从里面走出来。   “过来。”他向她招手。   阿胭一听他叫自己,就露出笑容,踩着小兔子拖鞋,哒哒哒地跑过去,扑进他怀里。   猝不及防,浅淡清透的柠檬味道窜入鼻间,谢明澈的身体依然很僵硬。   “乖乖坐好。”他无奈地说。   阿胭有点不太情愿,但还是听话地在他身旁坐好。   “午餐和晚餐我都给你订了餐厅外送。”他端起玉色小盏,凑到唇边,抿了一口,而后才缓缓说道。   阿胭正看着他喝茶的样子,半张侧脸在朦胧的热气里更显如玉般的明净白皙,姿态端正,如松俊逸,教人难以移开半分目光。   “听见我的话了吗?”他轻瞥她一眼,见她正傻呆呆地看着他,他就伸出手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虽然他这一下并不疼,但阿胭还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她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就好像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又问,“那,好吃吗?”   “你会喜欢的。”   被她那双圆圆的眼睛望着,听见她的这句话,谢明澈不自禁地唇角微弯。   “阿澈你真好!”阿胭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她伸出手,又想往他怀里扑。   谢明澈这次有了防备,他的手指点在她的额间,对她摇了摇头,“不可以。”   彼时,一阵单调的手机铃声响起来,谢明澈低眼看向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上面显示着“祖母”。   他伸手拿起手机,接通电话,“祖母。”   “明澈啊,明天回熹园来吧?”电话那端传来谢家老太太苍老的声音。   谢明澈垂眸,“有事吗?”   “你这孩子,不记得了?明天是你父亲的生日,咱们谢家这一大家子人都要回来呢,你可是长子,可不能不回来!”谢老太太在那边说道。   “抱歉祖母,我明天有工作。”谢明澈神色冷淡,直接拒绝。   “明澈。”谢老太太叹了一口气,“你和他到底是父子,既然是父子,又哪有什么深仇大恨?他是个混账,但他好歹是你父亲,你们两个难道要这样冷淡一辈子不成?父子离心,总是不好的。”   “你祖母我啊,已经这么大的年纪了,也不知道哪天就到了头……”   “祖母。”   谢明澈打断她,薄唇微抿,半晌才说:“您别这么说。”   谢老太太听见他这句话的时候,正坐在园子的亭子里,虽然就这么简短的一句,但她鼻子一酸,那双浑浊的眼里溢出了泪花。   她就知道,她这个孙子对她,还是敬着爱着的。   纵然,他从来都不善表达,却比那几个口蜜腹剑的东西好太多了。   她是老了,可人老归老,脑子却还是十分清楚的,她分辨的出来到底哪些人是真心,哪些人是假意。   “明澈,你父亲他对不起你,祖母……祖母也对不起你,可怜你小小年纪,就在外头受了那么多的苦,祖母想起来就难受啊……”谢老太太渐渐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里的眼泪打着转儿落下来,嗓音也有些细微的颤抖。   当年的谢明澈还是七八岁的孩童,被谢廷耀弄丢之后,被拐进深山里六年之久。   而那个时候的谢老太太刚刚做了一个不小的手术,在国外静养。   谢廷耀没有告诉谢老太太这件事,他找了五个多月,没有找到一点儿音讯,就决定放弃了,而那个时候大儿媳妇儿,也就是谢廷耀的第一任妻子——叶静姝,却坚持要找自己的儿子。   夫妻两个人因为意见分歧经常吵架,一闹起来就不得安宁。   最终,叶静姝在寻找儿子线索的路上遇上了山体滑坡,连人带车被埋在了一堆乱石里,等救援队把所有障碍物移开之后,她已经没有气息了。   叶静姝的死讯传来时,谢老太太才急忙回到郦城,这才知道了自己的长孙走丢的消息。   当时她气得又是好长一段时间卧床不起,让大儿子二儿子和三姑娘,还有小叔子们动用自己的关系去找,可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再加上当初拐走谢明澈的人贩子特别谨慎,并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所以找起来无比困难。   而不过是一年的时间,谢廷耀就竟然领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儿子回来。   那个孩子年纪算起来只比失踪的谢明澈小三岁,谢老太太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这个大儿子,早就辜负了去世的大儿媳了。   可儿子是她生的,这谢家长房的家业,也握在他的手里,她除了紧着自己手里的财权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力气可以阻止大儿子把那个女人娶进门了。   五六年的时间,谢老太太一直没有放弃寻找谢明澈,可时间一长,她就几乎陷入绝望。   她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的大孙子了。   谁知道有这么一天,他竟然自己回来了。   谢老太太永远忘不了他回来的那一天。   她每逢夜深人静时,想起他来就会忍不住偷偷抹眼泪。   她放在心里一直不曾忘记过的亲孙。   时隔六年,竟然活生生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她永远记得那天,他穿着破烂不堪的衣服,身上的伤口渗出的血液和破损的衣料粘连在一起,浑身狼狈,可他静静地站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却没有丝毫局促。   十三岁的少年啊,满身是伤,眼眉之间凝着浮冰碎雪,犹如从地狱里归来的恶狼,不愿舔舐伤口,也从未低下头颅。   这偌大一个谢家,欠他的太多了。   “祖母,都过去了。”   谢明澈沉默良久,才轻轻地说了一句。   “这件事是过去了,但我知道,你心里那关却是一直都过不了的,好孩子,你父亲的确是个混账东西,祖母不求你原谅他,但是明澈,如果祖母有一天离开了,在这个世界上,你就只有你父亲这么一个亲人了……我是怕,到那个时候,让那个女人的儿子捡了便宜。”   谢老太太的心思,其实是有些矛盾的。   毕竟一个是她的亲儿子,另一个则是她的亲孙子。   她知道自己的大儿子很混账,却也因着一个母亲的心思,就算平日里对其再多苛责,心里却也还是关心着他的。   大儿子做的这一桩桩事,的确不是谢家所能容的。   可这一半的家业,已经交到了他的手上,他早就不受她管束了,而二儿子也是个不争气的,即便是分得了另一半家业,也还是没多大出息。   而谢明澈对自己的父亲冷淡疏离,甚至不愿见面,她也是理解的。   可是她又想这父子俩能够冰释前嫌。   谢明澈本来就是一个没有得到过太多爱护的孩子,她担心自己走了之后,这么大一个谢家,就再也没有一个人肯护着他了。   她想着,如果他们两父子能够和好,那是再好不过。   到时候谢明澈要从大儿子手里接下谢家的家业,或许也会容易些。   她在尽力给他铺路。   “您放心,属于我的东西,他们一件也拿不走。”他的语速缓慢,纤长的睫毛遮掩住他眼底压着的冷冽暗光。   “我明天会回来的。”   电话挂断,谢明澈把手机放下,转头看向阿胭的时候,正见她抱着一只沙发垫子,一只手撑着下巴,望着他。   “阿澈你明天要去哪儿?我可以去吗?”她期盼地看着他。   “那不是个什么好地方,你不用去。”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阿胭有点失落,“可是我想跟着你……”   她抱住他的手臂,“带我去吧阿澈?好不好?”   小姑娘软软的嗓音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谢明澈被她抱着手臂,耳尖竟然莫名有些发烫。   “先吃早餐。”   他忽然站起来,往餐桌那边走。   “阿澈你要是带我去了,我还可以保护你呀。”阿胭连忙跟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来。   “不需要。”谢明澈把煎蛋推给她,又给她倒了一杯牛奶。   阿胭有点泄气,闷闷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牛奶。   早餐吃完以后,谢明澈就出门去上班了。   客厅里静悄悄的,阿胭在沙发上躺倒,偏头的时候,看见桌上摆着的那只玉色的小盏。   她一下子坐起来,小心地捧起那只玉盏。   或许是因为经年盛着茶水,所以即便此刻它被洗得干干净净,可杯壁上也依然浸透着一股浅淡的茶香。   窗外的阳光洒进来,阿胭摸到了杯底隐秘的纹路。   她的手指随着纹路走向一点点摩挲着,脑海里一笔一划地复制着。   半晌,她瞪大双眼。   竟然是一个“胭”字?!   怎么和她的名字一样呀?   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小盏,玉质明净通透,她看得出来,这玉盏应该是一个几百年的物件了,却并没有生成一只灵。   看来也并不是从地下出来的东西。   阿胭捧着玉盏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恋恋不舍的小心放下。   拿出手机玩儿了一会儿游戏,阿胭有点昏昏欲睡了。   她忽然想起昨天的那条大鱼,稍稍清醒了一些,就点开微信,给白舒晏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阿胭:胖虎胖虎,那条鱼呢?   发完之后,她等了好一会儿,白舒晏那边却始终没有回复。   阿胭没有忘记白舒晏说自己有一个公司,她想他应该是在忙,就没有再继续给他发消息了。   放下手机,睡意来的很快,当她迷迷糊糊地就要睡着的时候,恍恍惚惚地仿佛看见透明的落地窗外仿佛有一只小蝴蝶。   妖冶暗红的颜色,散着诡异的光芒。   她眨眨眼睛,又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   挡不住睡意的侵袭,阿胭闭上眼睛,睡着了。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   门铃声适时响起,阿胭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早晨谢明澈跟她说过,给她订了外送。   她一下子来了精神,穿上拖鞋就往玄关跑,直接打开了门。   可门外站着的,却是一个穿着蕾丝淑女裙,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孩儿。   阿胭看了看她的手,见她只提着一只皮包,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别的东西后,她就有点疑惑,“不是外卖吗?”   那个女孩儿脸上的粉底有些过白,她用那双带着茶色美瞳的眼睛看着阿胭,涂了口红的唇忽然弯了弯,笑容有些莫名的诡异,“找到你了。”   “你是谁啊?”阿胭皱了皱眉。   她原本是一头雾水,却在看见她脖子上挂着的一只玉蝴蝶后,忽然想起来自己那会儿迷迷糊糊时看见的那只小蝴蝶。   “你脖子上的那个东西是死人的,你拿着会伤到自己的。”阿胭一眼就看出来那只玉蝴蝶是个什么来历。   那上面附着很浓的怨戾之气。   而女孩儿掀唇冷笑一声,“你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我的锦鲤就是被你偷走的吧?”   一只暗红的小蝴蝶从她脖子上的玉蝴蝶里飞出来,停在她的肩膀。   听见她的这句话,阿胭立刻就反应过来她是谁了。   “原来就是你算计阿澈!”阿胭顿时就像是一只竖起尖刺的小刺猬。   女孩儿的脸上带着不屑,肩头的蝴蝶顿时扇动翅膀向着阿胭飞过来,而她适时露出自信的微笑。   但,仅仅只是片刻,她嘴角的笑意就瞬间凝结。   阿胭捏着小蝴蝶的翅膀,认真地看了一下,然后就嫌弃地皱了皱眉,“好丑啊……”   “你到底是什么人?”那女孩儿有点不敢置信。   而说话时,阿胭手指尖浅色的流光微闪,那只蝴蝶转瞬之间就已经褪去暗红诡秘的颜色,转而成为一只普通的白色小蝴蝶。   阿胭一松手,它就扇动着翅膀飞走了。   当白舒晏接到阿胭的电话的时候,他刚刚结束会议。   “胭胭怎么了?”他走进电梯里,一边按了楼层数字,一边问。   在他听见阿胭说养锦鲤的那个人找到她那儿去了的时候,他一惊,连忙问,“那你怎么样?她没有伤到你吧?”   “没有,她打不过我。”阿胭看了一眼被自己绑成粽子的那个女孩儿,抬起下巴,轻轻哼了一声。   白舒晏放下了心,他松了一口气,“你等着我,我马上过来。”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出了电梯之后就直接去停车场开车。   这边阿胭刚放下手机,转身的时候就正好对上那个女孩儿恶狠狠的眼神。   “你是不是不服气呀?”阿胭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来,那双圆圆的眼睛看着她的时候,看起来根本没有什么杀伤力。   但是谁能想到,刚刚她就是被阿胭轻轻松松撂倒在地,并且用绳子把她缠成了粽子?   “我不会放过你的。”她咬牙。   阿胭眨了眨眼睛,一点儿也不怕,“可是你打不过我呀。”   “……”女孩儿哽了一口气,瞪着她。   阿胭却盯着她的眼睛好一会儿,然后“咦”了一声,伸手从她的一只眼睛上摘下失了粘性半边掉出来的假睫毛。   她看了手指上捏着的假睫毛一眼,再看向她的时候,就发现她的两只眼睛竟然变得不一样了。   好像没有假睫毛的眼睛变小了点?   咦?那个亮亮的东西是什么?   女孩儿还在发懵,阿胭就已经伸手把她那只眼睛上的双眼皮贴撕下来了。   阿胭打量着她的眼睛,好像又小了点?   白舒晏过来的时候,一进门,就看见躺在地上被阿胭绑得很严实的女孩儿。   他走近一看,这才发现她脸上残留着一半的妆,另一半好像被洗掉了?这就导致她的眼睛一大一小,看起来特别明显。   “……女孩子的化妆术这么神奇的吗?”白舒晏先是一愣,然后又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叹。   而地上的女孩儿被洗掉了半边的妆,又听见白舒晏的这句话之后,她眼眶里憋着的泪花终于滚落下来,一颗颗砸在地上。   谁能想到,她这一趟,是送上门来被卸妆来了??   彼时,阿胭听见了他的声音,从洗手间里探出头来,“胖虎你来啦?”   白舒晏点了点头,忽然又笑了一声,“胭胭,没想到你挺狠啊?”   最终,白舒晏还是把被绑成粽子的女孩儿提起来,让她坐到了沙发上。   “小姑娘,你知不知道你脖子上的玉蝴蝶似什么来历?”白舒晏拉着阿胭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来,他双腿交叠,看向对面的那个看起来颇为狼狈的陌生女孩儿。   而她嘴唇紧闭,显然是不愿回答。   “看来你知道。”白舒晏哼笑了一声。   “既然如此,你身上这不属于你的气运,也是你自己换的了?”   他这一句话说出来,坐在对面的女孩儿猛地抬头看向他,眼底终于显露出些许慌乱。   “赵希如,父母都是普通小商贩,小学到高中的成绩一般,但高考却超常发挥,考进了郦城重点大学,现在应该是大二。”   “你想说什么?”她紧盯着白舒晏,脸色渐渐有些泛白。   “你的家庭很普通,但你现在却住在郦城有名的别墅区,生活优渥,这不奇怪吗?”白舒晏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那是靠我自己的努力,有什么奇怪的?”她反驳道。   白舒晏的神色冷了下来,“努力?你如果说是你依靠转换别人的气运赚钱的话,你的确是很努力。”   “在你高考超长发挥的那一年,你那个一向成绩优异的表姐却失利了,这或许在常人眼中的确是再平常不过的,但是你自己心里清楚,是你偷了她的气运。”   隐瞒许久的谎言终于被揭破,赵希如脸色惨白,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倒是想问问你,你已经偷了她的气运,又为什么还要刻意断她一双腿?”白舒晏语气淡淡,却又是一次重击。   赵希如眼眶里又有眼泪砸下来,残留着妆容的那半边脸经由泪水晕染已经花成了一片。   “我也不想的……”她忽然喃喃。   “可是,可是我怕她会把我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抢走,我不能让她抢走……”她浑身颤抖,整个人好像陷入了自己的情绪里。   她生来就是普通的,长相普通,家境普通,成绩普通,而表姐却是不一样的,她好像天生就是闪闪发光的,她有着赵希如无法企及的家境,有着漂亮的长相,学习成绩也是最好的。   她什么都好,所以所有人都夸赞她。   而她呢?她赵希如是表姐家的穷亲戚。   而赵希如什么都很普通,所以她常听见自己的母亲拿她和表姐比较。   父亲母亲经常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小小的一个家,仿佛全是他们声嘶力竭的吵闹声。   她羡慕表姐,也想要她的生活,她的一切。   于是在得到这只玉蝴蝶的时候,她就那么做了。   而人一旦有了贪欲,又怎么会那么容易满足?所以她不但偷了表姐的,这两年,她还偷了更多人的,更凭借这个玉蝴蝶的能力来养了一条锦鲤,以此作为媒介,以供她在微博上用换运来帮人达成目的,维持自己好运锦鲤的伪装,更凭借这个,进行一些私底下换运的交易,赚取钱财。   “我只是想要改变,只是想要更好的生活……”她就像在喃喃自语。   “想要改变,要靠自己,而不是靠偷。”   “人的气运有一半靠天定,另一半由人自己定,你以为你偷到了就能一辈子安安稳稳?不是你的东西,总归不属于你。”   白舒晏手指微动,一道流光闪过,转瞬之间,赵希如脖子上的玉蝴蝶就已经到了他的手里,“这个东西,也不属于你。”   阿胭根本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多事情,她惊讶地看着白舒晏,“胖虎,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之前就查到了。”白舒晏看向她的时候,神色缓和了一些。   “她这两三年的时间,交往过几十个个男朋友,但每一段关系都没有超过一个月,这应该也是因为那个烂桃花术法的关系。”   阿胭有些懵,“几十个?”   那,那么多呀?   “怎么你也想有几十个男朋友?”白舒晏笑了一声,“如果你想的话,我也是可以给你安排安排的。”   阿胭连忙摇头,答得十分坚定,“不要,我有阿澈了。”   白舒晏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头,又笑出了声。   心里想,要是谢明澈听见她这么说会是什么表情?   最终,白舒晏带着赵希如离开了,他说要让她把偷了别人的气运给人还回去。   阿胭又剩自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   但没一会儿,门铃就又响了。   阿胭一打开门就看见外面站着一个年轻男人。   他一见阿胭就露出一抹得体的微笑,然后递上手里的食盒,“你好,这是你订的荣御餐厅的外送。”   阿胭那双圆圆的眼睛顿时变得亮晶晶的。   拿着食盒放在餐桌上的时候,阿胭一层一层打开,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好,好香啊……   全是肉!   阿胭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红烧肉喂到嘴里,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又吃了一块。   阿胭拿出了手机,拍了一张桌上摆的几道菜,可是拍完之后,她想了想,又重新打开了相机。   这次依然是拍了桌上的饭菜,但不同的是,她入镜了。   彼时,在禁宫的谢明澈正在和自己的师父田荣生坐在一起吃饭。   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他抬眼瞥了一眼,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着“阿胭”两个字。   谢明澈一顿,忽然放下手里的筷子,拿起了手机,解了锁,点开那条微信消息。   阿胭:【图片】   那是一张照片,照片上除了一桌饭菜之外,还有一个小姑娘对着镜头,眼眉弯弯,笑起来时露出了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笑得傻傻的。   却……又可爱得不像话。   胸口仿佛被什么蛰了一下,谢明澈的指腹下意识地摩挲着照片上的她的眉眼,神情竟然显露出几分浅淡的温柔。   似微不可见。   却又好像,显露分明。 第25章 完美计划   早晨五点钟的时候, 阿胭被自己昨晚定的闹钟吵醒。   她迷迷糊糊地把手机从枕头底下拿出来关掉吵闹的闹钟声音, 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眼角微微有点湿润。   她揉了揉自己的脸, 强迫自己清醒一些。   阿胭看了一眼软软的枕头, 有点舍不得。   但最终她还是一把将被子拉到头顶,自己从被子的这头, 钻到另一头, 在里面扭来扭去, 就像一只毛毛虫。   十分钟过去, 手机闹钟又响了起来, 阿胭又缩回枕头那边按掉,屏幕上显示5:20。   赖床是不能再赖床了,她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于是阿胭掀开被子, 下了床。   打开卧室的房门, 阿胭探出小脑袋往外张望了一下。   客厅那边静悄悄的,因为拉着窗帘,窗外刚刚蒙蒙亮的天色被遮掩了个八分,看起来昏暗不清。   唯有她房间旁边墙壁上的壁灯散着暗黄色的暖光。   阿胭轻手轻脚地走到玄关, 那里的衣架上挂着昨晚谢明澈从衣帽间里拿出来的熨烫平整的西装外套。   她偷偷摸摸靠近衣架旁边, 却又忽然停顿了一下, 她转头看了一眼沙发那边的茶几。   昨天白舒晏走之前给她放了一把糖在那儿。   有好多种口味,酸酸甜甜的, 特别好吃。   阿胭咬着嘴唇想了想,还是轻悄悄地走过去, 把桌上剩下的糖全都捧到手里。   再走到衣架旁边的时候,她拉开西装外套的口袋,把糖都放了进去。   做完这些,阿胭就伸手掐了诀,手指间有浅淡的流光出现,一点点环绕在她身上的时候,她转瞬之间已经变成了之前那副巴掌大的模样。   幸好她已经提前拿了之前谢明澈给她买的洋娃娃的衣服。   缩在陡然“变大”的睡裙里穿上准备好的衣服,然后她又把睡衣裹起来,藏在了沙发的软垫后面,做完这些,阿胭又施展灵力,稳稳地落到了架子上的西装外套的口袋里。   因为天极山的九玄丹的关系,所以她的灵力恢复得很好,不会再像之前那样连简单的术法都使不出来。   阿胭待在谢明澈的西装口袋里,抱着一颗糖果用力地闻了闻。   草莓味的!   她抱着糖果等啊等,等得昏昏欲睡。   她迷迷糊糊胡地想,自己是不是起来的太早了?   阿澈怎么还不起床呀……   她想着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直到洗手间的门“啪”的一声被人关上的时候,阿胭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两只眼睛水濛濛的,张望了两下,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在衣服口袋里。   她猛地清醒。   犹豫了一下,她悄悄探出半个脑袋,却正好撞见谢明澈打开洗手间的门。   她一惊,连忙缩回口袋里,动也不敢动。   一切收拾妥当之后,谢明澈一边整理着衬衣领口,一边往玄关边的衣架那边走。   阿胭听着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自己又往那十几颗糖果底下缩了缩,用糖果盖住自己的身体,自己躲在衣袋最下面,大气也不敢出。   而谢明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他将挂在衣架上的外套取下来穿上,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   今天他必须必往常早一点到禁宫那边,下午他请了假,要回熹园,但是一些文物的资料他必须提前整理好,所以昨天他就给阿胭定了海鲜粥做早餐,大概□□点钟就会送来。   今天起的比往常要早一些,谢明澈低眼看了一眼腕表,6:30。   阿胭完全不敢动,心一下子被提了起来,她有点慌乱,要是他去敲她的门可怎么办呀?   如果她没答应,他会不会开门进去呀??   阿胭昨晚想了好久的“完美”计划一下子就有了不完美的破绽。   要是白舒晏见了,肯定会忍不住笑她的小脑袋瓜想什么都太简单。   而谢明澈却只是往阿胭的房间那边看了一眼。   她应该还在睡吧?   想起昨晚她拉着自己的手臂撒娇说要跟着他去的小模样,谢明澈的眼底流露出极浅的笑意,却也仅仅只是那么一瞬。   熹园是他都不愿意踏足的地方,又何必带着她去?   所以他只能让她失望了。   谢明澈半垂眼帘,直接走到玄关换了鞋,出门了。   公寓距离禁宫并不算远,开车过去二十多分钟就到了。   拿了工作证打卡进了禁宫不对外开放的文物修复工作区域,谢明澈穿过长廊,径自往玉器组的工作室那边走。   因为禁宫修文物修复工作室的工作时间一般都是早上九点,所以这个时候除了一些日常早早守在这里的工作人员之外,就再没有多少人了。   打开自己的工作室,谢明澈走进去之后,就将西装外套放在一旁的架子上,换上工作服。   房间里的灯光很亮,谢明澈从柜子里取出之前送过来的那批文物的资料,然后就在桌前坐下来,从里面选出禁宫文物展要展出的玉器资料。   谢明澈工作时显得尤为认真,而阿胭听着外头静悄悄的,偶尔才有纸页翻动的声音。   她闻着糖果香甜的味道,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   有点想吃……   她开始后悔自己早晨为什么没有先吃一颗。   等了好一会儿,阿胭才大着胆子爬起来,小心地探出头往外看。   只见谢明澈正坐在桌前,骨节分明的手里握着一支钢笔,好像正在纸上写着什么,那副模样看起来严肃又认真。   阿胭不敢多看,又缩回了口袋里。   等谢明澈将一切资料都整理好之后,已经是八点多了。   田荣生人老了,睡眠也不如年轻人多,所以他时常是早早的就来了禁宫。   但今天,显然是谢明澈比他更早。   所以他一看见谢明澈的工作室房门开着,就背着手走上阶梯,半个身子探进来,一眼就看见坐在桌前的谢明澈正把一堆纸质资料撞进文件袋里。   “明澈。”他笑眯眯地看着他。   谢明澈抬眼一看见田荣生,就立即站起来,“师父。”   “嗯,你都整理好了?”田荣生说着就走了进来。   “对。”谢明澈简短地答。   田荣生点点头,“好,一会儿和我去库里把那件南越朝的白玉环耳炉拿出来,我记得好像是有一只腿儿断了,你先负责把这个接上,我那儿还摆着另一件玉貔貅呢,损毁有点严重,这两天费我不少功夫!”   田荣生说完转身就往门外走,他得先去自己那工作室里头腾一下工作台上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等会儿又得继续修那貔貅。   而田荣生前脚刚走,谢明澈放在桌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电话接通后,那边传来一抹青年男声:   “是谢先生吗?我是荣御餐厅的外送员,昨天您定了海鲜粥和两盒现做糕点,但是您家里好像没人。”   “没人?”谢明澈眉头微皱。   难道她还没有睡醒?   电话挂断之后,谢明澈拨通了通讯录里阿胭的电话,却一直没有人接。   阿胭缩在衣袋里瑟瑟发抖。   被,被发现了??   周遭陡然安静下来,阿胭没有再听见一点儿声音,她犹豫了好一会儿,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从衣袋里探出了小脑袋。   “阿澈……”她看着那边背对着她站在桌前的身姿颀长的男人,怯生生地唤了一声。   谢明澈听见这一抹细弱柔软的嗓音时,他下意识地转过身,正好撞见那个只有巴掌大的小姑娘从他的西装口袋里探出了小脑袋。   她的小手抓着衣袋的边缘,那双圆圆的眼睛望着他的时候,盛满了忐忑不安。   那么小小的一只,真的很像是瓷白的小娃娃。   可爱得不像话。   “不是说了不准跟来吗?”谢明澈定定地看着她,眼眉冷淡,看不出多少情绪。   阿胭原本就做了错事,这会儿心虚得不得了,听见他清冷的嗓音,她抿紧唇瓣,眼圈有点发红,根本不敢讲话。   磨磨蹭蹭好半晌,她才捏紧了西装衣袋的边缘,耷拉着脑袋,小声说:“对不起……”   “但,但是我就是想跟着你呀。”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委屈。   再多的苛责,在面对她这种可怜的小模样的时候,他都已经说不出口了。   而阿胭垂着脑袋,等了好久,才听见他轻轻的叹息,“你啊。”   只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流露出了深深的无奈。   又或许,还潜藏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宠溺。   他一向是一个严格自律的人,对什么都有自己的要求,但在面对这个小小的女孩儿时,他却好像开始变得宽容。   他的手指点上她的脸颊,“你怎么又变小了?”   阿胭察觉到他好像并没有生气,于是一向很会顺杆爬的阿胭顿时露出惊喜的笑容,她讨好似的抱住他的手指,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阿澈我变小的话,你就不用为难啦,你把我装在口袋里,谁都不知道,只有你知道!”   “我还可以帮你打坏蛋的!我很凶的!”阿胭抱着他的手指,仰着小脸望着他,认真地说。   谢明澈看着眼前这个巴掌大的小姑娘。   而她也正望着他笑,两颗小虎牙露出来,那双眼睛弯如新月。   一霎之间,他心头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有点痒。   “嗯,那个……”小姑娘忽然有些欲言又止。   谢明澈低眼看她,向来冷淡的凤眼里浸染着点滴暖色,“嗯?”   轻轻地一声,尾音上翘,清冷的嗓音莫名低沉了些。   “可不可以给我吃一颗糖呀?”她松开他的手指,从自己待着的口袋里捧出一颗糖果来,圆圆的眼睛看向他,波光盈盈,充满期待。   她抿嘴笑了一下,脸颊微粉,好像有点害羞,“我,我撕不开糖纸……” 第26章 环耳香炉   白舒晏给她的糖果其实就那么小小的一颗, 即便她这会儿身体只有巴掌大, 那颗糖对她来讲也还是可以一口吃掉的。   只是糖果的包装纸却有点大。   谢明澈从她小小的手里接过那颗糖果, 撕开包装纸, 递给她。   阿胭却摇摇头, 望着他,“你先吃。”   谢明澈一顿, 他并不喜欢吃这些。   但见她眼含期待的模样, 他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如她所愿, 吃了。   酸甜的橙子味在舌尖绽开, 他忽然觉得,好像也并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他伸出手探入西装外套的口袋里,拿出另一颗糖果来, 撕开包装纸, 再次递到她眼前。   这一次,阿胭抓着他的手指,探头过来,从他的手指间咬过那颗糖。   她嘴唇无意识地接触到他手指, 温软湿润的触感骤然袭来, 而他手指微颤, 好像有点酥麻的感觉。   他慌乱抬眼,正对上她那副满足的样子。   “好好待着, 有人来就藏起来。”谢明澈放下手,简单地说了一句, 然后就转过身往工作台那边走。   微垂的睫毛遮掩了他不太自然的情绪。   彼时,门外忽然传来田荣生洪亮的声音:“明澈!走,我们去库里!”   阿胭吓得赶紧缩回口袋里。   而田荣生只是站在院子里头,并没有进来,谢明澈听见了他的声音之后,就下意识地看了挂在架子上的衣服一眼。   “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他走到架子旁,低声说了一句。   阿胭没有探出头来,只敢声音很小地应了一声。   谢明澈转身走出去的时候,特意关上了门。   过了不到半个小时,谢明澈就回来了。   阿胭听见开门声的时候,下意识地就想探出头,可就在她要出来的时候,却又听见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谢哥,我帮你放工作台上啊。”   这是一抹清亮的青年男声。   “嗯。”   这是谢明澈的声音,阿胭分辨得很清楚。   等房间里再次静下来的时候,阿胭才松了一口气。   “噫?这里头有一只灵啊?”   忽的,又一抹男声传来,听起来有点木愣愣的。   彼时的阿胭也正好察觉到这个房间里好像忽然多了一抹不一样的气息,那是埋藏在地下的灵的味道。   阿胭探出头的时候,正好看见谢明澈俯身在工作台前,正在细细打量上面摆放着的一尊白玉环耳炉。   那尊环耳炉周身附着岁月侵蚀的痕迹,有些微微泛黄,原本炉底的三只腿断掉了一只。   “你好啊,小妹妹。”它忽然说话了。   阿胭明显看见它那镌刻着繁复的镂空花纹的盖子上好像冒出了那么一点点烟,竟然是个小爱心的形状?   “看见了吗?”他又说话了。   “那是我肚子里最后一点香料了,就在刚刚,我为你点燃了。”   “你看,我点的烟都是爱你的形状,如果你有那么一点感动的话,不如往我肚子里填点香料?”   他说了一堆,语气有点木,就好像在背课文一样。   谢明澈倒是没有看见那一点爱心烟雾,但他却好像闻到了一种浅淡的香味。   他抬眼的时候,正好看见阿胭趴在他的外套口袋的边缘,大睁着那双圆圆的眼睛,有点傻呆呆的。   “怎么了?”他直起身来,走到她面前来。   西装的口袋有点深,他微微皱眉,想着她是不是觉得有些憋闷?   于是他向她伸出手,“来,出来吧。”   阿胭眨了眨眼睛,然后自己小心翼翼地爬到了他的手掌里。   “嘿,小妹妹,在吗?”   阿胭正看着谢明澈的侧脸,却又听见那边那个环耳炉说话了。   她偏头看过去的时候,谢明澈也跟随她的视线看去,见她在看工作台上的那尊白玉环耳炉,就点了点她的小脑袋,“怎么了?”   阿胭仰头望着他,指着那个玉炉说,“那里有个很怪的叔叔。”   “我不是怪叔叔。”玉炉忽然反驳。   她早就说过她可以听见这些文物的说话的声音,谢明澈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他看着那尊玉炉,问阿胭,“他说什么了?”   “它想让我给它的肚子里添点香料。”阿胭老老实实地回答。   “不是一点,是给我填满。”玉炉开始纠正。   “哦,它说要给它填满。”阿胭复述了一遍。   “或许,你可以让他快点把我的腿修好吗?我觉得这样有点有碍观瞻。”玉炉又开始提要求了。   阿胭听了,就又对谢明澈说:“它想让你把它的腿修好。”   “嗯。”谢明澈淡淡地应了一声。   这样荒诞的事情,早在他遇见阿胭的时候,一切都变得如此真实。   他戴上了胶白手套,拿了工具,开始清理玉炉损毁的那一部分。   而阿胭在工作台上坐下来,一只手撑着下巴一直盯着谢明澈看。   “小妹妹,你懂戒烟是什么滋味吗?”玉炉好像有点不甘寂寞,它又出声了。   “你会抽烟呀?”   阿胭歪头看向它,有点惊讶。   “你给我填点香料你就知道了。”玉炉说话仍然显得有点木讷僵硬。   阿胭这才明白,原来是香料点燃之后的那个烟啊。   她觉得这个怪叔叔一点都没有之前那个玉雕大叔好玩。   一上午的时间过得很快,阿胭有时候会和玉炉那个怪叔叔搭两句话,但是它说着说着就会开始背起散文诗。   它说,那是在几十年前,一个老盗墓贼在墓里濒临死亡的时候,嘴里念过的散文诗。   念得怪好听的,它就有样学样的给记下来了。   阿胭觉得它念起那首散文诗来,有点阴渗渗的。   谢明澈将玉炉重新装好,放回了文物库里保存,做完这些工作之后,他就去和田荣生说了一声,然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室里将工作服脱下来,再换上自己的西装外套。   阿胭从放倒的笔筒里爬出来,扔掉抱在怀里的那只钢笔,她趴在工作台上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阿澈,我们要走了吗?”   “嗯。”谢明澈点了点头,走到工作台前来,朝她伸出一只手,“过来。”   阿胭乖乖地爬到他的手掌里,任由他将自己放进衣袋里。   见她趴在衣袋边缘,仰着头望着他。   谢明澈伸出手指摸了摸她的头,“乖一点,遇到人记得藏好。”   “嗯!”阿胭用力地点头,然后就缩回了衣袋里。   谢明澈离开禁宫之后,就去了附近的停车场里把车开出来,一路往郦城郊外的熹园行驶。   熹园很大,是一座古典园林,其中亭台楼阁,假山顽石,甚至有水流潺潺,精致石桥,婉转回廊,竹林小径。   谢明澈一回到熹园,就直接去了谢老太太那里。   谢老太太一见到谢明澈,就高兴的不行,忙丢了自己的拐杖,拉着他在罗汉床上坐下来,好一阵嘘寒问暖。   谢明澈虽然仍然是一副冷淡的模样,但谢老太太说什么问什么,他都有一一回答。   “你快去见见你父亲。”   说了好一会儿话之后,谢老太太才拍了拍他的手背,要放他走了。   谢明澈颔首,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就往雁回堂那边去了。   而谢老太太见着谢明澈走出去,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明澈如果再不去那儿见见客,怕是旁人便只当谢家的长子是那谢明远了。”   “老太太,您放心吧,明澈少爷心里啊,明白得很。”站在旁边的明姨闻言,就接了话茬,宽慰她道。   “他向来就是一个聪明的孩子。”谢老太太点了点头,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她叹了一口气,“可是我那个混账大儿子,却总是拎不清。”   明姨听了,沉默未语。   谢明澈走过竹林掩映的小径,路过回廊的时候,那头迎面朝他走来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人,五官看起来虽不见得多么出色,但却自有一种清淡如风的俊逸。   他站在一片绿荫旁,正眼含笑意地看着谢明澈。   想来,应该是收到他回来的消息,所以早就等在这儿了。   而相比于那边的晴空万里,谢明澈在看见他的时候,一双凤眼陡然又沉冷了几分,隐隐还压着几分阴郁之色。   “哥,你回来了。”男人迈着轻缓的步子走过来,唇畔笑意不减,仿佛他眼中从来都是一片和风细雨。   他看起来足够温柔,笑意却半分不达眼底。   而他究竟是个什么货色,谢明澈心里早就很清楚。   年少时便会戴着面具伪装自己,人前春风细雨,人后苦心谋算……却,到底是从来都没有赢过他谢明澈一回。   但很显然,从小到大,谢明远显然并没有放弃,仍然喜欢在背后用刀狠戳人的心窝子。   彼时,阿胭待在谢明澈的衣袋里,小心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谢明澈并不打算理会这个人,直接绕开他,往雁回堂的方向走去。   “哥。”   谢明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还是这样,总是慢人一步。”   谢明澈一顿。   “你当初就不该回来,就好像这一次,你即便回来了,也是多余。”谢明远的声音听起来仍然很平和,说出来的话却如刀刃一般锋利。   他又说:“你现在是想去雁回堂吗?父亲他现在正和大家说笑呢,看起来很高兴。”   谢明澈回头看向他,眼眉冷淡,看不出丝毫情绪。   “但如果哥你去了,或许就不一样了。”   “父亲……他早就不是你的父亲了。”他一手插在裤袋里,望着前面谢明澈的背影,面上带着微笑,又说了一句。   “可你好像,还没有死心啊?” 第27章 仍有渴求   其实在谢明澈的面前, 这样的话, 谢明远说的并不少。   自从谢明澈十三岁那年忽然回到谢家开始, 自从他在熹园以谢家长子的身份住下开始, 谢明远就没少在私底下拿这样的话刺他。   而这么多年过去, 谢明远也好像没有一丝一毫的长进。   人分明已经到了二十三四岁的年纪,却还是像小时候那样, 一旦只有谢明澈和他两个人在场的时候, 他就会显露原形。   谢明远厌恶谢明澈, 从他还没有踏进谢家的大门的那时候起, 七八岁的小孩子, 心里就已经有了恨意。   他的母亲和他在谢明澈的生母叶静姝去世之前,一直是最见不得光的存在。   因为他的父亲有自己明媒正娶,端庄贤淑的叶家大小姐作为妻子。   也因为他的父亲从来都很爱惜自己的脸面。   这听起来似乎有些可笑, 一个背叛了妻子, 暗地出轨的男人,做着最虚伪的事情,却仍然最爱惜自己的脸面。   谢明远一直都知道,他的这位父亲, 心里最爱的, 永远都只是他自己罢了。   为了自己的脸面, 父亲就只会选择谢明澈这个名正言顺的长子谢明澈承继谢家的家业。   而他一个人尽皆知的私生子,就只能先依靠他虚伪的父亲, 然后成为他,甚至取代他。   同样都是谢家的血脉, 他谢明远,又凭什么要屈居于谢明澈之下?   夹紧尾巴做人?那绝不可能。   “我早就过了要糖吃的年纪。”谢明澈忽然开口。   他抬眼看向面前的谢明远,目光冰冷锐利,唇角微微一弯,带着几分讥讽,“只有你一直念念不忘。”   “你们愿意演父慈子孝,那是你们的事情。”他轻抬下颚,看向不远处半遮半掩在一片春红柳绿后的雁回堂。   “但是只要是属于我的东西,你就永远都别妄想。”他再看向眼前的青年时,那双凤眼冰冷如旧,眼底还压着几分阴郁戾气。   “一个野崽子而已,却总愿意把自己当回事。”他唇角微扬,笑意恶劣。   这番话说完,谢明澈就再也没有看他一眼,直接绕过他往前走。   而谢明远立在原地,一时间脸色青白交加,所有的怒气夹杂着恨意交集堆叠,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青筋突显。   正在这个时候,他的后脑勺忽然被什么击中,一阵疼痛袭来,他下意识地回头,低眼的时候就发现地上躺着一颗糖果。   谢明远有点懵了,他抬头看向那一抹往绿荫深处走去的修长身影,隐约间,他似乎看见他西装外套的口袋里似乎有什么动了一下,但他眨眼之间,似乎刚刚的一切又好像都是错觉。   而扔完糖之后就缩回了口袋里的阿胭这会儿正捂着胸口,动也不敢动。   但她鼓着脸颊,想起刚刚那个坏蛋说的话,她又觉得只扔他一颗糖,简直是太便宜他了!   于是她又小心地探出头,在看见那个嘴巴很臭的坏蛋正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时候,她直接伸出手指。   浅淡的流光在她指尖聚集成一束极小的火焰,在她两只手指弹出去的刹那,那道流火就已经划过了那边正想往这边走过来的谢明远的头上。   谢明远猛地停顿,他先是觉得自己的头上有点烫,然后又觉得有点凉,最后……他下意识地闻了闻,竟然还有一股烧焦的味道?   他后知后觉地摸上自己的头发……中间地段竟然变得光溜溜了???   谢明远懵逼。   当谢明澈听见身后不远处的谢明远惊恐的叫声的时候,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却正好看见他头顶中间秃了一块。   他瞳孔微缩,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外套口袋,却正好撞见小姑娘趴在他衣袋的边缘,捂嘴偷笑的模样。   阿胭正对上他冰冷的凤眼时,她浑身一僵,有点慌乱,顿时什么也来不及想,就缩回衣袋里去了。   还装模作样地往糖果底下钻,把自己藏起来。   谢明澈抬眼看向不远处正惊恐地看着他的谢明远,然后又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雁回堂。   他薄唇抿紧,面沉如水。   最终,他转身往来时路过的竹林小径那边匆匆走去。   谢老太太听明姨说谢明澈在去雁回堂的路上遇上二少爷谢明远,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谢明澈就直接转身离开了熹园。   “我就知道!”谢老太太气得用拐杖狠敲了几下地面,“那个小崽子肯定是跟明澈说了什么!他就是想让明澈和他父亲之间的嫌隙越来越大,到时候这谢家,就是他们母子两个的天下了!”   “我那个大儿子也是个混账东西!混账东西!”谢老太太气得太阳穴生疼。   “老太太您可别生气。”明姨连忙劝道。   “这对母子,可真是了不起啊!”谢老太太冷笑。   “老太太,我还听说,那二少爷好像……遇上什么邪祟了。”明姨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   谢老太太皱眉,“邪祟?”   “说是和明澈少爷在园子里遇上了,说了会儿话之后,他的头发就不知道被哪儿来的火给燎着了,怪得很。”明姨继续说道。   而谢老太太听了,半晌才哼笑了一声,“我看这倒不是邪祟,而是惩治那些面善心恶的画皮鬼的神仙!”   虽然是这么说,但谢老太太也没真把这事放进心里。   毕竟也没有人亲眼看见有那所谓的邪祟鬼火燎了谢明远的头发,说不定啊,又是他自己憋着什么坏水呢!   “你快,快帮我把手机拿过来,我给明澈打个电话。”谢老太太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谢明澈了,她连忙对明姨说道。   明姨连忙点头,转身去卧室里给她拿手机。   明姨拿过来之后,先是拨通了谢明澈的电话号码,然后才递给谢老太太。   铃声响了好一会儿,那边才接通。   “明澈,你怎么忽然就走了啊?”谢老太太迫不及待地出声问道。   电话那端传来谢明澈平静的声音:“我忽然有点事,抱歉祖母。”   “是不是那崽子跟你说什么了?明澈啊,你不用听他的那些话……”   “放心祖母,我不在意。”   谢明澈打断了她的话。   听见他这么说,谢老太太又还能说什么呢?她鼻子有点发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就好,你先忙你的事情吧,祖母不打扰你。”   谢老太太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挂了电话。   那边的谢明澈一路开车回到公寓,客厅的灯一瞬亮起来的时候,他匆匆走到沙发边上,这才小心翼翼地伸手往自己的外套衣袋里探去。   不过片刻,他就抓出来一只巴掌大的小姑娘。   但是眼前的情况却和他想象中的并不一样。   他分明还记得上一次她出手捉弄谢廷耀之后,承受了多大的痛楚,而这一次她又一次捉弄了谢明远,定然也会像之前那样,痛得浑身颤抖,抱着他的手指直喊疼。   他也仍旧记得白舒晏说过的话。   阿胭是谢家的传家宝,如果她的灵力作用在谢家人的身上,她就会受到极大的惩罚。   她是不能用灵力伤害谢家人的,任何一个都不可以。   可是眼前的她看起来气色并没有半分异样,那张小脸仍旧白皙粉嫩,一双圆圆的眼睛正怯怯地望着他,看起来并没有承受什么痛苦。   “你……”他盯着自己手掌里的她,嗓子忽然有些干涩。   阿胭揪着自己的衣角,耷拉着脑袋,不敢再看他。   “对不起……”她忽然出声,嗓音软软的,还带着几分怯懦,几分委屈。   “我又惹你生气了。”   她身后乌黑的发辫垂落下来,像她一样,看起来没精打采的。   “你没事?”他再次将她细细打量,有些不确定地问。   阿胭有点发懵,“啊?”   “那个,阿澈。”或许是见谢明澈不再开口说话了,她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那个人是坏蛋,他欺负你……”   “所以我才把他头发烧掉的。”她小声说。   心头波澜微泛,谢明澈低眼看着这个坐在自己手掌心里的小姑娘,也不知道为什么,他陡然察觉到了一丝暖意。   喉结微动,他望着她的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些许,一张冷白的面庞竟少有的染上几分温和。   他已经很久没有有过这样的感受。   之前的六年,他在暗无天日的深山里,日复一日,所有的无助与期盼,都在长久的煎熬之中,消磨成最后的绝望。   十岁起,他再也不奢望自己的父亲母亲某一天找到自己。   但他绝不甘心就这样成为一个被谢家彻底遗忘的人。   于是十三岁,他依靠自己的力量,逃出了那座曾经对他来说深不见底的大山,重新回到了郦城,回到了谢家。   漫长的路途里,他只有自己,也只依靠自己。   无数人安睡的夜晚,他往往在某个角落与恶狗争食,和流浪汉打架。   哪怕是一身伤,满身的狼狈,也无所谓。   他只想留着这口气,活下去,回到郦城,重新站在他们的面前。   一开始,他也迫切地想要问问自己的父母,是不是已经把他忘记了?他也想问他们,为什么不来救他?   毕竟,在十岁之前,他也曾认真期盼过有朝一日,他们会忽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带他离开那座深山,救他脱离噩梦。   但,他们没有。   他也曾经期盼过温暖,但最后却发现,那其实是最没用的东西。   十三岁回到谢家,他得知了自己母亲的死讯,又见到了父亲的第二任妻子,以及只比他小三岁的谢明远时,他就知道,什么都不用问了。   早已经没有必要。   他不需要所谓的父爱,更不需要虚伪的兄弟亲情,但是属于他的一切,任何人都别妄想拿走。   祖母是疼他的,但她到底有自己的不得已。   所以谢明澈很明白,也并不贪求。   他再也不是一个期盼着爱,想要糖果的小孩子了,从十岁时起,他就再也不是了。   但是此刻听着阿胭软软糯糯的嗓音,面对她那样认真的目光,他的影子映在她的眼瞳里,他忽然发觉,自己好像忽然又有了渴求。   “上次你打了我父亲,最后疼成了什么样子你忘记了吗?”他的指腹轻抚她的额头。   阿胭听了,有点迷茫,“那是因为那个臭老头是你们谢家的人啊。”   谢明澈一僵。   下一瞬,他的目光紧盯着阿胭,眼底暗沉沉的光芒涌动,“今天的这个人,难道不是吗?”   “可是他身上没有你们家的气息啊。”阿胭眨了眨眼睛,老老实实地回答。   说完,阿胭又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有点后知后觉,“咦,但是他为什么叫你哥哥啊?” 第28章 最后的梦   客厅里静悄悄的,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垂着眼眸, 纤长浓密的睫毛半遮下来, 遮掩住了他眼瞳深处的波澜涌动。   阿胭待在他的手掌里, 忽然有点害怕。   他身上的禁制会随着他的情绪波动而不稳定, 也会对她产生影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阿胭才见他伸出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脸, 笑声压得很低。   仿佛是有几分愉悦, 但又好像有些悲凉, 情绪矛盾又复杂。   “好啊, 真好……”阿胭听见他轻轻地叹息。   谢明澈从没有想过, 他口中的那个野崽子,竟然真的是一个野崽子。   他不是谢廷耀的亲生儿子,不是谢家人……谢明澈说不清心底到底是畅快还是难受。   可怜的是他的母亲。   他七八岁的时候被拐卖到一座深山里, 从那之后母亲的容颜在他的脑海里就开始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但他始终记得她有一双温暖的手。   母亲为了找他而死,这于他,是这辈子都没有办法磨灭的痛,但于谢廷耀, 却是成全自己的私心的最佳机会。   可笑谢廷耀自以为圆满得意, 却没料到, 他接回家里的小儿子和他之间根本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谢明澈放下手,那张冷白的面庞被灯光染上浅淡的暖色, 他垂眸时,眸底一片幽暗深沉, 右眼尾下的那一点泪痣仿佛颜色更深了一些,于是这样一张面容顿时便更加浓烈昳丽起来。   他唇角微弯,似有几分快意。   这件事,他并不打算就此揭破。   毕竟游戏,才刚刚开始。   谢廷耀,谢明远,这两个人虽不是真正的父子,但却都是一样的贪心,一样的虚伪。   就让他们再做这最后一场梦吧。   他很期待,真相大白的那一天,这两个人又会是什么样的嘴脸。   谢廷耀欠他的,欠他母亲的,他都会让他一一偿还。   而谢明远,这样一个什么也不是的野崽子,美梦破灭,他就只剩下噩梦了,到时候,他也会得到自己应有的下场。   曾经那最黑暗最难熬的六年,教会了他隐忍,也教会了他沉稳。   对待他们,他从来都不急躁。   “阿澈……”   当谢明澈陷在自己的思绪里的时候,他忽然听见阿胭软软的嗓音。   他回过神来,抬眼看向自己手心里的她。   那么小一只的小姑娘坐在他的手掌里,那双眼睛漆黑透亮,看向他的时候,仿佛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影子。   她眼里的担心,他都看得分明。   心里微暖,谢明澈伸出手指点了点她柔软的脸颊。   而她小心地捧着他的指腹,用脸颊习惯性地蹭了蹭他的手指尖,然后对他怯怯地笑了一下,两颗小虎牙露出来,但也只有一瞬,她又抿着嘴巴,像是有点不安。   “别担心,我很好。”他的心又有一瞬间软化,那双凤眼在暖色的灯光下,仿佛在此刻冰消雪融,温柔如水,“我甚至,很久都没有现在这么好过。”   他的嗓音压得有些低,好像有些意味深长。   阿胭歪头看着他,怎么也听不懂。   “不变回来吗?”他摸了摸她乌黑的发辫。   阿胭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望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那,我变回来的话,你是不是又不让我抱你啦?”   “阿胭。”谢明澈一怔,语气有点无奈。   “你是个女孩儿,不可以这么做。”他耐着性子跟她解释。   “可是你是我喜欢的人呀。”阿胭回答地理直气壮。   胖虎曾经喜欢那个女孩儿的时候,曾经也借酒消愁过。   喝醉了的胖虎对她说,只要是遇见自己喜欢的人啊,你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他,接触他,甚至拥抱他,或者……亲吻他。   阿胭不知道怎样才算是真的喜欢。   但她喜欢靠近他,触碰他,甚至想缩在他的怀里不出来……这仿佛,是上辈子就养成的习惯。   可是,她没有上一辈子。   但偏偏这样的动作坐起来,却是十分的熟悉自然。   偶尔她做梦的时候,也会梦见一抹雪白的衣袖,一声轻轻地叹息,她甚至会看到另一个自己,轻轻地吻过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就吻在那个模糊影子的手指。   她总是会很难受,好像心里有一块地方在她不曾察觉的时候,被生生的挖去了一块。   “不要胡说。”他的双指捏住她的脸颊,面上顿时又有些不太自然。   阿胭却直接捧着他的手指,轻轻地亲了一下。   蜻蜓点水,如一只羽毛轻轻拂过。   温软的唇贴过他的指节,是极细微的触觉,但他却仍然被烫了一下,犹如突然沸腾的水倾倒出来,他整个人都僵硬了。   心跳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他甚至可以感受到自己心跳忽然加快的速度。   而那个将他心神搅乱的小姑娘却仍旧稳稳地坐在他的手掌心里,对他露出笑容,两颗小虎牙尖尖的,两只小手仍然捧着他的手指,不肯放开。   谢明澈慌乱之下把她放到沙发的软垫上,他的耳尖已经烫红,绯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这个一向沉稳自持的男人,此刻竟然有点魂不守舍,坐立不安。   他甚至有一瞬间脑海一片空白,手足无措。   彼时,门铃声忽然响起来。   如坐针毡的谢明澈一下子站起来,被阿胭轻轻吻过的小指仍有些细微的颤抖,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她嘴唇的温度,以及那一抹温软的触感。   站在软垫上的阿胭眼见着他往玄关那边走去。   噫?阿澈怎么同手同脚了?   谢明澈打开门的时候,抬眼便见外面站着一个戴着帽子的年轻男人。   他稳下心绪,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先生您好,这是您定的荣御餐厅的晚餐外送。”年轻男人露出职业微笑,递上了手里的食盒。   谢明澈接过食盒,“谢谢。”   关上门之后,谢明澈行走的姿态终于恢复了正常,直到他对上趴在沙发上张望的阿胭那双圆圆的眼睛。   他微僵。   而阿胭盯着他手里的食盒,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阿澈!我的饭!”   明明是她捣了乱,可心底翻涌波动的却只有他,再看这个“没良心”的小姑娘,她的那双眼睛,正紧紧地盯着他手里的食盒,好像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自己过来。”谢明澈走到餐桌旁,打开食盒。   阿胭跳下沙发,直接就跑到了他的面前,仰着头看他。   那么小小的一只,就站在地板上,像一只瓷娃娃,乖巧又可爱。   “还不愿意变回来?”他无奈地看着她。   阿胭这会儿已经闻到了肉的香味,她满心满眼都是吃肉,当然他说什么都好。   于是她直接跑到自己的房间那边,停在门口的时候,又转过头来,揪着自己的衣角望着他,“那个,阿澈……开门。”   谢明澈放下手里的碗,走到她的房间门口,伸手转动门把,替她打开了门。   阿胭兴冲冲地跑了进去。   谢明澈正要帮她关上门,却见她又在门缝里看他,“阿澈,你能给我拿衣服吗?”   谢明澈闻言,微微一顿,但还是转身往衣帽间去了。   当他拿着衣服从衣帽间里出来,走到她门口的时候,他伸手轻轻敲了敲门。   门一瞬打开,一截白皙微粉的手臂从门缝里探出来,他猝不及防。   而门内的人,也已经恢复成了正常人的大小。   “阿澈你快给我呀。”   她的手晃了晃,好像要开门,谢明澈瞳孔微缩,当即把手里的衣服扔给了她,然后在她把手缩回去的时候,迅速关上了门。   “砰”的一声响,他靠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女孩儿哼着不知名的歌,而他心如擂鼓,耳廓红透。   无言的狼狈,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他闭了闭眼,撇去心里的几分异样。   当阿胭穿好衣服出来的时候,谢明澈已经在餐桌前坐得端端正正。   阿胭踩着小兔子拖鞋哒哒哒地跑过来,在谢明澈的对面坐下来,她先是对着他笑了一下,然后目光就被桌上的好吃的吸引住了。   “我可以吃了吗?”阿胭歪头望着谢明澈,眼里写满期盼。   谢明澈沉默点头。   阿胭一见他点头,就迅速抓起手边的筷子,开始大吃特吃。   这一顿饭,阿胭吃得很幸福,但坐在她对面的谢明澈却始终食不知味,心里乱糟糟的,却又好像没有一点头绪。   晚上九点的时候,阿胭在洗手间里洗漱,谢明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正在查看笔记本电脑里的设计图,而他的手机铃声却忽然响了起来。   他瞥了一眼,在看见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时,唇畔蓦地浮现一抹冷笑,那双凤眼里顿时又显露出几分阴郁暗沉。   “谢明澈!你是不是不想认我这个父亲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你既然回来了又为什么不到雁回堂来?你知道今天雁回堂里来了多少人吗?你就这样下你老子的面子?!”   电话刚接通,那边就是一阵厉声轰炸。   “我认不认的,有的选?”他语带讥讽。   “谢明澈!你这是要反天了?”那边的谢廷耀气得不轻。   谢明澈听见那边有一抹轻柔的女声始终在安慰谢廷耀,他语气里的嘲讽更深,“与其来质问我,你不如多关心关心你那个小儿子。”   “这件事我可以先不追究,但是明天,明天你必须回来!你要想从我手里接手博物馆,就必须先来学着处理一些事物!”谢廷耀强压着怒火,咬牙道。   “是要学着怎么把我的钱拿出去填补您的亏空?”   谢明澈冷笑一声,“您放心,谢家属于我的东西,我会一件一件的向您拿回来。”   “别着急,快了。”   他意味深长的一句说完,就直接挂掉了电话。   手机久久捏在手里,谢明澈坐在沙发上,垂着眼帘,唇角微弯。   只怕到那个时候,他这位虚伪的父亲头顶的那片天,就塌了。   不着急,一切……都快了。   这一夜,谢明澈并没有做噩梦。   但在他的梦境里却有一汪清溪,一株桃树,以及漫漫无边的如霜月色,而耳畔,则是一声声清泠的哀鸣。   他甚至可以看清周遭的连天荒草,水面的月影波光。   “你别再……跟着我了。”   那仿佛是他的声音,朦朦胧胧,隐约不清,好像有一个模糊的名字。   “从此千山万水,你自独往,而我欠你的,都还给你了。” 第29章 来接你了   因为《禁宫修复录》的播出, 网上掀起了一股探究文物修复的热潮, 与此同时, 也有许多比较专业的专家学者开始站出来说, 这是一部很有意义的纪录片。   历史不应该只停留在过去, 它应该融入现代社会,成为每一个国人心里的印记。   而文物之所以珍贵, 就是因为它们承载着厚重的历史, 经历过时代的变革, 也蕴藏着无数前人的故事。   而文物修复师也因为这部纪录片, 褪去神秘的面纱, 正式走入大众的视野。   一向门庭冷落的文物修复师这个职业,终于有了一丝行业生机。   许多的年轻人都开始向往去禁宫学习修复文物,做一名文物修复师。   以前是来的人少, 现在来的人是比起前多一些了, 却有点杂乱,这些对于禁宫来说,都是不小的难题。   毕竟年轻人嘛,总会很容易被自己一时的情绪左右, 而文物修复这个职业需要的则是沉稳踏实, 学习修复文物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没有个七八年的学习时间,就没办法独立完成一项修复工作。   所以他们要选, 就要慎重再慎重。   “没人来我着急,现在这有人来了, 我还是安不下心……”田荣生放下手里的工具,取下自己的老花镜,叹了一口气。   “谁说不是呢,总之咱们啊,就是免不了操心的命!”那边的赵永馨也笑着叹了一句。   田荣生抬眼看了一眼在旁边默默地检查那尊玉佛的谢明澈,又忍不住笑了一声,“我听院长说,有不少女孩子报了名说要过来,那高中生,大学生都有,说是冲着咱们明澈来的。”   他这句话说出来,谢明澈还没有什么反应,那边的赵永馨先憋不住笑,“小谢这模样儿生得确实好,怪不得有那么多小姑娘喜欢!”   “诶,小谢今年有二十六七了吧?”说完,她又好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又问了一句。   谢明澈仍然在摸索玉佛上损坏的地方,旁边的田荣生替他答了,“可不是吗?我那大儿子只比他大一两岁,现在孩子都有三岁了,可他呀,就是不知道着急!”   “小谢眼光太高了吧?”赵永馨笑呵呵地说了一句。   然后她的目光看向旁边一直沉默不语,好像有点心不在焉的林窈,眼底顿时有了几分揶揄,她试探着开口,“小谢,你看我们林窈怎么样?”   她这一句话说出来,这间大工作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谢明澈的身上。   “师父你说什么呢……”林窈红着脸说了一句,可那双眼睛却还是悄悄看向了那边的谢明澈。   几分羞怯,几分忐忑,但更多的,却是难掩的期盼。   而谢明澈抬眼看向那边的赵永馨,对她微微颔首,那是他对于一个长辈的尊敬。   “我暂时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他开口时,嗓音清冷如旧,几分礼貌疏离。   赵永馨听见他这么说,偏头看了旁边的林窈一眼,见她这会儿已经垂下头,看不清神色,她微微叹了一口气,“你啊,就是不大开窍。”   而林窈抿紧唇瓣,鼻子已经有点发酸,但她仍然克制着自己,努力压下心头的失落,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   黎潇潇看得出赵永馨是想撮合谢明澈和林窈,但很显然,谢明澈并没有那个意思。   她伸出手去,悄悄拍了拍林窈的手背,无声地安慰。   田荣生在那边哼了一声,有点恨铁不成钢。   他这个徒弟哪儿都好,人也聪明,就是这性子太冷淡,人家姑娘的意思挺明显了,他偏偏却像个没事人似的,雷打不动。   就他这样儿,以后能娶到媳妇儿?田荣生不禁怀疑他这个徒弟可能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大家心思各异,只有谢明澈一直心无旁骛,做着手里的工作。   彼时,院子里头传来一阵很大的响动。   田荣生朝大门外头看过去的时候,正见童家林站在院子里,原本拿在手里的几张木板都掉在了地上。   他眉头一皱,“童家林,你进来!”   他总觉得这小子这两天有点不大对劲,好像心里装了不少事儿,人也没之前开朗了。   童家林从院子那边走过来,迈上阶梯的时候,脱掉了手套,原本很爱笑的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最近老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看起来很颓废。   “家林,你最近是怎么回事?”赵永馨也发现了。   童家林一开始还抿着嘴唇不愿意说,眼圈却隐隐憋得有些泛红。   谢明澈终于放下了手里的工具,抬眼看向站在门口的童家林,“是出什么事了?”   所有人都看着童家林,想要他的回答。   最终,他还是没有憋住,“我妈……她最近在跟我闹。”   “她想让我离开禁宫,去做别的工作。”他的嗓音有点干涩,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疲态。   他说出来之后,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童家林今年二十四岁,他来禁宫已经整整四年了,因为现在文物修复师这一行并没有什么规定的途径,所以这一行一直保留着拜师的传统,而他来时,就是拜在了赵永馨的门下。   他这个人一向很勤快,也很好学,对修复技巧这方面也有些天赋,在赵永馨的教导下,他这四年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进步,但仍然还没有达到独立完成一项修复工作的条件。   可距离他可以独立完成修复工作的那一天,分明也已经不远了。   他平常大大咧咧的,说话也很幽默,这禁宫修复工作室的几个组啊,没谁不和他熟悉的,他向来健谈,是个活宝。   田荣生也是看好他的,虽然他有时候毛手毛脚的,但年轻人嘛,哪能不犯错?   只要他性子再沉稳些,就都不成问题了。   “怎么突然就让你转行?”最终,还是田荣生先开口。   童家林低下头,“她说做这个工作,工资太低。”   主要是最近他们家旁边几十年的老邻居忽然搬家了,人家搬家之前,还特地上门来告别,但是话里话外,总归是炫耀罢了。   据说那家的儿子做IT行业,赚了大钱了。   他妈心里可能是不太平衡了,所以这两天一直在跟他闹。   下班之后,田荣生做了决定,他去童家林的家里走一趟,劝劝他母亲。   但是事情来得太巧,他刚做了决定,家里就打了电话过来,说是刚和二女婿回来几天的二女儿刚刚在家里晕倒了,这会儿正在医院里,说是好像怀孕了。   这……田荣生犯了难。   他那会儿已经和童家林说了。   “师父,我替您去。”谢明澈站在廊下,身姿颀长,神色淡淡。   这当然是再好不过,田荣生当即松了眉头,“行,那今天你先替我去探探家林他母亲的口风,要是解决不了,明天我再去!”   谢明澈颔首。   童家林是第一次坐上谢明澈的车,他还有些不大自在的。   “谢哥,真的麻烦你了……”他慢吞吞地把安全带系上,半晌才嗫喏了一句。   “不用。”谢明澈简短地回了一句。   他刚刚系好安全带,手机就响了。   谢明澈低眼一看,是阿胭。   他微怔,伸手拿起手机,接通了电话。   “阿澈!”电话那端的小姑娘兴冲冲地叫了他一声,声音娇娇软软的。   “怎么了?”他的眼底不自禁地添上些许柔色。   坐在副驾驶上的童家林分明感觉到一向冷淡如霜的谢哥,这会儿眉眼之间竟然莫名柔和了些?   错,错觉吗??   “你猜猜我在哪里呀?”   小姑娘竟然学会了卖关子。   谢明澈听见电话那端好像有鸣笛声,他唇角微勾,“你自己出门了?”   小姑娘在那边笑得很开心,“阿澈我来接你下班啦!”   谢明澈一愣,手指微屈,不由握紧了手机。   “可是我进不去……”她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又有些失落。   “你来禁宫了?”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小姑娘乖乖地应了一声,“对呀,阿澈你什么时候出来啊?我就在这个好大的宫门外面,我想和你一起回家。”   回家……谢明澈眼神微闪。   半晌后,他才开口,嗓音莫名有点哑,“你就站在原地不要动,等我过来。”   “好,那你快点来哦!”小姑娘欢快地说。   电话挂断之后,谢明澈解开安全带,偏头的时候正对上童家林有点怪异的目光。   他微顿,然后说:“你先等我一下。”   说完之后,他就打开车门,下了车。   童家林坐在副驾驶上,看着那一抹匆匆离开的背影,他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他实在是很好奇,究竟是谁在跟谢哥打电话?   停车场就设在禁宫旁边不远的地方,谢明澈步履匆匆地走到禁宫正门时,虽然这个时间点禁宫已经不再允许游客进入了,但宫门前来来往往的还是有许多人。   可即便是隔着这样的人海,谢明澈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之中的那一抹浅紫色。   今天她穿着一条浅紫色的裙子,裙摆上绣着精致的银线藤蔓,连着小小的珍珠花儿,衬得她的肤色更加瓷白如玉,乖巧可爱。   而这样的她,总是引人注目的。   周遭来来往往的人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可她却还是站在那儿,一步都没有移动,那双圆圆的眼睛一直向周围张望着。   而在他一眼望见人群中的她时,她张望了一圈之后,也终于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他。   于是他就看见她的那双眼睛亮起来,扬起一抹甜甜的笑容,两颗小虎牙又显露出来。   她飞快地朝他奔来,穿过层层人海,浅紫的裙摆微扬。   而谢明澈立在原地,看着她朝自己跑过来的时候,恍惚之间,竟有一瞬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脑海里飞快闪过一个画面。   长长的纱幔被风卷起来,周遭花枝摇曳,落英庭前。   云霭缭绕扑散,一抹模糊的身影从长长的木质浮桥尽头,提着一盏莲灯,飞快地朝他奔来。   而他伸手的时候,雪白的广袖翻飞,清风明月入怀,唯她不见踪影,没有她的温度。   不过仅仅只是一瞬,所有画面湮灭无痕,他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起过。   回过神来的时候,女孩儿已经朝他张开双臂,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   “阿澈!”   他听见她欢喜地唤他。   两个人的长相都太出色,这一幕难免引起许多人纷纷侧目。   “我的天哪……那个是不是谢明澈啊??”一个年轻女孩儿瞪大双眼,用胳膊捅了捅身边的闺蜜。   而另一个女孩儿这会儿也已经认出来那张容色昳丽的面庞了,她有点移不开眼,“……这是什么神仙颜值?”   “蹲禁宫外头蹲了几天了,终于蹲到了!!”   两个女孩儿激动不已。   “但是……他怀里的那个女孩儿是谁啊?!”   两个人终于发现了重点。   “好,好可爱哦……”在看见不远处的阿胭从谢明澈的怀里抬起头的时候,她们两个相互对视一眼,都结巴了。   此刻的谢明澈和阿胭全然不知,他们已经被拍成了小视频了……   “你怎么会过来?”谢明澈不太自然地扶住她的肩膀,让她好好站着。   “想你呀。”阿胭答得理直气壮,然后还叹了一口气,“我中午的时候肉都少吃了一块,都是想你想的。”   她说起这些话来,总是这样直白,谢明澈也总是招架不住。   最终,他摸了摸她的头,“但我现在有点事要做,还不能回去。”   “那我能和你一起去吗?”她望向他的时候,眼里满是期盼。   谢明澈本来是不想让她去的,但是面对她望着自己的目光,他又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太爱哭了,他想。   于是最后,他只能点了点头。   童家林坐在副驾驶上都有点昏昏欲睡了,直到他看见不远处走来的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高的那是谢哥,那矮的那个……   停车场的灯光照在她的身上,使她的五官轮廓显露分明。   ???   童家林瞪大双眼。   这,这也太可爱了吧??   但,但是她为什么牵着谢哥的手?!童家林揉了揉眼睛。   手还牵着呢……这确定不是做梦吗?   谢,谢哥不应该是注孤生的吗?童家林懵逼。   他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第30章 颜值劝说   坐在车上, 童家林犹豫了好久, 目光一直不停地瞟向坐在后座的阿胭。   阿胭看见他在看她, 她就对他笑了一下。   童家林觉得自己一瞬间被击中了。   他甩甩脑袋, 连忙收回目光。   但沉默了半晌, 他终于是没憋住,开了口, “那个……谢哥, 这位?”   谢明澈手握着方向盘, 抬眼瞥了后视镜里的阿胭一眼, 嗓音冷淡, “你很想知道?”   童家林讪讪一笑,顿时不敢问了。   但是他心里却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自从来了禁宫,认识谢明澈四年, 又什么时候见过他牵过哪个女孩子的手?   他一向都不太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 这是童家林一直都知道的事情。   至于妹妹……郦城谢家这么大的家族谁不知道?   谢哥是谢家的长子,好像也就只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要说起来,这个女孩儿的年纪看起来很小,童家林有点怀疑她是不是未成年……脖颈儿一凉, 他甩了甩脑袋。   谢哥……玩这么大吗?   童家林的脑子里就像在开过山车, 除了刺激, 还是刺激。   一路安静如鸡的童家林,站在自己家外头的那条小胡同前的时候, 就更加安静了。   “谢哥,我妈她……有点凶。”童家林犹犹豫豫好一会儿, 才对那边走过来的谢明澈说了一句。   已经把车挺好的谢明澈迈着轻缓的步子走过来,听见他的话,点了点头,“你别担心。”   “我会尽力劝说你的母亲。”一向鲜少与人接触的他竟然伸手拍了拍童家林的肩膀。   他知道,眼前的这个青年对于文物修复这份工作,和他一样有着同等的热爱。   童家林愣了愣,然后他低下头,抿紧唇应了一声。   旁边的阿胭听了一会儿也没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她歪着头看着他们,手却又悄悄地钻进谢明澈的指缝,牵住了他的手。   谢明澈一顿,偏头看向她,神色有几分无奈。   阿胭眨了眨眼睛,见他看她,她就对他笑了一下,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又露出来,她的手依然扣着他的指节。   “……”童家林忽然被糊了一嘴狗粮,眼睛盯着两个人又拉起来的手。   “走吧。”谢明澈由着阿胭拉着他,对童家林说了一句。   童家林抬头望了一眼那狭窄的小胡同,被超凶老妈只配的恐惧又涌上来,他叹了一口气,认命地往前走。   他其实并没有抱大太的期望,毕竟他妈一直都是一个特别强势的人。   但他又总有些期待,期望母亲能够理解他。   因为他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是被母亲一手拉扯大的,而他的母亲很年轻的时候就和父亲离婚了,为了抚养他,她又当爹又当妈,他也一直比较顺从她,只是这一次,他和她之间有了很大的分歧。   当童家林领着谢明澈和阿胭走到他家门前的时候,他掏出钥匙打开了门锁,刚才踏进院门,就听见他妈在屋里喊:“狗崽子你还敢回来?”   “……”童家林脸有点烫。   “妈,有客人呢,您别和我闹了。”   今天早上他要到禁宫上班的时候就被她揪着耳朵说再不辞掉这份工作就别回来了。   耳朵现在还有点疼呢……他妈手劲真的有点大。   堂屋里走出来一个中年女人,她穿着一身宽松的衣服,头发烫成了小卷儿,她嘴里正磕着瓜子,一见院里站着的除了她那小崽子还有另外两个人,她嗑瓜子的动作一顿。   男人看起来很高,大概有一米八多,他穿着一身裁剪合度的西装,眉眼生得极好,一张冷白的面庞精致昳丽,就是神情气质有些过于疏冷。   这张脸,长得可比她那小崽子要好太多了。   再看他身边的女孩儿,娇娇小小的,穿着一件淡紫的裙子,那张小脸白白嫩嫩的,眼睛圆圆的,鼻子小巧,嘴唇微粉,乌黑柔软的发辫披在身后,别提多可爱了。   阿胭乖乖巧巧的站在那儿,或是看见童家林的妈妈在看她,就对她笑了一下。   瓜子皮掉在地上,童妈妈走到阿胭面前,露出笑容,“哎呀这是哪家的小姑娘啊?这模样生得可真好!”   阿胭看了身边的谢明澈一眼,然后才又看向童妈妈,“阿姨好。”   “好好好!”童妈妈的脸快要笑成一朵花儿了。   “……妈,这位是我在禁宫的师兄。”童家林把惊掉的下巴收回来,干巴巴地向她介绍起谢明澈。   “阿姨您好,我是谢明澈。”谢明澈对她轻轻颔首。   而童妈妈抬眼看了谢明澈一眼,本来想冷下脸的,但是她很快发现这张脸她也有点招架不住,憋了半晌,她才故作冷漠地说了一句,“让你去辞工作,结果还把禁宫的人往家里带了,你想干嘛?”   “我……”童家林有点无奈了。   “进来吧,都别在院子里站着。”虽然是不太高兴她这个小崽子把人往家里领,但是在看见谢明澈那张脸的时候,她还是没忍心就让人家在院子里干站着。   更何况……童妈妈把目光移向阿胭,顿时又忍不住笑起来,“姑娘,走,跟阿姨进屋!”   当阿胭和谢明澈跟着童妈妈往屋子里走的时候,童家林站在原地,有点懵逼。   事情……是不是忽然朝什么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当谢明澈和阿胭在沙发上坐下来的时候,童妈妈忙活着去里屋拆了一盒糕点拿出来,又抓了点糖,放在茶几上。   阿胭一看见桌上的糕点和糖果,眼睛就亮了。   但是她还记着这是在别人的家里,于是她偏头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谢明澈,小心地牵住他的食指,“我可以吃吗?”   谢明澈还没有来得及开口,童妈妈端着茶出来,一见小姑娘那副乖巧的小模样儿,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直接端着茶过来放到他们面前,对着她说:“吃!想吃什么你就吃!要是不够啊,阿姨再给你拿!”   “谢谢阿姨。”阿胭惊喜地望着她,没有忘记阿澈教她的,要礼貌。   糕点喂进嘴里,阿胭低着头一口有一口,像一只小仓鼠似的。   谢明澈看了她一眼,然后也对童妈妈颔首,“谢谢阿姨。”   童家林趴在门框上,看着这一幕,心里越来越觉得有点奇奇怪怪的?   “小崽子趴那儿干嘛?进来!”童妈妈看见他,就翻了一个白眼。   “……”怎么待遇就不一样了呢?   童家林像个受气包似的,走进来坐到另一个沙发上。   “阿姨,我今天来,是代师父挽留家林的。”   等童妈妈也坐下来的时候,谢明澈终于开口说明了来意。   童妈妈还没有反应,那边的童家林先愣了,什么叫代田组长来挽留他?   童家林总觉得这是在抬举他了。   童妈妈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小谢啊,家林以前干这个我就没拦着,但是看现在这个情况,禁宫这份工作怎么养家糊口啊?”   “妈,我也没饿着您啊……”童家林忍不住反驳。   童妈妈被他打断,一个眼刀子扔过去,“狗崽子闭嘴!”   “……”童家林缩了缩肩膀,顿时怂了。   “阿姨吃。”阿胭递了一块糕点给童妈妈。   童妈妈连忙接过来,又是眉开眼笑,声音也放柔了,“好好好,阿姨吃!”   童家林黑脸了,这究竟是什么差别待遇?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   “阿姨,您应该清楚,家林是很喜欢这份工作的。”谢明澈继续说道。   童妈妈“嗯”了一声,“但是喜欢又怎么样?喜欢也不能当饭吃,他做这个工作做了四年了,还是这样儿,有什么意思?”   “再说你们这个职业,知道的人又少,待遇也不好,我出去一跟人说,我儿子是禁宫里修文物的,他们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工作。”   “家林已经二十四了,他以后还得结婚生孩子,但就靠这份工作,他能有什么出息?我不想他这样,你也不用劝我。”   童妈妈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她显然是不想让童家林再做这份工作了。   不体面,也没有什么好的工资待遇,既然如此,还不如去试一试别的工作。   “妈,我喜欢我的工作。”童家林皱着眉反驳。   “那你选这份工作还是选你妈?”童妈妈冷眼看他,“你在禁宫里做学徒四年,有什么长进?”   “妈……”童家林觉得很无力。   一旁的谢明澈沉默许久,忽然打开了手机,点开了《禁宫修复录》关于玉器组的那一集,放到童妈妈眼前。   “阿姨,在您真正了解修复师这份工作的意义之前,我认为我说什么都是徒劳的,但我希望您给我,给家林一个机会,先看完这一集视频,可以吗?”   谢明澈说得很诚恳,童妈妈看着他那张昳丽的面庞,又被咬着半块糕点的阿胭盯着,半晌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行吧行吧。”她有点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一集玉器组的视频不过三四十分钟,童妈妈一开始看着还有点漫不经心,可越到后面,她的神色就变得不太一样了。   尤其,在她在看见最后那一段对玉器组里的所有人进行的单独采访的时候。   童家林对着镜头笑得没心没肺,露出一口大白牙,看起来仿佛还是曾经那个怕她辛苦,毅然承担起家庭重担的少年。   一段问答结束,最后的他对着镜头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妈,这世上很难得的事情,大概就是我喜欢的事情,刚好就是我的工作了。我真的很感谢您,让我把小时候做过的梦,变成了这么好这么好的现实,我爱您。”   眼泪是什么时候掉下来的,童妈妈自己都没有感觉到。   在镜头里的他看起来仿佛身上都闪着光,整个人看着是那么的快乐又满足。   她此刻尤为动容,情绪也有点控制不好。   “妈……”童家林忽然站起来,“请您让我继续做修复师吧,我师父说了,还有半年,还有半年我就可以自己独立完成修复工作了,我已经坚持了四年,您教过我,不要半途而废,我也不想半途而废,请您像以前那样支持我,好不好?”   他的情绪也有点收不住,眼眶有点发红。   童妈妈抿着嘴唇,半晌也没有说话。   “阿姨,刚刚给您看的,是禁宫的文物修复纪录片,现在这部纪录片在网络上的反响很不错,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修复师这个职业了,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知道,关于工资待遇,孔院长之前就向上面提交了申请,上面也已经批准了,之后就会涨工资,甚至还会增添一些福利待遇,您不用担心这方面的问题。”   “家林有天赋,也同我一样热爱这份工作,禁宫需要他。如果您还是担心待遇问题,后面禁宫会组建一个文创小组要和其他的公司进行合作,家林大学的专业和这方面也很契合,到时候他也可以在文创组做一些工作,您看,这样可以吗?”   谢明澈已经清楚了童妈妈所有的担心,于是他这一番话,就是针对她所有顾虑的方面来说的。   果然,童妈妈眉头微展,似乎有些松动了。   “妈,求您了。”童家林用期盼的目光看着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漫长,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童妈妈,期望她开口。   而阿胭也好像听懂了他们之间的谈话是什么意思,她也没再吃手里的糕点了,见大家都不说话,她犹豫了一会儿,又望了谢明澈一眼。   “嗯……阿姨,我觉得人要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才会快乐的。”   她忽然开口说了一句。   这是胖虎曾经跟她说过的话,就好像她天天有肉吃就特别快乐!   于是僵局一瞬间被打破,童妈妈对上阿胭那双圆圆的眼睛,脑子里所有的纠结都被一巴掌拍到了九霄云外,她抹了一把脸,“孩子大了,哪由得我管?”   她偏头瞪了一眼童家林,“下个月就给你妈我买个按摩椅回来!赵兰那个老妖精,上次来我家好一通炫耀!哼,我买不起吗?”   这是已经松口的意思。   童家林顿时露出笑容,连忙说:“好好好!妈!我一定给您买!还有衣服!多给您买几件!”   童妈妈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然后她就坐到了阿胭的身边,拉住了她的手,笑得特别和蔼可亲,“姑娘啊,今年多大了?是不是还没成年呐?你是小谢的妹妹吧?你瞧瞧你们兄妹俩,都长得跟玉雕的人儿似的,哪像我生得这个小崽子,忒丑!”   童家林满脑子黑人问号脸。   ???他的亲妈在说什么玩意儿呢?   但是等等……什么兄妹?人家那哪里是兄妹?   “诶,虽然我这小崽子长得是不如你哥哥啊,他丑但是他温柔啊,你年纪小点儿也没关系,要是你看得上他,我就让他等着你?阿姨可想要你这样的女儿了……”   童妈妈越说越来劲了。   谢明澈的脸色有了细微的变化,手指不由地蜷缩,目光不由看向身旁的阿胭。   童家林也是N脸懵逼。   直到他看见谢明澈那张冷白的面庞,见他皱眉,他浑身一颤,好,好像……有点冷飕飕的??   事情的发展顺序是不是有点太不正常了? 第31章 心底异样   “妈……您可别乱说。”童家林顶着谢明澈冷淡的目光, 艰难地开口说了一句。   童妈妈转头就又给了他一个眼刀子, “闭嘴!”   她忍不住在心里嫌弃, 自己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傻崽子。   “不是, 您真的搞错了……”   童家林还想再辩驳两句, 但见他妈那双眼睛一眯,他的声音就渐渐弱了下去。   “阿姨……”   “阿澈不是哥哥。”   谢明澈刚一开口, 就被阿胭打断。   他看向她, 却见她正望着坐在她身边的童妈妈, 认认真真地解释, “阿姨, 阿澈不是我哥哥。”   童妈妈愣了一瞬,她先是看了一眼在阿胭旁边坐得端端正正的谢明澈,又看向了面前的阿胭, 有点不太敢相信, “不是哥哥?那还能是弟弟?”   这……不能吧?看这俩人的年龄差距,那也是一目了然啊。   “不然是叔叔?”童妈妈又忍不住发挥了想象。   “……妈!”童家林觉得自己快要被自己亲妈的脑洞逼疯。   “阿澈是我喜欢的人!”阿胭摇头,然后忽然牵起了旁边谢明澈放在膝上的手。   这样的话阿胭在谢明澈面前已经说了很多次,一直都很理直气壮, 但是之前的每一次都没有旁人在场, 而这一次, 却多了两个其他的人,所以谢明澈一时间心如擂鼓, 耳尖已经迅速红透,整个人都有些如坐针毡。   而童妈妈听见阿胭的这句话之后, 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   她的目光在谢明澈和阿胭之间来回游移,最后却将视线定格在了童家林的身上。   童家林被他亲妈的目光看得心里有点发毛,自己有一瞬间恨不得都想往外头跑了。   “妈……你,你怎么了?”他战战兢兢地问。   这句话问出来,过了好半晌,他才见童妈妈幽幽地说了一句,“果然,长得好看的人眼光都很独到,这下手也很迅速。”   “……”童家林总觉得自己被亲妈鄙视了。   离开童家的时候,童妈妈拉着阿胭的手说让她下次再过来玩,一直到了院子门口,才恋恋不舍地放了手。   谢明澈走在前面,阿胭和童妈妈道了别之后,就追了上去,又一次牵住了他的手。   本来今天就已经足够纵容她了,谢明澈想挣脱,但是他不用回头就知道童家林和童母还站在门口,他微顿,最终还是松开了指节,任由阿胭软软的小手扣住他的手指。   一对璧人十指相扣,一起往胡同口走去。   童妈妈看着那两个远去的背影,不由地叹了一口气,“真好……”   童家林转身要往院子里走的时候,就听见他亲妈又在感叹:“为什么我生的小崽子就长成这模样儿了呢?我当年那张脸也不差啊。”   童家林差点一个趔趄摔了。   这……真的是亲妈吗?   小胡同很狭窄,也很长,一路上都很安静。   阿胭牵紧了谢明澈的手,踢着一颗小石子,跟着他一直往前走。   “阿胭。”一直注意着她的动作的谢明澈忽然停下了脚步。   阿胭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就仰头看向他。   谢明澈对上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喉结微动,向来沉稳的他在这一刻竟然有点紧张,他抿唇半晌,才摇头,“没什么,走吧。”   阿胭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听见他这么说,也就点了点头,又拉紧了他的手。   在车上的时候,谢明澈表现的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默寡言,阿胭无论说什么,他都心不在焉地“嗯”一声,总归很敷衍。   他分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但是又潜意识的开始回避。   第二天阿胭自己吃完早餐刷微博的时候,看到了一条热搜。   #谢明澈怀里的女孩#   咦?   阿胭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她连忙点进去,然后就发现了一条热门微博被顶在了榜首。   澈澈的小fafa:呜呜呜呜我一个爆哭啊!!在禁宫外蹲了好几天了,终于逮到澈澈了!!不是我吹,就他那个神仙颜值,我能吹到下辈子去!!但是他怀里的女孩儿是谁啊啊啊啊!!我本来心都掉到了地上,一看见这个女孩子的脸呜呜呜呜天呐爆可爱啊啊啊!麻麻救命我爱上了这个女孩!【小视频】   因为连了wifi,所以阿胭还没点小视频,它就自己自动播放了。   画面里正是她跑向谢明澈,然后一下子栽进他怀里的那一幕。   底下的评论已经有快六七万了。   柠檬酸不酸:窝草!!给广大网友十分钟,我要这个小可爱的全部信息!   大野:本来是奔着谢明澈来的,却被这个小可爱给圈了粉??不过她到底是谢明澈的妹妹?还是……女朋友?!   阿达鸭:呜呜呜呜不可能!我的老公不可能有女朋友!这一定是妹妹!一定是!   谢明澈我的爱:天呐这个抱抱呜呜呜呜我酸了!!实不相瞒视频里的这两个人我都想来个大熊抱!   网络上关于视频里的女孩儿究竟是谢明澈的妹妹还是女朋友的讨论一直很激烈。   说是妹妹吧,但是谁不知道郦城谢家的长子谢明澈只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说是女朋友吧,很多人也都不愿意往这儿想,主要女孩儿看起来娇娇小小的,也不过一米五八的样子,那张白白嫩嫩的脸看起来都没成年啊。   可是谢明澈……都二十七的人了。   这样的讨论一直存在,谁也猜不准这个神秘女孩儿究竟和谢明澈是什么关系。   阿胭盯着小视频看了一会儿,最终忍不住用手指摸了摸屏幕上谢明澈的侧脸,然后抱着抱枕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捂着嘴巴笑起来。   几天下来,谢明澈每天早出晚归,很多时候都会加班,要很久才会回来,阿胭觉得他变得有点奇怪,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奇怪。   又是谢明澈说要加班的一天,阿胭自己玩的无聊,就去了白舒晏的家里。   “我觉得阿澈最近好辛苦啊……”阿胭坐在白舒晏大别墅的客厅里,撑着下巴叹了一口气。   白舒晏坐在她的对面,咬了一口竹笋,又喝了一口冰可乐,爽得眯起眼睛,“他要赚钱嘛,我听说《禁宫修复录》是他投资拍摄的,那纪录片很精良,是下了大工夫的,他投入的资金肯定不少。”   这两天的关于文物修复师的风很大,网上一片热潮,谢明澈也因为他那张脸和文物修复师这个神秘的职业而成了一个“网红”。   虽然谢明澈自己肯定是不愿意做什么网红的,但是他这段时间的热度却是实打实的。   “诶胭胭,你前两天也火了?”白舒晏想起来之前网上流传的小视频。   他当时看的时候,简直想捂住自己的嘴巴,拒绝这种糊狗粮行为。   “胭胭,你是一个女孩子,多少注意点……”白舒晏又想起视频里的她一下子扑进了谢明澈的怀里,心情有一点复杂。   就算是一只灵,那也不能是一只不矜持的灵吧?虽然她和谢明澈之间,的确是有前缘的,但是这俩人都失忆了啊?这恋爱要怎么谈?   “胭胭,我有时候又想,或许我就不该告诉你之前的事情,你忘了,或许对你,对谢明澈来说,都是一种新的开始。”白舒晏收敛了笑意,看着阿胭的那双眼睛里带着几分认真,几分无奈,“但是你偏偏还是和他绑在一起,这辈子,如果不依靠他,你就挣脱不了谢家的束缚了。”   “我觉得很好呀。”阿胭眨了眨眼睛,咬了一口青团,“我就想和阿澈待在一起。”   她永远都不会思考太多,只会着眼于眼前的快乐,从来不为日后的风霜雨露烦恼半分。   这样的她,让白舒晏有几分庆幸,又有几分难受。   她吃苦受疼的时候,总是闷声不吭的,即便是百年前被玉佩的禁制惩罚,承受拆骨的痛楚,在她看见他的时候,她也还是会冲着他笑。   她很爱哭,但是却并不软弱,很多的时候,她甚至比他还要坚强,还要勇敢。   “胖虎你吃吗?”阿胭朝他晃了晃自己手里的青团。   这是上次童母拿给阿胭的,她今天特地带过来和白舒晏一起分享。   白舒晏原本有些低落的情绪被眼前的青团给晃走了,他的脸色忽然变得有点奇怪,“不吃。”   “为什么呀?很好吃啊。”阿胭歪着头看他。   “……就是不想吃,你也别在我面前吃了,回去再吃吧你。”他夺下她手里的青团,扔进盒子里。   他绝对不会告诉阿胭,自从之前在网上看见有的人开始管熊猫的便便叫青团之后,他就再也没办法正视这个东西了。   幸好他是白罴妖修,早就不啃竹子了,只吃竹笋就够了。   “对了,你还记得之前西山那只老虎吗?”他故意转移话题。   阿胭果然上当,“记得呀,你以前可崇拜他了!”   “……那不重要。”白舒晏并不想和她一起回忆自己的黑历史,“我前两天见到他了。”   “真的吗?他现在在哪啊?”阿胭睁大那双圆圆的眼睛。   白舒晏轻咳了一声,有点不太自然,“在动物园。”   “啊我知道,他在做照顾动物的工作吗?”   那只老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爱心啦?   白舒晏淡定地摇头,“不,他是被照顾的那一个。” 第32章 再遇慕铮   “他混得这么差啊……”阿胭有点惊讶, 没想到曾经西山的虎王现在竟然都去动物园啦?   白舒晏撇撇嘴, “他那是想坐吃等死。”   白天在动物园里被人看一天, 一到晚上就出来浪, 啧。   现在的老虎啊, 都不是什么正经虎。   “下次吧,下次我带你见见他。”他随口说了一句, 然后又问阿胭:“你什么时候回去?”   阿胭听见他这么问, 脑袋一瞬间耷拉下来, “我今天不想回去……”   “嗯?怎么了?”白舒晏觉得很奇怪。   “阿澈经常不在家, 每次等他回来的时候我就睡着了……”阿胭有点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   她每次想等他回来, 最后都睡着了。   “那今天你就在我这儿吧。”白舒晏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摸了摸她的头。   晚上的时候, 白舒晏叫了一家餐厅的外送, 除了肉就是竹笋,却做了很多个菜式出来。   阿胭吃得很开心,又喝了一口白舒晏拿给她的冰可乐,顿时幸福地眼睛眯起来, 一张白嫩嫩的小脸在灯光下透着微微的粉色。   白舒晏也吃得很开心, 他已经很久没有跟阿胭两个人一起这么吃了。   但是有一个人现在就很不开心了。   谢明澈回到家里的时候, 是晚上九点。   这些天以来的这个时间点,他要么还在禁宫, 要么就在ZR公司里。   今天结束的比以前要早一些,他回来之前还有点犹豫, 这几天不论有意无意,他总是在避着阿胭的。   但是今天踏进玄关,他刚按开客厅的灯,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响。   谢明澈把外套放在沙发上,立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转身朝阿胭的房间走过去。   抬手敲了敲门,谢明澈叫了一声阿胭,但里面却没有半点声音传来。   他眉头微皱,伸手打开门之后,卧室里的灯亮起来,他抬眼一扫,却并没有看见阿胭的身影。   她去哪儿了?   谢明澈把每一个房间都找了一遍,仍然没有发现阿胭的身影。   向来冷淡的凤眼里终于染上几丝慌乱,谢明澈拿出手机解了锁,原本想点开通讯录,却看见上面有一条微信消息。   是阿胭发过来的。   因为一下午的时间他都在禁宫忙,下了班之后又赶到了ZR去处理一些事情,根本没有时间看手机。   看时间,就是下午发过来的。   谢明澈眉眼之间流露出一丝懊恼之色,他迅速点开微信。   阿胭:阿澈,今天我不回来啦,我在胖虎家玩!么么哒!   “白舒晏”这个名字在谢明澈的脑海里过了一遍,他面色微冷,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而吃饱喝足的阿胭并不知道此刻的谢明澈究竟在做什么,她和白舒晏两个人瘫在沙发上一起玩小游戏。   可是玩着玩着,阿胭就叹了一口气,“我也好想赚钱啊。”   “如果我有了很多很多的钱,就可以让阿澈一直待在家里了……”她偏头看向白舒晏。   “……忘记我之前给你的文件袋了吗?你现在很有钱的,胭胭。”白舒晏有点无奈。   虽然他给她股份的初衷并不是让她拿来养男人的……但是养一个谢明澈也不是不行。   再说了,人家也得愿意被她养啊。   “我也想自己赚钱。”阿胭撑着下巴说。   白舒晏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那你说,你会做什么?”   阿胭垂着脑袋想了半天,最后咬着手指得出一个结论,“嗯……我会吃。”   白舒晏顿时笑得快要掉下沙发。   “诶要不你去学学人家做个吃播什么的?你前两天不是火了吗?”白舒晏又开始开玩笑。   这本来就只是他随口说了一句玩笑话,但是阿胭却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然后郑重地点头,“你说得对!”   “……???”白舒晏懵逼。   嘴边的笑意渐渐消失,“你别告诉我你真打算做这个?”   “对呀。”阿胭眨了眨眼睛,回答地很认真。   “……胭胭我开玩笑的。”   “可是我想试试诶。”   “……大家现在都喜欢看大胃王吃饭,谁看你吃那么点儿啊?”   “这样啊。”阿胭也在网上看过那样的直播,她想了想,自己好像的确不适合,“那,就算了吧。”   听见她的这句话,白舒晏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他就有点想给自己这张嘴一巴掌,瞎说什么玩意儿吃播呢?   胭胭当真了可就不好了。   这一夜过去,阿胭醒过来的时候,白舒晏已经去公司了。   阿胭第一时间拿出手机,却发现谢明澈仍然没有给她任何回复,她有点失落,漆黑的眼瞳里光影微黯。   阿澈都不想她吗?   阿胭起床之后,就离开了白舒晏的大别墅,但她并没有立即回到谢明澈的公寓,而是自己上街去玩儿了。   在一家茶餐厅里坐下来吃早餐,阿胭咬着一口包子,眼睛还是时不时地瞟向桌上的手机。   祁樾在看见阿胭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大早上的没睡醒,直到他猛喝了一口豆浆,这才确定坐在不远处的那个女孩儿就是之前被慕铮惦记上的小可爱。   于是他瞬间拿出手机,一边看着那边小口小口吃着早餐的阿胭,一边拨通了慕铮的电话号码。   “干嘛?”电话接通后,那边传来了慕铮懒散的嗓音。   “慕铮,你在哪儿呢?”祁樾一边注意着那边小可爱的动静,一边急急地问电话那边的人。   “你管老子干嘛呢,我是你妈?这么离不开我是吧?”那边的慕铮说话的语调仍然缓慢,带着几分慵懒。   “滚!”祁樾简直想锤爆他的狗头,“你他妈是不是还在网吧通宵呢?两天了啊老哥,你挺能熬啊,肾不疼啊?”   “啧,这边有几个小崽子自不量力,非要跟老子游戏比赛,那不是要我教他们做人吗?陪他们玩儿呢。”慕铮轻哼了一声。   “……你他妈沙雕吗?!跟几个崽子玩个屁!你要是再不过来,你那小可爱就走了啊!”   祁樾觉得自己简直替他操碎了心,活像个老妈子似的。   “什么辣鸡玩意儿还小可爱呢?”慕铮呸了一声。   祁樾咬牙,“你他妈上次还跟上去要请人家喝奶茶呢,现在就忘了?”   这人什么狗shi记性??要泡的妹子都能给忘了?   “你他妈说谁??”慕铮的声音陡然拔高,祁樾听见那边一阵听令哐啷的。   啧了一声,祁樾一脸嫌弃的表情,刚刚还说什么“辣鸡玩意儿”,现在就激动成这样了。   “要堵人家赶紧来,不然没机会了。”   “等等!”   祁樾本来要挂电话了,但听见慕铮的声音,他有点无语,“你磨磨唧唧像个娘炮似的。”   “滚!老子想让你安排点事儿。”慕铮有点暴躁了。   “有屁快放!”祁樾一点都不想跟他多聊。   阿胭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她吃完了包子,又把自己的粥喝光了,但是放在桌上的手机始终没有什么动静。   她叹了一口气,脑袋耷拉下来,整个人看起来情绪很低落。   出了茶餐厅之后,阿胭就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她也不清楚这里究竟是哪里,周围的一切看起来都有些老旧,每隔一段路就有长长的小巷子,后面有许多的居民楼。   “嘿,那边那个!”阿胭刚走到一条巷子边儿的时候,就听见巷子里传来一抹粗粝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偏头,就看见是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年轻男人,脖子上戴着金链子,手上提着一根木棍,肌肉狰狞的手臂上还纹着奇怪的花纹,而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长得像瘦猴子似的青年,手里也都提着棍子。   “我吗?”阿胭有点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   而那个为首的肌肉男一看见阿胭转过脸来,用那双圆圆的眼睛望着他的时候,他一愣,半天才开口,“草……这,这谁他妈下得去手啊?”   “好,好可爱……”站在他身后的一个小弟忍不住感叹。   肌肉男晃了晃脑袋,心里想着那好几千块钱,勉强维持住了自己凶狠的表情,“对!就是你!过来!”   阿胭站在原地没有动。   “过来!”肌肉男震天一嗓。   “你们是想抢劫吗?”阿胭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   “对!”肌肉男梗着脖子回答。   阿胭点了点头,“哦,那你们就是坏蛋了。”   嗯??   肌肉男和他后边儿的几个小弟面面相觑,没有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谁知道他们一抬眼,就看见那个小姑娘朝他们走了过来。   手臂上一痛,肌肉男还没反应过来,他整个人已经被阿胭抡在地上了,脸着地,鼻血就这么喷了出来。   ???   几个小弟面目呆滞,手上的棍子没拿住,全都叮铃哐啷地掉在了地上。   他们几乎惊掉了下巴。   这……是怎么个情况?   当阿胭看向他们的时候,他们对上她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瞳时,心里再也发不出“小可爱”的声音。   气氛一时间有点尴尬,但总有人要结束这种看起来不太正常的氛围。   “草,老子来晚了!”慕铮冲到巷子口的时候,看见那个肌肉男被阿胭按在地上摩擦,就知道自己已经错过最佳时机了。   他本来就没指望这几个货能有多厉害,人家再弱那也是一只灵,对付普通人那不是简简单单?他只是想要这样一个契机,趁机接近她而已。   那要不是之前给她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他至于搞这么一出吗?   现在只能先这样弥补一下,拉进拉进关系,这样他就可以找机会吃掉这只灵了。   所以这表面看起来是英雄救美烂大戏,实际上是他捕这只灵当小零食的陷阱。   只要她放松警惕,他就可以随时下口了。   “啊?”跟在他身后的祁樾喘着气,一脸懵逼。   这……他妈是在拍电影吗??小可爱反杀肌肉男?这也他妈太魔幻了吧?   “算了,就这么上吧!”慕铮把衣袖往上一撩,直接冲了进去,在阿胭还在踩着肌肉男,几个小弟也正维持痴呆样子的时候,他上去就是一顿狠揍。   几个小弟鼻青脸肿的倒在地上的时候,不约而同地流下了心酸的泪水。   草……这年头,挣点钱真难。   而慕铮撩了撩自己的头发,一手插在裤兜里,看向阿胭,露出一抹自以为很帅气的微笑,“又见面了。”   阿胭眨了眨眼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脚底下生无可恋的肌肉男。   怎么又是他呀?   躲在巷子口看完慕铮装逼全程的祁樾表示:呕。 第33章 一种本能   那一帮子人一瘸一拐地离开之后, 慕铮走到阿胭的面前, 朝她伸出一只手, “还记得我的名字吧?慕铮。”   阿胭盯着他伸过来的手, 眉头皱了皱, 没有动。   “……给个面子?”舌尖舔了舔自己尖尖的牙齿,慕铮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这只灵怎么这么不好骗?   阿胭觉得他莫名其妙的, 根本不想搭理他, 转身就往巷子外走。   “诶, 我刚刚帮了你啊!”慕铮在后面喊。   但阿胭仍然没有半点要停下脚步的意思。   “靠, 你懂不懂知恩图报啊?”慕铮追上去拦住她, 语气也有点烦躁。   这怎么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   阿胭鼓着脸颊,抬头瞪了他一眼。   或许是她那张白嫩嫩的小脸扬起来的时候,那双漆黑的眼瞳里清澈的波光晃了他的眼, 于是他一下子愣住, 脑子里被一片空白。   直到看见她的背影越来越远,他才甩了甩脑袋,盯着她渐渐模糊的背影时,他咬着牙半晌, 忽然松了口。   算, 算了……要不, 今天就先放过她?   反正他又不是再也见不着她了,下次, 等下一次,他绝对不会让她就这么走了, 到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是他嘴里的小零食了。   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慕铮偏头的时候,就看见祁樾缩在巷子口捂住偷笑。   “笑你大爷呢?”慕铮冷笑一声,右臂抬起来的时候,他的右手已经在淡金色的流火之间化成了毛茸茸的狼爪。   周遭一片静悄悄的,而他冷眼看着巷子口的祁樾,尖利的指甲伸出来,寒光微闪。   祁樾脸上的笑意一僵,他怎么忘了,慕铮看着是个人,但他其实是头狼啊!   “嘿嘿……老哥,别冲动,我不敢了不敢了。”   怂就怂,总不能被这家伙的爪子挠了吧?他可是一个实打实的普通人类啊。   “啧”了一声,慕铮觉得没趣,放下右臂的时候,他的爪子又在一瞬间转化成了人的手,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走,打游戏。”一手插在裤兜里,慕铮率先走出去。   中午十二点的时候,谢明澈照例和田荣生坐在一起吃午餐,但是他这顿饭却吃得心神不宁的,目光一直注意着桌上的手机。   “明澈,你看什么呢?”田荣生夹了一筷子糖醋里脊喂到嘴里,注意到他的异常,就问了一句。   谢明澈回过神,收回目光,摇头,“没有。”   但看着眼前的那一盒糖醋里脊,谢明澈握着长筷的手微顿,他想起来,家里的小姑娘最近好像很喜欢这道菜。   他不由自主地夹了一块,喂到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绽开。   是挺好吃的。   “田组长。”门外忽然传来一抹女声。   田荣生闻言转头一看,就看见林窈抱着饭盒,正站在门外。   “是林窈啊。”田荣生露出笑容。   林窈柔柔地笑了笑:“我可以过来吃吗?”   “当然可以,快进来吧!”田荣生眼见她的目光一直在往他旁边看,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姑娘对明澈,看起来倒是很有情意。   当林窈在田荣生和谢明澈的对面坐下以后,田荣生等了好一会儿,见林窈只是一开始叫了一声“谢老师”,然后就一直低着头在碗里数米。   田荣生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忽然站起来,拿了自己的紫砂壶,装模作样的咳嗽两声,“今儿这菜太咸,我去弄点茶喝喝。”   说完,他转身就往外走。   谢明澈手里握着筷子,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手机上,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而林窈见田荣生出去了,她犹豫了好久,期间一直有意无意地去看谢明澈,终于还是没有忍住,“谢老师。”   谢明澈抬眼看向她,神色冷淡疏离,仿佛从来都没有半分温度。   林窈咬了咬嘴唇,手指不由地蜷缩起来,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细微的颤抖,“我……我之前在网上看见一个视频。”   “是你和一个女孩儿的。”   “我能问问,她是谁吗?”   说出这些话来的时候,林窈已经用了很大的勇气,她甚至都不敢再对上谢明澈的目光。   可是,她又迫切地想要他的回答。   那个视频已经在她的脑海里来来回回循环播放了好些天,连晚上睡觉,她都忍不住要去猜测,视频里的那个女孩儿究竟是谁。   她来禁宫一两年的时间里,什么时候见过谢明澈和哪个女孩儿接触过?   他好像天生就是那么冷漠的一个人,但那个女孩儿却可以扑进他的怀里,拥抱他。   心里的酸涩裹挟着几分难以避免的嫉妒令她失了分寸。   强烈的危机感席卷而来,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不能再等了。   等待,真的是最没用的。   “抱歉。”   谢明澈简短的一句已经说明,他并不想透露自己的私事。   说完之后,他就已经站起来收拾好桌上的一切,转身离开了。   而林窈坐在那儿,脸色有些苍白,她抬眼见他从阳光倾落铺散的雕花门外走出去,清瘦颀长的身影好像从未沾染过半分阳光的暖意,仍如皑皑雪,云中月。   恍惚之间,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点在他渐渐模糊的背影,什么也抓不住。   下午下了班之后,谢明澈就决定今天暂时不去ZR了,他打算去白舒晏那儿,把阿胭接回来。   但是当他刚刚踏出禁宫宫门的时候,后面传来林窈急促的声音。   “谢老师!”   谢明澈下意识地回头。   林窈一边往他这边跑,一边摘下脖子上的工作牌。   “谢老师,后天是我的生日,我请了大家一起去吃饭,你……你能来吗?”林窈柔美秀丽的面庞莫名染上些绯红的颜色。   “抱歉……”   “谢老师,请你一定要来!”   谢明澈还没有说出拒绝的话,林窈就已经打断了他,并且在这一瞬间握住了他的手。   这是林窈,第一次打破他的禁忌,触碰他。   她已经耗费了所有的勇气,只是那么一瞬,在谢明澈皱眉的时候,她就已经放了手,并且迅速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盒巧克力递到他手里,“谢老师,拜托你一定要来!”   说完,她也没给谢明澈反应的机会,转过身就跑了。   人海将她匆匆的身影淹没,谢明澈手上握着一盒巧克力,眉头皱的紧紧的,薄唇也抿成一条线。   他低眼瞥了一眼手里的巧克力盒子,是阿胭喜欢的牌子。   但是……他神色越发疏冷。   还是丢掉的好。   谢明澈转身要将那盒巧克力丢到路边的垃圾桶里,却蓦然对上一双圆圆的眼睛。   他一怔,那双冷淡的凤眼里添了几丝惊愕。   小姑娘蹲在行道树旁边,乌黑柔软的发辫软趴趴的落在身后,她揪着自己的衣角,眼眶竟然有点泛红。   谢明澈瞳孔微缩,他迈开步子就要往她那边走。   可小姑娘见他要走过来,就忽然站起来,直接转身跑掉了。   “阿胭!”谢明澈把巧克力盒子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之后,就连忙去追她。   但她到底是一只灵,又诚心不想让他追上她,所以谢明澈追着她跑了片刻,她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晚上八点,自己在外头浪完吃了一顿竹笋火锅的白舒晏回到自己的大别墅的时候,一开灯就被锁在沙发上的一团不明物体给吓了一跳。   因为喝了点儿酒,他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是阿胭的气息,等看清楚沙发上那团东西是个缩成一团的小姑娘之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胭胭,你怎么又来了?来了也不跟我说,吃饭了没?”白舒晏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坐下来。   阿胭偏过头来的时候,他一看见她红红的眼圈,就又吃了一惊,“胭胭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今天出去遇到什么事了吗?谁打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是哪个臭崽子,我去帮你收拾他!”   白舒晏气得酒都醒了几分。   阿胭一见他这样,就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   “胖虎……”   她抽抽搭搭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阿澈被别人亲了……”   白舒晏一听,信息量有点大???   “这不能吧?”他可不信谢明澈能让别的女孩子给亲了,毕竟他连胭胭都不让亲,那么守身如玉的一个男人,能随随便便让人亲了?   之后听完阿胭边哭边说完,白舒晏才大致弄懂了是怎么一回事。   她不回家,谢明澈也没有找她,她心里憋着一口气,谢明澈不给她打电话,她也不敢给他打。   但是她自己在街上晃悠了一圈,还是没忍住就去了禁宫门口。   从中午一直到下午六点多,她一直守在禁宫外面。   好不容易等到谢明澈从里面走出来,阿胭眼睛一亮,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看见他的身后追过来一个年轻女人。   她红着脸不知道和谢明澈说了什么,然后又忽然握住了谢明澈的手,还略微弯下了腰,从阿胭这个侧面的角度看,她就好像握住了谢明澈的手,并且弯腰亲了他的手一下。   就像阿胭上次亲他的手指一样。   最后还给了他一个小盒子。   “完了……那肯定是定情信物。”阿胭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咦?你还知道定情信物?”白舒晏歪头看她。   阿胭哭得更厉害了。   白舒晏给了自己一巴掌,连忙手忙脚乱地去哄她。   阿胭哭着哭着就哭睡着了,也可能是因为这两天她都没有接近谢明澈,所以她触碰不到谢家人的气息,身体有点弱。   客厅里静悄悄的,白舒晏凝望着阿胭的睡颜。   她何曾像今天这样过?睡觉的时候都皱着眉头。   白舒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指在她眉心抚了抚,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发酸。   原来,记忆可以忘却,而情思,却始终是存在的,只要足够深刻,就能刻在她的骨子里。   胭胭是这样的,她喜欢谢明澈,已经是一种本能。   那么谢明澈呢?他曾经将胭胭埋在西山树下,究竟是为她好,还是为了自己好?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打断了白舒晏的思绪。   他抬眼一看,屏幕上显示的是“谢明澈”三个字。   收起所有的怅惘心思,白舒晏挑了挑眉,拿起来手机,动作极轻地走到阳台,关上了玻璃门。   电话接通之后,他就率先开了口,“哎呀谢先生,听说你今天被亲了?” 第34章 喜欢我吗   白舒晏的这句话带着几分调笑, 有点像是风凉话。   电话那端沉默了片刻, 然后才有冷淡的嗓音传来, “白先生, 你在说些什么?”   “所以不是真的了?”白舒晏问道。   “不是。”   那边回答的很果断, 白舒晏听了,也就松了一口气, 他就说嘛, 就谢明澈这种方圆百里, 生人勿近的性子, 能让一个女人随随便便就给亲了?   他不用细想, 就知道肯定又是谢明澈那张容色昳丽的脸惹出来的祸事。   之前那个巨型锦鲤的事儿这才过去多久?这就又来一个。   “你今天可是把胭胭气哭了。”白舒晏一手撑在栏杆上。   谢明澈的声音即便是隔着细微的电流,也仍然泄露了他的一丝异样,“她哭了?”   “嗯, 说你背着她收了别的女孩儿的定情信物呢, 哭了好长时间,这会儿睡着了。”白舒晏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简直为这俩人操碎了心。   那边又一次陷入沉默。   半晌后,白舒晏才听见他说:“麻烦你开一下门。”   白舒晏一愣, “你过来了?”   “嗯。”谢明澈简短地应了一声。   白舒晏抬头一望, 隔着院子里微暗的灯光, 他隐约看见大门那边有一个模糊的身影。   噫,真来了。   白舒晏没有回身往客厅里走, 只把手机往衣袋里一塞,然后就直接跃下了阳台, 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走到大门那边的时候,他看清了站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的谢明澈。   “谢先生。”白舒晏对他点了点头,然后打开了大门。   谢明澈走进来,颔首,“谢谢。”   在两人快要靠近别墅的时候,白舒晏忽然停下来,转过身看向谢明澈。   一向挂着温和笑意的脸上此刻显得尤为郑重,“谢先生,有些事,我认为我还是要和你说清楚。”   “你说。”谢明澈点了点头。   “胭胭虽然是一只灵,看起来好像什么也不懂,但不能因为这样,你就否定她对你的那份独特。逃避并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我相信你也并非是没有察觉到的,胭胭她吃了很多苦,等到今天,等到你,真的很不容易,我希望,你别再让她哭了。”   白舒晏并没有和他说那些对于谢明澈来说,只能算是前尘的往事,因为他早已经过了奈何,也饮过那碗汤了。   忘了,就是忘了。   可记忆就算被封存,但是人的本能却总是不会出错的。   如果说今天之前,白舒晏对于谢明澈还有疑问,那么现在,他已经有几分确定了。   他和胭胭,是一样的情根深种,就算没有了那段记忆,这两个人也还是凭借着本能,靠近了。   这于胭胭,或许就是最大的幸运。   夜风微凉,谢明澈站在白舒晏的面前,静静地听他说完,那双凤眼里波澜微起,清辉流转。   良久,白舒晏才听见他微哑的声音:“我明白。”   谢明澈跟着白舒晏走进客厅里时,他抬眼就看见缩在沙发上的那一小团身影。   眸光微软,他那颗一整天陷在飘摇风雨里的心,仿佛在此刻终于得到了几分安定。   原来看见她,就足以令他感到心安。   谢明澈走到她面前的时候,步履刻意很轻很轻,当他俯身的时候,才看见她微肿的眼睛,还有点红红的,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半张脸都埋在沙发里。   心里好像陷下去了一块,他的手指轻轻地抚上她的脸颊。   温热细腻的触感让他有一瞬间晃神。   在白舒晏的注视下,谢明澈小心翼翼地把阿胭抱起来,转身要往外走的时候,他脚下微顿,对着白舒晏点了点头。   白舒晏也冲他招了招手,是无声的允许。   客厅里再次静下来的时候,白舒晏在原地站了好久好久,那张向来温和的面庞在微黄的灯光下,难掩几分落寞神伤。   胭胭她……终于看到自己的希望了。   那么他呢?   白舒晏朝楼上的某一处虚虚一望,隔着墙,隔着破不开的黑暗,他仿佛能看见那盏长明灯跳跃的火苗。   他到底还要等几百个春秋,才能找到她的影子?   长长的叹息掩埋在深夜的微风里,揉皱吹散,恍若无痕。   谢明澈刚打开车门把阿胭放在副驾驶座上,正要起身的时候,却对上一双水濛濛的眼瞳。   他蓦然一僵。   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他就见面前的小姑娘眼睛里又开始有眼泪一颗颗砸下来,嘴巴却抿得紧紧的。   她忽然甩开他的手,自己想下车。   “阿胭。”谢明澈有点无奈地抓住她的手臂。   阿胭没有动了,但是嘴巴还是紧抿着,像是不愿意和他说话。   她垂着头不愿意看他,而他也没有动作。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阿胭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自己悄悄抬头。   谁知道她一抬头,他微凉的指腹就已经抚上她的脸颊,一点一点,替她擦去泪痕。   或许是他的动作太温柔,又或许是在这样的黑夜衬托下,他看向她的那双眼睛里仿佛盛满了星河万顷,神色竟然出奇的温柔。   阿胭愣住了,人也有点晕晕乎乎的,像是偷尝了几口酒似的。   “抱歉。”她忽然听见他微哑的声音传来。   脸颊被他的手指一寸寸抚过,好像有点发烫,而她望着他那张在朦胧光影里显得尤为精致昳丽的面庞,目光停在他右眼尾下的那一点朱泪痣上,再也移不开眼。   “今天你看见的女人,是我的同事,她没有亲我,只是送了我一盒巧克力。”他忽然说。   阿胭的睫毛颤了颤,脑子里乱哄哄的,听见他这么说,才慢吞吞的想,原来不是定情信物啊。   她犹豫了一下,最后结结巴巴地问,“那,那巧克力呢?”   “扔了。”他答得很直接。   阿胭一时间觉得扔了怪可惜,又觉得不扔也不行。   想起今天的事情,她还是有点委屈,“我今天……在外面等了你好久,你都不给我打电话。”   谢明澈神色微暗,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是我的错。”   “阿澈,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待在你身边呀?”她仰着小脸望着他,说着说着眼圈又有点发红,她不自觉地揪紧了自己的衣角,“那,那你要是不喜欢,我……我可以走的,我去胖虎家。”   “但是,但是你可不可以让我一段时间回来一次呀?离开玉佩太久的话,我,我会很疼的……”   她忽然抓住他的衣角,仿佛这一瞬间,她又变回了初见他时,那副怯懦胆小的模样。   喉结微动,谢明澈说不清楚自己此刻究竟是一种什么心情。   他无法躲避她的那双眼,更无法忽视她眼里的期盼。   白舒晏和他说过的话仿佛犹在耳畔,而他也确实躲避过,慌乱过,并且也曾想过要将她送走……但是,这一切在面对她的这双眼睛时,一切都已经溃不成军。   她从一开始于他而言,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而熟悉背后,又仿佛被某种宿命的力量牵引着,她从一开始对他来说,就是特别的。   是忽然的闯入,也应该是最后的心安。   这是谢明澈第一次主动拥抱怀里的小姑娘,也是他第一次将唇如此贴近她的耳畔,温热的气息就喷洒在她的脖颈,引得她一阵细微的颤抖。   “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他贴着她柔软的耳垂,嗓音低低的,有些模糊不清。   而阿胭此刻已经浑身僵硬了,她瞪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鼻翼间满是他身上的冷香味道,她一瞬懵了。   “但是今天我发现,那些都不再重要了。”他轻轻地说。   当他松开她的时候,又伸出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颚。   白白嫩嫩的脸被他捏的有点变形,她睁着那双圆圆的眼睛,懵懵懂懂地望着他。   “喜欢我吗?”绯薄的唇微微一勾,他那双凤眼里绽放出微暗的流光,嗓音低哑,带着几分温柔。   阿胭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谢明澈,月亮的银辉落在他身上,他站在清冷的光晕里,显得有些不太真实。   此时此刻的他,眼眉舒展,微微勾唇,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他右眼尾下的那一点朱泪痣仿佛一瞬生动起来,于是冷白的面庞顿时更添几分浓烈昳丽,惊艳撩人。   “喜欢……”阿胭望着他的那双眼,不由自主地喃喃。   胸腔里的那颗心为什么跳那么快?阿胭根本来不及去想。   但是只要她将揪着他衣角的手上移,放置在他的胸口,就会发现,此刻他的心跳声也同她一样,乱无章法。   借着这样浓深的夜,借着这样寂静的长街,他的手指微微蜷缩,指尖微动,摩挲过她的下巴。   “这一句,就够了。”他的嗓音柔和如风,轻轻的,缓缓的。   就这一句,他就选择相信她了。   于是微凉的唇轻轻吻在她的唇角,他的耳廓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红透。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出格,也是第一次愿意接纳一个人,走入他的世界。   连日以来的烦躁,担忧,甚至是一些难以解释的异样情绪,都让他变得不像以前的自己。   但是看着她的时候,好像一切又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也是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原来自己从来不曾习惯过孤独,也从来没有对这个世界失去自己的期盼。   选择她,是他坦然面对这个世界的勇气。 第35章 晨起时光   寂静浓深的夜里, 忽明忽暗的路灯, 阑珊的树影, 微凉的风。   疏落的星子落在她的眼瞳里, 氤氲着一片朦胧的水雾, 又好像映照出他模糊的轮廓。   她微红的眼眶,抿紧的唇瓣, 落在他的眼里, 而那一声带着哭腔, 细弱的“喜欢”, 使他一瞬心弦颤动, 情难自已。   从七岁被困那座看似一望无尽的大山时开始,他的世界里,所有的光芒一点点陨落, 一点点消亡, 在被所有人遗忘的时候,十岁的他,已经学会了恨,更学会了从此以后, 再也不依靠任何人, 再也不指望任何人。   因为没有期盼, 就不会再有失落,更不会有绝望。   他从来都不喜欢这个世界。   而重回谢家的那一年, 他满怀怨恨,发誓要夺回属于自己的所有东西。   然而随着年岁的增长, 随着他进入禁宫,一切又好像变得不太一样。   曾经满腔的怨恨已经被时间磨成了不喜不怒的冷漠,他甚至在面对谢廷耀的时候,已经很久不会情绪波动了。   心门紧闭多少年,他从不肯轻易相信任何人,也从来不轻易容许他人的靠近,他像是一只长满了刺的刺猬。   可是……她却很不一样。   为他,她宁愿忍受禁止惩罚的痛楚也要整治谢廷耀,在熹园的时候,她躲在他的口袋里,扔了糖果打了谢明远的头还不算,又烧掉了他的头发,最后还躲在他的衣袋里偷笑……为他,她也甘愿耗费自己的灵力,将他的噩梦,换成了她的美梦。   她有时候会很怕他,但只要他肯摸一摸她的小脑袋,或者是给她好吃的,她就会抱着他的指腹撒娇,甜得不像话。   她是一个很会看脸色,也很会顺杆往上爬的小傻子。   好像某个前世尘缘里,他们也曾经如此熟悉的相处过,所以她才能这么清楚他的底线,他的容忍。   无数次的心神缭乱,无数次的慌乱无措,他都刻意避开,不去深想。   但或许是这一夜,她红肿的眼,委屈的模样,以及这样一副小心翼翼地可怜模样,让连日来都陷在一种极度不安的情绪里的他,妥协了。   一整晚,谢明澈的梦境里不再是山穷水尽的噩梦,而是小姑娘甜甜的笑脸。   她冲他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眼睛弯成了月亮。   “我好喜欢你呀。”她会凑在他的耳畔,轻轻地说这样一句话。   于是醒来的那一刻,谢明澈怔怔地望着天花板,一张冷白的面庞染上几丝不太正常的薄红,而他的耳廓,早已经烫得不像话。   呼吸稍显急促,他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手不自禁地捏紧了被子,薄唇抿得紧紧的。   因为连着忙了好几天禁宫文物展的准备工作,所以到今天,是他的休息日。   在洗手间里的谢明澈刚把剃须膏抹在长了点硬胡茬的下巴上,脑海里一想到今天他可以和阿胭在一起待一天……他的动作就僵硬了许多。   明明之前也不会想这些问题,可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从昨晚接她回来之后,他半夜在床上也是辗转反侧,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就会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到今天又是这样。   刚拿起剃须刀,谢明澈就透过镜子看见洗手间的门忽然被打开,穿着睡裙的小姑娘半眯着眼睛,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眼角微微有些湿意,她伸手揉了揉。   谢明澈动作微僵,嘴唇微抿。   阿胭甩了甩脑袋,睁开眼睛的时候,才看清站在洗手台边的谢明澈。   咦?   她看见他下巴上白色的泡泡。   “阿澈,你要刮胡子啊。”她歪着头看着他。   谢明澈轻轻地应了一声。   “那我可以帮你吗?”她的那双眼睛亮起来,伸手指了指他手里握着的剃须刀。   “……”   谢明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答应她。   此刻的他俯下身,把自己的脸凑向她,一张冷白的面庞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可他纤长的睫毛一颤,神情却又是带着几分莫名的紧张的。   “阿澈你别怕哦,我一定会很小心很小心的,不会弄伤你的……”阿胭拿着手里的剃须刀,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嗯。”谢明澈不自然地应了一声。   在她注意不到的地方,他的手指微微蜷缩,整个人的身体都很僵硬,但随着她举着剃须刀凑近的时候,他闻到她身上浅淡的香味,于是下颚不自禁地绷紧,他的耳廓又不受控制地红了。   她一点一点地替他刮胡子,下意识凑得很近,那双圆圆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的下巴,眉头微蹙,看起来特别谨慎小心,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划伤他。   睫毛颤了颤,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一寸寸掠过她饱满的额头,小巧的鼻子,微粉柔软的嘴唇……眼神微暗,他想起了昨天的夜里。   在星子疏漏的夜色下,他亲吻过她的嘴角。   喉结微动,谢明澈的耳廓已经红透,他慌乱地移开眼,视线却又落在了她白皙的脖颈,再往下,就是精巧的锁骨,中间还有可爱的小窝……在他这样的角度,仍可以看到更多。   但谢明澈慌忙闭上了眼睛,不敢再往下看。   他一瞬间站直了身体,阿胭没有防备,手上的力道险些没有控制住。   她连忙抬头去看他的脸,幸好没有伤口。   她松了一口气,又皱起了眉,有点不高兴,“阿澈你怎么可以乱动?”   “……抱歉。”谢明澈一见她这副气鼓鼓的样子,薄唇抿了抿,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   一米八七的大个子站在阿胭面前,动作有点僵硬,看起来直愣愣的,也不敢乱动,有点傻。   最后他还是低下身子,试探着把脸重新凑到她的面前,没有任何防备。   她或许并不清楚。   曾经孤身一人回到谢家的这只恶狼,这么多年以来,唯独向她低下头颅。   他试探着把自己的刺全都小心地收起来,用最柔软最小心的姿态,面对她。   但这到底是这辈子的第一次,他也在摸索着这种完全陌生的相处方式。   旁人唯见谢家长子皑如雪,冷似冰,仿佛天生就是最凉薄无情的模样,却不知道,他也曾渴望过黎明。   只是岁月和亲情,都给过他最深的伤口,也消磨了他的期待。   早餐是定的餐厅的外送,两个人坐在餐桌前,面对面。   阿胭咬着小勺子,眼睛一直盯着面前的谢明澈看。   她很少看见他不穿衬衣西裤,反而是作一身休闲装打扮,这样的他看起来,虽然脸上仍然没有多余的表情,但看起来却还是要比穿正装的时候的他要少了几分沉稳,好像看起来又年轻了一些,带着一分慵懒的气息。   微卷的碎发遮在额头,或许是因为刚吹了头发,他的头发看起来有点蓬松,窗外的阳光倾落进来,落在他半边肩头,为他镀上了一层浅淡的晨光。   他察觉到她的目光,整个人又不自觉地僵硬了些,薄唇微抿,耳廓又有点发烫。   从前他从没有这么在意过自己的仪容,而被她这么盯着,他又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他甚至有一瞬的冲动想站起来走到洗手间里去检查一遍。   但他克制住了。   不但是克制住了,还伸手往阿胭的嘴里塞了一只小笼包。   他的神色看起来仍旧淡定从容,但是谁知道他心里这一会儿已经转了好多个弯了呢?   阿胭不知道他这会儿脑子里已经心思轮转过无数回,嘴里忽然多了一只小笼包,她先是一愣,然后眨了眨眼睛,咬了一口。   好吃。   她的眼睛亮起来,咬着包子对他露出甜甜的笑。   谢明澈只是看她一眼,胸腔里就跳得很快,他慌忙低眼,像是为了掩饰什么似的,连忙往自己的嘴里喂了一口粥。   但是粥的温度还有点烫,刚一触碰到他的嘴唇,他就抖了一下手。   阿胭抬眼看向他。   谢明澈立即坐直身体,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只是把勺子放进了小碗里。   这一顿早餐阿胭吃得很开心,但是谢明澈却是很心不在焉。   他有时候会忍不住偷偷看她一眼,但偶尔被她发现之后,他就会一惊,然后迅速偏头,故作淡定地喝粥。   如果是白舒晏或者沈敖看见这一幕,估计会被震惊地眼珠子都要掉下来,毕竟谁能想到,谢明澈这个表面看起来稳得一批,不近女色的冷漠老男人谈起恋爱来,竟然能别扭成这样??   吃完早餐之后,阿胭就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下来,打开了电视机。   只是看着电视,她又忍不住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   漫天疏落的星,夜风拂过的树影,都成了他身后模糊朦胧的背景。   阿胭把微红的脸埋在垫子里,偷偷地笑。   手机忽然传来提示音。   阿胭伸手把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拿过来,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着有白舒晏发来的微信消息。   划开锁屏,阿胭点进微信,就看见白舒晏给她发过来的消息:   Wait:胭胭我问你啊,昨天晚上你们俩在我家门口干嘛呢?磨蹭半天都不走?   阿胭的脸顿时又是一阵烫红,回微信依旧慢吞吞:   阿胭:……没有呀。   她这句话发过去,那边隔了几分钟才回复:   Wait:呵,我就是炸你呢,果然不愿意跟我说实话。   阿胭眉心一跳,紧接着就看见他又发来一句:   Wait:我昨天悄咪咪看着呢嘻嘻嘻……   Wait:不过谢明澈昨天晚上确定没喝酒吗?他能干出这种事我也是惊了。   Wait:噫,没想到啊没想到。   阿胭看着他零零散散发过来一堆自己的感叹,一张白皙的面庞顿时红透,烫得厉害。   手机像是一个烫手山芋似的被她扔出去,她整张脸一下子埋进软垫里,身上一阵流光裹缠,竟然一下子又变成了巴掌大的身形。   她缩进垫子底下,把自己遮的严严实实的。   啊啊啊啊!!!   胖虎好烦!!! 第36章 小女朋友   谢明澈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时候, 看见沙发上原本坐着的人忽然没了影子, 他先是一怔, 然后就朝沙发那边走了过去。   原本靠在沙发背上的软垫翻在沙发上, 她的手机也被扔在一边, 电视也还开着。   谢明澈正要转身往阿胭的房间那边去,却见柔软的垫子底下伸出来一只小小的手。   “阿澈。”   她软软的声音从抱软垫底下传来。   谢明澈一愣, “你又变小了?”   “……都怪胖虎。”阿胭闷闷的声音从软垫底下传来, 好像还带着几分懊恼。   谢明澈瞥见沙发上的衣服, 他连忙偏过头, 有点不太自然地轻咳了一声, “我去帮你拿衣服。”   “不用啦,我可以变回来的。”阿胭连忙说。   谢明澈一听,耳廓微红, 他迅速说了一句:“那, 我先去书房。”   说完他就急匆匆地走了,好像生怕阿胭忽然便回正常身形,让他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阿胭掀开垫子趴到沙发背上,却只来得及看见他伸手关上书房的门。   等她恢复正常身形, 重新把自己的衣服穿好之后, 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但是节目有点无聊, 她等着谢明澈从书房出来等了好久,可是她望了又望, 也没见他走出来。   阿胭开始坐不住了,于是她站起来, 踩着拖鞋哒哒哒地就跑到书房门口,伸手敲门。   “阿澈你在干什么?”   门很快被人打开,阿胭一抬头就看见谢明澈那张冷白的面庞,她抿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是不是很忙呀?”   其实还有ZR的好几个文件要看的谢明澈很果断的摇头,并面不改色地说:“没有。”   当他在沙发上坐下来,看着阿胭又打开电视,兴冲冲地坐到他旁边来的时候,他的坐姿仍旧端正挺直,双手放在膝上,甚至有点过于僵硬。   直到她蹬掉脚上的拖鞋,一下子钻到他怀里的时候,他整个人就更僵硬了。   她的手就放在他的腰身上,头就靠在他的胸膛,而他动都不敢动一下。   她有点缠人,谢明澈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无奈地想。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两个人之间也没说几句话,但彼此却都在这静静的相处时光里,如沐暖阳。   谢明澈从来没有试过和一个人靠得这样近,甚至陪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电视屏幕上的悲情电影。   唯有她,只有她。   他的心思根本不在电影情节上,而阿胭却抱着他看入了神,看到后面眼眶都有点红了。   看着她的那张脸,谢明澈悄悄地叹息一声,手指不自禁地摩挲过她微红的眼角。   这一天过得很简单很平淡,但却是谢明澈这么多年以来,最放松的一天。   第二天的清晨,谢明澈如常起床,收拾整理好一切之后,就准备去禁宫工作了。   但阿胭几乎是在他刚换好衣服的时候就打开门出来了,她只用那双圆圆的眼睛望着他,他就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   于是这一天,谢明澈又把他的小姑娘放在了自己的外套口袋里。   进了自己的工作室,谢明澈照例把外套脱下放在旁边的架子上,然后换上工作服。   阿胭趴在口袋边缘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眼睛半眯着,有点打瞌睡。   谢明澈见她这样,就从旁边的柜子里找出来一只木盒子,盒盖打开之后,里头铺着柔软的海绵,海绵上还有一层软软的绒布。   他把她放在这只对她来说已经足够宽大的盒子里,手指点了点她的脸颊,轻声说,“睡吧。”   阿胭耷拉着眼皮,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指,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看见她闭上了眼睛,谢明澈就把盒子放到了工作台下面一层的匣子里,半开着抽屉。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阿胭在铺了海绵和绒布的盒子里滚来滚去,最后睁开了眼睛。   四周黑漆漆的,她睁眼只见半开的抽屉外透进来一束光。   “阿澈?”她试探着,轻轻地唤了一声。   谢明澈刚刚放下手里的工具,就听见阿胭细弱的声音。   他脱下手套,俯身将抽屉拉开,将她捧到手掌里来,“饿吗?”   阿胭用力地嗅了嗅,明显地察觉到好像有一股饭菜的香味,最重要的是有肉的味道……于是她果断地点点头,“嗯!”   谢明澈把她放在工作台上,然后就去旁边取了工作人员送来的饭盒。   第一个木制盒子打开,里面盛着阿胭很喜欢的糖醋排骨,她吞了吞口水,有点移不开眼。   因为之前为文物修复师申请的工资福利批下来,所以现在的待遇比之前要好很多倍,就连工作餐都好了很多。   阿胭现在的身量太小,谢明澈用勺子喂她吃一块排骨她就要啃上半天,她吃得有点心急,脸颊撑得鼓鼓的,吃得特别香。   而谢明澈见她吃得很满足,这一顿饭他也难得的比以往要多吃了一些。   两个人在工作室里吃着,那边一个人坐在堂屋里的田荣生总觉得哪哪儿都不大习惯。   他喝了一口手边的茶,手里捏着筷子,看着面前的茶壶,忽然叹了一口气,“少一个给我倒茶的人哟。”   也不知道他这个徒弟怎么回事,他们师徒俩一块儿吃午饭多少年了,今儿他却偏偏不来这儿吃,非要一个人待着。   田荣生只能摇头晃脑地享受他一个人的午餐时间。   下午下班的时候,田荣生背着手就到谢明澈这儿来了,一进门就见他刚好换上自己的西装外套。   “师父。”谢明澈下意识地用手臂挡住自己外套的衣袋。   “明澈啊,今儿是人家林窈的生日,你去不去啊?”田荣生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只是问他。   听见田荣生的话,谢明澈就想起了前天在禁宫门口的事情,他抿唇,片刻后才说:“师父,我就不去了。”   “别啊谢哥,你为什么不去啊?”童家林走进来,听见他的这句话,就问。   他是肯定会去的,也已经准备好今晚做KTV的第一麦霸了。   “你们去吧。”谢明澈说了一句,然后就从旁边的抽屉里取出一只小盒子,递给童家林,“帮我把礼物交给林小姐吧。”   童家林想起来那天那个灵秀可爱的女孩儿,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成。”他接了过来。   林窈和他都是赵老师手底下的,她来了一两年,也算是他的小师妹,她心里对谢哥是个什么意思,他这两年也都看在眼里。   之前他也想过撮合这俩人来着,毕竟林窈是一个挺好的姑娘。   但是现在肯定是不成了,人家谢哥都已经找到自己的小女朋友了。   “干什么不去?”田荣生肃着脸,看着谢明澈的眼神有点恨铁不成钢,“明澈,你是一个人,你自己数数来禁宫这么些年你有几个时候和大家私下里聚过?”   他把童家林手里的盒子拿过来,放回谢明澈的手里,“借着林窈的生日,今晚你们这些年轻人就一起聚聚,总没坏处。”   童家林知道谢明澈有一个小女朋友,但是田荣生却不知道啊。   他还以为自己这个徒弟仍然没有开窍,不知道着急自己的人生大事,就先替他急了。   而谢明澈却还是拒绝了,“师父,我不去了。”   “……臭小子你怕是要气死我哦?”田荣生觉得脑仁儿有点疼。   他多想给这小子找个媳妇儿,可是这小子却总是这么不开窍!   “师父。”谢明澈平静地看着他,“我有女朋友了。”   “什么女朋……”田荣生话说一半忽然反应过来,那双眼睛瞪大,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你说什么?!”   他知道谢明澈一向是不会说谎话来诓他的,反应了好一会儿,他才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那女孩儿是谁?家里都有什么人啊?对你好不好啊?”   田荣生问了好大一堆问题,脸上的欣喜掩饰不住。   “她现在和我住在一起。”谢明澈简短地说。   田荣生“嘶”了一声,有点不敢置信,“你们……这么快吗?”   谢明澈唇角弯了弯,那张冷淡的面容上竟有了几分浅淡的柔和。   田荣生多熟悉他这个徒弟啊,见他这副神情,也多多少少肯定,他是真的有女朋友了。   “那……什么时候带来给我和你师母见一见?”   谢明澈点头,“好。”   田荣生心情好得不得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就走出去了。   只是想起林窈,他又摇了摇头,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那也是个好姑娘,但和明澈,没有什么缘分啊。   童家林见田荣生走了,这才对谢明澈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嘿嘿,谢哥,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把礼物送到!”   “谢谢。”谢明澈把手里的小盒子递给他。   “客气什么啊,要不是谢哥你,我哪还能继续在禁宫工作啊。”童家林对他是心存感激。   “哦对了,还得谢谢小嫂子!”   听见他的这声“小嫂子”,谢明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外套口袋,耳廓有些发烫。   等童家林走后,谢明澈收拾好工作室的门窗,这才往禁宫外走。   在停车场里,谢明澈把阿胭先放到汽车后座上,拿出之前替她准备好的衣服放到她面前,然后就关上了车门,转过身站在旁边。   “谢老师!”电梯那边忽然传来一抹柔和的女声。   谢明澈偏头就看见穿着一身米色修身连衣裙,化了淡妆的林窈正朝他这边走过来。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车窗,漆黑的一片,根本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   再回头的时候,林窈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她看起来似乎有一点紧张,涂了口红的唇不自禁地抿了抿,“谢老师,你真的不去吗?我请了大家一起去荣御餐厅吃饭……”   “抱歉,我还有些事情。”谢明澈的态度依旧礼貌又疏离。   林窈似乎是有点着急了,“可是谢老师,我……”   “他们去就好了,礼物我已经让家林带给你了。”谢明澈打断了她的话。   林窈的脸色有点苍白,她咬着唇半晌,眼眶也有点微红,两只手紧紧地握着。   “既然是这样……”她忽然开了口。   “我总是太在意时间地点,以及周围的人……但是,每一次的结局总是出乎意料的。”   “这是我的问题……”她勉强笑了一下,神情看起来越发地紧张。   再开口的时候,她明显又郑重了许多,“但是这一次,我觉得,我不能再等了。”   “所以,谢老师,其实,其实我从两年前来禁宫的时候,就对你……”   她终于鼓起勇气,打算将这么多年以来藏在自己心底的秘密说出来,却被谢明澈打断:   “抱歉,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他微微颔首,语气仍然是一贯的礼貌疏离。   虽然这样直白的拒绝对她来说有些过分绝情,但是也唯有这样,才能让她真正死心。   果断一点,总不是坏事。   林窈仿佛一瞬间失了声,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谢明澈,脸色骤然一白。   所有的勇气在他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全都溃败破碎。   她曾经也无数次试想过他会拒绝她,也想过他拒绝她的千百种理由,却从来没有想过这样一种。   她曾经也幻想过,自己要是能真正地走近他,该有多好?   过了好久好久,林窈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样啊……”   她狼狈地低下头,勉强掩饰自己的情绪,手脚已经冰凉。   林窈转过身,有意识地挺直自己的脊背,踩着高跟鞋往来时的方向走。   她的眼眶已经憋红,却固执地不肯掉下一滴眼泪。   她知道,到今天,她的这场有关暗恋的梦,就破碎了。   恍恍惚惚,她仿佛听见一抹温软的女声,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回头,她一眼就看见谢明澈的车上走下来一个穿着柠檬黄及膝连衣裙的女孩儿。   因为距离还不算太远,她可以清楚地看清她的长相。   女孩儿生得眉目灵秀,明净清澈,尤其是那双圆圆的眼睛里,好像藏着星子的光影,白皙微粉的面庞看起来特别可爱。   林窈分明认出,那就是她曾在网上的视频里见过的那个扑进谢明澈怀里的女孩儿。   曾经,她可以安慰自己可能是他的某位表妹或是别的什么,无外乎都有些血缘关系。   但现在,她眼睁睁地看见谢明澈伸手摸了摸她乌黑柔软的发顶,神色瞬间柔和下来,眉间的冷淡都仿佛融化了许多。   谢明澈什么时候对旁人有过这样的神情?   一瞬之间,林窈的眼眶里有大颗大颗的眼泪砸下来,她紧紧地咬着嘴唇,不肯发出一点儿声响。   那是她曾期盼过的爱情,却从来没有拥有过那份幸运。 第37章 这样也好   坐在火锅店的包间里吃火锅的时候, 阿胭吃着谢明澈夹给她的牛肉, 自从她上一次尝过这种麻麻辣辣的味道的时候, 就一直念念不忘。   到今天, 终于又吃了一次。   阿胭哪里知道, 在这个世界上,能抵挡得住川蜀麻辣火锅的诱惑的人其实并不多。   更别提她这只馋嘴的灵了。   只有像谢明澈这种不重口腹之欲, 一向饮食清淡的人, 才对这种重辣的口味没有什么执念。   但她喜欢, 他也就带着她来了。   见她吃得很香, 好像全然没有在意刚刚在停车场里的事情似的, 但他偏头看她半晌,最终还是开了口:“今天在停车场……是个意外。”   阿胭本来还在专心致志地埋头吃肉,听见他的这句话, 就抬起头看向他。   她想起今天在停车场见过的那个长相秀美的女人, 那是她前两天在禁宫门口时就已经见过的。   而今天在停车场里,那个女人虽然还没有来得及把话说得很明白就被谢明澈打断,但是阿胭仔细想了想,仍然可以猜到她本来想对他说些什么。   “她看起来很喜欢你呀。”   阿胭咬着筷子, 那双圆圆的眼睛看着谢明澈, 说这句话的时候, 眼里没有半分气恼,也没有丝毫酸涩, 看起来也不像是前两天“吨吨吨”喝醋的小傻子。   谢明澈抿唇,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失落, 因为没有看见她气鼓鼓吃醋的样子?   他本能地觉得这实在不是一种正常的心绪,但是又免不了心里要胡思乱想一通,大概就是一种“她是不是得到了就不珍惜了”的自我怀疑。   虽然有满脑子的“死亡N连”,但谢明澈表面上仍旧掩饰得很好,那张冷白的面庞看起来仍旧波澜不惊,淡定如常。   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筷子,谢明澈面上平静地说,“但不是所有的喜欢,我都能给予回应。”   他在感情这一方面从来都不太敏感,或许是因为之前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女孩儿的原因,所以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感知林窈的心思。   只以为是田荣生和赵永馨两个人喜欢撮合他们两个,却没有想到原来林窈也有这样的想法。   所以当他察觉到了林窈的心思后,就立刻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不留余地就是他处理这件事最好的解决方法。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所谓完美无瑕的人,但旁人看他的时候总会带上自己的主观色彩,而在这种主观作用之下,他在林窈的眼中,也未必是最真实的姿态。   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心里究竟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阴暗面,或许还有几分面对这个世界或是在面对谢廷耀时,潜意识里的懦弱与逃避。   他不是一个天生强大的人,只是摇摇欲坠的亲情与儿时的黑暗岁月教会了他成长,也教会了他把自己炼化成钢。   而真实的他,也未必是林窈想象中,或者她期待的那样。   就连阿胭……她或许也并不清楚他最真实的一面。   但是,他却愿意让她走到自己的世界里来,让她看清他最真实的模样。   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尝试让一个人走近自己,他也但愿,她不会辜负他的期待。   “我知道呀。”阿胭听懂了他的这句话,一张白皙的面庞顿时染上微微的绯色,握着筷子的手紧了又紧,嘴巴抿起来,又忍不住悄悄翘起嘴角。   她今天近距离地趴在车窗上看站在外面的林窈时,见她容色秀美,眼眉清澈,看着谢明澈的时候,双手紧紧地交握着,看起来是那样忐忑不安,又充满期盼的模样。   她鼓足了勇气却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虽然眼眶里已经憋着泪花,但她还是勉强地笑着,也并没有太过分的举动,仿佛像是一只充满气的气球,顿时泄了气。   即便是有些狼狈,但她仍然没有失掉半分优雅的姿态,转身的时候,脊背也挺得很直。   她身上没有一丝戾气,也没有半分被拒后的怨愤,就像是一江春水,即便刚刚经历波涛翻滚,平静下来之后,也还是融融流动,温和无比。   那是一个她第一眼就讨厌不起来的女孩子呀。   “她的眼光很好。”她咬了一口碗里的牛肉,歪着头想了想,又说了一句。   但是人已经是她的了。   阿胭偷偷地笑了一下。   这样的话听起来有点没头没脑,但是谢明澈反应过来,就知道她又相当于是在变相地夸他。   于是他眉眼瞬间柔和了些许,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他忽然收回手,从自己的怀里取出一只小盒子递到阿胭面前。   “这是什么呀?”阿胭放下筷子,盯着他手里的小盒子。   “打开看看。”谢明澈把盒子放到她的手里,神情有些许的不自然,他偏过头,佯装轻咳了一声。   表面上淡定如斯,但实际上,他一直在偷瞥阿胭,心里的忐忑紧张是怎么也压不下去,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也不自禁地微微蜷缩。   阿胭的注意力全在她手里的小盒子上,也没有发现谢明澈的小动作。   等她打开盒子,就看见黑色的绒布上躺着一条坠着一只小兔子的镶了碎钻的银质手链。   手链的样式很简单,却也很好看,在灯光下闪着亮晶晶的光,一下子吸引了阿胭所有的注意力。   “哇……”阿胭的眼睛亮起来。   谢明澈一见她这副小傻子的模样,心头微软,他微微扬了扬唇角,清冷的嗓音也不自觉地柔和了一些,“喜欢吗?”   阿胭盯着那条手链,用力地点头:“嗯!”   她飞快地把手链拿出来,把盒子放到桌子上,然后就用那种满怀希冀的目光望着他。   “阿澈你给我戴吧!”她露出两颗小虎牙。   谢明澈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而此刻的他也并不想拒绝。   手链戴在小姑娘纤细的手腕上,衬得她的肌肤更显白皙,他悄悄松了一口气。   果然,很适合她。   而他刚刚舒了一口气,却猝不及防地被她吧唧一口亲在了脸颊上。   于是一瞬间耳畔轰鸣,被她亲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她嘴唇温软的触感,而他耳廓红透,脑子里空了一瞬,他忽然站起来。   阿胭眨了眨眼睛,仰头望着他,“阿澈?”   谢明澈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又只能愣愣地坐下来,像个机器人似的,动作僵硬无比,薄唇抿得紧紧的,心跳再一次乱了章法。   像是为了掩饰,他慌慌张张地端起旁边的那杯清茶凑到嘴边,已经凉掉的茶水滑下喉间,稍稍为他降低了些许脸上的温度,却到底还是杯水车薪。   于是阿胭就看见他不是一会儿打翻旁边的空碗碟,就是喝茶的时候呛到咳嗽。   最后咳嗽好不容易止住,阿胭连碗里的肉都忘了吃,就盯着他的那张昳丽的面庞看。   可能是因为喝水太急,咳嗽得狠了,他原本冷白的面庞顿时染上浅淡的绯红,那双凤眼也氤氲着一层淡薄的波光,眼角微红,而他右眼尾下的那一点泪痣好像又殷红了几分,于是风情顿生,诱惑撩人。   阿胭盯着他看得脑袋晕晕乎乎的,也忘记了想他为什么这么奇怪。   而谢明澈被她盯着就是更加的如坐针毡,耳廓更烫,一向沉稳如死水的心一瞬乱糟糟的,什么也来不及想。   晚上阿胭坐在自己房间里的书桌前,摸着自己手腕上的手链,又抿着嘴唇笑了。   她忽然拿出手机,举着带着手链的手,对着自己拍了一张照片。   阿胭有一个自己的小微博,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僵尸粉,她平常也就是用来关注谢明澈和浏览一些好玩儿的事情。   这是她第一次发微博,是自己和手链的合照。   没有配上任何文字,只有一个开心的表情。   她不知道自己心血来潮的一张照片,将会引来什么莫名其妙的风波。   第二天谢明澈去禁宫上班的时候,阿胭还在睡,他没有吵醒她,只是给餐厅那边打了电话,把早餐外送的时间推迟到九点。   平宁博物馆送来了一件他们那边无法修复的文物,是一尊足有半人高的观音玉雕像。   因为年深日久,在墓葬地宫里掩埋了太久,这尊玉观音的一只手已经断裂,周身也沾染着年岁的痕迹,因为玉质特殊,所以很难清洗还原。   而郦城禁宫作为华国第一博物馆,禁宫文物修复工作室的修复技艺当然也是最顶尖的。   所以这件文物就被文物局送到了禁宫来修复。   因为这尊玉观音有半人高,所以修复它绝非是一人一时之功,需要整个玉器组的分工合作,配合无间。   于是一来就去了玉器组统一的大工作室。   当他踏进门槛的时候,原本正在收拾整理工作台的林窈正好抬眼,在看见他的时候,她的脸色一瞬有点苍白,却是很快地低下头去。   而作为林窈的好朋友,黎潇潇看着林窈喜欢谢明澈两年之久,却一直不敢表明心意,她替她着急的很,所以就没少鼓动她去和人家告白。   但是林窈到底还是胆子小,人也害羞,总说不敢。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吧,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一再推迟,黎潇潇知道,昨天林窈应该是花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对谢明澈吐露真心的,那也是林窈唯一一次那么的勇敢。   可是他却表现得很绝情,甚至想也不想地就直接拒绝了。   昨晚林窈是在黎潇潇的家里睡的,整整一夜,她都躲在被子里哭,黎潇潇明明清醒着,却也不敢惊动她,怕伤到她仅存的自尊心。   所以这会儿看见谢明澈的时候,黎潇潇那是一个气不打一处来。   “你昨天伤心得不得了,他倒好,看起来还挺春风得意的。”   林窈听见黎潇潇的这句话时,下意识地抬眼看了一眼谢明澈,见他如常走到田荣生的面前去和他谈话,并没有注意到她们这里,她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又好像有点微微的苦涩。   “潇潇,我喜欢他,并不代表他就必须要喜欢我。”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话的声音也压得很低。   “窈窈,我觉得你还可以再争取一下的……”黎潇潇皱起眉头。   林窈摇摇头,苦笑了一声,“他昨天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又为什么还要缠着他不放?我不想那样。”   之前的谢明澈是没有女朋友的,所以她还暗自对他存着期待,抱有幻想,期望能够走进他的心里,但是现在,他已经有了女朋友,而她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再对这份暗恋依依不舍。   “即便我真的那么做了,也没什么意义。”她低下头,眼眶里压着泪花,声音有些细微地颤抖。   就算他真的因为她的纠缠而改变了最初的选择,那么他也不会是她喜欢的那个人了。   “这样也好,我再也不会有期待,也没必要非他不可了。” 第38章 熟悉的脸   阿胭吃过早餐之后, 刚刚拿出手机点开微博, 就发现自己的微博底下“消息”的图标显示着99+。   她“咦”了一声, 然后就点开了“消息”。   大芒果啊喂:啊啊啊@阚妙青V 青哥哥快来看你喜欢的妹子!!   噗滋噗滋:我的妈耶哈哈哈哈哈@阚妙青V 青哥你快看, 我们找到了你朝思暮想的那个小可爱呀!   复来归:天哪这真的是之前那个小视频里的女孩儿诶!我好想知道你和谢明澈的关系啊啊啊啊!   澈澈的老婆:……告诉我, 你是澈澈的妹妹对不对?拜托了求个实锤呜呜呜!!   榴莲好吃鸭:手动@阚妙青青哥快过来看,有惊喜!   除了这些看起来很莫名其妙的评论, 阿胭还发现了一条屡屡被评论里的人提起的阚妙青的转发。   阚妙青V:啊啊啊啊啊!!!竟然真的找到了!!   阿胭好奇地点开这个人的主页, 才发现她是一名游戏主播, 而通过她游戏直播的小视频, 阿胭虽然没有看见她的脸, 但是听见她的声音,也判断出她是一个女孩子。   但是大家为什么会叫她青哥啊?   阿胭随手往下翻了翻她的微博,忽然看见她竟然转发了之前那个她和谢明澈的小视频。   阚妙青V:这个女孩子也太可爱了吧???我我我想带她打游戏, 带她上分!   底下的评论是一片“哈哈哈”。   妙青的男人:???QAQ原来青哥喜欢女孩子吗?那我是不是没机会了?本仙男枯了。   这条评论点赞最多, 原因是阚妙青回复了他:“滚远点。【丢人 jpg.】”   阿胭很快就发现这个叫做阚妙青的女孩子给她发了好多条私信。   阚妙青V:【激动地搓搓手 jpg.】请问……是禁宫门口的小可爱吗?   阚妙青V:【羞涩 jpg.】   阚妙青V: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哦,我只是想认识你一下……   阚妙青V:玩不玩游戏?绝地求生我贼6!手游电脑都可以,别的游戏也行,我带你上分稳得一批!   阚妙青V:【抱大腿 jpg.】   阿胭觉得她真的好奇怪呀, 但是……绝地求生是什么?   她平常玩的游戏还停留在普通消消乐的阶段。   阿胭没有回复她, 只是自己点开手机应用商店, 去找了绝地求生这个游戏。   抱着好奇心下载了这个游戏,谁知道玩起来之后, 阿胭竟然渐渐地入了迷。   就是她打得不好,还经常被自己的脚步声和枪声吓到, 几局下来她也只敢随便检点东西,然后蹲在小房间里瑟瑟发抖,最后死在毒圈里……队友是比较暴躁的人,嫌弃阿胭太苟,甚至忍不住开语音骂她,阿胭直接关掉了游戏,止住那边暴躁的声音。   而关了游戏之后,阿胭又想起刚刚收到的微博私信。   她想了想,干脆上网搜起了阚妙青之前的游戏直播视频。   点开阚妙青手游绝地求生的直播视频,阿胭就听见一抹清脆的女声,“啧,你说说你们,我游戏打得6不就行了吗?你们还看什么脸啊?不给看!”   飞快飘过的弹幕里除了一大堆“哈哈哈”之外,就是“青哥牛逼”,或者“暴躁青哥,在线直播”之类的。   “噫,这个渣渣挺阴啊,等着,我教他做人。”女孩儿哼笑了一声,带着几分慵懒,几分自信,说话之间,屏幕里一道枪声响起来,她口中的那个人已经被她狙死成盒了。   “青哥帅啊啊啊!”   “青哥不愧是青哥,6666!”   “呜呜呜这么帅的青哥为什么是个妹子?!”   阚妙青应该是看了弹幕一眼,她又“啧”了一声,“你们是觉得我哪里像个男的了?我声音这么甜听不出来啊?”   弹幕里开始刷“呕。”   阿胭看了一会儿,觉得她打得是真的很好,几局下来几乎场场胜出,看起来观感特别好。   “行了行了,快下播了,我之前说了微博粉丝满三百万的时候发发福利,既然你们都想看我长什么样,那就给你们看看吧。”   阿胭原本要退出了,听见她的这句话的时候,忽然停顿。   弹幕里一片激动的“啊啊啊啊”疯狂刷过的时候,阿胭看见镜头里出现了一个长发女孩儿。   她的五官精致明艳,一双杏眸如藏清泓,肌肤白皙,唇色如殷,竟然是一个十足的美人。   即便此刻她只简单穿着一件浅色的卫衣,坐在那儿时,神情看起来带着几分与她的长相不符的慵懒不羁,也仍然惊艳动人。   弹幕里已经掀起新一轮的疯狂了。   他们谁也没想到平时骚话连篇,打游戏狠得不得了的阚妙青竟然长得这么漂亮。   而阿胭下意识地点了暂停键,久久地望着视频里的那张脸。   她总觉得,很熟悉。   可是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出来究竟她曾经在哪里见过这样一张脸。   或许是因为年代太过久远,许多张脸都只能在她的脑海里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直到她放下手机,脑海里仍然在想着刚刚视频里显露的那张面庞……她分明是见过的。   可又是在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呢?   心里装着事情,阿胭一上午无论做什么都有点心不在焉。   一顿午餐也吃得食不知味,这是阿胭第一次这样。   脑袋里有点闷闷的,阿胭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在床上躺下来,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午后的这场梦里,阿胭重新回到了百年前的西山。   那里有最清澈的溪水,有如霜月色,还有一株桃花树。   胖胖的白罴是她唯一的朋友。   仿佛一切都未曾改变过。   梦境的尽头,阿胭模模糊糊地看见白罴落寞的身影,手里还举着一盏燃着莲火的长明灯。   他满心绝望,一身伤口,爪子上皮肉外翻,渗出殷红的血液来,滴落在镜面一般的湖水里。   那是阿胭第一次见白罴落泪。   也是唯一一次。   而那个时候的阿胭,什么也帮不了他。   阿胭是被自己的手机铃声吵醒的,她睁开眼睛,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看见上面显示着“可爱的胖虎”。   阿胭接通电话,先打了一个哈欠,然后才喊了一声,“胖虎?”   “胭胭,出来吗?”白舒晏在那边咔嚓咔嚓吃竹笋,声音听起来有点口齿不清。   “去做什么呀?”   白舒晏笑了一声,“带你过来见见西山以前的那只老虎。”   阿胭一瞬间清醒,她一下子坐起来,“真的?”   其实那只老虎后来也不欺负别的精怪了,阿胭之前住在西山的时候也常和他来往。   白舒晏本来想过来接阿胭的,但是她说自己过去就可以了,他也就没有再勉强。   到了白舒晏的别墅里,阿胭在客厅里见到一只躺在地毯上打呼噜的大老虎,以及一只藏狐。   藏狐很敏感,几乎是一听见脚步声他就掀开眼帘,朝玄关那边看去。   阿胭猝不及防对上那双好像永远都睡不醒的眼睛,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笑起来,“丛小四!”   “胭胭大王!”藏狐蹬了蹬腿,连忙从地毯上爬起来,那双向来呆滞半睁的眼睛顿时亮了亮,他连忙去推旁边的那只体型庞大的老虎,“老大老大!胭胭大王来了!老大!”   老虎一听见“胭胭”两个字,呼噜声顿时止住,猛地睁开眼睛,那张虎脸连忙朝玄关那边张望,一看见站在白舒晏旁边的阿胭,他就激动地站起来,抖了抖毛,“胭胭大王!”   他“嗷呜”一声,前腿一蹬,就要往阿胭那边扑。   白舒晏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伸手,一道流光砸在老虎身上,他又“嗷”了一声,那么大的一只,就那么摔在了地上。   耳朵耷拉下来,白色的胡须颤了颤,额头上“王”字的花纹是那么的明显,而他这会儿却半点没有森林之王的气势,反而像是一只小猫似的,用那双眼睛望着阿胭,有点委屈,“大王我好多年都没有看见你了……”   自从几百年前阿胭替白舒晏把这只西山虎王打了一顿之后,这只平日里威风凛凛的虎王就说什么也要认阿胭做大王。   阿胭没有答应过,但他还是总愿意这么喊阿胭。   而白舒晏,作为一个曾经被这只虎王欺负打压过的可怜小白罴,之后翻身做山主的感觉简直不要太爽。   现在他的灵力也在这只虎王之上,收拾他也是毫不费力的事儿。   说起来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是呀傲天。”阿胭点点头。   自从离开西山,到了谢家,她就没有见过他几次了。   “……”老虎听见他说这句话,胡须一颤,脑袋有点抬不起了,“大王我改名了……”   以前的西山虎王为了能够配得上自己的威仪,就大爪子一挥,给自己取了一个“傲天”的名字,当时他自己还特别得意,觉得自己取的这个名字特别有气势。   可是谁能料到,到了现在这个社会,网络上一大批关于“龙傲天”的梗正式让这个名字变得……嗯……有点奇奇怪怪的,曾经的气势也没了,反而他现在自己都有点说不出口这个名字了。   “咦?”阿胭用那双圆圆的眼睛看着他,有点惊讶,“你们怎么都喜欢改名字呀?”   “那你现在叫什么呀?”   老虎动了动毛茸茸的耳朵,有点不太好意思地咧了咧嘴,露出尖尖的兽牙,“大王叫我胡骁吧……” 第39章 胭胭大王   “胡骁?”   阿胭歪头想了想, 觉得这个名字是比“傲天”好听。   “那丛小四呢?”阿胭看向在胡骁老虎屁股后面乖巧蹲着的那只藏狐。   丛小四是西山藏狐丛家的, 丛小四是他父母窝里四只狐崽中体型最小的一只狐崽, 所以他排行小四。   所以大家一直就叫他丛小四。   身为一只藏狐, 丛小四跟他爹娘兄弟一样, 都有一双天生的瞌睡眼,看着就很呆滞的那种, 看起来有点莫名的丧, 还挺萌的。   因为自从西山虎王胡骁非要做她的跟班之后, 作为胡骁跟班的丛小四, 也就成了阿胭的跟班。   阿胭以前还挺喜欢和他玩儿的, 因为他总会给她找来甜甜的果子,特别好吃的那种。   “大王,我有名字了, 叫丛泽!”藏狐说起自己的新名字时, 那双瞌睡眼稍微睁大了一些。   阿胭点点头,“好吧,也挺好听的。”   等外送的烧烤和啤酒送到的时候,阿胭坐在地毯上, 看着白舒晏打开一个个包装盒, 吞了吞口水。   烧烤的味道, 真的好香啊。   可是阿澈总不愿意让她吃这个。   想起谢明澈,阿胭就拿出了手机, 给谢明澈发了消息:   阿胭:阿澈我在胖虎家哦,晚点回来!   现在是下午六点多, 刚好是谢明澈下班的时间,所以那边回复地很快:   X:去做什么?   阿胭慢吞吞地打字:   阿胭:见到了两个以前的邻居!我吃完晚饭就回来好不好呀?   X:男的?   阿胭:嗯!   X:嗯。   这样的对话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至少阿胭是觉得谢明澈是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的。   于是她回:   阿胭:爱你么么哒!   另一边坐在驾驶位上的谢明澈已经暂时忘记了启动车子,离开停车场。   他盯着手机屏幕上的聊天内容,薄唇微抿。   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点了点,他其实脑子里一下子涌现了许多要问她的问题,但是删删打打好一会儿,他还是没有发过去一句话。   阿胭早就放下了手机,她并不知道谢明澈的这一小段纠结。   眼前那么多的烧烤已经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白舒晏还没有摆好,她就已经开始激动地搓搓手了。   瞥见阿胭迫不及待的模样,白舒晏没忍住笑了一声,“胭胭,这顿可是胡骁和丛泽请的哦。”   阿胭一听,顿时看向那边的那只大老虎以及他旁边的小藏狐。   一只虎一只狐合起来应该是“狐假虎威”才对,但是他们一见阿胭看他们,就立刻坐得端端正正,两只前爪都规规矩矩撑着地面,一只虎尾巴一只狐狸尾巴都下意识地摇晃起来。   “谢谢你们哦。”阿胭露出笑容。   胡骁毛茸茸的耳朵抖了抖,有点不太好意思了,“胭胭大王别嫌弃,我们俩现在只能请这个……”   “不嫌弃!我特别想吃的!”阿胭摇头,笑得很开心。   “大王喜欢就好。”丛泽用那双天然呆的眼睛看着阿胭,说话也慢吞吞的。   “我倒是有点好奇,你们俩白天都在动物园躺着,是哪儿来的钱啊?”白舒晏整理好之后,又把几罐啤酒拿了过来。   “这个嘛……嘿嘿,赚钱还不简单嘛。”胡骁用爪子挠了挠自己的脑袋。   “我们去参加大胃王比赛了,得了奖金。”   慢半拍的丛泽并没有理解胡骁想隐瞒的意思,直接就说了。   ???   胡骁偏过脑袋瞪着丛泽,嘴巴一咧,露出尖牙。   丛泽本能地缩了缩自己的狐狸脑袋。   “你们是挺能吃的。”白舒晏看着茶几上摆的满满当当的一堆烧烤,发出一声感叹。   “不过你们难道把钱全部都买了这个了?”   一虎一狐齐齐点头。   “……都不知道留着点。”白舒晏简直是服气了。   “动物园的伙食很不错的。”胡骁仍然坐得端端正正。   他是郦城动物园里唯一讲究的老虎,因为他不吃生肉,只喜欢熟食,丛泽也是一样,他是动物园的藏狐里,唯一一只非熟食不吃的藏狐。   而动物园的工作人员也特别迁就他们,基本餐餐都是大鱼大肉,还管饱。   生活还挺精致。   “……可你是一个妖修!”白舒晏真的想不明白这只老虎脑袋瓜里在想什么,怎么还能就在动物园里待得那么安心呢?   就不怕别的妖修笑话他?   “你之前不也在动物园里住过一段时间吗?”胡骁嘟囔了一句。   白舒晏的身体一僵,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阿胭时,果然撞见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什么?胖虎也在动物园里待过?”阿胭惊奇地问道。   “对啊大王,他……”   胡骁刚张开嘴就看见白舒晏冷冰冰地盯着他。   “……”胡骁绝不承认自己是怂了。   只是刚刚扑胭胭大王的时候摔的那一跤确实挺疼的。   “几十年前他在我们动物园里啃过两三年竹子。”   白舒晏拦住了胡骁,却没有拦住老实巴交的丛泽。   “还被斯特莱国求去寄养过,但是只养了一年就被退回来了。”   丛泽又老实巴交地补充了一句。   白舒晏咬着牙,觉得今天自己就不该请这两个二货过来。   “为什么呀?”阿胭显然是很感兴趣的。   丛泽歪头看胡骁。   胡骁先是看了一眼白舒晏,然后飞快地说了一句,“好像是因为斯特莱养不起了……”   “为什么呀?”阿胭看向白舒晏,“胖虎你也吃的不多呀。”   白舒晏面对阿胭的注视,嘴唇抿了抿,最后没有办法,支支吾吾半天还是说了,“……空运竹子很贵的,而且给我住的小别墅也挺贵,咳,总之不是我的问题!”   “哇!你原形的时候还能有小别墅住呀?”   “毕竟人家现在是国宝嘛,那生活条件可好了。”胡骁在旁边又说了一句。   白舒晏一个眼刀子扔过去,那么大一只老虎顿时安静如鸡。   “胖虎你以前为什么去动物园呀?”阿胭歪着头问他。   “那时候受了点伤,我……也没什么钱,就要暂时去那儿了。”白舒晏简单地解释了一句。   “受伤?你为什么会受伤啊?”阿胭皱起了眉头。   “被一个狼崽子咬了。”   白舒晏说起来就觉得有点丢脸,那个时候慕家的那些狼崽子还没成什么气候,但他还是被那个阴险狡诈的慕家长子给暗算了。   但是后来他从斯特莱回来,就从动物园里出来了,第一时间去找了那只狼崽子,把他牙给打掉了一颗。   啧,真是超级解气啊。   想起郦城慕家,白舒晏立即抬眼对阿胭说:“郦城慕家表面上看着是郦城的一大富户,实际上那就是一窝恶狼。胭胭你可要小心点,他们最喜欢吃灵了。”   阿胭点了点头。   “我会保护胭胭大王的!”胡骁立刻举爪表忠心。   旁边的丛泽慢了半拍,也举起了自己的爪子,慢吞吞地说:“我也会保护胭胭大王的。”   白舒晏看着他们俩,哼笑了一声,“明明是一只老虎一只狐狸,这尾巴晃得跟小狗似的。”   于是一条虎尾巴一条狐狸尾巴僵住不动。   半晌之后,狐狸尾巴又没忍住试探着晃了两下。   “行了,你们俩确定还要这副样子吃东西?等我给你们俩喂呢?”白舒晏皮笑肉不笑。   于是胭胭就看见面前的一只老虎和一只狐狸“腾”的一下,变成了两个男人。   胡骁人形的模样看起来五官很硬朗,轮廓很深,是一张很俊美的面庞。   而丛泽看起来却像是一个少年,身形清瘦,一张面庞白皙俊秀,十分干净。   但是那双眼睛……还是一双瞌睡眼。   “哇,你们变成人形的样子真好看诶。”阿胭赞叹了一声。   胡骁那张小麦色的面庞有点发烫,他垂下脑袋,有点不太好意思,“胭胭大王才是最好看的。”   在西山的时候,胡骁和丛泽都没有见过胭胭长什么样子,因为她一直待在一枚血玉里,他们平时只能听见她的声音。   后来,霞荫山来的那个修仙道的老修士把她带走之后,他也跟着白舒晏找了很久,最后还是白舒晏先找到她的。   胡骁也曾经带着丛泽去谢家看过阿胭,那个时候他们才见了胭胭长什么模样。   之后西山崩乱,他和丛泽流离失所,还曾因灵力使用过度,而造成短时间内无法恢复,于是他们也被猎人捕去过。   总之是几次三番死里逃生,他们渐渐的就跟阿胭和白舒晏断了联系。   四个人坐在地毯上吃烧烤,偶尔白舒晏他们三个也会喝上几口啤酒。   阿胭吃着肉串,看见他们喝,她也有一点想尝试。   白舒晏刚吃了一串烤竹笋,拿起手边的那罐啤酒的时候,就对上了阿胭期盼的目光。   “……不可以。”白舒晏一眼就知道她想干嘛了。   “胖虎我想喝。”阿胭用那双圆圆的眼睛望着他。   白舒晏还没有说话,旁边的丛泽就已经自动送上了一罐,“胭胭大王喝。”   “谢谢!”阿胭高兴地笑起来。   “……”   白舒晏叹了一口气,算了,大不了等会儿打电话给谢明澈嘛,让他来接。   啤酒的味道并不是像阿胭想象中的那么好喝,但是至少比她许多年前喝过的白酒的味道要好一点,不辣。   她一开始还小心地抿几口,后来习惯了这种味道她就开始和旁边的胡骁、丛泽碰杯。   四个人都喝多了,丛泽这个小怂包都敢抓一把胡骁不知道什么时候露出来的虎尾巴了。   而阿胭看着丛泽的狐狸尾巴一直在那儿上下晃动,她也想伸手去抓。   但是眼睛有点花,她抓了几下没抓上,有点不高兴了。   丛泽晃了晃毛茸茸的尾巴,自己送到了阿胭的手里。   阿胭顿时眉开眼笑,并狠狠地捏了一把。   “……”丛泽感觉自己被痛清醒了。   白舒晏给谢明澈开门,两人走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   原本有点醉意的白舒晏骤然清醒了一点。   “……”他下意识地去看旁边谢明澈的那张脸。   果然,有点发黑?   谢明澈偏头看向他的时候,神色看似仍旧平静无波,但白舒晏还是明显感觉到有一股凉凉的感觉直冲背心。   “哈哈……那个,我劝过她别喝的,但是没有用。”白舒晏干笑了一声,声音越来越小。   谢明澈不再看他,直接越过那两个东倒西歪,晃着尾巴的陌生男人,把阿胭像小鸡仔似的提了起来。   阿胭懵懵懂懂地对上那双阴沉的凤眼,她先是眨了眨眼睛,“咦”了一声,然后就扑进他怀里蹭来蹭去。   或许是酒意影响,她完全没有因为他看起来略有些阴沉的脸色而怕他。   “阿澈!”她软软的嗓音还带着几分醉意,尾音拖得很长。   旁边的胡骁和丛泽面面相觑,脑子里飞快刷过频率相同的弹幕:   “这个男人是谁???”   “他怎么能抱胭胭大王?!”   “我要一爪子挠死他吗??” 第40章 乖乖睡觉   “你们俩好好待着!”白舒晏看见他们紧盯着谢明澈的样子, 就知道他们的脑袋瓜里在想什么了, 但是谢明澈可不是他们俩能惹的。   丛泽和胡骁齐齐看向白舒晏, 两脸懵逼。   谢明澈扶住已经有点晕晕乎乎的阿胭, 在看见旁边的那两个陌生男人的时候, 他抿着唇,目光有点冷。   丛泽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胡骁也觉得后背有点凉凉的。   当谢明澈扶着阿胭离开之后, 胡骁终于忍不住问白舒晏, “山主, 那个人是谁啊?他和胭胭大王是什么关系啊?”   白舒晏在地摊上坐下来, 淡定地吃了一串烤竹笋, 又喝了一口啤酒,“胭胭的男朋友。”   “什么?!”   胡骁和丛泽都震惊了。   “他是……”胡骁猛然想起百年前去谢家的时候听白舒晏说起过的事情。   白舒晏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他点点头, 平静地说道:“对, 就是他。”   客厅里一片静谧,三个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胡骁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大王她终于等到了……”   西山的小清溪, 桃花树, 以及尘土掩埋下玉佩的哀鸣……并不只有白舒晏一个人记忆深刻。   谢明澈扶着阿胭出了大门, 下阶梯的时候,她没有踩住, 只能下意识地揪着他的衣角,那双眼睛里盛满迷茫。   没有办法, 谢明澈只能打横抱起她。   她很轻,他抱起她的时候,几乎没有费太多的力气,而她抱着他的脖颈,被路灯的光晃了一下眼睛之后,忽然打了一个喷嚏。   “冷吗?”谢明澈皱起了眉。   虽然现在是夏天,但是夜里吹着风,还是有点凉。   阿胭反应了一下,然后才摇了摇头。   在他抱着她往停车的那边走过去的时候,她忽然嘿嘿地笑起来,手指点在了他微蹙的眉心。   指尖的冰凉触感让他有一瞬怔愣,然后他抿了抿唇,下意识地避开她那双氤氲着浅淡水光的眼瞳,步履加快。   坐在车上的时候,阿胭很快就睡着了,谢明澈也没有打扰她,一路静静地开车,没有发出半点儿声响。   输了密码,谢明澈打开了公寓门,背着阿胭走进玄关,又伸手按开玄关的壁灯。   换了鞋之后,他才又打开了客厅的灯。   或许是因为客厅的灯很亮,阿胭被刺了一下,眼皮动了动,又醒了过来。   谢明澈听见她哼哼唧唧的声音,就把她放在了沙发上。   而此刻,她的那张脸已经染上了不正常的绯红,眼睛里仍然染着一片水汽,整个人看起来呆呆的。   谢明澈在她面前蹲下身来,看着她,“为什么喝酒?”   “嗯?”阿胭半掀着眼帘看他,半天才含含糊糊地回答,“就是试试……”   谢明澈看着她这样一副傻呆呆的模样,又哪里还能继续生气?   轻轻地一声叹息,其中包含了多少阿胭或许从来都不曾注意过的无奈,不安,以及许多复杂的情绪。   他伸手摸了摸她乌黑柔软的发顶,那双凤眼里光影微沉。   在面对她时,他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不安。   曾经的他是一个什么也没有的人,所以他从来不曾对旁人有过半点期待,也不会总被浮于表面的情绪所左右。   而一旦他开始拥有,就会忍不住贪恋,不安,甚至还有些惧怕。   所有人见惯他的冷漠凉薄,却不知晓他的内心仍有卑微怯懦。   喝了酒的阿胭不哭也不闹,就是坐在沙发上呆愣愣的,睁着那双圆圆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而谢明澈一向是受不了她这样直白的注视的,于是耳廓微红,他忽然站起来,直接往洗手间里走去。   等他拿着热毛巾出来的时候,阿胭还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   谢明澈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来,然后放低声音说:“我帮你擦擦脸好不好?”   阿胭眨了眨眼睛,歪头想了一会儿,然后就直接把脑袋凑过来,乖巧得不像话。   她忽然的凑近让谢明澈有点猝不及防,温热的气息就喷洒在他的面庞,引得他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他不自然地往后退了一些,然后就抬起手,用热毛巾帮她擦脸。   他的动作很温柔,小心翼翼的,而她闭着眼睛,被热毛巾擦过的脸颊泛着微微的粉色,在灯光的映照下更显几分明净动人。   “可以自己洗漱吗?”替她擦完脸,谢明澈轻声问。   阿胭睁开眼睛,好像有点依依不舍,她犹豫了一会儿,才问:“如果我说不可以,你会帮我吗?”   谢明澈的耳廓发烫,他慌忙偏过头,不去看她那双盛满期待的眼睛。   “你自己洗漱。”他的语气有点硬。   阿胭瘪嘴,有点失落。   喝了酒的阿胭做什么都是慢吞吞的,刷牙的时候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就足足刷了小半个小时。   谢明澈过来一看,她的嘴巴和下巴已经被白色的泡沫淹没了她都还在不停地刷。   活像个长了白胡子的小老头似的。   眼底流露出几丝无奈,谢明澈只好上前去拿走她手里的牙刷,又替她收拾残局。   “想把你的牙齿都刷掉吗?”他用湿毛巾替她擦干净脸,手指抚了抚她的唇角。   却没料到,呆愣愣的她竟然张嘴咬住了他的手指。   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就抵着他的手指,她抬着眼睛望着他。   因为她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咬他,所以他并没有感觉到一丁点儿疼痛,只是……   他瞳孔微缩,耳廓一瞬红透。   只是他分明感觉到她柔软的舌尖不小心触碰过他的指节……   瞳色微暗,谢明澈再一次失了分寸,他连忙抽回自己的手指,将右手藏到身后。   此刻的阿胭并不知道,被她咬过的那只手指现在还有些细微的颤抖。   她舌尖温热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他的指节,那种滚烫的温度涌向胸腔,于是一颗心又一次乱了章法。   而阿胭咂咂嘴,还是有点呆呆的。   谢明澈出了洗手间之后,阿胭又在里面呆了足有两个小时才出来。   也不知道她怎么折腾的,头发湿哒哒的就那么披在肩后,脸上的水都没有擦干净。   “……”谢明澈只有再拿来一条毛巾替她擦脸,又帮她擦头发。   最后在她的房间里帮她吹头发的时候,她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打了不知道几个哈欠。   “困了?”谢明澈关掉吹风机,揉了揉她柔软的发丝。   “嗯。”阿胭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   谢明澈收拾好吹风机,摸了摸她的脑袋,“那就睡吧。”   说完之后,他就站起来想往外走,却被她抓住了衬衣衣角。   谢明澈回头看她的时候,又见她打了一个哈欠。   他听见她含含糊糊地说:“你和我睡呀。”   谢明澈下意识地抿了抿唇,“不可以。”   “为什么?”阿胭努力睁大眼睛,仰头看他。   “那什么时候才可以呀?”   她又问了一句。   谢明澈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说些什么,但目光不小心掠过她白皙精致的锁骨的时候,他喉结微动,声音有点哑,“乖乖睡觉。”   阿胭却在这个时候从床上站起来,一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双腿缠上了他的腰身,整个人都挂在了他的身上。   或许是因为喝了酒,所以她的胆子比平常大了那么一点。   她都敢胡说八道威胁他了,“我跟你说哦,我要靠你很近很近,不然我会拿不到灵力,拿不到灵力我就会很疼,你要是不管我,我可能还会死……”   其实并没有难么严重,她也并不需要一直靠近他,只要在必要的时候有那么一两次就可以了,但是这会儿她就是想说得严重一点。   只是她话都还没有说完,就被谢明澈打断:“胡说什么?”   他的眉心拧成“川”字,语气也有点不太好。   阿胭被他吓了一跳,然后眼眶就红了,她呜呜呜哭了两声,“你,你还凶我……”   眼泪一颗也没掉,谢明澈怎么会看不出来这个小骗子是在假哭?   但是他还是摸了摸她的脑袋,刻意放柔了声音,“抱歉。”   “那我可以亲亲你吗?”阿胭睁着那双水盈盈的眼睛,望着他,问得很真诚。   谢明澈耳廓发烫,他薄唇微动,本来想说拒绝的话,但是又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他低眼看着她红润的嘴唇,又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并不知道他这样的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口嫌体正直”了。   谢明澈的沉默更像是一种别扭的默许,阿胭也没有想那么多,直接笑嘻嘻地凑过去,在他脸上吧唧一口。   他本来以为她会亲……嘴唇。   刻意忽略掉心里的那点莫名其妙的失落,谢明澈强忍着耳廓滚烫的温度,故作淡定地搂住她纤细的腰身,然后腾出一只手去帮她掀开了被子。   “现在可以乖乖睡觉了?”他的声音有点哑。   阿胭乖乖地松开了他,在床上躺下来,只是那双乌溜溜的眼睛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谢明澈俯身帮她盖好被子,刚想要起身的时候,他对上她的那双眼睛,视线再下移的时候,是她的小巧的鼻子,然后……是刚刚亲吻过他的脸颊的嘴唇。   耳廓滚烫的温度直直窜入心口,烫得惊人。   喉结微动,他那一瞬间脑子里什么也没有来得及想,就低头在她红润温软的唇上啄了一口。   舌尖偷偷抵开她的唇瓣,触碰到她尖尖的虎牙时,他又试探着往里探了探。   唇齿纠缠,暗香浮动。   他的眼尾已经微微发红,右眼尾下的那点泪痣也更加惑人。   一张冰冷昳丽的容颜顿时明艳生动,风情难掩。   情绪渐渐有点失控,谢明澈慌忙松开她,站直了身体,一张冷白的面庞染上浅淡的绯色。   而阿胭呆愣了半刻,像是才忽然反应过来,忽然“啊啊啊啊”地叫了起来。   然后谢明澈就看见她浑身流光缠裹,一瞬之间,她就又变成了巴掌大的小姑娘。   她一点一点地缩进被子里,不让他再多看一眼。   而原本与她同样慌张的谢明澈在看见她这一系列的变化之后,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弯唇轻轻地笑了一声。   她亲他的时候,倒是理直气壮,像个小无赖。   这会儿却羞得把自己藏起来。 第41章 一梦百年   阿胭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这场梦境里她又好像回到了数百年前的西山。   那个时候, 山海平澜, 所有事情都还没有发生, 而阿胭的世界里, 唯有那一座大大的西山。   山上住满精怪,长满奇花异草, 向来和风细雨, 云淡风轻。   也是那个时候, 胖胖的白罴终于修成了人形, 看惯山间日月的他开始向往人间风月, 红尘万里。   于是心地纯善的白罴带着懵懂的阿胭离开了西山,开始往人间更深处走去。   人间的一切都充满了烟火的气息,白罴爱上了这里, 也开始为一个住在长长深巷中的姑娘贪恋这里。   姑娘贫苦, 他便处心积虑往她院子里扔银钱,又花光自己所有的积蓄置办一座大大的庄园,命人将地契送给她,却始终没有露过面。   而他自己却宿在半边塌陷的破庙里, 啃着挖来的竹笋, 笑得像个傻子。   人间两年, 对于白罴和阿胭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但白罴心爱的姑娘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有了一个心上人。   西湖绿柳, 雾色朦胧。   年轻的姑娘撑着一把油纸伞,在石桥上遇见了她的爱情。   而白罴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在姑娘的面前,曾经的他是不敢,后来的他是不愿。   于是白罴带着阿胭,重新回到了西山。   从那以后,他仿佛一夜之间成长了不少,所有的忧愁难捱都被他藏进了自己的心底,而那个年轻的姑娘也始终留在他的脑海,挥之不散。   后来西山下再遇,姑娘已经不再年轻,白罴曾亲眼见她嫁给光风霁月的年轻公子,却没想过再见她时,她已是孤身一人,穷困潦倒,满身病痛。   白罴偷偷在山下给她建了一个小屋子,又给她寻来解毒的良药。   从始至终,姑娘都没有见过她的救命恩人。   白罴又一次下山,却是为的杀人。   那位负了姑娘,夺了她家财,又给她下了毒的伪君子,仍在江南过着最恣意轻慢的生活。   这是白罴第一次没有听阿胭的话,杀了人。   妖修犯下杀孽,就永远不可能入长生仙道,修得仙身了。   可是白罴曾经的愿望,就是成仙。   然而成仙未果,却先犯了杀孽,引来天雷十道,落在西山峰顶,生生打断了他修成的唯一一根仙骨。   但他不后悔。   曾经的姑娘一天天老去,在山下成了华发苍苍的老妪,然而在他眼中,她仍如初见时候,鲜妍明艳,万分动人。   他无法妨碍凡人的生老病死,这是霞荫山来的老修士来带走阿胭时,对他说过的话。   他已经犯下一次杀孽,如果再妨碍天命,不论对他还是对那个姑娘都是不好的。   阿胭被霞荫山的老修士带走的那一日,不服输的白罴从天极山回来时,已经是伤痕累累,他始终没能为他的心上人带回一颗九玄丹。   姑娘死了,白罴为她点燃了一盏长明灯,莲火包裹着她的一缕魂魄,也裹挟着他最后的期望。   而后他行走在西山镜湖的湖面上,冰刺从水底毫不留情地刺穿他的脚掌,而他维持着原形姿态,身后殷红的血液染红了镜湖幽蓝的水,他捧着莲灯,终于求来神的恩赐。   渡她永世,快乐无忧。   阿胭困在玉佩本体里,被老修士挂在腰间。   万里层云间,阿胭哭着喊他,然而始终都没有撼动他前行的脚步。   “阿胭。”   她忽然听见老修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的朋友,果然也和你一样啊……”   梦境的最后,阿胭恍恍惚惚之间,唯见白罴深爱的姑娘穿着一件留仙裙,一步步朝她走来,她分明看清了姑娘的容颜,也被她鬓发间的步摇晃了眼。   眼睛忽然睁开,阿胭愣愣地盯着天花板,脑海里全是那个姑娘的脸。   终于清醒了一点,她后知后觉地伸手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痕。   “阚妙青?”她想起之前看过的那个游戏直播里的那张脸。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阿胭拿了床头柜上的手机,点开通讯录就想给白舒晏打电话。   手指停顿了一瞬,她忽然犹豫了。   万一……那个女孩儿并不是胖虎要找的人呢?   阿胭抱着被子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先自己试探试探再说,免得胖虎又失望……   他已经等了好多好多年了,阿胭不想让他又经历一次失望。   于是阿胭连忙点开微博,找到阚妙青之前发给她的私信。   她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发了一句过去:   阿胭:你好,可以带我打游戏吗?   她还特意又发了一个自己收藏的可爱表情包过去,心想一定要和她先搭上关系才行。   这样才能找到机会确定她的身份。   阿胭做梦哭得厉害,这会儿在洗手间里洗漱的时候,她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眼睛已经有点红肿了。   叹了一口气,阿胭耷拉着脑袋继续刷牙。   等她拿到早餐外送的时候,因为压抑的梦境而低落的心情终于好了那么一点,今天的粥是熬得很香很浓的鸡肉粥。   手机震动了一下,阿胭刚把一勺鸡肉粥喂进嘴里,就看见屏幕上显示着谢明澈发过来的微信消息。   阿胭眼睛亮了亮,连忙打开微信。   X:醒了吗?   阿胭连忙打字:   阿胭:醒啦!今天的鸡肉粥好好吃呀!   或许是这会儿有点空闲时间,谢明澈那边回复的很快:   X:嗯,下班回来带你去吃川菜。   阿胭一看见“川菜”两个字就想起了上次和白舒晏一起吃过的水煮肉片,还有其它几道叫不上来名字的菜。   都是麻麻辣辣的,特别好吃。   阿胭:阿澈你真好!阿澈么么哒!【抱大腿 jpg.】   刚刚想放下手机的谢明澈看见她的回复,嘴角忍不住微微一弯,凤眼里流露出几丝温柔。   田荣生在一边看着,不由一阵儿摇头晃脑。   年轻真好啊。   退出微信的时候,阿胭终于收到了阚妙青的微博私信,她连忙点开。   阚妙青V:没问题啊啊啊!!小可爱加我微信好不好鸭!   阿胭刚刚加上她的微信,就看见她不久前发的一条朋友圈:   你青哥:呜呜呜今天的我终于收到了小可爱的回复,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胭觉得她有点奇怪。   你青哥:现在打吗?我带你上分,稳得一批!【激动地搓搓手 jpg.】   阿胭吃了一口鸡肉粥,慢吞吞地回复:   阿胭:等一会儿吧,我在吃早餐。   你青哥:啊好,那,那我也去吃个早餐吧!!   于是阚妙青的粉丝一起见证了神奇的一幕,他们从来黑白颠倒,不知道早起为何物,更不知道早饭是什么的青哥,不但九点起床了,还吃上早饭了。   阚妙青V:我的早饭【配图】   青哥的小迷妹:???青哥你是不是被绑架了?是的话你就眨眨眼?   妙啊青哥:……?青哥今天有点迷啊?你是不是跑到大洋的彼岸去了?其实你那儿现在是晚上?   榴芒泡泡糖:这是什么操作哟!青哥也知道早饭长啥样了哦?   阚妙青发了微博就自己开始享受多年不见的第一顿早餐了,说起来,她甚至连脸都还没来得及洗,就先点了早餐。   等阿胭吃完之后,就给阚妙青发了微信。   阿胭:你吃完了吗?   其实才刚刚开始吃的阚妙青一顿,连忙回复:   你青哥:吃完了!要玩游戏了吗?   阿胭:嗯,我不太会哦。   阚妙青看见阿胭发来的这句话,连忙打字:   你青哥:放心我带你躺!   你青哥:我可以直播我们的游戏过程吗?   阿胭对这个倒是没有什么所谓,所以就很果断地回复她:   阿胭:可以的。   其实上次的游戏经历并不愉快,但是为了和这个女孩儿搭上关系,她也就硬着头皮打开了游戏。   于是阚妙青的粉丝就看见他们的青哥这次竟然带着一个小菜鸡玩游戏。   小菜鸡是真的菜,只管往屋子里冲,什么东西都捡,什么东西都留着。   要是包包装不下了,她还能为着丢哪个东西犹豫半天。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这样儿的,青哥也能带的下去,并且全程笑嘻嘻,甚至还在讨好那个小菜鸡?   “青哥青哥你没事吧?这么菜你不骂还等什么???”   “emmmm青哥你不怕这妹子把你祸祸翻车吗?”   “青哥你是不是忍挺久了?想骂人别憋着。”   看见这样的弹幕,阚妙青刚狙死一个伏地魔,然后直接冷哼一声,“都给我闭嘴,翻车?不存在的。”   她是一个女孩儿,但性格却很直率洒脱,平时也是骚话连篇的,而打游戏的时候,她又显现出超高的自信心。   一个女孩儿打游戏,其实并不容易,一开始也会被很多男人看不起。   但是阚妙青不骂也不闹,直接用实力说话,打到他们闭嘴为止。   也曾经有俱乐部邀请过她去打职业,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一直都没有答应过。   网络上关于她虚虚实实的言论有很多,但是她的操作的确给了许多人很好的观感,也为她积聚了一大批粉丝。   阿胭并不了解这些,但是她跟着阚妙青已经赢了四局了。   她真的好厉害啊……阿胭忍不住想。 第42章 绝不承认   阿胭几乎是和阚妙青在一起打了一天的游戏。   屏幕看久了, 她的脑袋已经有点晕晕的了, 但是她还是和阚妙青开了一局又一局的游戏。   或许是因为带着阿胭, 所以阚妙青比往常还要有斗志, 一点儿都不给自己散漫的机会, 这一天下来都不知道带着阿胭吃了多少次鸡了。   一开始阿胭还是闭着麦没有说话的,但是后来她渐渐明白一些游戏规则之后, 又跟着阚妙青打了几局,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了麦和她聊了起来。   阿胭的声音本来就软绵绵的, 听着就很甜, 阚妙青直播间里的粉丝听到阿胭的声音的时候都开始“嗷嗷嗷”。   到了下午六点的时候, 阚妙青已经关了直播,但是还在和阿胭玩游戏。   而阿胭看了一眼时间,就和阚妙青说:“妙妙我不打啦, 阿澈要回来了。”   “阿澈是谁?”阚妙青一开始有点懵逼, 后来她忽然想起她之前看过的阿胭的那个视频里的那个男人。   她一下就想起来,难道是他?   “你是说谢明澈?”阚妙青问。   “对呀。”阿胭没有任何隐瞒。   “……”阚妙青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复杂,如果要问到底有多复杂,大概就是作为一个“老母亲”的那种复杂?   “胭胭……我能问问他和你是什么关系吗?”阚妙青想着网上关于她和谢明澈之间的各种猜测, 又试探着问了一句。   “阿澈是我喜欢的人呀。”阿胭的脸微微泛红。   或许是因为数百年前, 她也曾偷偷见过胖虎心上的姑娘, 也曾知晓她的温柔善良,而阚妙青又长着一张和那个姑娘一模一样的脸……所以她再面对阚妙青的时候, 就没由来的多了那么一点熟悉感。   但是……阿胭皱了皱眉。   为什么她觉得这个女孩儿一点都不温柔呀?她到底会不会是胖虎一直喜欢的那个姑娘呀?   退出游戏之后,阿胭又思考了一会儿, 她想自己不能仅凭一张脸来判断阚妙青是不是那个姑娘的转世,她应该从别的地方入手……   可是,凡人殒命之后,是会过奈何桥,喝孟婆汤的啊,她怎么会记得数百年以前的事情?   阿胭犹豫了好久,还是给白舒晏打了一个电话。   “喂?胭胭怎么啦?”白舒晏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心情很不错。   阿胭一愣,顿时又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说,他这会儿好像很开心啊……   “胖虎……”阿胭闷闷地开口。   白舒晏坐在办公桌前,松了松领带,又解开一颗扣子,“怎么啦?谢明澈欺负你了?”   “没有。”阿胭耷拉着脑袋,声音有气无力。   白舒晏闻言轻笑了一声,取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可是我听着你好像不太高兴啊?”   “要不然你晚上出来?我叫上丛泽胡骁他们陪你出去玩儿。”   阿胭这个时候哪里有心思去玩儿啊,她憋了半天,还是问出了口:“胖虎,嗯……你喜欢的那个姑娘有什么独特的标记吗?还是说,你给她的魂魄留下过什么气息?”   她这一句话问出来,电话那端沉默了,半晌都没有一点儿声响。   过了好久,阿胭才听见他微哑的声音传来:“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阿胭张了张嘴,半天才说:“我……我无意间看到一个和她长得很像的人。”   “简直是一模一样!”阿胭又添了一句。   “是……吗?”他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又隐隐有几分哽咽。   阿胭知道他现在心里肯定又想起了那段折磨他好久好久的往事,心里肯定很难受,但是她想,万一这个女孩儿就是他要找的姑娘呢?   只要有一丁点儿希望,她就都不愿意放弃。   “而且,她也叫妙青。”   阿胭清晰地记得她的名字,数百年前白舒晏心上的姑娘就叫这个名字。   前世今生一轮回,而现在的这个女孩儿就连名字都和曾经的那个江南姑娘一模一样。   这如果真的是巧合,那是不是也太巧了?   此刻的白舒晏,满心满眼,全都是那个悬在他的喉间百年不曾喊出过的名字——“妙青”。   他拿着手机的手都有些颤抖,“胭胭,她在哪儿?胭胭你快告诉我……”   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他迫切地希望听到阿胭的回答。   阿胭把自己怎么认识阚妙青的事情全都告诉他了,一点都没有隐瞒。   而白舒晏听了之后,沉默了好久,再开口的时候,情绪似乎稳定了一点,“嗯,你别担心,我会……我会自己求证。”   电话挂断之后,阿胭还是有点担心白舒晏,心里压得沉甸甸的,她坐在沙发上,很久都没有动。   直到玄关处开门声响起来,她下意识地偏头,就看见了谢明澈的身影。   眼睛一亮,她就踩着拖鞋哒哒哒地跑过去,扑进他的怀里。   还没有来得及换鞋的谢明澈下意识地抱住朝他扑过来的阿胭,耳廓仍然免不了有点泛红,他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说:“我换个衣服,我们就出去吃晚餐,好吗?”   “那你可以先亲我吗?”阿胭仰头看向他,本来是撒着娇的,却在看见他眉心若隐若现的一点灰暗的光时,整个人愣住。   谢明澈正因为阿胭的这一句话而脸色微红,他喉结动了动,本能地不想说话。   但他以为,沉默就是最好的应答。   而这个小无赖应该很会抓住时机才对,所以他不点头,不说话也可以。   但她此刻愣愣地盯着他的脸,神色却好像有点奇怪。   谢明澈微怔,“怎么了?”   “阿澈你遇上阴灵了。”阿胭抓紧了他的衣角。   阴灵?   谢明澈皱眉,“那是什么?”   “一只喜欢搞破坏的家伙!”阿胭愤愤地说。   “你是不是最近接触到了什么刚从地下挖出来的东西啊?”   谢明澈想起那座半人高的玉观音,眼里波澜微起,“最近组里来了一尊玉观音。”   那尊玉观音受损面积不小,但整个玉器组共同修复,应该不会太难才是,可偏偏他们用了许多种修复方法,至今都还是没有多少进展。   阿胭听了谢明澈说的话,就点了点头,“那就对了,肯定是他搞的鬼!”   “阿澈你明天带我去,我把他打一顿他就会老实了!”阿胭挥了挥自己的小拳头。   谢明澈听见她这么说,不由弯唇,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阿胭这么厉害啊。”   “是真的!”阿胭以为他不相信,就说:“他是阴气孕育出来的灵,长期和他接触的人是会被阴寒之气侵入身体的,这样对你们都不好的!”   谢明澈之前也听过一些有关于考古挖墓,甚至是文物修复的奇闻异事,总之都是一些很怪异的事情,有些人说,是地下带出来的邪祟伤了人,还有人说,是墓主人的报复。   有的是谣传,但有的……却并不像是无稽之谈。   谢明澈点点头,“好。”   阿胭见他答应了,就又拉了拉他的衣袖,“你低一点。”   谢明澈闻言就俯下身,凑近她。   冷白的面庞有些微微的发烫,他的目光不自禁地落在她红润的嘴唇……就在昨夜,他曾亲尝过她的温软。   喉结微动,他胸腔里的那颗心忍不住一阵疾跳。   他以为她会像以前那样亲他一下,却没料到,她竟然只是伸出手指点在了他的眉心,指腹微微摩挲,好像有一点微烫的触感窜入。   而阿胭手指尖的光芒消失时,她眼见他眉心的灰暗消失,终于笑了起来。   “……”谢明澈说不清楚自己心里的失落是怎么回事,好像还有点懊恼。   他拿开她的手,弯腰换了鞋,然后清了清嗓子,故作平淡地说:“我先去换个衣服。”   在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的时候,他刻意放慢了脚步,心里想着……再给她一次机会。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来,谢明澈忍不住弯了弯唇角,转过身。   但是笑容还没维持到几秒就僵住了。   原本按照他的想法应该跑过来抱他的小姑娘,竟然坐在了沙发上……玩手机?   谢明澈面色微沉,一言不发地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过去了。   很好,她失去了这次机会。   而阿胭哪里是在玩手机啊,她只是点开了白舒晏的微信界面,犹豫着要不要给他发点什么消息过去问一问,但是她又怕打扰到他……   阿胭很苦恼。   等谢明澈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阿胭仍然坐在沙发上纠结。   “走吧。”谢明澈拉好上衣拉链。   “嗯!”阿胭放下手机,换了鞋和谢明澈一起出门了。   这一顿川菜是在一家郦城有名的川菜馆吃的,谢明澈由着阿胭一通乱点,也没有阻止。   他只是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敲了敲手里的玻璃杯,凤眼里微微流露出些许柔色。   阿胭也不知道自己点的都是些什么,等服务生把菜上齐之后,她闻着麻麻辣辣的香味就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谢明澈基本是没有吃多少的,因为……辣得他下不了口。   而阿胭却是越辣越想吃,吃到最后,她已经辣得脸颊绯红,眼角含泪。   坐在车上的时候,阿胭一边喝着谢明澈在超市里给她买来的矿泉水,一边结结巴巴地感叹,“真,真好吃啊……”   谢明澈忍不住轻轻地笑了一声,向来清冷的眉眼添上几缕温柔之色。   这的确是个小馋鬼啊。   等车停稳之后,阿胭抱着矿泉水瓶就要打开车门,却忽然被谢明澈拉住了手腕。   “你今天是不是忘了什么?”   她回头疑惑地望向谢明澈的时候,听见他问。   阿胭歪着头想了想,“没有呀……”   “不,你就是忘记了。”谢明澈盯着她,一本正经地说。   或许是他认真的模样让阿胭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忘记了什么,可是她想了一圈,也没有想明白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   “我好像真的没有忘记什么呀……”阿胭挠了挠后脑勺。   谢明澈薄唇微抿,似乎是有点不太高兴了。   阿胭望着他那张昳丽的面庞半晌,又被美色晃了眼睛,她忽然又鼓起勇气,“我……我今天可以亲你一下吗?”   谢明澈眉头微松,但他绝不承认自己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绝不。   当小姑娘试探着凑过来,一口亲在他的脸颊上时,他耳廓红透,浑身都在发烫。   脑子里已经什么都来不及想,就在她温软的唇碰到他的脸颊时,他早就什么都忘记了。   察觉到她要退回去,他忽然握紧了她的手腕,用力一拉,把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低头的时候,他的唇印上她的,牙齿轻轻咬住她的唇瓣,揉捻舔舐,舌尖又探了进去,气息相缠。   “……”   好像还是有点辣?   谢明澈忽然想,亲完之后一定要让她回去好好洗漱。 第43章 又被抓住   突如其来的亲吻让阿胭又变成了巴掌大的模样, 最后谢明澈只能用她的衣服裹住她, 把她带回了家里。   之后的洗漱也基本是谢明澈负责的。   当阿胭看着他两只手指捏着一把超级小的小牙刷模样严肃认真地在牙刷上挤上一丁点儿牙膏的时候, 她不知道为什么, 心里有点莫名的复杂。   “那是玩具……”阿胭耷拉着脑袋, 有点不太愿意配合。   那个小牙刷明明是他上次买的洋娃娃套装里的小玩具。   “没关系,材质很好。”谢明澈捏着小牙刷走到洗手台边来, 低眼望着她。   他刚刚拿出来的时候测试过了, 牙刷的毛质很软, 除了尺寸不是正常人的大小之外, 其它的都没有多少区别。   阿胭不情不愿地往后缩了缩。   “我还是变回来吧。”   她离开玉佩本体已经一百多天了, 灵力这两天有点不太稳定,今天晚上变小之后,她一时间还有点难以恢复, 看来她今天晚上必须要回到玉佩里待一晚上了。   “不可以, 张嘴。”谢明澈眼底分明带着几丝兴味。   阿胭瘪嘴,但见他低眼看她,她又不敢不听他的话,只能委委屈屈地张开嘴巴。   谢明澈用一只手指扶着她的小下巴, 另一只手捏着小牙刷探进她的口腔里, 动作小心翼翼地, 生怕弄伤了她。   “吐掉。”刷了几分钟,谢明澈就用手指把她转到了瓷白的盥洗池边。   暖黄的壁灯照在小小的她身上, 那张白皙的面庞浸润了几分莹润的光泽。   听见他的话,她果然乖乖地弯腰, 吐掉了嘴里的泡沫。   谢明澈给她用清水漱了口,然后又用毛巾的边角小心地替她擦了擦嘴角。   然后就是洗脸,他特意沾湿了毛巾的边角,替她擦脸。   而阿胭乖乖的坐在洗手台上,仰着小脸任由他替自己擦干净脸上的水痕。   因为她身量小,也很方便,连带着洗脚,谢明澈都用一个小杯盖倒了点热水,帮她洗了。   你能想象一个巴掌大的小姑娘坐在洗手台上……泡脚吗?好像还,还挺养生的?   谢明澈洗了手之后,偏头看见小姑娘坐在一块毛巾上,两只白嫩嫩的小脚丫在暂时充当脚盆的杯盖里晃荡着,打出水花,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擦干净。”谢明澈指了指她屁股底下坐着的干毛巾。   说完之后,他就出去了。   在玄关的柜子里找到昨天回来时买来的东西,谢明澈走到客厅里拆开了盒子。   他把里面的瓶瓶罐罐取出来,又皱了眉。   这是他昨天特意在商场的某个专柜买的护肤品套盒,是买给阿胭的。   这么多……怎么用?   谢明澈仔细查看了每一只瓶身上写着的英文说明,终于明白了这些东西的效用以及使用顺序。   当他拿着这些瓶瓶罐罐回到洗手间的时候,阿胭已经擦干净了自己的脚,正坐在那块卷起来的毛巾上。   看见他手里拿着的东西,阿胭好奇地问:“阿澈,那些是什么呀?”   “你的……护肤品。”谢明澈有点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刻意偏了偏头,把手里的东西全都放在了洗手台上。   “咦?”阿胭站起来,跑到那堆瓶瓶罐罐旁边,甚至还和其中最高的一只瓶子比了比身高。   “可是我是一只灵,我不用呀。”她歪头看向他。   谢明澈先是一僵,然后再说话时语气有点稍硬,“不,你需要。”   阿胭眨了眨眼睛,“那,用了这个我会变漂亮吗?”   如果能像妙妙那么好看就好了……阿胭心想。   谢明澈低眼望着她,神色柔和下来,他伸出手指轻轻抚了抚她细嫩柔软的脸颊,清冷的嗓音也仿佛在这一刻添上几丝暖意,“你本来就很漂亮。”   阿胭听见他的这句话,一张白皙的脸颊顿时染上绯红的颜色,她垂着小脑袋,一双小手揪着自己的衣角,忍不住偷偷地笑。   谢明澈听见她小声的笑,自己也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客厅里的手机已经响了很多回了,但是谢明澈却一直没有要接听的意思,反而是认认真真地给阿胭抹护肤品。   “阿澈,你的手机响了很多次了,你不接呀?”阿胭正被他捧着脸颊,所以说话的时候,声音听起来有点含含糊糊的。   “不用管他。”谢明澈纤长的睫毛微垂,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谢廷耀想说什么,他都已经猜得清清楚楚了,他并不想再听他的这位父亲说的废话。   无非是谢家博物馆的展览就要开办了,谢廷耀想让他在启动仪式上扮演一出父慈子孝,并且……再从他的手里,拿到资金填补博物馆的亏空罢了。   可他从来就不是任由谢廷耀拿捏的“乖儿子”。   更何况……谢明澈动作微顿,他想起之前阿胭无意间发现的事情,不由又弯了弯嘴角,笑意凉薄。   还有好大一出戏,等着他们呢。   等谢明澈给阿胭擦完护肤品,她已经打了几个大大的哈欠了。   “阿澈我要回玉佩里哦。”她抓着谢明澈的袖口,已经有点昏昏欲睡了。   这件事阿胭那会儿就已经跟他讲过了,所以谢明澈点了点头,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床头柜的抽屉被他拉开,那只乌木盒子终于又重见天日。   谢明澈把盒子拿出来,又将其打开,一枚玉质纯白剔透的玉佩静静地躺在绒布上,看起来好像和普通的玉佩并没有什么分别。   他一手捧着阿胭,另一只手掌里躺着玉佩。   忽的,阿胭浑身浸透出绯色的光晕,如同丝线一般,一点点将她整个人裹缠在里面,而后微红的荧光散开,她已经化作了一束流光,窜入纯白的玉佩里。   于是谢明澈亲眼看见自己手掌里躺着的那枚白玉,竟然在一点点变回殷红的颜色,竟又成了他最初在熹园里见过的血玉模样。   原本莹润质实的玉佩里仿佛又有细微的血液流动之感,好像为这枚死物平添了几分不可思议的生机。   而他另一只手里的小姑娘已经不见踪影,就好像这一百多天以来,他原是做了一场荒唐的梦。   “阿胭?”谢明澈轻轻地唤了一声。   “阿澈我在呢。”   直到听见她软软的嗓音从玉佩里传出来,他才终于心安。   谢明澈洗完澡出来时,他擦着头发,忍不住有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盒子里躺着的那枚血玉。   “阿澈……”他忽然听见她迷迷糊糊的声音。   “怎么还没睡?”谢明澈微怔,在床上坐下来。   盒子里的那枚血玉有一瞬闪了殷红的光,但转瞬即逝。   谢明澈听见她说:“我想问问,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这要是平时她这么问,谢明澈肯定是会拒绝的,但是今天……她却是在玉佩里。   她这几天有点虚弱,他又想起之前白舒晏跟他说过的话。   谢家人的气息对阿胭是有帮助的。   于是犹豫片刻,他还是点了点头,“好。”   擦干头发之后,谢明澈就把盒子里的玉佩拿了出来,放在了旁边的枕头上。   但是整理好被子之后,他看了一眼枕头上的玉佩,又皱了皱眉,心里想着她会不会觉得冷?   于是他又把她放进了被子里。   “我想在你胸口上。”阿胭竟然开始提要求了。   “……”谢明澈觉得这个小傻子好像胆子又变大了那么一点。   但他到底还是没有拒绝她的要求,整理好上面的线绳,他把玉佩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而玉佩正好躺在他的胸口。   这一夜,两个人都没有做梦。   第二天闹钟响起来的时候,谢明澈睁开眼睛,这才察觉到自己的手臂似乎被压着,他的腿也被另一双腿缠得紧紧的。   眉心一跳,谢明澈低眼,果然看见玉佩里的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出来了,并且恢复了正常的身形,她什么时候去换的睡衣他都不知道。   此刻正枕着他的一只手臂,把他的腰身抱得紧紧的,一双腿都缠在他的身上。   而他戴着的玉佩,已经失去了昨夜的殷红颜色,又成了一枚纯净的白玉。   她的侧脸近在咫尺,只要他低头,就可以触碰她的脸颊。   或许是窗帘外透进来的晨光太过朦胧,而他红着耳廓,刚刚醒来时的慌乱已经被忽然的意动所取代。   薄唇印上她的额头时,他微垂的睫毛一颤,有一种隐秘的欢喜,又莫名有一点心虚。   “阿澈……”睡梦中的阿胭觉得额头有点痒痒的,她动了一下,嘴里喃喃了一句。   谢明澈的身体陡然僵硬,但见她没有睁开眼睛,他又莫名松了一口气。   他抿了抿嘴唇,看了一眼旁边的电子钟,想起昨天阿胭说过的阴灵,他今天是要带着她一起去禁宫的。   于是他伸出手,捏住她白嫩的脸颊,故作冷淡地叫她:“醒醒。”   他用的力道并不大,她也并不觉得痛,只是被捏着脸,又听见他叫她,再多的睡意也都没了。   当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向他的时候,只见他眉眼之间神色冷淡,看起来好像有点严肃,阿胭一抖,瞬间清醒过来。   她连忙收回自己缠在他身上的手脚,往后缩了缩,把自己裹起来,有点战战兢兢地说:“对,对不起……”   又被抓住了……   阿胭耷拉着脑袋,有点懊恼自己怎么就没先醒过来。 第44章 新的小弟   在谢明澈换衣服的时候, 阿胭给白舒晏打了一个电话。   “胭胭, 你放心, 我没事, 我现在在晔都。”电话那端白舒晏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反而还隐含着几分笑意。   “晔都?你怎么去晔都啦?”阿胭有点惊讶。   “我查到她在晔都,就决定过来求证。”白舒晏简短地说。   此刻的他刚刚从晔都机场里走出来, 坐上了之前让晔都分公司的人准备好来接他的车。   几乎是在直播界面看见那张脸的时候, 他心里就已经确定了七分。   而现在, 只需要最后一步, 他就可以验证她是不是曾经的妙青了。   一夜的奔波并没有让他显露疲惫, 看起来似乎比往常还要容光焕发。   “你找得到她吗?要不要我帮你问问妙妙呀?”阿胭有点担心。   白舒晏直接回答:“不用了胭胭,我有办法的。”   “你不要担心我,我很好。”末了, 白舒晏又对她说了一句。   挂了电话之后, 阿胭一直为白舒晏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些。   听到脚步声的时候,阿胭一转头就看见谢明澈正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整理袖扣。   阿胭一下子站起来,踩着拖鞋哒哒哒地跑过去, “阿澈你等我一下哦!”   说完她就跑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阿澈给我开门呀!”过了一会儿, 谢明澈就听见她在房间里喊。   他走过去打开房门的时候, 就看见地上已经站着一个巴掌大的小姑娘了。   她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帽子,穿着浅粉色的短袖衫, 搭着牛仔背带裤,穿着洋娃娃套装里的小鞋子, 站在那儿,宛如一尊瓷娃娃。   她捏了捏小拳头,那双圆圆的眼睛神采奕奕,看起来十分有干劲。   “阿澈我们走!我去帮你收拾那个捣蛋鬼!”她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   谢明澈哑然失笑,低眼看向她的目光更显柔和了一些,然后他俯下身,向她伸出一只手,“来。”   阿胭果然乖乖地爬到他的手掌里。   谢明澈小心地把她放进自己的外套衣袋里,然后就出了门。   在附近他日常会去的茶餐厅,为了避免麻烦,他没有留在餐厅里,只买了点便于携带的早餐,就回到了车上。   带着阿胭到了禁宫,他直接去了自己的工作室。   打开工作室里的灯,一室昏暗顿时被光明驱散。   谢明澈把阿胭放在桌上,然后打开在店里打包好的早餐。   三明治对现在的阿胭来说有点太多了,于是谢明澈就跟她分吃一个。   他把吸管往下弯了弯,阿胭仰头就可以喝到牛奶。   谢明澈一向吃的不多,所以他的早餐时间结束得很快,但阿胭却还在埋头吃。   这会儿她吃得脸颊鼓鼓的,看起来可爱得不像话。   手指微动,谢明澈没有忍住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戳了戳。   阿胭抬头看他,嘴里明明还吃着东西,说话的时候有点含混不清,“等我吃饱了我就去帮你揍他……”   谢明澈闻言,唇角微弯,眼底压着浅淡的笑意。   等阿胭吃完,玉器组的院子里也已经渐渐热闹起来。   因为还没有新的修复那尊玉观音的具体方案,所以这件玉器暂时搁置了两天。   谢明澈把阿胭重新放回他挂在架子上的外套,然后就打开工作室的门走出去,找童家林。   “啊勤劳的谢哥!你总是这么早!”谢明澈一踏进他们的工作室,童家林抬眼看见他,又发现他早已经换好了工作服,就感叹了一声。   那边的林窈在听见童家林的一声“谢哥”的时候,手里的动作一顿,下意识地抬头,刚好撞见那双冷淡的凤眼。   “谢老师。”林窈扯出一抹笑容,看起来平平淡淡的,也不再有过往看见他时,所流露出的那种期盼。   她得体,也从容。   谢明澈对她点了点头,算作回应,然后就看向童家林,“叫上几个工作人员,帮我把那尊玉观音抬到我的工作室。”   “咦?谢哥你找到解决办法啦?你这么厉害的吗!”   童家林简直要星星眼了。   “只是有一点头绪。”谢明澈简单地解释。   头绪?头绪也成啊!   这都多少天了!整个玉器组为了这尊修不好的玉观音都一起掉头发了,再这样下去,玉器组就要成秃头组了……可是他们憋了两天了,头绪没有,头皮屑倒是有了不少。   谢哥这点头绪可就是全组的希望了啊!!   童家林顿时二话不说,直接招呼人去帮着谢明澈把玉观音从库里抬出来,放到他的工作室里去。   帮忙的工作人员走了之后,童家林脱了手套,还打算继续就在这儿看看他谢哥的“头绪”。   结果谢明澈抬眼看他, “还不走?”   童家林懵逼,“谢哥你还保密啊?”   “不是保密,是我还在思考一些方法的可行性,需要安静。”   “……那好吧。”童家林只好拍拍屁股离开了。   工作室的门关上之后,阿胭在外套口袋里探出了头。   她一眼就看见了摆在铺了特殊材料的地上的那尊半人高的玉观音。   观音眉眼仍在,轮廓线条也很清晰,但身体却受损较为严重。   而阿胭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玉观音肩上的那只阴灵身上。   他看起来像是一团灰暗的雾气,但混沌不清的身形上却又显露出一张孩童稚嫩的面庞。   但他的眼睛没有瞳孔,脸色也是青灰的,看起来有点扭曲。   “……好丑。”阿胭有点嫌弃。   那只阴灵也早就发现了她,听见她说他丑,他就张大嘴巴,露出一口獠牙,眼白浸血,发出奇怪诡异的声音。   这应该是他最凶恶的样子,阿胭一开始没有防备,还是被吓了一跳,但是看了一会儿她又觉得……好像他只会这一个咧嘴的表情?   她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那只阴灵,由着它继续表演“我超凶”。   “怎么了?”   谢明澈是看不见那只所谓的阴灵的,但见阿胭的反应,他就把她放到了工作台上。   “他就坐在那儿。”阿胭指了指玉观音的肩头。   谢明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倒是阿胭手上戴着的那枚戒指,忽然开始闪着幽冷的光。   阿胭掐了诀,手指间流光乍现,犹如丝线一般,缠向那只龇牙咧嘴的丑阴灵。   当他被裹成了粽子,才终于开始说人话,“诶诶诶!别别别这样,有话好好说嘛……”   他不故意装凶的时候,竟然变成了白白软软的一团,好像云朵的颜色一样,那张脸也不那么吓人了,眼睛里的瞳仁显现,是湛蓝莹润的颜色。   阿胭手上一用力,直接把他拉了过来,她的手刚好捏着他头顶的小揪揪。   她仔细看了一眼,发现他刚刚那一嘴的獠牙也都不见了。   “求求你,放了我吧呜呜呜呜……”他竟然开始装哭卖惨,“我很可怜的,一个灵在地下待得好好的,他们非要把我的朋友挖出来,还要在它身上动刀子,你说我能让他们得逞?那必须是不能啊。”   被捆得严严实实的阴灵哭起来的时候整个身体都在抖动。   “或者你要什么金银财宝吗?我知道好多个地方有,我都告诉你,你放了我吧……可怜可怜我这只为朋友两肋插刀的灵吧!”   “不要。”   阿胭果断拒绝。   “那你要什么?”阴灵愣住。   “要打你。”   “……不,不了吧?”   “你刚刚还吓我。”   “……对,对不起?”   “你还丑到我了。”   “……那,还真是抱歉啊?”   阴灵觉得自己的自尊被阿胭“pia”一下踩到了地上,最后他咬咬牙,“老子不求你了,不就是一死吗?!”   他这话说的豪情万丈,但在阿胭用力捏了捏他的小揪揪的时候,他就怂了,“哎哟哎哟我错了!”   “大王!我认你当大王还不行嘛……”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旁边的谢明澈原本在看着阿胭抓着虚无的一团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在说话,但她手上的戒指闪光的时候,他又仿佛看见小小的她正捏着一只白白软软的不明物体。   他微愕,脑海里仿佛有什么痕迹涌动一瞬,又片刻消失。   阴灵说他之前一直是住在一座古墓里的,前段时间考古队发现了那个大型墓葬之后就进行了大规模的发掘,那尊玉观音没有化灵,或许是因为是佛家塑像的缘故吧,但他在墓底下能活动的范围也很少,就只有和那尊玉观音待在一起。   玉观音一被人带走,阴灵也就跟来了。   他盯着这些人在他的朋友身上用各种器具来回比划,以为他们是在伤害它,所以这几天他才偷偷捣乱的。   哪知道,今天的他遇上了阿胭这样的灵,他是打不过她的。   下午到了谢明澈的下班时间,阿胭先在车上变回正常身形,换好了衣服,然后才把刚刚被她随手仍在后备箱的铁盒子里的阴灵抓了出来。   “……大王,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   阴灵缩成一团,有点瑟瑟发抖。   “你不是说你没有地方去吗?我给你找个地方。”阿胭捏着他的小揪揪,晃了晃他。   阴灵被晃得头晕眼花。   胡骁和丛泽早就已经等在禁宫附近了,接到阿胭的电话的时候,他们俩还在动物园儿里晒太阳呢,接电话都是趴到草丛里悄悄接的。   电话里阿胭也没有说有什么事情,只是让他们两个过来一趟。   他们俩正站在路边当木桩儿呢,忽然面前就停了一辆车。   车窗降下来,胡骁看见阿胭笑盈盈的脸时,他顿时露出讨好地笑,“胭胭大王!”   “大王。”旁边的丛泽仍然是那一双看起来永远睡不醒的瞌睡眼。   他们不经意地看向驾驶位上的谢明澈,只是被他那双冷淡的凤眼一瞥,他们俩就莫名脊背一僵,莫名觉得有点凉飕飕的。   “这个。”阿胭提起手上抓着的那一团白白的不明物体扔到胡骁手里。   胡骁下意识地低头,正好对上一双湛蓝的眼睛,一时间气氛莫名有点尴尬,一只虎一只灵大眼瞪小眼。   “大王这是……”胡骁有点懵了。   “你的新小弟啊。”阿胭喝了一口谢明澈买给她的奶茶,一本正经地说。   “啥?”胡骁持续懵逼。   阿胭看得出来这只阴灵并不坏,他最先肯定也并不是阴气所化的灵,只是被掩埋在地下那么多年,沾染了太多的阴气,才变成了一只阴灵。   胡骁和丛泽都是妖修,有自己洗炼灵气的办法,那只阴灵跟着他们,是最好的选择。   谢明澈带着阿胭在外面的餐厅吃了晚饭之后,才回到公寓。   但刚刚出了电梯,阿胭抬眼的时候就看见一个穿着浅色系休闲装,头上戴着棒球帽的年轻男人正靠着墙壁,等在门口。   阿胭一见他的模样,就鼓起脸颊,拉住了谢明澈的手腕。   谢明澈本来在整理臂弯上搭着的外套,见阿胭忽然拉住他,他先是一愣,然后就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靠着墙站立的青年也在他看过去的时候刚好对上他的视线。   “哥。”青年一见他,就勾起唇角,假意温和。   谢明澈那张冷白的面庞看起来仍旧没有什么表情,唯有眼眉之间的薄雪笼罩更甚。   “下周一那么大的日子,哥你都忘了?”青年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或是见谢明澈不说话,他又看了一眼他身边站着的阿胭。   她五官生得精致灵秀,只是这会儿看向他的目光多有不善,似乎很不喜欢他……   “这个女孩儿看起来最多十七?还没成年吧?”他摸着下巴,又啧啧两声,看向谢明澈,“哥,你原来喜欢这样的。”   阿胭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他。   她都好几百岁了呢。   “滚远点。”谢明澈把阿胭往自己身后拉了拉,神情冷漠。   “哥,是父亲让我来请你回去的,你这三番四次不愿意回家还忤逆父亲,传出去可就是不孝了?”谢明远压低帽檐,悠悠地说了一句。   “你是我哥的小女朋友吗?你好,我是谢明远。”   谢明远的脸或许是遗传了他那位母亲的原因,颜色也还算不错,至少他在外边儿是很讨女孩子喜欢的。   这也是他一向比较自信的一点。   “你敢不敢把帽子摘了?”谁料阿胭却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谢明远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   阿胭放在背后的手在虚空中点了点,一道微不可见的流光窜出去,把谢明远的帽子掀翻了。   “……”谢明远后知后觉,好,好像有点头冷?   他下意识地一摸,脸色顿时变了又变,再也没有办法维持之前的假面具,反而有点惊惧。   他又想起了上次的无名鬼火。   好,好害怕? 第45章 一嘴狗粮   谢明远灰溜溜地走了。   在玄关换鞋的时候, 阿胭嘴里还在碎碎念, “他真的好烦哦。”   谢明澈听见她的抱怨, 唇角微弯。   她现在看起来倒是比他还厌恶谢明远。   其实对于谢明澈来说, 今天见到谢明远时, 他远没有之前那么大的反应了。   毕竟现在的谢明远在他眼里就是一个笑话。   而这个人可笑却不自知。   “下次不要再随便使用你的灵力了。”他想起刚刚阿胭掀了谢明远的帽子,脸色严肃了一些,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叮嘱道。   如果被人发现她的不一样, 终归是一件坏事。   阿胭乖乖地点头, “知道了。”   没有了那只阴灵, 玉观音的修复工作进行得很顺利。   转眼之间,就到了禁宫博物院展览当天。   因为《禁宫文物修复录》为禁宫这座千年的帝王宫城积聚了比以往还要更多的人气。   或许是每一件文物中蕴藏的内在价值终于让这个时代的人们开始更加了解什么是历史的积淀,文化的底蕴。   生而为人, 就总是会对家国根源有着最难以言说的情结。   而在异国他乡的时候, 往往最能体会这份身为华夏人的骄傲与自豪。   这一次来看禁宫文物展的人数很多,更有一些网络媒体和电视台媒体也到了现场。   因为禁宫文物修复工作室已经连续加班工作了一段时间,所以全部展出的文物修复完成之后,孔院长就给整个修复工作室放了五天的假期。   这次的展览, 谢明澈是打算带着阿胭去看一看的。   因为他是禁宫文物修复师, 所以是可以免票进入的。   所以他只给阿胭买了票, 然后就带着她进去了。   今天的禁宫人来人往,宛如闹市。   谢明澈一直紧紧地拉着阿胭的手, 怕她被人流冲散。   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偶尔擦身,阿胭戴在头上的帽子险些要被蹭掉。   谢明澈迅速伸手帮她压了压帽檐。   阿胭后知后觉地摸着自己的帽子, 抬头对他笑了一下。   展厅设在政延殿,因为看展的人多,为了限制殿内的人流量,所以工作人员组织了分批进入。   阿胭跟着谢明澈进入政延殿的时候,她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的玻璃展柜里的玉雕像。   咦?那不是自画雕大叔吗?   阿胭的眼睛亮了亮。   “怎么了?”谢明澈看见她盯着那边的玻璃展柜,就问了一句。   “阿澈那是上次那个大叔。”她握着他的手,晃了晃。   谢明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是之前他修复过的周楚王墓的人像玉雕。   阿胭牵着谢明澈走过去的时候就听见满嘴大碴子味儿的玉雕大叔已经和他旁边的另一只镂刻着缠枝梅花的玉瓶正聊的火热。   “哎呀大妹子,你瞅瞅这人多的,全都是来看咱的!”还是熟悉的大碴子味儿,还是熟悉的声音。   “是啊,我在地底下待了那么多年,太冷清了,还是热闹点好。”这是一抹娇娇柔柔的女声,听起来颇有点吴侬软语的味道。   “哎呀我有点想高歌一曲。”玉雕大叔好像还有点小激动。   “大哥你还会唱歌呢?”玉瓶有点惊讶,笑起来的时候声音仍旧娇娇的,轻声细语的。   阿胭站在玻璃柜前听着里面一尊玉雕一只玉瓶聊得好像很开心的样子,玉雕大叔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她。   “大叔!”阿胭努力争取了一下存在感。   玉雕终于有了反应,“哎呀……哎呀这不那小丫头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还是有那么点惊喜的,就连玉雕脑袋都微不可见地晃了一下。   “呀,是一只有身形的灵啊……”   那抹女声听着先是有些惊讶,又好像还带着一点儿艳羡。   “你好呀。”阿胭跟玉瓶也打了招呼。   “小丫头你咋来了?”玉雕问了一句,然后又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他豪爽地笑了几声,“你快看看,我的脑袋是不是在我身上待着挺合适的?”   阿胭总觉得他的这句话有点不对劲,但是她还是点了点头,“挺好的。”   “那还得谢谢你旁边这大兄弟啊,你替我谢谢他啊!完整的感觉真好啊……”玉雕乐呵呵地说。   阿胭仰头望向站在自己身边的谢明澈,“阿澈,大叔说谢谢你修好了他的脑袋。”   谢明澈弯了弯嘴角,伸出手摸了摸她乌黑柔软的发辫。   “明澈?”一抹苍老的声音忽然传来,带着几分惊诧又仿佛有几分不确定。   谢明澈回头的时候,正好对上田荣生的目光。   在他看见田荣生身边站着的另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时,他先是愣了一瞬,但也仅仅只是那么一瞬,然后就牵着阿胭走了过去,微微颔首,“师父。”   田荣生哪里顾得上看谢明澈啊,这会儿他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阿胭的身上。   “这就是……”   田荣生故意拖着声音,眼神看向谢明澈。   “嗯。”谢明澈点头。   田荣生那双被岁月浸染地有些浑浊的双眼顿时亮了亮,他又细细打量了阿胭一番,只觉得这个姑娘模样儿生得灵秀可爱,长得也白白净净的,看着也很是讨喜。   但是……这年纪看上去和他这个徒弟相差不少啊。   但是当着人家姑娘的面,田荣生也不好开口说这个,于是他就把谢明澈拉到一边,刻意压低声音问:“明澈啊,这姑娘看着年纪不大啊,别是未成年吧?”   这么想着,田荣生看谢明澈的目光都有一点微妙了。   他怎么以前就没有看出来他这个徒弟竟然喜欢年纪这么小的姑娘?   “师父,她成年了。”谢明澈有点无奈。   田荣生一听见他的这句话,总算是放下了点心,“哦,原来是模样儿长得显小啊……显小好,显小好啊。”   “我觉得这姑娘不错,很讨喜,你小子,倒是会选媳妇儿。”田荣生乐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改天记得带着她来家里吃饭,也让你师母瞧瞧她。”   “好。”谢明澈点头应了。   他们师徒两个在旁边小声说话,阿胭就乖乖地站在原地,而站在她面前的那个陌生男人的目光却一直有意无意地扫过她。   阿胭在他的肩头发现了一只灵。   那是一只没有实体,缥缈如雾的灵,她的双腿被雾色模糊,裙摆微扬,一头银白的长发微卷,那张面庞苍白无血,一双眼睛里好像藏着浓愁。   竟然是人的魂灵化成的灵。   但她偏头看向那个男人的面庞时,一张苍白美丽的脸终于有了一些表情。   几分温柔,几分怅惘。   阿胭正看着那只灵出神,而那只灵却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她一样,仍旧用那样的眼光望着那个男人,痴痴缠缠。   而男人却以为阿胭是在看他,他对阿胭露出一抹微笑,看起来谦和有礼。   “冒昧问一下,你和明澈是什么关系?”   彼时,谢明澈已经和田荣生走了过来,听见男人这这么问,他重新牵起阿胭的手,淡淡地答,“我的女朋友。”   男人似乎是早已经习惯了谢明澈这样的态度,他并不像有半分介意的样子,笑着说话时,语气还有几分揶揄,“你竟然还有开窍的一天,以前我们师兄弟几个,还都以为你要单身一辈子。”   这语气听起来熟稔自然,好像是很亲近的关系。   阿胭望着谢明澈。   “丫头,这是明澈的二师兄,叫常修然,曾经他们两个都跟着我学过手艺。”田荣生抢先解释。   阿胭看向田荣生,想着谢明澈对他的称呼,她也喊了一句,“师父好。”   田荣生那张发皱的脸顿时笑得挤成一团,连忙应声,“诶诶诶!”   “师兄好。”阿胭又对着常修然说道。   常修然点了点头,“弟妹。”   谢明澈面上看起来却对这位师兄没有太多感情,他牵着阿胭的手,垂着眼帘,好像再多一句都不愿意跟他说。   看完展览之后,田荣生邀请了常修然去家里吃饭,本来还想叫上谢明澈,但被谢明澈拒绝了。   田荣生想着这也正常,人家刚刚在一起的小两口,可不是都喜欢两个人待在一处么?   于是他也就没强求,只说下一次一定要记着去他家里,然后就和常修然走了。   在禁宫门口,谢明澈盯着常修然的背影,凤眼之中光影明灭不定。   这样一个人突然回来,怕不是什么好事。   “阿澈。”   坐在车上的时候,阿胭没有憋住,还是想把自己今天看见的说给他听。   “嗯?”谢明澈似乎也有点心事,声音听起来有点漫不经心。   “你的师兄好奇怪啊……”阿胭抿了抿嘴唇,手指下意识地揪着自己的衣角。   谢明澈偏头瞥了她一眼,“怎么了?”   “他的肩膀上坐着一只长得很漂亮的灵。”阿胭说道。   谢明澈闻言,皱了皱眉。   “是真的,就在他的肩上坐着,那是人的魂灵化成的灵,和我们很不一样的!”阿胭怕他不信,侧过身子看着他,认认真真地说。   “是么……”谢明澈眉间微拧,所有所思。   常修然去了国外很多年了,这期间他在国外的一切事情他都不了解,而阿胭口中的灵他就更加不知道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如果不是阿胭,他或许永远都不会真的相信这些事情。   回公寓的路上,谢明澈特意带着阿胭去了超市里买菜,他已经很久没有给她做饭吃了。   阿胭很开心,在超市里跑来跑去的,早就把那只灵的事情抛之脑后了。   “阿澈我可以拿这个吗?”阿胭晃了晃手里的超大棒棒糖。   谢明澈有点无奈,“不可以,你吃不了。”   “哦……”阿胭虽然有点失落,但还是听话地把大大的波板糖放了回去。   但是很快,她又发现了新的目标。   “那这个呢?”阿胭又从架子上拿了一袋薯片。   谢明澈推着车过来,把她手里的薯片放进车里,“可以,但不能多吃。”   做饭需要用的食材都已经挑选完,谢明澈就陪着阿胭在零食区转。   她要买什么,他基本都是答应的,除了一些他认为不太健康的,最多也就只允许她买一袋。   两个人挑挑选选来到另一边的食品架的时候,正看见前面有一个穿着粉色兔子兜帽衫,下面搭着百褶小裙子的女孩儿。   她的头发扎成了两个小辫子,脸上却化着很精致的妆容,尤其是眼睛,可能是贴了假睫毛的缘故,看起来睫毛很长,眼睛也很大,还戴了深色的美瞳。   她手里握着的自拍杆上固定着她的手机,这会儿手机里放着歌,是阿胭听不懂的语言,而女孩儿把兔子兜帽戴起来,嘴巴嘟着,正微微弯着膝盖,跳着伸手要去拿最上面货架上的东西。   她一边跳,还一边用甜甜腻腻的声音对着手机屏幕里说:“哎呀拿不到诶……要是有小哥哥帮忙就好啦。”   阿胭觉得她很奇怪,为什么她不站直身体拿?   旁边有两个女生推着车过来的时候,看见那个女孩儿蹦蹦跳跳的样子,瞬间翻了个白眼,掉头就走。   谢明澈并没有注意到过道那头的情况,他抬眼看了一眼货架最上层摆着的曲奇饼干的礼盒装,他忽然想起上次他从师父家里带来的曲奇她好像很喜欢吃……   “喜欢哪种?”谢明澈低眼时,看见阿胭在望着另一边出神,他就伸手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在她懵懵懂懂仰头看他的时候,他微抬下颚,示意他看最上面那一层摆着的曲奇饼干。   “那个!”阿胭圆圆的眼睛亮了亮,指了指那个蓝色的盒子。   谢明澈点头,伸手直接就把上层的曲奇饼干盒拿了下来,放进推车里,然后又摸了摸阿胭的脑袋。   这个时候,过道那边的粉兔子女孩儿手机屏幕里直播界面弹幕炸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妈耶主播在这边弯着腿装低龄儿,却没料到被后面的小情侣虐了狗!!”   “我的天呀后面那对好甜鸭!!”   “主播哈哈哈你死心吧!看看人家哈哈哈哈哈!”   “我本来是进来骂主播的,却猝不及防吃了一嘴背景板的狗粮hhhhhh”   “哈哈哈哈哈笑死!!”   “哈哈哈哈……诶??等等?那个男人的侧脸???”   “等等!!那个女孩儿的侧脸???” 第46章 守法公民 ...   吃完午餐之后, 阿胭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谢明澈切了一个水果盘端出来放在阿胭的面前, 还没来得及坐下, 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一看屏幕上显示着沈敖两个字, 他垂着眼帘, 唇角微弯,意味不明。   “阿澈你去干嘛?”阿胭刚刚吃了一块苹果, 然后就看见谢明澈拿着手机转身要走, 她连忙问。   谢明澈回过头, 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先自己玩儿, 我有点工作上的事。”   阿胭听见他这么说,就乖乖地点头了。   进了书房,谢明澈才接通了沈敖的电话。   “明澈, 你怎么回事, 怎么现在才接电话?”沈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焦躁。   “有点事。”谢明澈答得漫不经心。   沈敖翻了个白眼,哼笑,“有女朋友的人就是事多哦?”   “嗯, 是和你不太一样。”谢明澈竟然难得的有了调侃人的心思。   “……靠。”膝盖中了一箭的沈敖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了女朋友之后的谢明澈变得比以前还要讨厌了。   都开始欺负起他这只单身狗了?   “好了先不跟你扯!”沈敖没有忘记自己是有正事要跟他说的,“你那后妈……不对,就谢明远那亲妈,可发现之前给她那家公司下套的人是你了啊, 我估计这两天就得来闹你,你小心点。”   谢明澈一点都不意外,“嗯。”   “要说那女人也是有毅力, 公司都破产一年了,她还揪着那么点儿线索查了这么久,啧。”沈敖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她要是没点本事,又怎么能进得了谢家的门?”谢明澈淡淡地说了一句。   眉间薄雪轻拢,他那双凤眼里压着暗沉沉的光,“谢家的钱又怎么会是那么好搜刮的?她吃下去多少,就必须吐出来多少,多一分,我都不要她的。”   年少时回到谢家,那个女人在他面前出现的次数一次次减少。   或许是一开始以为他这位从大山里逃出来的长子不如她那精心培养的儿子聪颖,所以她总喜欢有意无意在谢廷耀面前给他下套。   但是吃了他几次哑巴亏之后,她才终于明白谢明澈并非是她想象中的那么好惹,所以她就藏得更深,这些年来,手段也见长。   “我看她也挺难缠的,你要是有什么要帮忙的,记得告诉我。”沈敖认真地说道。   “嗯,谢了。”谢明澈神色稍暖。   “兄弟嘛,说什么谢,你这人真是。”   沈敖“啧”了一声,又恶声吐槽他了一句。   谢明澈在书房里和沈敖通电话的时候,阿胭也接到了消失了两三天的白舒晏打来的电话。   阿胭一接电话,就听见电话那边传来白舒晏可怜兮兮,委屈巴巴的声音:“胭胭……你知不知道我这两天经历了什么?不你不知道。”   “……啊?”阿胭有点懵。   但是她又很生气,“我给你发了消息你都不回我!打电话你也没有接!胖虎你好过分!”   本来是来求安慰的白舒晏被她整蒙了。   “……胭胭,你能不能问问我发生了什么?”白舒晏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萎靡。   “到底怎么了嘛……”阿胭抿了抿嘴唇,“你……嗯,难道妙妙不是你要找的那个姑娘?”   不会吧?明明长得那么像啊。   电话那边瞬间沉默,阿胭一瞬以为就像她猜想的那样,阚妙青仅仅只是面容长得像那个姑娘。   但正当她准备出声安慰他的时候,却听见他好像笑了一声,“胭胭。”   那笑声带着几分苦涩,又好像涌动着特别的情绪,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阿胭看不到的另一片天地下,他一个人衣衫褴褛地坐在江边,看着远处横跨江河的大桥上,来来往往的车流,眼镜早已经损毁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没有遮掩的情况下,他的那双略比常人的瞳色还要深一些的眼睛里,氤氲着浅淡的水光。   阿胭仿佛听见了他那边呼呼的风声,而他的声音好像有些缥缈遥远,“是她……”   她听见他说:“是她,胭胭。”   阿胭的眼睛顿时亮起来,“真的是她?!那,那你为什么不高兴啊?胖虎!你终于找到她了呀!”   “是啊……”坐在江边的男人扯出一抹笑。   “那你到底是怎么了嘛?”阿胭觉得很头痛,为什么他好像一点也不高兴。   一说起来这件事,白舒晏就觉得尴尬到爆。   “……那个,我找到了她家的住址。”白舒晏犹犹豫豫地说了一句。   阿胭点点头,“嗯嗯,然后呢?”   “但是我这样一个陌生人忽然出现好像有点唐突……”   “嗯嗯。”   “所以……我就变回原形溜进她家里了。”白舒晏干巴巴的又说了一句。   “啊?”阿胭瞪大圆圆的眼睛。   白舒晏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那……以前的时候,我不就是这样到她家里去的吗?”   想起那段被妙青养胖的时光,白舒晏又小声嘟囔了一句,“……她,很喜欢白罴的。”   听起来竟,竟然还有点小羞涩?   然后很快他的语气听起来就又不大好了,“胭胭你也说过我原形很可爱对吧?”   阿胭被他忽然的凶巴巴吓了一跳,“对,对呀?”   胖虎他不是一直都不喜欢她夸他可爱吗?今天是怎么回事呀?   白舒晏想起自己喜滋滋地变成原形,坐在阚妙青家里地板上的时候,她从卧室里走出来看见他的时候,先是吓了一大跳,然后就躲在沙发后面碎碎念了好久,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白舒晏总觉得她的性格变了,不像上辈子那样温柔了。   但怀里小小的玻璃瓶里盛着的那一缕莲火却在她走近的时候散发出灼烫的温度,一直熨帖着他的胸膛。   莲火里裹着的是她的一缕魂灵,而灼烫的温度是在告诉他,那就是她。   是他数百年前,为她求过神恩的姑娘。   可是阚妙青见了他,起初是有点害怕,嘴里一直语无伦次,“我的妈呀大熊猫!我家怎么会有大熊猫……难道我昨晚熬夜打游戏肾透支给整出幻觉了???”   “……”白舒晏总觉得她有点不大对劲。   最后当她的手摸上他毛茸茸的脑袋的时候,他心里窃喜。   果然,她还是逃不开他的魅力。   “怎么办!想养……”女孩儿一边摸着她面前的这只也不知道怎么窜进她家里的大熊猫,一边陷入纠结。   白舒晏恨不得马上点头,但是他还记得自己现在只能是一只什么都听不太懂的白罴。   本来按照他的想法,阚妙青一定会抵挡不住他的魅力,然后把他养起来的。   结果,他没等来她给自己拿竹笋来吃,却等来了动物保护局的人???   直到他被动物保护局的人装进笼子里要带走的时候,他才听见后面的女孩儿叹了一口气,“养国宝违法啊……没办法我可是好公民。”   “……”白舒晏有点想打人。   为什么故事的结局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他被动物保护局的人带走之后,就被带去做了一堆……傻逼至极的测试,目的是为了测试他有没有在野外生存的能力。   最后的测定结果是没有。   所以他就被移交了晔都动物园???   ……在工作人员的监视下白舒晏没有变成人形的机会,他只能喝了两天盆盆奶,又心情复杂地啃了几顿竹子……牙齿好痛。   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逃出动物园,白舒晏一路奔逃到了江边。   朝阳渐渐升起来的时候他就坐在这里,一直坐着,直到现在才给阿胭打了这个电话。   “胖虎,你好惨哦……”阿胭听完之后,感叹了一句。   ??   不知道为什么,白舒晏总觉得她有点幸灾乐祸?   “胖虎,你先回来吧,既然找到了,那就好了啊,她就在那儿,也不会跑,这一次,你会有很多很多时间的。”阿胭认真地说。   江边浪潮忽起,卷着风的声音,阿胭好久都没有听见他开口说话。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她才又听见他轻轻地笑了一声:   “你说得对。”   抬眼望向远处的时候,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像很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轻松过。   手里握着那只玻璃瓶,里面莲火燃烧,他的指腹微烫。   电话挂断,阿胭放下手机的时候,谢明澈刚好从书房里走出来。   阿胭等他过来坐下,就立刻用签子扎了一块苹果给他。   谢明澈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但是他抬眼看了她一眼,薄唇抿了一下,他试探着凑过去,还是吃了。   阿胭眼眉弯弯,把小签子放回去,然后就扑到了他的怀里。   谢明澈被她抱住了腰身,身体仍然不可避免的有点僵硬,耳廓也有点发烫。   “就不能好好坐着?”他抬手,轻轻地捏了捏她软软的耳垂。   “不要。”阿胭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脖颈,笑嘻嘻地说。   谢明澈眼底流露出些许温柔,他的手指穿过她柔软乌黑的发丝,又替她整理了耳畔的浅发,而她纤长的睫毛颤了颤,也不知道为什么,心口就好像被一支羽毛轻轻抚过,有点痒。   喉结微动,他终归是禁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她不知道,在她喜欢亲近他,拥抱他的同时,他也渐渐变得想要亲近她,拥抱她,甚至……亲吻她。   她当然也不用知道。   谢明澈捏着她的耳垂,漫不经心地想。   手机铃声忽然又响起来,谢明澈瞥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常修然。   他神色冷了冷。   阿胭已经坐直身体去帮他把手机拿过来了。   电话接通之后,他听见常修然满含笑意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师弟,今晚一起吃饭吧?我们聚一聚。 第47章 把你吃了 ...   晚上七点, 谢明澈带着阿胭去了常修然订的西餐厅。   服务生把牛排端上来, 又拿来一瓶红酒。   常修然扣好西装的纽扣, 站起来给谢明澈面前的杯子里倒了半杯红酒。   当他想给阿胭倒酒的时候, 却被谢明澈阻止了, “她不喝。”   常修然一顿,然后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才又坐了下来。   他的目光在谢明澈和阿胭之间来回游移片刻, 之后拿起刀叉, 一边切牛排, 一边说:“我走的时候, 你才刚刚二十岁吧?”   谢明澈没有回答,只是垂着眼帘,手上握着刀叉, 替阿胭切牛排。   阿胭本来是在看常修然肩上坐着的那只灵的, 但是牛排的香味让她一直咽口水,没一会儿她的目光就转到了谢明澈那边。   她心心念念全都是一个“吃”字,根本没去认真听常修然说了什么。   而面对谢明澈这样的态度, 常修然却好像并不介意,他只是笑了笑,“你还是这样。”   帮阿胭切好牛排,在她期待的目光下, 谢明澈把盘子移到她的面前,摸了摸她的脑袋,“吃吧。”   阿胭用力地点头, 然后就迫不及待地埋头吃起来。   此时的谢明澈也终于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常修然,神情冷淡,不泛波澜,“我来,并不是想听师兄你回忆过去的。”   “你在国外这么多年,忽然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常修然听见他这么问,眉毛微挑,忍不住感叹,“你总是这么直接啊。”   “我没有太多时间。”谢明澈简短地说道。   “我们毕竟是师兄弟,叙叙旧有什么不对?”常修然又叹了一口气。   谢明澈抬眼看他时,语气带着几分讥讽,“师兄确定想和我叙旧?”   “明澈。”常修然忽然沉默,半晌之后,他伸手松了松自己的领带,眼眉之间莫名平添几丝颓废的意味,“当初的事情,确实是我一时糊涂。”   抿唇半晌,他又说:“谢谢,真的很谢谢你,没有告诉师父……否则现在,我也没有脸面再回来,站在师父的面前。”   “我并不是为你。”谢明澈的语气仍然冰凉。   那个时候的田荣生刚刚做了一个重要的手术,如果常修然的事情被他知道了,一定会对他有所影响。   谢明澈替常修然在田荣生面前隐瞒下来,也是为了田荣生的病情考虑。   只是后来常修然离开,这件事,也就一直没再提起。   “我知道,你是为了师父。”常修然扯了扯唇角,笑容有点发苦。   “你一直都是这样,除了师父,任何人都不在意。”   常修然说着,又看了一眼坐在他身边埋头吃牛排的阿胭,“但是现在,好像又多了一个。”   “可是师兄,”向来不善解释的谢明澈这一次,却看着他,“曾经我也敬过你。”   在这个世界上,真正了解谢明澈的人并不多。   谢家的老太太是一个,田荣生则是另一个。   他们都知道,谢明澈其实是面冷心热。   真正对他好的人,也都被他认认真真地敬重着,在意着。   只是他从来不善言辞,不会表达。   他并非是一个天生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只是年少时身体上受过的伤口可以愈合,但是心里承受过的伤害却一直是存在的。   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成为一个绝对冷漠的人。   在曾经拜入田荣生门下的那段时光里,谢明澈是一直敬重着他的三个师兄的。   常修然比他大7岁,做田荣生的徒弟也有十年了,他修复的技艺已经学到了田荣生的精髓,也一直被田荣生寄予厚望。   但最终真正没有让田荣生失望的,却只有他那个老实本分却有点木讷的第三个徒弟,以及谢明澈。   他也曾经费心认真的教过谢明澈一些基本的东西,即便那个时候的谢明澈看起来,就是一个看起来没有人气儿,沉默寡言,一点也不讨人喜欢的少年。   谢明澈曾经,也的确是真的敬重过这个师兄的。   但是常修然从来都不知道,他只是以为,这个少年是一块永远都捂不化的冰。   至少他以为,这个少年对他,从来都是没有什么师兄弟情分可言的。   “明澈……”常修然的嗓音忽然有点发干。   他愣愣地看着坐在对面的谢明澈,一时之间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   “但路是你自己选择的。”谢明澈收回目光。   师父曾经说过,他的手艺绝对不能拿来做赝品,但当初的常修然,偷偷做了几个赝品,卖给了想以假骗真的买家,借此获取利益。   谢明澈发现的时候,常修然已经卖了三批出去了。   当时田荣生刚刚做完手术,而他对于文物赝品又极度敏感,谢明澈怕他知道之后会对病情造成影响,而常修然也苦求他不要告诉田荣生。   所以这件事才就此隐瞒了下来。   之后常修然就出国了,这么多年一直杳无音信,直到现在,他才回来。   “是,你说得对。”常修然扯了扯嘴角,点了点头,神色有些飘忽。   “这一次,我的确是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沉默着喝了几口红酒,他又忽然开口,“我听说近期,宇洲信王墓里出土的一尊舞女玉雕像送到禁宫来了。”   谢明澈眉头微皱,抬眼看向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听说的。”常修然笑了笑,“听说那尊舞女玉像的雕刻技艺很繁复,但是匆匆出土到现在,谁都没有见过那尊雕像是什么模样,我只是很好奇,想请你拍一张照片给我看看。”   谢明澈本能地不信常修然找他费这些周折就真的只是为了想要一睹那尊舞女雕像的真容。   这个理由,太过牵强。   “抱歉,不可以。”谢明澈直接拒绝。   常修然也并不意外他会拒绝,他只是弯起嘴角,“看来我在你这里,倒还真没有什么面子了。”   这件事就好像被他就此揭过了一样,被谢明澈拒绝之后他也没再提这件事情了。   于是一顿饭就这样平平淡淡地吃完了,直到最后,谢明澈都没有动放在他面前的红酒。   谢明澈牵着阿胭的手离开西餐厅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常修然站在西餐厅门口,面色似乎有点阴沉,手上握着手机,好像正在和谁打电话。   他始终还是觉得,常修然这一次回来的目的,并不简单。   谁也不知道,在国外的那许多年,常修然究竟在做什么。   想起常修然提起的那尊舞女雕像,谢明澈拧着眉,思绪往复。   送进禁宫的文物除非是在展馆里,隔着玻璃展柜,才允许被人拍照,而在修复期间,这些都是禁止的。   常修然之前跟着田荣生十年,谢明澈不相信他会不知道这一点。   那么,他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   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直到阿胭打了一个响亮的嗝。   谢明澈回神看向阿胭的时候,她已经红了脸,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那双圆圆的眼睛躲避着他的视线。   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思被他轻轻放下,他眉头舒展了些,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吃撑了?”   她把他的那一份也吃了,又吃了几个小蛋糕,能不撑着吗?   谢明澈知道她虽然是个馋鬼,但是胃口却并没有多大。   “阿澈我想喝水……”阿胭有点不好意思,也不敢看他,只是握着他的手,晃了晃。   她白皙的脸颊仍然有点微红。   “走吧。”谢明澈抬眼扫了一眼周围,在看见前面有一家奶茶店的时候,就牵着她往那边走。   谢明澈牵着阿胭进去的时候,里面坐着不少的人。   两个人的相貌本来就出众,一进去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还有几个年轻女孩子似乎是认出了谢明澈,她们交头接耳地讨论着什么,偶尔有又看一看阿胭,忍不住发出激动的声音。   “妈呀活的谢明澈!”   “那个女孩子是上次扑他的那个对吧对吧??”   “我的妈呀真人帅到窒息了……”   她们拿起手机对着隔着一层玻璃挡板,站在不远处的地方的两个手牵手的人一阵乱拍。   店员都是几个年轻的男生,谢明澈帮阿胭点了一杯果茶,抬眼却见点单的男生正偷瞄站在他旁边的阿胭。   脸色微沉,谢明澈把阿胭往自己身后拉了拉。   负责点单的店员无端端觉得后背有点凉飕飕的,他小幅度地抖了一下,然后勉强露出笑容,“好的先生,稍等。”   等店员把刚刚弄好的果茶拿过来的时候,谢明澈接过来,帮阿胭插了吸管,然后才递给她。   阿胭弯起嘴角,对他露出甜甜的笑。   两个人走出店里的时候,刚好街对面两个少年停稳自行车,准备去那家常去的烤肉店吃烤肉。   “慕铮你快点!老子饿死了!”祁樾跑进店里却没见慕铮跟上来,就转头出了门朝那个愣在路边的少年喊了一句。   慕铮却死瞪着那两抹一高一矮,手牵着手往前走的身影,半天都移不开目光。   他眯起眼睛,紧盯着那个被身形颀长的男人牵着手的女孩儿,半晌才咬着牙低声说了一句,“还吃他妈什么烤肉啊,老子就该马上把你吃了……” 第48章 辣鸡游客 ...   假期对于谢明澈来说, 本来是没有多大意义的, 无非是不去禁宫里做文物修复工作, 但他还是要处理ZR的事情。   然而现在多了一个阿胭, 他当然不能只顾着自己的工作。   于是昨天晚上睡觉之前, 谢明澈答应了阿胭今天要带着她出去玩儿。   被昨晚特地定的闹钟吵醒的时候,阿胭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抱着被子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好一会儿, 然后又慢吞吞地把被子盖到头上, 自己缩到了床的另一边, 伸出一只手拿了昨晚她从衣帽间里拿过来的衣服, 然后又躲进被子里,在里面扭来扭去像只毛毛虫。   等她掀开被子的时候,已经穿好了衣服。   打开卧室的门走出去, 阿胭正好撞上从洗手间里走出来的谢明澈。   额前的微卷的碎发有点湿, 他偏头看她的时候,那张冷白的面庞似乎流露出一丝柔色,凤眼微垂, 睫毛半掩,瞳色如漆。   阿胭愣愣地望着他,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   “去洗漱。”谢明澈看她傻呆呆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伸手摸了摸她乱糟糟的头发。   “哦……”阿胭像丢了魂儿似的,“飘”进了洗手间。   桌上的玉色小盏里雾色缭绕,谢明澈在沙发上坐下来, 端起小盏抿了一口。   白皙的指节和青玉小盏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微垂眼帘,神色淡淡。   单调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谢明澈轻抬眼帘看过去,没有备注,但他一看那串数字,就知道是谁了。   手机铃声仍在不知疲倦的响着,谢明澈收回视线,慢慢地将一小杯茶喝完,才拿来手机,接了电话。   “明澈。”电话那端传来一抹女声。   “明澈,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女人一贯说话都是这样轻声细语,即便是质问,她也能说得柔柔弱弱的。   她会直接来质问自己,这让谢明澈有些意外。   “明澈,这么多年了,阿姨本来以为你和我已经是一家人了,但你为什么要整垮天利?”或是没有听见谢明澈的回答,女人又出声了。   她这样的态度,实在不像是平时的作风。   事出反常必有妖,谢明澈本能的觉得,她打这个电话过来,是别有用意。   或许……谢廷耀那老头子正坐在她旁边也说不定?   薄唇微弯,他眼底压着暗沉沉的光影,最终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直接挂断。   至于那边会发生什么,他并不在乎。   阿胭洗漱完出来就看见谢明澈坐在沙发上喝茶,她踩着拖鞋跑过去坐在他的身边,直接抓过他握着茶杯的那只手,自己凑过去喝了一口。   淡淡的茶香连带着杯盏边缭绕的烟氤氲着,阿胭有一瞬恍惚,她竟然觉得,好像许多许多年前,她也曾像这样在一个人的手里抢茶喝。   微微卷起的纱幔摇曳,宽大的雪袖拂过,在她的眼里,便只余下寸寸雪白。   谢明澈的耳廓微红,低眼看她时,却见她呆愣愣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手指动了动,他没有忍住,伸出手捏住她柔软细嫩的脸颊,“怎么了?”   阿胭被捏着脸,一下回过神。   她抬眼望着他,“没……”   谢明澈神色微软,原本捏着她脸颊的手指转而轻轻抚过她的耳侧,摸了摸她乌黑的发,轻声说,“不打算梳头?”   阿胭一下抱住他的手臂,用脸蹭了蹭他的脖颈,开始撒娇,“你帮我吧……”   谢明澈怎么可能不答应?   于是他从她手里接过梳子,替她梳理凌乱的长发。   这不是他第一次帮她梳头发,所以动作也不至于特别生疏,至少他还记得之前在网上查到的编发过程。   简单的发辫编好,他手指轻柔地替她将耳畔的浅发绕到耳后。   梳子刚刚被他放在茶几上,他转身的时候,猝不及防被阿胭吧唧一口亲在了脸上。   他错愕地看着她笑嘻嘻的小模样,耳廓又开始发烫。   “你啊……”他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有点不自然地站起来往餐桌那边走,“过来吃早餐。”   阿胭连忙踩着拖鞋跟上去。   早餐吃完之后,谢明澈就带着阿胭出门了。   第一站是郦城动物园,可能是因为今天是周六的关系,所以动物园的人流量很大,有许多都是大人带着小孩儿来的。   盛夏时分天气炎热,谢明澈出门的时候就给阿胭拿了遮阳的渔夫帽让她戴上。   周围有很多小朋友跑来跑去,还有一些大人紧跟其后,小声叮嘱着不要跑远之类的话。   阿胭以前住在西山的时候,也见过不少动物,但是却没见过这么多种类的动物。   长颈鹿她没见过,梅花鹿也没见过,好多好多她都没有见过。   趴在玻璃窗上看倒掉在绳子上的几只金丝猴的时候,阿胭忽然叹了一口气,“要是胖虎在就好了。”   因为他可以听懂这些小动物在说什么。   谢明澈听见“胖虎”两个字,薄唇就不自禁地紧抿着,神色冷了下来。   一手插在裤袋里,谢明澈伸手拽住她的发辫,也没舍得太用力,“走了。”   阿胭猝不及防被这么一拽,虽然并不痛,但还是吓得连忙往后退,狼狈地跟着他走,“阿澈阿澈你放开我呀……”   这会儿两个人还不知道,就因为那天晚上在超市里当了某个主播的背景板,他们就又在网上火了一把,这会儿正有不少人在吃他们的狗粮呢。   谁知道上一顿狗粮还没品完,新一轮动物园揪小辫子的狗粮就又被人给发现,并且糊了一嘴。   原本是很不耐烦地陪小表妹来动物园的某个女孩儿看着自己手机里录下的一幕,觉得今天这一趟来得太值了……呜呜呜狗粮真好吃。   在逛虎园的时候,阿胭找过每一个玻璃窗,都要看一眼里面的老虎。   她记得胡骁就在这个动物园啊,但是哪一只才是他啊?   这里的老虎看起来好像都很懒的样子,大家对着玻璃窗里拍照的时候,一般它们都懒懒地躺在地上睡觉,偶尔才会惬意地晃一下尾巴。   “你在找什么?”谢明澈拧开瓶盖,把刚刚买来的水递给她。   阿胭接过来喝了一口,然后才说,“我在找胡骁啊啊,他好像就在这个动物园里。”   谢明澈皱着眉想了一会儿,“那只老虎?”   他想起来之前在白舒晏那儿见过的那两个男人,一个长着虎尾,另一个长着狐狸尾巴。   “他们……住动物园?”谢明澈有点惊诧。   “你也觉得很奇怪吧?”阿胭皱了皱鼻子,有点搞不懂胡骁的脑袋里到底装的什么。   当谢明澈牵着阿胭的手走到一大片玻璃窗前的时候,那里聚集着许多的人。   阿胭听见一个拿着手机的中年女人对旁边的人说,“听说这只老虎不吃生肉,只是熟食,有时候还会吃点蔬菜,我啥时候见过这样儿的老虎?简直像成精了似的!”   “我听说狐狸园那边儿有只藏狐也是这样儿,就跟和这老虎商量好了似的,太神奇了。”旁边的另一个中年女人一边整理自己的丝巾,一边说道。   诶?老虎和藏狐?   阿胭一听,觉得她们说的好像就是胡骁和丛泽。   阿胭连忙凑近玻璃窗,往里面那片小山林里看,谢明澈站在她的身后,以免旁边的人推搡触碰到她。   彼时正瘫在工作人员给他搭建的木质小房子里的胡骁正用爪子遮挡着自己的手机。   原本他是在看自己手机上的沙雕视频的,这动物园的wifi人一多起来,就忒不好用,刚看到搞笑的地方,他虎嘴都张开了,刚要笑出虎叫,视频就卡住了。   “……”辣鸡动物园网。   辣鸡游客。   看动物不好好看动物,还连什么wifi啊,一心二用!   害得他都不能好好看小视频了。   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胡骁百无聊赖地张大嘴巴打了一个呵欠,抬眼的时候却一眼就看见了远处站在玻璃窗最左边的一抹石榴红。   她的气息是与普通凡人不一样的,胡骁站起来,定睛一看,咦?有点像胭胭大王???   于是谢明澈就看见原本瘫在那边的小山坡上的木质小房子里不肯出来的那只大老虎忽然一下子站起来,然后就吐着舌头飞快地朝玻璃窗这边跑过来。   那个样子实在是有点像……一只狗。   老虎忽然跑过来的举动引起了人群一阵喧闹,于是又有一阵手机相机的咔嚓声不断响起。   “胭胭大王胭胭大王!!”胡骁扑过来,趴在胭胭面前的玻璃窗上,吐着舌头,喘着粗气,尾巴上下摇晃着,看起来更像一只狗了。   “胭胭大王你来看我了吗!”   当然,他的话除了阿胭,谁也听不到,这是他的能力足以办到的事情。   所有人都惊异地看着这一幕,老虎趴在阿胭面前,乖巧得不得了,简直就像是一只家养的大型犬,而阿胭隔着玻璃窗蹲下身,小声和他说了什么,他好像听懂了似的,尾巴摇得更欢了。   可是全动物园的工作人员都知道,这只老虎……明明是动物园里最高傲的动物啊??? 第49章 初次约会 ...   “胡骁, 你的新小弟呢?”阿胭往他后面望了望, 并没有看见之前交给他的那只小阴灵。   胡骁吧两只前爪规规矩矩地放在地上, 坐姿乖巧, “我把那小子扔给丛泽了, 他太烦人了。”   “哦……”阿胭点了点头,“你在动物园过的好吗?”   胡骁想也不想地就点了点头, “好得很啊!就, 就是人一多起来吧, 网速差了点……”   说起这件事胡骁就有点郁闷。   但是他忽然又来了精神, 伸出一只爪子指着后面那片动物园专门为他打造的小山林, 虎脑袋一扬,看起来挺得意的小表情,“大王你看!这都是我的江山!”   “……”阿胭看着他爪子指着的那片小山林, 内心有点复杂, “我记得在西山的时候,你的茅厕都比这儿大……”   以前的胡骁是一只真真正正的虎王,每天都很嚣张地欺负别的小妖怪, 还很嚣张地指了一片山林当他的茅厕,还警告西山上所有的动物都不许到那儿去,要是有了别的动物的味道,他还能闻着味儿上门收拾人。   当然, 后来西山来了阿胭之后,胡骁就怂了。   但也不至于堂堂虎王怂成现在这样吧……   胡骁听见阿胭的话,瞬间耳朵耷拉下来, 有点尴尬,“那,那不是条件有限嘛……”   “我,我这儿挺不错了,全动物园最豪华的套房了……”   阿胭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胡骁越来越觉得尴尬了。   他虎脑袋歪了歪,爪子在地上挠啊挠的,好像挺不好意思的,“那什么,大王你今天是专门来看我的吗?”   “不是,我是和阿澈来玩儿的。”阿胭诚实地回答了他,然后又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面的谢明澈。   他正在和谁通电话,偏着头,阿胭看不清他的神色。   “……哦。”胡骁有点失落,但是很快他又来了精神,又开始喝阿胭聊起来。   但是旁边看热闹的人太多了,还总有人拿相机拍来拍去的,胡骁是习惯了,但是阿胭很不自在。   于是没说几句,谢明澈就拉着阿胭离开了。   胡骁两只前爪趴在玻璃窗上看着大王跟着那个男人渐渐走远,忽然想,自己现在是不是太像一只废虎了?他是不是也该出去搞点事业了?要不然大王会瞧不起他的!   他一下子瘫在地上翻了个身,大剌剌的露出毛茸茸的肚皮,无视了玻璃窗外那些游客的各种声音。   唉……可是搞事业好累哦。   阿胭跟着谢明澈离开动物园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饿吗?”谢明澈摸了摸她的脑袋。   阿胭摇头,关于吃饭这件事,其实对于灵来说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   不吃是不会饿的,但是吃了却是会感觉到饱的。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开口坦白,“阿澈,其实我感觉不到饿的。”   谢明澈脚步微顿,低眼看向她。   “嗯……其实我吃不吃东西都可以的,灵不会饿。”阿胭握紧了他的手,讪讪地笑了一下。   因为她对食物一直表现得都很热衷,虽然食量不大,却是一个真真实实地小馋鬼,什么都想吃,加上她平时的饮食也是跟他一样,三餐规律,没有改变,所以谢明澈一直以为她从玉佩里出来的时候,也是需要像人一样,从食物里获取能量的。   却没想到,她就真的只是因为嘴馋而已。   “可是我饿了。”谢明澈神色如常,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那,那我也饿!”阿胭连忙说道。   谢明澈有点想笑,薄唇微微上扬,他揪了一下她的发辫,“走吧,馋鬼。”   或许是因为阿胭一向喜欢很重的味道,所以一直饮食清淡的谢明澈这一段时间以来为了迁就她,受了她的影响,所以也渐渐地开始接受了川蜀的味道。   虽然他现在吃辣并不像她那么厉害,但也总算是到了入门的初级阶段。   所以这顿饭,阿胭吃得很开心,谢明澈也觉得还不错。   吃完饭,谢明澈又带着阿胭去了海洋馆,那里有着阿胭从来都未曾了解过的来自海洋的物种。   她所有的记忆,都停留在一个西山,一个谢家,再有就是百年前江南的那短暂两天,除此之外,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没有见过传说中的鲲鹏,亦未曾见过更广阔的天空。   虽然这一趟海洋馆之行让阿胭见过了之前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许多种类的“大鱼”,她觉得很开心,但是谢明澈却怀疑自己好像选错了地点。   尤其是当一个小女孩儿指着谢明澈说“那个叔叔好帅呀,爸爸你怎么不长成他那个样子……”   那位年轻的爸爸当时脸就黑了,瞟了谢明澈一眼,直接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囡囡乖,爸爸虽然不帅,但是爸爸把女朋友变成老婆的速度快啊,要不然哪儿来的你啊?那个叔叔虽然长得是比你爸我帅了那么一点,可是他一点都不会撩妹啊,这都什么年头了,还海洋馆谈约会呢?”   谢明澈抬眼瞥了一眼那个抱着女儿的话痨爸爸,他立马闭上了嘴,抱着女儿溜了。   阿胭还趴在前面的玻璃窗上往里瞧,而谢明澈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的背影,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选错了地方。   他带着阿胭一路走过来,还真没有遇见过几对情侣,基本都是夫妻带着小孩儿来的。   谢明澈低头思考了片刻,忽然拿出手机,定了电影票。   阿胭牵着谢明澈的手走出海洋馆时,已经避开了一天中最炎热的时候。   “去看电影吗?”谢明澈轻咳了一声,有点不自然地问了一句。   阿胭听见他的话,点了点头,“好呀好呀!”   谢明澈定的是附近一家电影院的票,路程不远,不用打车去。   于是两个人牵着手走在街上,阿胭手里拿着谢明澈刚给她买的甜筒,开心得不得了。   甜筒凉丝丝的,又甜甜的,阿胭很喜欢这种味道。   “阿澈,你要吃吗?”阿胭把甜筒递到他眼前。   谢明澈原本想拒绝,但是看见她那双圆圆的眼睛望着他,他喉结动了一下,还是选择如她所愿,低头吃了一口。   果然,阿胭见他吃了一口,顿时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阿澈,今天我最开心啦!”穿着石榴红连衣裙的女孩儿牵紧了他的手,扣紧了他的指节,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着粉色,笑着的时候,两颗小虎牙露出来,可爱到不行。   谢明澈看着她的时候,只觉得刚刚舌尖上的甜,顺着喉间,窜到了心里。   他移不开眼。   喉结动了动,他开口的时候,嗓音莫名有点干涩,“你……不会觉得无趣吗?”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有趣的人,更不快乐。   生活从来枯燥,重复单调,曾经回到谢家的那一年,他的怨恨就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意义。   失去了母亲,失去了亲情,而剩下的那些有血管关系的一整个家族的人,除了他的祖母,剩下的全都是戴着虚伪的面具的吸血虫。   然而后来在禁宫沉浸数年,他又觉得怨恨,其实是一件最没意思的事情。   于是他就把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倾注在文物修复上。   但这并不代表,他会让谢廷耀和他的野崽子好过。   所有应该是他的东西,他都会守住。   “可是明明很有趣啊。”阿胭并不知道他的想法,歪着头看着他,好像有点疑惑。   谢明澈的手指忽然有点痒痒的,他没忍住伸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轻声说,“阿胭,我会努力的。”   我会了解你的喜好,为你做更多的事情。   即便那是我曾经都没有尝试过的。   但是我会去尝试的。   谢明澈从来都没有现在这样的感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每一天好像总是过得很快很快,而他常年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也会不知不觉地放松下来。   这样就很好了,平平淡淡,什么都没有发生。   阿胭听不懂他的话,但是她看见他眼里的郑重,就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到了电影院之后,谢明澈顶着四周若有似无的目光,去前台取了票,看见阿胭垂涎那边的爆米花,他想了想,就买了一桶,再加一杯可乐。   阿胭看着他拿着爆米花和可乐过来,“你不喝吗?”   谢明澈摇了摇头。   阿胭兴奋地跟着谢明澈进了放映厅,期待得不得了。   嘴里塞着爆米花,电影开始放映的时候,她兴致勃勃地盯着前方的大屏幕,结果看了十几分钟,她就忍不住打瞌睡了。   这是一个科幻片,谢明澈在选的时候也是看见这个电影的评分不错,随手就点了,结果阿胭显然……对这个电影不感兴趣。   或许是因为这个电影的题材真的是很不错,剧情也很引人入胜,所以谢明澈倒是来了兴趣。   肩膀一重,他下意识地偏头,却看见阿胭已经倒在了他的肩膀上,睡得正香。   “……”谢明澈眉头皱了皱。   他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选错了地方。   心里这么想着,谢明澈也没有心思继续看什么电影了,他僵直着身体,不敢乱动。   她就靠在他的肩上,浅浅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脖颈,让他有些不太自在。   然而在放映厅里昏暗的光影下,他却又不自觉地将目光放在她那张白皙细嫩的脸上。   她睡着的时候,看起来安安静静的,可她仍然会不自禁地往他身上凑,蹭一蹭他的脖颈,红润的嘴唇偶尔抿一下,可爱得不像话。   谢明澈没有办法再把视线从她的嘴唇上移开。   巨大的屏幕里仍在放映着超出现实的科幻剧情,光影明暗不定,而他静静地盯着她的脸,缓缓地低下头。   就在他快要触碰到她的嘴唇的时候,他分明看见她眼皮动了动,似乎是要睁开眼睛。   谢明澈下意识地偏了一下头,俯身往下。   阿胭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谢明澈低着头咬住了她手里捏着的可乐的吸管。   咦?   阿胭有点疑惑,阿澈不是不喝吗?   耳廓隐隐开始发烫,谢明澈脸上的神情却越发从容淡定,他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口,然后直起身子,坐得很端正,“有点渴。” 第50章 黄道吉日 ...   谢明澈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 觉得假期这么短过。   五天的假期过去, 他又开始去禁宫工作。   阿胭知道白舒晏回来了, 吃完早餐之后就跑去了他的家里。   一向生活规律的白舒晏这会儿顶着两个真真实实的黑眼圈在阿胭面前坐下, 又憋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胖虎, 你昨晚熬夜了吗?”阿胭喝了一口他递过来的水。   白舒晏勉强睁着眼睛,点了点头, “嗯。”   说着, 他的脸忽然泛起了微微的红色, 嘴巴抿了抿, 好像还有点不太好意思, “昨天……昨天晚上我看妙妙的直播一直看到了凌晨四点。”   “妙妙打游戏真厉害……”他说着,竟然还露出一种心向往之的神情。   其实在这之前他对游戏那回事一直都没有什么兴趣,也没有过多的接触过, 最多……也就是玩过消消乐。   但是看阚妙青直播玩游戏, 他又觉得这些好像跟他以前对游戏的概念不太一样。   而且……妙妙玩游戏真的好厉害啊!   ???   阿胭有点懵。   “但是我觉得妙妙变了。”白舒晏忽然叹了一口气,好像有点委屈,“她现在好凶啊。”   “昨天我给她打赏了一笔钱, 就是想问问能不能带我打游戏……”   “然后呢?”阿胭歪头看着他。   白舒晏对上阿胭的视线,“结果她说‘看心情’。”   “不会呀,妙妙很好说话呀。”阿胭有点不太相信,或许是想像白舒晏证明, 阿胭直接拿出自己的手机,给阚妙青发了微信消息:   阿胭:妙妙,你在吗?   超出阿胭的预料, 她才发过去一分钟,那边就有了回复:   你青哥:啊啊啊啊胭胭你终于记起我了吗!【抱大腿jpg.】   你青哥:【我枯了jpg.】   “你有她的微信???”白舒晏发誓,这是第一次,他竟然有点嫉妒阿胭。   阿胭被他盯得有点不好意思,她点了点头,又有点怀疑自己,“嗯……我没告诉你吗?”   “……”白舒晏实名羡慕了。   他耷拉着脑袋,有点惆怅。   这个时候阚妙青又发了消息过来:   你青哥:胭胭QAQ,你又不理我了……【痛哭流涕jpg.】   阿胭连忙打字回复:   阿胭:妙妙,玩游戏吗?   你青哥:好好好没有问题!我稳得一批,绝对让你把把吃鸡!!【鼓掌jpg.】   阿胭看了一眼白舒晏,“胖虎,你玩吗?”   白舒晏会放过接近阚妙青的机会?不。   于是他果断点头,并火速划开手机锁屏,开始下载游戏。   阿胭见状,就给阚妙青发消息过去:   阿胭:那我可以带一个朋友吗?   你青哥:啊?   你青哥:没问题没问题!   三个人一组队,阚妙青就开了麦,“胭胭记得跟着我哦。”   “嗯,好。”阿胭应了一声,然后看向旁边的白舒晏的时候,却见他怔怔地低眼看着手机屏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玩游戏过程中,只有阿胭和阚妙青在说话,白舒晏一直没有开麦,只是一声不吭地跟着她们。   “胭胭你的朋友怎么不说话呀?”阚妙青一边捡东西,一边好奇地问道。   忽然被点名的白舒晏脊背一僵,有一瞬间想点开麦说话,但是手指伸出去,却又顿了一下。   阿胭看了他一眼,然后一本正经地说,“他害羞。”   “这样啊。”阚妙青也没多想,只是默默地把阿胭的这个朋友在她心里的性别修改成了“女”。   看来是一个很内向的女孩子啊。   对于女粉,阚妙青一直都是比较温柔的,更别提这个人是阿胭的朋友。   于是她开始表达自己的善意:   “胖达你缺药吗?”   “胖达扔掉你手里的汤姆逊,乖,姐姐给你一把M416过来拿。”   “胖达跟着我,别捡砍刀了,乖。”   “胖达你答应我,把你手里的平底锅换成枪拿在手里好吗?”   “胖达趴着,别露头。”   白舒晏红着一张清俊的面庞,乖乖地都照做了。   但是紧接着他又听见阚妙青说:   “胭胭你要不要一把M24拿着玩儿?”   “胭胭我给你放个信号枪玩好不好啊?”   “胭胭跟紧我哦,打你的必须死!”   “胭胭你……”   阿胭转头的时候,发现白舒晏看她的眼神好像有点凉凉的?   是错觉吧?   白舒晏渐渐发现阚妙青对待他和胭胭的态度差别有点大。   要是他“死”了,阚妙青只会对他说,“没事胖达,问题不大。”   要是胭胭“死”了,阚妙青的声音都会忍不住拔高:“靠!哪个小崽子动的胭胭?我去灭了他全队,胭胭你等着!”   “……?”白舒晏总觉得哪里不对。   在白舒晏那儿打了一上午的游戏,阿胭的脑袋有点晕晕的。   午餐是白舒晏叫的一家餐厅的外卖,味道很棒,阿胭吃得很满足,等她吃完之后,就离开了白舒晏家。   回家路上,她接到了谢明澈打来的电话。   “还在白舒晏那儿?”谢明澈揉了揉眉心,在田荣生的对面坐下来,还没拿起筷子就给她打了电话。   “我在车上,要回家啦。”   阿胭老老实实地回答。   谢明澈神情微松,“嗯,吃饭了吗?”   “吃了,和胖虎一起吃的。”   两个人说着琐碎的事情,多半是阿胭在电话那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而谢明澈则眉眼柔和,认真地听她说着,偶尔回应几声。   田荣生坐在他对面,瞧着他这副模样,自己喝了两口茶,摇了摇头。   谈恋爱的小年轻果然都一样。   这腻得哟。   但是放在谢明澈的身上,田荣生还是没怎么适应,毕竟他这个徒弟的转变……也太大了点?平时明明也还是那副没烟火气儿的模样,怎么接个小女朋友的电话就能变成这样……   谢明澈没有注意到田荣生的表情,只是低眉跟电话那边的阿胭说话。   即便是最琐碎的事情,他听着她软软的声音,也很认真。   “我想你了。”他听见她忽然小声说了一句。   娇娇怯怯的。   心头有点痒痒的,谢明澈瞳孔微缩,耳廓发烫。   “嗯。”他喉结微动,嗓音压得有些低。   一句“我也是”在喉间压了半晌,最终说出来的却是,“乖乖等我回来。”   挂了电话之后,阿胭抬眼的时候,就看见坐在前面驾驶座的司机大叔在后视镜里揶揄的笑容。   阿胭的脸有点发烫。   “小姑娘成年了吗?这就谈上恋爱啦?早恋可不好啊。”司机大叔洪亮的嗓音传来。   阿胭红着脸,没有说话。   到了小区外,阿胭刚刚下车,还没有往对面走,就看见小区大门外有一个少年站在自行车边,正抱着手臂看着她。   蓝白的校服穿在他身上,拉链没拉,袖口也挽到了手腕处,头发有点乱,一小撮呆毛立起来,他弯着嘴角,有点慵懒。   “那边那个小可爱,过来。”他忽然朝她勾勾手指。   舌尖抵着齿根,他眯起眼睛,心里哼笑一声。   老子费了好大劲,终于逮住她了啊。   今天注定是他吃掉她这只小玉灵的黄道吉日。 第51章 眉心凝血 ...   下午三点, 谢明澈和童家林去库里查验从颖州王侯陵墓送来的文物。   刚刚踏进门的时候, 就正面撞上同组的方跃平。   方跃平在玉器组工作三年多, 一直不太爱说话, 性格很内向, 一直没有多大的存在感。   这会儿他迎面撞上谢明澈和童家林,神色有一瞬慌张, 然后下意识地把拿着手机的手背到身后, 然后小声问好:“小谢老师, 童师哥。”   说完就直接绕过他们, 匆匆往外面走了。   童家林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 有点奇怪,“这小方怎么回事哦?”   谢明澈也莫名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文物库的保护工作一直由上层派的工作人员负责的,这里也有比较完善的保护系统, 但是谢明澈这几天一直在思考他和常修然的那次谈话。   然而这几天他次次问过这里的工作人员, 好像都没有什么异常。   那尊舞女玉像好好的存放在文物库里,这几天都没有人接近过。   可是如果常修然真的是在打那尊舞女玉像的主意的话,他又怎么会这么久都没有动作?   谢明澈脚步一顿, 眉头微皱。   除非……他是故意在他面前那么说的?为的就是想让谢明澈误以为他的目标是舞女像?   谢明澈正在仔细回想着这一整件事情,却忽然觉得胸口好像被什么蛰了一下。   细密的疼让他皱着眉,捏着文件夹的手也渐渐用力,指节泛白。   他忽然有点没由来的慌张。   “谢哥你怎么了?”童家林走了几步没见谢明澈跟上来, 回头的时候就看见他苍白的脸色。   童家林连忙走到他面前。   谢明澈摇了摇头,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话,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他把手机拿出来, 屏幕上显示着“白舒晏”三个字。   电话一接通,谢明澈就听见白舒晏焦急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谢先生,胭胭呢?胭胭和你在一起吗?”   “没有,我在禁宫,怎么了?”谢明澈拧眉,握着手机的手指渐渐收紧。   她不是自己回家了吗?   “胭胭的戒指有异常,但是我现在还没有查到她在哪儿。”白舒晏简短地说,“我怕她遇上什么事了!”   谢明澈一瞬愣住,心头的慌张扩大,他连忙往外走。   给阿胭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有人接,谢明澈直接跟田荣生请了假,然后就去停车场里开了车,往公寓赶。   把公寓翻了个遍,也没有阿胭的影子。   谢明澈心里的不安渐渐加深,他知道她是绝对不会什么都不跟他说就自己跑出去的。   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又给白舒晏打了电话,“我记得,阿胭曾经和我说过,她手上的戒指是你送给她的,你是可以找到她的。”   “是,但是我这两天灵力消耗过大,一时间没有办法催动镜水……”白舒晏也十分懊恼。   因为之前他去晔都的时候把莲火从长明灯里牵引了出来,装到了玻璃瓶里,如果要保证莲火不灭,魂魄安然,他就必须不断地用自己的灵力为能量,来维持莲火的燃烧。   然而这样做,就消耗了他过多的灵力,以至于现在的他根本没有办法催动眼前的这一池镜水,幻出胭胭的所在地。   “但是,我还有一个办法。”白舒晏忽然又说。   “只是需要你的帮忙。”   谢明澈没有丝毫犹豫,直接驱车去了白舒晏的家里。   在这栋别墅二楼最里面的一间房里,白舒晏砌了一个极大的水池。   里面盛着曾经西山镜湖的水,一片湛蓝波光。   镜湖是神界赐给西山的机缘,是曾经九天之上,某位帝姬的一面螺钿镜。   螺钿镜落在西山,就成了一汪镜湖。   而镜水可照人心,亦可充当媒介,寻你所想之人,但要镜水凝成幻象,却是需要极大的灵力的。   白舒晏给阿胭的那枚戒指,是天极山的神物,但其材质也和镜水有共通之处,所以镜水可以准确的找到戒指所处的位置。   池水清澈见底,其间栽种着凡人世界所没有的无根莲,朵朵莲花绽放,却是半透明的颜色。   而在那一池水里,还有一条身量过大的红鲤。   或许是见谢明澈的目光一直停在那条鲤鱼身上,白舒晏就说了一句,“这就是上次在你身上绑了红线的那个女孩儿养的那条,先前被她养丑了,现在总算是有个鱼样了。”   说完他又嫌弃自己话多,连忙摆手,“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快点找到胭胭!”   “要怎么做?”谢明澈此刻内心极度不安,脸色也有些阴沉。   白舒晏没有说话,直接伸手掐了诀,一道浅淡的流光窜入清澈的镜水里瞬间激起的水花化作一道半透明的冰刺,直直地刺在谢明澈的眉心。   殷红的血液流淌出来,冰刺瞬间融化,落入池中,一道淡金色的流光卷起千层雪浪,裹挟着淡金色的仙气。   彼时谢明澈站在池边,心神恍惚,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流窜,隐隐翻腾,那种胀痛的感觉已经压住了眉心被冰刺刺伤时的疼。   他那张冷白的面庞在周身若隐若现的淡金色光芒中,显得更为缥缈无暇,眉心凝血,如同天生一点朱砂,艳质灼灼,霞姿月韵,一时间,平添多少难言的风情。   白舒晏伤了他,虽然是迫不得已,但还是有点心虚。   但这会儿他已经来不及想那么多了,趁着池水里翻滚的仙灵之气,迅速使用术法催动镜水。   于是千层浪渐渐凝成一面半透明的镜子,镜面之中开始渐渐显露阿胭的身形。   白舒晏看清镜面里那个少年的面容时,他瞳孔微缩,一张向来温和的清俊面庞顿时沉下来,他咬牙,“原来是你这个小狼崽子,敢动胭胭,看老子今天不把你们慕家给掀了!”   而此刻的谢明澈立在原地,双眼紧闭,眉心的伤口凝着血色,隐隐的还在泛着淡金色的光芒。   他的脑海里千回百转,再也听不见外界所有的声音。   “明澈,你已经等不起了,我犯下的罪孽,我自会偿还,但你听我一句,不要辜负我为你做的这些……”穿着玄色衣袍的中年男人站在亭外,嗓音莫名透着几分疲惫,几分沧桑。   年轻的公子坐在亭中,长长的纱幔半掩着,模糊了他的容颜。   咳嗽声不断响起,他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撑在石桌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叔叔,她是无辜的。”少年的嗓音微哑,气息也有些不稳,“她是一个很好的姑娘,我不能为了保住我的命,让她死。”   “叔叔,我不准您动她。”   画面陡然扭曲风化,消失无痕,转而又成了另一个场景。   桌上燃着烛火,火苗摇曳跳动,光影明暗不定。   少女穿着一身石榴红的衣裙,乌黑柔软的发髻上束着银质花冠,小小的珠子串成的流苏坠下来,她那张面庞被浅淡的雾色遮掩,看不清轮廓。   年轻的公子衣袍如雪,轻轻地咳嗽着。   “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现在这样……”少年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在她懵懂的目光注视下,他忽然开口。   少女听不懂他的话,只是本能地扑进他的怀里,用脸颊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脖颈。   “喜欢我吗?”少年的指节扣住她的手腕,微微收紧,嗓音沙哑。   “喜欢。”女孩儿的声音软软糯糯,仰头望着的他的时候,就好像眼前所见,便是她的全部。   少年眼里氤氲着一片朦胧雾色,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低落下来,落在她的手腕上,引得她手指微颤。   他郑重地吻在她的眉间,泛白的嘴唇微微颤抖。   “可惜……”他呢喃了一句,模糊不清。   “谢先生?”   白舒晏一连唤了谢明澈好几声,才见他睁开眼睛。   长舒了一口气,白舒晏被他吓得不轻,还以为自己刚刚那么做,让谢明澈出了什么大问题。   “我已经知道胭胭在哪儿了,我先去救她了。”白舒晏说完就想走。   谢明澈揉了揉太阳穴,勉强凝神,叫住他,“我和你一起去。”   当白舒晏暴力地把慕家的大门凿出一个大洞的时候,站在里面正要开门的慕家的老管家顶着小半块木板,有点懵。   现在这些客人敲门都是把门往死里敲的吗?   “两位先生……”老管家拿掉头上的木块,想警告这两个不知轻重的年轻人一下。   “让你们家那个小狼崽子滚出来!”白舒晏一点儿都不想跟他废话。   慕家的所有人,包括佣人,都是狼,包括这位老管家。   他是一只老狼。   “两位稍等。”老管家打量着这两个人,沉思了一下,然后就转身往里面走。   结果人家两个年轻人长腿一迈,走得比他还快。   “诶!你们不能进来!”老管家急了。   可惜老狼就是老狼,他的腿脚不如年轻人。   白舒晏和谢明澈走进客厅,就看见一个女孩儿正坐在沙发上给自己染脚指甲。   女孩儿听见声音抬头,看见白舒晏和谢明澈两个人走过来,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那双眼睛里有了一丝光亮。   “四小姐,这两个人砸坏了门,就这么闯进来……”   “我知道了,德叔。”   老管家急急地跑过来解释,却被女孩儿打断。   老管家住了嘴,站到一边没再说话了。   女孩儿赤着脚走到白舒晏和谢明澈面前,不动声色地将他们两个人打量了一番,然后抱着手臂,唇角微勾,“不知道两位强闯民宅是想做什么?” 第52章 吃与不吃 ...   “别废话, 把你们家那小狼崽子给我交出来!我今天非揍死他不可!”白舒晏急红了眼。   女孩儿闻言, 哼了一声, “这位先生可真奇怪, 一来就喊打喊杀的。”   “你们慕家的人, 绑走了我的女朋友。”谢明澈盯着她,目光冰冷。   女孩儿一见他这张脸, 就忍不住眼底多了几分笑意, 又见他眉间那一点血痕好像朱砂一样, 更衬得他姿容如玉, 光风霁月。   她见惯风月, 可是眼前这个男的昳丽容色,也还是让她忍不住晃了心神。   于是她勾了勾嘴角,想伸手去摸谢明澈的脸, 却被旁边的白舒晏一爪子打掉。   力道有点大, 女孩儿白皙的手背顿时泛了红,她沉下脸来,冷笑一声, “原来是只熊猫啊。”   白舒晏收回自己的爪子,金丝眼镜下,那双眼睛压着怒气,“小狼崽子在哪儿?”   “先生在说谁?”女孩儿挑了挑眉。   “慕、铮。”白舒晏咬牙, 一字一顿。   女孩儿一听,原来是来找她那个傻逼三哥的。   “啧,他不在家。”她撇撇嘴。   彼时, 楼梯那边传来一阵脚步声。   谢明澈抬眼看去时,就看见一个穿着简单的衬衣西裤,身形高大的男人走下来。   他眉目锋利,轮廓冷硬,看起来并不好惹。   “哟,这不是白先生吗?”或是看见客厅里的白舒晏,他挑了挑眉。   “大哥。”女孩儿喊了一句,“三哥好像又惹事了。”   慕延闻言,又看向白舒晏,“他怎么惹到你了?”   等白舒晏说明之后,慕延“啧”了一声,“这小崽子又逃课。”   “赶紧告诉我他在哪儿!”白舒晏气得想把这家伙按在地上摩擦。   慕延摇了摇头,“抱歉,我不知道。”   但当他看向白舒晏身旁的谢明澈时,一时愣住,他分明在他额间的那点血痕中,看见了一点浅淡的金色光芒。   这个人……有仙灵之气?   慕延一向懂得审时度势,当下他心里思绪千转,本能地觉得谢明澈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慕家是妖修家族,惹不起修仙之人,更惹不起……神仙。   现在这个社会,对妖修的限制太多了。   再者说,他们三兄弟以前也和白舒晏这只熊猫打过架,那打起架来,也是一个挺狠的家伙。   算了,他今天懒得打架。   于是慕延笑了一下,“两位稍等,我给慕铮打个电话问问。”   彼时,慕铮站在酒店的房间里,正盯着昏睡着的阿胭,摸着下巴琢磨着自己究竟该从哪儿下嘴才好。   未成年的身份就是麻烦,开个房间还得用他哥的名义。   慕铮撇撇嘴,盯着躺在床上的阿胭看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那天和祁樾去烤肉店的时候,在街对面看见的那一幕。   哼,一只灵不好好当灵,谈什么恋爱啊。   慕铮捏了一把阿胭的脸蛋,细嫩柔滑的手感让他楞了一下,然后没忍住又捏了一把。   这会儿她昏睡着,纤长卷翘的睫毛像是两把小扇子,慕铮仔仔细细地将她打量了一番,又不自禁地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睫毛。   好像被蛰了一下似的,他一下子站直身体,也不知道为什么,脸竟然有点发烫。   阿胭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半晌才看清自己面前站着的人。   她一下子坐起来,缩到另一边,瞪着他。   慕铮没料到她这么快就醒了,先是一愣,又看见她那副警惕的模样,他就勾了勾嘴角,“哟,醒啦?”   “你想干什么?”阿胭瞪着他。   慕铮故意幻化出自己的一只狼爪,他刻意在她面前晃了晃自己尖利的指甲,说话时,语调轻慢慵懒,“当然是吃了你啊……”   “我我我不好吃!”阿胭憋出一句。   她也是刚刚才知道,原来这个人竟然是一只狼!   慕铮轻哼一声,“你虽然不好吃,但是能补身体啊。”   “我就当喝中药了吧。”他悠悠地说了一句。   阿胭直接朝他扔了一个台灯过去。   慕铮稳稳接住,并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就这?你是伤不了……”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阿胭手指间飞过来的小火苗给烫了嘴。   “草!”他被烫得眼眶都红了。   慕铮生气了,他直接一挽袖子,伸出狼爪就要去吓唬那个小姑娘,却见她躲在床头柜那里,眼眶已经红透了。   他楞了一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看着她那双水濛濛的眼睛,他就有点下不去手了。   要,要不……下次再吃?   他的脑海里又冒出这么一个想法。   甩了甩脑袋,不成不成,这都拖了多少次了?今天出门之前他还翻老黄历了,挺好一黄道吉日,宜吃灵,大补,增修为。   但是……他看着她那副小可怜的样子,又没下去手。   正犹豫不决的时候,他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慕铮拿出手机一看,是大哥。   他有点犯难,但是又不敢不接。   “小崽子又逃课呢吧?”一接电话,慕铮就听见自家大哥似笑非笑的声音。   “……”慕铮浑身一抖,下意识地干笑了两声,“那个,大哥啊……”   “今晚回来脱层皮?”慕延在那边笑。   慕铮听着就觉得很痛,“……别吧哥?”   “这些先放一放,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绑了一个女孩儿?”慕延清了清嗓子,问。   慕铮皱眉,嘴巴的反应比脑子还快,“哥你怎么知道的?”   说完他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哟?还真有这事儿?行啊崽子,都学会绑架女孩儿了?”慕延咬牙。   慕铮抓了一把头发,有点烦躁,“她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女孩儿?那小崽子你也挺行啊,绑架小男孩儿?你想干嘛?”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慕延打断。   “她是个女孩儿!”慕铮觉得事情好像朝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我不管是谁,反正人家都找到咱们家来了,你给我把人放了。”慕延终于严肃起来。   慕铮耷拉着脑袋,有点不太服气,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了一阵敲门声。   “谁啊?”他正烦着呢。   门外寂静半晌,才传来一抹微哑的嗓音,无端端透着几分阴冷,“小铮,是我。”   慕铮一愣,竟然是二哥?   他反射性地看了一眼缩在那边的阿胭,然后果断地挂了电话。   此刻的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千万不能让他二哥发现阿胭的存在。   在他这里,她还尚有余地,但在他二哥那里……就说不清楚了。   总之,她绝对不能落到他二哥的手里。   手指飞快地点开微信,慕铮给大哥发了定位,然后就刻意压低声音对阿胭说,“别出声,外面那个才真正会吃了你,别让他发现你。”   “等我出去,你就自己走窗户跑掉。”   说完,他就转身往房门那儿走。   打开门,慕铮抬眼就看见慕奚那张常年苍白阴冷的面庞。   “二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慕铮走出来,把门关好,挡在慕奚面前。   慕奚弯唇笑了笑,有点渗人。   他没有回答慕铮的问题,只是意味深长地说:“房间里还有一个人吧?”   “没有啊,就我一个人。”慕铮梗着脖子,故作镇定。   但见慕奚看着他时,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他心里就有点毛毛的,他这个二哥平常不爱出门,也不爱和他们说话,比较疏离,但是慕铮从小到大都很怕他。   “你来这儿做什么?”慕奚轻轻地问。   慕铮站直身体,“写作业,不行啊?”   “是么……”慕奚弯唇,盯着他的目光总透着几分阴冷。   慕铮有点绷不住了,他干脆拉住慕奚的手臂,“二哥,这儿有什么好待的,我们出去吧……”   但他拉不动慕奚。   慕奚稳稳地站在原地,低眼看他的时候,就像是在看一个小丑。   “小铮……”慕铮听见他开口,缓缓地说:“一个人吃独食……可不好啊。”   慕铮瞳孔微缩,手指蜷缩。   果然,他发现了。   慕铮晃神的时候,慕奚的手已经握住了门把手。   他连忙回过神来,直接挥开慕奚的手,“二哥!”   慕奚看向他,舌尖抵着尖尖的牙齿,眼睛微眯,“小铮你不愿意分享?”   “那,就我一个人吃吧。”   慕铮听见他轻声笑。   当谢明澈、白舒晏和慕延三个人盛着电梯到了五楼的时候,正看见走廊里的两个男人已经打成了一团。   慕延一眼就认出了那两个败家弟弟。   他眉头一皱,直接快步走过去,“都他妈给老子住手!”   说着一挥手,一道暗色的光芒打过去,两个扭打的人瞬间被各自弹开。   慕铮趴在地上喘着粗气,看见慕延,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擦了一把自己嘴角的血,躺在地上没有说话。   白舒晏直接上去踹了开挡在门口的慕奚,谢明澈紧跟着他走进去,却并没有在房间里发现阿胭的身影。   “胭胭呢?”白舒晏转身回去揪住慕延的衣领。   慕延摆摆手,“我可不知道啊。”   他踢了一脚旁边躺着的慕铮,“死崽子说话啊。”   “跑了。”慕铮躺在地上,愣愣地盯着天花板上暖黄色的灯光,嘴角不自禁地弯了弯。   慕奚一看见白舒晏,就想起了往日仇旧日怨。   他那张阴冷的面庞顿时狰狞起来,猛地站起身,迅速伸出尖利的狼爪朝白舒晏而去。   站在旁边的谢明澈直接伸手把他的手臂背后一扭,一条胳膊在一阵脆响中脱臼。   慕奚疼得“嗷”了一声,分明是一声真真实实的狼叫。   谢明澈一脚踹在他的腿弯,致使慕奚一瞬倒地,双膝疼得剧烈。   谢明澈收回手,目光如同冰刺般冷冽,眼底还隐隐压着几分狠戾。   他缓缓地活动着指节,薄唇轻启:“她如果有事,你这只狼爪子我不介意替你废了。”   他语气平缓,无波无澜,却无端端教人遍体生寒。 第53章 真好看呀 ...   单调的手机铃声响起, 打破这走廊里的僵局。   谢明澈拿出手机, 在他看到屏幕上显示的“阿胭”两个字的时候, 瞳孔微缩, 终于变了神色。   “阿澈……”电话接通后, 谢明澈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女孩儿软软的嗓音。   “你在哪儿?”谢明澈连忙问道。   说着他就径自往电梯那边走, 也不再看地上狼狈的两个男人。   白舒晏知道谢明澈是在和阿胭通电话之后, 就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就盯着站在旁边的慕延, 手指曲起来, 关节咯咯作响。   “……”慕延一见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他是想打架了。   “有话好好说,大家都是文明人, 别动手啊。”慕延轻咳了一声, 然后俯身去拽单膝跪在地上,痛得眼睛发红的慕奚。   而慕延的手一触碰到慕奚的手臂,就被他用力挥开, 然后他抬眼看了慕延一眼,神色仍旧阴冷狠厉。   也不等慕延开口说些什么,他就自己转身,化作一道暗色的光, 就这么跑了。   “……”慕延有点无奈。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这个二弟就变成了这么一副臭模样。   其实要换作是以前,白舒晏还跟这几个狼崽子费什么话啊?揍就完了。   但是坏就坏在他现在灵力亏损, 要是打起来,必然没有胜算。   架可以不打,先欠着,等他恢复了再说。   “慕延,老子都给你记在小本本上了,你等着吧。”白舒晏冷笑了一声,直接就走了。   看着白舒晏进了电梯,慕延沉下脸来,狠狠地踢了一脚靠着墙边儿坐着的慕铮,低骂了一句,“败家玩意儿净给老子找事!”   要是以前,慕铮这会儿早就开始咋咋呼呼喊痛了,但今天,他没有。   他只是沉默地低着头,那双向来神采奕奕的桃花眼微垂,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谢明澈出了酒店大门,在对街的一家小花店里找到了阿胭。   她捧着一杯店员给她的热牛奶,坐在店里专门给客人坐的小藤椅上,姿势很端正乖巧,眼眶红红的,好像惊魂未定。   玻璃门被推开的时候,挂在上面的风铃发出叮铃脆响,阿胭下意识地回头,正对上谢明澈那双漆黑的眼瞳。   他行色匆匆,眼眉之间带着几丝慌乱,几分焦急,却在他对上她的目光时,眼中光影微闪,整个人陡然沉静下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见他的时候,本来一直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的阿胭,忽然憋不住,泪珠大颗大颗地砸下来,她小声地啜泣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喊他的名字都断断续续的。   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绵密的小雨,谢明澈来时,肩头已经被绵密的雨水浸润。   他见她哭,胸口就好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他连忙快步走到她面前去,俯身把坐在小藤椅上的她抱进怀里,努力用最温柔的声音对她说:“不怕,我来了。”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她,指腹一点点擦过她脸上的泪痕。   阿胭一下子埋进他的怀里,也不大声哭,只是趴在他微湿的肩头,小声啜泣。   最后两个人从花店里走出来的时候,谢明澈牵着阿胭的手,另一只手还拿着湿纸巾在给她擦脸。   店员从里面追出来,“先生等等。”   谢明澈回头时,那名年轻的女孩儿脸色微红,对他笑了一下,然后对阿胭递上手里的小束雏菊,“这是我们老板娘送给你女朋友的。”   阿胭愣了一下,接过女孩儿手里的那束花时,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店里前台边的那个中年女人。   那是一个很温柔很恬静的女人,就是她给阿胭端来那杯热牛奶的。   看见她对自己微笑,阿胭也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阿胭时常想,人类真的是一种很复杂又很神奇的物种。   坏的人很坏,仿佛怀着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恶意,甚至要比那些他们口中唯恐避之不及的妖修魔修还要坏。   霞荫山的那个老修士曾经说,人的私欲,就是最大的恶魔。   可是往往又有许多人是那么的温暖善良。   就好像这个给她热牛奶,又送她一束花的老板娘一样。   于是刚刚的恐惧与惊慌在这一刻因为她身边这个高大的男人,也因为玻璃门里那个温柔的女人而渐渐平静下来。   在火锅店的包间里,谢明澈和白舒晏先是对视了一眼,然后又默默移开视线,看着正低头吃肉的阿胭。   “胭胭,够吗?不够我再帮你点。”白舒晏小心翼翼地开口。   阿胭慢吞吞地吃掉一片肉,抬头看向白舒晏,“够。”   现在的阿胭看起来好像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也不像她那会儿埋在谢明澈的胸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但白舒晏这会儿心里还是有点不□□稳,他暗暗地把慕家那几个狼崽子记到了心里的那本账上,发誓等他恢复过来绝对要把他们几个往死里揍。   谢明澈握着茶杯,垂着眼帘,面上看起来没有什么波澜。   这一顿阿胭吃得比以往要多,而两个大男人思量着今天发生的事情,都没有什么胃口。   吃完之后,白舒晏就自己开车回去了。   火锅店离公寓不远,所以谢明澈就牵着阿胭一起走回去。   阿胭还抱着那束雏菊,一路上都乖乖地任由谢明澈牵着,只是不说话。   回到家,谢明澈按开玄关的壁灯,换了鞋之后,又打开了客厅里的水晶灯。   阿胭踩着兔子拖鞋抱着那束花就去找了一个花瓶,然后把花插在了花瓶里,放到了茶几上。   “这么喜欢?”谢明澈摸了摸她的脑袋。   阿胭坐在地毯上,点了点头,“那个老板娘很好的。”   或许是凑得近了,阿胭注意到他眉心的小伤口,下意识地就伸手去碰,可细微的淡金色光芒在他额间微闪,她的手指在触碰到他眉心的时候被灼烧了一下。   阿胭反射性地缩回手,有点懵。   “阿澈你这里是怎么弄的啊?”她把手背到身后,小幅度地甩了一下。   “不小心磕到了。”谢明澈垂眸,简短地回答了一句。   然后他就揉了揉她柔软的发,“今天那个人有没有伤到你?”   阿胭想起慕铮,又想起门外那那一抹阴冷的声音,她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闷闷地摇头。   谢明澈把她抱起来,然后在沙发上坐下来。   他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嗓音莫名有点哑,“你没事就好。”   今天这一整天于他而言是那么的漫长又煎熬,早就渐渐沉寂的心,在今天终于又藏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已经很多年再也没有过惧怕了。   而今天,他终于又一次体会这种阔别多年的情绪。   所有的不安,惊慌,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尽数隐匿,一颗心在顷刻之间安定下来。   他不能失去她,这是今天他的脑海里循环往复的一个念头。   从他回到谢家的那一年开始,多少年,他都没有过任何期盼,也不再期待所谓的亲情,除了祖母,除了师父与沈敖,他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   而他深以为,在这个世界上,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也只有自己。   所以他从不求祖母,从不求师父,更没有依靠沈敖去做任何事情。   但现在,他却有了阿胭。   他意识到,自己到底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可能没有期盼,也不可能永远忍受孤独。   所以在这个世界上,他有阿胭,就足够了。   晚上谢明澈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穿着浴袍,一边用毛巾擦着湿掉的头发,一边往流理台那边走。   仰头喝水的时候,短发间的水珠顺着他的喉结流淌下来,没入劲瘦结实的腰腹深处。   把玻璃杯放在流理台上,谢明澈这才看见沙发那边站着的女孩儿。   阿胭在他之前就洗漱过了,这会儿穿着睡裙站在那儿,头发披散着,那双圆圆的眼睛就那么定定地望着他。   “怎么还没睡觉?”谢明澈轻声问她。   阿胭揪着裙子,看着他,也不说话。   谢明澈却读懂了她的意思。   他有点无奈地弯了弯嘴角,本来想让她乖乖回自己的房间里睡觉,但又想到她今天受了惊吓……   所以他微叹一声,“过来。”   阿胭眼睛亮了亮,踩着拖鞋哒哒哒地跑到他的面前,望着他。   谢明澈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先去。”   阿胭点点头,直接跑到了谢明澈的房间里,一下子扑到柔软的大床上,掀开深蓝色的被子,把自己裹进去。   谢明澈擦干头发,在衣帽间里换好睡衣,然后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看见大床上拱起来的那一团,他那双向来冷淡的凤眼里神色微软。   他掀开被子的时候,正对上阿胭那双圆圆的眼睛。   她抓着被子,特意往旁边挪了挪,然后又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谢明澈的耳廓又开始发烫,尤其是在她注视着他的时候。   他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在床上躺下来,刻意和阿胭之间,隔了一段距离。   可阿胭见他躺下来,就立刻靠过来。   当她扑进他怀里的时候,谢明澈身体本能地僵硬了一点,但他并没推开她,一只手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身。   阿胭忽然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一个小小的创可贴躺在她的手掌心。   谢明澈微怔,却见她伸手把创可贴小心地贴在了他的眉心。   一枚创可贴贴在眉心,看起来有点违和,可胜在他这张脸生得极好,即便是眉心贴着一枚方方正正的小创可贴,也并没有折损他半点容色。   “阿澈真好看呀……”她轻轻地感叹了一句,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   谢明澈垂眸望着她白皙的面庞,听着她软软的嗓音,怀抱里是她柔软的身躯,是和他不太一样的温度。   他喉结动了动,瞳色幽深,明暗不定,终于没有忍住,低头时,薄唇轻轻吻上她的嘴唇,舌尖顺着她的唇线细细摩挲,直至探进深处,辗转流连,气息纠缠。 第54章 所谓还债 ...   阿胭被谢明澈亲得晕晕乎乎的, 一张白净灵秀的面庞染上淡淡的粉色, 她半睁着眼睛, 眼前所见只有他近在咫尺的面容。   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脖颈, 她微红着脸颊, 一双手把他的腰身抱得更紧。   他终于松开她的唇,却一点点轻轻地吻上她的脖颈, 咬着她细嫩的肌肤。   额角隐隐浸出些许汗意, 他的手顺着她的睡裙下摆, 一点点抚上她纤细的腰身。   周围好像隐隐散着热气, 阿胭轻轻地喘息, 那双圆圆的眼睛湿漉漉的,迷茫又懵懂地望着他的面庞。   谢明澈眼角微红,瞳色晦暗, 如幽深的湖水, 暗流涌动。   他忽然松开她,一张脸埋进她的脖颈,坚硬的胸膛压着她饱满的胸, 他身体微僵,仿佛有几分懊恼。   最后,他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嘴角,嗓音沙哑低沉, “睡吧。”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相拥而眠,而蝉声入梦,一夜漫长, 仿佛没有尽头。   清晨时阿胭最先醒过来,她先是呆愣愣地望着天花板,鼻间嗅着熟悉的冷香味道,昨夜所有的事情全都涌现在她的脑海里。   白皙的面庞微红,阿胭偏头时,正撞见谢明澈平静的睡颜。   眉心方方正正的创可贴遮住了那道小伤口,凌乱的碎发半遮着额头,他此刻闭着眼睛,睫毛浓密纤长,呼吸平缓,比平日里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温和。   阿胭眨了眨眼睛,伸出手指小心地点了点他的面庞,犹豫了一下,她忽然探头过去,就要亲他。   却没料到原本闭着眼睛的谢明澈竟然忽然睁开了眼睛,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伸出手指挡住了她凑过来的嘴唇。   “唔?”阿胭歪头。   谢明澈神色淡淡,“没有洗漱。”   “……”阿胭耷拉着脑袋,翻了个身。   两个人站在洗手间里刷牙,阿胭半睁着眼睛,心不在焉地刷着,像是要刷到天荒地老。   谢明澈洗漱完毕之后,看她还在刷牙,就伸手去夺了她手里的牙刷,然后端给她一杯水,“漱口。”   阿胭接过来,乖乖地漱了口。   谢明澈取来挂在旁边的毛巾,伸手扣住她的下巴,帮她把嘴边的泡沫擦干净。   阿胭洗漱完就转身要离开洗手间,却被谢明澈忽然拉了回来,把她抱起来放在了洗手台上。   阿胭有点懵,“阿澈你干嘛呀?”   谢明澈耳廓微烫,面上却异常镇定。   他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仰起小脸,目光凝在她红润的嘴唇时,他故作平静地说:“还债。”   嗯??   阿胭还没弄明白还什么债,就被他吻住。   所有的声音都在唇齿间淹没,她无助地抓着他的衬衫,眼眶微湿。   被亲得七荤八素的时候,阿胭才迷迷糊糊地想,原来是还早上的那个吻的债啊……   谢明澈昨天就已经跟田荣生请了今天的假,所以他今天不用去上班,可以一整天都和阿胭在一起。   然而此时网上有关于他和阿胭的视频照片已经成了热门话题,谢家的人很难不注意到这一点。   谢廷耀第一时间看见自己那个长子和另一个陌生女孩儿牵着手的照片时,本能地是不愿意去相信的。   因为在他的眼里,他那个长子就是一个冷情冷心的人物,就该是一只生性凉薄的恶狼,又怎么会有女朋友?   但是几个小视频看下来,他又不得不相信这件事。   一相信,他就更生气了。   直接给谢明澈打了一个电话过去,可人家那边就任由电话铃声响着,不挂断,却也不接。   谢廷耀铁青着脸放下手机,咬牙骂了几句。   最后没有办法,他叫不回来谢明澈,那谢老太太总可以吧?   可谢老太太却说谢明澈回不回来那得看他自己的意愿,她不能左右,显然是不愿意帮谢廷耀。   谢廷耀只好说了在网上看到的事情,又表明自己只是想让谢明澈把那个女孩儿带回来看看,也没有别的意思。   谢老太太一听说谢明澈有了小女朋友,这一下子就来了精神,连忙让明姨拿了手机过来,给谢明澈打电话。   谢明澈收拾好碗筷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手机铃声正好响起来。   一看是祖母的电话,谢明澈就接了。   “明澈!”谢老太太的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高兴。   “祖母,您有事吗?”   “我听说,你……有女朋友了?”老太太问得小心翼翼。   谢明澈微怔,半晌后轻轻应了一声,“嗯。”   谢老太太一听,那双浑浊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她满心欢喜,又不免嗔怪,“那你怎么什么都不告诉祖母?你知道祖母盼着这天多久了吗?”   或许是黑暗的童年让他变成了这样一副冰冷凉薄的性子,他一向是所有人都很难接近的。   谢老太太从他回到谢家的那个时候开始,就一直在担心,他这样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淡模样,日后会不会一直孤独着,不让任何人靠近?   她终究是个半截身子入了黄土的老家伙了,又能再看着他多少年?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想着事事都要为他多谋划一些,什么都要为他多考虑一点,免得以后她死了之后,他也没个依靠。   她那个大儿子已经是那么一副样子了,这辈子怕是都改不过来的。   她也没办法指望这么一个人会对她这个长孙有多好,毕竟曾经,是他先放弃的明澈。   可是人老了就是老了,许多权力也都不在她的手上,如今的她也已经是力不从心。   她一直担心他以后会一个人,毕竟她人老了便知道,这世间,孤独最难熬。   可她却没有想到,他竟然有了女朋友。   谢老太太怎么能不高兴?她欢喜得眼角都湿润了。   “抱歉,祖母。”谢明澈抿唇半晌,才道。   他当然知道祖母为他做了多少事情,操了多少心,而在整个谢家里,也唯有这么一个人,如此为他。   “好了好了,这是一件好事,祖母只想着,你能把那小姑娘带回来,让我见见,好不好?”谢老太太喝了一口明姨递上来的茶,笑着说道。   谢明澈不会驳了祖母的要求,于是他颔首应下。   ——   这不是阿胭第一次来熹园,却是她首次以正常人的身形,牵着谢明澈的手走进这座古朴华美的大庄园里。   “阿澈,你祖母凶不凶啊?”阿胭有点忐忑。   谢明澈闻言,弯了弯唇角,“别怕,她是很温柔的人。”   事实上,阿胭应该并不是第一次见谢老太太才对,因为禁锢着阿胭的那枚血玉,本就是谢老太太交到谢明澈的手里的。   但阿胭那个时候沉睡着,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到,并不知道这中间的一段事情。   进了谢老太太的屋子里时,谢明澈抬眼才看见原来屋子里不止有老太太,还坐着另外两个人。   一个谢廷耀,另一个……则是他的那位续弦——苏曼柔。   她穿着一身印花珍珠白旗袍,身姿袅娜,一张面容姣好,犹见风韵,唯有眼角一丝细纹泄露了她的真实年龄。   “明澈来了?”她先是柔柔地笑了,那双妙目定格在谢明澈身旁的阿胭身上,神色闪了闪,却是站起身来,踩着细高跟,走到阿胭面前来,故意道:“哎呀这就是你的小女朋友吧?这年纪看着倒是挺小的,明澈啊,人家有十八岁了吗?”   她这话音刚落,那边坐在老太太旁边的谢廷耀就沉着脸,冷哼一声,“竟然找了个未成年?!谢明澈你是要把谢家的脸面丢尽吗?” 第55章 赤诚善良 ...   “廷耀。”谢老太太不悦地看了他一眼。   人家还什么都没说呢, 他倒好, 先逮着明澈一顿骂。   谢廷耀即便一肚子火, 但当着老太太的面儿, 他也不好继续发作, 只好沉着脸坐在那儿。   苏曼柔脸上挂着自认为温柔得体的笑容,刚想伸手去拉阿胭的手臂, 却被她躲开。   脸上的笑意微僵, 她状似不经意地收回手, 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躲在谢明澈身后的阿胭, 又弯了弯嘴唇, “瞧瞧,这小姑娘和我们生分着呢。”   谢老太太一向看不惯这个女人的做派,她淡淡地瞥了苏曼柔一眼, 然后对阿胭露出慈和的笑容, “姑娘,快过来,给祖母看看。”   阿胭一直记着谢明澈跟她说的话, 而这会儿见了谢老太太,见她慈眉善目,一派温和,也就乖乖地走了过去。   谢老太太不动声色地将眼前这个乖乖巧巧的小姑娘打量了一番, 见她模样儿生得实在是讨喜,一张老脸快要笑出花儿来,她连忙拉住阿胭的手, “好姑娘,告诉祖母,你今年多大了?”   阿胭是不可能说自己好几百岁的,她直接照着之前白舒晏给她的身份证上的年龄回答:“祖母好,我二十岁了。”   谢老太太一听,二十岁?那不是比明澈小了七岁?   但所幸,这姑娘虽然看着年纪小,但好歹是成年了。   于是谢老太太笑眯眯地又开始拉着阿胭问东问西,无非是问一些“家里都有什么人啊”,“你现在是做什么的啊”之类的问题。   阿胭虚虚实实地一一回答。   眼见老太太和这来历不明的小姑娘相谈甚欢,谢廷耀看了一眼坐在另一边喝茶的谢明澈,他冷哼一声,“这件事情,我不同意。”   谢明澈闻言,抬眼看向他,神色冰冷,莫名带着几分嘲弄。   其实当谢明澈重新回到谢家的那个时候,谢廷耀也曾试图对他好过,也曾愧疚过,也想过要弥补……但每当他要靠近这个失而复得的长子时,他就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谢廷耀本能地想要逃避,也不愿意面对他眼底深深的嘲弄。   谢明澈望着他的目光里,没有对父亲的尊重,也没有敬爱,只有冷冰冰的一片,如同冰刺一般,让谢廷耀觉得,在他面前的自己,仿佛无所遁形,难堪到极点。   于是这段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父子关系究竟是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呢?谢廷耀自己都记不清了。   “为什么不同意?”谢老太太脸一冷,“我看明澈自己找的这小姑娘就挺好的。”   “好什么好?也不知道是哪儿钻出来的,这就想进我谢家的门?”谢廷耀憋着气顶了一句嘴。   坐在谢廷耀身边的苏曼柔摆弄着自己旗袍盘扣上系着的玉穗子,也添了一句嘴,“老太太,明澈好歹是谢家的长子,这选媳妇儿怎么能由着自己来呢?”   谢老太太捏着念珠的手在软塌上的小案几上一拍,“那谢廷耀当年还是谢家长子呢,不也由着自己好一番作天作地,最后娶了你这么一个不像样的回来?”   “母亲!”   眼见着苏曼柔脸色微白,泫然欲泣,谢廷耀连忙叫了一声老太太。   “怎么?难道是我说错了?你把这个女人娶回来的时候有经过我的同意?但凡是有点儿眼力劲儿,知道自己讨人嫌,今儿就没必要巴巴的凑到我屋里来!”谢老太太一顿夹枪带棒的话说出来,直接让谢廷耀旁边的苏曼柔煞白了一张脸,却终究是敢怒不敢言。   “你谢廷耀还当现在还是那封建年代呢?我这老太太都没你那一套说辞,你倒好,你父亲的好你是半点没学着,偏生自己学了不少坏玩意儿回来,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谢老太太积压了许久的怒气这一次是一通都发泄了出来,骂得谢廷耀和苏曼柔只敢垂着脑袋当缩头乌龟。   “我是老了,人不中用了,但是你们两个给我记着,这谢家的一切都是明澈的,他想娶谁,想要做什么,都是他的自由,谁要是敢有别的心思,我绝对不饶!”   这么多年了,她也算给足了这个大儿子面子,没有刻意与他为难。   一则是因为他再怎么说,都确确实实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她的亲儿子,二则是她仍旧盼着儿子孙子能够和好……   故而今天重话她是说了,但说完之后,她又不免轻声说,“廷耀,明澈他是你的儿子,你这个做父亲的,总要为着他好……不是吗?”   谢廷耀虽然一向不喜欢自己这个长子,但说到底,谢明澈还是他的儿子,血缘亲情是不可割断的,而老太太的一番话又让他记起自己心里头那么一点儿的愧疚,于是他沉默半晌,终于还是点了头,“母亲说得对。”   旁边的苏曼柔一见谢廷耀这副模样,心里心思千转,纵然是脸上克制得再好,也终究还是泄露了几分焦躁不安。   咋咋呼呼讨人厌的死老头带着那个阴阳怪气的女人走了,阿胭松了好大一口气。   谢明澈带她来熹园之前就已经嘱咐过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准她再用灵力对付谢廷耀,阿胭一向很听话,这次也一样。   但是要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她觉得自己肯定还是会忍不住揍那个臭老头的。   可是令阿胭没想到的是,谢老太太一番话炮轰下来,那个死老头就跟一个老鹌鹑蛋似的,怂得不像话,看起来可解气了。   于是她对谢老太太笑得就越发真诚。   而谢老太太看着阿胭对她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她刚刚还严肃着的面容一下子又恢复了满面笑容,拉着阿胭的手,直喊“这是哪家的小乖乖哦”。   阿胭一向很有人缘,且不论老少。   谢明澈之前已经见过童家林的母亲对待阿胭时是什么样了,这会儿见他的祖母这么喜欢阿胭,不由微微勾了勾嘴角,露出浅淡的笑容。   旁边站着的明姨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不由在心里感叹。   老太太这儿到底是多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阿胭啊,你尝尝这个,这个糕点啊可是咱们谢家才有的,外面都吃不到的。”谢老太太第一次破天荒地忘记了自己的孙子,拉着这个刚来的小姑娘不撒手。   阿胭被谢老太太喂了一嘴糕点,脸颊鼓鼓的,只顾着吃了,也没办法说话,只能用力地点头。   虽然这里的小零食都很好吃,但也架不住谢老太太一个接一个地给阿胭喂。   阿胭平时也就是在谢明澈面前会顺杆儿爬,爱撒娇耍赖,但是在外面她却又脸皮薄,不太会拒绝人。   谢明澈见她吃得有点多了,就站起来走过去,夺了她拿在手里不知道该喂进嘴里还是留着的糕点,对谢老太太说,“她吃太多了,不能再吃了。”   谢老太太自然是察觉到了谢明澈言语间流露出的关切的,她笑起来,语气里有几分揶揄,“还说你是个冷漠的性子,谁知道原来这么会疼媳妇儿?”   饶是向来沉稳自持的谢明澈,面对自家祖母的玩笑,也还是没忍住红了耳廓。   这是谢明澈自从十八九岁进入禁宫之后,第一次留在熹园吃晚饭。   谢老太太高兴得不得了,直接让厨房准备一桌席面,足足有十几道菜,这也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这么铺张。   虽然菜是有十几道之多,但谢老太太并没有叫住在东院那边的谢廷耀,而她那个二儿子是不爱住熹园的,早前就去另一个城市去了,所以这满满一大桌子菜端上来,就只有谢老太太、谢明澈、阿胭以及明姨四个人吃。   晚饭前谢老太太问清楚了阿胭的喜好,知道她喜欢川蜀的麻辣味道,就让厨房多做了几道,其实她自己本身也是偏爱辣味的,只是考虑到谢明澈清淡的口味,就还是上了些适合他口味的菜。   哪知道这菜一端上来,谢老太太瞧着自己这孙子每一筷子都是避开了清淡,全挑了辣味的菜时,她先是一愣,然后偏头看向正埋头吃饭的阿胭,像是忽然读懂了什么似的,她先是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然后低下头去,情绪似乎有点复杂。   她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有一天,谢明澈会为了另一个人而改变自己。   谢老太太压住心头的酸涩,刻意深吸了一口气。   多好啊,他的身上终于有点烟火气了。   小碗里忽然多了一块肉,谢老太太一愣,抬头时正对上阿胭那双圆圆的眼睛,她吃得嘴巴沾着一圈儿油,手里捏着筷子,模样儿乖巧得不像话。   她笑起来,谢老太太听见她甜甜软软的嗓音响起来:“祖母,您吃。”   心脏好像被什么奇怪的东西撞了一下,谢老太太满脑子都是“好可爱”,她懵了一瞬,然后连忙拿起筷子把阿胭夹给她的肉吃了,一边吃一边点头,“好好好……”   这么可爱的孙媳妇儿当然说什么都好!!   吃完肉谢老太太就牵起阿胭的手,二话不说把自己手腕儿上带着的翠玉镯子撸到了她的手腕儿上,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丝毫停顿。   “阿胭,把这个镯子收着。”   “祖母……”   “听话收着,这是祖母给你的礼物。”   阿胭还没来得及把拒绝的话说出来,就被谢老太太打断。   “收着吧。”见她偏头望着自己,谢明澈微微颔首,轻声说道。   阿胭这才点了点头,然后对谢老太太说:“谢谢祖母。”   “不谢不谢!”谢老太太现在满脑子都在想自己的首饰盒子里还有什么适合阿胭戴,还想着一会儿等他们走的时候,就都一块儿送给她。   谢明澈见阿胭的嘴巴沾了点油,就伸手抽了纸巾去帮她擦。   阿胭被他一只手扣着后脖颈儿,动也不敢动,只能在谢老太太和明姨揶揄的目光中任由他给自己擦,但那张白皙的小脸还是不争气地红了。   谢明澈收回手的时候,却被阿胭扯住了衣袖。   他偏头看她。   “阿澈你给祖母夹个肉吧?”她看了一眼正低头吃饭的谢老太太和明姨,然后偷偷凑近他,在他耳畔轻轻地说。   谢明澈微怔。   其实他一直不太会表达自己,这么多年来他对祖母就是如此,明明知道她是谢家唯一待他好的人,明明知道她是当初他失踪的时候,唯一没有放弃他的人,但他仍然无法更亲近的和她相处。   或许是因为那么多年的阴暗生活,或许是因为他早就忘了要怎么回报她的这份亲情,又或许是因为她和他之间仍然横亘着一个永远都跨越不过去的障碍——谢廷耀。   祖母对他好,但同样,祖母也在为谢廷耀打算。   而年少的他,不愿意接受这份刻意维持平衡的亲情。   可是现在……他早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刚刚回到谢家时的自己,有些事情,早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但祖母对他,却始终是真心的。   然而多年刻意保持着的距离让他陷在一个尴尬的境地,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亲近她了。   谢明澈定定地看着阿胭,握着筷子的手指蜷缩,紧了又紧。   最后,他在阿胭期待的目光中,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了谢老太太面前的小碗儿里。   谢老太太抬头时,正好看见谢明澈收回手。   她怔怔地盯着自己面前小碗儿里的那块豆腐,眼泪一瞬间就下来了。   这个两鬓斑白的老人一时间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一颗一颗地砸下来,手里的筷子却被她越捏越紧。   多少个午夜梦回,她每每想起自己这个失而复得的孙子时,就会忍不住唉声叹气。   她总以为无论自己再对他多好,都无法真正打开他的内心,走进去。   他在那座大山里,已经把自己炼化成了这世间最冷的坚冰,没有人知道他究竟遭受了什么,但他回来那天,身上新旧交错的伤口就是最好的证明。   谢老太太总想着,谢家永远都是欠着谢明澈的。   所以她这么多年来,也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要要求他回馈给她什么,只要他能好好的,就都足够了。   可是谢明澈到底是和她有着血缘关系的亲孙子啊,他的不亲近,总是会让她感到失落的。   尤其是她一天天老了,就更加渴望亲情,然而在谢家,这种情分却是太难得了。   “你怎么知道我最爱吃这道菜?”谢老太太含着泪花,勉强问。   她的声线微微有些颤抖,仿佛带着几分希冀。   “您爱吃这道豆腐,饭后常饮隆山霁月茶,盛夏贪凉时总爱偷吃二叔儿子放在冰箱的冰淇淋,冬天畏冷时也爱赖床不肯起,您雨天的时候腿会痛,但每天总要逛一逛园子……”   谢明澈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一字一句却全都是他曾细细记下的有关于老太太的所有事情。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对谢老太太表露真心。   明姨搁下手里的筷子,眼睛也有点微微泛红,她连忙说,“对对对,老太太您不知道,那隆山的霁月茶难得,这么多年其实都是明澈少爷给您买来的……只是他从不让我说,我也就一直憋着没告诉您。”   脑子里模糊一瞬,谢老太太又是一阵儿掉眼泪。   她常以为自己和这个孙子之间隔着的距离,是永远都没有办法跨越的。   却原来,他竟一直记着她所有的喜好,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关心着她。   他是不善表达,也永远冷若冰霜。   但那座幽深阴暗的大山没有改变他,凉薄冷淡的亲情没有折断他,明明这世间所有的风雪全都过早的压在了他的身上,所有锋利的刀刃也都一一刻过他的胸膛……但他,仍永远赤诚善良。   这一顿饭,让谢老太太和谢明澈之间,似乎又少了一层隔膜。   从这一刻开始,他们终于又找到了亲近彼此的方式。   这也是谢明澈时隔多年之后,唯一一次在熹园过夜。   或许是因为刚刚饭桌上解开的心结,谢明澈不忍心拒绝谢老太太的挽留,只好答应她在熹园住一晚。   但是当谢明澈带着阿胭去到他曾经的住所寻风楼的时候,却看见明姨只整理出了一间房。   “……明姨?”谢明澈微微皱眉。   明姨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早就把心里想好的话说出来,“明澈少爷,因为时间太急,所以我就只整理出来这一间房……”   她顿了顿,然后又笑着说:“反正明澈少爷和阿胭小姐是男女朋友,住一起不是很正常?”   “我记得谢家……”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明澈少爷我先下去了。”   谢明澈还没说完,就被明姨打断。   她说完,根本不给谢明澈反应的机会,转身就往楼下走。   等在楼下的谢老太太偷偷摸摸往上看了一眼,见明姨下来,就连忙凑过去,“怎么样怎么样?”   “放心吧老太太,我都安排好了。”明姨笑着说道。   谢老太太这才松了一口气,一张长着不少皱纹的脸笑起来,由明姨扶着,出去了。   打开门,谢明澈刚开了灯,阿胭就迫不及待地往床上一扑,在上面滚来滚去。   谢明澈关上门,有点好笑地看着她,“很高兴?”   阿胭眼珠转了转,没有说话,但没过一会儿,她又忍不住趴在被子里偷偷地笑起来。   “起来去洗漱。”谢明澈走到床边,伸手把她抓起来。   阿胭却搂住他的脖子,双腿缠上他的腰身,整个人都依附在他的身上,脑袋蹭着他的脖颈,不肯下去。   “越来越不听话了?”谢明澈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眯起了一双凤眼。   阿胭眨了眨眼睛,嗓音软软的,“我听话……”   “但是……”她又犹豫起来。   “但是什么?”   “我可以先亲你一下吗?”   几乎每一次,她想亲他的时候,都会这样认认真真,又小心翼翼地问他。   谢明澈眉心一松,眼底流露出几丝无奈的笑意,在阿胭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听见他似乎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再说一次?”她听见他低着声音说。   阿胭下意识地又开口:“我可以先……”   话音未尽,全被吞没在他忽然的亲吻里。   而后气息交缠的时候,迷迷糊糊之间,他的唇贴着她的,轻轻咬了一下她的唇瓣,然后她听见他的微哑的嗓音:   “可以。” 第56章 电梯遇险 ...   胡骁带着丛泽和那只小阴灵把慕家给掀了。   这是阿胭从熹园回去之后, 从白舒晏那儿听来的消息。   谢明澈要去禁宫工作, 阿胭就自己去了白舒晏的别墅。   刚一进门, 她就听见白舒晏的笑声, 抬眼的时候, 就看见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两个鼻青脸肿的男人。   那一团云朵似的小阴灵也耷拉着脑袋,飘在半空中。   “胭胭大王!”   胡骁和丛泽一看见阿胭, 眼睛就亮了起来, 一只虎尾一只狐狸尾晃来晃去。   “胭胭, 你来啦?”白舒晏笑着看向她, 手里还拿着半截新鲜的竹笋。   阿胭走过来, 又仔细看了看胡骁和丛泽,“你们……真去那个狼窝打架啦?”   “什么打架,他们那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白舒晏笑得不行。   “除了胡骁的修为尚可应付一下, 其他两个都是去胡乱参团的小菜鸟, 他们凑一起也就是去把人家房子给拆了,最后还挨了一顿打……”   “明明他们也受伤了!”胡骁不满地反驳。   “是,被掉下来的房梁擦了点轻伤。”白舒晏凉凉地瞥了他一眼。   “我就是想替大王出口气嘛……”胡骁烦躁地撸了一把头发。   白舒晏这会儿倒是不再笑了, “你们当那慕家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沉住气,等我恢复过来再一块儿去。”   “那我也一起去。”阿胭听见白舒晏这么说,自己也连忙说。   白舒晏知道她胆子小,“你去什么去?”   “……那, 你们都去呀?”阿胭眨了眨眼睛。   “……”白舒晏决定不再在阿胭面前讨论这些打架的问题,怕她当真,以后要是真的跟着他们去可不好。   于是他掏出手机, “别的事先不提,胭胭打会儿游戏压压惊?”   那边的小阴灵蹦起来,“好呀好呀带我一个呗!吃鸡吗我贼6!”   ???   所有人的目光停在那团白白软软的阴灵身上,有点懵逼。   “……你有手吗你还贼6?”胡骁嫌弃地瞥了他一眼。   小阴灵眨了眨那双蓝色的眼睛,原本朦胧如云的柔软身形忽然抖了抖,两只小手忽然出现。   “现在有了。”   ???   阴灵这么神奇的吗?   白舒晏提议玩游戏其实也是想通过阿胭,再一次和阚妙青说上话。   这也是无奈之举。   这么多天,他也想过好多种办法去接近阚妙青,但是她却一直不怎么理会他。   阚妙青收到阿胭的组队请求的时候,刚刚直播吃鸡了一局,还没来得及点下一局。   阿胭的组队请求她怎么能拒绝?当然不可以。   于是她果断点了同意。   “呀,又是阿胭小可爱鸭,青哥表现的机会又来了?”   “青哥6666”   “青哥好像很偏爱这个小可爱啊啊哈哈哈哈!!”   “果然青哥是生错了性别吗?这么喜欢软妹?”   阚妙青眼见弹幕越来越过分,竟然开始猜她是不是同性恋,她眉头一皱,直接说了一句,“都适可而止啊,我性取向没问题。”   白舒晏刚组队进来的时候就听见频道里她的这句话。   然后阿胭和胡骁他们就见证了白舒晏捧着手机松了一口气,然后开始傻笑的样子。   “……”胡骁有点想吐槽他,但是憋了老半天还是没敢。   “咦?这么多人啊?”   阚妙青看见队伍里除了她之外,整整齐齐四个人。   她并不知道,她的队友全都不是人类。   丛泽一直生活都很单调,走的是那种读书看报老干部风,就算玩手机也是上网看新闻,接触的游戏就只有消消乐,但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玩过了,觉得浪费时间,所以吃鸡是什么他也是不太懂的,只能坐在旁边看他们玩。   阚妙青有点不太高兴。   整个直播间都知道她好像不太高兴。   因为……她被秀了。   本来以为今天又是在阿胭面前好好表现,树立光辉形象的一天,结果却被队伍里的那个“007”给秀了技术。   几局游戏玩下来,虽然都吃鸡了,但是MVP却都是007的。   她不止一次听见阿胭在频道里:“哇……”   阚妙青哪里知道,那个操作技术不一般的007竟然是一只阴灵呢?   但是这种情绪也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对于操作技术比她厉害的人,她一向该服气还是得服气。   当然……如果那个胖达不要一直打字问东问西的就好了。   下午的直播时间结束,阚妙青就和阿胭说了再见,然后就开始收拾自己,打包行李,准备回郦城。   她原本的家,其实就在郦城。   只是后来她迷上了打游戏,怕家里人念叨,就自己搬到了晔都来住。   放在柜子底层的相册被她拿出来,掉落出一张微微泛黄的照片。   阚妙青愣了一下,然后才慢慢蹲下身,去捡起那张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戴着金丝眼镜,静静地坐在异国街头的长椅上,身边的鸽子飞起来,漫天的流云在他身后扑散成一幅冷淡颓靡的背景,他侧着脸,骨节分明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烟,丝缕的烟雾缭绕,模糊了他几分轮廓。   ——   阿胭在白舒晏的家里和胡骁他们一起饱餐了一顿,然后才打着嗝回到谢明澈的公寓。   进了电梯之后,她刚转身就看见一个穿着工作裙装的卷发女孩儿踩着高跟鞋急急地跑过来,神情慌乱。   而后一个戴着口罩,穿着黑色长袖衫的男人也跟了进来。   电梯门关上,女孩儿在看见那个男人进来的时候,脸色一瞬煞白,身体也有点细微的颤抖。   由于女孩儿一直在往她这边靠,所以阿胭就被她挤啊挤,一直挤到了角落里。   电梯还在往上,那个男人看了一眼显示的楼层数字,那双眼睛里流露出几丝焦躁,或许是因为电梯里只有他们三个人,而阿胭看着又年纪不大,好像没有什么威胁,所以男人直接一把拉住了那个女孩儿的手臂。   女孩儿忍不住尖叫一声,电梯忽然打开。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女孩儿忽然抓住旁边的阿胭,把她往男人那边一推,自己匆忙挣脱男人的手,“你找她,找她!”   一边说她就一边往外跑,跑到走廊那边的时候她忽然犹豫,转身的时候,正好看见电梯门缓缓关上。   女孩儿趴在地上,心里无限扩大的愧疚和悔意将她包裹,最后她哆哆嗦嗦地从包里拿出手机给小区保安室打了电话,然后又报了警。   等一群保安匆匆忙忙地强制停掉电梯,赶到事故现场的时候,电梯门刚一打开,里面就飞出来一个不明物体。   带头的保安定睛一看,是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男人。   再看电梯里的那个小姑娘,毫发未伤不说,还用那双圆圆的眼睛瞪着地上的那个男人。   “……行了,别滋儿哇乱叫了。”保安踢了一脚在地上翻来覆去叫疼的那个男人。   等谢明澈接到电话,匆匆赶到警察局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被警察控制起来了,之前和阿胭一起乘坐电梯的女孩儿正和阿胭坐在房间里,接受警方的询问。   “之前是这个女孩儿说那个男人是她男朋友,我们才放他进来的,哪知道这根本不是!”保安队长对正在询问的警察说道。   “他他有刀,是他威胁我说的……”坐在阿胭旁边的女孩儿已经哭得脸上的妆都花了,身上仍然在颤抖,像是还在后怕。   她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反观坐在她旁边的阿胭,却是一直安安静静的,警察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在得知那个女孩儿是把阿胭推给那个男人自己才有机会跑出来的事情经过时,做询问笔录的中年警察眉头一皱,看向她,“你知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如果这个小姑娘没有学过防身的功夫,不会自我保护,那她会面临什么?”   谢明澈正是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的。   他听见了那个女孩儿说的话,也听见了警察的这个假设。   “阿澈!”阿胭一见到他,就站起来跑到他面前。   但是此刻的谢明澈面色阴沉,眼眉之间拢着薄雪,周身都笼罩着极低的气压,她本来想去拉他,却又不敢了,只能愣愣地站在他的面前,一句话也不敢说。   谢明澈看着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一瞬间涌起多少情绪,又心疼,又生气。   他伸手拉住她的手腕,走到做询问笔录的警察面前,“你好,我是她的男朋友。”   这个时候,坐在那儿的女孩儿又爆发出哭声,连声对阿胭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当时太害怕了,真的对不起。”   从头至尾,谢明澈都显得很镇定冷静,处理好了所有的事情,并且追究了保安室的责任,然后才带着阿胭从警察局里出来。   那个女孩儿追了出来,跑到阿胭和谢明澈的面前,鞠了一个躬,“真的对不起!”   阿胭牵着谢明澈的手,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说些什么。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有足够的勇气和能力去面对最坏的事情,但我认为,一个拥有良好品行和道德修养的人,是不会在危急时刻伤害别人以求自保的。”   谢明澈看着她,神色冷淡。   女孩儿的脸色苍白,她似乎是想辩驳,却又好像无从辩驳……在两个人绕过她离开的时候,她低低的喃喃了一句,“我真的只是太害怕了……”   像是在对他们说,又好像是在说服自己。 第57章 少年如风(捉虫) ...   谢明澈带着阿胭回到公寓, 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阿胭本能地有点害怕, 他不开口说话, 她也没敢出声。   打开客厅里的灯, 谢明澈转身的时候才看见阿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红了眼眶。   “现在才知道害怕?”谢明澈一见她这副模样, 神色就软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阿胭偏过头, 无声地拒绝他的亲近。   “我没怕。”她还是忍不住小声反驳。   电梯里的那个男人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对她来说, 其实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   只有慕家那样的妖修, 她才会害怕。   “你好凶……”她的声音已经有点哭腔了。   “你为什么生我气嘛?”   谢明澈看见她梗着脖子, 圆圆的眼睛里染上了一层浅薄的水光时,心里所有沉重的心思在这一刻全都卸下了,他俯身抱住她, 凑在她耳畔, 轻轻地叹:“我没有生你的气。”   “你乖,不要哭。”他的唇轻轻吻在她的眼角,嗓音低低的, 带着几分难言的温柔。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只是有点后怕。”他轻声说。   之前是慕家的人绑架她,今天又是那个电梯里的陌生男人……他不敢想,如果阿胭不是玉灵, 如果她仅仅只是一个和他一样的普通凡人,那又会是什么局面。   或许是为了哄阿胭,谢明澈特意做了一桌阿胭平日里最喜欢吃的菜。   果然, 她一见好吃的,就把什么都抛到脑后了。   晚饭过后,阿胭就坐在沙发上给白舒晏发微信消息,告诉他今天发生的事情。   Wait:???什么辣鸡玩意儿竟然敢向你伸出猪蹄子??哪个警局?老子去问问,马上剁了他!   阿胭:阿澈找了律师,起诉他了。   Wait:不行,光起诉还不够,你等着,今晚我就叫聂凌溜拘留所里去把他揍一顿再说。   聂凌?那是谁啊?阿胭有点疑惑。   阿胭:聂凌是谁啊?   Wait:就是你丢给胡骁他们的那只阴灵啊,一般人看不见他,这件事交给他做是最好不过的。   阿胭:哦……   还没和白舒晏聊完,阿胭偏头就看见谢明澈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淡定地抽走了她手里的手机,然后把平板递到她眼前,“喜欢哪一套?”   阿胭看见屏幕上房子的照片,“啊?”   “这里治安不好,我们搬家吧。”谢明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搬家?”阿胭愣住。   怎么忽然就要搬家了?   “我觉得……这里挺好的呀?”她迟疑了片刻,轻声说。   谢明澈就好像没有听见这句话似的,伸出手指划到下一张图片。   是一栋别墅,不算太大,但这是谢明澈在书房里比对之后的,最适合的了。   至少这个别墅群的治安工作很有保障,环境和其他一些条件都很不错。   “就这个吧。”他直接定了。   说完就拿着平板回到书房里去了。   阿胭全程目瞪口呆,没有半点反驳的机会。   他明明自己早就选好了呀?阿胭后知后觉地想。   选定了别墅之后,谢明澈就抽时间签了合同,正式把那栋别墅给买了下来,迅速定了装修公司开始装修。   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都是处于一种得过且过的生活状态,对待吃穿住行远没有旁人那么在意,之前之所以选定这个公寓,纯粹是因为距离禁宫比较近,但是现在有了阿胭,他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   一早就对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不再抱有任何期待的人,本来就如同行走在深渊的边缘,他不会刻意倒下,也不会活得很认真。   但当他有了自己珍视的人或事之后,他就好像又开始重新找到了热爱生活的方式。   他会因为她,而重新热爱这个世界。   又是新的一天,谢明澈去禁宫工作,阿胭准备出门去找白舒晏,却在踏出小区门口的时候,看见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正站在自行车旁。   他的头上缠着白色的纱布,一张俊美的面容上还带着几处显眼的淤青。   当阿胭对上他的目光的时候,她一双圆圆的眼睛瞪大,本能地想转身跑进小区里。   “你等等!”少年急急地喊了一句。   见阿胭还要跑,他就又连忙喊了一声,“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阿胭微顿,有点犹豫,回头看向他。   少年从街对面跑过来,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流露出几分急躁,“我今天来,是……是来道歉的。”   诶?   阿胭盯着他,没有动。   少年被她盯着,像是有点不太好意思,脸上渐渐有了薄薄的红晕,他轻咳了一声,有点不太自在,“上次的事情,对不起。”   “我承认之前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是有过不太好的想法,但是请你相信我……”   少年说着,看向她的目光变得郑重认真起来,“以后我再也不会那么做了。”   再也不会想要……吃掉她了。   这几天他都有认真的想过,玉灵的作用对于他来说其实也并非是那么重要的存在,他想要变强,想要修为,完全可以依靠自己,不需要借助其他力量。   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其实根本下不了手。   尤其是在她那双圆圆的眼睛望着他的时候,他就更下不了手。   “但是你要小心,我二哥……他似乎盯上你了。”   他的语气似乎有些懊恼,隐隐的还藏着几分担忧。   在慕家,慕奚永远都是最不合群的那一个,也是最阴狠无情的那一个,他如果盯上什么,就一定要得到才肯罢休。   这一次,慕奚盯上了阿胭。   “我也会注意他的。”   慕铮说完,好像还想说些什么,却又一瞬间失去了勇气,只好转身往街对面走。   当他走到街对面的时候,他似乎又犹豫了一下,然后转身,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满怀希冀地问她:“你叫阿胭,对吗?”   那天在酒店,他亲耳听过白罴和那个男人这样唤她。   他恍惚发现,原来认识她,关注她这么久,他却是从别人口中知道她的名字的。   看见阿胭点头,他扯了扯唇角,朝她挥挥手,然后骑上自行车,离开了。   少年的背影单薄柔韧,带着几分张扬恣意,如风一般。   而此时的禁宫门外,有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女人正在闹事。   她看起来黑黑瘦瘦的,双眼浑浊,口口声声念着谢明澈的名字,说他是她的儿子,被人拦着进不去之后,她就开始坐在地上撒泼,嘴里骂着许多人都听不懂的方言。   这会儿有不少游客进进出出,禁宫门外很快就聚集起一大群人,还有不少人用手机开始拍摄。   而旁边街道边停着的一辆黑色的宝马车上,车窗缓缓下降一半,露出一个女人半张保养得宜的脸。   她的嘴唇微微弯起,眼底压着浓浓的恶意。   “谢明澈,我想这个女人应该会让你记起来,你到底……该是个什么东西。”她嗓音轻柔,却带着几分难以压抑的阴狠。   这个女人,正是苏曼柔。   “谢哥谢哥,外头有个中年女人说是来找你的!”童家林得了消息之后,就过来找谢明澈。   谢明澈眉头微拧。   “她说是你的,是你的……”童家林有点犹犹豫豫。   “什么?”   “说是你的母亲。”童家林还是说了出来。   他觉得有点奇怪,这郦城谁不知道谢哥的母亲早就去世了?怎么今天就忽然钻出这么一个人?   阿胭在去白舒晏家的路上时,在微博上刷到了被急速转载的视频。   在看见视频里那个坐在地上的中年女人的时候,她听见她嘴里的方言,旁边还有人在说“她是谢明澈的母亲?不会吧?”“谢明澈的母亲不是谢廷耀的第一任妻子吗?”之类的话。   阿胭忽然想起之前曾看过的他的噩梦。   心里一慌,阿胭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她连忙对司机大叔说,“大叔,快!我要去禁宫!” 第58章 你不要怕 ...   当谢明澈通过童家林的手机, 看见禁宫大门外那个闹事的女人的模样时, 他整个人僵住, 一张清隽昳丽的面庞顿时阴云密布, 眉目沉冷。   女人清晰的面容渐渐与那座青灰幽深的大山里的某张脸重合, 一瞬之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天色昏暗的清晨, 那是记忆里, 一直无法消磨的噩梦。   往日的旧伤痕好像又一次被人揭开, 顿时鲜血淋漓, 痛到麻木。   他清晰地记着她的手上总是会拿着一把生了铁锈的镰刀, 刀口上时常沾着他的血。   “小崽子,你往哪儿跑?”   “儿子,你是我的儿子……来, 跟妈回家。”   “儿子乖, 等妈砍断你的这双腿,你就不会跑了……”   “我没想打你,没想打你的……只要你不跑, 我会对你很好的。”   女人夹杂着古怪方言的声音再一次环绕在他的脑海里,所有难堪痛苦的往事纷至沓来。   她的声嘶力竭,犹在耳畔,恍惚之间, 他好像又嗅到了那样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她那张带血的面容,狰狞的笑,一帧帧堆叠成锋利的刀刃。   一时之间, 谢明澈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女人在禁宫外闹了大半天,聚集在禁宫门外的看客和匆匆赶来的媒体都在等着谢明澈的出现,但却始终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阿胭赶到禁宫门外之后,本来想先买票进去,但是因为那个中年女人闹事,所以禁宫紧急关闭宫门,不再接待游客。   她进不去,心里又很担心谢明澈,她急得眼圈儿泛红。   电话打了好多个,谢明澈都没有接,阿胭忽然想到了童家林,就连忙给他打了电话。   “喂?小嫂子,你是找谢哥吗?”电话接通后,阿胭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就传来童家林的声音。   “他还好吗?他在哪儿呀?他不接我电话……”   阿胭急得不行。   “谢哥把自己关起来了,我们……都在院子里呢,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童家林简单地说了一下情况。   “你能带我进去吗?”阿胭焦急地问。   “这……”童家林有点犹豫。   这本来是不可以的,按照工作室的规矩,任何人都不可以带自己的亲属进入文物修复工作室。   所以他决定去一下玉器组的组长田荣生。   田荣生这会儿守在院子里,正担心着自己那个徒弟呢,手边的一杯茶放凉了都没有喝。   童家林走过来跟他说了阿胭的事情,田荣生知道阿胭就是谢明澈那个小女朋友,他一下子站起来,“快快快,你去带她进来,孔院长那儿我去解释!”   这可是十万火急的事情,童家林当即在电话里跟阿胭说了让她在宫门口等他,然后就骑上自己的自行车,往宫门口去了。   阿胭在宫门口等的时候,看见那个中年女人仍旧被一堆人包围着,已经几个小时了,她还是那副哭天抢地的样子,都不见累。   阿胭这会儿气得眼尾泛红,如果说之前在出租车上的时候只是猜测,那么现在听童家林说了谢明澈的反应之后,她就已经很肯定了。   这个女人,就是谢明澈反反复复做的噩梦里的那个拿着镰刀的女人。   梦境有时候虚无缥缈,有时候却也反映着现实。   他的梦境里,天空的颜色,脚下的土地,周遭的所有,包括那个女人的脸,拨散浓雾之后,全都是清晰的。   这就证明,他的这个噩梦,全都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   所以那边的那个女人,的确曾经那样虐待过他。   手指尖一道浅淡的光芒闪过,流光迅速窜入那边的人群里,渐渐褪去所有的颜色,透明如风,一下子窜进了那个女人的嘴里,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谁也没看见那个女人吃了一团透明的冷火。   一道冷火吃进去,女人的哭闹声戛然而止,她那双眼睛瞪大,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翻着白眼昏过去了。   原本还聚集着的人群一见她倒在地上,轰然四散,剩下的人面面相觑,终归还是有人打了急救电话。   等童家林骑着自行车出来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被救护车抬担架抬到了车里。   “诶?这是怎么了?”童家林匆匆忙忙走到阿胭面前,看着路边那辆救护车,问了一句。   “晕了。”阿胭气呼呼地回答了一句。   童家林松了一口气,晕了好,再这么闹下去,可不太好。   他把手里的临时工作证交给阿胭,“小嫂子你把这个戴上。”   等阿胭戴上之后,童家林载着阿胭进入禁宫的时候,就没有人拦着了。   禁宫很大,童家林来的时候就绕了大半个禁宫,也没时间喘口气,就又载着阿胭往文物修复工作室那边去。   等到了玉器组工作的院子里时,阿胭抬眼就看见好多人聚集在里面。   “组长组长!”童家林把车停在院子门口,连忙喊了一声坐在院子里石桌前的田荣生。   他这一喊,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又不由自主地集中在跟着他踏进门的阿胭身上。   这是一个绝对陌生的面孔,却让许多人都忍不住晃了神。   女孩儿穿着粉白的短袖衫,搭着一条背带牛仔裙,踩一双小白鞋,看起来娇娇小小的,一张白皙的面容生得灵秀精致,纯净无暇。   站在黎潇潇身边的林窈只一眼就认出,她就是谢明澈的那个小女朋友。   一段维持两年的暗恋无疾而终,她是绝对不可能那么快就真正放下的,但是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有的分寸,也不会再过多的表露自己的情绪。   她要把这段暗恋,永远埋藏。   “阿胭,阿胭你快过来!”田荣生连忙冲她招招手。   当阿胭小跑到他面前的时候,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田荣生就急急地说:“明澈就在里面呢,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你快去叫他几声,让他把门打开!”   田荣生什么时候见过谢明澈这样反常的一面?从十八九岁起,谢明澈在田荣生的眼里就已经是一个比同龄人要稳重自持许多的少年,他遇事从不慌张,也通常十分镇定,这么多年,他又什么时候像今天这样过?   阿胭看着紧闭的那道房门,她知道,那是谢明澈的工作室,她来过的。   于是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阿胭匆忙踏上阶梯,伸出手敲门,“阿澈?”   “阿澈你开门呀?”   阿胭一连敲了几次,也一直在叫他的名字。   她的脸贴在木制的雕花门上,可是却没有听见一丁点儿声响。   但她并没有放弃,还是一直叫着他的名字。   站在院子里的人小声来回讨论着什么,或是好奇阿胭的身份,又或是在谈论谢明澈的异常。   “这女孩儿是谁啊?”黎潇潇抱着手臂,随口嘟囔了一句。   站在她旁边的林窈闻言,开口时神色坦荡,没有半分怨色,“谢老师的女朋友。”   “什么?!”黎潇潇瞪大双眼,又禁不住重新把阿胭上下打量了一番,“这看着年纪也太小了一点吧?原来小谢老师喜欢这样的?”   “要我说,窈窈你比她好多了,也不知道小谢老师似怎么想的,找她……”   “潇潇。”   黎潇潇越说越来劲,却被林窈打断。   她神色从容,微抬下颚,“既然是谢老师选择的人,那就一定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至少,那个女孩儿的眼光同她一样……都是那么好。   但到底,是自己和他没有缘分。   而既然没有缘分,她也并非是那种愿意强求的人,她有自己的骄傲,也尊重他的选择。   大家正小声说着话的时候,却见那原本紧闭着的门忽然打开。   谢明澈站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那张面庞略显苍白,眼底压着轻微的疲态,却仍旧隽秀昳丽,容色惊人。   他眼眉之间清冷如旧,那双凤眼深邃,却好似仍旧没有什么波澜,看不出丝毫异样的情绪。   阿胭一见他,先是一愣,然后那双圆圆的眼睛里就忍不住砸下一颗颗眼泪。   谢明澈见她仰着小脸看他,鼻尖红红的,眼泪说掉就掉,他眼底流露出一丝无奈,伸手摸了摸她乌黑柔软的发,嗓音不自觉地带着几分细微的温柔,“你总爱哭。”   “你为什么现在才理我,打电话你也不接……”阿胭梗着脖子躲开他的手,自己伸手抹了一把眼泪。   她本来就很担心,他又不接电话,她就更害怕了……   “抱歉,之前手机调成了静音,忘记了。”他耐心地解释,“刚刚我想着事情,就在里间睡着了,听到你的声音才醒过来。”   在童家林的手机上看见那个女人之后,谢明澈就提出想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等童家林出去之后,他就关上门,自己一个人坐在里间的休息室里,或许是上午的工作量有点大,他脑子里又乱糟糟的,后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文物修复工作室大半的人听说了谢明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之后,都忍不住过来看看是怎么一回事,结果最后却忽然塞了这一嘴狗粮??   阿胭牵住谢明澈的手时,觉得他的体温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凉,而他此刻表面看起来好像和平时相比,没有什么异样,但是阿胭只是看着他的眼睛,就知道他一定不如表面这样平静。   谢明澈一出来,大家也都松了一口气,田荣生过来跟谢明澈说了一句话,见他言语之间好像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就放下了心,然后又准了他半天的假期,让他先回去好好休息。   当阿胭拉着谢明澈走出院子时,站在院子里的人都开始讨论起来。   童家林咂咂嘴,心里想,这下整个修复工作组都知道谢哥有一个超可爱的小女朋友咯!   两个人回去的时候,并没有开车,而是用手机app叫了出租车,因为阿胭发现,谢明澈脱离了人群之后,就变得比往常更加沉默寡言,跟阿胭走出禁宫的时候,他就一直垂着眼眸,时常出神,好像有些恍惚。   他的状态,远比阿胭想象中的,还要不好。   往禁宫外走的时候,谢明澈一直都任由阿胭牵着,这个高大的男人第一次在阿胭面前表现的像一个过于安静乖巧的孩子,他牵着阿胭的手,指节不自觉地收紧,好像这一刻,他把自己的所有都交给了阿胭,也彻底依靠着阿胭,看起来是那么的茫然无助。   无论阿胭带他去哪儿,他都跟着,且不言不语。   坐在出租车上的时候,阿胭给白舒晏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改天再过去找他,然后就挂断了电话,牵着谢明澈的那只手,一直没有松开过。   回到公寓里,阿胭从鞋柜里拿了拖鞋出来,放到谢明澈的脚边,可他却迟迟没有动作。   “阿澈,换鞋。”她晃了晃和她交握着的他的手,提醒他。   谢明澈才像是忽然回神似的,勉强对她弯了弯嘴角,然后依她所言,乖乖地换了拖鞋。   一个动作完成,他又好像恢复了之前那副样子,眼瞳里空洞洞的,好像什么都不剩下。   阿胭知道他没有吃午饭,就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来,然后就想挣脱他的手,去厨房。   可他却又很警觉地抓紧了她的手,那双黑沉沉的凤眼一瞬望向她,“你去哪儿?”   他眼底的不安与迷茫再没办法遮掩,他抓着阿胭的手,像是紧紧地拽着一根救命稻草。   阿胭被他抓得很疼,但是她咬了咬嘴唇,忍了下来,“我去厨房,等一下过来,我不走,好不好?”   他始终不肯放手,阿胭没有办法,只能又耐心地和他说了好几句。   当谢明澈终于放手的时候,她才松了一口气。   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阿胭回头看了一眼,他坐在沙发上,背影很端正,却无端端地看起来有些僵硬。   阿胭在厨房找了一会儿锅,橱柜里摆着一排大小不一的锅,还有一个她上次找到的,想用来炖那条锦鲤的大锅。   她蹲在底下那一排橱柜面前想了想,还是拿了最小的锅出来。   阿胭找到上次和谢明澈在超市里买的袋装拉面,本来谢明澈是不允许买这个的,但是架不住她想尝试,就买了一袋。   之前她也看过几次谢明澈做饭,虽然不会炒菜,但是最基本的开火,煮面这些她觉得自己还是可以做到的。   这是阿胭第一次尝试做饭,虽然……只是煮一包拉面。   因为在网上看到过别人煮面的小视频,阿胭知道鸡蛋对于人类来说是一种很有营养的食物,所以她就跑出来,到流理台后的冰箱里拿了一颗鸡蛋。   本来是很简单的煮面过程,但阿胭是第一次,还是有点忐忑。   这就造成她手抖的时候,手指被没有控制好大小的火焰烧了一下,她虽然是灵,但是这种外部伤害,她也是会觉得痛的。   阿胭连忙吹了吹手指,又没顾得上手指上烫起来的米粒儿大小的泡,她把之前因为没有控制好力道而弄进碗里的鸡蛋壳给细细地挑出来,把蛋液倒进锅里的时候,又没弄好,于是她想象中的荷包蛋拉面就变成了蛋花面……   可能是火开得太大了,面条过软,全部捞进碗里的时候,阿胭端着这碗加了蛋花的拉面……有点犹豫该不该给谢明澈吃。   她想了想,还是自己拿了筷子尝了一口。   因为有拉面的调料包,所以味道并不差,阿胭放下心,端着面出去了。   她一直记得吃饭只能在餐桌这边吃的规矩,就把碗放在了餐桌上,然后就踩着拖鞋跑到谢明澈身边,伸手去拉他,“阿澈,来吃面!”   谢明澈那双没有什么神采的眼低垂着,正好看见她手指上红红的一片,于是他终于有了反应,抬头看她,喉结动了动,嗓音无端端有些哑,“你手怎么了?”   阿胭有点懊恼,“胖虎说得度,我就只会吃……”   谢明澈回头看了一眼餐桌那边,上面摆着一碗面,正氤氲着些许热气。   他薄唇微抿,什么也没说,只是站起来,走到电视那边的柜子旁,俯身从抽屉里拿了药过来,然后他抓着她的手,用棉签轻柔地替她涂药。   阿胭张张嘴,想说凡人的药对她是没有什么作用的,但是看他低眉替她擦药的模样,她又没有开口。   她从来都是一只很奇怪的玉灵。   别的灵没有实体,她有。   别的灵不会疼痛,不会像凡人一样受到肉体上的外力伤,但是她会。   她幻化出人形之后,也会磕着碰着,也会流血……但凡人的药却对她没有什么用,她自己几个时辰的时间就恢复了。   或许,就好像之前胖虎说的那样,在成为一只灵之前,她首先,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   所以她注定,是和别的灵都不一样的。   她喜欢人间烟火,犹爱红尘万丈,人类生活的这个世界,也是她这辈子最轻松自然的天地。   而现在,她最喜欢的,还是眼前的这个男人。   这种喜欢,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深切。   替她擦好药之后,谢明澈就走到餐桌前坐下来,安静地吃完了她给他煮的第一碗面。   虽然简单,但是这样一碗热腾腾的面吃下去,胃里的暖意眼延伸出来,流淌至四肢百骸,他终于从之前的恍惚之中,稍稍解脱出来。   而阿胭就静静地坐在他的对面,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他一口一口地吃光一整碗面。   客厅的窗帘遮掩起来,挡住了所有的阳光,客厅里很暗,只开着两盏小壁灯,阿胭从洗手间里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谢明澈坐在沙发上,姿势仍旧端正如松,一直纹丝未动。   阿胭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然后就跑到沙发边,在他旁边坐下来,伸手抱住他的腰身,也不说话,就是仰着头看着他。   阿胭的触碰仿佛一瞬打开了他身体的机关,谢明澈低眼看向趴在自己怀里的她,下颌绷紧,眼底压着的所有情绪,都化作他俯身时,在她耳畔的一声轻叹。   他说:“你不要怕,我没事……”   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起躺在了沙发上,阿胭的腿缠着他的腿,她的手抱着他的腰身时,他也搂着她纤细的腰,他们脸颊相贴,在昏暗的光影里,他甚至轻轻地吻过她的眉眼。   他甚至过分贪恋她的气息,她的温度。   “阿胭,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她了。”他微凉的薄唇贴着她的脸颊,忽然开口。   他的眼神很空洞,好像在回想着什么,语气缥缈迷茫,一张昳丽的面庞仍然苍白。   清冷的嗓音听起来仍旧平静,他说:“可是这么多年,我依然清晰地记着她的脸。”   他开始平静地讲述自己那段被拐卖后的黑暗往事,这是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的过去。   即便是回到谢家,即便是面对谢老太太,那时候的他,也没有跟谢家的人提过一个字,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曾经究竟经历了什么,而他本来也不愿意再提起。   他把自己过去的一切遮掩起来,让自己看起来坚硬如冰,没有任何破绽,也没有什么弱点。   他希望自己能够遗忘,可是记忆里那张清晰的面容总是会出现在他的梦境里,提醒他,告诉他。   在这个世界上,他仍有惧怕。   是的,这样一个看似强大沉稳,无所畏惧的男人,也会惧怕。   扭曲的童年让他在年少时成为怨恨这个世界,怨恨整个谢家的恶狼,他恨不得咬死所有遗忘他,欺负他,伤害他的人,然后一条道走到黑。   他曾经也期盼过有一天会有人来救他,但是后来所有的期盼消磨成绝望,而绝望最终在他心里埋下了怨恨的种子,他开始不再对这个世界抱有任何期待,他开始只相信自己。   因为怨恨,他有过无数极端的想法。   然而怨恨,终究是这个世界上最懦弱无用的东西。   后来他学会了放下,开始漠视,因为曾经他以为的重要的亲情,都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他早已经过了需要亲情维系自身的年纪,既然曾经没有,那么以后,也都不再需要了。   但他仍然困在那座大山编织的噩梦里,整整十四年都不得解脱。 第59章 不会后悔 ...   谢明澈七八岁被人贩子拐走后, 先后被卖了两次。   第一次是一个小县城的小户人家, 那家人把他带回去没两天, 女主人就怀孕了, 于是他们又转手把他卖给了别的人。   这一次, 是山高路远的某一座大山深处。   那是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贫穷小山村。   为了买下谢明澈,那户人家花掉了十几年的积蓄。   其实谢明澈一开始到那儿的时候, 他那名义上的养父养母对他还算不错。   被贫穷压垮的这家人一年都吃不上几顿肉, 可他刚去的那段时间, 却隔几天都能吃上肉, 虽然只是微末一点。   那个时候的谢明澈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他除了害怕,就是迫切地想要离开这里。   他已经能够记事了,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亲生父母的模样, 也知道自己原来生活的地方叫做郦城,他不想把这样的两个陌生人当做父母,也不想永远地困在这里。   他想回家。   这个想法是那么地迫切。   这里全都是土砌成的简陋房屋, 从山上蜿蜒而下的只有狭窄危险的小路,周遭全是参天的树木,遮挡了大半的天空,小小的明澈走不出这里, 也看不到外面的世界。   某一天夜晚,他躲在被子哭着睡着之后,又被奇怪的声音吵醒。   透过门缝, 他第一次看见了那个白天里看起来温吞和善的男人变成另外一副狰狞可怕的模样。   他正在虐打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的养母。   男人的拳打脚踢不留任何余地,而女人要是被打到在地,她也只会沉默着重新爬起来在地上跪好,即便已经被打得满脸是血。   她忽然看过来,透过门缝,神色灰暗死寂,空洞无物。   年幼的谢明澈一下子摔倒在地上,死死地咬着自己的拳头,不敢出声。   在那之后,他才知道,原来养母……也是被男人买来的。   后来没多久,男人死了,听说是上山砍柴的时候掉进深坑里摔死了。   山上总共也没有多少户人家,大家只是来帮着女人简单地把男人葬了,然后就都回去了。   整个过程中,女人看起来都很镇定,那张被年岁狠狠磋磨过的蜡黄发皱的脸一直没有多余的表情。   她几乎不会笑。   但是当天晚上,被锁在小黑屋里的谢明澈就听见了女人一声声低低的笑声,带着几分畅快,几分茫然。   然后一整晚,谢明澈都被这种渗人的笑声吓得睡不着觉。   男人死后,女人好像变了。   一开始她对谢明澈是很好的。   她会拿出自己藏在箱底的课本出来,一页一页地翻,一页一页地教他认字,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会显得特别耐心。   那个时候,谢明澈才知道,原来在被拐卖到这座大山里之前,她是一个即将上大学的高三毕业生。   或许是因为年岁太久,或许是女人这么多年以来,被男人折磨得记忆已经不太好了,她已经记不得多少课本上的知识了,有时候遇上一个笔画偏多的字,她想好半天都想不起来怎么读。   她甚至很多时候都不太会说普通话了,只会说这座大山里的方言。   或许是自己心里唯一仅剩的那么一点儿光芒都被现实磨灭了,所以女人就变得更加暴躁,对待谢明澈的态度也时好时坏。   那个时候的谢明澈,不过只有七八岁的年纪,他满心满眼,都是“回家”两个字。   他尝试着逃跑,不止一次,却总是迷失在大山深处,找不到出去的路,最后要么是被同村的人发现,把他抓回去,要么就是女人亲自来抓他。   毒打已经成了常有的事情。   女人的精神似乎变得越来越不正常,她有时候又哭又笑,看着他的时候嘴里还会念叨:“儿子,我的儿子……”   村里人说,她年轻的时候怀孕,自己走山路的时候不小心一脚踩空,孩子流掉了,从那以后,那个把她买来的男人就没少虐打她,打到后来,她已经不会生育了。   年幼的谢明澈越来越抗拒这座大山,他从来没有放弃过逃离,也一直存着期盼,希望他的爸爸妈妈有一天会找到这里,带他回去。   直至后来所有的期待全数消磨,在漫长的绝望中,稚嫩的少年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被永远遗忘了。   他逃一次,女人手里的镰刀就会在他的腿上划上一道,所有恶毒的话灌满耳朵,他又被按在摇摇欲坠的土墙房子里用麻绳捆着手,吊上一整天。   到后来,女人甚至萌生了要砍掉他双腿的想法。   从那时候起,谢明澈就知道,等待是一件既煎熬,又无望的事情。   他必须承认,在这个世界上他唯一能依靠的,就只剩下自己。   于是年少的他学会了隐忍,学会了谋划,开始伪装,精心为自己的逃跑计划营造有利条件。   他在山里一边躲着那些村民的寻找,一边自己一点点地往山下走,整整三天三夜,他饿了就摘山上的野果,渴了就喝山涧里流淌下来的水。   他甚至还遇上过毒蛇,甚至是其它凶猛的野生动物,他的神经一直紧绷着,不敢有丝毫睡意。   他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   而孤注一掷的最后结果,是在一个星辉散漫的夜晚,年仅十三岁的少年靠着他的意志力,终于走出了大山。   后来的一路流浪,乞丐似的生活对他来说,丝毫不能消减他脱离那座大山后的轻松感受。   天桥下饥寒交迫的午夜梦回间,他也曾恍惚流下眼泪,无比庆幸自己这辈子第一次赌对了。   而他必须回到郦城,回到谢家。   父母的脸已经在他的脑海里渐渐模糊,而他满腔怨恨,亟待着重新站在他们眼前,告诉他们,提醒他们,他还活着。   他满心满眼,都只剩下怨恨与报复。   他也曾以此作为自己这辈子活着的唯一意义,因为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就只剩下这些了。   “可是……我的母亲死了。”谢明澈紧紧地抱着阿胭,将自己的脸埋在她的脖颈,沙哑的嗓音带着细微的颤抖。   阿胭听见他低低地苦笑了一声,“我本来以为她忘记我了,可他们说,她是为了找我而死的。”   “之前我以为谢家所有人都把我忘了,可是原来,我还有母亲,还有祖母。”   他其实,也就只是想要这样一个答案而已。   只要还有人记得他,并且一直都没有放弃过他,那就已经足够了。   这是谢明澈一直藏在心底的那份卑微。   所以后来,他满腔的怨恨转化成了无尽的冷漠,他再也不需要谢家淡薄的亲情。   恍恍惚惚之间,谢明澈已经把自己的所有过去全都说了出来,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向另一个人敞开心扉,把自己最黑暗最扭曲的过去全都说给她听。   侧脸上传来温热微湿的触感,谢明澈抬眼时就看见被他抱着的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眼圈已经红透,眼睛里蓄着泪花,一颗颗砸下来。   “哭什么?”谢明澈无奈地叹了一声,伸手时,指腹温柔地摩挲着她的脸颊。   阿胭紧抿着唇瓣,也不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着他的腰身,那双圆圆的眼睛里还染着一片水雾,却一直固执地盯着他看。   数百年来,阿胭早已经忘记了自己生而为人的时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   她无法想象,他还那么小的时候,究竟承受了多大的折磨。   “阿澈,我会保护好你的,我,我会帮你打坏蛋……”她终于开口说话,只是有点哽咽。   谢明澈闻言,眉眼之间终于染上些许柔色,他的唇印在她的额头,又是轻轻地叹息,“我和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或许并不如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但是阿胭,你不能后悔,我只有祖母和你了……”他紧紧地抱着她,哑声说。   阿胭来的突然,没有任何预兆,但是莫名其妙的,他对这个世界的所有抗拒所有疏远在面对她那双圆圆的眼睛时,就都溃不成军了。   如果一个人真的有前世今生,谢明澈偶尔会想,或许在某一个被他遗忘的前世,他也曾见过这样一双眼睛,也曾有过这样一个女孩儿,在她只有巴掌大的时候,用温软的脸颊蹭过他的指尖。   或许正是因为她来的突然,所以谢明澈时常也会觉得不安,怕她又会忽然消失。   “我不会后悔的!”阿胭连忙说。   “你最好,你最好了……”她贴近他,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胸膛。   年少时所有的苦痛,已经将他锻造成最坚韧,最优秀的人了,在她眼中,他就是最完美的存在。   阿胭不懂表达,只能用亲近的举动来表达她的心情。   在这个世界上,她最喜欢他了。   而谢明澈看着她那张白皙灵秀的面庞半晌,终于没有忍住,低头吻住她。   他的吻不再带着刻意的小心,也没有特别温柔,甚至莫名有点凶狠,他缠着她的舌尖,咬着她的唇瓣,所有乱糟糟的情绪在这一刻被他压下,他紧紧地拥抱着她,用尽力气。   这样多好。   噩梦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 第60章 开始反击 ...   晚上睡觉的时候, 阿胭缠在谢明澈的身上不肯下来, 而谢明澈也并没有要拒绝和她一起睡的意思。   或许是下午的时候, 他已经把自己藏了那么多年的过去都剖开给她看了, 所以这个时候的他没有太多的安全感。   两个人抱着睡了一夜, 一直都很平静。   这个夜晚,她的手紧紧地牵着他的, 而他也并没有做噩梦。   放在沙发上的手机来来回回亮了很久, 却一直没有人理会。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 阿胭先是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看见睡在旁边的谢明澈, 那张昳丽的面庞就在眼前,她稍稍清醒,一时间又有些意动。   嘴巴还没凑上去, 就被一根修长的手指挡住。   果然, 他已经睁开了眼睛。   阿胭眨眨眼睛,就听见他像上次一样,淡淡地说:“没有洗漱, 不可以。”   他看起来,又恢复成了平常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一张冷白的面庞上不见多余的情绪。   阿胭撇嘴,直接掀开被子, 穿上拖鞋就往外面跑。   等她半睁着眼睛站在洗手间里刷牙的时候,腰上忽然多了一双手。   谢明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环抱住他的腰。   在镜子里, 她的身后站着身形高大的他,在她盯着镜子里的他时,他的目光也同样停在镜子里的她的面庞上,神色微软,那双向来沉冷的凤眼里竟有几分少有的轻松愉悦。   “你干嘛呀……”阿胭嘴里还含着泡沫,说话的时候声音软软的,有些含混不清。   谢明澈眉头微挑,没有说话,却松开了她。   然后自顾自地开始洗漱。   阿胭洗漱完,就去了衣帽间,等她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正好谢明澈也从洗手间里走了出来。   沙发上的手机还有人不停地打电话过来,谢明澈没有理会。   两个人静静地吃完早餐,谢明澈才在沙发上坐下来,拿起了手机。   阿胭坐在他的旁边,一只手任由他牵着,另一只手有点艰难地在放在自己腿上的手机屏幕上打字。   她打字本来就慢,这会儿又只剩一只手艰难地戳着屏幕,实在是有点难受,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着开口:“阿澈,我能不能……”   “不可以。”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谢明澈打断。   阿胭抿了抿嘴唇,也不敢抽回被他牵着的手,只好自己继续艰难地打字跟白舒晏聊天。   谢明澈看见她憋屈的小模样,唇角弯了弯。   单手解开了锁屏,谢明澈无视了谢廷耀打来的几十个电话,但在看见谢老太太的电话号码时,他停顿了片刻。   最后,他拨通了沈敖的电话号码。   “喂!谢明澈你他妈急死我了你知道吗?!”电话很快被人接通,那边传来一抹焦急的声音。   与此同时,阿胭也经由白舒晏提醒,在微博上看见了被顶上热搜的新闻。   #谢明澈养母#   这个话题被顶上了热搜前三。   阿胭自己的微博也收到了许多艾特和私信,阚妙青也发来了微信问她。   阿胭连忙点开话题,然后就看见这个话题里被顶上第一的微博。   郦城新鲜事V:郦城谢家长子谢明澈养母曝光,据说……   阿胭大致看下来,这个微博主要是曝光了谢明澈曾经被人贩子拐卖过,然后又po了几张昨天在禁宫门口闹事的那个女人的截图。   但是她再往下翻,就看见有别的媒体不但翻出了谢明澈七八岁时被拐卖,十三岁时忽然孤身一人找了回来的旧事,更把那位养母曾经也被拐卖的事情翻了出来,然后言语之间有意无意地说这位养母不但也是受害者,而且对谢明澈也有很大的养育之恩,而他却在回到谢家之后把她抛到脑后,完全没有想过救她脱离虎口……这之类的话意思已经足够明显。   阿胭气得不行,连忙捏了捏谢明澈的手指,把手机凑过去,“阿澈你看!”   谢明澈正在和沈敖通电话,她把手机递到他眼前,他也就低眼大致地看了一看。   扫了一眼之后,他唇角微弯,讽笑一声。   这也就是她苏曼柔的那么点手段了,可真不够看的。   “你那继母你还不处理了?”沈敖在电话那边烦躁地挠头。   他是真不知道谢明澈留着这个女人这么久做什么,给自己找虐呢?   “我该感谢她。”谢明澈漫不经心地捏着阿胭软软的手掌,嗓音清冷,“她也算是帮我彻底拔掉了一根毒刺。”   他指的就是那位所谓的养母。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他唯一逃避过的事情。   但昨天,他却已经到了避无可避的地步。   他知道,既然这个女人出现了,他就一定会走到她面前去,所有的逃避都已经不起作用,而他,也不该永远因为那段早已经过去的事情而软弱半分。   这样不是很好吗?   “少卖关子!你就说整不整吧!”沈敖气得东北话都出来了。   “嗯,需要你帮忙。”谢明澈慢悠悠地说。   “快快快!你是不是想好怎么处理这件事了?”沈敖有点激动。   谢明澈捏着阿胭的手指,淡淡地应了一声,“帮我联系一家医院,我需要一份亲子鉴定书。”   “啊??”沈敖有点懵逼。   亲子鉴定书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明澈。”他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问:“你那小女朋友怀孕了?”   在谢明澈还没反应的时候,他又说:“然后你怀疑孩子的父亲不是你?”   沈敖已经脑补了好大一出狗血戏。   “明澈你这样儿不行啊,你可得相信小嫂子……”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谢明澈挂断了。   “……”沈敖举着手机,愣住了。   ???难道不是这样吗?   谢明澈偏头看向阿胭的时候,阿胭也正在看着他。   那双圆圆的眼睛明净清澈,看起来懵懂又迷茫。   孩子……这两个字在谢明澈的舌尖无声滚过,他喉结动了动,眉心微松,唇角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   她分明……自己就像个孩子。   谢明澈伸出手,摸了摸阿胭的脑袋。   而她却顺杆儿爬,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抱着她纤细柔软的腰身的时候,她又吧唧一口亲在了他的嘴角。   “阿澈你放心,聂凌很厉害的,他可以把这些胡说八道的人的电脑全都弄坏掉!我刚刚已经跟他说了!”她抱着他的脖颈,仰望着他线条漂亮的下颌线。   谢明澈低眼看她,眼底清辉流转融化成温柔的笑意。   最终,他俯身咬了一口她的耳尖,嗓音低哑,“小傻子……” 第61章 猝然离世 ...   网上的舆论愈演愈烈, 甚至还有媒体找到医院去采访谢明澈那位名义上的养母。整个拐卖事件经过舆论发酵, 以及无良媒体的有心推动, 让那位养母变成了最大的受害者, 而网上关于谢明澈的讨论声越演越烈。   正在这个时候, 谢家私人博物馆的主人谢廷耀对外发布了一则消息,大致意思就是先表明自己在长子谢明澈失踪后从未放弃过寻找他, 但长子回到谢家后却无心接管家业, 无论谢廷耀如何劝诫, 谢明澈还是一意孤行, 不肯体谅他的苦心, 所以谢廷耀现在对其彻底失望,决定将谢家私人博物馆交由次子谢明远继承。   这一则消息放出来,算是在整个郦城里炸出了不小的水花, 成为了不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对于谢廷耀的落井下石, 谢明澈并没有很意外。   他知道,谢廷耀其实一直就在等这样一个机会,趁着他处在舆论的漩涡里, 名正言顺地将博物馆的继承权,交给谢明远。   或许是因为他早就对自己的这位父亲不再抱有任何期待,所以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他也并没有一丝难受的情绪。   只是令谢明澈始料未及的是, 明明前一天晚上才和他通过电话的祖母,今天就被送进了医院的重症监护室。   所有的计划因为这一出意外而被打乱,谢明澈带着阿胭赶到医院的时候, 谢家的一大群人都聚在重症监护室外面。   巨大的玻璃窗,隔断了谢明澈和他在谢家唯一敬爱的祖母。   他紧盯着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头发花白的老人,一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指节泛白。   “你还有脸来!”谢廷耀一见他,脸色就沉了下来。   站在谢廷耀旁边的是谢家的二老爷,谢明澈的二叔——谢廷礼,他看见自家大哥又要发作,就连忙说:“大哥,刚刚医生说了,要小声点。”   谢廷耀冷哼一声,还是怒视着谢明澈。   谢家的一大家子人这会儿神情各异,却都不约而同地小心地观察着这对向来不和的父子,唯有旁边穿着月白色旗袍的苏曼柔微不可见地弯了弯唇角,然后她换上一副忧心的神情,去拉谢廷耀,“廷耀,你好不容易见明澈一次,就别跟他置气了,母亲还在里面呢。”   她这一句话,面上是在劝和,实际上却是在提醒谢廷耀给谢明澈打了多少电话都未被接听的事实。   果然,谢廷耀一听见她这句话,又怒了,“见他不容易?哪个老子见儿子一面要比登天还难的?他还当我是他父亲吗?!”   谢廷礼皱着眉头,看了苏曼柔一眼,“大嫂,我尊你一声大嫂,全完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这种情况下,还请你不要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来挑拨他们父子关系。”   谢廷礼虽然表面上是个不着调的,当年的谢老太爷在世的时候,也没少拿着藤条一边抽他,一边骂他是败家的玩意儿,但他却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坏心思,平日待人也是十分豪爽真诚的,所以即便他总在生意场上混又总是混不出什么好儿,也还是结交了一大堆的朋友。   他人缘儿不错,也向来是与人为善的,见谁都是笑脸儿,这也是为什么当年的谢老太爷对他又爱又恨的原因。   “虽然事儿总是办得不漂亮,却到底是个实心眼儿的好孩子。”这是当年的谢老太爷说过的话。   谢廷礼在外头胡天胡地这么些年,什么人没见过?谢廷耀听不出来苏曼柔那话里的潜台词,他还能听不出来?这女人整个儿一和稀泥,搅屎棍!   对于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他半点儿面子也不愿意给,当着谢家这么多人的面儿,直接就说了。   果然苏曼柔在听见他的这句话后,脸色微白,又瞬间低下头,故作委屈,“是我多话了。”   可是谢廷耀却觉得自己的夫人受了委屈,他瞪着自己的二弟,“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大嫂?她哪句话说错了?”   “大哥你……”   谢廷礼想说大哥你脑子是不是有猫饼?但是他还是忍了下来。   只是心里却对这位大哥越发失望起来。   “二叔。”在玻璃窗前站立了许久的谢明澈忽然出声。   谢廷礼看向他时,就见他转过身来,定定地看过来,那张冷白的面庞上看不出多余的情绪,只是声音有些哑,“祖母为什么忽然重病?”   “还不是被你气的!”谢廷礼还没有说话,谢廷耀就抢先呛声。   “大哥!”谢廷礼终于有点忍不住了,“昨天我回来的时候,分明是你带着大嫂和明远在逼母亲签字!”   谢明澈瞳孔微缩,站在旁边的阿胭看见他神色好像有些不对劲,就牵住了他的手。   或许是阿胭手掌的温度让他稍稍回过神来,他低眼时,看见她那双圆圆的眼睛里盛着满满的担心,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示意不要担心。   然后在周围谢家人的目光注视下,他抬眼看向谢廷耀,眉眼含霜,目光冰冷如刺,“您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   “解释?我解释什么?”谢廷耀绝不承认他在第一眼对上自己的这个长子那双沉冷的凤眼时,有一瞬退缩。   他梗着脖子,仍然抬着自己高傲的下巴,以一位父亲的姿态。   “明姨。”谢明澈移开视线,看向守在门口,神色焦急的明姨。   明姨听见谢明澈叫她,她就走了过来,声音有些哽咽,“明澈少爷。”   “昨晚我和祖母通电话的时候她还好好的,为什么今天就重病了?”谢明澈问道。   明姨嘴巴颤了颤,顿时又流了眼泪,她的情绪似乎有点收不住了,说话时哭腔尤为明显,“其实,其实老太太今年身体一向不太好,但是她,她总不让我说,难受的时候也只让我请家庭医生来看一看……昨天,昨天老太太的精神头儿本来就不大好,又听了明澈少爷你的那些传闻,她担心得一顿饭都吃不下,晚上和你通了电话之后才算松了一口气,可那个时候她的头疼病就已经犯了……”   “我还没来得及去请住在东院里的家庭医生过来,大老爷就带着夫人过来,非逼着老太太把家里的财权交出来……老太太被逼得气急了,大哭了一阵儿就晕了过去……”   这一番实话说出来,周遭顿时寂静无声。   都已经到了这份儿上了,谢家人谁还看不出来谢廷耀是什么意思?他这分明,是想把谢家主院的家业,全都交给次子谢明远啊。   为了谢明远,他可真舍得用长子铺路……   “明姨!”谢廷耀没料到明姨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就把昨天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说了,主院的是是非非,谢老太太一向是不允许向谢家其他人去说的,但今天明姨的举动,已经让他半分面子都不剩了。   他脸上一阵青红交加,却还是强撑着说了一句,“一派胡言!”   旁边的苏曼柔和谢明远母子两个对视一眼,心思各异。   谢明澈握着阿胭的手不由地紧了又紧,半晌后,他闭了闭眼,再睁眼看向谢廷耀的时候,他嗓音寒凉,语气缓慢,“您最好祈祷祖母没事,要不然……您等着看。”   任是谁都没有料到,这忽然来的重病,就让谢老太太就此搭上了一条命。   谢家所有人在医院里守了一夜,却没有等来谢老太□□然度过危险期的消息。   病危通知书下发到谢廷耀手里的时候,这个向来固执严肃的中年男人,竟半天不敢伸手去接。   最后还是谢廷礼红着眼眶,伸手接了过来。   随后病危通知书在他手里捏成一团,他反手就给了谢廷耀一拳,“你他妈算什么大哥!”   谢廷耀倒在地上的时候,脸上剧烈的疼痛让他一瞬有些恍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   苏曼柔尖叫一声,连忙和谢明远去扶起谢廷耀。   谢家的女眷已经有人开始小声地啜泣。   阿胭看着谢明澈愣愣地站在窗边,那双凤眼里已经添了血丝,他神色空洞,好像什么也不剩下。   “阿澈……”阿胭唤他一声,自己却没憋住哭了出来。   老太太最后的弥留之际,谁也没有见,只叫了谢明澈和阿胭。   谢明澈几乎挪不动一步,还是阿胭拉着他走进病房里的。   躺在病床上的老太太仍旧慈眉善目,看向谢明澈和阿胭的时候,仿佛神采依旧。   “我的乖孙媳妇儿……”谢老太太第一声,却是叫的阿胭。   阿胭咬着嘴唇,眼泪怎么憋都憋不住,一颗一颗地往下砸,她还是没有忍住,哭出声,“祖母……”   “乖,不哭啊。”谢老太太轻轻地说。   再看向旁边直愣愣的谢明澈时,谢老太太眼里终于忍不住泛了泪花,她嘴唇微颤,“明澈……祖母对不起你啊。”   “没有,祖母,是我,是我对不起您……”   谢明澈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天会来的这么突然,他慌乱地握住她的手,眼眶泛红。   “你父亲……就是个混账!”她颤颤巍巍地握住他的手,眼角又滑下泪水,“我就不该对他存有期望,期望他会待你好……”   “是祖母,没有教好你父亲,也是祖母……没有早些找到你。”   她从来都知道,她的这个长孙在外边儿,吃了太多的苦了。   在他还那么小的时候,他承受了太多在那个年纪不该承受的事情,而他的父亲……却已经将他全然忘记。   可即便是经历了这么多的不公平,这个世界给他的苦远比乐要多得多,他也还是一个赤诚善良的好孩子。   “祖母,我没关系,没关系……”谢明澈已经语无伦次了,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手。   他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惊惶无措过?好多年都没有过了。   “你放心,祖母没有签字。”老太太有些吃力地说着,声音却已经开始有点含混不清。   “我知道。”   “你父亲不疼你,祖母疼你。”她的声音渐渐弱下来。   “我知道。”   “你要好好待阿胭,她是个好姑娘。”   “我会的。”   谢明澈呼吸渐紧,眼眶里一片水光摇摇欲坠。   “阿胭。”谢老太太半睁着眼睛,费力地看着阿胭,“好孩子……你要,要永远陪着明澈,他只有你了……”   阿胭已经哽咽到说不出话了,她只能用力地点头,眼泪又一颗颗地砸下来。   “明澈,你……权当,没这个父亲。”   最终,谢老太太勉强弯了弯干裂地嘴唇,说话的声音渐渐弱下来,“祖母……盼着你好好活……”   当她握着谢明澈的手指松开的时候,他愣在原地半晌,最终跪倒在地。   他知道,从这一天起,他永远地……失去祖母了。   在他还没来得及真正走近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永远地离开了。 第62章 亲子鉴定 ...   作为谢家的传家宝, 阿胭数百年来, 见惯了谢家人的生生死死。   一代人的陨落, 又有新一代的谢家人从老一辈人手里接过家传血玉, 变成新一任的谢家家主。   阿胭对待死亡的概念一向浅淡, 而谢家人与她之间说到底,几乎没有任何言语甚至是感情上的焦急, 所以这百年来, 她虽然看过多少代人的生死, 却一直都没有过太强烈的感受。   霞荫山的那位老修士说过了, 凡人是这个世界上, 最脆弱,也最强大的存在。   然而再强大的凡人,也终究逃不过百年归老, 一抔黄土的命运。   或许是除却谢明澈之外, 阿胭再不曾这样觉得一个人这样亲切过,所以谢老太太在她面前闭上眼睛之后,她数百年来未曾因为凡人的生死轮回而波动过的内心, 就像是被细密的针扎过。   在谢老太太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阿胭也想过去找白舒晏寻求补救的办法,但正如白舒晏所说的“人死如灯灭”,无论是谁, 都没有办法阻碍凡人的生死。   曾经的他是如此,现在的阿胭亦是如此。   曾经天极山的九玄丹难得,而现在, 天极山的九玄丹于他而言,再也不是那么难以得到的东西了,可九玄丹对修仙者,对妖修,甚至是对灵都有裨益,却终归不能令凡人起死回生。   那太难了。   在谢老太太的葬礼上,在国外的谢家三女,谢明澈的姑姑终于赶了回来。   当着众人的面,她和谢廷耀大吵了一架,一向温婉如旧年代的闺秀的谢昔葶,第一次展现最泼辣的一面。   谢老太太生前聘请的律师在葬礼上宣读了她一早就定好的遗嘱,宣布把自己名下所有的财产连同谢家主院的财权全都交由长孙谢明澈继承,一星半点儿都没有留给谢廷耀以及那对母子。   苏曼柔在听了律师宣读的遗嘱之后,脸色就有点不大好了。   但纵然心里暗恨着老太太做事太绝,但面上她也还是维持着一副悲伤的模样。   谢廷耀自从谢老太太去世的那天起,就一直是神不守舍的,话也变得很少,在葬礼上也恍恍惚惚的,律师说了什么他都没有仔细听。   而谢明澈从头至尾都跪在谢老太太的墓前,一句话也不说。   阿胭陪他跪着,在周遭所有人或真心或假意的劝慰声中,她只认认真真地望着身旁跪得腰背直挺的男人,牵紧了他的手。   谢昔葶是谢廷耀和谢廷礼唯一的妹妹,是出了名的温柔美丽,早年出嫁之后,就常住在国外,并不经常回来。   而这一回,隔着大洋,她身在彼岸,直接错过了母亲人生中最后的短暂的时间,没有见上她最后一面。   谢家的家传血玉是她寻回来的,她也知道老太太把血玉给了谢明澈,这样的意思很明显。   而她,尊重,也理解母亲的选择。   所以当着谢廷耀的面,她就直接说了,“血玉已经被母亲传给了明澈,那么明澈就是谢家主院的继承人,谁要敢抢他的权,我谢昔葶绝对饶不了他!”   虽然谢昔葶和谢明澈这个侄子并不算太亲近,但是她经由谢老太太教养长大,性子也是像极了谢老太太年轻的时候那副柔中带刚的劲儿,在她眼里,谢明澈就是她唯一的亲侄,至于那些半路进门的,都做不得数。   她一向,是向着家里人的。   谢廷礼也是这样,听见谢昔葶的话,他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这是母亲的意思,当然要遵从。”   经此一事,谢廷礼和谢昔葶对他们的这位大哥,已经是失望之极了。   他们甚至不愿再和他多说一句话。   回到公寓时,已经是星子漫天。   一路上,谢明澈看起来都很平静,好像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   即便是在谢老太太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跪在地上,也终究只是红着眼眶,无声地掉下一滴泪来。   但他牵着阿胭的手却总是握得紧紧的。   阿胭知道,他的难受,从来都不是肉眼可以窥见的,他一直忍着,憋着,在所有人的面前,他表现得尤为沉稳镇定,甚至是有点冷静得过分。   于是那些亲戚叔伯们,都在私底下议论过,说他天生凉薄,是个不会念好儿的白眼狼。   可是谁说,一定要哭天抢地才是真正的难过?人们往往都只在乎着那些浮于表面的假象。   谢明澈已经几夜未眠了,即便他一直睡在阿胭身边,但她知道,他其实一直都没有真正睡着过。   有时半夜她清醒过来,触摸到身边的一片冰凉时,她偷偷打开卧室的门走出去,就会发现原本从不抽烟的男人隔着玻璃门,站在阳台上,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支烟。   朦胧的烟雾模糊了他的侧脸,阿胭看着他手指间的那一丁点儿火星,心脏就好像是被一只手紧紧地揪着,酸涩又难受。   晚上谢明澈如常躺在阿胭的身边,弯了弯略有些苍白的唇,哑声说:“睡吧。”   阿胭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已经翻身转到另一边去了。   台灯被他暗灭,房间里只剩一室黑暗。   阿胭隔着黑暗,静静地盯着他的背影,就这样,他没有转过身来,而她也没有动一下,整整一个小时。   他没有睡着,阿胭很清楚。   被子隐隐地被牵动着,原本强撑着睡意的阿胭有一瞬清醒,她分明感觉到他的身体在细微地颤抖。   紧接着,她就听见了他隐忍的呼吸声,还有几声模糊的哽咽。   如同一只绝望的困兽,缩在自己的角落里,舔舐着伤口。   阿胭连忙靠过去,贴近他,一只手环住他的腰身,她并没有开口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紧紧地抱着他。   谢明澈一开始身体有些僵硬,但片刻之后,他却忽然转过身来,把阿胭整个揽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她。   他的呼吸声就在她的耳畔,阿胭被他抱得太紧,呼吸有点不畅,但她并没有要挣脱的意思,反而紧紧地回抱着他。   “阿胭,我不敢睡。”他忽然开口,嗓音喑哑,带着浓深的疲惫,“我怕我睡着了,就又会梦见祖母……”   阿胭用脸颊蹭蹭他的胸膛。   “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吗?在我终于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的时候,她却离开我了……”   谢明澈曾以为,时光漫长,祖母也会一直住在熹园那座大大的宅院里,等着他。   十三岁回到谢家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亲近亲人的能力,那么多年他都是一个人,所以他已经忘记了要怎么和祖母相处,要怎么敬她,爱她……   这么多年来,这段祖孙关系第一次缓和亲近,却成了最后一次他和祖母的相处。   他曾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时间来弥补这十多年来的缺憾,但却没想到,还没等到他回报她的好,她就已经永远地离开了。   而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祖母了。   “我只有你了,阿胭。”最终,他紧紧地扣着她的肩膀,说。   阿胭的眼泪打湿了他胸膛的衣料,她埋在他的怀里,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阿澈。”   这一晚,两个人相互拥抱,不曾松开半分。   他贴着他的小姑娘,第一次像一个孩子一样,断断续续地说了好多好多的话。   他需要她的温度,也需要她的拥抱。   谢家主院的家业交到了谢明澈的手上,这已经是不可撼动的事实,或许是因为母亲的离世,谢廷耀这一次竟然出奇地没有再提出异议,不论苏曼柔和谢明远再怎么明里暗里的表达自己的委屈与不满,他都没有再反对谢明澈继承家业的意思。   而彼时,网上关于谢明澈愧对养母的谣言已经渐消渐止,之前恶意爆料的媒体以及一些营销号都被一一起诉,渐渐有媒体和营销号迫于被起诉的压力开始在网络上发布道歉声明。   而一份关于谢明澈十三岁回到谢家时去医院做的伤情鉴定书被发布到了网上,上面明确说明了当时谢明澈在回到谢家之前身上所有的新伤旧伤鉴定,光是腿上被锐器刺伤的伤痕就多达十处,有的旧伤痕很深,足以证明当时他被虐待时被锐器刺伤的伤口几乎是深可见骨的。   更不提他身上别的地方的旧伤。   除了一份伤情鉴定书之外,还有一份谢明澈的自述书,由他入股投资的ZR公司代为发布。   自述书上清楚地陈述了他在被拐卖后的所有遭遇,包括养母的虐打,生父的放弃,事无巨细。   这两份东西发布出来,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谢明澈过去#这样的话题热搜占据微博热搜排行榜第一,一时间之前关于他的种种不好的猜测都被推翻,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因为文物修复而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男人,竟然有着那样的过去。   网上关于人贩子的声讨越来越激烈,对于那位养母也开始转变风向,大骂特骂。   更不提那表面俨然是一位慈父的谢廷耀又被骂成了什么样。   但这对于谢明澈来说,还仅仅只是第一步。   在谢廷耀为了安抚苏曼柔,把自己名下最有价值的一家公司过到她名下,又把自己的私产分出去大部分送给谢明远之后,谢明澈知道,是时候了。   那份放在抽屉里的亲子鉴定书,终于被他快递了出去。 第63章 彻底摧毁 ...   亲子鉴定书并非是寄给谢廷耀的, 而是寄给了苏曼柔。   这个心安理得的踏进谢家大门十几年的女人在签收了快递, 看到里面的亲子鉴定书的时候, 一直以来维持良好的伪装终于卸下, 被这份突然出现的亲子鉴定书吓破了胆。   这个她守了二十多年, 自认为没有人会知道的秘密,还是被发现了。   苏曼柔惊恐地将手里的那份亲子鉴定书撕了个粉碎, 她手脚冰凉, 整个人都陷在可怕的噩梦里, 再也没办法做到之前的心安理得, 转而开始担心起自己辛苦维系过来的这段虚假的父子关系, 一瞬间变得摇摇欲坠。   她一连好几天都在查这个给她寄这份亲子鉴定书的人,却始终没有查到半点有用的信息。   陷在这样的惶恐里,她每日面对谢廷耀时都无可避免地有些战战兢兢, 她时常害怕下一秒, 谢廷耀就会收到一份同样的亲子鉴定书。   有的时候她半夜被噩梦惊醒,下意识地去看身边睡着的谢廷耀时,心里就会惴惴不安地想, 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可是半个月过去,谢廷耀依然对她很好,对谢明远更好,仍如之前那般有求必应, 而那个寄来亲子鉴定书的神秘人也好像彻底失踪了似的,再没有半点音讯。   然而越是这样,苏曼柔就越害怕。   一个什么也不要, 什么也不求的人给她寄来这份亲子鉴定书,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如果是为了整垮她,那个人完全可以把这份亲子鉴定寄给谢廷耀。   他把这份东西寄给她,却又一直没有新的动作,没有要钱,也没有要别的东西,那么他究竟是在图什么?   苏曼柔不喜欢这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但是此时的她就好像被人扣住了命脉,完全动弹不得。   她变得越来越焦躁,在谢廷耀面前也越来越像一只惊弓之鸟。   或许是再也受不了自己每日被害怕的情绪驱使,苏曼柔开始秘密整理自己手里的股权,又开始暗自转移自己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钱财,甚至是谢廷耀交给她保管的私产,她都悄悄过户到自己的名下。   仿佛只有这种越来越多的物质,才能让这一个月以来现在自己的害怕情绪中不得而出的她得到一丝丝安宁。   或许正是因为她太着急了,所以被谢廷耀发现了端倪。   晚上谢廷耀回到家里,指着她就开始质问,“你是不是把我的私产全都过户到你名下了?!”   “苏曼柔你这是想做什么?准备和人私奔?”   苏曼柔脸色微白,勉强笑了一下,“廷耀……你听我解释。”   旁边的谢明远也是一头雾水,不明白自己的母亲为什么要悄悄做这些事情,“妈,你怎么回事?”   “廷耀,你先别生气啊。”苏曼柔看了自己儿子一眼,然后走过去拉住谢廷耀的手臂,“你可别误会我啊,我这都是为了我们打算。”   “明澈那孩子……说到底对你都还是存着恨意的,母亲去世之后,他就更恨你了,他曾经不是说过了?这谢家的一切他全都要拿走,你是他的父亲,现在外面把你骂成什么样了你还不知道吗?到时候他要什么你不是都得给?我转到我名下,也是想为咱们留一条后路……至少在我名下的,他还不能伸着手过来拿。”   她说着说着,就掩面哭了起来,“我跟着你这么多年,受了多少委屈?别人误会我,但你可不能啊……”   听她这么一哭,谢廷耀的心就软了下来,连忙缓和了脸色,去安慰她,“好好好,是我误会了。”   如今谢家主院的家业都已经是谢明澈的了,但他这个二儿子谢明远却是什么都没有得到,谢廷耀心里还是很愧疚的,这些私产说到底给了谢明远,他其实也并不心疼,反正是他的儿子。   眼见着蒙混了过去,苏曼柔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但心里的那颗大石却并没有放下来。   彼时,网上忽然有了一则关于谢明远不是谢廷耀亲子的传言。   爆料的是一个时常爆料各种名人事情的营销号,说起来他也并没有什么板上钉钉的证据,只是把苏曼柔的过去全都翻了出来,在苏曼柔和谢廷耀在一起前后的时间线,和谢明远出声的时间线上下了一番功夫,进行了多番猜测,但最大的可能还是指向了谢廷耀和谢明远不是亲生父子关系。   但是这种似是而非的猜测,就已经足够引人遐想了。   谢明澈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并不算铁定的事实,但怀疑的种子,却已经就此埋下。   谢廷耀这种极其好面子的男人,绝对忍受不了这样的猜测,同时,他也会陷入自我怀疑。   果然,谢廷耀晚上回去的时候,就和苏曼柔大吵了一架,然后两人之间就是长达数日的冷战。   虽然表面委屈硬气,但苏曼柔的心里已经愈发的慌张。   两个人和好的时候,也都很平静,苏曼柔不再敢拉着谢廷耀的手臂对他柔柔地笑,说些他爱听的话,而谢廷耀也显得异常沉默。   他们晚上躺在一起,却是同床异梦。   怀疑的种子已经从心底长出了枝叶,谢廷耀无端端地开始慌乱,心里总想着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而苏曼柔也终于在这种漫长又尴尬的气氛中再难以生活下去,在一个谢廷耀说要出去和朋友喝上几杯的夜晚,她收拾了自己和谢明远的东西,要带着谢明远离开熹园。   “妈,你这是做什么?你难道真的是在骗父亲?你真要带着他所有的财产跑掉?”谢明远从来都不知道其中的内情,并不愿意跟着苏曼柔离开。   “明远,我们必须走!”苏曼柔看起来很急切。   “为什么?我们走了父亲怎么办?”谢明远甩开她的手。   “明远!”苏曼柔低斥了一声,然后又说,“等我们出了国我再告诉你好吗?”   “不,妈,我们不能这样!”   谢明远站在原地,明显不愿意挪动一步。   “明远!”苏曼柔气急了。   “妈,你为什么要卷走父亲所有的财产?你知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谢明远实在不明白他的母亲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是他欠我的!”苏曼柔脱口而出。   谢明远微怔,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院子里传来父亲冷静的声音:“我欠你什么了?”   外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起了雨,谢廷耀踏进门时,一身长衫上已经沾了雨水,他似乎是喝了酒,脸色有些微微泛红,但那双凤眼盯着他们时,目光却仍然清晰沉静。   苏曼柔看着他走进来,目光停在他手上那薄薄的几页纸上,借着屋内明亮的灯光,她隐约能窥见“鉴定”二字,于是她脸色一瞬苍白如纸,嘴唇颤抖,浑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走了,只愣愣地站在原地。   “父亲……”谢明远明显察觉到谢廷耀似乎有点不太对劲,刚想说什么,却见他忽然抬手,把手里那几页纸扔了过来,就掉在苏曼柔的面前。   看着上面“亲子鉴定书”几个字,谢明远双眼瞪大,似乎隐约察觉到了点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廷耀……”苏曼柔浑身颤抖,整个人摔倒在地。   谢廷耀见她这样一副神情,顿时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他咬牙,“这份鉴定书……我还没有看过。”   “但是看你的神情,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似乎失去了力气,整个人靠在门框上,也不过只是一夕之间,他就觉得山河倾倒,全部都压在了他的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   这么多天以来一直困扰着他的猜测,终于成了真。   而这对于谢廷耀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这教他如何能够接受?自己细心养了这么多年,疼了这么多年二儿子,竟然是别人的孽种?!   “苏曼柔!”谢廷耀紧盯着瘫坐在地上的那个女人,“你为什么要骗我!”   这么多年以来,他将自己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了二儿子身上,他也将自己以后所有的倚仗与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个儿子的身上,却原来,他一直悉心疼着的儿子,根本不是他的种?   他忽然站直身体,跑到苏曼柔的面前,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   “父亲!”谢明远见状就去拦,却被谢廷耀甩开。   “滚!”轰鸣的雷声下,闪电的光影半明半暗,这是第一次,谢廷耀看着谢明远的目光里,全然没有当初的慈爱,转而是一片憎恶。   “你们……你们都是骗子,都是骗子!”   谢廷耀的怒气直冲头顶,一双眼泛红,一挥手就推到了旁边半人高的瓷瓶,一瞬间瓷器碎裂,脆响声中,他抓起一只碎瓷片,划花了苏曼柔的脸。   长达一个多月的猜忌,不安到现在已经累积起灭顶的怒火,几乎就要将他整个人淹没,这样漫长的诛心之痛,真可谓是刮骨割肉,痛不欲生。   一个一辈子爱极了面子的伪君子在发现自己的尊严被粉碎了个彻底的时候,才是最痛苦的时刻。   他最珍视的,在顷刻之间,全都被彻底摧毁了,且不留丝毫余地。 第64章 诛人诛心 ...   脸颊上有血液流淌下来, 苏曼柔愣愣地伸手去摸, 刺痛传来的时候, 她的眼眶里有眼泪砸下来, 她一把推开来扶她的谢明远, 死死地瞪着谢廷耀,“既然你已经发现了, 那也好, 我也不用再藏着掖着了, 我们不如痛快点, 就这么算了吧!”   “你想就这么算了?”谢廷耀眼里有了血丝, 他冷笑一声,“没那么容易!”   “老子的东西是你想拿走就能拿走的?”   “那都是你欠我的!”苏曼柔嘶声力竭,似乎这么多年来一直隐忍不发的所有不满的情绪全都一股脑涌了上来。   苏曼柔年轻时因为生得漂亮, 一直有不少人追, 但她心气儿高,总也看不上。   她是在南市旅游的时候认识的谢廷耀。   谢家人的基因不错,年轻时的谢廷耀生得高大英俊, 脾气也还没有到现在这样偏执暴躁的地步,而谢家书香底蕴的熏陶使得他的气质比起旁人来更显出众,一双凤眼略带笑意,仿佛天生含情。   苏曼柔承认, 她当时第一眼见到这个英俊多金的男人时,就心动了。   于是后来的再遇都是她刻意的靠近。   他们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苏曼柔那时还曾暗自得意自己选男人的眼光, 却没料到,原来这个男人竟然早就结婚了。   苏曼柔其实一开始并不想做别人婚姻里的第三者,所以她直接离开了南市,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听从父母的安排和一个男人相了亲,然后和那个男人成了男女朋友关系。   但一两个月的时间相处下来,苏曼柔并不满意这个男人能够给她的生活条件,也不满意他事事听从父母安排的乖顺模样,在她忍无可忍的时候,她再次遇上了谢廷耀。   彼时他衣着光鲜,外表仍旧英俊帅气,身后跟着一帮卑躬屈膝的人,看起来仿佛天生就是不一样的。   于是苏曼柔又一次动摇了。   和男朋友说了分手之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原本想要去打掉孩子的时候,她却想到了再次靠近谢廷耀的办法。   于是鬼使神差的,她用了点小手段,和他发生了关系。   肚子里属于前男友的孩子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成了谢廷耀的亲骨肉。   “如果不是你骗了我,那么我又怎么会过着那么多年见不得光的生活?”苏曼柔站起来,眼里积压多年的愤恨终于爆发。   仅仅是一念之差,她就已经选择了这样一条不归路。   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会守着这个秘密,永远不会有人发现,可这个世上,哪里有什么真正的天衣无缝。   “是我逼你的吗?!”谢廷耀一阵气血上涌,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   直至今天,他好像才觉得,他似乎从来都没有看清过眼前的这个女人。   在两个人对峙的时候,谢明远已经捡起了地上那份亲子鉴定书,翻开之后,上面写着他和谢廷耀的名字,结果那一栏明确写着“非父子关系”,原本他还抱有丝丝期望,却在看见这份鉴定书时,整个人立在原地,如遭雷击。   这么多年,他什么都要和谢明澈抢,什么都想和他争……因为他总是忘不了自己和母亲在外生活的那些年,他忘不了那段见不得光的过去。   他时常会怨恨,明明都是父亲的儿子,可为什么只有谢明澈能够心安理得的继承谢家的家业,为什么只有谢明澈能够光明正大地以谢家长子的身份出现在众人眼前?   当他和母亲踏进谢家大门的那一年,他就发誓,之前属于谢明澈的一切,他都要紧紧握在自己的手里。   却没料到,失踪了那么多年的谢明澈,竟然回来了。   谢明远和他争,和他抢……一直是抱着一种理直气壮的心态,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   这是梦吗?   谢明远双手颤抖,神情恍惚。   苏曼柔还是带着谢明远离开了,而当晚谢廷耀就被家里的佣人发现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他被送进了医院,却没有几个谢家人去看望他。   谢昔葶已经出国了,谢廷礼还在郦城,或许是因为对谢老太太的去世耿耿于怀,所以他并没有去看望谢廷耀,至于谢家的其他人,就更没几个去了。   一些明事理的,都记着谢廷耀气死老太太,坑害长子的事儿,不愿意搭理他,而那些惯会见风使舵的,见谢廷耀手上已经没钱没权,当然也就没那个去探望的心思了。   至于谢明澈,他就没有打算去过。   所以谢廷耀在医院醒过来的时候,只剩孤零零的自己。   没有了阿谀奉承的亲戚,也没有了惯会给他说好话儿,照顾他的苏曼柔,更没有自己曾经那个千疼百宠的二儿子谢明远……他愣愣地看着医院雪白的天花板好久好久,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掉下了眼泪。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绝望过。   而他的绝望,正是谢明澈乐于看到的。   这是他给自己,给祖母,甚至是给早已去世的生母的宽慰。   那份鉴定书如果直接寄给谢廷耀,就远达不到如今这样的效果,而寄给苏曼柔就是所谓的诛人先诛心,他没必要再多用别的手段,就让她自己先乱了阵脚,然后一点点暴露。   然后网上的流言则是针对谢廷耀的,疑窦种下,就不是那么好消除的了,谢廷耀是什么性格,他很清楚。   于是事情就按照着谢明澈计划的那样,几个月来,一点点击破谢廷耀和苏曼柔这两个人的心理防线。   而猜忌一起,所有的矛盾总会爆发出来,这两个人窝里斗起来,终归是会两败俱伤的。   而这样的伤害,才是致命的。   谢明澈做到了。   “苏曼柔和谢明远呢?就这么放过他们了?”沈敖在电话那边问。   彼时,谢明澈一手端着一只玉色的小盏,杯壁里氤氲缭绕出来的雾气模糊了他微垂的眼,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们从谢廷耀那儿拿走的,终归也是谢家的东西,我得让他们还回来。”   他的语气冷淡轻缓,透着初雪的凉。   “哈哈哈哈你真挺狠的!好好好你放心,你怎么说,兄弟都帮你好吧?”   沈敖虽然嘴上说他狠,但是心里还是有点小痛快的,谢明澈这种不留余地的方式当真对他胃口。   “先谢了。”谢明澈喝了一口茶,眉心舒展,看起来好像还有几分惬意。   电话挂断之后,谢明澈看了一眼玄关那边,就看见阿胭蹲在地上用剪刀正在拆纸箱,那是刚刚送过来的快递。   “你买什么了?”谢明澈放下手里的茶杯,站起来走过去。   “不是我买的,是妙妙寄的。”阿胭一边拆,一边说。   妙妙?   谢明澈垂眸,瞬间想起来,那好像是阿胭在网上认识的一个女孩子。   纸箱终于被她拆开,里面竟然装着几件衣服。   “哇……”阿胭拆开透明的袋子,拿出来一件粉紫色的中长款卫衣,前面印着可爱的兔子图案,卫衣帽子上还有两只软绵绵的兔耳朵,衣服后面往下的地方还有一只短短的浅紫色的毛茸茸的兔尾巴。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浅色的百褶小短裙,以及一件白色的毛茸茸的猫耳朵长款外套。   都是很可爱的风格。   谢明澈盯着阿胭手上的那件粉紫色的卫衣,食指与拇指不自禁地摩挲了片刻,竟有几分意动。   “不去试试?”他状似无意地随口问了一句。   阿胭顿时站起来,跑到自己房间里去了。   谢明澈回到沙发边坐下来,拿起旁边的杂志随意地翻看着。   等阿胭打开房间的门走到客厅里来的时候,谢明澈放下手里的杂志回头时,目光定在了她的身上。   粉紫色的唯一穿在她身上,衬得她的肌肤更白皙,因为卫衣有些长,所以只露出百褶裙的边儿,一双白皙笔直的腿几乎让人移不开目光。   谢明澈下意识地动了动喉结,直到她踩着拖鞋哒哒哒地跑到他面前时,他才有些狼狈地偏了偏头。   “阿澈好看吗!”阿胭没有注意到他的失态,自己抓着卫衣后面的兔耳朵,兴致勃勃地问。   谢明澈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把她卫衣的帽子扣到了她的头上,于是两只软绵绵的兔耳朵就耷拉在她的脑袋上,配上她那双圆圆的眼睛,看起来可爱得不像话。   谢明澈有一阵儿闪了神,但他绝不会承认。   但……终究还是没有忍住,他伸手捏了一下她的兔耳朵。   阿胭原本还有点失落,但见他的手指捏了捏她的兔耳朵,就顿时笑起来,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蹭来蹭去。   窝在他怀里仰头看他的时候,阿胭只看见他线条漂亮的下颌,在往上……是绯薄的唇。   他低眼看向她的时候,那双凤眼微垂,漆黑的眼瞳里映照出她的脸,而他的睫毛颤了颤,右眼尾下的那一点微不可见的朱泪痣好像藏着最致命的风情。   阿胭吞了吞口水,真诚地建议:“阿澈我觉得你可以让我亲一下。”   谢明澈唇角微弯,没有出声。   阿胭直接伸手圈住他的脖颈,轻轻地亲在他眼尾下的那点泪痣上。   而谢明澈浑身一颤,纤长的睫毛抖了抖,他扣着她肩膀的手一紧,微微偏头,他直接咬住她柔软的嘴唇。   当他的手顺着卫衣衣摆抚上她细腻柔滑的后背时,他听见她“呀”了一声,一道光芒闪过,刚刚还被他咬着嘴唇亲吻的女孩儿已经变成了趴在他胸膛上,裹在过大的卫衣里的巴掌大的小人儿。   “……”   所有的旖旎一瞬散去,谢明澈的脸有点发黑。 第65章 不准撒娇 ...   谢明澈自从接管了谢家主院的家业之后, 谢家私人博物馆也到了他的手上, 博物馆之前因为谢廷耀的管理不善而出现了一些不太好的问题, 谢明澈只能先放下禁宫的工作, 专心处理好博物馆的烂摊子。   至于谢廷耀, 或许是因为苏曼柔和谢明远给他的打击太大,他一病不起, 现在都还住在医院里。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想法, 他也给谢明澈打过电话, 但谢明澈一直没有接。   直到谢明澈聘请了一位极有能力的人来作为谢家博物馆的馆长, 把博物馆里的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之后, 他又开始整理谢家的其他产业。   在这期间,他和沈敖联手将苏曼柔从谢廷耀手里拿走的所有家财全数追回,至于那对母子跑到哪儿, 已经不再重要了。   没有了谢家的庇护, 他们身上又没有足够的钱财,日子一定不会太好过。   对于这两个习惯了依附着谢家而生活的人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惩罚了。   吃过晚饭之后, 谢明澈就去了书房处理博物馆的几分文件。   阿胭已经连续小半个月自己一个人看电视了,因为谢明澈这段时间一直很忙。   今天晚上也是这样,阿胭一个人看了一会儿电视,又觉得没什么意思, 就跟阚妙青打了几局游戏。   游戏打完,阚妙青又在微信上问她:   你青哥:胭胭我又回郦城啦,你……要不要和我面基鸭?【对手指jpg.】   阿胭想了想胖虎, 立刻回复:   阿胭:好呀。   两个小网友迅速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地点,然后就互道了晚安。   阿胭不知道,那边的阚妙青刚推出微信就开始上网查哪里的川菜好吃,哪里的甜品好吃之类的了,她已经准备好钱包,明天要请阿胭吃好多好多好吃的!   阚妙青满脑子都是自己要和小可爱见面了,嘴里咬着一根辣条,开心得像个沙雕。   阿胭放下手机之后就跑到谢明澈的书房门前,她打开门就喊了一声,“阿澈。”   彼时谢明澈正对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里面赫然是沈敖的脸。   “噫?”沈敖看见阿胭,刚要说些什么,电脑屏幕就被谢明澈按下去。   ???   被挂了视讯的沈敖有点懵逼。   谢明澈转身看向阿胭,神色如常,“怎么了?”   “我明天要去见妙妙啦!”阿胭踩着拖鞋哒哒哒地跑到他面前,笑的时候,两颗小虎牙又露出来。   “网友?”谢明澈眉头微皱。   阿胭点了点头。   “不安全。”谢明澈并不赞同。   他还记着上一次慕家绑架她的事情。   “可是妙妙是好人。”阿胭扁嘴。   “你怎么能确定她就是一个好人?”   “反正她就是好人。”阿胭反驳。   谢明澈把文件整理好放到一边,态度仍然很坚决,“不可以。”   “阿澈……”阿胭抱住他的手臂,声音软软的,拖长了一些,冲他撒娇。   谢明澈睫毛颤了颤,略微偏头,薄唇微抿,半晌才说:“不准撒娇。”   阿胭爬到他的腿上,用脸蹭了蹭他的脖颈,“阿澈,我已经答应妙妙了,你就让我去嘛……”   谢明澈有些被动地抱着她的腰,怕她跌到地上去。   “好好坐着。”   她坐在他的腿上一直动来动去的,不小心就会蹭到不该触碰的地方,他眉心一拧,扣着她的腰,嗓音有点哑。   阿胭却吧唧一口亲在他的脸颊上。   谢明澈耳廓微红,那双向来沉冷的凤眼里氤氲着一片雾霭波光,他低眼看着她的时候,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你变得很不听话。”   他的嗓音清冷平淡,目光看着似乎也很冷静,阿胭有点害怕地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动。   但是她又觉得有点委屈。   所以渐渐地,她的眼眶有些泛红,扁着嘴,也不出声。   “不准哭。”他眉心微松,有些无奈。   阿胭的一只手下意识地捏着他的衬衫的一颗扣子,听见他有点严肃的声音,她又是一惊,手里一用力,扣子就被她扯掉了。   透过微开的衬衣领口,阿胭不安的目光落在他精致的锁骨上,一瞬间又有点被吸引住了,忍不住有点晃神。   谢明澈瞥见她直愣愣的目光,眼底笑意微澜,神色深邃。   他忽然伸手解开衬衣的第二颗纽扣,然后在她傻呆呆的目光中,握住她的手。   那一瞬间,她手指里捏着的那颗纽扣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晰的响声。   而她被他握住纤细的手腕,由他指引着,一点点伸向他的胸口。   在胸口往上的地方,她的指腹触碰到他的锁骨,柔韧的肌理带着微热的温度,像是烫了她一下,于是她的手指像含羞草一样蜷缩起来,指尖还有点微微地发颤。   随着他握着她的手下移,她指尖所触之处,又一颗纽扣掉下来,她的手掌隔着半边薄薄的布料贴着他的胸膛,清晰地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阿胭脸色爆红,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他握着手腕,挣脱不得。   他眼尾微红,忽然贴近她,薄唇轻轻地咬着她的耳尖,此刻他的呼吸声就在她的耳畔,微微喘息性感又撩人。   耳尖烫红得厉害,阿胭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发紧。   或许是听见她吞咽口水的声音,他在她耳边低低地笑了一声,低沉悦耳,如同涧泉击石,泠然动听。   眼见着纽扣又要掉下一颗,她的手很快就要往下……一阵熟悉的光芒一闪而过,阿胭又变成了巴掌大的身形。   “……”谢明澈看着埋在自己衣服里找不到出路的阿胭,脸又黑了。   “啊啊啊啊!!”   阿胭在自己的衣服里缩成一小团,羞得滚来滚去。   他肌肤的温度仿佛还残留在她的指腹,阿胭红着脸,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还有点遗憾……   遗、遗憾?!   阿胭甩了甩小脑袋,小发辫一下子炸起来,脸烫得要冒烟了。   “出来。”谢明澈伸出手指点了点衣服里缩着的那一小团。   “不要!”阿胭憋着一口气。   “我答应你。”谢明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阿胭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她想明白之后,她一下子探出小脑袋,用那双圆圆的眼睛,怯怯地望着他,那张白皙的面庞仍然染着浅淡的绯红,“你答应让我去见妙妙啦?”   “嗯。”谢明澈喉结微动。   他刚点头,就看见原本缩在一副里的巴掌大的小姑娘身上光芒微闪,他腿上一重,不过转瞬之间,她竟然又恢复成了正常人的身形。   只是……谢明澈僵硬地看着眼前的阿胭,少女柔软白皙的身体不着寸缕,坐在他的腿上时,那件单薄的睡裙就压在他的膝盖上。   眼前的一切让谢明澈有一瞬晃神,但也仅仅只是一瞬,他慌忙抱住她纤细的腰身,自己慌忙站起来,然后把睡裙以及里面裹着的内衣全都扔给她,匆忙说了一句“快穿上”,然后转身就往书房外走。   或许是因为太慌乱了,他往外走的时候不是碰到这个东西,就是撞上那个桌子腿儿,甚至关门的时候他还险些被门给压了手。   当房门终于“砰”的一声被关上,谢明澈靠在门上,微微低头,冷白的面庞上染上些许红晕,没了几颗纽扣的衬衫微敞,露出他白皙的胸膛。   胸膛起伏之间,他闭上眼睛,睫毛微微颤抖,脑海里不可抑制地浮现出少女白皙柔软的身体。   他一瞬睁开眼,快步走到流理台那边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匆匆拧开瓶盖之后,他仰头灌下了大半。   冰凉的水滑下喉咙,他浑身莫名的热气终于被驱散了些许,但他握着矿泉水瓶的手指不由地用力,一只瓶子几乎变了形,水溢出来些许,而他低眼,额前的碎发遮掩了他眼底的几分情绪,如玉的侧脸在客厅暖色的灯光下,昳丽撩人。 第66章 一味良药 ...   新的一天, 阿胭早早地爬起来洗漱, 因为今天是她和阚妙青约好要见面的日子。   阿胭特意换上了阚妙青之前买给她的那件粉紫色卫衣, 然后又拿着一把木质的梳子跑到正在喝茶的谢明澈面前, 撒着娇让他给自己梳头发。   谢明澈放下手里的茶杯, 接过她手里的梳子。   或许是帮她梳头发的次数多了,他渐渐变得越发熟练起来, 他甚至还特地在网上查了新的教程, 帮她扎了一个丸子头。   帮她把额前微卷的小碎发整理了一下, 然后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 “等我一下。”   阿胭歪着头看他走到玄关旁的衣架边, 从架子上挂着的外套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   “什么呀?”阿胭看着他拿着小盒子走过来,迫不及待地问。   谢明澈有点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伸手打开了盒子。   阿胭低眼一看, 是一只兔子水晶小发卡, 款式比较简单,却很可爱。   “哇……”阿胭的眼睛亮起来。   直到谢明澈伸手帮她把小发卡戴上,阿胭伸手摸了摸, 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抱着他的腰身,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胸口。   谢明澈神色微软,一张清冷的面容顿时添上些许柔色, 他低头,轻轻地吻了吻她柔软的发顶,“记得我说的话吗?”   “记得!”阿胭乖乖地点头, “有事要第一时间告诉你嘛……”   谢明澈的指腹轻轻抚过她白嫩的脸颊,“嗯。”   两个人一起出门后,谢明澈先把阿胭送到了她昨天和阚妙青约好见面的蒙亚广场。   “结束之后告诉我,我来接你。”谢明澈替阿胭解开安全带,然后说。   “嗯!”阿胭点头。   她刚想打开车门,又停顿了一下。   “怎么了?”谢明澈偏头看向她。   “今日份亲亲……”阿胭脸色微红,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谢明澈先是一怔,那双凤眼里光影微暗,耳廓却隐隐开始发烫。   谢明澈松开握着方向盘的手,解开领口的一颗扣子,故作淡然地侧身过去,轻轻地吻了吻她的脸颊。   蜻蜓点水般的触碰,让他的耳廓越来越烫。   最终,他轻咳了一声,故意没有去看阿胭,只是说,“去吧。”   阿胭高高兴兴地下了车,站在路边的时候还冲他挥了挥手。   等谢明澈驱车离开之后,阿胭才往蒙亚广场上那个巨大的喷泉那儿走。   阚妙青送她的这件粉紫色的卫衣是一个新秀品牌针对女性人群新出的少女系列,正属于目前的“网红款”,而阿胭的五官生得精致,一张面庞白皙灵秀,卫衣帽子后的兔子耳朵随着她行走的时候小幅度的晃荡,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上,她无疑是足够吸引人的目光的。   “诶??”一个穿着浅粉色连衣裙的女孩儿看见阿胭的侧脸时,就猛地顿住脚。   “怎么了?”另外一个女孩儿见她忽然停下,就皱了皱眉。   穿粉色连衣裙的女孩儿连忙拉了拉她的衣袖,指着那边在喷泉边的阿胭,说:“那好像是前段时间忽然红起来的那个小可爱……”   知道谢明澈的人,没几个人会不知道阿胭的存在。   毕竟广大的网瘾少女们只能在网上舔屏谢明澈的颜,但是阿胭……她却可以抱他!!   而且她还长得那么可爱……   周围开始有那么几个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对着阿胭用手机拍来拍去,阿胭渐渐觉得有点不太自在,她孤零零地坐在喷泉边,也没敢多看周围的人。   阚妙青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坐在喷泉边,怏怏地盯着自己鞋尖看的女孩儿,因为她穿着自己买给她的衣服。   看过她的侧脸,阚妙青这才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   阿胭正坐在喷泉边听着身后泠泠不断的水声,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看,却见面前阳光扑散的地面上出现了一双脚,以及一抹被阳光拉长的影子……   阿胭楞了一下,抬眼时视线一寸寸上移,正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眼前的年轻女孩儿穿着一身浅青色的纱质长裙,腰间系着细细的带子,上面垂落下来浅色的流苏,而她的那张面庞明艳灼灼,微带笑意,好看得教人移不开眼睛。   是妙妙。   阿胭一眼就认出了这张脸。   “阿胭。”她开口,嗓音清脆,如同银铃声响。   她似乎有点紧张,手指玩儿着自己腰间的流苏,抿了抿唇,“那个……我是阚妙青。”   见到阿胭的紧张感让她整个人都看起来文静了许多,根本看不出来她昨晚玩儿游戏嚣张地让人叫“爸爸”。   “妙妙。”阿胭站起来,对她笑了一下。   阚妙青看着她笑起来,露出小虎牙,她顿时觉得自己好像又被萌到了,她憋了半天,才干笑了一声,“我,我们走吧?”   逛街或许也是拉进两个女孩儿之间的距离的好方法,阚妙青和阿胭一路逛,一路玩儿,终于不再像之前那样拘谨。   在游乐园里,阿胭被阚妙青拉着坐了一圈儿海盗船下来之后,整个人都懵了。   她站在垃圾桶旁边,呆呆愣愣的,好像还停留在海盗船上的晕眩里。   “胭胭你没有坐过这个吗?”阚妙青递给她一瓶矿泉水,讪讪地笑了笑。   阿胭慢吞吞地喝了一口水,然后才转头盯着她,语气有点疑惑,“人类……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好玩?”   摇来摇去摇到吐……很好玩吗?   阚妙青愣了一下,然后陷入沉思。   最后她皱了眉,有点自我怀疑了,“……好像真的没啥好玩的?”   中午的时候,阚妙青带着阿胭去了自己昨天订好的那家擅长做川蜀菜的餐厅。   水煮鱼麻麻辣辣的香味弥漫开来,阚妙青夹了一块鱼肉给阿胭,然后笑着说:“我外婆是川蜀人,我小时候跟她生活过一段时间,所以我也很喜欢川菜。”   阿胭一边吃着肉,一边听阚妙青跟她讲自己的事情。   “我这次回来,可能要待很长一段时间,过几天我准备去panda公司试一下运气。”阚妙青一和阿胭聊天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话痨属性暴露无遗。   “什么公司?”原本正在埋头吃肉的阿胭忽然抬头。   “panda。”阚妙青夹了一块笋吃掉,“怎么?你听过这个公司呀?”   “诶也是啊,panda那么厉害那么棒你有听说很正常。”   阿胭听见她一个劲儿地夸panda,一开始有点懵,过会儿反应过来之后,她才问,“你要去那儿工作吗?”   “嗯。”阚妙青点了点头,然后又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一定可以的!”阿胭忽然变得很开心。   她一边和阚妙青说话,一边偷偷给白舒晏发了微信。   阿胭:胖虎胖虎!天啊我有一个特别好的消息要告诉你!   那边正在开会的白舒晏听见手机响了一下,他拿出来一看,是阿胭的消息,于是他一边听着别人讲话,一边漫不经心地回复:   Wait:捡钱了?还是谢明澈做什么了?   其实白舒晏一点儿也不想吃他们俩的狗粮。   阿胭慢吞吞地打字:   阿胭:我现在和妙妙在一起。   白舒晏来了点精神:   Wait:你们俩又打游戏呢?   阿胭:没有!我们俩见面了!妙妙真的和以前一模一样!   白舒晏精神一震,整个人猛地站起来,顿时会议室里的所有声音全部消失,大家全都注视着忽然站起来的董事长,有点懵逼。   “你们继续。”白舒晏匆匆说了一句,然后就拿着手机走出去了。   等他走到窗边,才连忙打字:   Wait:她来郦城了??   Wait:你们在哪儿?   阿胭:我们在外面吃饭呢,你要来吗?   白舒晏本能地想要去,但他又想起来上一次唐突的后果……最终,他还是回复:   Wait:这次算了吧,她还不认识我,我怕吓到她。   这句话发出去,白舒晏勉强扯了扯唇角,靠在窗边,莫名有些颓废。   而手机再次发出声响的时候,白舒晏低眼一看,还是阿胭。   阿胭:你这次不来也没关系啦,反正妙妙说,她过几天就要来你的公司面试啦!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顷刻间就重燃了白舒晏的希望。   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看到的,又把阿胭发过来的消息看了几遍,才回复:   Wait:真的???   阿胭:对呀,妙妙亲口跟我说的。   白舒晏再一次收到肯定的回答,他兴奋得回复阿胭:   Wait:胭胭!!你的大恩大德我只有给你打钱回报!!!想买什么使劲买!!   这条消息发过来不久,阿胭就收到了银行的短信提示。   白舒晏竟然给她打了二十万??   下午谢明澈结束工作之后,阿胭刚好给他打了电话。   把车停在路边,谢明澈眼见着阿胭手里提着好几个袋子,往这边走过来的时候,她身边还跟着另外一个身形高挑的年轻女孩儿。   谢明澈打开车门下了车,走到路边时,她们正好走过来。   “阿澈!”阿胭一看见他,就提着袋子往他面前跑。   谢明澈顺手接过她手里提着的袋子。   另外一个女孩儿被动地跟着跑过来,在她的目光对上谢明澈时,似乎有一瞬晃神,然后她干笑了两声,“谢先生你好,我是阚妙青,胭胭的朋友。”   《禁宫文物修复录》播出的时候阚妙青也看过,她不得不承认,这些隐藏在高高宫墙里的老工匠的技艺的确是这个时代最有价值的瑰宝。   而对于文物修复师这个职业,阚妙青一直很尊敬。   “你好。”谢明澈微微颔首,礼貌疏离。   等阚妙青离开后,谢明澈瞥了一眼自己手里提着的大包小包,抬眼看先阿胭,眼底压着浅淡的笑意,“买这么多?”   “今天胖虎给了我好多好多钱……”阿胭挠了挠后脑勺,笑了一下。   谢明澈把东西放到后座上,关上车门时听见她的这句话,身体微僵,唇畔笑意渐渐隐匿。   等坐到车上的时候,他帮阿胭系好安全带,然后捏住她的脸,“以后不要花他的钱。”   阿胭被他捏着脸,眨了眨眼睛,“胖虎说了,他的钱就是我的钱,我们可好了。”   “那你是听他的,还是听我的?”谢明澈唇角弯了弯,笑意有些泛冷。   阿胭瑟缩了一下,“你的你的!”   他双眼微眯,手指摩挲了一下她细嫩的脸,嗓音微沉,“乖一点。”   回到公寓之后,谢明澈把那些东西全都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就去书房和沈敖通了电话。   等他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阿胭坐在沙发旁的地毯上,那些原本被他放在桌子上的袋子全都散落在她的周围,还有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   “阿澈!”阿胭一看见他,就站起来跑到他的面前,然后拉着他往沙发那边走。   等谢明澈在沙发上坐下来,她就从旁边的白色袋子里拿出来两件白色的衬衫,她把其中那件大一些的递给他,“这是你的!”   看着阿胭圆圆的眼睛,谢明澈又看了一眼她手里递过来的衣服,他还是伸手接了。   衬衫的设计很简洁,唯有在胸口有一处精细的银丝刺绣,谢明澈抬眼瞥了一眼阿胭手里的那件,胸口的银丝刺绣和他手里的这件一模一样。   虽然足够低调,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情侣衬衫。   “你买的?”谢明澈定定地看着她。   阿胭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往后缩了一下,脸有点红红的,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好。”谢明澈点点头,拿了衬衫就要往自己的房间里走。   “阿澈!”阿胭在后面急急地叫了他一声。   谢明澈转身,对上紧跟过来的阿胭的眼睛,“怎么了?”   “……你明天会穿吗?”她揪着自己的衣角,那双圆圆的眼睛望着他,写满期待。   “不行。”谢明澈的语气淡然。   阿胭有点失望,“为什么呀?”   谢明澈盯着她片刻,忽然弯了弯唇角,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洗过再穿。”   说是这么说,谢明澈绝对不会承认,他早早地用洗衣机把阿胭和他的衬衣洗完,还在阿胭看电视的时候亲自晾在了阳台。   第二天起床之后,他破天荒的不是先去洗漱,而是去阳台看衬衣干了没有。   阿胭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站在床边愣了一会儿,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才算真的清醒过来。   一打开卧室的门,她就看见谢明澈从衣帽间里走了出来。   他穿着那件胸口处绣了银丝纹样的衬衫,正在整理手腕上手表的表带。   或许是看见阿胭直愣愣地望着他,谢明澈耳廓微红,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故作镇定地说:“去洗漱。”   阿胭却忽然笑起来,跑过来扑进他怀里。   谢明澈好不容易摆脱她的拥抱,把她关进洗手间里洗漱,可阿胭在里面刷着刷着牙,又没忍住笑出声,吃了一口牙膏泡沫呛住了。   谢明澈听见她的咳嗽声,就打开门想看她是怎么了。   小姑娘咳得眼眶微红,却还是在傻笑,看见他进来,她就扔掉牙刷,直接跳起来抱住他,努力往上够到他的脸颊,吧唧一口,亲他一嘴泡沫。   “……”谢明澈被动地抱着她的腰身,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耳廓却有点发烫。   “乖乖洗漱,不准闹。”他揉了揉她的头发。   今天是谢明澈重新回到禁宫工作的一天,博物馆那边的事情他基本都已经处理好,可以暂时放心了。   田荣生笑眯眯地等着谢明澈回来上班,童家林也一早就盼着他出现在玉器组院子的大门口。   好不容易看见谢明澈的身影,童家林眼睛一亮,“谢哥!”   于是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谢明澈的身上。   蹲在林窈旁边,正在帮漆器组的老师调漆的黎潇潇分神抬眼看了一眼,也就是这么一眼,她就认出来他身上穿着的那件衬衫。   虽然他穿着西装外套,但是衬衣衣领边角上勾缠的精致小纹样却是她绝对不会认错的。   那正是她正在存钱打算买给自己和男朋友的某品牌推出的情侣衬衣。   “小谢老师也会穿情侣装?”黎潇潇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小,但实际上旁边的几个人都听见了。   田荣生和童家林听见黎潇潇的话,都开始盯着谢明澈的衣服看。   而林窈却只是抬眼看了一眼,然后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低头做自己的事情,似乎真的已经风平浪静。   当谢明澈走近田荣生,叫了一声“师父”之后,他听见田荣生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那个……明澈啊,你都穿上情侣装了?”   谢明澈一僵,冷白的面庞竟然微微泛红。   “哈哈哈挺好,就是没见着阿胭那姑娘,成双成对儿的看着才有意思嘛……”田荣生竟然还挤挤眼。   旁边的童家林也笑了两声,然后咂咂嘴,感叹了一下,“谢哥,看你这样,我都想谈恋爱了。”   在谢明澈的面前,所有人都没有问他谢家的事情,他们不约而同的,忽略了这个话题,就是不想让谢明澈想起那些糟心事情。   他们都知道,谢家最近的变故……太大了,而谢明澈,也承受了太多的压力了。   田荣生和童家林在看见谢明澈之前,原本还隐隐担心着他的状态,怕他从谢家的事情里走不出来,徒增烦忧,但见他步履轻缓,神色如旧,又听见黎潇潇的那句嘟囔,他们又都不约而同地放下了心。   爱情,也许正是一味良药。 第67章 你是我的 ...   跟着田荣生进了他的工作室, 谢明澈抬眼就看见常修然正坐在里面和孟熙和聊天。   谢明澈一顿, 眉头微拧, 停在门槛外。   “明澈?进来啊。”田荣生走进去却没见谢明澈跟上来, 就扭头叫了他一声。   这时常修然和孟熙和都看了过来, 见田荣生走进来,他们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组长。”   “师父。”   两个人叫了田荣生一声。   常修然的目光停在田荣生身后的谢明澈身上, 见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似有不善, 常修然微微一笑, 看起来仍旧斯文儒雅, 不显任何异样, “小师弟来了。”   谢明澈没有言语,只是用那种冷沉沉的目光看着他,看似没有任何波动。   “明澈, 你常师兄这次回来要多待一段时间, 我就让他来这儿帮帮忙了。”田荣生没有发现这两个师兄弟之间的异常,只以为是分别多年难免有点生疏罢了。   谢明澈盯着常修然脖子上挂着的临时工作证,沉默半晌, 最终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如果说之前只是猜测,那么现在看见常修然出现在禁宫里,谢明澈就已经十分确定了。   常修然绝对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他来禁宫, 一定是有自己的目的。   但此刻当着田荣生的面,谢明澈不能多说些什么,于是他跟着田荣生往里间去拿文物资料, 然后转身就离开,过程中没有丝毫停留。   谢明澈刚刚推开自己工作室的门,就听见院子里传来阵阵脚步声,他一回头,就看见是满头大汗的童家林。   “谢哥谢哥!”童家林随便呼噜了一把脸上的汗渍,跑了过来。   “怎么了?”谢明澈停顿。   “你知道郦城西面的劳月山吧?”童家林一边喘着气,一边说道。   谢明澈点了点头。   “劳月山不是要修一个度假山庄吗?今儿叫了挖掘机去动土,结果从底下挖出来三个棺椁,全都是三层的那种!”   “那钉棺木的铁钉特别大,挖掘机不小心给撬开一个,说是里面装了不少金银玉器,有些损耗挺大的,现在考古队正在那儿清理呢!估计明后天就得有人送要修复的物件过来,咱们又要忙到模糊了……”   童家林叹了一口气,“据说其中一三层棺里有一具女尸,好几百年了,那皮肤骨骼都完好如初,就连那指甲上涂的丹蔻都还鲜妍着呢,可惜我没看见,让考古队给弄走了……”   说完他咂咂嘴,又添一句,“据说那女尸长得还挺好看!”   谢明澈瞥了他一眼,转身就往工作室里走。   童家林觉得,自己跟谢明澈分享这些考古八卦简直是分享错了人,他撇撇嘴,转身伸了个懒腰,又看了一眼院子里没什么人,就轻手轻脚地走到旁边那块田荣生开辟的小菜地里摘了一根小黄瓜,直接在衣服上擦了擦,咬一口,嘎嘣脆!   “臭崽子又偷我黄瓜!”   田荣生洪亮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来,童家林反射性地抖了一下,抬眼就看见院门口站着的白胡子老头,他连忙干笑了两声,“嘿嘿……组长。”   看见田荣生要拿院子里的笤帚,童家林咬着黄瓜转身就跑。   这几乎是隔一段时间玉器组的院子里就要上演的追逃戏码,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而在这一晚,郦城考古研究院放置在冷藏室里的神秘女尸失踪了。   整个考古研究院的监控里都没有拍摄到任何可疑的身影,几乎没有留有一丝线索,郦城警方想查,却又无从查起。   这件事经由新闻媒体报道,一时之间也在网络上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谢哥谢哥!”   这天,谢明澈刚到禁宫,童家林就过来了。   “考古研究院把需要修复的文物送过来了!组长说让你和我去核对一下资料。”童家林说。   谢明澈点了点头,“我马上过去。”   “行。”童家林转身往院子外面跑。   谢明澈正要推开工作室的门时,却看见常修然和林窈两个人说说笑笑地从另一边的大工作室里走了出来。   隔着一条长廊,两三排绿竹掩映,常修然抬眼对上不远处台阶上的谢明澈,他先是一怔,然后扬唇露出笑容,“师弟来了?”   谢明澈瞥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林窈,并没有搭理他,自己推开门进了工作室。   林窈看他走进去,关上了门,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表面上看起来仍旧平静,手指却还是忍不住细微地抖了一下。   “林小姐是不是对我这个师弟……”常修然把她细微的神情动作收入眼底,这几天观察下来的某个猜测似乎得到了一点证实,他状似不经意地问起,却又不把话说完,转而又叹了一口气,“可惜了。”   “常先生,我先去师父那儿了。”林窈勉强地笑了一下,礼貌地对他点点头,转身就去找赵永馨了。   而常修然站在原地,看着林窈的背影,神情似乎有些飘忽,意味不明。   谢明澈关上门之后,他外套的口袋就动了两下。   低眼的时候,他正见阿胭趴在衣袋边缘,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睁开那双圆圆的眼睛时,眼眶里水濛濛的。   “还困?”谢明澈伸出手指碰了碰她的脸颊。   阿胭抱住他的指尖习惯性地蹭了蹭,然后就赶紧说,“阿澈我刚刚偷看了一眼你师兄……”   “嗯,然后呢?”谢明澈把她放在工作台上。   “他肩上的那只灵不见啦!”阿胭揪着自己背带裤的带子,说道。   谢明澈微怔,他想起之前阿胭第一次见到常修然时,就说过他额肩上坐着一只灵。   而那只灵,是人死后的魂灵。   这件事阿胭也只是觉得奇怪,所以提了一下,很快她就又打了一个哈欠,一屁股坐在了工作台上。   “既然这么困,你又跟来做什么?”谢明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阿胭耷拉着脑袋,“妙妙去面试了,胖虎没空理我,胡骁他们陪聂凌去参加游戏比赛了,我一个人很无聊的。”   谢明澈点了点她的小脑袋,然后俯身从底下的抽屉里拿出之前那个暂时给她当过小床的盒子,把她放进去,“你先睡会儿,我出去核对一下资料。”   阿胭扯着绒布小被子,乖乖地点头。   谢明澈把盒子小心地放到抽屉里,半开着,然后就把外套脱下来,换了工作服,拿着文件夹出去了。   阿胭睡了好久,最终是被童家林的大嗓门给惊醒的。   “谢哥,那些送过来的玉器我都已经放进库房了。”   “嗯,等先把手上的事情忙完,再去修复劳月山的那一批。”   谢明澈仔细端详着面前的这只粉彩九桃瓶,这是瓷器组送过来让他帮着修复的。   “好。”童家林拿着资料就去找田荣生了。   阿胭从抽屉里爬出来的时候,仰头就看见谢明澈手上戴着胶白手套,正在细细摩挲那只瓷瓶的缺口处。   “天……他他他摸我了。”   忽然想起的一抹娇娇柔柔的女声略带几分羞涩。   ???   阿胭愣了一下,然后就猛地盯住那只粉彩九桃瓶。   果然,她又听见了那一抹羞涩的女声:   “好难为情……这少年郎的模样儿生得可真俊俏,我这好几百年都没动过的少女心哟,好像有点荡漾了……”   阿胭隐隐从瓷瓶上窥见一抹半透明的身形。   那是一个身姿窈窕,罗衣飘飘,乌丝云鬓的女人。   此刻她桃腮微粉,杏眸含春,正如痴如醉地盯着近在咫尺的谢明澈的面庞。   “阿澈!”阿胭扯了扯谢明澈的裤脚,急急地唤他。   “咦?竟有个小女娃娃?”女声瞬间响起,带着几分惊讶,“还是只玉灵……”   谢明澈听见阿胭的声音,低眼时就看见她扯着自己的裤脚,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醒了?”谢明澈脱下手套,朝她伸出手。   阿胭乖乖地爬到他的手掌心里,然后抱住他的小指,忿忿不平地盯着工作台上那只粉彩九桃瓶。   被阿胭怒瞪着的那只瓷瓶隐约显露出一抹女子袅娜的身形,阿胭听见她娇声笑了,“哎呀……可真有趣儿。”   谢明澈被阿胭抱着小指,有点无奈,“阿胭,我在工作。”   阿胭只好松开他的手指,任由他把自己放在工作台的另一边,但她的目光却一直紧紧地盯着那只粉彩九桃瓶。   而谢明澈今天只是检查瓷器的缺口,还没有着手开始修复,检查完粉彩九桃瓶的破损处之后,他就拿出钢笔在纸上写下修复这件瓷器的几个可行的方案。   在阿胭的眼中,那只粉彩九桃瓶身正有一模糊朦胧的女子身形显露出来,鲛绡般莹润轻薄的广袖滑下,露出她如葱段般白皙的手臂,手腕上的玉钏宛如凝碧,手掌撑着线条漂亮的下颚,她那双杏眼含着多情的柔波,云鬓微斜,步摇微颤,她痴痴地望着谢明澈的侧脸,偶尔发出几声娇笑。   偶尔瞥见阿胭瞪她的目光,她远山般的黛眉微挑,眼尾流露万种风情,点了口脂的唇微微一弯,似有几分戏谑。   下午谢明澈下班之后,阿胭闷声不吭地趴在他的口袋里,直到回家都不愿意恢复正常人的身形。   谢明澈看出她不高兴,但问她,她又不肯说。   没有办法,他只好亲自帮她洗漱。   用之前的那把小牙刷给她挤了豆丁大小的一点儿牙膏,谢明澈点了点她的脸颊,“张嘴。”   阿胭乖乖地张开嘴巴,眨了眨眼睛,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谢明澈俯身,动作小心地替她刷了牙,然后就去弄了热毛巾过来,给她用毛巾的边角擦脸。   等阿胭坐在毛巾上,把脚放在杯盖里泡脚的时候,她抬眼看了一眼谢明澈挺拔的背影,忽然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正在整理毛巾的谢明澈听见她的叹息声转过身来。   阿胭盯着他那张昳丽精致的面庞看了好一会儿,又叹了一口气。   “……”谢明澈皱了皱眉。   晚上谢明澈在床上躺下来,关掉台灯,闭上眼睛睡觉。   半梦半醒之间,他忽然感觉到被子里好像有什么在动,他忽然惊醒,按开台灯的时候,微黄的灯光在整个房间里铺散开来。   他腹部好像被什么蛰了一下,有点细微地疼痛。   谢明澈掀开被子,正见那个原本应该在隔壁房间里好好睡觉的小姑娘,正趴在他身上。   而他睡衣的一角微掀,她一口就咬了上去。   阿胭被他揪住衣领抓起来的时候,还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巴。   有点硬?   “不睡觉,跑过来咬我?”谢明澈捏着她的衣领,眼眉之间神色平淡,似笑非笑。   阿胭瑟缩了一下,有点不安地揪着自己的裙子。   她眼圈儿有点红,好像是有点害怕了,但还是梗着脖子,“我我我睡不着……”   在谢明澈还没有开口的时候,她试探着小心翼翼地抱住他的一根手指,“你明天是不是还要摸那只瓶子呀?”   “什么?”谢明澈没有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就是那只粉彩九桃瓶,你知不知道她喜欢你……”阿胭急急地说。   谢明澈愣了一下,只觉得自己眉心有些隐隐作痛,他无奈地笑了一声,伸出另一只手点了点她的小脑袋,“你都在想些什么?”   “是真的!她老看你!”阿胭连忙说。   想起那只花瓶罗衫半解,看似轻浮的作态,她又添上一句,“她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花瓶!”   谢明澈看着她那双圆圆的眼睛半晌,一时间竟然一句都不舍得责问她了,最终,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把她放在自己的胸膛,指腹轻抚过她的小脑袋,“在我眼里,它们只是文物,它们都是国家的……”   或许是暖色的灯光衬得此刻的他异常柔和,那双向来浸润着薄雪的凤眼里竟然缀着点点星辉,他低头看她的时候,唇角微弯,嗓音稍显低沉,隐含笑意,“但你是我的。”   几分温柔,几分缱绻,他的眼瞳好像一瞬间便是她眼前的星河,清辉散漫,流散万里。   一时之间,阿胭如同踩在柔软的云端,那种醺醺然的感觉就好像是喝醉酒一样,整个人都有点傻呆呆的。   忽然,他指节微屈,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整天哪儿来的那些奇怪的想法,我所能接受的超乎自然之外的,也就只有你而已。”   说到底,他还是一个人,被一只花瓶爱慕……这样的事,他还是觉得有点难以接受。   阿胭终于又笑起来,在他的胸口蹭来蹭去。   “阿澈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被哄好的阿胭抓着他的衣领,期待地望着他。   谢明澈刚想点头,就看见她身上渐渐散出浅淡的光芒,他眉心一跳,顿时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果然……原本巴掌大的女孩儿一瞬间恢复了正常人的身形。   “……”谢明澈被她压着,身体完全僵硬了,根本不敢乱动。   阿胭却兴冲冲地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回去睡觉。”谢明澈耳廓烫得厉害,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阿澈你不是答应……”   “我没答应。”   阿胭刚想说些什么,就被谢明澈打断。   “可是我想……”   “不你不想。”   谢明澈咬牙,又一次打断她。 第68章 搬到新家 ...   之前谢明澈买下的别墅已经全部装修整理完成, 于是搬家这件事就正式提上日程。   搬家的那天, 正好是谢廷耀出院的日子。   或许是顾忌着谢家的面子, 不想让谢廷耀在那些盯着谢家不放的媒体面前太过狼狈, 谢廷礼开车去接了他。   路上谢廷耀沉默了好久才说想去看看谢明澈。   谢廷礼听了之后, 冷笑了一声,“大哥你这样儿挺没意思的。”   只这么一句话, 就让谢廷耀完全沉默下来, 没有再说一句话。   这个在医院待了一个多月的中年男人出院时, 似乎比以往要苍老了许多, 就连他的头发都白了许多。   从前他意气风发, 从来都是挺直胸膛面对所有人,心里也有着自己身为谢家掌权人的虚荣与骄傲。   然而现在,他却微弯着腰, 整个人都颓废了许多。   这一个多月以来, 他躺在医院里,脑海里反反复复地想着以前的事情。   从他听从父亲的决定,娶了世交家的女儿为妻之后, 他一直觉得自己不自由,因为他对妻子并没有年少时曾期盼的那种爱慕。   其实他完全可以拒绝父亲,不娶她,父亲虽然严厉, 却也是一个开明的人,绝不会做勉强儿女的事情。   然而当时,是他一心要扮演一个绝对的孝子, 是他想要得到妻子母家的助力……说到底,路,都是他自己选择的。   在医院的那么多天里,他也曾试着回想已故妻子的容颜,可记忆却是那么的模糊。   他恍然想起,偌大的熹园里也没有她的一张照片,仿佛有关于她所有的一切,全都随着她的消失,而隐匿了所有的痕迹。   谢明澈是他的亲生骨肉,他又怎么可能真的不在乎?   只是在他当初还曾妻子双全时,他依仗着自己年轻时的放纵劲儿,在警方说找到谢明澈的机会很渺茫的时候,他选择了另一个儿子。   那是苏曼柔给他生的儿子,那时的谢廷耀还想着,要让谢明远踏进谢家的大门。   之后妻子和他决裂,之后寻子路上又遇意外……他失去了一个文静娴雅的妻子,可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外面的那对母子。   人心都是肉长的,谢廷耀心里不是没有愧疚,也不是没有不安……但,也仅仅只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   他尽力忽视自己曾经有一个妻子的事实,也尽力逃避着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个儿子的事实,他以为自己这一辈子,仍可圆满。   然而,他失踪多年的长子回来了。   在他十三岁的时候,孤身一人重新站在了他的眼前。   谢明澈长得太像他的母亲了,但唯有那双凤眼,却是像极了他。   而反观谢明远……竟没有半点儿像他的。   在谢明澈回来的那一年,谢廷耀也想过要好好补偿他的,然而每每当他要靠近这个长子的时候,他就会用那种冰冷嘲讽的目光盯着他。   那种目光时常会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无所遁形,所有的面具所有的伪装都被强行褪去。   或许是依仗着自己还有另一个儿子,他再一次放弃了长子。   然而谁能料到,他偏疼的谢明远竟然不是他的种?   一夕之间,天崩地陷。   他曾放弃了两次的儿子,竟然是他唯一的亲生骨肉……   泪花在眼眶充盈,谢廷耀紧紧地握着拳头,咬着牙不肯发出一点儿声响。   这一个多月以来,他给谢明澈打过很多次电话,却没有一次接通过。   “大哥,你以后就在熹园好好待着吧。”谢廷礼一边开车,一边说:“明澈已经搬家了,你就不要去打扰他了。”   谢廷耀听见他说谢明澈搬家,手指微颤,半晌才开口,嗓音干涩,“他……是我儿子。”   “你现在知道人家是你儿子了?早干嘛去了?”谢廷礼觉得好笑,没忍住怼了他一句。   “要是他现在还是个小孩儿,可能你给颗糖还能挽回一下,但人家现在已经长大了,你给什么都已经不顶用了,你还是省省吧。”   谢廷耀嘴唇颤了颤,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他没办法反驳。   大错早已经铸成,非是一日所能积累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   谢明澈带着阿胭搬到了新家之后,阿胭打开后面的玻璃门,就看见后面的小花园。   她跑到小花园里转了一圈,又在草坪上荡了一会儿秋千,然后跑回客厅里的时候,就听见谢明澈正在和别人通电话。   阿胭没有打扰他,而是走到沙发边坐下,然后拿出手机,迫不及待地给白舒晏发微信:   阿胭:胖虎胖虎!新家有一个特别漂亮的小花园!   阿胭把刚刚拍的小花园的照片找出来发给了白舒晏。   阿胭:【照片】   那边白舒晏很久都没有回复,阿胭就打开了另一个群,重新发了一张她站在小花园里的照片。   胡骁:胭胭大王真漂亮!【抱大腿jpg.】   丛泽:胭胭大王美如画!【跪地抱大腿jpg.】   聂凌:呵,楼上两个舔狗……   聂凌:胭胭大王这张照片可以说是十分生动形象地表达出了胭胭大王不同于寻常人的气质,以及充分展现了胭胭大王不同于常人的美貌,身后的背景和大王明暗呼应,深刻地传达出一种美人如画的境界,表现了诗人……哦不,表现了拍摄者美到爆炸的神仙气质!   胡骁:……   丛泽:……   阿胭:……   聂凌:?我觉得我这道题是可以得满分的!【金馆长微笑jpg.】   胡骁:你他妈打游戏把脑子糊住了吧?   阿胭一边收藏他们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表情包,一边被他们逗得笑到停不下来。   “笑什么?”谢明澈挂了电话走过来,看见阿胭坐在沙发上抱着手机笑个不停,就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阿胭放下手机,看向他,“阿澈你可以和我拍一张照片吗?”   谢明澈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他点了点头。   阿胭听见他答应了,就兴冲冲地靠近谢明澈,打开手机里的拍摄功能,然后举起手机。   在她靠近他的时候,她的脚被沙发上的软垫子绊住,身形一个不稳,就直接仰着脸栽进了谢明澈的怀里。   慌乱之间,“咔嚓”声响起,阿胭无意识地按了拍摄键,定格了这一瞬间的画面。   照片上的女孩儿仰躺在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的男人怀里,而男人下意识地扶着她的腰,只露出半边如玉般无暇的侧脸,而他纤长卷翘的睫毛微垂,落地窗外的阳光适时地打在他的身上,将他身上浸润着浅薄的暖色光影。   而他怀里的女孩儿大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嘴唇微张,白皙的小脸显露出些许惊愕,一只手下意识地揪着他衬衫的一角,看起来又呆又可爱。   “啊重来重来!”阿胭有点懊恼。   谢明澈却从她的手里拿走了她的手机,目光停在那张照片上片刻,而后薄唇微勾,“这张就很好。”   “是吗?”阿胭眉头微皱,有点怀疑。   “可,可是我看起来好呆哦……”她还是有点不满意。   “你本来就呆。”谢明澈弯着唇角,手指轻点几下,把这张照片传到了他的微信上。   阿胭听见他这句话,顿时气鼓鼓地抓着他的一只手就咬了一口。   小虎牙尖尖的,但她却并没有舍得太用力,只是用那双圆圆的眼睛瞪着他,嘴里咬着他的手指,像是底气不太足的报复。   谢明澈盯着她红润的唇瓣片刻,那双凤眼好像更深邃了些,似笑非笑,“咬上瘾了?”   阿胭被他这样的目光盯着,又听见他这句意味不明的话,不由地瑟缩了一下,松开了他的手指。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留着浅浅的两排牙印,好像还有点水渍……那是她的口水。   阿胭连忙帮他擦干净,然后又想从他的怀里退出来,却被他扣着腰,挣脱不开。   “……我错了。”她没骨气地认了错。   谢明澈轻轻地哼笑了一声,用那只带着牙印的手,捏住了她软软的脸。   “中午想吃什么?”他的神色变得很温柔,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脸颊。   “肉。”阿胭被眼前的这张盛世美颜迷得七荤八素,听见他的话,她立即脱口而出。   谢明澈轻笑了一声,喉结微动,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好。”   此刻他的内心平静安稳,不见阴翳。   苏曼柔和谢明远所有的妄想都已经落空,谢廷耀也已经得到了最好的惩罚,至于那位忽然出现的养母……或许是因为她的出现牵扯出了多年未破的拐卖旧案,而警方在进行深入调查的时候发现,原来那个曾经买下那位养母和谢明澈的山里男人,是死在养母手里。   但经医院鉴定,那个女人有着严重的精神分裂症,无法担负刑事责任,所以就被送到了精神病院。   曾经的那座大山,还有那个癫狂的女人,再也无法用那样一个长久的噩梦锁住他。   而从过去中解脱出来的感觉,是他这么多年来,都不曾拥有过的轻松。   眼前的所有对于他来说,都是最珍贵的存在。   “我先去整理书房。”谢明澈摸了摸阿胭的脑袋,把她抱着靠在沙发上,然后自己站起来,往楼上走。   阿胭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眼,然后就一下子躺倒在沙发上,又拿出了手机。   她点进微信,没有看见白舒晏的回复,却看见谢明澈的微信头像换了。   正是刚刚她无意间照的那张他和她的合照。   阿胭特意点开,看了大图好一会儿,然后埋在垫子里偷偷地笑。 第69章 初现端倪 ...   新的一天, 谢明澈要去禁宫上班, 并没有带上阿胭。   走到玄关, 打开大门的时候, 谢明澈脚步微顿, 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他还是转过身来, 看着坐在沙发上打哈欠的阿胭。   他薄唇抿了抿, 神情有些不太自然, “你……真的不和我去?”   阿胭趴在沙发背上看着他, 然后就穿上兔子拖鞋, 哒哒哒地朝他跑过来。   谢明澈看着她朝自己跑过来,唇角不由地微微勾起,眼底波澜微泛, 一瞬柔和。   谁知小姑娘跑过来, 直接跳起来,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一双腿缠在他的腰上, 吧唧一口亲在他的脸上。   “阿澈拜拜!”   一口亲完她就松开了他,规规矩矩地站在他面前,用那双圆圆的眼睛望着他。   “……”本来以为她要跟他去禁宫的谢明澈瞬间有点失落。   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转身去上班了。   如果是平时, 阿胭肯定会缠着谢明澈要跟他去上班,但是今天她已经和妙妙约好了。   因为和阚妙青约的是下午,所以阿胭就点开微信群【胭胭大王的小弟们】, 想让胡骁他们跟她一起玩游戏,或许是因为面试成功,阚妙青忙着上班,这个时候是没空玩游戏的。   而白舒晏本来对游戏的兴趣就不大,没有阚妙青,他肯定也是不玩的。   阿胭本能地不想去打扰他们两个人。   阿胭:【在吗?jpg.】   丛泽:胭胭大王我在!【蹭你jpg.】   胡骁:胭胭大王我也在!!【蹭大腿jpg.】   聂凌:大王我也在嘻嘻嘻!   阿胭看见他们都在,就继续慢吞吞地打字:   阿胭:玩游戏吗?   聂凌回复得很快:好的大王!没问题大王!我带你飞啊大王 !   但是另外两个人就有点迟疑了。   胡骁:……但是我现在是原形状态,爪子有点不太好操作。【对手指jpg.】   丛泽:我的爪子也是。   阿胭歪头想象了一下一只老虎一只藏狐趴在动物园的玻璃窗里用爪子艰难地玩游戏的样子……噫,好像是有点难。   但很快,她偶看见胡骁又发了一条消息:   胡骁:动物园的网也有点辣鸡,大王你等等哦,我和丛泽先从动物园出去。   阿胭有点疑惑:你们白天出来不会被动物园的人发现吗?   丛泽:放心吧大王,我们有办法的。   大概过了有半个多小时的时间,阿胭才看见他们三个在群里甩表情包。   胡骁:【一个搞事的微笑jpg.】   丛泽:【一个搞事的微笑jpg.】   聂凌:【一个搞事的微笑jpg.】   阿胭觉得好玩,也跟着发了一个。   阿胭:你们出去了吗?【一个搞事的微笑jpg.】   胡骁:已经成功越狱了大王!   聂凌:我们可以开始玩游戏了大王!   丛泽:虽然我不会,但是我可以给大王加油!   于是阿胭跟着胡骁和聂凌快速地开了一局游戏。   因为他们只有三个人,所以队伍随即匹配上了一个陌生人队友。   游戏开始的时候,那个叫做“小仙女乌拉”的陌生人就开了语音,也没有多说话,就是偶尔哼哼两声不知名的歌曲。   声音听起来还挺甜。   阿胭玩游戏的水平依然没有多大的长进,好好的一个绝地求生,硬生生被她完成了捡东西小游戏。   她仍然热衷于搜房子,捡各种各样的东西,然后苟在胡骁和聂凌的身后边。   虽然胡骁玩游戏的技术比不上聂凌,却也很不错了,因为阿胭被人击倒,胡骁开着麦喊了一声:“胭胭大王你别动,我过来救你!”   他的声音应该属于挺有磁性的那种,低沉好听。   一直开着语音的那个女孩儿忽然“呀”了一声,声音有点刻意的细,甜腻腻的,“2号小哥哥你声音真好听呀……”   频道里没有一个人讲话,胡骁压根儿没理她。   也不知道为什么,接下来这个女孩子就变得很话痨,一直叫着“2号小哥哥”,叽叽喳喳的。   最后胡骁被吵得烦了,直接问阿胭:“胭胭大王你捡大砍刀没?”   阿胭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给我。”胡骁简短地说。   阿胭依言操作着游戏人物,跑到他身边,把大砍刀扔给他。   哪里知道胡骁捡起砍刀就往旁边的4号“小仙女乌拉”身上招呼,“离老子远点!”   ???   阿胭目瞪口呆。   彼时正和胡骁待在一起的聂凌和旁边的丛泽面面相觑。   或许是胡骁这一顿操作让那个四号小仙女气到了,她不但关掉了语音,更在决赛关键阶段,扔了一个手榴弹到正在专心狙人的胡骁旁边。   被炸成重伤的胡骁懵逼。   旁边被误伤的阿胭也懵了。   聂凌更是呆住了。   然后他们就看见四号直接离线了。   “……这他妈??”胡骁气得讲不出话。   旁边的聂凌憋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忍住哈哈大笑,笑到飙泪。   “你敢嘲笑老子?!”胡骁气得想要给他一拳头。   丛泽拦住他,那双永远没什么精神的眼睛盯着胡骁,嘴角抿了抿,他忽然叹了一口气,“老大,你这样是会注孤生的。”   “你放屁!”胡骁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直接反驳,“老子西山虎王帅得一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聂凌笑得更厉害了。   丛泽没有说话,只是心里暗暗觉得,老大他对自己的误解好像太深了。   阿胭和胡骁他们打完几局游戏之后,她就伸了伸懒腰,打开电视当背景音,准备迎接外送午餐的到来。   百无聊赖地刷了一会儿微博,阿胭发现自己去见阚妙青那天被拍的照片被人放到了网上,她的微博顿时又多了许多粉丝。   随便看了几眼,阿胭退出微博,盯着自己的手机壁纸看了一会儿。   她的手机屏保是她之前截的谢明澈采访时的图,壁纸是系统默认壁纸,她想了一会儿,就把昨天新鲜出炉的那张合照设置成了壁纸。   想起昨天谢明澈把这张照片设置成了微信头像,她也点开微信,换了头像。   于是【胭胭大王的小弟们】又热闹起来。   聂凌:哟哟哟,大家快出来呀,大王喂我们吃狗粮啦!我先张嘴,啊~   胡骁:胭胭大王我吃撑了,嗝。   丛泽:嗝。   就连好久不冒泡的白舒晏也冒了头:嗝。   阿胭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而彼时,在禁宫的谢明澈却没有阿胭此刻的轻松愉悦。   “你是说,劳月山墓在考古队去之前,已经被盗?”他皱着眉,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童家林。   “对,本来这件事是没谁发现的,但是后来考古队做现场保护的时候,在几个隐秘的地方发现了可疑的盗洞。”童家林点了点头,“怪不得这次劳月山出土的文物价值都不算特别大,毕竟是千年的古墓了,却只有那么一批破损的玉器和瓷器,原来值钱的已经让盗墓的给盗了。”   “听说那些盗洞全是新洞,时间应该就在考古队发现的前几天,真是可惜了……”   谢明澈听见他的话,眉头微拧,本能地联想到那具神秘失踪的千年女尸。   “那具女尸呢?还没找到吗?”   童家林摇头,“说起来也真是邪门了,考古研究所那么森严的地方,愣是一点儿线索都没留下。” 第70章 百年相思 ...   劳月山的千年女尸没有找到, 而禁宫文物修复工作室的文物库开始出现一些异样。   本来在密码柜里好好锁着的重要文物的资料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 一些文物箱的锁似乎也被人动过。   本来这些都是很细微的事情, 很难被人察觉。   但谢明澈却还是隐隐察觉到了。   一些文物资料是他亲自锁进文物库里的密码柜的, 因为他的记忆力一向很好, 他甚至可以清楚地记得自己摆放资料的顺序,所以在他再次提取文件的时候, 发现了些许端倪。   与此同时, 在计算机方面很是精通的孟熙和也发现, 好像有人篡改过禁宫文物修复工作室的电脑工作系统, 其中保存的文物资料很有可能已经被完全复制。   如果不是孟熙和在计算机方面的本事不小, 或许这种微小的问题,是不会有人发现的。   所有的事情来得都很突然,却好像彼此之间都有关联。   “谢哥, 到底是谁这么费尽心机地摸进咱们工作室的系统?他到底想干嘛啊?”童家林皱着眉头, 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谢明澈摇头。   他并不确定这件事背后,究竟是站着一个人,还是一个群体。   禁宫文物修复工作室的文物资料很多, 很杂,几乎囊括了整个华国的文物资料,这其中又分为可公开类别,与不可公开类。   可公开的文物资料大部分都是各地博物馆可展出, 可供人观看的文物的具体资料,如果是经由修复师修复过的文物,还会标注好修复师的名字, 以及修复的具体部位。   而不可公开类一般是价值远超市场可估量值,具有极大的历史研究价值的文物,这类文物一般不会展出,外界可查的,只有一份简单的来历说明,附上照片,而关于被收藏在哪里之类的重要信息是绝对不会有半分透露的,但在禁宫修复内部工作系统里却是会详细地记录这类文物的一切具体资料。   入侵禁宫文物修复工作系统的人,很可能已经复制获取了不可公开类的具体资料。   谢明澈敏锐地察觉到,他,或者他们……很可能是在找什么东西。   那么,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他们冒这样大的风险入侵禁宫文物修复工作系统来获得文物修复资料呢?他暂时还没有头绪。   “最近真是邪门……”童家林挠了挠后脑勺,嘟囔了一句。   劳月山的女尸仍旧没有找到,考古研究院那堆人急得不行,这几天过去,他们怕那具历经千年不腐不坏的女尸或许已经被各种环境因素破坏得不成样子了。   郦城警方最近也因为这起邪门的文物盗窃案而吃不下睡不香,可就是怎么样都没有找到一丝有用的线索。   反而是在郦城郊外的某个河滩上,发现了一具中年男尸。   奇怪的是,男尸表面没有任何被钝器重伤的痕迹,尸检报告显示他也不属于中毒或窒息死亡,所有的脏器功能完好无损,除开皮肉略有些干瘪失水之外,就再也没有半点异常。   他就好像是正常人睡过去一样,只是没有呼吸罢了。   一桩文物盗窃案还没了,就又来一桩诡异死亡的案件……郦城警方加班加点,简直要忙到秃头。   阿胭坐在奶茶店里等阚妙青的时候,正好在微博上看见了这一条新闻消息。   她的目光停在“皮肉干瘪失水”那一行字上,秀气的眉不由自主地拧起来。   或许在所有凡人的眼中,这桩命案看起来的确处处充满了诡异,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但阿胭却很清楚,这样的死法,一点也不奇怪。   不论是普通凡人还是妖魔神仙,都是以魂灵驱使肉体。   灵魂永远是最宝贵,最重要的。   人在魂灵毁灭的时候,肉体不会有任何损伤,甚至看起来不会有什么异样,最多就是呈现一种失水的状态,看起来就好像离开水之后的鱼。   经过数万载的岁月,妖魔精怪已经无法再凌驾于凡人之上。   现在的这个社会对于精怪妖魔的包容度很小,人类大都以为,他们只是各种传说故事里虚构的,但其实,他们永远存在,只不过在这个永远以凡人为主体的世界里,他们无法再如以前那样恣意,只能隐藏在黑暗里。   因为永远强大且永远仁慈悲悯的神明,绝不会允许他们任意屠戮伤害自己的子民。   每一个凡人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都享有神明的祝福。   只是随着每一个人的成长,那些选择为恶的人,都会失去神明的庇佑。   阿胭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明目张胆的杀人的精怪了。   她听白舒晏说过,修长生仙道的天极山专管这些知法犯法的精怪妖魔,或许这一次,天极山已经派人来了。   “胭胭!”阚妙青匆匆推开玻璃门,往里张望了一下,就看见阿胭坐在靠窗的卡座里边发呆。   阿胭回过神来,就看见那边穿着薄款长风衣的阚妙青踩着高跟鞋刚刚踏进奶茶店。   “妙妙你来了。”阿胭对她笑了一下。   阚妙青在那边点了一杯奶茶,然后就快步走过来,在阿胭的对面坐下来。   “抱歉啊,来晚了点,路上堵车了。”阚妙青把包包放在旁边,整个人放松下来。   阿胭摇摇头,“反正我也才来呀。”   她把手机收起来,或许是中午吃得太多,刚刚在来的路上又在一家甜品店里吃了两块小蛋糕,她一饱就难免有点困,不自禁地就打了一个哈欠。   “你昨晚干啥了这么困?”阚妙青咬着吸管,眼神忽然变得有点揶揄。   阿胭用那双圆圆的眼睛望着她,有点迷茫,“没干什么呀……”   “妙妙你工作顺利吗?”阿胭揉了揉眼睛,一只手撑着自己的下巴,问。   提起这件事,阚妙青脸上的神色就变得有点复杂,像是高兴又好像有点郁闷。   她叹了一口气,“挺好的,就是没事做……”   “没事做?”阿胭有点疑惑。   “……我听人家说,新员工进公司肯定免不了打杂之类的吧?我去之前还做了心理准备呢,结果我工作了几天,在办公室里吃了几天零食,完全没事做。”她烦躁地抓了一把自己的长发。   “我看我旁边所有的人忙到爆炸,我主动说帮忙吧,他们谁也不让碰,我又不好意思在办公室里打游戏,只能干坐在那儿吃薯条……”   阚妙青也就是大学快毕业的时候去自家老爸朋友的公司里实习混日子来着,在那儿也没做什么事,几乎每天就是去那儿待着,等实习期完,大学毕业之后,她就没找过工作,但也没再拿过她老爸的一分钱,全都是靠游戏直播来养活自己。   但是现在她进了panda,那能和之前那个实习公司一样吗?人家那公司老板是她老爸的铁哥们,panda又不是她家亲戚开的,她来的时候就没想过摸鱼混日子这种事,但是事实是,她现在就像是一条办公室咸鱼……   阚妙青莫名有点方。   她趴在桌子上,语气有点闷闷的,“我还想着升职加薪然后升到十二层呢……”   “很重要吗?”阿胭听得有点迷糊,她喝了一口奶茶,咬着珍珠,说话时声音有点含混不清。   阚妙青一下子抬起头,“当然很重要!”   或是看见阿胭一副迷茫的样子,她抿了抿唇,白皙明艳的面庞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染上了浅淡的微红,如同三月桃花的灼灼之色。   她不自觉地蜷缩了手指,“我……我去panda,其实是为了一个人。”   “嗯?”阿胭有点朦胧的睡眼顿时睁大了一点。   “我是想接近一个人。”阚妙青红着脸,说出了自己压在心底的秘密。   阿胭愣了一下,好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你喜欢的人?”   看见阚妙青点头,阿胭的心顿时沉到谷底,她想到了白舒晏。   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过,这一辈子白舒晏好不容易找到了阚妙青,可她却好像……已经喜欢上了别的人?   阿胭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忍住开口问:“我能问问……你喜欢的人是谁吗?”   “你不认识他的……”   这个时候的阚妙青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种小女儿的叫娇怯情态,哪里还有平时在直播玩游戏的时候那种让人家“叫爸爸”的样子?   “他……”阚妙青抿了抿嘴唇,眼神变得很柔和,“他就是panda的老板。”   阿胭一瞬愣住。   隔了好半晌她才不确定地又问了一句:“你是说……白舒晏?”   “你知道他啊?”阚妙青有点惊喜地望着她。   阿胭怔怔地盯着眼前的阚妙青,一颗心在短暂的一瞬间经历了惊涛翻滚,长浪侵袭,她不知道究竟该怎么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和白舒晏相依为命的那百年岁月里,他们就是彼此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   曾经那只不谙世事,心思单纯的白罴永远地停留在了百年之前,而镜湖上踏着冰刃刀剑,提着莲灯一路披荆斩棘,无悔向前的少年经历了最痛苦的蜕变。   而他深爱的那个姑娘,则成了他永远的执念。   阿胭深知,白舒晏心底的妙妙姑娘,于他而言,是多么珍贵的存在。   眼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染上了一层浅浅的水光,阿胭弯起嘴角,捏着吸管的手有点细微地颤抖。   她知道,胖虎终于,等到了。   “胭胭?”阚妙青察觉到阿胭的异样,就叫了她一声。   阿胭连忙回过神,硬生生地憋着泪花,对她笑了一下。   “其实……”阿胭说话的时候,气息有点不稳。   “啥?”阚妙青喝了一口奶茶。   “白舒晏是我的……哥哥。”   “……???”   当阿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阚妙青差点被嘴里的珍珠噎住。   她一双眼睛瞪大,不敢置信地看着胭胭,“你,你说啥?!”   阿胭笑得有点腼腆,“其实我姓白,叫白胭。”   阚妙青整个人愣住,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做梦……要不然就是她幻听了??   世界这么小的吗???   两个人沉默了好久,阿胭刚想说些什么就被阚妙青抓住了一只手。   “胭胭!”阚妙青握紧了她的手,望着她的那双杏眼里好像盛着星星的光芒。   “……啊?”阿胭被她忽然的动作弄得有点懵。   “球球了!你让我见见我男神吧!”阚妙青用那种期盼的目光望着阿胭。   阿胭怎么会不答应。   这明明,是胖虎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的机会。   一个可以真正靠近她的机会。   ——   等谢明澈开车过来接阿胭的时候,阚妙青还抓着她的手,比平时还要依依不舍。   直到阿胭打开车门坐到车上,阚妙青还站在路边冲她挥手,“胭胭你可千万别忘了啊!”   阿胭点点头,“嗯!”   回家的路上,阿胭看起来特别高兴,她心里一直在想着要怎么跟白舒晏说这件事。   要是他知道妙妙喜欢他,他肯定会高兴得蹦起来吧?   或许还会整只白罴都傻掉!   他等了太久了,阿胭很清楚这么多年,他的心里一直牵挂着妙妙的同时,也从来都没有好过过。   他一直记着自己的不勇敢,也一直盼望着一切能够重新来过。   而这一次,妙妙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喜欢上了他。   这世间,缘分深浅,轮回因果,果然都是有定数的,而他百年的相思,终于没有被岁月辜负。   “很高兴?”谢明澈一见她那副开心的模样,一整天紧绷的神经仿佛终于有所放松,眉头不自禁地舒展开来。   阿胭看向他,眼睛弯弯的,笑得很开心。   等回到家,阿胭迫不及待地在玄关换上拖鞋就往客厅里跑,跟在后面的谢明澈本来想问问她晚上想吃什么,却见她头也不回地跑到楼上去,砰的一声关上了书房的大门。   在进去之前,他隐约听见她对着举在耳边的手机喊了一句:“胖虎!”   “……”谢明澈站在原地,脸上虽然看起来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波澜,但那双眼睛里却有些暗沉沉的。   又是白舒晏。 第71章 有人害你 ...   如同阿胭料想的那样, 白舒晏在听完她的话之后, 整只白罴都傻掉了。   阿胭对着电话那边叫了好几声“胖虎”, 最终只听见一声脆响, 然后通话就中断了。   放下手机, 阿胭也没太在意,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下楼的时候, 看见谢明澈正坐在客厅里的榆木长桌前喝茶, 氤氲的热气扑散着, 他面前摆着小炉, 小火煨着上面的茶壶, 浅淡的茶香飘出来,缭绕在整个客厅里。   阿胭刚想叫他,却忽然瞥见他右手手背上, 好像有一道暗色的光一闪而逝。   她脸上的笑容一瞬消失, 连忙跑到他面前去,一把抓住他的右手。   谢明澈忽然被她抓住右手,另外一只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 “怎么了?”   阿胭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头,她手指微微用力,贴着他手背肌肤的指腹溢出浅色的光, 一点点浸入他的手背。   不多时,一根根墨蓝色的线条陡然浮现,散着暗色的光芒, 在他的手背上交织成一团,如同一只蜘蛛的形状。   她手指上戴着的那枚戒指上,透明的珠子微闪,其中的那条银线浸润出点点光芒,一点点窜进那团诡异的墨蓝色线条里,转瞬之间,那团不知名的东西就化作了墨蓝色的灰,从他的手背上掉了下来。   “这是?”谢明澈清晰地看见全过程,一时间不免有些惊愕。   阿胭拧紧眉头,气呼呼地说:“有人要害你!”   “这个东西种进你的身体里,只需要小半个月的时间,你就会被害你的人控制。”   阿胭有点后怕,她刚刚在车上的时候都没有发现他身上的异样,要不是刚刚那道细微的光芒闪过,她或许还不会发现。   如果长时间任由这个东西依附在谢明澈的身体里,可能之后就不只是被控制那么简单了。   幸好现在它还只是停留在皮下,时间一长,它会一点点进入身体内部,要是蔓延到了心脏,她就没办法了。   “我必须要找到那个坏蛋!”阿胭越想越生气。   而谢明澈沉默良久,思绪千回百转。   他本能地将这件事情同禁宫里的几件怪事联系起来,他开始分析自己在这其中可被人利用的程度。   这个躲在幕后的人,究竟是在什么时候给他种的这东西?   他又究竟是谁?   谢明澈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个人的面容,却又不太确定。   晚上阿胭躺在被窝里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她始终惦记着那只种在谢明澈手背上的东西。   从枕头底下拿出手机,阿胭点开微信里的【胭胭大王的小弟们】群。   阿胭:胡骁?   一向越夜越浪的胡骁果然回复地很快:   胡骁:噫?胭胭大王还没睡吗?要不出来吃烧烤?   丛泽:胭胭大王来吗?我给你点好多好多肉串!   聂凌:大王!来啊!一起嗨!   阿胭看见“烧烤”“肉串”这种字样就没忍住吞了吞口水,但是她现在有别的事情要说,就先忍了下来。   她把今天的事情在群里简单地说了一下。   胡骁:窝草,大王你放心!我们帮你查查究竟是哪个臭不要脸的在后头搞事!   丛泽:对!   聂凌:大王放心,这件事交给我们!   每一个小弟都在认真地表忠心,阿胭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她慢吞吞地打字,回复得很认真:   阿胭:谢谢大家。   一夜过去,阿胭吃早餐的时候,被谢明澈告知,晚上要去他的师父田荣生家里吃饭。   “啊?”阿胭吃了一口小笼包,有点惊讶。   谢明澈把豆浆拿给她,然后又摸了摸她的脑袋,“你不要怕,师父你已经见过了,师母也是一个很温柔和善的人。”   “我没怕……”阿胭小声说了一句。   田荣生的家是郦城窄巷子里标准的四合院,阿胭和谢明澈到那儿的时候,巷子里的灯笼已经亮了起来。   进了堂屋,谢明澈才发现里面坐着常修然。   谢明澈眼睛微眯了眯,神色骤然又冷淡了几分。   田荣生一见谢明澈,就高兴得不行,连忙撂下酒杯,“明澈来了?快快,带着阿胭过来坐下!”   木质的圆桌上,已经摆了满满一桌菜。   等谢明澈和阿胭坐下来之后,田荣生连忙走出去,站在堂屋门口喊,“老婆子!快别忙了!明澈他媳妇儿来了,你快来瞧瞧!”   他喊完过来刚坐下不久,外面就有一个穿着素色衣衫,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端着一碗汤走进来。   老太太名叫李月玲,和田荣生已经是好多年的老夫妻了。   坐在旁边的常修然一见她手里端着汤,就连忙站起来伸手去接,“师母,我来吧。”   李月玲也没有拒绝,目光一下子就停在阿胭身上,顿时喜笑颜开,“哎哟,这是哪家养出来的小姑娘,怎么长得这么水灵!”   阿胭被她握住手,白皙的面庞顿时有点微红,她看了一眼旁边的谢明澈,然后对着李月玲笑了一下,整齐洁白的牙齿露出来,看起来娇娇怯怯的,“师母好。”   “好好好!”李月玲握着阿胭的手,半天不肯撒手。   “好了老婆子,你快松手,你叫人家小姑娘怎么吃饭啊?”田荣生笑了一声。   李月玲连忙松开手,坐回田荣生身边的时候,没忍住悄悄问了一句,“你确定这小姑娘成年了啊?”   “放心吧。”田荣生看了一眼谢明澈,笑着说。   李月玲点点头,又忍不住看了阿胭好几眼。   随后她看了一眼常修然,就笑着说,“小然啊,你看人家明澈都有女朋友了,你怎么还没个消息啊?”   常修然握着酒杯的手僵了僵,但也仅仅只是一瞬,他嘴角勾起温和的笑,双眼微垂,“还没遇到缘分吧。”   “你呀,可得抓点紧。”李月玲叹了一口气。   常修然点了点头,抬眼看了谢明澈一眼,“嗯。”   田荣生并不知道这对师兄弟之间的异样,他只是小心地捧着自己的酒杯,对着两个年轻人笑得很爽朗,“得亏是你们来了,要不然啊,我今天可没这喝酒的机会咯!”   他们师徒三个人喝着酒,而坐在田荣生旁边的李月玲则一直在给阿胭夹菜。   “胭胭啊,尝尝这个!”   “这个这个,这是你师母我啊,最拿手的菜了!”   “还有这个!”   阿胭的小碗里堆成了小山,她只能埋头一直吃,脸颊撑得鼓鼓的。   只是当常修然站起来,伸手过来向田荣生敬酒的时候,她闻到了一股不太寻常的气味。   异常的湿润,又好像夹杂着泥土的味道,有点阴冷。   有点像下雨天的味道,却又好像比那种味道要更深更重一些,甚至还带着几丝不太寻常的气息。   阿胭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常修然。   “师父,这杯敬您。”常修然看起来仍旧温和儒雅,没有任何异样。   “好好好。”田荣生痛痛快快地就喝了。   谢明澈从头到尾都显得很安静,除了向田荣生敬酒之外,他就再也没有多说过一句话。   一顿饭结束,李月玲硬塞给阿胭好多糕点,还有一个保温桶,里面是她炖的鸡汤。   阿胭和谢明澈前脚踏出田家大门,常修然后脚就跟了出来。   “师弟。”他叫了一声。   谢明澈一顿,转过身,那双凤眼定定地盯着他,并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而常修然不着痕迹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似乎是在确定什么,但他面上并没有显露一丝痕迹,只是笑了笑,“没什么,再见。”   回到家之后,谢明澈把从田家带回来的鸡汤舀了两碗,然后就和阿胭坐在餐桌前喝汤。   “阿澈。”阿胭忽然叫了他一声。   谢明澈抬眼看她,“嗯?”   “我明天能跟你一起去禁宫吗?”她抿了抿嘴唇,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谢明澈微怔,但也仅仅只是一瞬,他唇角微微勾了勾,刚想点头,却顿了一下,然后故作平静地问:“不是说要去找白舒晏吗?”   他状似不经意地一问,好像不带任何异样的情绪。   “胖虎……他应该很忙啦。”阿胭喝了一口汤,嘟囔了一句。   一只为爱情忙碌的白罴是不会有时间理她的……就好像她围着阿澈转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想搭理胖虎一样。   “阿澈,好不好呀?”阿胭用那双圆圆的眼睛望着他。   谢明澈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只是眼底难免流露出几分掩饰不住的愉悦神情。   第二天在谢明澈的工作室里,变成巴掌大小的阿胭又见到了那只粉彩九桃瓶。   阿胭站在工作台上,指着那只瓶子,气鼓鼓地看向谢明澈,“阿澈她怎么还在呀?”   谢明澈随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向那只粉彩九桃瓶时,不由想起了之前她说过的话,于是他轻咳了一声,“还没修复完。”   “你好慢……”阿胭撇嘴。   “……”   忽然被质疑了工作效率的谢明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还没听见他说话,阿胭就先听见了那只瓶子的笑声。   依旧是娇娇柔柔的女声,听起来十分悦耳。   “女娃娃,你别生气,他又不喜欢我。”   阿胭并不想跟她说话。   但那只粉彩九桃瓶却不打算就此住嘴,“我呀,只是单纯喜欢他那张脸,不过既然他是你的人,那我不提了便是,反正再过一两天,我便要离开这儿了。”   阿胭抬头看向那只瓶子。   只见瓶身里隐隐透出一个女子袅娜朦胧的身形,她的脸是模糊的,然而身姿体态却是那么的婀娜动人。   “你过来,我给你看样好东西。”阿胭听见她轻轻地笑。 第72章 要体谅他 ...   听见那只瓶子这么说, 阿胭有点好奇。   在谢明澈转身往里面那间房里走去的时候, 她没忍住小跑到那只粉彩九桃瓶面前。   阿胭仰着头望着瓶身上隐隐浮现出的女子身形, 那双圆圆的眼睛眨啊眨的, “什么好东西呀?”   女子轻轻一笑, 意味不明。   不过是一瞬之间,眼前忽然出现一束浅淡的绯色光芒。   光芒破碎如水铺散, 一层层如画卷般铺展开来。   阿胭发现上面渐渐有小人儿出现。   噫?这两个小人没穿衣服?   一页页翻动, 上面的两个小人儿的动作生动起来, 就是……有点奇怪?!   阿胭“呀”了一声, 一张白皙的脸瞬间红透。   谢明澈出来的时候就正好看见工作台上那个巴掌大的小姑娘扑倒在桌面上。   她的整张脸都贴在桌面上, 脖颈儿的肌肤微微泛着粉色,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   “阿胭?”谢明澈以为她出了什么问题,匆忙走过来把她捧到自己的手心里却看见她的整张脸都红了个透, 都快要冒烟儿了。   阿胭一望见谢明澈的脸, 那张脸顿时更红了,她满脑子都是那本半透明的小册子一页页翻动的痕迹。   她一下子埋进他的手掌心,像一只毛毛虫一样扭来扭去。   粉彩九桃瓶仍旧摆在工作台上, 若有似无的女声传来,笑声仍旧娇娇柔柔的。   阿胭听在耳畔,一张脸顿时更烫了。   谢明澈不明所以,只能盯着自己手掌里的小姑娘, 眉头微微拧起来。   一整天,谢明澈都没见阿胭脸上的微红褪下来,她一直离那只粉彩九桃瓶远远的, 更不愿意看她一眼。   “我不要!”   “你走开!”   “你讨厌!”   这是阿胭背对着粉彩九桃瓶捂着自己的耳朵对她说的话。   “女娃娃,别害羞嘛……这样的事你迟早都是要经历的。”女声含笑,带着几分揶揄,“即便你不愿,那少年郎又岂会甘愿一直这样忍着?”   “你可知……男人忍得多了,可是不太好的呀。”   阿胭愣了一下,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才转头看向那只粉彩九桃瓶,“是这样吗?”   看着她那样懵懂单纯的眼神,瓶身里浸出的那一抹袅娜身影笑得微微颤动,声音放轻又放缓,调子轻轻柔柔,如同吴侬软语的调子,“当然。他们男人呀……总这么忍着可不好,你呀,可得学着体谅他一些……”   阿胭听她这么说,下意识地就看向站在另一边翻动手里的资料的谢明澈。   或许是察觉到阿胭的目光,他微抬眼帘,看向她,“怎么了?”   阿胭往后缩了一下,然后就用力地摇头。   谢明澈虽然觉得她好像有点奇怪,但见她不愿意多说,也就没有再问。   童家林来敲门的时候,阿胭下意识地躲进了旁边的那只笔筒里。   谢明澈看了她一眼,然后就去开门。   “谢哥,大白天你关门干嘛呀?”童家林觉得有点奇怪。   谢明澈并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只是问,“有什么事吗?”   “哦,谢哥你还记得晋朝的那枚蟠龙玉璧吧?”童家林说起了正事。   谢明澈点了点头。   那枚蟠龙玉璧从出土之后就被送到了禁宫来修复,修复完成之后,就一直保存在禁宫的1类文物库里,应该有三年多了。   晋朝是华国历史上第一个王朝,却只维持了不到几十年的时间。   一个短暂的王朝覆灭,没有时间留下太多的痕迹,在90年代编写的现代追溯史实的各类书籍上,都没有出现过晋朝这个朝代。   而前人所写的许多史书上都没有找到晋朝的踪迹,可是一些野史旁记上却又有寥寥数语记载这个短暂的王朝。   蟠龙玉璧的出土,代表着晋朝存在的观点得到了有力的佐证。   这块蟠龙玉璧被发现的时候,是镶嵌在一座石碑上的。   或许是年深日久,石碑已经裂成两半,上面的字却仍旧刀刀深刻,向这个世界讲述着一个王朝的兴衰荣辱。   可以说,这枚蟠龙玉璧的价值无可估量,它代表的,是一整个神秘的晋朝。   因为它的价值巨大,所以在它在禁宫属于非公开类一级文物,留给外界的资料并不多。   “晔都博物馆的人来要了,要把蟠龙玉璧带回去保存,上面批下来了,组长说让我们去看看玉璧的状况,等过几天晔都那边就来人了。”童家林解释道。   谢明澈淡淡地应了一声,“你先过去吧。”   童家林也没多想,就点了点头,“那行,谢哥你快点啊,我一个人搞不定的。”   说完之后,他就往院子外跑了。   见童家林离开,谢明澈才转头看向工作台上摆着的那只笔筒,“阿胭?”   阿胭听见谢明澈的声音,就伸手费力地往笔筒外爬。   刚露出半个小脑袋,谢明澈就看见那只笔筒摇摇晃晃地就要倒,他匆忙走过来去接。   小姑娘躺在他手掌里的时候还有点惊魂未定,那双圆圆的眼睛瞪大。   谢明澈松了一口气,伸出手指轻轻抚了抚她的脸蛋,“下次别再躲在这儿了。”   看见阿胭点头,他才把她放下来,“我出去一下,你乖。”   等谢明澈走出去之后,阿胭才又看了看那只粉彩九桃瓶。   “女娃娃,要不要我把小册子送给你?”女子隐含笑意的声音再次传来。   “不要!”阿胭连忙摇头,往后退了好几步。   “也是,现在的网络是个好东西,那上头的东西,可比我这小册子精彩多了……”女子又轻声娇笑起来。   阿胭捂住耳朵。   我不听不听!   ——   第二天,阿胭本来还是打算跟着谢明澈去禁宫的,因为她总是担心还会有人用不干净的东西对付他,但是她再接到胡骁的电话之后就改变了主意。   胡骁说,他看见了那具在新闻上滚动播出了好多天都没有找到的文物女尸。   而且还是活的。   阿胭赶到胡骁那儿的时候,意外地看见白舒晏也在。   “胖虎?”阿胭惊讶地望着他。   白舒晏伸手想敲她的脑袋一下,但是到底还是没有下得去手。   他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你就知道跟胡骁说,也不跟我提这件事?”   “你不是和妙妙……”阿胭有点不太好意思。   白舒晏摸了摸她的脑袋,“胭胭,已经有普通人类非正常死亡,这件事,很严重。”   他的神色有些严肃,镜片上反射的光透着些许的冷。   “我和天极山有协议,这些事我是必须要管的。”   听见他这么说,阿胭懵懵懂懂地点头。   “胭胭大王,我昨晚去劳月山的时候,看见过那具女尸,跟成精了似的,在那小山坡上打坐,身上闪着暗光,看起来可渗人了……”胡骁说起来都忍不住一哆嗦。   “你不是西山的虎王吗?”白舒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也没说过不准妖怪怕鬼啊?”胡骁到底是不敢怼白舒晏,最终只能小声嘟囔一句。   旁边的丛泽眨了眨那双没有精神的眼睛,“老大怕,我也怕。”   而聂凌本来就是一只阴灵,但他现在跟着胡骁他们修习功法,已经把身上的阴气驱散了大半,渐渐也可以显现出成年人的身形,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简单的一团如云如雾的不明物体了。   他是从地下来的,当然也不会惧怕那些地下的东西。   “我觉得,那不是鬼。”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认真地分析,“我昨天晚上看,那具身体和里头的灵魂完全是不配套的。”   “你是说借尸还魂?”白舒晏看向他,有些惊异。   聂凌摇摇头,“我也不太确定那具尸体里究竟是人的灵魂,还是别的什么。”   几个人讨论下来,最终决定,晚上再去一次劳月山。   “好!”阿胭用力地点头,表示赞同。   几个人看向她,不约而同地说:“你不能去!”   “为什么呀?”阿胭被他们盯着,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那种气氛有点可怕,你去了会哭的,大王。”胡骁劝她。   “是的大王。”丛泽也跟着说了一句。   “嗯……大王,可能你会吓到哦?”聂凌也开了口。   最后,阿胭用期盼的目光看向白舒晏,希望他能让她跟着去。   “胭胭,我还不确定那具女尸里究竟有什么玄机,我不能让你去冒险。”白舒晏轻轻地叹息。   阿胭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她有点失落地耷拉着脑袋,“可是我想去……”   但最终,阿胭还是听了白舒晏的话。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白舒晏就带着胡骁他们去了劳月山。   跟着胡骁,他们很快到了之前那座古墓出土的地方。   彼时,灰暗的天空中没有一颗星子,只有银色的月光散漫铺开,照着婆娑树影,风声簌簌。   穿着暗红织金曳地长裙的神秘女子一路行来,脚上的那双绣鞋上两颗珍珠微微泛着光,一步一行之间,裙袂飞扬,长长的外衫衣摆拖在地上,她带着金色的花冠,一颗明珠点缀在花冠中间,长长的金流苏坠下来,小小的珍珠碰撞,染着月辉的光华。   她的身上浸着暗色的光芒,一路向前走时,肢体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走路的姿势尤为僵硬。   一步又一步,她不知道停歇,好像没有方向,也不知道来路。   “靠……谁放屁了?”跟着白舒晏他们一起躲在魏巍大树后的胡骁忍不住捂着鼻子说了一句。   好,好臭啊。 第73章 千钧一发 ...   以为是谁放了屁, 但胡骁又闻了闻, 这可比屁臭多了啊。   不远处的那个神秘女人已经停下来了。   借着月亮的银辉, 胡骁分明看见那个女人身上暗色的光芒忽强忽弱, 她只站在那儿, 身上就有不明液体一点点从她身上流淌下来,看起来很粘稠。   “这……”胡骁刚想说些什么, 就看见一抹浅色身影忽然而至, 手里的那把长剑在月光下泛着凛凛寒光。   他的速度太快了, 一剑上去就刺穿了那个女人的腹部。   然而剑身仍旧不见沾染半点血色, 只有一种淡绿色的粘稠液体从剑尖滑落。   一道淡金色的光芒随着剑身穿透神秘女人的身体, 尖锐的惨叫划破长空。   当男人收回长剑的时候,女人的身体一瞬倒在地上,暗色的光芒涌出, 半透明的身形窜了出来, 银白的长发浸润着月亮的光泽,那张苍白无血的面庞显露在众人面前。   “……好漂亮的灵啊!”聂凌看直了眼。   只是美则美矣,却神色空洞, 死气沉沉的,不见生气。   “原来是灵。”彼时,那边那个手持长剑的男人轻轻地说了一句。   眼见着那只灵要逃,男人迅速出手, 指间金光化作道道绳索迅速将她捆住。   白舒晏已经猜到了这个男人的来历,于是他当即站起来往下走去。   男人似乎早就察觉到他们一行人的存在,偏头看向白舒晏时, 他挑眉轻笑,“白先生,你躲清闲躲够了?”   白舒晏看了一眼半空中被束缚住的那只灵一眼,然后才弯了弯唇,“天极山的效率就是高啊。”   “这只灵身上没有杀孽,看来我们都找错方向了。”男人利落地将长剑入鞘,然后走到白舒晏面前来。   白舒晏一愣,“你是说那个凡人不是她杀的?”   “对,杀人的另有其人,如果我没估计错,应该是妖修的手笔。”男人点了点头。   “凭啥就一定是我们妖修啊……”胡骁不满地嘟囔一句。   男人剑眉微挑,看向胡骁,“那这位先生你以为呢?”   “……”胡骁转头,佯装看风景。   算了,天极山的人他惹不起。   “可我总觉得,这两件事不可能没有关联。”白舒晏沉思了片刻,“如果说杀死那个凡人的不是这只灵的话,那就不排除还有另一个非人类同伙……而他们背后的人,又是什么来头?”   当然,这只是白舒晏一时之间的猜测,并没有事实根据。   “这只灵附身在千年女尸的身上,应该是为了便于行动,我估计是跟周围的盗洞有关,或许这里还藏着别的墓葬……”年轻男人冷静地分析着,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说:“至于那桩杀人案,我并不确定是否和这件事有明确的关联。”   “我必须再去联系别的天极山弟子好好查一查这件事……”年轻男人说着,他顿了顿,才又笑了笑,“对了,我叫韩松元,十年前天极山上,我也曾见过白先生你一面。”   最终,韩松元离开了。   依照白舒晏的请求,他走之前,把那只灵交给了白舒晏。   第二天,阿胭去到白舒晏的家里,看见那只被金光束缚包裹着的灵时,她一眼就认出来,那就是她曾经在谢明澈的那位师兄——常修然肩上见过的那只容颜漂亮的灵。   阿胭想起来谢明澈之前和她说过常修然去了禁宫帮忙,她之前也在禁宫看见过常修然。   这只灵和之前谢明澈被种下的织毒是属于同种气息,而这只灵是跟着常修然的……也就是说,给谢明澈下毒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常修然?!   阿胭瞪大双眼,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开始有些慌乱不安。   她连忙拿出手机,给谢明澈打电话,却一直没有人接。   阿胭又拨通了童家林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那边就传来童家林的声音,“小嫂子?你有什么事吗?”   “阿澈在吗?”阿胭握紧手机,急急地问。   童家林恍然,“哦,你找谢哥啊,今天晔都博物馆的人来接文物,谢哥跟着运送文物的车去了,先送一段路。”   “你打不通他电话吗?”他又问。   “嗯。”阿胭应了一声。   “没事的小嫂子,可能谢哥关静音了。”童家林笑着说道。   电话挂断之后,阿胭坐在沙发上,还是有点坐立不安。   “胖虎,我总觉得不太好……”阿胭握着手机的手有点细微地颤抖。   白舒晏听了阿胭说了这只灵的来历之后,又将劳月山的盗洞以及这只灵盗取千年女尸来做躯壳的行为联系在一起想了又想,他总觉得这个常修然不简单。   这只灵是常修然养的,也就是说,之前给谢明澈下织毒,很有可能就是经过常修然的授意。   织毒最主要的作用就是控制人的意识,而年深日久,被控制的人就会彻底迷失,然后沦为行尸走肉般的存在,最终死亡。   常修然为什么要给谢明澈下织毒?   白舒晏推测,或许是常修然想做什么事情,但谢明澈的存在对于他而言,就是一个极具威胁的存在。   而为了保证他的计划完美进行,他就一定要除掉这个绊脚石。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常修然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而织毒被阿胭驱除,常修然一定也发现了。   他难道就不会再起杀心吗?   想到这里,白舒晏眉目一凛,顿时站起来,“胭胭,你别担心,我去帮你找谢明澈。”   旁边正在打斗地主的胡骁,丛泽和聂凌听见白舒晏的声音,全都不约而同地丢下自己手里的牌,齐声说,“我也去!”   打牌多无聊啊,还是搞事有意思!   “我也去!”阿胭说道。   “胭胭,你放心,我保证谢明澈一定没事,你就在这儿等着,好不好?”白舒晏摸了摸她的头。   “对呀胭胭大王,你放心,这件事交给我们就好!”胡骁也说了一句。   可阿胭还是很坚决,“我要去。”   阿胭最终还是没有去成,因为白舒晏在别墅外设下了一层结界,她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胖虎!我要去!”阿胭趴在落地窗前,眼眶泛红。   “胭胭,常修然这个人深不可测,我不能让你冒险。你放心吧,所有的事情,我都会替你摆平……”白舒晏站在窗外,对着她露出一抹笑容,镜片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光,“就像你曾经,那样拼命的保护过我一样。”   “胭胭,你不在的这些年里,我已经变得足够强大了。”   “我会把他带回来的,你放心。”   他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阿胭趴在窗前看着他的背影,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不认识他了。   眼眶里染上一层水雾,他的背影在她的眼里变得模糊起来,她咬着嘴唇,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阿胭焦急地等待着。   然而她还没有等到白舒晏,却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个人就立在落地窗外的那片草地上,明明是人的身形,双手却是一双强壮有力的狼爪。   他眼底压着恶劣的暗光,盯着阿胭时,嘴唇一弯,两颗森冷的尖牙露出来。   “抓到你了……”他开口,嗓音微哑,阴冷异常。   阿胭往后退了好几步,她不认识这个人的脸,却记得这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之前慕铮绑架她的时候,这个人就站在门外。   她记得,这个人是慕铮的二哥——慕奚?   按理来说,完全恢复了灵力的白舒晏设下的结界,绝不是慕奚这只狼崽子能够轻易破掉的,可阿胭却看见结界在慕奚一次又一次的猛烈撞击下,开始出现了裂痕。   阿胭站在客厅里,看着外面龇牙咧嘴,眼底泛着猩红的慕奚疯狂毁坏结界的样子,慌乱之下,阿胭转身就往楼上跑。   于此同时,白舒晏带着胡骁等人刚刚赶到郦城郊外的公路上,就看见那辆专门运送文物的车在急速转弯的失控情况下侧翻下防护栏,坠落在底下的一堆乱石上。   “谢明澈!”白舒晏眉目一凝,连忙施展腾云术飞过去。   可他还没下去,就听见侧翻的车里传来一阵不小的响声,紧接着朝上的车窗玻璃忽然被人从里打碎,一整个车门暴力卸下,滚落到更深的山崖下去,与此同时,一个年轻男人一跃而出。   他身上穿着的白色衬衫已经被血色浸润斑驳,还沾染着许多灰尘,而他眉心中间划下一道细长的伤口,鲜血浸出,凝结成血色的痕迹,额间的碎发半遮着额头上的另一道伤口,鲜血流下来,淌过他的眼睫,顺着鼻翼下来。   此刻他的身上浸润着点点淡金色的光芒,而他那双凤眼里一片冷寂,骨节分明的手指狠狠地捏着一团暗色的雾气。   混沌的雾气发出“嘶嘶”的诡异叫声,在他的手掌里奋力挣扎。   “谢明澈?”白舒晏愣住了。   他眼见着谢明澈手指用力,把那团雾气揉碾成一团青灰。   车里窜出一团又一团的雾气,它们身上有好像燃着幽冷的火焰,嘶叫着朝悬在半空中的谢明澈咬去。   白舒晏反应过来,连忙去帮他。   “这他妈是啥啊?”胡骁有点看傻了。   但见白舒晏已经上去帮忙,胡骁也就叫上丛泽和聂凌,一起去清理那些难缠的东西。   只是他们几个还没来得及掐诀,就看见谢明澈手指间的金色流光窜出,一缕缕涌现扑散,化作一道道金箭,穿透所有的雾气,打散了它们的身形。   于是一时之间,天空中徐徐落下缕缕青灰。   一把半透明的长剑从谢明澈的掌心寸寸凝成,他一剑劈下,强大的气流涌来,白舒晏和胡骁等人都因为这股强大的力量而身形一晃,勉强落到地上。   而那辆侧翻的车已经被如霜的剑气劈开,一只隐在黑色雾气里的一团混沌肉体被整个劈开,绽出浅绿色的液体,溅在石头上的时候,竟然完全腐蚀掉了整个石头。   “你算个什么东西……”半空中的男人冷白的面庞在浅淡的金光映衬下,更显昳丽无双,他轻声冷笑,眉心的殷红血色灼灼潋滟,宛若神祗。   额头的鲜血滴下来,浸在半透明的剑身上,浅金色的符文闪动,天地色变。 第74章 算我求你 ...   白舒晏设下的结界破裂时, 阿胭把自己锁在楼上走廊最里面的这间房。   大大的水池里盛着西山镜湖的水, 波纹微漾, 湛蓝清澈。   脚步声渐渐临近, 阿胭紧紧地盯着那扇门, 手指微微用力,浅色的光芒被她捏在手里。   砰地一声, 木门中间破了一个洞, 一只狼爪伸出来, 尖利的指甲上散着几缕黑雾。   阿胭连忙催动灵力, 想要引出水池里的镜水当做屏障阻挡慕奚进来, 但失去本体玉佩的她并没有那么高的灵力能够牵引出一整个水池的镜水。   在她的努力之下,最终也只牵引出一道水流出来,化作薄薄的屏障, 附在门上。   “这一次, 你跑不掉的。”慕奚阴恻恻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轻声笑着,“我忍了那么久, 就是为了今天……”   阿胭趴在水池旁边,明明已经怕得厉害,却还是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形,眼睛紧紧盯着那扇门, 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   脆弱的木门根本挡不住慕奚的暴击撞击,木门倒下的瞬间,隔着薄薄的水幕, 阿胭看见那个男人踩在破烂的门上,那双猩红的眼看向她,她听见他在笑。   就在他的爪子要伸向水幕时,外面忽然传来一抹急切的男声:“二哥!”   急促的脚步声逼近,透过薄薄的水幕,阿胭看见一个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少年忽然而至。   她认出来,那是慕铮。   他抓住慕奚的爪子,“二哥你干什么?”   慕奚那双眼睛微眯,看向他时,脖颈处的青筋微凸,他略有些哑的嗓音带着极度的不耐,“我劝你最好马上滚。”   “二哥!我之前说过了,你不能碰她!”慕铮紧紧地抓着他。   慕奚已经不想跟他废话了,直接一脚踢上去。   他这一脚力道之大,直接把慕铮踢倒在地。   慕铮捂住剧烈疼痛的胸口,不敢置信地看向慕奚,“二哥?”   慕奚的力量什么时候有现在这么强大过?以前虽然他的能力是比慕奚差那么一点点,但也不至于连他这一下都接不住。   这么短的时间内,慕奚怎么就变得这么厉害?   慕奚轻嗤一声,不再看他,狼爪里捏着一团朦胧黑雾,他慢慢将爪子伸向水幕。   慕铮见状,连忙挣扎着爬起来,跑上前去阻止他。   两只狼扭打在一起,身影窜上窜下,发出巨大的响声。   阿胭眼见着他们两个逐渐幻化成狼,尖利的牙齿亮出来,在走廊里撕咬起来。   但慕铮终究不是慕奚的对手,在阿胭刚想上前去帮忙,就见他被狠狠摔在地上,一声狼的哀鸣响起,他瞬间恢复成人形,浑身是血。   “慕铮!”阿胭急急地喊了一声。   于此同时,水幕被外力打破,化作水流顿时收敛重回水池。   慕奚瞬间在门口站定,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的血迹,那双森冷的眼睛紧盯着阿胭。   “如果你不是我的亲弟弟,今天你就没命了……”他轻飘飘地瞥了倒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慕铮一眼,像是在看一只胡乱挣扎的蝼蚁。   “二哥你不能吃她……”慕铮艰难地开口,却又吐出一口鲜血来。   他趴在地上喘着粗气,那双眼睛却一直紧盯着慕奚。   慕奚不再理会他,直接迈开步子,往房间里走去。   阿胭躲在水池后面,眼见着慕奚一步步走过来。   她看了一眼窗外,此刻结界已破,她如果从窗子跳下去,或许还能逃跑……   但这个计划还没有实施,她就已经被一双浓雾幻化成的手扼住了喉咙。   整个人被悬在半空中,阿胭被捏着脖子,几乎不能呼吸,眼眶憋红,却根本挣脱不开束缚。   慕奚一用力,阿胭就不受控制地一下子飞到他面前,被他的爪子掐住了喉咙。   一靠近他,阿胭就感觉到他的气息很阴冷,还带着一种难以言状的腥臭味。   当他的尖利的指甲划破她脖颈处细嫩的肌肤时,阿胭已经有点睁不开眼了,但她还是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脖子上有温热的血液流淌出来。   她身上被淡色的光芒笼罩,化作丝丝缕缕的流光,一点一点浸入慕奚的身体里。   他那张向来苍白的面容开始出现浅淡的红晕,而阿胭的脸色却越发的苍白如纸,眼下也开始显现出一片浅浅的青色。   “竟然是这么纯净的灵力……”慕奚双眼微眯,露出一抹阴冷的笑容。   “不知道血肉的滋味如何?”他说着,就有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他的指甲又用力了几分,殷红的血液迸出来,他近乎变态地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十分贪恋这种血腥的味道,甚至连唾液都分泌得多了一些。   他喉头动了动,低头时,两颗尖利的牙齿露出来,打算就这样一口咬断她的脖子。   在走廊上的慕铮挣扎了好多次,终于站了起来,踉踉跄跄跑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慕奚尖利的牙齿就要触碰到阿胭的脖颈,他双眼瞪大,什么也来不及想,直接猛力冲向前去,用尽全力一拳打在慕奚的太阳穴。   太阳穴的剧痛让慕铮那张面容顿时扭曲,他有一瞬间陷入强烈的晕眩里,他手上失了力气,一下子松开,紧接着阿胭就摔倒在地。   两只狼不要命的厮打起来,阿胭躺在地上,脖子上的血液流淌在地上,蜿蜒成一道道血迹。   她想要保持清醒,眼帘却越来越沉重。   属于狼的嘶吼还在耳畔,镜水在翻滚,周围所有的东西尽数被砸烂毁坏,她的意识渐渐朦胧,眼前只能看见两点黑影。   在慕铮被慕奚死死按在地上无法动弹的时候,他龇着狼牙,那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躺在不远处的阿胭。   “二哥,你别杀她……”   此刻的慕铮,是一只被折断了所有傲骨的狼,他和慕奚之间的力量差距太悬殊了,他根本打不过。   这是慕铮第一次后悔没有听大哥的话,好好修炼。   他眼眶泛红,那双泛着血丝的眼睛仍然望着不远处的阿胭,即便肋骨已经被慕奚打断,即便他此刻正忍受着剧烈的疼痛……他也还是想要保护她。   这件事是因他而起。   他想,如果不是他,阿胭就不会惹来慕奚的觊觎。   “二哥……算我求你。”   他的眼眶里一滴水光滑落,嗓音干哑。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求人。   所有的年少轻狂,所有的少年意气,不甘服输,在这一刻,全都变得不值一提。   他只想让她活着。   “啧……”慕奚什么时候见过他这个弟弟求过他?这听起来也太过稀奇。   “小铮,我说过,你是我的亲弟弟,我不会杀你,但你……可不能坏我的事。”   变回人形却依然留着狼爪的慕奚俯下身,尖利的指甲轻轻碰了碰慕铮的尖牙,那双带着猩红颜色的眼睛里神色恶劣。   他的脚毫不留情地踩着慕铮的脖颈,或许是为了警告,他还恶意地用力碾了碾,正踩在慕铮刚刚被他爪子挠过的伤处,挤压出更多的鲜血来。   正在这时候,一把半透明的长剑带着凛冽的剑气破窗而入,强大的气流令原本站在地上的慕奚一瞬跪倒在地。   飞沙走石间,屋里所有的东西被气流卷起,镜水开始不断翻腾。   长剑破空而来,直直地朝慕奚而去,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剑身已经穿破他的腹部,鲜血喷溅出来,洒在墙上。   慕铮抬眼时,就看见慕奚跪在他旁边,一双猩红的眼睛瞪大,腹部被开出一个血洞。   “二哥?”慕铮喃喃了一声。   而慕奚瞳孔渐渐涣散,在慕铮喊出那声“二哥”的时候,他喷出一口鲜血,溅在慕铮的脸上。   变回人形的慕铮怔怔地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手掌里全是粘腻的血迹。   慕奚倒在地上,浑身抽搐的时候,他恍惚一眼,于凛冽风声间,他看见了上次那个折断他手臂的男人。   他悬在半空中,身上泛着缕缕金光,额间一道血痕,宛如朱砂般耀眼。   一阵气血上涌,慕奚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满眼的不敢置信。   那个男人周身金光微泛,分明是仙气!   当阿胭快要完全失去意识的时候,她好像听见了一抹清冷的嗓音。   是……阿澈?   阿胭费力地掀开眼帘,勉强看见眼前这个人的轮廓。   她能感受到他把她抱到怀里时,属于他的温度,也闻到了他身上浅淡的冷香。   “阿……澈?”阿胭的声音很轻,轻到她自己都听不清楚。   而他微凉的吻落在她的额头,她一瞬间感觉到原本渐渐僵硬寒冷的身体,好像有一丝回暖。   她再也支撑不住,闭上了眼睛。   白舒晏和胡骁他们赶来的时候,看见血泊里昏迷不醒的阿胭,他们僵在原地,神色大变。   “胭胭?!”白舒晏冲了过去。   “胭胭大王!”紧跟其后的三个人也齐声喊。   谢明澈握着她的手腕,他身上缭绕不断的金色流光丝丝缕缕地浸入阿胭的肌肤,窜进她的身体里。   他闭着眼,眉心那道血痕依旧灼人。   他的身上气流包裹,浅金色的光芒流转,化作丝丝缕缕的线,一点点浸入她的身体。   阿胭原本苍白无血的面庞终于恢复了些许生机,身体也渐渐变得温热。   彼时,胡骁没忍住,直接上手把躺在地上的慕奚抓起来又狠狠揍了一顿。   “我他妈弄死你!”他一拳打在慕奚的脸上。   这只老虎收敛锋芒这么多年,今天终于爆发出自己凶狠的一面。 第75章 我好想你 ...   阿胭醒来的时候, 看见了站在床边的白舒晏。   “胭胭你醒了?”白舒晏见她睁开眼, 原本沉重的脸色终于好了一些。   胡骁他们几个本来靠在门外打瞌睡, 听见白舒晏的声音一下子清醒过来, 全都往房间里跑。   “胭胭大王!”   “大王你醒了?”   “大王大王!”   三个人匆匆忙忙地跑到床边来。   阿胭刚开始还有点迷糊, 等她渐渐想起之前的事情时,她一下子坐起来, 没注意牵扯到了脖子上的伤口, 有点轻微的疼痛。   她一摸, 摸到了一片小小的创可贴。   阿胭愣住了。   她明明记得, 慕奚的狼爪在她的脖子上划了好几道很大的伤口。   可是为什么她现在却没有太大的痛感。   “是谢明澈帮你治的伤。”   像是看出了阿胭在想着什么似的, 白舒晏开口说道。   提起这件事,他眉头微拧,神情复杂。   谢明澈似乎比他料想中的, 还要强大。   白舒晏亲眼看见他周身缭绕的仙气, 也亲眼见他指腹轻轻抚过阿胭鲜血淋漓地脖颈,淡金色的光芒闪过,她脖颈间的几道伤口转眼之间就恢复如初, 最终只留下一道很小的伤口。   “阿澈呢?”阿胭拉住白舒晏的手。   白舒晏伸手摸了摸她乌黑柔软的发,“在杀了慕奚之后,他就晕倒了。”   慕奚死在了谢明澈的剑下,就在他替阿胭治过伤之后。   他整个人显得比平时还要沉稳冷静, 就连一剑斩断慕奚一只手臂的时候,他都仍然保持着波澜不惊的模样,眼睫未动。   只是一剑下去, 他就毫无预兆地晕倒了。   阿胭一听见谢明澈晕倒,就连忙掀开被子,要下床去看他。   白舒晏见她精神状态还算比较好,身上的伤也都已经被谢明澈治愈,就没有拦着她。   他一向明白她的心情。   阿胭推开谢明澈的房门时,抬眼就看见他躺在深蓝色的大床上,双眼紧闭,眉头微拧。   她走到床边,静静地盯着他冷白的面庞看了一会儿,眼眶憋红。   她眼睛里染着浅浅一层水光,手指微微蜷缩,最后还是没有忍住,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眉心的那道血痕。   不论是过了多少年,阿胭还是曾经的阿胭。   很多的时候,她一直都是胆小怯懦的。   她很少会冒险,更不会横冲直撞,不论是在西山还是谢家,她都从未自由过。   可一旦遇上无可避免的凶险,她又总是会变得很勇敢。   束缚她的玉佩是她的枷锁,但同时,也曾是她和白舒晏的保命符。   西山的精怪众多,弱肉强食一直是妖修之间不成文的法则。   那个时候的阿胭依靠着本体玉佩的强大禁制,和白舒晏一起度过了无数难关。   后来她在谢家,又曾为了白舒晏而伤了谢家人。   那是她第一次受到玉佩的惩罚。   她只能逼着自己勇敢,因为她从来都没有幸运过,这个世界也不会容忍她的胆怯。   而百年后的今天,她又忽然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她有朋友,也有他。   这些就已经很难得了。   一颗眼泪无声地砸下来,阿胭趴在床边,望着他的侧脸,嘴唇紧抿着,手指紧紧握住他的手。   不知道什么时候,白舒晏和胡骁他们都已经离开了。   而阿胭趴在谢明澈的床边,看着他沉静的睡颜,自己不知不觉又闭上了眼睛。   直到夜幕降临,阿胭觉得自己的身体里裹着一团火焰,最终被热醒。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她已经躺在了柔软的大床上,身侧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他穿着一件素白的单衣长衫,一手撑着头,侧躺在她身边。   房间里没有开灯,半开的窗帘外洒进来月亮的银辉。   阿胭看见他原本黑色的短发竟然成了寸寸银色的长发,染着月辉的光泽。   而他此刻正用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瞳一瞬不瞬地望着她,那张昳丽的面庞近在咫尺,她可以借着微暗的光清晰地看见他右眼尾下的那一点朱砂般的泪痣。   明明容貌昳丽灼人,却又自成一种清冷禁欲的气韵,明明是两种极端的方向,却又巧妙的融合在一起。   “阿澈?”阿胭觉得这样的他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她怯怯地唤他。   而他微凉的指腹轻轻地抚过她的眉骨,眼尾,再到脸颊……他的神色从头至尾都没有半点波澜,却又好像在极致的冰霜下,掩藏着的是足够灼烧一切的熔岩。   “阿胭……”   她听见他轻轻地唤了她一声,犹如呢喃。   阿胭抿了抿嘴唇,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掌,无声地表达自己的亲昵。   他瞳孔微缩,微敞的衣襟下,白皙紧实的胸膛微微起伏,他忽然翻身,整个人覆在阿胭的身上。   他银色的长发有一缕落下来,拂过她的侧脸,让她觉得有点痒痒的,可是面对他,她又不敢伸手去抓。   当他微凉的吻落在她的嘴角,他唇瓣贴着她的,气息交缠的时候,她仿佛听见他在一声又一声地叫她的名字。   直到他轻轻地咬了一下她的舌尖,阿胭模糊的脑子才又清醒了几分。   她清楚地听见他的喘息声,她被他亲得整个人都软绵绵的,就好像躺在柔软的云端。   他的手用力地扯开她的衣领,月光下,她半个白皙的肩头泛着冷白的莹润光泽。   她的锁骨形状漂亮,当他的舌尖轻触到她锁骨上方的小窝轻轻舔舐的时候,她本能地颤抖了一下。   “喜欢我吗?”   她听见他在她耳畔,哑着嗓子轻轻地问。   他温热的气息就在耳畔,阿胭又想起了之前的那个星夜。   他也曾这样问过她:“喜欢我吗?”   阿胭下意识地点头,下一瞬耳垂就被他咬住。   “傻姑娘……”她又听见他近乎轻叹的一句。   几百年的时光,即便她记忆不再,即便光阴已逝,岁月轮转,她也仍然还是他当初见过的那个纯善明净的姑娘。   也永远……是他最放不下的执念。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衣衫尽解,两个人之间,再也没有半点衣料阻隔。   阿胭恍恍惚惚地抱着他的脖颈,嘤嘤呜呜地喊痛,而他的手搂紧她纤细的腰身,手掌近乎留恋地抚过她的后背,安慰地吻轻轻落在她的眉心。   朦胧之间,阿胭好像感觉到有一滴温热的眼泪落在她的脸颊上,她半睁着眼睛,却只看见他微红的眼尾,以及他眼底快要灼烧一切的光影。   “我好想你……”   她好像听见他微哑的嗓音传来,似乎还有些细微的颤抖。   她不会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究竟是穿越了多少岁月的束缚才会说出这样一句他压在心底百年的话语。一   因为曾经放月亭里的那个一身病骨的少年公子,从来都只会让她走。   他始终压抑着自己的那份情感,始终不肯面度她直白的情绪表达,他说过许多的狠话,却也贪恋过她在他身边的所有时光。   但最终,他还是将她彻底束缚在玉佩里,埋在了西山的桃树下。   他用尽所有的办法,为她编织了全新的机缘。   他盼着她重新成为一个活生生人的那一天。   因为她本来,就是一个人。   如果不是因为他,她一定会拥有最平凡,却也最安稳快乐的生活。   而他……本就是一个将死之人。   可他,终究还是惦念着她。   眼前的她,眼前的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朦胧不清的梦,唯有他紧紧地抱着她,他才会有一种真实感。   他的手掌抚着她肌肤细腻柔滑的腰身,感受着她身体里的温度,他近乎沉沦,他喜欢这样和她紧紧相贴的感觉。   像是为了求证什么,又或许是想获得一份安全感,深蓝色的大床上,未着寸缕的男人紧紧抱着自己怀里的女孩儿,长至臀部的银发披散下来,微凉的发丝触碰到女孩儿绯红的脸颊,引得她微微偏了偏头。   “喜欢我吗?”他吻了一下她的嘴角,微微喘息。   他总是喜欢问这句话。   明明百年前,是他让她忘记了一切,想要给她一个全新的开始,可是他却又总怕她忘记一切之后,再也不会像曾经那样眷念他,甚至是……再一次傻乎乎地将那颗心,交给他。   她眼尾的泪珠要掉不掉,迷迷糊糊地轻哼了一声,白皙纤瘦的双腿下意识地缠着他的腰身。   “那你亲亲我好不好?”他低眼望着她的脸,语气竟然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   阿胭听见他的话,望着他那张冷白昳丽的面庞,下意识地嘟起嘴巴,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而他衔住她的唇,深深地吻住她,探出舌尖。   百年前他亲手送走的姑娘,竟然有重新回到他身边的一天。   可是曾经的他,是多么自信地告诉自己,只要她离开,只要她忘了,他也该心安理得的放下这一切。   叔叔口中的长生仙道在他眼里,从来都没有那么重要。   而她,也不该成为他苟活于世的牺牲品。   她是这世上,他眼中,最傻的姑娘。   也是他认真放在心底,永远都放不下的姑娘。   轻轻地叹息着,他吻着她的脖颈。   长夜旖旎,漫漫无边。 第76章 亲亲我吧 ...   夜色浓深, 深蓝色的大床上, 一双人影紧紧缠在一起, 呼吸声轻轻浅浅。   一抹浅金色的光芒在阿胭手指上的那枚戒指里渐渐绽开, 在他们陷入深沉的睡眠中时, 那枚戒指化作一道流光打进了谢明澈的眉心深处,涌进他的识海。   而她纤细的指节上, 再也没有那枚戒指的痕迹。   当清晨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窗帘洒进来的时候, 谢明澈眉心微动, 纤长的睫毛颤了颤, 然后睁开了双眼。   他动了一下, 手指间触碰到半寸滑腻的肌肤,他指尖颤了一下,整个人都僵住了。   偏头时, 他正见阿胭枕着他的手臂, 闭着眼睛,睡得香甜。   在被子下,她和他的身体同样不着寸缕, 紧紧相贴,是从未有过的最亲密的姿态。   谢明澈浑身僵硬,目光停在她细嫩白皙的脖颈间青青紫紫的痕迹,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一些模糊的影像。   昨晚的时候, 他好像紧贴着她的身体,亲吻舔舐过她的脖颈,一寸寸摩挲过她的肌肤……可是记忆, 却又好像带着一层朦胧的薄纱,让他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这个时候,熟睡着的阿胭忽然动了动放在他腹部上的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他的腹肌,无意识的力道很轻,却让他的身体更加僵硬,只觉得有点酥痒。   耳廓一瞬红透,谢明澈慌忙抽回自己的手臂,往后退的时候,没注意,摔下了床。   不小的动静让睡梦中的阿胭皱了皱眉,挣扎了片刻睁开了双眼。   刚开始还有点懵,等她动了一下,身体的酸痛感让她皱起了秀气的眉,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记忆一瞬回笼,她昨晚半梦半醒之间只以为是一场梦,可是后来深刻的疼痛又让她感受到了真实的感觉。   阿胭对上谢明澈那双慌乱的凤眼时,缩在被子里的身体一瞬僵硬。   此刻的他,黑色的短发有些凌乱,那张冷白的面庞带着几丝难以掩饰的慌乱,耳廓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红透。   仿佛昨夜她见过的银色长发,以及他眉心的那一点朱砂般的血痕都不过是她的幻觉。   男人披上地上捡起来的长衫,匆匆忙忙往房间外跑,额头在门框边撞了一下,然后他砰地一声关上门,阻隔了她的视线。   而昨夜的所有记忆在阿胭的脑海里越发清晰,她那张白皙的面庞一瞬间烫红,整个人埋进被子里,扭来扭去,不一会儿就有浅淡的光芒闪过,变成巴掌大小的身形之后,她一点一点地挪到了枕头底下,把自己藏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昨晚一开始的时候,她看见他银色的长发时,迷迷糊糊之间,就把那一切当做了一场梦。   而在梦里,她总是会比平常要胆大一点的。   后来察觉到不是梦的时候,她又已经恍恍惚惚的,满心满眼都是他了。   但是现在想起来,她就又羞得想要把自己藏起来。   “啊啊啊啊!!”她躲在枕头底下,羞得头顶都要冒烟了。   吃早餐的时候,心不在焉的谢明澈被粥给烫到了嘴唇,他把勺子扔进小碗里的时候,抬眼正对上阿胭羞怯的目光,他顿时下颌绷紧,身体僵直。   阿胭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就被谢明澈塞了一个小笼包。   “……”被小笼包堵住嘴巴的阿胭有点懵。   吃完早餐之后,谢明澈就去厨房里清洗碗筷。   阿胭呆坐在沙发上,忽然听见厨房里传来一阵清脆的响声,她惊了一下,然后就踩着拖鞋跑到厨房里。   正在弯腰捡碎瓷片的谢明澈看见门口忽然出现的她的身影,他顿了一下,然后捡瓷片的动作就变得很迅速。   当碎瓷片割伤他的手指时,他怔怔地望着出血的指腹,还没有什么动作,阿胭就已经跑过来捧住他的手。   可爱的创可贴被她小心翼翼地贴在他的手指上,他定定地望着她乌黑柔软的发顶,漆黑的眼瞳里光影微闪。   喉结微动,谢明澈还是没有忍住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抚上她耳畔的浅发。   “抱歉。”   刚帮他贴好创可贴的阿胭忽然听见他稍有些低哑的嗓音传来。   她抬头看着他。   谢明澈没再继续说下去,他只是轻轻地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他一向是一个自律的人,对于他和阿胭的这段感情,他虽然表面上什么都没有说,但实际上他已经规划过未来。   在这一方面,他其实比较传统。   这种婚前行为其实也是谢家的规矩所不允许的。   但既然已经成为了事实,那么他觉得,他也该做些准备了。   运送蟠龙玉璧的车上忽然出现的那些脏东西是常修然的手笔,谢明澈已经查得清清楚楚。   虽然他不太记得在运送文物的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事后和白舒晏见过面,也从白舒晏那里拿到了一些他查到的证据。   原来常修然在国外这么多年,一直做着伪造文物,甚至是组织团队盗取墓葬的勾当,借此从中牟取暴利。   所有的证据被白舒晏移交到了警方的手里,警方立刻批捕常修然。   但当警方找到常修然的藏身之处的时候,已经是人去楼空。   与此同时,被白舒晏禁锢着的那只灵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用燃烧自己的代价挣脱了结界,不见踪影。   当白舒晏带着胡骁等人寻着他之前在那只灵身上种下的寻踪香找到那只灵时,也见到了常修然。   在蔚蓝无边的大海上,那只容色漂亮的灵变得比之前还有透明几分,她飘在大海上空,周身荧光闪烁,而她的眼睛一直望着那艘在海浪间飘摇的游艇。   浅蓝色的光芒包裹着整艘游艇,那是她用生命作为代价,保护他在翻滚的海浪间一路前行。   “半雪!”游艇上的常修然望着离越来越远的那只灵,向来不露声色,冷静十分的那张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慌乱,“半雪你快过来!”   被叫做半雪的灵悬在渺渺大海上,半明半隐的身体开始变得如雾如云般朦胧微淡,她遥遥望他,像是在一点一点描摹他的轮廓。   那么远的距离,她的手指微微一点,淡色的流光从她身体里徐徐散出,而她好像没有察觉,仍然在触碰着虚空之间,他的方向。   白舒晏一看就知道,这只名叫半雪的灵是打算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结界来挡住他们,帮助常修然逃跑。   所幸的是,她在逃跑时已经用了不少的灵力,这会儿法术作用很慢,在她还差最后一步的时候,白舒晏和胡骁直接一跃而起,一道流光飞出,打在半雪身上。   被光芒包裹着的半雪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急速下坠。   “半雪!”在远处的常修然看见她如断线的纸鸢落下,失控地大喊。   常修然最终还是没有跑掉。   白舒晏把他直接扔给了警方。   而那只名为半雪的灵已经到了灵气四散,无法弥补的地步。   她快死了。   但是她看起来却是十分平静。   阿胭是第一次听见她开口说话,嗓音清泠如同空灵的调子,“他会死吗?”   阿胭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她没有撒谎,诚实地告诉半雪,“可能会。”   胖虎说,在现在的这个世界里,伪造和走私文物,盗墓,这些都是重罪,数罪并罚之下,常修然应该是逃不过死刑的。   这是人类社会里,最高的刑法。   而半雪听了,那双稍显空洞的眼睛里滑下两行眼泪,但她苍白的面庞却还是没有过多的表情。   或许是做灵久了,她已经忘记自己曾经作为一个凡人时,应该是什么模样了。   没有人的温度,不会血液流动,她和阿胭是不一样的。   阿胭是活生生从人被炼化成灵的,她以血玉作为依托,仍旧可以拥有人的温度,也会有血液流转……血玉为她造就了一副更好的躯体。   但这样的躯体也让阿胭一直都只能依附于玉佩,无法挣脱,也不能拥有自由。   半雪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说:“这样也挺好的。”   在纳特岛上遇上常修然的那一天,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从一个人变成一只灵。   她把自己的所有都交给他,任凭他利用,任凭他欺骗……   这一辈子,她永远深爱他。   即便是他把她从一个人变成了一只灵,这么多年,她也仍然爱着他。   年深日久,有多少爱,也就会积压多少的恨。   “真好……”她忽然痴痴地笑,“他能陪着我死。”   这辈子,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有多少错事。   她是要下地狱的。   而他,也该是要陪着她一起去的。   真好。   ——   阿胭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只是刚刚踏进玄关,她就愣住了。   坐在沙发上的那个男人穿着月白色的单衣长衫,一头银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手里端着那只玉色小盏,氤氲的雾色缭绕着,他坐得很端正,身姿如松,偏头看向她时,冷白的面庞昳丽眉心一点朱砂殷红灼人,那双眼睛里盛着温柔的暖光,让人不自禁地沉溺其中。   “过来。”放下手中的茶盏,他弯起唇角,清冷的嗓音隐含缱绻柔意。   阿胭愣在原地,有点不明白他的头发怎么一天的时间就变得这么快??   或许是见阿胭没有动作,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抬手,白皙修长的手指勾了勾,一道流光闪过,缠在她纤细的腰身,随后他指节微屈,她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一下子被牵引过来,扑到他的怀里。   他从善如流地揽住她的腰身,低头亲了亲她的嘴角。   阿胭正在发愣,就听见他说:“亲亲我?”   白皙的小脸一瞬烧红,她身上光芒微闪,刚有点要变小的感觉,就被他扣住手腕,淡金色的光芒顺着他的手指浸入她的身体,压制住了她身上浅色的光芒。   他又轻轻地亲在她的脸颊,动作温柔无比。   “亲我好不好?”   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脖颈。   近在咫尺的这张容颜太过昳丽,阿胭怔怔地望着他右眼尾下的那一点泪痣,下意识地吞咽口水。   脑子里迷迷糊糊的,她仰起小脸,吧唧一口亲在他的嘴角。   他一瞬眉眼舒展,顺势咬住她温软的唇瓣,舌尖探进她的唇齿之间,深深纠缠。 第77章 红绳银铃(捉虫) ...   被谢明澈的手指扣着脉门, 他指尖淡金色的光芒微闪, 阿胭被他搂着腰, 亲得晕晕乎乎的, 即便一张白皙的小脸已经红透, 她的身体却没有像之前那样,控制不住地变小。   他微凉的银色发丝钻进她的衣领, 勾得她的脖颈有点痒痒的。   他轻轻咬着她的耳尖, 一只手顺着她的衣摆伸进去, 指腹一寸寸抚摸过她细嫩柔软的肌肤。   他似乎非常贪恋她身体的温度, 阿胭恍惚间好像听见他忽然的喟叹。   阿胭被他亲得喘不过气, 好不容易从他怀里钻出来,她缩在沙发的另一边,用脚抵着他的腰腹, 阻挡着他要探身过来的动作。   圆润可爱的脚趾动了一下, 隔着薄薄的衣衫,她好像清晰地感受到他腹肌的形状。   阿胭朦朦胧胧想起来那个夜晚,借着散漫的月光, 她好像看清了他结实的腰腹。   好像有……六,六块?   再往下,就是人鱼线……   阿胭猛地晃了晃脑袋,脸蛋烧红, 不敢再想下去。   而他低眼看了一眼她白嫩的小脚,手指在她纤细的脚腕上摩挲了一下,一道流光缠绕在她的脚腕上, 转瞬之间化作一条红绳,上面还串着两颗小巧精致的铃铛。   “很适合你。”他开口时,嗓音微哑。   阿胭动了一下,脚腕上的铃铛发出泠泠的清脆响声。   “不喜欢吗?”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脚腕,银白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着,那双凤眼里不似平常她所熟悉的冰冷如霜,反而温柔如水,眼尾犹带几缕风情。   被盛世美颜迷得七荤八素的阿胭怎么可能说得出一个“不”字,于是她用力地点头。   看见她用那双圆圆的眼睛望着他,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谢明澈喉结动了动,他叹了一口气。   又想亲她了。   阿胭在浴室里洗澡的时候,温度适中的水浇在身上,阿胭低眼看着自己脚腕上的红绳,脚趾动了动,她晃了一下右腿,清脆的银铃声响起。   这两颗铃铛有点奇怪,她走路的时候它们不会发出一点儿声响,但只要她刻意地摇晃一下脚腕,就会发出这样清泠的声音。   烟雾缭绕的浴室里,她不着寸缕的躯体被水雾半掩着,一阵忽来的轻风扫过,淡金色的光影里渐渐凝成一个男人的身形。   阿胭瞪大双眼,有点手足无措。   “你在唤我。”他的目光凝在她白皙的身体上,喉结动了动,嗓音有点哑。   阿胭连忙摇头,一张白皙的面庞染上绯红的颜色,“没,没……”   他只一抬手,她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地扑向他。   温香软玉入怀,他雪白的长袍衣襟微敞,露出胸膛半寸,她身上的水渍沾染在他的衣衫上,浸润出更深的痕迹。   他轻轻地在她的耳侧吻了一下,“你说没有,那就没有。”   转瞬之间,他的身形随着淡金色的流光渐渐隐没消失,水汽氤氲的浴室里又只剩下阿胭一个人。   胸腔里的那颗心跳个不停,阿胭急促地呼吸,脸色通红。   阿胭磨磨蹭蹭洗漱完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谢明澈已经躺在了她的床上。   银色的发丝铺散着,他白皙如玉的侧脸线条漂亮,闭着眼睛时,纤长的睫毛偶尔微颤。   一件单薄的雪白长袍随意穿在身上,衣襟半敞,白皙的胸膛随着他的呼吸声微微起伏。   他周身的气息很柔和,隐隐透着凉沁的仙气,整个人看起来不染纤尘,不沾烟火,犹如神祇。   阿胭拿着毛巾,愣在原地。   躺在床上的男人忽然睁开眼睛,定定地望着她。   手指微动,阿胭毫无意外地又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的手指穿过她柔软的黑发,把她抱在怀里,如此贴近。   他身上的冷香是阿胭最熟悉的味道,她下意识地嗅了嗅。   原本还有些湿的头发在他手掌轻轻抚过时,微热的温度传来,一瞬间就彻底干透。   “你是不是什么都记不得了?”他贴着她的耳畔,一双手环着她的腰身,低声问。   阿胭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只能懵懵懂懂地望着近在咫尺的这样一张昳丽的面庞,嘴唇不由自主地抿了抿,脸色微红。   他忽然轻轻地叹息,微凉的嘴唇轻触她的额头。   她听见他说:“这样也好,阿胭。”   “你不需要记得那些不快乐的事情,只要我一个人记得……就够了。”   他又轻轻地叹:“真是,好多年过去了啊……”   后来的事情,阿胭有点恍惚。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抱着阿胭的手一点点从她的裙边探入,指尖所到之处好像点起了阵阵的火,他的吻落在她的脖颈,牙齿轻咬着她细嫩的肌肤,呼吸越发沉重。   睡裙被他推到胸部上方,白皙柔软的躯体就在他的眼前。   阿胭小脸烧红,手指蜷缩,身上隐隐泛着浅色的光芒,而他适时扣住她的脉门,淡金色的光芒贴着她的肌肤浸入。   于是她又一次没能变小。   夜色正浓,春意无边。   ——   清晨的阳光从半开的窗帘外洒进来,谢明澈的睫毛颤了颤,身体紧贴着的肌肤的温度让他还没有睁眼就已经浑身僵硬。   偏头睁眼时,果然一眼就看见了被他揽在臂弯里熟睡的女孩儿。   或许是因为昨晚哭的厉害,所以这会儿她的眼皮看起来有些红红的,还有点肿,原本白皙细嫩的脖颈儿上添了许多青青紫紫的印记,看起来可怜兮兮的……谢明澈一僵。   ……这么熟悉的场景?   毫无意外,他又像上次一样,慌忙往后退,最后摔倒了地上。   阿胭醒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他跌跌撞撞往房间外匆匆跑出去的背影。   门砰地一声关上,阿胭彻底清醒。   像上次一样,她羞得变成巴掌大的身形,缩在枕头底下,差点发出土拨鼠的尖叫。   但她忽然想起刚刚他的背影……她秀气的眉微拧,顿时陷入疑惑。   上次也是这样。   晚上的时候,他分明是银色长发,眉间还有一点朱砂的痕迹,神情温柔,可是白天的时候,他却又是黑色短发,又恢复成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把自己关在洗手间里的谢明澈定定地望着镜子里那个耳廓泛红的自己。   他拧着眉,薄唇紧抿,似乎是有些懊恼。   本来以为这样的意外,不会再在婚前发生才对,可是他究竟为什么又……   静静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良久,谢明澈拿出手机给沈敖发了一条微信。   那边的回复来的很快:   沈敖:???你是谢明澈吗你??被盗号了??   谢明澈拧着眉,还没回复,就看见那边又发过来一条微信:   沈敖:这位盗号的兄弟,看在你不是找我骗钱而是问了这么一个很哲学的问题的份上,我就回答你一下吧。   沈敖:男人嘛,这种事还用问?就算你之前禁欲成和尚,有了第一次你就会想第二次,忍不住是很正常的事情,你要是忍得住,我想我就该建议你去卖点肾宝了……   谢明澈下颌绷紧,直接敲了一个字:   X:滚。   然后他把手机扔在盥洗池边,俯身接了水,洗了一把脸。   其实他最烦恼的并不是这个问题,而是这两个夜晚,他分明是模糊记得一些的,却又好像根本……没什么感觉?   怎么能……没感觉呢?   谢明澈抬眼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微湿的碎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他冷白的面庞上有水滴一颗颗滑下来,他的眉头皱得紧紧的。   他有点犹豫。   自己是不是该去体检一下?   打开洗手间的门时,谢明澈刚好对上阿胭那双圆圆的眼睛。   他浑身一僵,慌忙偏过头。   两个人的一顿早餐又是吃得不太和谐。   阿胭只要张嘴想要说话,就会被谢明澈塞进一个小笼包,然后她盯着他微微泛粉的面庞,默默地吃了好几个小笼包。   后来她打了一个嗝,实在是吃不下了,也就不敢再开口说话了。   谢明澈垂着眼帘,小幅度地张开唇瓣,徐徐地舒了一口气,耳廓却还是红的。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大眼瞪小眼的时候,电视上的新闻忽然播放了有关常修然的案子。   谢明澈盯着电视屏幕,神情忽然严肃起来。   法院正处于搜集常修然所有罪证的阶段,电视里的新闻女主播正在简要的列举常修然的一些罪状。   到现在为止,整条故事线路已经完全清晰,谢明澈已经理清楚了一切。   常修然忽然回国,是为了禁宫博物院里的蟠龙玉璧,也是为了劳月山的神秘墓葬。   或许是因为知道谢明澈心思缜密,所以他一开始就有意无意地误导他,让他把视线转移到那尊舞女玉雕像身上。   后来也是因为察觉到谢明澈像是发现了一些什么,所以常修然才给他种下织毒,以此来确保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   可这么处心积虑的算计,最终还是落了空。   谢明澈盯着电视屏幕上播放的那张常修然的照片,他神色微动,恍惚之间,仿佛想起了曾经的许多事情。   那个时候,他还年少,在那座历经千年风云,仍巍巍屹立的帝王宫城里,他在老旧的文物堆里,找到了生命全新的意义。   曾经的常师兄就站在玉器组的那座院子里,吃着师父田荣生种的黄瓜,对他说:“小师弟,这一辈子,我们都是修补历史的工匠,多热血,多荣耀啊。”   是啊,多热血,多荣耀。   这辈子,我永远热爱这份工作,也永远愿意在这座宫城里,挥散余热。   可常师兄,你却迷失了。 第78章 到底是谁 ...   因为常修然的事情, 一向身体还算硬朗的田荣生气病了。   谢明澈带着阿胭去了医院探望田荣生。   或许是常修然的事情给田荣生的打击有点大, 这个老人仿佛一夜之间又苍老了几分。   在看见谢明澈时, 躺在病床上的田荣生缓慢地说了一句:“你来了。”   嗓音有点干涩。   “师父。”谢明澈颔首。   旁边的李月玲接过他手里拿着的礼品盒, “明澈, 阿胭,快坐。”   “师母。”   “师母。”   谢明澈和阿胭叫了她一声。   李月玲应了一声, 然后拿起水瓶, “你们先坐, 我去打水。”   等李月玲走出去, 田荣生才又看向谢明澈, “明澈,你有没有事情瞒着我?”   向来爱笑的老头子此刻神色严肃,脸上不见半点笑意。   谢明澈并不觉得意外。   他垂下眼帘, “抱歉, 师父。”   这一次,他把多年之前为常修然隐瞒下来的事情说了出来。   田荣生听完他简短的叙述,花白的胡须颤了颤, 久久没有言语。   病房里静谧良久,谢明澈才听见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没教好他。”他忽然说。   “师父,您……”   谢明澈刚刚开口,就见田荣生朝他摆了摆手。   田荣生这一辈子, 收了三个徒弟。   他以为自己足够圆满,也深以为自己的这门技艺应该得到了最好的传承。   可常修然却用它去追逐利益,断送自己。   田荣生闭了闭眼睛, 不愿意再深想。   等田荣生睡着之后,谢明澈才带着阿胭离开。   禁宫的工作不能丢下,谢明澈把阿胭送回家之后,就去了禁宫上班。   而特定的期限到来,阿胭受玉佩的牵引,重新回到了玉佩里。   朦朦胧胧之间,她好像嗅到一点血腥的味道,偶尔恍惚,好像还看见了曾经的那个霞荫山老修士的脸。   “时候到了……”她听见他苍老的嗓音穿透空间,悠长渺远。   阿胭惊醒之际,玉佩已经被谢明澈拿在了手里。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暗了下来,缀着整片天空的星子,而她眼前的这个男人又是银色长发,眉心一点朱砂的模样。   他的指腹轻轻抚摸着血色的玉佩。   淡金色的流光顺着他的指尖浸润着整个玉佩,其中浓深的血色如同弄浓墨浸在水中升起一团一团的血絮。   玉佩里的阿胭分明感觉到自己识海深处的金色印记似乎有要被生生剥离的迹象。   玉佩的血色在他的指尖消融不见,整个玉佩一点点恢复成纯白无暇的玉质。   阿胭是第一次被外力扯出玉佩。   当她摇摇晃晃地在地上站定的时候,脑子里还有点隐隐作痛。   识海里的金印若隐若现,她感觉到自己和谢家百年来紧紧联系着的纽带,好像已经开始松动。   眼前的男人穿着雪白的衣袍,与前两天夜里又有一些不太一样。   银白的长发一半被束在浸着淡青色质地的玉冠里,剩下的全都披散在身后,耳畔两缕浅发,眉心一点朱砂,他那张昳丽无双的面庞好像更加惊艳了几分。   “你……”   阿胭张张嘴,还没来得及问出声,就看见半开的窗外忽有一道冰蓝色的光芒窜进来,不过是一瞬间,就化作了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形。   来人正是之前白舒晏他们在劳月山遇上的天极山弟子——韩松元。   正在阿胭愣神的时候,韩松元忽然半跪下来,向着背对着他的谢明澈恭恭敬敬地握拳行礼,“弟子韩松元,拜见君上!”   这是韩松元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天极山的闻毓君。   浩浩汤汤千年万年,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修仙之人,那么多人都在向往着长生仙道,而终其一生,能够真正飞升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数百年前,当时还是天极山少主的闻毓君天生聪颖,却又体弱多病,当时所有的仙山宗门都以为,闻毓君是注定修不了仙道的。   可谁料百年前他死而复生,大劫一渡,就此一跃升仙。   自此人间风月百年,他消失无踪,所有人都寻不到他的踪影。   唯有天极山的弟子知道,仙君闻毓早已入了轮回。   这么多年以来,所有天极山的人都谨遵百年前的山主——谢子真的遗命,寻找闻毓君。   “韩星驰的后人?”谢明澈转身时,轻瞥了一眼面前的这个年轻男人,一瞬间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韩松元恭敬地回答,“是!”   彼时,站在旁边的阿胭已经完全懵了,她没有想到,谢明澈竟然是天极山的?   这……怎么可能?   她的脑子里乱哄哄的,不太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定定地望着谢明澈的侧脸,脑海里一瞬间好像有什么影像一闪而过,在她还没来得及抓住的时候,就已经消失无痕。   “你先回去。”谢明澈看了一眼傻呆呆的阿胭,然后就打发韩松元道。   “可是天极山……”   韩松元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谢明澈那双凤眼冷淡地一瞥,就什么也都说不出了。   韩松元离开了,房间里再一次安静下来。   谢明澈伸手想去触碰阿胭的脸颊,却被她躲开。   他手指微僵,望着她时,那双凤眼里流露出几分无奈,几分怅惘,良久之后,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你到底是谁?”阿胭盯着他。   这些天的相处,让她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   阿澈明明是一个凡人,可是为什么他的身上会有缕缕的仙气?他又为什么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杀了妖修慕奚?   连续好几个夜晚,他都和白天不太一样。   银色的长发,眉心的一点朱砂……以及他望着她时,眼瞳里过分外露的温柔神色。   这一点也不像是她认识的阿澈。   阿澈他,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眼角眉梢都似春水融融。   房间里寂静无声,她眼前的男人定定地望着她好久好久,神色缱绻,又好似带着浓浓的愁色。   “你真的想知道?”他忽然叹了一声。   阿胭看着他,没有说话,但看在谢明澈的眼里,却是无声的倔强。   他手指微勾,一道淡金色的光芒扑散开来,她整个人又不自觉地扑向他,与此同时,她脚腕上的银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被他抱在怀里,鼻间一瞬又是她所熟悉的冷香味道。   阿胭有点恍惚,有时候她觉得眼前这个人不像是阿澈,可是他的气息却又和阿澈一般无二。   谢明澈近乎贪恋地凑在她的脖颈深吸了一口气,薄唇轻轻吻过她柔软的耳垂,“你不要怕。”   “你总是这样,看起来是个胆小鬼,有时候却又倔强得很。”他的嗓音隐含笑意。   不管是白天的谢明澈,还是晚上的谢明澈,至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人,也都是同样的灵魂。   他是谢明澈,却是数百年前失去阿胭的那个。   在入轮回之际,他把自己所有的记忆都封存在了识海里,成了自己的执念。   之前白舒晏划开他的眉心取血时,就已经破了一道封印,后来常修然给他下的织毒又加速了另一道封印的溶解,在文物车上,他再次被那几团黑雾划伤了额头,由此封印就算是完全解除。   他等这样一天,已经等了太久。   “明天,你就什么都知道了……”他贴在她的耳畔,低声喃喃。   他本不想让她再度记起曾经的一切,可是如今他才忽然参透,这样一个历经百年牵扯不断的局,总免不了要走到这一步。   数百年前他将她埋在西山树下,苦心孤诣为她造就一段全新的机缘,那年那天他披星戴月头也不回地离开,就没有想过有再见她的一天。   可是命运,或许真的眷顾着他。   他放弃了亲叔叔谢子真自毁仙道为他争来的活命的机会,在他从西山回到天极山的半个月后结束生命。   然而这一死,原来就是一劫。   一跃升仙后的每一日,都像是一场荒唐的梦。   而生而为人的这一世,他本来,就是为了寻她。   这一夜,阿胭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一开始还心有顾忌,直愣愣地和他对视着,不敢睡觉,但夜色越来越深的时候,或许是因为没有玉佩里待够时间,身体有点虚弱,所以最后她还是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她却不知道,抱着她的男人一夜未眠,那双眼睛一直望着她白皙灵秀的面庞,眼底眷恋深藏。   “再见,我的……阿胭。”天色微亮的时候,男人俯身,银色的长发遮下,他的唇轻轻印上她的嘴角,一滴眼泪无声地从眼尾滑落下来,正落在她的脸颊。   淡金色的流光渐渐从他的身体里流散出来,寸寸银白的发化作细碎的银色光芒坠落,明明躯体仍在,他直起身的时候,躯体无力地躺在床上,一抹半透明的身影却坐在她身旁,眉心的那点朱砂渐渐随着光芒渐渐风化,而他的轮廓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手指伸出去,想要触碰她的脸颊,却生生的穿过她的身体。   转瞬之间,他的身形破碎成一道流光,一点点浸入阿胭的识海深处,化作燃烧的火焰,直击那道束缚着她数百年的金印。   月光洒进来,床上的男人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黑色的短发,眉间了无痕迹,那张冷白的面庞仍旧昳丽清冷,他双眼紧闭,沉沉地昏睡着。   彼时,他身旁的阿胭眉头无意识地轻皱,陷入了一场雾霭微澜的梦里。   梦里的她,还曾是个凡人。 第79章 曾经少年 ...   冗长的梦境像是压抑封存了许久的记忆猛然倾泻出来, 阿胭深陷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恍惚之间都快忘却了自己是一只玉灵。   青砖黛瓦, 庭前落花。   阿胭曾是这世间的一个普通人。   然而所有的宁和安静, 都在她十四岁那一年被完全打破。   她是活生生被炼化成灵的。   一副血肉之躯被胭脂玉里的烈火寸寸灼烧的时候, 她一直都是清醒着的。   烈火撕扯着她的躯体,把她的魂灵硬生生和躯体分开, 那种烧灼之痛, 犹如一道道的尖刺, 深深扎进她的魂灵深处。   无论她怎么哭喊, 都没有人来救她。   再醒过来的时候, 她的身体已经在燃烧的烈火之中,化作一撮青灰,而她的灵魂, 却因此而得到了永生, 作为一只灵,她将永远被禁锢在那枚玉佩之中。   原本胭脂色的玉佩因为她的存在而转化成殷红的血玉,自此数百年之久, 她再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世人常说,神仙悲天悯人,救苦救难。   可将她硬生生炼化成灵的,却正是一位世外仙长。   那个时候的阿胭很害怕, 有时候哭着哭着就会想,自己上辈子是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所以这辈子注定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后来在天极山的放月亭中, 阿胭见到了一位衣袍如雪的年轻公子。   他有着这世间最好看的容颜,也会温柔地笑。   阿胭发誓,她生而为人十四年,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昳丽耀眼的少年。   作为一枚玉佩里被禁锢着的灵,阿胭没有办法化成人的身形,也没有办法出去,但她依然可以看清周遭的一切,也能够看得清他眼瞳里的清辉。   就好像她儿时被父亲抱着坐在房顶,遥遥一望,万里星河的光影都会落入她的眼睛里。   “叔叔,你这无异于自毁仙途。”年轻的公子接过中年男人向他递过来的那枚血玉,眼眶微微泛红,他忽而苦笑,“你这不是为我寻生路,是让我背上了杀孽……”   中年男人神情肃然,只是宽大衣袖下微颤的手指泄露了他的心情。   “明澈,这是我欠下的命债,与你无干。”   阿胭就这样到了年轻公子的手里,成了他腰间时常佩着的一枚玉。   日子如流水匆匆而过,阿胭渐渐地开始习惯自己是一只灵的事实,她也渐渐习惯整日望着少年的面庞。   他的身体似乎不太好,有的时候一咳嗽就是一整天。   他也有许多烦恼,并且习惯性地统统都说与阿胭听。   有的时候,阿胭还会听见他一声声向自己道歉,说他的叔叔是为了他才会伤她性命,让她从此失去为人的机会。   他总是很温柔,如和风细雨一般。   他也很细心,会给她讲一些具体的术法使用方法,还会给她将怪志里记录的各种奇珍异兽,以及好多好多的故事。   阿胭幻化出人形的那一天,在雾霭微澜的淇水河畔,天空中落着绵密的小雨,周遭雾色弥漫,杨柳轻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沁人心脾的青草香。   阿胭不着寸缕,一双圆圆的眼睛微抬,就看见她面前撑着烟青色纸伞的雪衣少年常年苍白无血的面庞竟然染上几缕绯红,耳廓更是烫红不已。   纸伞遮下,少年轻柔地将自己的外衫解下,披在她的身上,目光微闪,好似无处安放。   此后数年,阿胭一直守在他的身边。   他教她练字,教她作画,又找来天极山的功法让她修炼。   可她,终究只是一只灵。   他的叔叔谢子真将她从人炼化成灵,就注定她此生只能作为一味药。   修炼对她来说没有大用,因为她根本无法在这一方面取得任何进益,也无法如他期望的那样,就此摆脱玉佩的束缚,走上漫漫仙途。   她是这世间的一抹微尘,甚至连一个凡人都比不上。   可他总是盼着她能够强大起来,然后离开天极山,走得远远的。   数年的陪伴,就只是人间短暂的一瞬。   阿胭喜欢上他,也就是那短暂的一瞬。   只是后来,天极山动荡纷乱,一切都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西山的那个月夜里,年轻的公子将阿胭再次禁锢在玉佩里,埋在了一株桃树下,而后他跌跌撞撞离去,半个月后,他身死于天极山的烽火动乱之中。   而西山的阿胭再醒来,便已是前尘尽忘。   她忘记了,就意味着所有的痛苦都有他一人承担。   他不要她的性命来成全自己的苟活,也不要她此生飘摇如浮萍,眼前所见皆是森森恶鬼。   她是这世间,他眼中,最傻的姑娘。   也是他永生永世,唯一的挚爱。   她不必知道这一切,甚至不必再记着他,她只要能够好好地活着,就足够了。   霞荫山里住着一位老神仙。   那是世间唯一一位,住在烟火人间里的神仙。   他为她寻来的全新机缘,就在霞荫山的那位老神仙的身上。   他希望,她的一生,不再受人束缚,即便仙道不向着她,他也要为她重铸一条长生仙道。   而他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个将死之人。   即便叔叔为他寻来那么多的天材地宝,让他勉强活了那么多年,他心里也十分清楚,那一天,不远了。   而他绝不愿,再用阿胭的性命,来换自己的永生。   那一年,西山月夜,镜水微澜。   “阿胭,别再……跟着我了。”少年的嗓音微哑,一声声,一阵阵循环,如同潮水倾覆。   掩埋在尘土之下的血玉发出声声清脆的哀鸣,萦绕西山上下,数天不止。   阿胭是被谢明澈唤醒的。   睁开眼睛的时候,眼泪仍在顺着眼角一颗一颗往下砸,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的那张面庞,恍惚一瞬,数百年前那张苍白的面庞渐渐与之重合。   尘封数百年的记忆一帧帧闪过她的脑海,她甚至还清晰地记得放月亭的一草一木,也还记得那个烟雨朦胧的雨天。   有一个少年会握着她的手,教她一笔一划的,写自己的名字。   “闻毓,这是我的字。”他柔和的嗓音仿佛穿越了数百年的时空界限,清晰地响在她的耳畔。   闻毓,是他的字。   也是她握着笔歪歪扭扭无数遍,都写不会的字。   数百年前的那个夜晚,他第一次紧紧地拥抱着她,第一次亲吻她。   “喜欢我吗?”他轻轻地问。   然后他亲手将她重新封印到玉佩里,她哭着喊他,他也还是将她埋在了西山的那株桃树下,触动了西山连接着霞荫山的阵法。   自此一别,人间百年。   阿胭深深喜欢着的少年,被她忘记了。   “阿胭?”谢明澈看见她眼泪一颗颗地掉,又不说话,只是怔怔地望着他发呆,他连声叫她,又伸手替她擦脸上的泪痕。   他的动作有点笨拙,那张冷白的面庞上流露出几丝担忧。   他看起来和数百年前的那个温柔少年一点儿也不一样,他眼眉清冷,就像是一块冰,而曾经的少年却像是一盏雾色氤氲的茶。   可是他们却又是那么的相像。   同样的面容,同样的气息,甚至连一些不经意的小动作都一模一样……   谢明澈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以为她是做了噩梦。   于是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身后把她抱在怀里,低头时,他轻轻地吻过她乌黑柔软的发顶,嗓音刻意放柔:“别怕,我在。”   阿胭埋在他的胸膛里,眼泪一瞬间又砸下来。   想起昨天夜里她见过的他银发披散,眉心一点朱砂痕的模样,他说:“明天……你就什么就都知道了。”   他百年前封印在自己识海深处的记忆未经黄泉之水濯洗,同他的魂灵同气连枝,转化成了一缕灵识。   就在昨天晚上,这抹灵识化作一道流光,冲破了谢家给她的束缚。   金印消失,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谢家的传家宝。   失去了那一缕灵识,他或许永远都不会再记起百年前的一切,更不会记得曾经的她。   他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阿胭喜欢他,已经喜欢了数百年。   即便记忆封存,即便百年未见,可她喜欢他,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   “阿澈……”   她忽然开口叫他,声音有些哽咽。   谢明澈低眉望向她,指腹轻柔地抚过她的脸颊,“嗯?”   “我好喜欢你呀……”   他听见她软软的嗓音传来,带着浅显的哭腔,她的手指紧紧地抓着他的衣领。   他先是一僵,耳廓瞬间烫红,冷白的面庞微微泛粉。   窗外阳光倾落,窗帘被微风牵扯着,轻轻摇曳着,飘忽如云。   他的目光落在怀里的女孩儿脸上,寸寸流连。   她或许不知道,在遇见她之前的那许多年,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天。   一颗心,被她填得满满的。   眼里心头,再也放不下旁的东西。   就算他不善言辞,即便他时常口是心非……但他始终,无比庆幸。   “我知道。”他轻轻地应了一声,嗓音微哑,有些细微的颤抖。   低头的时候,他的唇印上她的眉心,小心翼翼,温柔万分。 第80章 好喜欢你 ...   在厨房洗碗的谢明澈又一次被阿胭抱住腰身的时候, 他动作微僵, 轻轻一叹。   “阿胭, 别闹。”他偏头说道。   最近他分明察觉到, 她好像比以前还要缠人。   阿胭抱着他的腰, 仰着小脸望着他,也不说话。   没有办法, 谢明澈只能任由她抱着, 自己匆匆洗完最后一只盘子, 然后洗干净手, 拿起旁边的毛巾擦干, 然后转过身,弯腰把她抱起来,走出厨房, 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下来。   “待会儿我有点事要处理, 你先睡觉,好不好?”谢明澈摸了摸她的脑袋。   阿胭摇头,手指揪着他的衬衣袖口, “我不可以去吗?”   谢明澈摇头,“你乖。”   他是去找酒吧找沈敖的,那儿太乱太吵,不适合她。   阿胭有点失落, 但还是点了点头。   在谢明澈拿了外套出门之后,阿胭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胭胭!”   阿胭刚接了电话, 就听见阚妙青慌慌张张的声音。   “妙妙?”阿胭觉得她有点奇怪。   “胭胭我我我完蛋了!”阚妙青在那边语无伦次。   阿胭皱眉,“妙妙你怎么了啊?”   阚妙青躲在厕所的隔间里,坐在马桶盖上,欲哭无泪。   “我把我老板给……那什么了。”   阿胭听了,一下子从沙发上蹦起来,“什,什么?”   “这不是最重要的……”阚妙青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闷闷的,还有点细微的颤抖。   “重要的是,我我老板他变成熊猫了!!”   阚妙青的声音陡然拔高,然后又刻意压低了,“你知道吧?就是那种黑黑白白的,毛茸茸的,胖乎乎的,有黑眼圈的萌萌的……”   “我的妈呀我睡了一只熊猫?!”   阿胭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胖虎被发现了。   “妙妙……”阿胭张嘴想要替白舒晏辩解一下,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觉得我需要去看一下医生了,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那边的阚妙青已经陷入自我怀疑。   是不是游戏打多了???老花眼重影这些老年问题全都提前找上她了?   男神宽肩窄腰大长腿的,她昨天晚上模模糊糊地还摸到了他的八块腹肌呢,怎么能是一只五短身材的熊猫?   不、可、能!   “对,幻觉,幻觉……”阿胭哽了一下,只能干笑两声。   阿胭到白舒晏的别墅里的时候,一进客厅就看见一只毛茸茸胖乎乎的熊猫穿着大号的衣服,坐在沙发上啃竹笋,爪子上还捏着一罐冰可乐。   看见阿胭,他毛茸茸的耳朵动了动,啃竹笋的声音更响了,还把身子侧过去,尾巴晃一晃的。   “胖虎……”阿胭走过去。   白舒晏背对着她,啃了一半的竹笋拿在爪子里,他端着那罐可乐,喝了一口,看起来神情有点低落。   过了好一会儿,阿胭才听见他说,“胭胭,她知道我是白罴了……”   阿胭在他旁边坐下来,伸手戳了戳他的后背,“没事啦胖虎。”   “可是她今天早上跑掉了……”他的耳朵耷拉下来,回头看向她的时候,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神色有点哀怨。   “这个……”阿胭挠了挠后脑勺,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怎么说。   阿胭陪着他坐了一会儿,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开始和他一起喝啤酒。   其实啤酒的味道阿胭并不是很喜欢,但是看白舒晏心情不好,她还是一口一口地陪着他喝。   喝得醺醺然的时候,阿胭举着啤酒罐,眯着眼睛往前伸手,找着白舒晏的爪子要和他碰杯,结果一啤酒罐怼到了他的熊猫脸上。   “胖虎,我觉得……嗯,妙妙她不会介意的。”   阿胭迷迷糊糊地抓着他的爪子,把啤酒罐塞到他的爪子里。   “可是她今天早上跑掉了。”   就算是喝醉了,白舒晏也还是对这一点耿耿于怀。   只是说完,他灌了自己一口酒,抬眼望着暖黄色的灯光,忽然嘿嘿地笑了一声,“但我还是好喜欢她……”   “胭胭。”他晃了晃胭胭的手臂。   “啊?”阿胭刚应了一声,就打了一个嗝。   白舒晏歪着脑袋看着她,“你说,你说妙妙会喜欢白罴吗?”   他用爪子指着自己,问得小心翼翼。   百年前他不敢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问题。   他清楚的知道人对于妖修的恐惧有多大,也明白自己和妙妙之间隔着的又岂止是千山万水那么远……所以他从没有机会表达自己的感情,也不敢表达。   他以前是一个胆小鬼。   在失去心爱的姑娘之后,在阿胭因为谢家的束缚而失去自由之后,他逼着自己成长,逼着自己勇敢。   那么多年过去,他以为自己已经变得足够强大,也足够勇敢。   可是再见她时,他才发现,自己仍然有许多不敢,许多惧怕。   他在面对她的时候,始终都是小心翼翼的。   “胖虎这么可爱,妙妙会喜欢的……”阿胭又打了一个嗝。   两个相互扶持百年的朋友絮絮叨叨地聊天,这一醉就好像又回到了许多年前,所有的记忆都是那么的清晰,好像一切都只是昨天。   谢明澈回到家里没有看见阿胭时,就拿出手机给她打了电话。   当电话那端传来白舒晏迷迷糊糊地一声“歪”时,他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歪?妙妙?妙妙妙妙?是妙妙……”   电话那端“喵喵喵”的声音听在谢明澈耳畔实在是有点辣耳朵,他果断地挂断电话,然后拿了车钥匙,再次出门。   等他赶到白舒晏的别墅时,大概按了有十几二十分钟的门铃,门才被打开。   维持着熊猫形态的白舒晏挠了挠自己毛茸茸的屁股,尾巴晃了晃,歪着头盯了沉着脸的谢明澈看了好一会儿,才疑惑出声,“妙妙?”   “……”谢明澈脸色更加不好了。   他直接伸手推开那张凑过来的熊猫脸,然后就往客厅里走。   白舒晏被他推了一下,整只熊猫都栽倒在地上。   他翻来滚去,在地上缩成一只毛团,嘴里还在念着:“妙妙……”   谢明澈看见沙发上已经睡着的阿胭时,抿着唇静立了片刻,然后就走过去,把她抱起来。   被他抱起来的时候,阿胭眼皮动了动,半睁着眼睛,看着他线条漂亮的下颌线,忽然伸出手指抹了一下他的脸颊,轻轻的一下,像是羽毛拂过,有点痒痒的。   “阿澈?”她含含糊糊地叫了一声。   谢明澈的神色微软,喉结微动,低低地“嗯”了一声,然后说:“我们回家。”   “回家?”阿胭神色懵懂,模模糊糊的,她好像又想起了百年前那座烟云缭绕的山,还有轻纱摇曳的放月亭。   彼时她待在血玉里,眼前唯见少年寸寸雪白的衣袖。   “回天极山吗?”她忽然问。   天极山?谢明澈一怔,眉头微微一拧。   “天极山不好……”他又听见她说。   一座天极山,以责任之名,束缚着曾经的谢明澈许多年,也束缚着阿胭好久好久。   她不喜欢那儿,即便她所有有关于他的记忆都是从那里开始的。   谢明澈带着阿胭回到家,因为她醉醺醺的,又爱闹,所以他帮她洗漱时耗费了不少的时间。   “阿澈我不洗……”坐在盥洗池边的平台上,阿胭躲开了谢明澈要给她擦脸的动作。   “阿胭。”谢明澈有点无奈地捏了捏她软软的脸颊,“听话。”   好不容易帮她刷了牙,洗完脸,又抓着她的脚在木盆里洗干净,谢明澈的额角已经出了细密的汗珠。   把阿胭抱到卧室里放到床上的时候,她又抱着他的脖颈不肯撒手。   “阿澈一起睡……”她开始撒娇。   谢明澈抿着唇,想要拿开她的手臂,“自己睡。”   “不要!”阿胭抱得更紧了。   最后谢明澈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点头答应,然后把她的睡裙放到她的枕头边,说:“自己换衣服。”   阿胭终于松开了他。   于是他松了一口气,转身往浴室里走。   等他洗完澡,在浴室里把头发擦干之后,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被窝里的那个小姑娘仍然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没有丝毫要睡觉的意思。   本来想要趁她睡着后悄悄回自己房间的谢明澈身体微僵。   心知自己是躲不过了。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掀开被子的时候,正撞见她脱得光光的白皙躯体……谢明澈瞳孔微缩,手指微颤,连忙把被子盖好。   “你……怎么没穿衣服?”他偏着头,耳廓泛红,艰难开口。   阿胭眨眨眼睛,两只白皙的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穿不上……”   “……”谢明澈知道自己就不该指望一个喝醉的人会好好的穿衣服。   他深吸一口气,拿出被子底下被她揉成一团的睡裙,刻意偏着头,不看她,凭着感觉去帮她穿衣服。   手指不小心碰到半寸柔软滑腻的肌肤,谢明澈就好像是手指被烫到了一样,连忙往后缩了缩,刻意离她的胸部远了一点。   睡裙终于穿上,谢明澈把她的裙边迅速拉下来,然后松开手,又长舒了一口气。   两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谢明澈刻意跟阿胭之间隔着一点距离。   可是阿胭不喜欢这样。   她拼命地靠近他,往他怀里钻,一直动来动去。   “阿澈我好喜欢你呀……”她软软地撒娇。   这样一句话,被她一直重复着说给他听,就在他的耳畔,一声又一声,不厌其烦。   而他听着,胸腔里的那颗心开始疾跳,呼吸有点不稳。   她甜甜的嗓音就好像是某种催化剂,而她在他怀里动来动去的,时而用脸颊蹭一蹭他的胸膛,时而又无意识地摸一下他结实的腰腹……   她的手伸进他睡衣的衣摆,指尖触碰到他的腹部时,他浑身一僵,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   他咬着牙定定地望着她白皙的面庞半刻,喉结动了动。   她圆圆的眼睛里映着他模糊的轮廓,好像她满心满眼,都只有他的身影。   所有隐忍的自制力在这一刻终于不再管用,他低头狠狠地咬住她的唇瓣,舌尖探进去,纠缠着她软软的舌尖。   阿胭被他亲得有点恍惚,一张白皙的面庞渐渐变得绯红。   他的舌尖舔舐着她脖颈的时候,手也顺着她的裙摆一点点往上,手掌下触碰到的细腻肌肤让他发出一声低低的喟叹,嗓音诱惑撩人。   情/欲燃烧,他一点点把她的睡裙推到了胸部上方。   当他的手掌抚上她柔软饱满的胸时,他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浸湿,他拧着眉,微微喘息。   而她白皙的身体开始微微泛粉,眼尾微红带泪。   但只是一刹那的时间,原本被他压在身下的女孩儿一瞬间,就变成了巴掌大小。   原本暧昧的氛围顿时变得很微妙,谢明澈盯着巴掌大的阿胭,阿胭也盯着他。   “啊啊啊啊!!”反应过来之后,阿胭迅速转过身,使劲往枕头底下钻。 第81章 一切值得 ...   谢明澈在禁宫工作了一上午, 童家林忽然窜进他的工作室里说有人找他。   “谁?”谢明澈放下手里的工具刷, 抬眼看向童家林。   “好像是个老板, 好像他的公司跟咱们禁宫文创产品部有合作的。”童家林把自己打听到的信息告诉了谢明澈。   谢明澈垂下眼帘, “我跟产品部并没有接触, 他找我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孟师兄在会客室和他说话呢,让你过去。”童家林挠了挠后脑勺。   谢明澈脱下胶白手套, 轻轻颔首, “嗯。”   等童家林和谢明澈一起到了会客室的时候, 谢明澈站在门口, 就看清了会客室里坐在孟熙和对面的那个男人的脸。   是慕延。   谢明澈眉头微蹙, 眼底含霜。   在会客室里正和孟熙和聊天的慕延听到脚步声,一抬眼,就看见站在门口的谢明澈。   看起来好像不太友好。   “谢先生。”慕延站起来, 定定地望着他。   谢明澈走进去, “有事吗?”   旁边的孟熙和拉住童家林,对着谢明澈和慕延笑了一下,“你们谈, 我们先去工作了。”   等孟熙和离开,会客室里一瞬间寂静下来。   “谢先生还记得我的弟弟慕奚吗?”慕延忽然开口。   谢明澈对这个名字并不算太陌生,因为他还记得上次酒店里的事情,于是他点了点头, 目光有点冷淡。   慕延静默地盯着他片刻,才扯唇道,“他受了很重的伤。”   慕奚出事之后, 慕延首先就去把慕奚带回了慕家。   因为当时他去的时候,慕奚尚有一息尚存,所以他想了好多办法,终于暂时保住了慕奚的一口气,这之后他才去查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虽然慕延和慕奚这个弟弟从小就不亲,但说到底,慕奚身上和他始终流着同样的血,始终是慕家人。   而所有敢动慕家人的人,他都不会放过。   只是当他查清楚整件事之后,却发现这一次的确是他们理亏。   慕奚和常修然是有交易的,之前莫名死亡的中年男人也是慕奚欠下的命债。   或许是因为曾经的慕奚天生体弱,少年寡言,从来都是一副阴郁的模样,才造就了现在这样极端的性格。   为了让自己变得强大,他已经违反了妖修生活在人类世界的法则。   如果不是谢明澈,天极山的人也不会放过他。   慕延是慕家沉稳聪慧的家族掌权者,家族的兴衰利益永远都会被他放在第一位。   这一次本来就是慕家理亏,如果他硬要为慕奚报仇,那么很有可能就会赔上整个慕家。   年岁更迭,千年万载,神仙一脉虽凋零到所剩无几,但却仍然是这世间高高在上的存在,而妖魔精怪,却开始屈居于弱小的凡人之下。   因为神明,一向怜悯着他们的子民。   妖修在人界生活不算特别艰难,却也有许多条条框框需要遵守,伤害凡人性命这一条,是绝对不能触犯的。   天极山处于世外,却消息灵通,慕延不敢保证天极山的人不会查到慕奚头上。   更何况……   慕延看了谢明澈一眼。   他怀疑,这个男人并不只是一个凡人那么简单,他并没有忘记上一次他周身泛着淡金色的光芒,仙气缭绕的模样。   慕奚这些年偷偷修炼了禁术,加上吸食了凡人精气,他的功法已经不算低,而谢明澈伤他,却是不费吹灰之力。   慕延深知,眼前这个男人,慕家惹不起。   而他如果想要保住慕奚的性命,就还要指望谢明澈。   “所以你的目的是什么?”   谢明澈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和他说话。   “我想向谢先生你求一颗天极山的九玄丹。”   慕延这句话说出来,一双眼睛一直注意着谢明澈的神色,像是在为了试探什么。   再次听到“天极山”时,谢明澈明显一怔。   “抱歉,我听不太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谢先生,我以为,你是天极山的人。”慕延盯着他,不肯错过他的一丝表情。   或许是见谢明澈不说话,慕延就又开了口,“天极山是世外仙山,我以为谢先生既然有能力将慕奚重伤,应该是天极山的修仙人无疑。”   谢明澈瞳孔微缩。   关于他当日的记忆,他的脑海里一直都有点模糊。   其实在文物车上,遇上那些莫名其妙的黑雾时,他的记忆就已经不太清晰了。   阿胭和白舒晏他们都没有在他的面前提起过那两天的事情,而他虽然心存疑惑,却什么都没有问。   但他总觉得这段时间,他经常出现记忆空白的时段,要么就是只有一点模糊的画面。   他怀疑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但去医院体检时,却又什么都没查到。   只是天极山……   他并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地名了。   慕延离开之后,谢明澈在会客室待了半个多小时,才回到玉器组的院子里。   等到下午六点下班之后,他离开了禁宫。   晚上九点,浴室里的水声停止,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抹开镜子上的水雾,男人定定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眉心有一点殷红忽隐忽现,带着几分灼痛的感觉,可当他闭了闭眼睛再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时,却又好像刚刚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脑子有一瞬恍惚,他仿佛听见有一个声音在唤他:“闻毓。”   一双手撑在盥洗台边,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呼吸有些困难,眼尾已经微微泛红。   但也仅仅只是几分钟的时间,所有的桎梏尽数消失,他浑身放松下来,就好像刚刚只是一场梦。   与此同时,在卧室里早已经熟睡的阿胭梦见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他身着素色的衣袍,好似立在云端,一手持着拂尘,那双眼睛望着她时,慈和含笑,一身的仙风道骨。   “灵虚道长?”阿胭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就是之前将她带离西山,又把她交给谢家的那个霞荫山来的老修士。   “阿胭,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样。”灵虚眼眉含笑,开口时,嗓音苍老温和。   “当年我将你禁锢在谢家,你可怨我?”   阿胭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有点。”   如果不是他,她就不会离开西山,不会和胖虎那么多年都见不了面,也不会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孤独是最可怕的事情。   灵虚被她诚实的回答逗笑,“你还是实诚!”   “但是我现在又不恼你了。”阿胭又添了一句。   灵虚挑眉,“哦?这是为什么?”   阿胭想起谢明澈那张冷白的面庞,一瞬笑起来,眼眉弯弯的,“因为我又见到阿澈啦!”   数百年来所有的忧愁苦闷,那么多年承受的孤独,在一瞬间因为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原因而尽数消融。   只是因为再见他,于是一切的苦难都变得那么的值得。   数百年过去,阿胭仍然一如当初那样纯善明净,像个单纯的孩子。   她的恨,永远不带任何毁灭的意义,也没有任何的杀伤力,更不会让她过于消沉。   而她喜欢一个人,却能执着数百年,即便记忆不再,那种骨子里的固执也仍然指引着她本能地喜欢着他。   “好孩子……”灵虚沉默半晌,忽然长长地叹息。   当年西山一遇,他就已经知道这枚血玉里住着的灵曾经是一个凡人小姑娘。   天极山少主谢闻毓是命定升仙之人,只是需要渡一个大劫。   但令灵虚没有想到的是,他还从未见过这个年轻后生时,就已经先被他算计了。   西山与霞荫山之间的阵法在这世上根本没有几个人知道,谢闻毓却偏偏发现了。   这个少年人,终究是有过人之处的。   这或许,也是一种缘分。   “当年我之所以把你交给谢家,为的就是你与闻毓的重逢。”灵虚站在云端,眼神慈爱地看着仰着小脸望着他的阿胭。   阿胭是一个好姑娘。   即便这世间对她从来都没有那么善良,即便她过早的承受了许多常人无法想象的苦难煎熬,可她却始终都没有变过。   这世间最难,就是凡人的七情六欲。   天生的神仙,是绝不能体味到个中滋味的。   而灵虚却也是曾在那万丈红尘里走过一遭的,千载过去,他也有自己的遗憾,自己的不舍。   谢闻毓明明已经渡劫升仙,却仍然选择再入轮回。   他是为了阿胭。   而灵虚把阿胭送到谢家,就是想全了他们数百年前,生生错失的遗憾。   当年他将谢家的气运和血玉连在一起,本不是想让阿胭真正成为谢家人利用的傀儡。   然而谢家人后来却敢私自篡改气运连接之法,往阿胭的识海里生生的加了一道金印。   可人世间的事情,他已经干预过了一次,便不能再干预第二次。   这就是天道。   而如今金印一破,他就知道,时机已经到了。   “阿胭,你可愿成为凡人?”最终,灵虚问道。   阿胭一怔,“人?”   “你原本就是凡人。”灵虚缓缓地说。   是的,正如白舒晏所说的那样,在成为一只灵之前,她曾是一个人。   只是数百年的岁月过去,曾经身为人时的记忆都已经变得不再清晰,甚至是无比陌生。   现在的她……真的要重新做一个凡人吗?   阿胭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有月光散漫地洒进来,照见她身旁躺着的男人昳丽的面庞。   他好像已经熟睡,只是眉心仍然微蹙。   怔怔地望着他的面庞好久,阿胭忽然意识到,现在的阿澈,早已经不是曾经的他了。   他会老,也会死,黄泉轮回过,下辈子,他就又会忘记她……   而她是一只灵,不论沧海桑田,千年万载,她始终是永生的。   梦里灵虚道长说过的话还犹在耳畔,阿胭又一遍在心里轻轻地问自己,她要成为人吗?   成为人,她的一辈子就变得很短很短,却能陪他一起老,一起死。   阿胭动作轻柔地把他的一只手臂移开,然后钻进他的怀里,一只手搂紧了他的腰身。   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她还是没有忍住,偷偷探头,在他的嘴角亲了一下。   然后她就埋进他的胸膛,又无比贪恋地蹭了蹭他。   她并没有看见,一直熟睡着的男人眉心有一点朱砂若隐若现,隐隐流露出极浅极淡的金色光芒。 第82章 她舍不得 ...   这一年的初雪来时, 阿胭趴在落地窗前看了好久好久。   纷纷扬扬落下来的寸寸雪白, 一如曾经放月亭中少年宽大的衣袖。   阿胭忽然觉得很圆满。   阚妙青和白舒晏已经在一起了, 其中的过程阿胭并不太了解, 因为她无论问谁都是支支吾吾的, 只管脸色通红,不肯多说。   其实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她知道, 白舒晏等这样一天已经等了太久, 而她也忘记了太久。   再也没有比现在更让她觉得满足的时候了。   冬天很冷, 但对于阿胭来说, 却没什么两样。   因为她是一只灵, 不会饥饿,不知寒冷,更不会变老, 甚至是死亡……   可现在, 她面临着最重要的抉择。   是选择成为人,还是继续做一只灵?   白舒晏虽然正忙着谈恋爱,但是对于阿胭他也仍然没少关心。   这件事, 阿胭没有告诉谢明澈,但是却和白舒晏提了提。   他说:“胭胭,重新成为一个凡人就意味着从此以后你就要在轮回里循环往复,成为这个世界上不同年代的一个又一个的陌生人……你会生病, 会老,也会死……而最重要的是,成为凡人的你, 没有办法保证自己还能拥有现在的记忆。”   “胭胭,成为人,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这辈子你和谢明澈能够相守,那么下辈子呢?黄泉一度,他和你经过忘川,就什么都忘了……”   “胭胭,即使是这样,你也愿意吗?”   “在我看来,就算你之前是一个人,也不代表最终你就要重新做回凡人,做一只灵,又有什么不好呢胭胭?成为灵,是你数百年的苦难,也应该是属于你的机缘。”   那天,白舒晏和她说了很多,最后,他还摸了摸她的脑袋,金丝眼镜后,那双漆黑的眼瞳神色柔和,“如果你真的想要做回凡人,我也不会拦你,反正你轮回多少辈子,我都会找到你。”   他说:“胭胭,即便到那时你不记得我了,你也还是我最好的朋友,曾经西山多少年是你陪着我艰难度过,以后人间多少年,我都不会忘记。”   那天,阿胭被他感动得一塌糊涂,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最后,她问他,“妙妙是个凡人,你会一直等着她吗?”   白舒晏回答地没有丝毫犹豫,“会。”   “她的一辈子很短暂,但我的生命却长无尽头,那么多年我都等过来了,又怎么会怕继续等下去?她轮回一世,我就和她相守一世,这样,她的生生世世,就都是我的了。”   “生命那么长,用来等她不是挺好的吗?”   是啊,生命那么长,用来等一个人,挺好。   至少两个人中间,总会有一个人记得过往种种。   因为心里装着事情,阿胭已经连续好几天都睡不好觉。   她也害怕睡着了,就会梦见灵虚道长,追问她的选择。   今天或许是因为谢明澈在房间里点了安神香,阿胭闻着浅淡的香味,眼皮沉重,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当她熟睡着的时候,并不知道谢明澈洗漱完之后,掀开被子躺在她旁边时,到底静静地看了她多久。   不远处小香炉里的烟雾仍在缕缕缭绕散出,谢明澈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颊,神色温柔。   这一晚,因为安神香的缘故,两个人都睡得很沉。   清晨时分,阳光透过浅色的窗帘洒进来的时候,谢明澈首先睁开了双眼。   他下意识地先偏头看了一眼睡在自己身边的阿胭。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原本睡姿规矩的她就又钻进了他的怀里,一张小脸埋在他的胸膛,脸色微红,睡得很香。   他那双向来冷淡的凤眼一瞬柔和下来,喉结动了动,他低头在她的额头亲了一下。   随即想起来自己还没有洗漱,谢明澈下颚绷紧,有点懊恼自己的行为。   小心翼翼地移开她的手臂,他动作很轻地下了床,开始穿衣洗漱。   今天是周五,他还要去禁宫工作。   替阿胭订好餐之后,谢明澈就出门了。   或许是因为《禁宫文物修复录》在网上的影响力不小,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文物修复师这一个职业,而国家也在这样一股全民热议的风潮中,开始鼓励各个大学开设文物修复专业。   也就是说,从明年九月份开始,就会诞生第一批文物修复专业的大学生。   这是田荣生最高兴的事,谢明澈一踏进玉器组的院子里,就听见了他洪亮的笑声。   站在院子里的谢明澈眉心舒展,薄唇不自禁地微微弯起浅浅的弧度。   终于又听见了师父的笑声。   在这个院子里,有着谢明澈从少年时期开始,就很珍贵的回忆,而那些回忆里,绝少不了田荣生的笑声。   那是他平生第一次觉得回忆起来就会感到温暖的记忆。   文物修复不再门庭冷落,这一直都是田荣生和其他组里的工匠老师们最期盼的事情。   而现在,属于文物修复师的明天,终于来临。   因为国家对文物修复行业的重视,各项补贴优惠政策下来,文物修复师的工资不再像以前那么微薄,甚至比之前高出了好几倍。   文物修复师,不再是一个连养家糊口都勉强的职业了。   而在大众的眼里,文物修复师也不再是一个不知所谓的三百六十行之外的空白职业。   禁宫博物院的孔院长说,“国家工匠,理应得到更多的尊重。”   是的,一个国家所承载的深厚底蕴,都在那一件件历经千朝万代,年岁更迭的文物身上,文物修复师修复的是文物,也是历史,是一个国家背后强大的文化支撑。   华国人之所以是华国人,是因为我们有上下五千年,文物就是这好几千年冗长岁月的最好佐证。   在踏进禁宫的第一天起,田荣生就告诉了他,什么是修复师。   这并不是当代年轻大众熟知的职业,也不是他们首先会选择的。   文物修复很枯燥,为着一个微小的细节,他们甚至要重复好多道工序,一点也不能马虎,更不能出错。   但这也是一个很热血的职业,因为田荣生说,触摸文物的时候,你也触摸到了历史。   “郦城大学已经开设了文物修复选修课,昨天校长来跟院长说,想在咱们这儿请两个人去当一段时间的讲师,漆器组那边已经让小孟去了,我想咱们这儿就让明澈你去吧?”   谢明澈拿着刷子轻轻地扫着一只玉瓶时,听见田荣生说。   他顿了顿,还没有说话,就听见田荣生又说:   “我和那群大学生聊不大来,再加上又是一把老骨头了,就明澈你去吧。”   谢明澈沉默了片刻,还是点头,应了一声。   下午六点下班之后,谢明澈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ZR旗下的一家珠宝店里取了之前预定的东西,然后又在超市里采购了一堆食材。   等他回到家的时候,阿胭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玩游戏。   听见开门的声音,阿胭一偏头就看见谢明澈提着两大袋子东西。   她一下子坐起来,穿上拖鞋就往玄关跑。   “阿澈我帮你拿!”阿胭朝他伸出手。   “不用。”谢明澈摇头,换了鞋之后就直接提着东西往桌子那边走。   阿胭跟着跑过去,看见他把两大袋子东西都放在了桌上。   “有你喜欢的曲奇。”谢明澈解开衬衣领口的扣子,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从袋子里拿出那盒曲奇递给她。   阿胭接了他递过来曲奇饼干盒,又翻了翻袋子里的东西,“阿澈你买了好多菜啊。”   “今晚煮你喜欢的火锅。”谢明澈低眉看着她,那双凤眼里浸润着几分难得的柔和。   阿胭那双圆圆的眼睛瞬间亮起来,“真的吗?!”   她惊喜的模样不加掩饰,看在谢明澈眼里是那么的可爱。   她总是这样,一顿好吃的就能让她开心好久。   谢明澈跟阿胭待久了,原本吃得很清淡的他也渐渐可以吃一点辣。   冬天最适合吃火锅。   一顿火锅吃得阿胭很满足,最后吃撑了,谢明澈还给她拿了消食片。   虽然这个对她并没有什么用,但她还是听他的话,乖乖地吃了。   在沙发上和胡骁他们聊天的阿胭不知道,厨房里的谢明澈洗完碗碟,擦干手之后,摸着裤袋里的小盒子好久。   晚上睡觉的时候,阿胭又缠着要谢明澈一起睡,最后他没有办法,只能妥协,在她身边躺下来。   房间里漆黑一片,阿胭的呼吸声越来越平缓,而躺在她身边的谢明澈却一直很清醒。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他忽然掀开被子下了床,往房间外走去。   原本迷迷糊糊地刚陷入浅眠不久的阿胭睁开了眼睛。   刚醒还有点懵,阿胭窝在被子里打了一个哈欠。   转动门把手的声音传来,阿胭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当他再次在她身边躺下来时,她正努力地保持着呼吸平稳的状态。   只是微凉的触感接触到她左手的无名指时,她眉心动了一下。   窗外月光散漫,谢明澈借着昏暗的光将一枚银质缠丝玉戒指戴在了她的手指上。   他的动作很轻,十分小心翼翼。   他的指腹轻抚了一下戒指,他眼眉舒展,隐含柔色。   当他偷偷亲上她的嘴角时,阿胭紧闭着眼睛,眼角没憋住砸下来两颗泪珠。   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一滴正落在他的唇边。   咸咸的微涩的味道让他浑身僵硬,下一瞬,他就迅速退开。   耳廓已经烫红,他冷白的面庞也在隐隐泛粉,幸而光影昏暗,足够他隐藏这些痕迹。   正在他慌乱分神的时候,忽然听见她小声地啜泣。   “阿胭?”谢明澈连忙捧着她的脸颊,替她擦眼泪。   阿胭盯着自己手指上的那枚戒指盯了好久。   “不喜欢吗?”他有点艰难地问,嗓音有点干涩。   阿胭连忙摇头,吸了吸鼻子。   谢明澈还想问些什么,却被阿胭抱住。   “我特别喜欢……”她埋在他的胸膛,说话时还有点哭腔。   谢明澈愣了一下,然后他的神色一瞬间如春水融融,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长发,“知道戒指的意义吗?”   或许是借着夜深人静,他终于不再像往常那么别扭,“我希望你能嫁给我。”   他说:“这辈子,我只有你了,我会对你很好很好。”   轻轻的吻落在她的额头,带着他的郑重与珍视,“这辈子,我也只喜欢你。”   绵长的情思绝非是简单的几句话就能表达清楚的。   他一向不善言辞。   这样表露心迹对他而言,已经很不容易。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究竟有多爱怀里的这个女孩儿。   他在笨拙地表达着,而她埋在他怀里,眼泪又是一颗颗地掉。   成为一个凡人的意义是什么?陪他老,陪他死吗?   那么下辈子呢?他会忘了,她也会忘记。   她舍不得。   而作为一只灵,她的生命长无尽头。   她为什么不等呢?   就像胖虎说的那样。   只要她还记得,就能永远守着他。   阿胭忽然抱住他的脖颈,仰头亲在他的唇上。   她生疏地学着他之前探出舌尖,抵开他的唇齿。   谢明澈原本还有点僵硬,但当他触碰到她的唇时,他下意识地轻轻咬住她的舌尖。   于是这样浓深的夜里,一团火焰渐渐燃烧起来。   谢明澈伸手探进她的睡裙里轻抚着她细腻柔滑的肌肤时,他喘着气咬了一下她的耳尖,语气莫名有点恶狠狠的,“不准变小……” 第83章 甜如蜜糖 ...   如果是平时, 阿胭害羞起来是绝对控制不住自己的。   但是这一晚, 她是横了心, 忍着所有的羞怯, 手指紧紧地扣着他的手臂。   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都丢到了床下, 他急促的呼吸就在耳畔,阿胭半睁着眼睛, 睫毛颤了颤。   白生生的腿一晃, 脚腕上红绳串着的两颗银质小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的身上开始泛着浅色的光, 可脚腕上的红绳像是忽然收紧了一下, 淡金色的流光从轻响的铃铛中悄悄浸入她的肌肤, 于是她身上难以克制的浅色光芒终于被压制了下去。   他忽然抓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掌放在自己腹部,线条漂亮的腹肌就在她的手掌下, 结实的肌理带着微湿的汗意, 她脸色通红,脚腕上的红绳好像又收紧了点。   她想要缩回手,却听见他俯身在她耳边低低地笑了一声, 沙哑的声线诱惑撩人。   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阿胭不小心又触摸到他的腹肌,她抿紧嘴唇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试探着又摸了一把。   他闷哼一声, 一只手扣住她的肩膀。   刚开始阿胭还会呜呜呜地喊痛,后来就只会迷迷糊糊地哼几声,最后干脆睡着了。   红绳在她纤细的脚腕上收紧, 铃铛的声音响彻半个浓深的夜。   在梦里,阿胭再一次见到了灵虚道长。   他仍旧慈眉善目,手持着拂尘,仙风道骨。   他问:“阿胭,想清楚了么?”   她轻轻地应了一声。   如果说白舒晏的话已经让她有些动摇,那么谢明澈的那番话就让她更加确定。   重新成为一个凡人,或许从来都没有那么重要。   正如白舒晏说的那样,她从凡人被炼化成一只灵,是她数百年的苦难,也应该是属于她的机缘。   灵的生命太长,活得太久,就容易孤独。   但如果用来等他,她甘之如饴。   最终,灵虚什么也没说,只是脸上挂着慈和的笑容,乘云而去。   千里云端外,她听见他缥缈苍老的嗓音传来:“这样也好……”   天光大亮时,阿胭终于醒来。   身体很酸很痛,她艰难地翻了个身,没有看见谢明澈的身影。   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眼尾有点湿润。   在床上滚来滚去磨蹭了好久,阿胭还是穿上衣服下了床。   谢明澈已经在厨房里做好了早餐,他走到餐桌边时,听见声响,抬眼往楼上望了一眼,正看见趴在栏杆上的阿胭正歪着头盯着他看。   他下颌绷紧,有些不太自然地低下头,耳廓隐隐泛红。   “去洗漱。”他轻咳了一声,故作镇定地说。   阿胭眨了眨眼睛,又多看了他两眼,然后才应了一声,乖乖地踩着拖鞋往回跑。   等阿胭洗漱完,换好衣服下楼之后,谢明澈已经在餐桌边坐了有一会儿了。   桌上的早餐还没有动,他正拿着手机在和郦城大学那边的人联系。   等阿胭在他的对面坐下来时,他抬眼看向她,似乎还是有点不太自然,冷白的面庞也微微泛着浅淡的绯红,他刻意不去看她的眼睛,开口说:“今天我要去郦城大学讲课……”   “讲课?”阿胭瞪大眼睛,有点好奇,“阿澈你当老师啦?好厉害!”   谢明澈偏过头,“是郦城大学开设了文物修复的选修课,校长请我们去教授一学期的课程。”   一周只有一节课,由谢明澈和孟熙和轮番去上课,也不算太耽误修复文物的工作时间。   “那也很厉害!”阿胭用手撑着下巴,望着他的时候,圆圆的眼睛亮晶晶的。   谢明澈被她用那样的目光望着,顿时耳廓更加烫了。   “你……想去吗?”他静默了片刻,抿了抿唇,忽然问。   阿胭连忙点头,“想!”   谢明澈看着她那副期待的模样,眼眉柔和了一瞬,说了一句,“先吃早餐。”   一顿早餐吃完,谢明澈带着阿胭就出门了。   郦城大学是国内知名的大学,建校之初设计建筑时,刻意把学校的建筑风格往复古风格靠,形成了一种别具一格的古建筑于现代建筑融合的风格。   学校很大,是那种园林式的风格。   路上有学生三三两两,偶尔还有骑单车的少年掠过,带起一阵轻风。   因为谢明澈过于出色的长相,总有人路过阿胭和谢明澈身边时,忍不住停驻,看上几眼。   而阿胭出门时应谢明澈的要求戴上了口罩和帽子,所以并没有人认出她,也没人把她和谢明澈联系在一起,只以为她是给他带路的学生。   阿胭也不想捂得这么严实,毕竟她是一只灵,根本不会觉得冷。   可是这个世上有一种“冷”,叫做“谢明澈觉得你冷”。   因为谢明澈之前也上过几次热搜,路上有许多学生认出了他,有的女孩儿就忍不住拿出手机偷偷,拍他的背影。   禁宫文物修复师谢明澈要来郦城大学教授文物修复选修课,许多人在看见授课教师那一栏填写着的“谢明澈”时,都开始疯狂抢课。   学校的教务系统因为这件事已经瘫痪了好几次。   谢明澈并不知道这些事情,但当他走进教室时,看见满满当当坐了一整间大教室的人时,还是有点惊愕。   幸好最后一排还剩着一个座位,谢明澈在看见阿胭戴着口罩和帽子从后门溜进来坐在那个位置上时,眉心松了松。   只是看见她身边的那个男同学探头过来和她在说些什么,他眉头又皱了起来。   彼时,教室里在他进来之后,就变得没有那么嘈杂了,转而变成了小声的窃窃私语。   教室里坐着的大半都是女孩子,有的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悄悄拿出手机对准谢明澈就是几连拍,然后迅速发给自己群里的小姐妹们:   “呜呜呜呜我的妈鸭太帅了!!!这谁顶得住啊!!!【图片】”   “这张脸是真实存在的神仙颜吗?!【图片】”   “这张脸……我可以!!!”   而后面的阿胭正在听旁边的男生讲话,“同学,这个位置是我替室……”   阿胭看向他的时候,戴眼镜的这位男同学瞬间消音。   虽然她戴着口罩,但是那双眼睛圆圆的,眼瞳漆黑明亮,睫毛纤长,有点迷茫的模样看起来莫名可爱。   男同学捂着自己的胸口。   糟了,是心肌梗塞的感觉。   他对她露出自以为十分友好的笑容,“没事没事,这儿没人,你坐吧!”   说完他转头就在底下掏出手机,给自己的铁哥们好室友发了消息:   “兄弟,座位没抢到,敌人太猛了,你别来旁听了,自己LOL去吧!”   他偏头的时候,就看见坐在旁边的女孩儿已经用手撑着下巴,定定地望着讲台上那个容貌昳丽,却神情冷淡的男人。   “……”男同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又是一个为美色折腰的无知少女。   因为是上课,所以谢明澈当然是要比平时说的话要多,而他谈起文物修复的相关知识时,神色很认真,也很严肃。   站在讲台上的他在阿胭眼里,好像在发光。   而他旁边的男同学已经开始认真地做笔记了。   在这个教室里,有大部分人是为了看谢明澈而来的,也有真正对文物修复有兴趣的,或许还有些人是前面两者都有。   坐在阿胭前面三排的几个打扮精致入时的女孩子什么课本也没带,更没有笔记本,要么是拿着小镜子照照自己的妆容,要么是拿手机拍讲台上的谢明澈。   当下课铃声响起来的时候,女孩儿们有点失落,竟然难得的舍不得下课。   谢明澈收起文件夹,嗓音冷淡:“今天的课就到这里。”   在他低头收拾讲台上的几页资料时,底下忽然有女孩儿喊,“谢老师你能留个联系方式吗?我们有问题请教你也方便啊!”   教室里顿时有许多人起哄。   谢明澈没有抬眼,“禁宫文物修复工作室开设了有关文物修复网站,你们有问题可以去看看。”   这是不想留联系方式的意思。   不少人有点失望。   教室里人已经散了一部分,一个穿着修身连衣裙,外面套着一件呢子大衣,留着一头大卷发,妆容漂亮的年轻女孩儿踩着高跟鞋匆匆地走到讲台前,“谢老师。”   “我对文物修复很有兴趣,谢老师能不能留一个联系方式给我?我不会太打扰你的……”女孩儿咬了咬嘴唇,脸色微红。   “网站有客服电话。”谢明澈简单地说了一句,接着就移开眼,开始在人群里寻找阿胭的身影。   见她从后门出去了,他就直接拿了文件夹,往门外走。   站在原地的年轻女孩儿神色尴尬,脸上有点挂不住。   她的几个小姐妹连忙过来安慰她,可是当她们跟着一群人踏出教室的时候,却看见他们的谢老师正站在楼梯口,伸手摘下了他面前的女孩儿的口罩,又亲昵地摸了摸她的脸蛋,替她整理了一下帽子,那双眼睛看起来特别温柔。   ???   所有人瞪大眼睛,有一瞬懵逼。   反应过来之后,好几个人都开始拿出手机对准他们几连拍。   有人已经认出来阿胭的脸,知道她就是之前禁宫外的那个可爱到爆的女孩子。   刚刚还和阿胭坐一起的男同学呆愣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好他妈可爱啊。”   而刚刚试图和谢明澈搭讪的那个女孩儿和她的小姐妹立在原地,被这份突如其来的狗粮噎得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阿胭并不知道这些事,口罩一摘下,她就松了一口气,开开心心地牵着谢明澈的手,和他一起回家。   他们不知道,热搜又被他们预定了。   或许是因为前一晚终于证明了自己不是没有感觉,所以平时明明别扭又传统的谢明澈竟然变得比平常要黏人了一点。   他喜欢和阿胭一起看电视,也喜欢看着她的侧脸,有时候一眼,就可以看好久。   生活平静,却好像泡在蜜糖里。   晚上的时候,谢明澈原本义正言辞的拒绝了阿胭一起睡的要求,但在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他却又偷偷地到了她的房间里。   一开始他明明只是想抱着她睡觉,但睡梦中被他紧紧禁锢在怀里的阿胭下意识地扭啊扭的,就把他的理智扭没了。   于是阿胭脚腕上的铃铛声又响了好久好久。   或许……这就是刚尝到甜味的男人吧?:)   第二天阿胭起床之后,在洗手间里没有谢明澈的身影,她出了卧室,趴在栏杆上张望了一下,却看见他正倒在客厅的地毯上,不省人事。   阿胭瞳孔微缩,连忙跑下楼。   “阿澈!”她跑到谢明澈的身边。   靠近他的时候,她才发现他的身上竟然隐隐泛着淡金色的光芒,周身还有无形的气流涌动,带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威压,她根本无法触碰到他的身体。   “阿澈你醒醒!”   阿胭只能一声又一声地喊他。   但他始终都没有清醒过来。   阿胭连忙给白舒晏打了电话,急得眼圈都红透了。   白舒晏收到阿胭的消息的时候正和阚妙青待在一起,他挂了电话之后还没来得及跟她说,她就已经开始催他,“快快快,胭胭找你,你快去!”   ???   白舒晏越来越觉得自己在女朋友面前的地位根本不如阿胭。   平常阚妙青买衣服首先想到的是胭胭,她买就一定要给胭胭也买,吃好吃的也会想到胭胭,一定要带她再去一次,玩游戏也总是念着胭胭,一心一意要带着她上分……反正干什么都是先想到胭胭,然后才是他。   这种剧情走向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   虽然想是这么想,但白舒晏也不敢有片刻耽搁。   他听得出来,阿胭急得快要哭了,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等他到了谢明澈的别墅时,他怎么按门铃都没有声音,白舒晏皱眉,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当他借着阳台一跃而上,用术法打开玻璃门时,就看见阿胭一个人倒在客厅的地毯上。   “胭胭!”白舒晏匆忙跑过去,将她扶起来。   灵力顺着他的指间一点点输送到她的身体里,过了快半个小时,阿胭才清醒过来。   刚刚睁开眼睛的阿胭还有点迷茫,但当她看清眼前白舒晏的脸时,她连忙抓住他的手臂,偏头时,却并没有看见谢明澈的身影。   “胖虎,阿澈呢?”她连忙问他。   白舒晏一愣,然后摇头,“我来的时候,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第84章 十步一跪 ...   谢明澈失踪了。   从阿胭一个人倒在客厅里, 被白舒晏唤醒的那一天开始, 他就消失了。   偌大的别墅里从此只剩阿胭一个人, 再也没有人会早早地起来给她准备早饭, 而她每一天醒来时, 也再不会看见那张熟悉的昳丽面庞。   他失踪之后,郦城警方立了案, 而网上也是好一阵天翻地覆, 各种舆论倾轧而下, 不可开交。   田荣生和童家林都来找过阿胭, 但阿胭一直是呆呆愣愣, 没有神采的模样,有时候只是静静地坐着,就会忽然开始掉眼泪。   她一直很安静, 就连哭也不会发出一点儿声音。   谁也不敢开口问她关于谢明澈的事情, 但有时候,她会忽然轻轻地喃喃自语:“他不见了……”   在她决心放弃重新做回凡人的机会之后,他却不见了。   纵然她是一只灵, 可这个世界那么大,上至九天云端,下至山海万千,茫茫人海, 她又该去哪儿找他呢?   白舒晏已经试过用镜水寻找谢明澈了,但没有用。   而自从谢家老太太死后,就一直闭门不出, 颓废度日的谢廷耀也找上门了。   阿胭再见他时,他已经不似当初那样意气风发,一身骄傲,现在的他好像头发白了不少,看起来已经很明显的有些老态,他拄着拐杖站在门口,再也没有从前那种目中无人的气势,反而是忐忑不安,更夹杂着些许担忧的神色。   或许是因为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谢明澈是他唯一的亲生骨血,这个向来学不会善待长子的男人终于低下了头,开始想试图弥补这段尴尬的父子关系。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谢明澈就已经失踪了。   于是之前因为他和谢明远的并非亲生父子关系闹得满城风雨而把自己关在熹园闭门不出的谢廷耀,终于走出熹园,开始拉下老脸去寻求以前那些老朋友的帮助。   面子分明是他从前最在乎的东西,如果是以前,他绝不会为了谢明澈拉下脸去求任何人。   可现在,他只有这一个儿子……   然而世态炎凉,人心冷暖,现在的谢廷耀没有任何资本可以让别人对他像以前那么客气。   在那些人眼里,他身上只剩下替别人养儿子二十多年这一个笑料而已。   临走时,谢廷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是真的欠他太多了……”   他的悔恨,他的可怜,都被阿胭看在眼里,但这些并不能撼动她之前对他刻板冷血的印象。   “你只是因为知道他是你唯一的儿子,仅此而已。”阿胭平静地说。   如果说,谢明澈不是他唯一的儿子,如果说谢廷耀还可以有别的选择,那么他一定不会后悔,也不会愿意放下自己的见面去求人帮忙。   因为谢明澈的存在,从来都只会提醒他,告诉他,他有违道德,有违家规的过去。   一个才学满腹,自称君子的人,又怎么会轻易面对那个虚伪丑恶的自己?   谢家老太爷在世时,教授谢廷耀与谢廷礼要有君子之德,不可贪,不可骗,不可恶。   《道德经》里的君子六德也是谢家对家中男子的要求。   老太爷的声声□□恍如昨日,而谢廷耀却已经在一条虚伪无德的道路上渐行渐远。   只是他不愿意承认而已。   一个多月过去,阿胭仍然没有等到谢明澈回来,而郦城警方那里,仍然没有任何消息。   网上关于谢明澈失踪的讨论越来越激烈,甚至还有人开始阴谋论,猜测谢明澈或许已经被人杀害之类的。   更有人开始把话题往阿胭身上引。   每天都会有人把阿胭的微博轮上一遍又一遍,给她发了无数条私信。   还有些之前谢明澈的颜粉开始迁怒阿胭,都是一些“他失踪了你还好好的,是不是跟你有关”的脑残言论。   阿胭早就不看微博了,但阚妙青作为一个网上冲浪少女是绝对不可能不刷微博的。   于是她一个游戏主播就开始撕诋毁阿胭的那些脑残喷子。   阿胭这些天的状态很不好,网上这些人却在对她恶语相向,甚至还有人给阿胭寄恶心恐怖的东西。   每次都是阚妙青拿去扔掉的。   这一个多月以来,阚妙青一直都陪着阿胭,和她一起住。   阿胭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的时候,阚妙青基本都知道。   她有时候站在门外,就会听见房间里的阿胭在偷偷地哭。   阿胭这个样子让阚妙青也觉得很难受,她总是希望白舒晏和胡骁他们能够带回来谢明澈的消息,但始终没有。   在某个大雪纷飞的一天,阚妙青起床时,就看见阿胭背着一个小包,从房间里走出来。   “胭胭你这是……”阚妙青一愣。   阿胭扯了扯嘴角对她笑了一下,那张面庞有些苍白。   她听见阿胭开口,嗓音细弱,“妙妙,我要去找阿澈了。”   她看起来很平静,那双漆黑的眼瞳里光影微弱。   “你能去哪儿找啊?”阚妙青一听就急了,“胭胭,舒晏他们已经在找了,一定会找到的!”   阿胭摇了摇头,“我想明白了,我要去霞荫山,找灵虚道长。”   灵虚道长是住在人间的老神仙,他一定,可以帮她找到阿澈的。   “霞荫山?那是哪儿啊?”阚妙青根本没有听过这个地名。   她当然不知道。   千百年前的霞荫山就是传说里难寻的世间灵气馥郁之地,那里有老神仙在人间的府邸。   没有几个凡人真正见过霞荫山,能找到那儿的,都是有大机缘的。   千百年前就难以寻到,千百年后就更加困难。   因为钢筋水泥建造的高楼大厦,不是神明喜欢的地方。   阿胭离开了,就在阚妙青的面前,化作一道绯色的流光,蹿出窗外,消失于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   阚妙青愣了一瞬,和阿胭相处了这么久,她当然知道了阿胭的身份。   但第一眼见阿胭化作一道光消失不见,她还是感到很惊愕。   呆愣了片刻,阚妙青连忙拿出手机给白舒晏打电话。   电话接通后,阚妙青就和他说了阿胭离开的事情。   “什么?她去哪儿了?!”白舒晏一听到她的话,就连忙问。   “她说她要去霞荫山……”阚妙青回答道。   “霞荫山?”白舒晏立刻想起当年的那位神秘的老修士,“她是想去找那个老修士帮忙?”   “她是这么说的。”阚妙青应了一声。   “可是她连霞荫山在哪儿都不知道,她要怎么去找?”白舒晏担心极了。   —————   在远离了城市喧嚣的千里之外,风雪连天夜,天光破云影。   阿胭缩在被冰晶凝满枝头的树下,目之所及,一片雪原。   这里已经是常人难以找到的边界。   只要她找到人界的结界,就有希望找到霞荫山的所在。   只休息了一会儿,阿胭就继续往风雪更深处走去。   十步一跪拜,她用自己的虔诚已经走过好多个白天黑夜。   她不怕人间的冷,可边界的雪,却是可以冻入骨髓血液的。   可即便是这样,阿胭也还是强忍着刻骨的寒冷,满怀期待的往凡人眼中的绝地里走去。   这一辈子,阿胭从来没有刻意怨恨过谁,也从来没有把仇恨放进心里。   她生来,就是一个明净纯然的姑娘。   数百年前放月亭里握着她的手,教她铺陈墨色,晕开山水的少年郎是她这一生仰望的满月星辉。   曾经的荷塘轻舟,湖畔细雨,一幕幕,一帧帧,都清晰地留在她的脑海里。   他曾是个会笑,会恼,会抓着她的手,教她握笔,教她认字的温柔少年郎,而这一世,他虽看起来清冷如霜,可内心仍如当初一般赤诚善良。   他从来都没有变过。   她喜欢的人,即便是千年万载,也永远是她最喜欢的模样。   多喜欢他呀……那是阿胭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执着。   数百年前西山一别,从此岁月轮转,记忆更迭,她沉睡,他轮回。   好不容易失而复得,阿胭不想再像百年前那样了。   这一辈子,她只喜欢他,也甘愿为他十步一跪,重新求一段机缘。   鹅毛大雪纷纷落下来,有些落在她的面庞,肩头,她却已经被凛冽的寒风吹得麻木了。   抬眼一望,广阔的雪原尽头,是缭缭长烟,朦胧万里。   眼前的所有在一瞬间扭曲模糊,她毫无预兆地重重摔在雪地里,手肘嵌在厚厚的积雪里。   恍恍惚惚的时候,她好像听见了自己微沉的呼吸声。   快要失去意识之前,她的眼角有眼泪滑下来,滴进积雪里,了无痕迹。   阿澈,你在哪儿?   我还能不能……找到你啊?   浓深的夜里,漫漫大雪飘落,广袤雪原上,一抹瘦弱的身形缩在雪地里,身上已经覆着一层薄雪。   “胭胭!”   “胭胭你醒醒!胭胭!”   有人叫了她好久好久,阿胭渐渐恢复意识的时候,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落了细雪的睫毛颤了颤,她费力地睁开眼时,模模糊糊地,看见了熟悉的轮廓。   “胖……虎?”她有点艰难地咬字,干裂的嘴唇浸出血色。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那么多天忍着绝望的她都没有轻易掉眼泪,却在见到白舒晏的这一刻她的眼泪就一颗颗地掉下来,她无助地抓着他的手,“胖虎,胖虎……”   抱着她的白舒晏听见她的声音就已经控制不住了,那双微红的眼睛里砸下一颗眼泪,他有点失控地抱着她的肩膀,“你是个傻子吗?一个人就敢往雪境跑?!”   她哭红了眼眶,哭着说,“可是我找不到阿澈了,我找不到他了啊……”   偌大的雪原,白舒晏只听见她无助的哭声。   恍惚之间,他好像又想起了数百年前的西山月夜,埋在尘土之下的那枚血玉数天不止的哀鸣。   白舒晏抱紧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他嗓音干涩,什么也说不出来,最终只能低低地回,“我知道,我都知道……”   西山多少年,白舒晏和她相处了多少年。   他和她已经是数百年的朋友,她的心情,他最能体会。   而百年前妙青死的时候,他也和现在的阿胭一样,绝望又无助。   “我想他了……”她哭得眼泪一颗颗不断砸下来,嗓音细弱颤抖,“我好想他……”   白舒晏眼眶憋红,嘴唇微颤。   风声带雪,夹杂而来,他沉默良久,再开口时,语气坚定,“胭胭,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找到他。”   哪怕在九天之外,哪怕超出这世间的山川湖海。   胭胭是那么好的姑娘,这是白舒晏在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知道的事情。   她值得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事情。   当时年少,他还曾只是一只胆小懒散的白罴。   他也是西山,被欺负惯了的弱小妖修。   可是在阿胭的保护下,他一天天成长,一天天强大,最终成了西山的山主。   纵然成长之痛,痛入骨髓,但因为阿胭,他也学会了勇敢。   西山的白罴和他在溪边桃树下挖出来的血玉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白罴发誓,会永远保护她。   无论过去多少年,他都永远记得。   风雪渐盛时,阿胭隐约听见了有人在唤她。   抬眼往遥遥远处望去时,阿胭一眼就看见了那三个不算清晰的身影。   他们正朝这边跑过来。   “胭胭大王!”   “胭胭大王我们来啦!”   “大王大王!”   是胡骁他们。   那一瞬间,阿胭眼眶里又有眼泪掉下来。   冰雪无情,冷透刻骨。   可她却觉得心里忽然有了一丝暖意。   她从来,都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第85章 长生为你 ...   雪境一望无垠, 神明住在凡人眼中的世界尽头, 明明不在世外, 却没有人可以触碰到结界的边缘。   幸好白舒晏来时带上了那枚血玉, 不然以阿胭的身体状况, 是绝对无法支撑那么久的。   虽然谢家给阿胭的束缚已经解开,但是血玉早就在阿胭成为一只灵的那一天与她血脉共融, 她失去了失去凡人躯壳, 血玉就成了她的本体。   只有回到血玉里, 她才能获取更多的灵力。   雪境那么大, 霞荫山的入口到底在哪里?   风雪漫天夜, 白舒晏手里攥着那枚血玉,和胡骁他们坐在火堆前,一言不发。   阿胭在血玉里沉睡着, 玉佩周身都散发着绯色的光芒。   “我们都找了有一个多月了……”看着火星绽开的火堆, 丛泽忽然开口。   胡骁搓了一把冻得有点麻木的脸,“你说这些神仙,怎么总爱故作高深?都住的什么鬼地方?”   他话音刚落, 一捧雪从松间枝头掉下来,按灭了他们面前的火堆。   “……”   胡骁有点心虚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老大你能不能不要乱说话?”早已经可以幻化成年人身形的聂凌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捡来残枝点燃的火堆被冰雪按灭,顿时忍不住给胡骁翻了个白眼。   胡骁虽然心虚但还是伸出手敲了一下聂凌的脑袋,“你跟谁俩呢?还敢给老子翻白眼?”   旁边的丛泽干脆直接幻化成了原形, 一整只毛茸茸的藏狐都缩进了自己的羽绒服里,他那双天生没有神采的眼睛就好像一直是半睁着的状态,这会儿打了个哈欠, 耳朵动了两下,看起来就更加没什么精神。   胡骁和聂凌还在吵嘴,丛泽渐渐闭上了眼睛,而白舒晏重新点燃火堆,手里握着血玉,思考着明天应该往哪边走。   雪境的冷,是妖修与灵都抵御不住的。   整整两个月的时间,他们在这片无人之境里苦苦寻找。   到最后,他们都有点支撑不住了,却没有一个人说要离开的话。   “胖虎,我们回去吧。”   忽然有一天,阿胭轻轻地说。   两个月来,阿胭眼见着他们一个个形容消瘦,脸色泛白,却仍然咬着牙陪陪她往雪境更深处走。   她可以不在意自己,却不能不在意他们。   “胭胭?”白舒晏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孩儿。   两个月下来,她几乎已经瘦得脱了相,只是站在那儿,骨肉单薄,看起来就像随时都要被风吹倒似的。   曾经那么爱笑,那么怕疼怕累的姑娘,那张苍白的面庞上,几乎是再也没有丝毫轻松的神色了。   “我努力过了。”她抿紧干裂的嘴唇,半晌才开口说,“但是我还是找不到……”   她知道,灵虚道长是神仙,他可以轻易入她的梦,也应该可以窥见她在雪境里走的每一步路。   如果他真的愿意见她,就不会整整两个月都没有一丝消息。   她知道,神仙有时候,也有他们的难处。   只是这条路,怕是再也走不通了。   “胭胭,我们再……”   “回去吧胖虎。”   白舒晏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阿胭打断。   漫天风雪无情,吹得她一身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   白舒晏看着她泛红的鼻尖,以及她微红的眼下那片浅青色,再也说不出话来。   阿胭率先朝之前来时的方向走去,背影单薄,脚踩在积雪里,发出微弱的声音。   谁都无法长时间忍受雪境风雪的摧折,阿胭不想让白舒晏和胡骁他们陪着她在这里消耗自己的灵力。   妙妙还在等着胖虎回去呢……她想。   他们那么不容易,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事情,耽误了他们得来不易的时光。   于是这一趟雪境之行,终究未能圆满。   回到郦城的那天,阿胭站在机场外的人行道上,迎着阳光看了那一片高楼大厦好久好久。   阳光折射在绿意盎然的叶片上,晃了她的眼睛。   她离开时,正值严冬。   再回来,已经是春天了。   这座城看似一成不变,可她却知道,终究还是少了一个人。   或许,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一旦这么想,阿胭就憋不住红了眼眶。   “胭胭,我说过,我会帮你找到他的。”白舒晏伸手摸了摸她乌黑柔软的发顶,“雪境这条路不通,我就再去找别的路,好不好?”   “胭胭大王,我们也会继续帮你找的!”胡骁也连忙说。   丛泽和聂凌在旁边用力地点了点头。   阿胭睫毛颤了颤,抬眼看向他们的时候,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有谢明澈的每一天,阿胭就好像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即便阚妙青花了好多心思给阿胭做了好多好吃的,即便她给阿胭买了好多衣服和好多好玩的……这些也都没有丝毫作用。   她不再像以前一样馋嘴了,对于这个世界,她也不再怀揣惊喜。   她开始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开始变得和谢明澈一样沉默寡言。   她找来了石黛山青,重新拿起生疏百年的毛笔。   一层层水墨扑叠,所有的山水晕开,竟都像是他的那张脸。   之前的微博号被她遗弃,她重新申请了一个。   没有任何人关注,也不关注任何人的这个微博号,成了她保存每一张水墨画的地方。   有的时候,画里山水微沉,烟波浩渺,可细笔勾勒间,浅色的水痕总会映照出一个人的侧脸。   有的时候,画里墨色简单几笔,又是一个模糊的身影,而周遭天高云淡,一派风清,少年的身形跌入烟云里,一去不回。   一个春季过去,盛夏来临时,这个从来都只会发布一张又一张的水墨画的微博还是被人发现了。   不论是山水风景,还是简简单单墨色勾勒的背影,□□都在寸寸研磨的墨色中,行云流水,潇洒飘逸的笔法,刻画得栩栩如生。   这样的国画功底,足以惊艳人的眼球。   于是毫无预兆的,阿胭的这个微博火了。   许多人一开始只以为这个微博是搬运的别人的画作,可是他们查来查去,却并没有查到同款画作。   再加上一个在书画界很有名的国画大师在这个微博热度最高的时候转发过最新的一条微博,还称赞其风骨清隽,意境悠远之后,就有更多的人开始关注这个微博了。   除了一些单纯觉得这些画好看的路人粉之外,还有许多国画爱好者蜂拥而至,他们好奇着这个微博的主人究竟是谁,还有些人甚至发了好多私信想要买画。   但这个微博从他们开始关注的那天起,就再也没有更新过了。   盛夏的深夜,蝉鸣声声,沸腾不止。   昏暗的房间里,深蓝色的大床上一抹娇小的身影缩在单薄的被子下,乌黑的发半遮半掩着她的侧脸,就连睡梦里,她都拧着眉心。   蝉鸣声中,细碎的淡金色流光一点点从半开的窗外飞入,渐渐凝成一个人的身影。   雪白的衣袍,银色的长发,那张冷白的面庞仍旧一如当初那样昳丽惊艳,眉心一点朱砂,周身泛着淡金色的光芒,整个身形看起来有些半透明。   他的目光停在床上缩成一团的身影,那双凤眼里压着晦暗的光影,当他无声地走到床前时,看见她的睡颜时,他久久停驻,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他忽然轻轻一叹。   半梦半醒之间,阿胭仿佛忽有所觉,眼睫微颤,睁开了双眼。   眼前的人似乎看起来不太真实。   他周身泛着淡金色的光芒,站在她面前的时候,那双眼睛正定定地望着她,神色微澜,情绪复杂。   是梦?还是真的?   阿胭眼见着他朝她伸出手,雪白的衣袖寸寸遮下,她只见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探过来。   “阿胭……”她听见她在说话,可她只听见他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后面的话全都模糊碾碎在了窗外的蝉鸣声里。   他整个人都是一种半透明的状态,他伸过来的手也生生地穿过了阿胭放在被子外的手臂,淡金色的光芒流转,他的身形开始越来越模糊。   阿胭猛地坐起来,昏暗的房间里什么也不剩下,唯有窗外久久不止的蝉鸣声声。   她望着前方黑漆漆的一片,手指揪紧了被子,咬着嘴唇,一颗颗眼泪砸下来。   这一年的冬天,白舒晏和阚妙青决定带着阿胭去旅行。   阿胭知道这么久以来,他们都很担心她。   所以当他们说要带她去旅行的时候,她静默地点了点头。   在离开郦城的飞机上,阿胭遇见了慕铮。   当初的少年如今看起来好像比两年多前少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沉稳。   “阿胭。”在见到阿胭时,一向懒散嚣张的少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更多的是欲言又止。   当初慕奚的所作所为,慕铮都没有忘记。   他一直记得,如果不是自己,慕奚就绝不会盯上阿胭,而那一次,阿胭也就不会命悬一线。   少年所有的情思来得很快,连他自己都猝不及防。   可当他遇上那一天开始,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晚了。   她,从来都是别人的。   “慕铮。”阿胭对他笑了笑。   两个人重逢,对视,一笑,不过是短短的一瞬,飞机降落的时候,他们就又是方向不同的陌生人。   慕铮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成为她的朋友。   他也不想。   既然没有希望,那又何必披着一层“朋友”的外衣,又因此而辗转反侧,不肯放下?   可是在看见阿胭离开的背影时,站在原地的少年,还是没有忍住高声唤了一声,“阿胭!”   人海里听见他的声音的女孩儿脚下一顿,回过头时,那双圆圆的眼睛定在他的身上。   喉结动了动,慕铮最后朝她挥了挥手,说出那句“再见”的时候,嗓音还隐隐有些细微的颤抖。   或许这一次之后,就是再也不见了。   他有自己的路要走。   ——   阿胭再回到郦城时,已经是一个月之后。   打开别墅的大门,客厅里陈设如旧,却并没有染上一丝尘埃。   她站在玄关里久久没有动。   可是当她看着茶几上的那只玉色小盏时,一颗心一瞬间又诶紧紧地揪起。   怎么能放得下?   数百年前就做不到的事情,数百年后她也依然做不到。   于是第二天清晨,阿胭再次背上行囊。   反正生命那么长,她可以用来等待,也可以用来寻找。   百年前,她是在天极山遇上谢明澈的。   所以这一次,她想去天极山。   天极山与霞荫山一样,是这尘世里为数不多的几处灵脉,处于人世,却又立于世外,普通人是根本没有机会进入天极山的。   当初白舒晏去时,还是天极山的弟子引路,蒙眼去,又蒙眼回,根本不知道进入天极山的入口在哪儿。   而她数百年前进入天极山时,被困在血玉里,被谢子真封住了五感,无法辨别方向,后来谢明澈将她带出天极山时,也用了同样的方法,封住了她的五感。   那时的他,切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也斩断了她回到他身边的所有可能。   可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然而当她刚刚走下楼梯的时候,却在客厅里看见一个年轻男人。   那人背着一把长剑,侧身而立,有几分英气俊逸。   在看见阿胭之后,他先是皱着眉从怀里掏啊掏的,最后掏出了一个手机来。   等他按亮屏幕,翻出相册里保存的照片之后,又打量了阿胭好几眼,似乎是在把她和照片上的人进行对比。   或许是确定了阿胭就是他要找的人,他立刻对着阿胭行了一个抱拳礼,“夫人,弟子韩松元,特奉君上之命,带夫人前去天极山!”   天极山?   阿胭愣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天极山灵气馥郁,周遭烟霞连天,奇花异草无数,层林尽染,宛如仙境。   世间千变,而天极山却始终如一。   仿佛这里的所有都停留在数百年前,什么都不曾变过。   不,或许又不太一样了。   也许是百年前天极山的那场大火,焚毁了大半的宫殿别苑,于是当阿胭跟着点着灯走在前面的仙娥往前走的时候,看见了许多她百年前从未见过的亭台楼阁,抱厦回廊。   夜晚的里湖湖畔点着千盏红纱灯笼,灯影映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间,光影颤动。   放月亭,永远都是她记忆里的放月亭。   阿胭立在小舟上,隔着水岸灯影,遥遥望着放月亭的方向。   百年前的放月亭里,衣袖雪白的少年音容笑貌犹在她的耳畔,她满心满眼,都是他。   手指上的玉戒指已经在泛着浅淡的金光,轻舟逼近岸边,阿胭渐渐看清了纱幔翻飞的放月亭里,站着一抹修长的身影。   下一刻,那抹身影忽然从亭子里飞出,在阿胭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她已经落入一个泛着冷香的怀抱。   眼泪一瞬簌簌而落,阿胭半晌都说不出话。   他的气息微冷,薄唇轻轻吻过她的额头,嗓音微哑,“抱歉阿胭……”   他一声声地道歉,轻轻地吻不断落在她的鬓发间,恍恍惚惚的时候,她仿佛还曾感觉到有一抹温热湿润的触感没入她的脖颈。   阿胭只是紧紧地抱着他,压抑了两年多都不得宣泄的害怕与想念全都化作了她的呜咽。   两年算什么?   对于一只灵来说,那不过是指尖轻风,黄昏夕阳,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数百年的时间都被她糊涂度过,直到现在,都还是觉得一切如昨。   可是那个时候的阿胭忘记了在这个世界上,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人,于是时间对她来讲,一点都不难熬。   可是现在不一样。   想念着他的每一个日夜,都是那么的艰难。   现在抱着他的腰身,阿胭却仍然觉得有点像是一场梦。   如果睁开眼睛,他就又不见了……那要怎么办?   ————   身姿袅娜的仙娥从朱墙宫殿里进进出出,殿里纱幔遮下,内室的温泉氤氲着水汽。   迷迷糊糊地牵着仙娥姐姐柔弱无骨的手,阿胭被她们丢到了温泉浴池里搓洗了一顿之后,又把她按在梳妆台前,开始给她化妆。   直到最后换上一身大红色的曳地衣裙,戴上金丝累成,红玉点缀的发冠,长长的金质流苏坠下来,上面串着的珍珠玉坠碰撞起来,发出清脆的声响。   仙娥伸手沾了水,动作轻柔地将花钿贴在她的眉心,再给她涂了口脂。   “我能问问……”   阿胭心里惦念着谢明澈,憋了好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可是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正在给她整理发髻的仙娥笑着打断,“夫人不急,一会儿你就能见到君上了。”   仙娥的话里,满是调笑戏谑。   天极山的闻毓君成亲了,夫人是一只灵。   天界的各路神明来贺,大醉三天三夜。   所有的笑闹劝酒声全都被隔绝在了天极宫那里。   新婚夫妇的宫殿里灯火长明,周遭一片静谧。   “我一直睡着,不知道你在找我……”内殿里的拔步床上,穿着一身红色喜袍的谢明澈抱着他怀里的女孩儿,轻轻地说。   “我中途醒过来一次,我也试图回到郦城找你,但只是很短暂的时间,我就又回到了天极山。”   听着他清冷的嗓音,阿胭想起了之前的那个深夜里,她再半梦半醒之间见过的他的身影。   那时,她还以为是梦。   “对不起,我让你找了那么久……”谢明澈俯身,轻轻地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两年前的那一天,他忽然觉得头疼欲裂,眉心之间好像有什么在寸寸灼烧,在那之前,他已经有过很多次这种情况了,但他一直都没有放在心上。   后来他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再醒来时,就已经身在天极山了。   白舒晏给阿胭的那枚戒指里装着他的一缕神识,那是他在百年前踏入轮回前,自己抽离身体保存下来的所有记忆。   因为黄泉之间,忘川之水,能洗去一个灵魂所有的记忆,再也无法找回。   神识重回身体之后,他就会经常分辨不清过去和现在,于是那段时间里,百年前的他和转世后的他开始作为两种人格交替出现,而他之所以会头疼,是因为之前被抽离的神识正在一点点融合进他的识海。   那一缕神识,是记忆,也是他给自己的最后一道封印。   在天极山短暂醒来的那一刻,他第一时间就想要去找阿胭,但是他所有的修为还没有更好的适应现在这具凡人的躯体,于是他只能以灵魂的姿态去见了她那么短短几分钟的时间。   他想告诉她,不要找他了。   他想让她等着他,很快,他就可以回到她的身边了。   可是一句“阿胭”才刚刚喊出来,后面所有的话就都没有机会再说了。   继承自己之前封印的所有修为,就意味着他要忍受仙骨重新生长的痛楚,再铸仙身。   而重铸仙骨,绝非易事。   他不能离开天极山,所以他在彻底清醒过来之后就立刻叫韩松元去郦城把阿胭带回来。   直到现在,他抱着怀里的她时,仍旧在忍受着仙骨生长的剧烈疼痛。   可是他却觉得很圆满。   因为他终于,娶了自己心爱百年的姑娘。   曾经天极山的病弱公子在心底,永久地压着这样的一个愿望。   他以为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然而谁能料到,天命却给了他一跃升仙的机缘。   成仙不是他的所求,可既然成了仙,他拥有了千年万载无有尽头的生命,就不用再怕此生太短,有负卿卿。   银白的长发遮下,他穿着红色的喜袍,一张冷白的面庞因为眉心的那一点朱砂更显几分昳丽风情。   他郑重的吻落在她的眉心。   所有的衣服被扔到床下,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抚过她寸寸白皙细腻的肌肤,舌尖舔舐过她的脖颈,一点点往上噙住她的唇舌,气息相缠。   她轻轻的啜泣声就在耳畔,他的手掌抚过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牙齿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尖,嗓音低哑,是一声喟叹,“我等着一天,好多年了……”   阿胭身体微颤,泪眼朦胧地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脚腕清脆的铃铛声响起,阿胭迷迷糊糊地时候,还在喃喃,“阿澈……”   “嗯?”男人的尾音微扬,染着情/欲的嗓音低沉沙哑,性感惑人。   “我好想你呀……”她眯着眼睛,嗓音软软的,有点迷糊。   “我知道。”男人微顿,片刻后他俯下身,亲了一下她的眼睫。   “我好喜欢你呀……”   “嗯,我也是。”   “你明天会不会就不见了呀?”   “我会永远陪着你。”   仙骨重铸,换我长生。   而我的长生,只为你。   所有的苦难我们用数百年的时间熬过去了,从此以后千年万载那么长无尽头的岁月,无论山海变迁,日升月落,我都会陪着你。   我曾经放在心底犹豫了那么久都不敢触碰的小姑娘啊。   我的温柔给你,余生也都交给你。 第86章 番外一切都好   在大众视野里失踪了两年多的谢明澈回来了。   当他重新站在田荣生面前的那一天, 那个两年来已经苍老不少的老头子抓着他的手臂, 眼眶憋红, 半晌才低声说了一句, “回来就好……”   他是谢明澈的师父。   一日为师, 终身为父。   谢廷耀曾经吝啬给予谢明澈的父爱,田荣生给了他。   从十七八岁开始, 从他拜入田荣生门下的那一天开始, 这个老头子, 就一直在关心着他。   曾经以为自己什么也没有的谢明澈猛然发现, 其实生活也并没有那么糟。   直到后来遇见阿胭, 想起了数百年前那么多的往事,他又觉得,这一生, 已经足够圆满。   谢明澈和阿胭在天极山的时候已经成亲了。   但他想, 他也应该在郦城再为阿胭办一次婚礼。   于是那一天,整个郦城等来了一场从未有过的花灯节。   数百年的时间过去,那么多的朝代更迭, 许多古老的节日与传统全都被冲散在了历史的洪流里。   这一次,古老的帝王城迎来了数百年后的第一个花灯节。   禁宫的修复师们合力做了两个几米高的花灯,就摆在郦城中央市区的广场上。   这个生活节奏越来越快的城市,在那一天全都慢了下来, 许多的人都走出来,聚在市区的广场上,感受灯火烟花的绚烂。   这是多少年都不曾有过的, 所谓万人空巷的盛况。   而阿胭和谢明澈的婚礼很低调,只请了田荣生和刘秀玲,白舒晏、沈敖、胡骁他们还有禁宫的同事。   这一夜的花灯节引起了全国的关注。   电视上、网上都不断转载着郦城的花灯盛况。   这一年,文物修复师不再是一个门庭冷落的职业,这一年,有越来越多的高中毕业生在填报高考志愿时,毅然决然地填报了文物修复这个专业。   这一年,郦城开始被更多的人认识。   这并非是返古风潮的来袭,而是传统文化与传统技艺得到越来越多的认可。   灯火通明的别墅里,阿胭站在木案边,手里握着一只毛笔,案前宣纸铺展,黛色濯染留色,晕开山水几重,而缭绕的烟云之间,立着一只小小的亭子。   那是天极山的放月亭。   “退步了。”   谢明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定定地看着铺展的宣纸上的山水墨色,忽然出声。   她的字,画,都是他教的。   这算是阿胭在他的监督下,唯二小有所成的事情,而别的,她总是半途而废,他也都随她去了。   听见他的声音,阿胭扔掉手里的毛笔,转身抱住谢明澈的腰身,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胸膛,笑的有点羞涩。   听见她的笑声,他的眼眉一瞬又柔和了许多,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然后他微微低了低身子,双手扣住她的腰身,把她抱起来,往房间外走,“去吃饭。”   之前阿胭用来发画的那个微博号自从被人发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用过了,但是这天晚上,之前关注了那个微博号的粉丝忽然刷到了一条来自那个微博号最新发的一条微博。   仍然是一幅水墨画,没有配上任何的文字。   画上是简简单单一男一女两个人的背影,站立在山间的一座小亭子里。   一个人的画作足以反应自己的心境。   以前的每一幅画里都会倒映着一个模糊的轮廓,看起来有些压抑,甚至有几分悲切。   而现在这幅画落笔轻松潇洒,不见任何沉郁之色。   阿胭是一个正儿八经的画家了,还是国画新秀。   书画协会千方百计找到了她,邀请她加入协会。   阿胭卖出人生第一幅画的那一天,她兴冲冲地拿着自己的银行卡,冲到了谢家私人博物馆的大门口。   这个时候的谢明澈,已经正式开始自己处理谢家博物馆的事情了,当然禁宫那边,他每周也还是会去禁宫工作两三天。   谢家的私人博物馆很大,在所有展厅后面的中式建筑里,是博物馆办公人员上班的地方。   那里是不允许博物馆人员之外的人进去的。   守门的安保人员都是练过的三四十岁的男人,因为阿胭一次也没来过这里,他们也不知道她的身份,于是就把她拦住了。   阿胭拿出手机留给谢明澈打了个电话。   “阿胭?”电话那端传来熟悉的清冽嗓音。   “阿澈我来博物馆啦!你来接我好吗?”阿胭一脸的欢欣雀跃。   谢明澈在听见她的这句话之后,先是愣了一瞬,然后他就果断地回:“等我一下。”   电话挂断之后,阿胭就站在原地,当着几个保安大叔的面,那双圆圆的眼睛一直在往里张望。   直到里面走出一抹颀长的身影时,她的那双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保安一回头,看见谢明澈时,顿时异口同声:“谢总!”   谢明澈冲他们点点头,快步走过来,当着他们的面,很自然地牵起了阿胭的手,“这是我太太,以后她来了直接让她进去就好。”   说完,他就牵着阿胭往里面走,留下几个保安站在门口面面相觑。   谁?   谢总他太太?!   可是明明那看起来就是个十七八的小姑娘啊。   几个人看着谢明澈的背影,面色有点复杂。   噫,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谢总。   博物馆的职员们看到谢明澈牵着一个小姑娘时,他们表面一切如常,其实背地里的小群都已经炸了。   他们都知道谢总手上戴着婚戒,一看就是已婚人士,却没想到,他的妻子竟然那么小??   因为博物馆的职员都年龄偏大一些,没几个人在意网上的那点风风雨雨,所以有许多人都不知道阿胭,但有几个刚进来工作没多久的小年轻却是知道的。   网上冲浪那么久,他们盯热搜盯久了,什么不知道?   “他们竟然还在一起……”年轻女孩儿捧着自己的脸,一副星星眼的样子。   她来的时候知道谢明澈结婚了,却不敢确定结婚的对象是不是阿胭。   但现在,一切都有答案了。   本来两年前谢明澈失踪,阿胭又弃了微博,有很多人以为他们应该是没可能了。   结果,他们竟然结婚了。   心里感叹着,女孩儿拿出手机发了一条微博:   萌萌果:我拼了命的努力,好不容易面试成功进了谢家私人博物馆上班,结果就是来吃这对新婚夫妇的狗粮的:)【图片】   她的配图是刚刚抓拍的谢明澈牵着阿胭走过去时,他们的侧影。   只是侧脸,就足够让人认得出来,这两个人就是谢明澈和阿胭无疑。   于是热搜又被预定。   谢明澈把阿胭带进自己的办公室,和她在沙发上坐下来,才摸了摸她的脑袋,“怎么突然过来了?”   阿胭笑了一下,尖尖的小虎牙露出来,看起来羞涩又可爱。   谢明澈的喉结动了动。   忽然有点想亲她。   阿胭不知道他的想法,自己磨磨蹭蹭好一会儿,才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   她把卡捧在手里,小心翼翼地说:“我有钱啦。”   谢明澈知道她有白舒晏公司的股份,“我知道。”   “是我自己赚的哦!”她又笑起来,有点羞涩地抿了抿唇瓣,“我的画卖出去了……”   身为一只灵,阿胭已经数百年不会在意钱这种东西。   她不会饿,也不会冷,不会有凡人那么多的需要,所以她用不着钱。   但是现在这个时代,好像不太一样了。   山海变迁,人事纷繁,在凡人的世界活着,她觉得自己也应该找到生活的意义。   阿胭不再是只会依附于人的传家宝,她的世界也不再只有曾经的西山和后来的谢家。   她看到了好多好多新奇的东西,也见识了好多的人。   她觉得自己也该做点什么。   而画画,可能就是她为数不多坚持下来,又很喜欢的事情。   “很厉害。”谢明澈轻轻颔首,看着她时,神色很温柔。   阿胭被他夸了,白皙的面庞有点泛红。   她一下把卡塞进他的手掌里,“给你!”   谢明澈怔了怔,“为什么?”   在阿胭还没有回答的时候,他又勾了勾唇角,忽然低头靠近她,嗓音压得有点低,“想养我?”   因为他的逼近,阿胭有点不太敢呼吸,她憋红了脸,往后退了一点,但是看着他那双凤眼,她抿了抿嘴唇,好像还有点不好意思,问的时候,小心翼翼的,“可以吗?”   她娇娇软软的声音,还有她那双望着他的眼睛,仿佛成了某种催化剂。   舌尖抵了抵齿根,谢明澈伸手扣住她的下巴,咬住了她的嘴唇。   短暂的亲吻结束,阿胭眼眶有点红,她还迷迷糊糊的,就听见他轻轻咬着她的耳尖,说:“只要你想,都可以。”   午后的阳光洒进来,阿胭嗅着他身上的冷香味道,有点失神地微垂着眼帘,望着他的侧脸。   那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好喜欢他。   只要看见他,抱着他,她就觉得特别特别开心。   人生至此,应当圆满。   郦城不是他们能够一直待下去的地方,因为这个不会衰老的秘密总会被人发现。   于是阿胭和谢明澈约定,再过几年,就离开这里。   从此天极山上,山川湖海,都会有他们的身影。   到这里,所有的人都应该有了最好的结局。   又或者说,这才仅仅是一个开始。   曾经暗恋着一个注定没有回音的人的林窈,和孟熙和在一起了,两个人都很珍视对方。   大大咧咧的童家林相亲时认识了一个女孩儿,已经开始春心萌动,约人家三番几次的见面。   胡骁喜欢上一个女孩儿,但因为他经常过于沙雕的直男行径总是惹恼人家,于是曾经的西山虎王开始夹着虎尾巴讨好女朋友。   丛泽开了一家书店,过上了自己很满意的生活,同时,他也在暗搓搓地期待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做那个给别人塞狗粮的人。   聂凌打游戏比赛赢了之后进入了电竞俱乐部,成为了一名电竞运动员,当起了电竞最帅男神。   白舒晏常常因为自己一到冬天就要为了阚妙青而变成熊猫给她“暖床”,不然就要被踢下床而烦恼,但这种烦恼也是最甜蜜的烦恼。   失而复得后的每一天,他都像是泡在蜜罐里。   那是他的姑娘,他会永远守着她,爱着她。   所有的包容给她,所有的温柔也都给她。   所有人都在闪闪发光,他们都过得很快乐,而未来的每一天,都是属于他们的。   87、番外:原来记得 ...   阚妙青刚刚怀孕的时候, 谢明澈和阿胭的孩子已经出生了。   是一个男孩。   谢明澈给他取名谢致。   阚妙青一开始一看是个男孩还觉得有点失望, 因为她以为阿胭会生一个女孩儿, 就像阿胭一样可爱的女孩儿。   她还想着多买点小裙子小发卡把自己未来的干女儿每天都打扮得特别可爱呢……结果, 干女儿没有, 只有一个干儿子。   谁知道小谢致刚刚出生不久,阚妙青又查出怀孕。   这可把白舒晏高兴坏了。   彼时正值冬天, 他每天晚上再也没有那么多的怨念了, 开开心心地变成白罴的姿态抱着阚妙青睡觉。   白舒晏早就记不得父母的模样了。   他们未开灵识, 在当时, 就只是普通的白罴, 而生下他之后没多久,他们就都不见了。   那么长的岁月,都是他自己度过的。   开灵识, 修妖道, 都是很巧合的机缘。   而那个时候的他,即便是开了灵识,成了妖修, 在西山上,也只是比兔妖强一些而已。   如果不是遇见阿胭,白舒晏就不会活到现在。   从那以后,身边有了阿胭, 他就不再是自己一个人。   而现在,他有了自己的血脉。   冬日的夜寒冷无比,但对白舒晏来说, 却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房间里开了暖气,已经熟睡的女孩儿下意识地还在往他的怀里靠,一只手揪着他的一撮白罴毛,呼吸声轻轻的。   虽然被她揪着一撮毛,有点痛,但白舒晏还是紧紧地把她搂在自己毛茸茸的怀里,尾巴轻轻晃了晃。   他的熊猫脸看起来和动物园里的那些国宝熊猫没什么两样,只是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好像盛着一弯浅金色的月光。   毛茸茸的耳朵动了一下,他小心地收起自己爪子的指甲,悄悄地摸了摸她的腹部。   那里,有一个正在慢慢生长的小生命啊。   数百年前镜水之上刀尖冰刃上一路行来,殷红的血浸染了大半湖面,他提着莲灯,最终为她求来了神明的恩赐。   这一世,她父母双全,衣食无忧,人生圆满。   再也不是数百年前,他最后见过的,那副被岁月摧折过的憔悴模样。   那么多年,他一直都没有忘记过她的脸。   无论是曾经江南的惊鸿一瞥,那张惊艳漂亮的容颜,还是后来她垂暮之年满鬓霜白,苍老的脸。   他一直都记得。   而他深爱百年的姑娘啊,无论过去了多少年,一直都是他最爱的模样。   再也没有什么时候能让他觉得自己比现在更幸福了。   天光大亮时,阚妙青打着哈欠睁开眼,目光停在身边那只睡得正香的胖乎乎的熊猫时,她想也不想地就一下子扑到了他的身上。   白舒晏被她活生生地压醒,然后就被她胡乱摸了一通,又听见她说:“啊啊啊啊老公你好可爱哦!!”   “……?”   白舒晏其实很不满意“可爱”这个词。   但是他不敢讲。   她把毛茸茸的白舒晏浑身上下摸了个遍,这种近距离“吸”国宝的感觉真的好到爆。   白舒晏被她摸出火了,毛茸茸的耳朵颤了颤,尾巴不自在地晃了几下,但还是不敢乱动。   他老婆肚子里怀着他的小白罴呢,他不能想别的,不能想别的……   但是,还是有点想……   但白舒晏最终还是忍住了。   随着阚妙青怀孕的月份越来越大,她的情绪开始变得很不稳定。   白舒晏观察过,她的情绪好像要比之前阿胭怀孕时还不稳定。   那个时候他们去看阿胭,也就只是见怀了孕的阿胭比以前还要爱哭,也更爱对谢明澈撒娇了,谢明澈那时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小心地不得了,根本不像是堂堂天极山仙君的样子。   阚妙青明显是变得很焦虑。   有的时候晚上睡觉,她有很多次忽然醒来,然后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白舒晏又心疼又担心,带着她去医院好几次,医生却都说没有问题。   有的时候,白舒晏半夜惊醒,还会看见阚妙青闭着眼睛,眼泪却一颗颗地掉,他连忙把她叫醒,却撞见她迷茫的神色。   “我哭了?有吗?”   她疑惑地一句话,堵住了白舒晏所有的问题。   直到那一天,他回到家时,走上楼时,看见了走廊里面那间被他锁起来的房间的房门大开着。   他匆匆跑过去,却愣在了门口。   阚妙青站在房间里,水池里的镜水泛着细微的涟漪,而那盏被他珍藏了百年的莲灯里,那一寸莲火已经消失殆尽。   她忽然转身,看向他时,那双眼睛不再像平时那样盛满灵动活泼的神采,却一如他百年前在西山下再遇她时那样冷寂孤清的神色。   白舒晏瞳孔微缩,浑身僵硬。   后来她忽然晕倒,再醒过来的时候,又变得和往常一样,还是那么活泼好动,还是会缠着他让他变成白罴给她抱。   但就在白舒晏渐渐放下心来的时候,他又察觉到她的异样。   夜晚的白舒晏维持着白罴的姿态,小心翼翼地抱着自己怀里的女孩儿,这些天他的睡眠一直很浅,几乎是在听见她小声地啜泣时,就猛然惊醒。   “妙妙?”白舒晏用自己的爪子碰了碰她的脸颊。   窗外大雪纷飞,寒风阵阵,她睁开眼睛时,神色平静苍凉。   白舒晏忽然顿住,竟然有点不敢再触碰她。   她静静地盯着他那张熊猫脸看了好久好久,眼泪在一直往下掉,可她却一直显得异常平静。   “妙妙……”白舒晏心里很慌张,开口时,嗓音有点干涩。   他分明,是察觉到了什么。   “西山下……”   她说话时,一字一句都很缓慢,而白舒晏在听见“西山”两个字的时候,他就已经浑身僵硬了。   “在西山下救我的,是你。”   她的语气很平缓,也很肯定。   只是这么简简单单一句,就又掀起了数百年前的那段回忆。   白舒晏不知所措。   “我一直知道,是你……”她忽然弯起嘴角,笑得很温柔,眼眶里的眼泪仍在往下掉。   曾经江南多少年,她一直惦念着一只小白罴。   后来狼狈残生里,她唯一的慰藉,也是那只小白罴。   她也一直记得,自己白发苍苍,魂断西山下的那一天。   最后模糊的一瞬,她看见了小白罴抱着自己痛哭的模样。   于是那个从不露面的恩公究竟是谁,她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后来灵魂飘荡世间还未入黄泉地府的那三天,她亲眼见他踏过镜水湖面的刀尖冰刃,为她求来神明的祝福。   她以为自己已经是孤身一人,什么都失去了,却没想到,那只她曾养过几月的小白罴,竟然是这世间,最在乎她的那一个。   爱她朱颜,也爱她的华发。   只是短暂的一瞬,她闭上了眼睛,仿佛睡去。   而白舒晏却僵直着身体,定定地望着她的面庞好久好久。   夜越浓深,窗外的风声更加明晰。   她知道……原来她一直都知道。   白舒晏毛茸茸的身体微微颤抖,那双漆黑的眼瞳氤氲着一层浅淡的水光。   数百年的相思,漫长的等待,都值得了。   那一天以后,阚妙青又是那个活泼灵动的阚妙青,再也没有百年前的一点影子。   而谢明澈从天极山带来的一颗曾经谢子真炼的仙丹,让阚妙青从此脱离了黄泉轮回之苦,得以与白舒晏共享生命。   他不用再一世又一世的等,也不用再忍受一次又一次的死别。   这样就足够了。   她很快乐,而他也因她而变得很快乐。   所有人都好好的,生活平静如水,就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