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下嫁俗夫(重生) 作者:慕容狄狄   文案:   上一世,梅翩翩高嫁候门,深陷后宅争宠斗艳,落个凄凉结局   重生回二八年华,官家设宴适婚男女相看   那最不入流的首富商贾奚风渡也在其中   奚爷一袭绣锦红衣,头戴黄金冠,十指翡翠鸽血红,腰坠金丝玲珑玉   一个字,俗!二字,很俗!三字,特别俗!四字,俗不可耐!   再世为人,梅翩翩深知,眼前这个俗不可耐的男人才是她要的幸福   可这一程,奚爷实在惶恐,堂堂太师之女,竟死心塌地要嫁他这一商贾俗人   ——————   本着他不来我便往的原则,连定情物都是梅小姐腆着脸讨来的   梅翩翩:“奚郎,既然你我已私订终生,你可愿赠予信物,以表决心?”   奚爷张开修长十指,翡翠鸽血红差点闪瞎眼,问她:“你要哪一个?”   内容标签:甜文 爽文   主角:奚风渡,梅翩翩 ┃ 配角:现言预收《觊觎你的美》 ┃ 其它:甜文,重生   一句话简介:重生后,她宁嫁俗夫不入候门 ===================== 第1章   早春凉风袭袭,卷着昨夜雨后泥土与落花的清香,递进垂下的帘内。   帘边垂着双鱼结的红穗丝丝缕缕扬起,给深院里的香闺增添了些许别致。   玉砌台阶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天才将将破晓,窗外灰蒙蒙亮。   奴仆们鱼贯而入,卷帘走进内室,朝着床榻里鼓囊囊的那一团而去。   “二姐儿,该起来梳妆打扮了,您可别忘了今儿官家宴请,众名门官眷,适婚的青年才俊都相邀在内,这相看的大好机会,得好好把握呀!”   贴身侍婢茉茉都晃了梅家二姐儿许久,这梅家二姐儿才懒洋洋的从暖暖的被窝里探出一条纤纤玉臂。   茉茉无奈,想来梅二姐自上次不小心落水发了次高烧,醒来后便越发的懒惰不上进了。   茉茉就着这条纤纤玉臂,将身若无骨的梅二姐从被子里拽拉起来。   “哎哟喂我的二姐儿!”茉茉捧过梅翩翩睡糊的那张小俏脸,还泛着醒来时的红润光泽,“您可得振作啊!醒醒喂~”   梅二姐捋了把乱发,有气无力的将脸偏在茉茉的肩头,带着撒娇味儿的嘟哝:“我不想去。”   茉茉无奈:“女子二八年华,正值嫁人的好年纪,挑个好夫婿,比什么都强。”   梅二姐笑笑,无力中又透着苍白,“什么是好夫婿?”   茉茉认真的想了想,道:“那自是才貌双全,家世清白,出身名门,足足与二姐儿相匹配的郎儿,才算得上是好夫婿。”   “傻茉茉……”梅二姐轻叹,“才貌双全,家世清白,出身名门,那顶多只能算是青年才俊。心里眼里只有你,肯为你放弃俗世偏见,不管何时何地都能护你周全的郎儿,那才叫好夫婿。”   茉茉瞪着眼盯着梅二姐许久,半晌没吱声。   “咋了?不是要梳洗,愣什么神儿?”   说着懒洋洋的掀开了暖被,洗漱一番后,伸着懒腰径自坐到了梳妆台前。   茉茉拿过玉犀梳,将梅二姐乱成麻的头发梳顺溜,垂在脑后散着乌黑的亮泽,如上好的绸缎。   “今儿奴婢就给二姐儿梳个流苏髻,可仙了!”   梅二姐看着铜镜里年少青春的脸,嫩得都能掐出水来,多好的年纪呀,却偏要嫁人。   一旁的二等丫鬟将清晨摘来的花瓣儿捣碎成汁,细心的涂抹在梅二姐粉粉的指甲盖上。   茉茉一双巧手可没闲着,一边将珠叉拿出来在桌上比量着,往二姐儿头上换着别,一边又道:“那梅三姐和梅四姐可不像您这般懒散不上心,天还未亮就捯饬起来了。咱时间不多,可得麻利点儿!”   梅二姐散漫着性子,道:“急什么?早一点晚一点,该遇着的总会遇着。”   “二姐儿!”茉茉真个恨铁不成钢,搁以前二姐儿的性子可不这样。   “自您落水后醒来,奴婢就觉着您性子变得太沉闷太厌世了。”茉茉轻叹了声:“二姐儿心中要是有烦心事,不妨与茉茉说解说解?”   茉茉将发簪刚别上,又被梅二姐给拔了下来,挑了一根特别素的递给了她。   “换这个,前边那根太招眼了。”   “啊?”茉茉不解,“此次前去赴宴的名门千金,哪个不是尽往花枝招展里打扮?姐儿想什么呢?”   梅二姐惆怅道:“茉茉,落水昏迷的那段时间,我做了个很长的噩梦,梦到自个儿所托非人,下场很是惨烈。”   茉茉喘了一大口气,“我说是什么呢?不就是个噩梦吗?我认识二姐儿可不是这么弱不经风的,别怕,瞧您这面相,算命师父不也说了,非富即贵吗?”   梅二姐憋闷在心里不知如何向茉茉诉说,只是信誓旦旦道:“此生,哪怕我下嫁俗夫平民,也不入候门将府。”   “说什么傻话呢?”茉茉心累:“大娘子就指着您嫁入高门,给咱这一房争争光。”   梳了髻,着了妆,茉茉很是得意的将二姐儿转了个圈,叹了声:“这是谁家的天仙姐姐,不恋天宫的琼浆玉液,却偏生要往这浊世走一遭。”   梅二姐拈了块千层酥掂巴着肚子,被拥簇着往外走去,一边道:“这姐儿可不是被浊世的猪油蒙了心吗?”   马车一路从太师府门口翩跹至南宫门,梅家书香门第,三个女儿在皇都具才德兼备;端庄秀美的好名声。   梅二姐与梅三姐是同年的,就差个月份,一个二月梅花落,一个三月桃花开,   二姐儿梅翩翩沉着娴雅,三姐儿梅婉婉温婉柔媚。   这四姐儿梅盈盈嘛……   “二姐姐,三姐姐,你们咋不吃呀?徐妈妈做的雪媚娘可好吃了。”   从上马车起,四姐儿就揣着一笼点心,嘴巴没有闲过。   眼看这刚过及笄天真浪漫的小丫头,肥圆泛着红润光泽的小脸蛋儿,姐俩默默的别开了脸去。   梅太师府,除了三个姐儿,还有俩哥儿,大哥梅炫明科考得利,又因其父在朝中威望,年纪轻轻便已从事大理寺从六品司直。   再加上梅炫明风骨卓然,相貌俊美,皇城之中不少名门望族待字闺中的姐儿芳心暗许。   可奈何梅炫明一直未娶未纳,一心仕途。   小哥儿梅青雪还未到及冠之年,却生性顽劣,不喜静坐钻研学问,偏喜爱市井那套不入流的。   梅二姐被嬷嬷搀扶着下了马车,这番盛世争奇斗艳尽入眼底,即使再经历一次,也不由得感慨万千。   梅三姐掩着红艳艳的小嘴,经不起初春的寒梢咳了几声,咳得那张本如白纸的小脸,泛上了两抹红润,说不出的娇媚可人。   茉茉悄悄睨了她一眼,向来是看不惯这清高无暇的主儿,凑上二姐儿耳边说了一嘴:“三姐儿可真矫揉造作得很!”   梅二姐轻斥:“切莫背后言他人闲,再说今儿人多口杂,未免别人听了去,多不好?要说,咱姐俩关着门说便是。”   茉茉忙是惶恐闭上了嘴,不再多说半句闲话。   官家在宫内的海棠春园设了宴,这四月中旬,正值海棠花盛开时节。   平日里,宫中宴席,多是女眷处一块儿,不与外接触。   不过即是官家有意让他们相看,在嬷嬷的陪同下,未婚配的女眷们同青年才俊吃酒赏花是自由的。   虽如此,养在深闺里的女眷还矜持得很,连正眼都羞得瞧哥儿们一眼。   今儿让所有高门贵女翘首以盼的,还是那刚世袭了候爵之位的萧宠。 第2章   萧宠袭爵还十分年轻,不过二十有三之年,能文能武,又生得俊雅无匹,甚得官家怜爱。   茉茉远远瞧见那些高门子弟结伴过了桥,朝湖心亭这边走来,激动得跟什么似的。   梅二姐正要说她几句,又瞧见刚才还矜持万分的高门贵女们一个个都站起身,含羞带怯的站在亭边朝萧宠那张望。   她轻叹了声,懒得说了。   想起‘梦中’被养在候府内院的那十年,梅二姐眼睛便泛了红,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   她自认不是个内心艰不可催的人,也没有什么野心,她只是单纯的一腔爱慕,便义无反顾的去到了他的身边。   可萧宠给她的,从来只有漫漫长夜无尽凉薄。   他对谁都这样,再好看再有才情的女子,宠幸了几天便忘了,也不知何时又从外边带回来哪个,像是一只宠物、好看的物件,过了瘾便没了以后。   被他抛弃在内院的女人们,除了你争我斗,便也无所是事。   起初与他欢好的时光,被他拥入怀中的温暖,都让她们也包括梅二姐,觉得自个儿总是特别的。   带着这不切实际的痴妄与念想,蹉跎了一年又一年,他身边的新人换了又换,却再也没有回头看谁一眼。   如此薄幸的男人,纵使他俊美绝伦,矜贵无双,不能得到他半点垂怜,那么,又与她何干呢?   在女眷们红着小脸推推搡搡中,年轻的候爷一身矜贵冷艳,缓步而至。   女眷们纷纷带着娇羞行了礼,梅二姐被挤在后边,跟着做了做样子。   她浑身抖得厉害,连看也不敢看他一眼。   那场噩梦的一世,她是个为别人陪衬光芒的丑陋配角。   第十年,他从塞外带回来一个胡人女子,那女人碧眼、微卷的棕发,一颦一笑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若是谁都一样,不被偏爱,便也能安慰自己,这世间谁也不是特别的,只是他性情如此。   可是,偏偏那女子不一样。   他宠着她,捧着她,纵容着她的一切,时光荏苒,盛宠依旧不见厌倦。   后院的女人们发了疯一般的开始妒忌,连她也不例外。   于是,也不知曾几何时,她变成了自己最厌恶,憎恨的丑陋模样。   她像个十足的妒妇,容颜逝去,悲春伤秋,无一所长;只能在后院跟着那些女人兴风作浪,想着如何能将那个被他手心的女人狠狠碾压,踩在脚下!   可笑的是这个世道,女子一旦嫁了人,便只能仰着夫家鼻息,恁凭再如何委屈哭闹,也显得丑陋不堪,不可理喻。   仿佛每日每夜都在折磨中,她看着新人倚在她丈夫怀里,那如花的笑颜 ,灿烂得太过刺目。   她又忍不住对比自己渐老的容颜,寂寞的庭院,合着那些小妾偏房的撺掇,在他出府办事的一个夜晚,安了个七出淫妒之罪,悄悄把那胡女绞死在屋梁上。   两天后,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他闻迅赶回来,掘地三尺,抱着那胡女已寒的尸骨,提起了手里的刀,破开了她的卧房。   她着一袭盛装相迎,端庄娴雅,静坐在床榻上;她默默的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夫郎,陌生得仿佛从不相识。   在这后院惶恐不安了十年,那一夜,却是她从未有过的平静。   萧宠本想替胡女报仇,一刀杀了她。   但他又何其的残忍?竟是一眼瞧出了她心中所想,收了刀,让侍从拿了笔墨,递了她一纸休书。   她不肯画押,他如地狱罗煞,切下她的拇指,这才在休书上画了押,遂把她赶出了候府。   她握着残指,在候门前嘶嚎,狼狈不堪,体面尽失。   想她少年时光,也曾天真浪漫,容华若桃李;被多少人捧在手心,却也不屑回眸一顾。   与今昔作比,皆是一场虚妄,一声叹息,一个笑话。   她用一枚发簪,换了一叶扁舟,还兑了一壶酒,江舟自流而去。   ……   此时茉茉激动的扯了扯她的衣袖,将她飘远的思绪生生扯了回来。   “二姐儿,萧候长得可真俊!饶是这些眼睛长头顶的高门贵女都盯得发直了。”   梅二姐下意识偏头看向那矜贵年轻的萧候,不巧那萧候也朝她这边瞥了眼。   似是不经意间,眸光彼此偏擦而过。   萧宠眸光略微闪过一丝惊艳,梅二姐却冷冷的别开了脸。   茉茉这丫头兴奋得跟什么似的,连连踱着脚,脸颊红了一片,低语:“二姐儿,萧候看你了!姐儿,你咋也不看看人家呀?”   梅二姐真有些受不了茉茉花痴,冷不丁的说了句:“凭我貌美如花,不稀得。”   梅三姐正巧挨着二姐儿站着,只知萧宠将将朝这边瞧了眼,却不知看谁。她心儿跳得都快要蹦出来,面上却一片矜持冷艳。   梅二姐悄悄跟梅三姐道了句:“三妹妹,这里有点挤,我去那边转转。”   梅三姐拿绣荷粉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这天儿闷得慌,你可得当心别受了热。”   二姐儿冲她笑笑:“不打紧。”   说罢,二姐儿头也不回的迈着盈盈的步子,走出了湖心亭。   留下那一道背影,婀娜多姿;莲步盈盈间,轻纱无风而动,仿如袅袅而升的云雾,春风乍起,拂过她垂落的云鬓,勾勒出裙裳下的玲珑风骨,好似那九天下凡的仙子,即将要腾云踏雾而去。   只消一个背影,便胜却人间无数,真真绝色。   那一世,她无数回眸,只为多看那少年候爵一眼。此生,便不再为他回眸,不再因他留连。   “她是谁?”萧宠低哑的声色微颤,问道。   身边的公子哥儿兴奋的红着脸笑道:“她便是皇城一绝色,梅太师府梅公家的二姑娘,梅翩翩。”   “梅翩翩……”他呢喃着这个名字,冷峻的嘴角微微扬起一抹浅笑。   梅二姐踏着小石径,衣袂轻拂过盛开的海棠花,在那一丛艳丽的花色中,却丝毫不被掩盖的明媚动人。   走了一段路,梅二姐突然顿住步子。   “哎呀!”茉茉差点撞上二姐儿后背,“二姐儿,咋了?”   梅二姐秀长的黛眉紧蹙:“耳环掉了一只,茉茉,你回头寻寻。”   “啊?咋就掉了?那二姐儿你在此等会儿,我去寻来。”说罢,茉茉原着来时的路寻了回去。   哪巧,茉茉刚走,那原本晴好的天,突然乌云密布。   梅二姐细细想来,上一世海棠园宴,可没下雨呀。愣神间,密集的冷雨砸在了梅二姐精致的小脸上。   没等来茉茉,梅二姐提起裙摆,举起云袖遮过了头顶,慌乱躲雨中绕进了旁边假山后的一个山洞内。   作者: 前世宅斗,绞死胡女这条线,会在番话里面把前因后果都捋清楚给宝们。   因为正文前世的事情都很模糊,我只是将男女主的感情线凸出来了,所以宝们能谅解一下。   前世故事我想也会比较有看点,不过是个悲   总之,主要是还是看正文男女主的感情~ 第3章   虽是躲得及时,可还是被雨滴湿了裙裳云鬓。   那端着的仙气儿,被这股子湿热的黏腻感败坏了一半,她略显狼狈的抬起袖子轻拭着脸颊和青丝上的水珠。   突然一只修长的手递了块上好的云锦帕子,梅二姐立时朝那人相看。   男人一袭绣锦红衣,头戴黄金冠,十指翡翠鸽血红,腰坠金丝玲珑玉。   如此壕无人性俗到极至,却偏生还能这般好看的,除了奚风渡奚爷,这世间再无第二人。   梅二姐摒着呼吸,四目相对间,天地仿佛静止了般;她瞪着美目凝望着眼前这个身形修长,面容俊邪的男人。   那世残破的片断如黄梁一梦般顿时涌上脑海……   忆,她喝完那壶酒,在江舟上醉得不醒人事。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在一艘豪华的大船上,丝竹声声,隐隐约约萦绕耳畔。   身上换了新衣,十分清爽,断了指已经不在了,伤口做了包扎处理。   她如行尸走肉,遁着丝竹之声寻去,直到映入眼帘的那一幕,世间极致的奢靡繁华。   若大的船舱内,二十来个绝色倾城的美人,着妙缦轻纱,载歌载舞。   那舞是她从未见过的,充满了异域风情,又结合了时下最盛的水袖舞,轻纱舞动间蛊惑人心。   待美人们排成莲花散开,只见那正中央拥簇着一个男人,男人身形踉跄,右手提了一壶酒,左手握着一只夜光杯。   他饮完杯里的酒,仰天狂笑,“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哈哈哈哈……”   男人放浪形骸,一头青丝散乱,锦绣华服滑落肩胛,醉卧在美人怀。   他慵懒的移动着眼珠子,夜光杯从他修长的指尖滚落在地,视线随着滚落的酒杯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身上。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男人,不顾半分讲究俗礼,活得肆意洒脱。   可他的那双眼,清冷深沉,似乎尝尽了世间的风霜,忧郁得化不开。   她觉得她该说点什么,于是,她问道:“是你救了我?”   男人喉结滚动了下,嘴角轻扬,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我见过你。”   她心脏鼓动,不由疑惑问他:“在哪里见过?”   男人低笑了声,修长的食指抵在了唇间,模样邪魅无匹,呢喃:“偏不告诉你。”   ……   直到旁边的小厮传来一阵暖昧的笑音,梅二姐才惊觉,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竟盯着个男人失了神。   “多谢。”她红着脸,慌乱的接过了他手里递来的帕子,收回了视线;她埋着头盯着自个儿脚尖,心儿烦乱得很。   他说见过,那大约是在这海棠园内见过一面吧?只是那时候,她眼里只容得下萧候,不曾注意过别的男子。   这场雨淅淅沥沥下了许久也不见停歇,洞帘凝聚的水滴‘啪嗒’‘啪嗒’密密砸下,溅开的水珠湿濡了裙摆。   男人突然向前迈了一大步,高大修长的身形严实的替她挡住溅开的水珠。   梅二姐的小心脏无法抑制的狂跳起来,她抻着雪白纤细的脖颈,试图想说点什么,可是瞧这人冷峻并不想搭理她的样子,话到嘴边又泄了气。   上一世初见他时,明明是那般放浪形骸的主,怎的这一世相见,却这般冷峻自持?   除了长着同一张脸,实在不太像是同一个人。   真的,没认错吗?   想到此,梅二姐垫着脚尖抻着脖子,想仔细确认一下。   可能动作稍有点大,又或者男子是有点在意她的,在雨停前,偏过了脸瞧了梅二姐一眼。   梅二姐哪晓得他会突然偏过脸瞧她?吓得心儿一紧,身子踉跄的往前栽去。   “小心!”   男人低沉着嗓音喝了声,下意识伸手扶过了她。   此时梅二姐整个娇柔香软的身子全跌进了男人炽热的胸膛,男人身上独特的薰香薰红了梅二姐的小俏脸。   四目又黏糊糊的交织在了一起,男人抱着梅二姐,眸光灼灼的看着她,似乎没想着撒手。   梅二姐羞答答的,樱红的小嘴不自觉的扬起甜腻腻的笑来。   这倒是好一番郎情妾意的模样,只是小厮瞧着往这边行来的人群,上前给主子小声提醒了句:“大爷,男女授受不亲呐。”   小厮本是一番好意,可这一句如蚊吟般的好意提醒,却是往这爷头上浇了一盆凉水,那腔热情被浇灭得滋滋直响。   这爷蓦地眼底一片清明冷峻,毫不拖泥带水的将怀里的温香软玉一放,旋身便大步流星的走了。   梅二姐小脸褪去红润,渐见苍白,刚才那黏糊糊的情意,莫不是个错觉?   竟是这么丢下她,走了!走了??   “二姐儿!哎哟喂我的二姐儿,你去哪了呀?”远远的听到茉茉焦急的喊声。   梅二姐赶紧提着裙摆,从假山的石洞里走了出来。   “在这!”   茉茉见着梅二姐一身干爽的走了出来,提着的心儿便放下了。   那爷儿带着小厮遛了半个园,紧绷的表情才略显缓和。   小厮季明悄悄舒了口气,压抑着即将迸出胸口的兴奋道:“大爷,刚刚那位小娘子,可是太师府的嫡出千金梅翩翩呀,小的准没认错人!”   奚风渡把玩着手里的冰彩玉髓,睨了季明一眼,“我知道。”   “蛤?”季明瞪着眼,“您知道?您知道那还……还一副顶嫌弃的表情?”   奚风渡哼笑了声,扬起了方正微翘的下巴,“谁叫她骗了我?”   季明更加纳闷:“骗了您?”   奚风渡一脸了不得,“可不是?还偷了本大爷的东西!”   季明瞪大了双眸,“还偷东西?!”   奚风渡撇嘴:“瞧不出来吧?这姐儿就是个骗子,是个贼!”   “我的老天爷!”季明扶额惊喊了声,“可真瞧不出来,可……可她堂堂太师府嫡出千金,跟大爷也未曾有过瓜葛,怎的对您又骗又偷?”   奚风渡冷哼,“说来话长……可为何大爷要告诉你?”   “啊?”季明哭丧着脸:“哪有话说一半就不说了的?可得把小的憋死去!”   “哈哈,那你就憋死去罢!”说罢,奚爷洒意甩袖,扬长而去。 第4章   自海棠春宴游园回来,梅二姐就跟焉了黄花菜似的,恹恹的长吁短叹。   茉茉将她最爱吃的冰糖雪梨端给她,她都不稀得看一眼。   “二姐儿,你不吃,我可吃了?”   梅二姐恹恹的看了眼那碗冰糖雪梨,拿过玉瓷调羹舀了许久,就没见她往嘴里送。   “你吃罢。”说着梅二姐将冰糖雪梨往茉茉跟前一推。   茉茉笑眯眯的:“那我可真吃了。”   二姐儿才回屋内做了会儿女红,茉茉便远远瞧见大娘子朝这边走来。   慌忙把嘴一抹,正了正形迎了上去,“大娘子。”   大娘子齐氏轻应了声,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可熟识她的都知道,大娘子齐氏可精明着,是这个后院里,最不能糊弄的主儿。   齐氏:“翩翩呢?”   茉茉:“二姐儿在屋里头刺绣呢。”   身边老妈妈赶忙推开了门,进去报了声:“二姐儿,大娘子来看你了。”   “母亲?”   老妈妈好奇的瞥了眼绣品,可眼神儿还没定,就被梅二姐端过的编织篓压在了绣品上,又慌忙挤出个笑来:“母亲快请进。”   齐氏迈着优雅的小碎步,一脸的笑走了进来,吩咐道:“我和二姐儿说些体己话,你们都出去罢。”   老妈妈与茉茉福了身,退了下去。   齐氏将一拜帖从衣袖里拿了出来,递给了梅二姐。   “这是哪的贴?”梅二姐不由问了句。   平时日,身为嫡出千金,又正值适婚之年,收到拜贴再正常不过,这还是第一次母亲齐氏如此郑重交递给她的。   “这是王大娘子命家仆送上门的,此月二十日,办了个击鞠赛,仨姐儿里,就只邀了你前去。”   “王家?”梅二姐垂眸思来,朱唇轻嚅,“就是那个……王公家的王大娘子?”   大娘子齐氏笑眯了眼,拍了拍梅二姐的手背,“正是,王公与你父亲同朝为官多年,知根知底,门当户对。王敏之有三子,修远、修宏、修贤;那远哥儿早已成家立业,修宏和修贤还未正娶呢!最重要的是,王大娘子与萧候的母亲,系嫡出姐妹,你可懂这其中厉害了?”   也就是说,萧宠有极大的可能也会去。   大娘子齐氏又道:“万一与萧候没能相中,虽说修宏与修贤都及不得候爵府的那位,却也是不错的良配人选啊。”   梅二姐心中略感烦闷,只是推诿着:“到那时日再论罢,其实……母亲也无需这般急切,良缘天注定了的。”   大娘子齐氏轻叹了口气:“可不能这么想,你得上上心。女子年华易逝,趁年华正好,就得赶紧挑一门良缘,把自个儿风风光光嫁出去。”   大娘子顿了顿又道:“你若嫁了候府,你说,咱这一房可得多神气?谁不高看咱娘俩一眼?就连炫哥儿也得跟着沾光的呀。”   梅二姐轻应了声,也没再说什么,待大娘子走后,拿下了编织篓下的那方还未绣好的帕子,青葱玉指轻轻描摹着手帕上那红衣郎君。   “爷,这一世也总算遇着了你,只是……你真的还会是你吗?”   皇都玉奚岭,占地方圆百里,青山绿水围绕着豪华的宅邸,单园内做工的奴仆便有千余人。   此处正是那天下首富奚风渡居所,这处风景别致,冬暖夏凉,享受的物资级顶。   所以引得不少豪门公子、皇家贵胄……等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惜千金来此处消遣。   只是这奚家大爷,都二十有五了,还未婚配,前些年还一心经营家中产业,因此才有了如今奚家这天下首富之称。   可如今,奚爷银两票子赚够了,就随性了许多;闲时便喜欢与一些兄友喝喝酒,看看戏,可他又不太胜酒力,经常酩酊大醉而归。   这倒也就罢了,但奚爷越发任性,喝醉了酒就喜欢唱唱跳跳,将城内最好的歌舞班子,戏班子通通半夜三更叫过来,一闹就闹到天亮。   这还不算,一日,奚老太爷被吵得不行,拄着拐杖气呼呼的遁声寻去,竟见奚大爷一身红妆,扮起了女角,真个不伦不类。   老太爷那叫一个气哟,冲上戏台,腰不酸了腿也不抖了,抡起虎头拐杖就朝这败家玩意儿身上抽去。   一边抽还一边嚷:“你要不是我们老奚家的独苗,今儿我老头子非抽死你个不知羞的玩意儿不可!!”   官家设宴适婚男女相看,他们奚家一介商贾人家被邀在其中,也算是破了首例。   可老太爷数着时日,这相看都过了好些天了,咋就不见这玩意儿有啥动静呢?   于是趁着奚爷出去找朋友喝酒,将安插在他身边的侍婢香儿招了过来。   奚老太爷:“你服侍大爷一年有余,大爷……可有宠幸于你?”   香儿杏眼一红,‘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好不委屈,“老太爷,是香儿没用,大爷……大爷都不稀得瞧香儿一眼,就算是大爷醉了酒,也是跟一群公子哥儿处一块……”   奚老太爷烦闷的摆了摆手,“没用的东西!从今日起,你不用去大爷屋内了。”   这小子什么花样都玩尽了,就是不玩女人……反而让老太爷十分头疼。   恰巧此时,大爷院内的管事悄悄来通报,“老太爷,大,大爷回来了。”   老太爷浑浊的双眼一下都亮了,“一个人回的,还是与谁回来的?”   “呃……夜里瞧不太清楚,隐约是那柳公子。”   “柳公子?”   管事暖昧一笑,“就是那柳笙呀,长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比大姑娘还漂亮……”   “住口!”老太爷气得肖薄的胸膛起伏不定,顿了下拐杖,“走,瞧瞧去!”   此时奚爷屋内……   柳笙提了一壶自酿的竹叶青前来,屋内昏暗一片,只有一颗半拳头大的夜明珠隐约透着光亮。   柳笙不由疑惑问了句:“怎么不掌灯啊,黑漆漆的。”   奚爷在收藏架上找了找,终于挑了两个稀有的青瓷酒盏,还特意在案上焚了香。   奚爷一边迫不及待的倒酒,一边说道:“我家那老太爷最近查得严,以前也不这样,现如今越发变本加厉起来,我能避就避着点儿。”   柳笙啧了声:“你家老太爷管得确实严了些。欸~这屋忒暗了……”   “我去开了窗,咱哥俩就着月光喝!”说罢,奚爷起身支了窗。 第5章   此时小厮季明在屋门头笑眯眯道:“大爷,厨房吩咐的吃食做好了。”   奚爷特别紧张起身走到门口,朝院子张望了一会儿,接过了季明手里的吃食,道:“在外头守着罢。”   “诶,好呢!”   奚爷才刚转身,季明就瞧见老太爷领了人风风火火朝院内走来。   季明吓得就要回屋内凛报,但老太爷早留了一手,季明被潜伏在身后的人捂着口鼻给神不知鬼不觉的拖走了。   奚爷端着吃食往屋里走,可真太暗了,走得也急,脚下被什么给绊了一下,踉踉跄跄往前栽去。   柳笙正巧端着酒盏,也顾不得这些,慌忙扶了奚爷一把。   可惜那盏酒全给洒了,不偏不倚的洒在了柳笙裤档处。   此时老太爷悄咪咪的带了两个家丁潜了进来,听到屋里头有声,挥了下手,让家丁都在外头候着了。   奚爷赶紧拿了帕子给好友擦拭,“都怪我,湿成这样了!”   柳笙不在意道:“行了,别擦了。”   奚爷:“我看先把裤子脱了吧,给你晾一晾,明早就能干了。”   柳笙:“那可不能我一个人光着吧?你也得给脱了!”穿着湿裤子着实难受,柳笙说话间已经把长裤给脱下了。   “咱俩用得着这么见外?脱就脱。”说着奚爷大方的去解金腰带。   奚爷裤子脱了一半,老太爷实在忍不下去了,举着虎头拐杖冲了进来,痛心疾首一通怒骂:“你个断子绝孙的玩意儿!看我今儿不抽死你啊!!!”   柳笙吓得光着两腿缩进了角落,还不忘把那壶竹叶青给抱揣在怀里,这老爷子养得可真是好,一大把年纪了还生龙活虎的。   奚爷提着裤头一边躲着老爷子,“祖父,您这又受了什么刺激了?我都已经不弄那些个戏班子舞班子杂耍班子,我就喝个小酒!”   奚爷哑着嗓音别提有多委屈了,活得这么不尽兴不洒脱,可不都是为了照顾老爷子的心情吗?   老爷子追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滑头孙太能躲了,绕着屋子跑了好几圈,偏他衣角都没沾着。   见打不着奚爷,老爷子便把目标转移向吓懵的柳笙。   柳笙惊惶的瞪着眼,紧紧地抱着那壶酒,倚在墙角一脸无辜不知所措;啧……不就喝个小酒吗?至于闹成这样?!   “好啊!好啊!!”老爷子气喘吁吁,举起拐杖就要抽柳笙。打不着正主,还不能打姘头吗?   “我的亲娘欸!!”柳笙叫了声,慌得一手抱着头,这一棍子下来,可不得伤筋动骨的?他一介文弱书生,哪经得起这糙打?   “祖父,使不得!!”奚爷一把从后边钳制过老爷子,双臂锁死,恁老爷子如何挣扎都挣不开。   老爷子气得身子一个劲儿的抖得跟糠筛似的,嘴里嚷着:“怎么使不得?你个混帐东西,你都混帐成这副德性,我老头子怎么就使不得?!我任你这般胡作非为,下了黄泉,怎么跟你爹娘交待?!”   奚爷都把老爷子给抱了起来,老头儿双脚悬在半空还死命的蹬着,吹胡子瞪眼睛的。   奚爷:“柳笙乃是中书省左丞柳老的孙儿,打不得呀!”   老爷子一听这柳笙来头,红了眼睛顿时悲从中来,委屈巴巴的哑着嗓音,“我还打不得了?”   奚爷见老爷子消停了下来,赶紧朝柳笙使着眼色,让他先走。   柳笙吓得脸都白了,怎么说也是柳家一根独苗,那是被千般宠万般爱的主,这种喊打喊杀的情况还是头一遭遇着。   但很快柳笙反应了过来,抱着那壶酒连裤子都不要了,逃命似的连滚带爬冲出了门。   奚爷一脸无奈,喊了声:“酒……酒留下呀,我香都点了!!”   柳笙光着两条大白腿,紧紧抱着那壶酒,穿过奚爷若大的院子,守夜的丫鬟和小厮可瞧得真真的,这衣裳不整的从大爷房里走出来的!!   等在偏门外的柳家小厮瞧见他们家的笙哥儿光溜着两条大白腿,一脸惊惶的走了过来。   “笙哥儿……您这??”   笙哥儿爬上马车,吩咐了声:“莫要问了,败兴得很!赶紧驱车回府去。”   ****   王大娘子设宴在即,梅二姐在屋里头憋得慌,借由置办赴宴新衣裳用的布匹,请命得了批准,带了两个家丁和茉茉坐马车出了府。   皇城中最负盛名的当属天锦布行。   这天锦布行在全国各地都有分铺,价钱合适,低中高档的货品一应俱全。   样式和手工绣就更不用说了,官家钦点的‘皇家一品绣坊’便出自天锦。   马车停下,茉茉拿过绣荷坠团锦结团扇,递到了梅二姐手中,“二姐儿,给~”   “嗯。”梅二梅拿团扇半遮过面,被茉茉搀扶着下了马车,走进了店铺。   布行小二哥那双眼利得很,梅二姐一进来,便赶紧哈着腰上前,“这位小娘子瞧着面生,是第一次来我们天锦罢?好货都在上层,小娘子请随小的来。”   “有劳小二哥。”   单听声音犹如莺雀出谷,那小二哥俊俏白净的脸一阵儿发红,虽眼前这小娘子团扇半遮面,瞧得不真切,可那双露出来的桃花眼,五分媚色五分羞怯,盈盈如清湖映皎月。   再加上这玲珑身段与风骨,若非大家闺秀出身,断是不能养出这等卓然出尘,不染俗世的风姿。   奚爷刚谈好了一笔生意从酒楼出来,才晴好的天,忽地大雨瓢泼,季明赶紧撑了油纸伞,道:“大爷,不妨再回厢房歇歇?等雨小了再走?”   奚爷手里换了件儿稀世玉器把玩着,想罢说道:“前方不远便是天锦布庄,去那瞧瞧。”   “好勒!”   这春末的雨说来就来,还气势汹汹,才走了不过两百米远的路,便沾湿了衣摆。   走进布庄,客源熙攘,季明拿过帕子给奚爷拂了拂水珠。   掌柜远远瞧见东家突访,顿时面上严谨许多,大步上前做了个揖。   “大爷,您来了。”   奚爷把玩着手里的玛瑙玉髓,漫不经心走到了柜台,指节轻叩了台面两下,“把上半年的帐目拿出来给我瞧瞧。”   掌柜忙不迭的点头应声,将上半年的帐目清点后双手奉上了奚爷。   奚爷如常往布庄顶层阁楼走去,季明吩咐了声:“沏壶龙井,几样儿大爷爱吃的果品送上,赶紧的。”   “是是是,小的立即去办。”掌柜这端顿时手忙脚乱,遑恐不安。 第6章   奚爷喝了两盏茶,快速看完了帐目,又让季明把店掌柜的和小二哥叫来。   掌柜僵直着身子,生怕出什么纰漏,奚爷平时日看着吊儿郎当,却在家族生意上严苛得紧。   每每奚爷来查帐,掌柜都得吓出一身虚汗。   奚爷不动声色的将账薄旁桌旁一搁,季明忙上前将堪了的茶斟上。   “去年未卖出的布匹,还积压着,年年都有新样品出来,昨日黄花再稀贵也不堪看,你把旧货品的单子分批次列出两日后送来我过目,降价售卖处理了。”   掌柜暗中舒了口气,拿过了帐目,“好的大爷。”   奚爷伸了个懒腰,靠进了檀木椅里,“季明,去窗边看看雨可停了?”   季明一边剥了几颗荔枝放进玉碟里,笑道:“早停了。”   “那便回了吧。”奚爷握过案上玛瑙玉髓,起身离开。   忽地想起什么,随口回头问了句:“门口停着的马车是哪家的?瞧着不似寻常平头百姓。”   掌柜还未开口,那小二哥兴奋得连耳朵都红了,说道:“是位官家小娘子,姿容绝丽,声音如黄莺出谷,小的还是第一次瞧见这般的神仙姐儿。”   掌柜轻斥了声:“休得胡言,那小娘子团扇遮面,你哪瞧得真切?”   小二哥抿着嘴退下,又不服气的嘀咕着:“那仙姿哪是凡骨堪比?自是神仙般的人物。”   奚爷若有所思,闲来无事,便笑道:“这么一说,我还非得会会这神仙姐儿了,走~季明,瞧瞧去。”   来到布庄锦缎阁,只见里面的绣娘与店小二正在招呼着几个有头面的贵客。   锦缎阁十分宽敞,走上两圈想要找人,要不凑巧还真有可能擦身而过。   这都走了三圈了,奚爷也没瞧见什么神仙姐儿,倒是又将自家布匹看了一番,才道:“时辰也不早了,回去还得处理些帐目,回罢!”   “是,大爷。”   就在布架拐角处,因走得太急,差点撞着个人,那姐儿吓得踉跄了两步,后跟绊到了随身丫鬟的鞋面。   茉茉心下一紧,下意识去扶,谁知那登徒子快了她一步,眼明手快的拽过梅二姐的细软胳膊,将她一把抱进了怀里。   梅二姐慌乱间,手里的团扇早已掉落在地,瞧见眼前的郎君不是别人,正是这些天上她心头的人。   奚爷今次一袭黑底白襟薄锦长袍,外件红色宽袖绣白鹤褙子,剑眉英挺,星眸威严沉着,如缎墨的长发用白玉冠束起,冠髻垂下两束金色流苏。   只消站着,便是那一幅世间雍容华贵;无与伦比。   需知,奚爷这一身行头,就是王权贵胄也未必能佩得齐全。   与之前在海棠园中显俗气装着,今次多了几分儒雅与内敛。   梅二姐芳心大乱,连喘气都不敢大声,一双美目圆溜溜的盯着奚爷瞧忘了移开。   她不过是来碰碰运气,不想竟真的给遇着了。   奚爷与她眸光在半空交织错综,只觉她的那双眼,好像在对他诉说着什么。   “小心。”奚爷沉声叮嘱,带了些不经意的温存;鉴于礼节将她放开,退后了两步。   才将将放开,沫沫捡过了团扇跟护小鸡崽似的将梅二姐护到了身后,怒目圆瞪:“哪儿来的登徒子,你……你刚才这样,那是毁我家姐儿名声!”   季明心火一窜,双手插腰跨步上前就要与这丫头理论一番:“什么登徒子?刚才你没瞧见是你家姐儿差点摔倒,我家大爷伸手拉了一把?”   沫沫脸蛋绯红,羞恼万分:“那,那哪里是拉了一把?你……你家大爷还这样,这样……”说着尴尬的做了个抱腰的姿式,“抱,抱我家二姐儿!”   梅二姐脸上一片烧灼,拉下了沫沫,轻斥了声:“沫沫,休得无理。”   “哦……”沫沫委屈的卷着襟带没再说话。   季明扬起了下巴,叹道:“到底还是主子明事理些!”   梅二姐团扇遮面上前一步欠了欠身,“多谢这位大爷伸手相助。”   奚爷负手而立,嘴角微扬,点头致意:“刚才情急之下是在下唐突,小娘子勿怪。”   梅二姐抿了下红唇,略显窘迫,“不怪,不怪。”   “如此……别过。”奚爷走得干脆利落,头也不回。   梅二姐猛抽了口气,回头追寻那道背影,心中顿时百感交集,失落无比。   “哼!”沫沫冷哼了声:“二姐儿以后遇着这种商户爷儿,还是绕远点好,一身俗气,远不及书香候门清流尊贵。”   若是未有那世经历,梅二姐便也如沫沫这般所想,但如今她却不这样认为。   “你这是偏见,在世为人,只要不依附谁,靠自己的本事吃饭,谁也不比谁高贵了去。”   “二姐儿?”沫沫不解,为何二姐儿会有如此奇怪的想法,她以前不是也顶瞧不上那商贾之流么?   直到走远,季明气呼呼道:“不就那梅太师府的一奴婢么?都能冲大爷您大呼小叫的,真是……气死我了!摆明了自恃身份高贵,不将大爷您放眼里!”   奚爷不在意笑了笑,“可便是那太师府的一奴婢,也是打小养在官家小娘子身边长大,是高门世家,书香门第。”   季明跟着泄了气,“大爷您怎能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   “世俗便是如此,人人都生在俗世,你却想要免俗,不若出家做那和尚,堪破红尘,六根清静。”   听罢,季明便默默跟在奚爷身后,耷拉着脑袋不再言语。   经过柜台前,奚爷招了招手,掌柜立时放下手中的活儿弯腰大步走了过来。   “大爷。”   奚爷说道:“等会儿那位梅太师府……就是那位长得最漂亮的小娘子,不管她挑没挑中货品,你就把那匹银丝布十两银钱给她。”   掌柜误以为自个儿听错了,“大爷,那可是……镇店之宝!有市无价啊!”   奚爷连眼都不眨一下,“你照做便是,给她时你就如是说……”   掌柜凑耳上前细细听来,点了点头,“诶,知晓了。” 第7章   待梅二姐挑了两匹比较素雅的锦缎结帐时,掌柜的将拿出来的银丝绸缎递给了梅二姐。   梅二姐讶然:“这是?”   掌柜笑道:“小娘子有所不知,我们店近日做活动,买二送一,再加十两银子,这匹绸缎小娘子尽可拿回去。”   沫沫小声凑耳说道:“二姐儿,可别,能送什么好的?而且十两银子可不便宜!”   按照太师府后院的用度,各哥儿姐儿月奉也就十五两月钱,有额外的再向管家大娘子预支开销。   梅二姐瞧这掌柜拿出的布匹用上好的红木雕花盒子装着,十分精致得体,十两银子,怕是连这盒子都买不起罢?   掌柜见她犹豫,默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再说什么。   “沫沫,收下吧。”梅二姐吩咐了声。   沫沫无法,抱过了柜上的红木长盒子,梅二姐让掌柜清点了银钱,抿唇想了想罢,说道:“多谢。”   说着与沫沫一道离开了布庄。   回去的马车上,梅二姐打开了红木雕花盒子,里面又裹着一层略微普通的绸缎,沫沫撇了下嘴,“我就说嘛,能是什么特别好的,十两银子花得不值。”   梅二姐不在意笑笑,剥开了外面那层普通的绸缎,拿出了那匹银丝布,“这便叫金絮其中。”   沫沫瞧着梅二姐手里的那匹布,在微暗的马车内,竟折射着淡淡的银色光泽,好看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且摸上去滑软又透着凉意,若是做成夏裳,乃是极品。   “这……这是什么布啊?”   梅二姐想了想道:“以前听一些奇门异事,有曾提起,说是养蚕人用一种极为稀有的方式喂养蚕虫,活下来的蚕极少数,但是它们吐出来的丝是罕世奇珍,名为银丝。一年下来也不过一尺长,像这样一匹布,有市无价。”   沫沫狠抽了口气,“我的老天爷!莫不是那掌柜……弄糊涂了?”   梅二姐嘴角微微扬起一抹甜腻腻的笑容,小俏脸一红,“当然不是。”   沫沫:“那为什么要给二姐儿这么大的人情?”   梅二姐长长叹息了声:“是啊,真是……好大的人情,我该怎么还呢?”   回玉奚山庄的马车上,奚爷卧于凉榻小憩,他是极怕热的体质,所以早早备上了冰鉴。   季明打着扇,丝丝凉意袭来,颇为惬意。   季明想起之前在布庄的事情,心里头特别不痛快,连声音都听着委屈巴巴的。   “大爷,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奚爷慵懒道:“当讲就讲,不当讲就不讲。”   季明:“小的觉得不当讲,毕竟那是主子爷的事儿,还轮不到我这做下人的过问,可是我又不想憋着自个儿。”   奚爷将眼眯开了一条缝,“季明,你累么?”   季明没明白其意,傻愣愣道:“小的不累啊!”   奚爷:“你不累就好,你讲罢,若把你给憋坏了,找谁来伺候我?”   季明愤愤道:“丫鬟那样,可都是因为主子教的,要主子不这么想,那丫鬟能作威作福吗?以爷这条件,犯不着伏低做小讨好那官家小娘子。大爷送了那么大个礼,依小的看,都不见得会领大爷的情啊!”   奚爷凝眉,“东西是我心甘情愿送的,人家领不领情,那是人家的事儿,你操这份心做甚?”   季明连眼睛都红了:“我就是为大爷不值!那官家小娘子是长得跟仙女娘娘一样,但这心气儿也忒高,摆明了是瞧不上咱商贾人家。”   奚爷本也没想这些,季明这么一提,搅得他也心烦了,没好气儿道:“怎么着啊?大爷就爱犯贱不行?是,你都看得明白,你大爷是个蠢蛋!”   季明心里头也跟着难受:“小的……小的没这么想。”   “滚出去,看着你心烦。”奚爷摆了摆手,不稀得再瞧他一眼。   季明负气的撩开竹帘跳下了马车,奚爷握了握手里的把件儿,冗长叹了息声,也不知是之前休憩之故,还是怎的,眼角微微泛了红。   “得!”奚爷自嘲一笑,“这人怎么就爱犯贱呢?”   才刚回了山庄,奚爷院里头的大丫鬟便匆匆来报:“大爷,您回来啦,老太爷请您赶紧换件体面的衣裳去前堂呢。”   奚爷挑眉:“是有何要事吗?”   大丫鬟梓芽如实道:“来了客,是那礼部副使官周大人和贞姨娘,以及周大人家四姑娘……那个……”   “周大人?”奚爷意义不明的笑了声,“何时我们奚家跟这号人有了来往?”   梓芽摇了摇头,跟着进了屋内,赶紧给他们家大爷换了件素雅的衣裳道:“大爷,您看这件如何?”   奚爷一脸嫌弃:“太素!”   梓芽很是为难:“老太爷说,要素点才好,看着有点读书人的清贵模样。”   奚爷很是任性,把梓芽递来的衣裳扔出了窗外,挑了另一件儿黑缎绣金线牡丹的长袍穿上。   待梓芽将衣裳捡回来,他家大爷已经大步流星的赶去了前堂。   那老太爷瞧着奚爷一身牡丹富贵迈进前堂,脑仁抽抽的疼。叫他素雅些,他非得穿金戴银,一身铜臭。   奚爷除了一身铜臭,确是个相貌出众的美男子,不过及少有人会发现这一点,毕竟奚爷身上的物件儿,样样珍稀,早将人给瞧傻了。   很显然是贞姨娘带了周四姑娘前来与奚爷相看的,周四姐团扇遮面,只露出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   老太爷装模作样的与那周大人闲聊了几句,便道:“四姐儿是第一次来玉奚山庄,阿渡,你便带着四姐儿去园子里逛逛。”   奚爷瞧着这四姑娘不讨嫌,便起身道:“周四姐,请。”   周四姐欠了欠身,羞答答的跟在了奚爷身后。   奚爷天天都在玉奚园里往着,都不稀得多看一眼,也不知道有什么好逛的,倒是有处荷花池,这季荷花应开了。   前后来到荷花池畔,这处荷花池约有一亩地大,池中还修了处亭子。   停歇的雨又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周四姐将团扇遮在了头顶露出了面容。   奚爷瞧了眼,虽不算姿容绝丽,却也是小家碧玉,生得乖巧。   “下雨了,去池心的亭子里避避如何?”   “嗯。”周四姐微微颔首,举手投足间都小女儿家的娇憨可人。   作者: 此文银钱换算率如下   1两银钱=一贯吊钱=200人民币   1两黄金=10两银钱=2000人民币 第8章   奚爷坐在亭中,把玩着手里的玉件儿,望了望风。   五月初来看荷花到底还是早了些,小荷才露尖尖角;春风袭袖卷来一阵清香,让人心旷神宜。   周四姐羞怯的坐在奚爷右手边,悄悄瞥了奚爷几眼,“爷儿平时喜欢做些什么?”   奚爷笑道:“没有什么喜不喜欢的,看看帐本,约三五好友喝喝小酒,古玩集市转转,日子无聊得很。”   周四姐埋着红扑扑的小脸道:“我平时日也就绣绣花,看看书,或随母亲一道去寺庙理理佛,日子枯躁得紧。”   “是吗?”奚爷兴志的问了句:“都读了些什么?”   周四姐从善如流道:“《女诫》、《内训》、《女伦语》;诗歌也会读些,只是读得不多。嫡母常常教导,女子无才便是德,好女从夫,而好郎应志在仕途。”   奚爷暗抽了口气,“如此,按照周四姐的家训,得应找个志在仕途的郎君才是,可我一介商贾之流,世代经商,是断然与仕途不相干的。”   周四姐面上一慌:“我……我……”   奚爷蓦地笑了声,笑音低沉爽朗,无形化解了这场尴尬,“世事求强不得,一切皆看缘分,周四姐,你说呢?”   周四姐笑道:“正是,正是。”   “雨停了,我们走吧。”说着奚爷起身朝周四姐递出手。   周四姐脸颊烧红,羞怯怯的扶过奚爷,起身一并离开。   当夜,奚爷在书房看着帐本,老太爷提着灯前来问话。   “那周四姐,你瞧着如何?”   奚爷麻利的拨着琉璃算珠,不咸不淡道:“还成。”   老太爷提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又道:“如尔等这般岁数的郎君早已儿女双全,都能满地的跑了,若你无异议,这月初九是个好日子,我老头子便去周家提这门亲。”   奚爷已翻了几页帐目,依旧不咸不淡道:“随你。”   老太爷点了点头:“那便这么说定了,你可得上心,这段时日就莫要出去再鬼混了。”   奚爷又啪啪啪的打起了算盘:“祖父慢走。”   老太爷也不捡起奚爷这番冷淡,欢欢喜喜的回了院。   ****   到了王大娘子邀约的日子,天终是放晴了,一望无垠的蓝天被水洗得一尘不染。   若大的击鞠场地布置得十分气派,观台搭起的帷帐里坐了好些官家娘子,马厩里的马儿皮毛在日光的照耀下泛着光泽,皆是稀罕的上品。   赛场上,已有些个郎君挥汗驰骋,也不知是谁喊了声:“快看,那梅公家的二姑娘来了。”   观台上正陪着几位官家娘子吃酒闲聊的王大娘子,远远瞧着梅二姐与梅家大娘子翩跹而至,赶忙笑盈盈的起身相迎。   今儿梅二姐梳了个倭堕髻,簪尾流苏垂落。一袭桃粉对襟襦裙打底,襟前坠团锦结翡翠玉珑,银丝褙子绣着简单的花纹,那褙子在日光下竟闪着莹莹光泽,即脱俗,又显高贵。   顿时所有男男女女皆翘首瞧去,姐儿们有羡慕也有妒恨抢了风头。郎君们都瞧直了眼,一阵阵暗中抽气。   击鞠场上,在都的名门未婚的郎君们都兴奋的讨论了起来。   “这谁要娶了皇城里第一美人,也算是滔天的福份。”   “我是娶不着这第一美人了,自知匹配不上啊!”   “莫灰心兄弟,梅家不是还有另外两个姑娘吗?也是才貌兼备的呀。”   “依我看,自古美人配英雄,能与这梅家二姑娘相匹配的,除了咱们萧候,还能有谁?”   ……   萧候听罢,冷峻的嘴角染了丝骄傲的笑意,微扬起了刚毅的下巴,骄阳拉长了他飒爽英姿,随后却又轻描淡写的收回了视线,看似漫不经心道:“再来比式一场!”   那王公家的贤哥儿豪迈笑了声,有意无意的说道:“花落谁家,还不一定呢!来啊,球场上不论富贵身份,只论输赢!驾!”   球场上的‘战况’越发激烈,看那贤哥儿是与萧候较上了劲儿。   观台上的姐儿们看得差点尖叫出声,都是受过儒家思想教育的,终是顾及女儿家的矜持。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那王大娘子是有意与梅家攀上姻亲,所以特别热络。   “二姐儿真是出落得越发端庄秀美了。”王大娘子这话已经夸了不下十遍,“都是姐姐你教养得好,还有你家明哥儿自考功名,已入仕途,羡煞了多少人呀?”   梅大娘子一面谦虚,心里却乐开了花,“妹妹太过奖了,都是些虚名,不值一提。”   王大娘子笑容谦和,对梅二姐说道:“今儿球场上的儿郎们个个骁勇,气势十足,也不知咱二姐儿瞧上哪个了?”   “呃,我……”梅二姐刚才还在想着奚爷的事儿,没来得及瞧上一眼,这会儿王大娘子发问,只得尴尬笑了两声,以此糊弄过去。   梅大娘子睇了梅二姐一眼,颇有不悦:“没规矩,王大娘子问你话呢。”   “不打紧不打紧,是我问得唐突了。”王大娘子自个儿打着圆场,“二姐儿许是怕羞了。”   “嗯。”轻应了声,梅二姐假装慌乱的埋下了头去。   一轮赛事结束,萧候赢了个满贯,策马来到了贤哥儿面前,沉声问了句:“服不服?”   “哼。”贤哥儿冷嗤了声:“没什么意思,不打了。萧表哥,你们玩着吧,我要找梅家二妹妹吟诗作赋去。”   说罢,贤哥儿跃下了俊马,将缰绳丢给了牵马小童,朝观台那边跑去。   萧宠眸光一片阴骘,默声跃下了马,一双眼死死盯着王修贤,绕了好大一个弯,才自若的找了个阴凉处歇下。   不消一会儿,已经有好几个贵女上前与萧宠嗑叨,萧宠虽面无表情,但却礼节到位,有应必答。   萧宠时不时的瞥向观台上的某处,原本跟这些个贵女交谈没啥表情,却突然热络了好些。   贵女们一个个心花怒放,争相示好。   过了一会儿,萧宠心痒痒的又悄悄瞥了眼,那梅二姐竟然不见了!?   此刻,梅二姐正与贤哥儿相邀在小树林里散步,倒也没走远。   贤哥儿平时性子跳脱得很,这会子一副情窦初开的羞涩模样,手里扯了根狗尾巴草,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着。 第9章   这天儿可真热啊,梅二姐摇着手里的团扇,自那日见到奚风渡,也有好些天了,总共见了不过两次,都没说上什么话。   王修贤觉得不能再这么继续沉默下去,得找点话题。   “二妹妹平日里都喜欢做什么呢?”   梅二姐正想着奚爷的事儿神游天外,王修贤轻咳了下嗓门儿,提高了嗓音叫了声:“二妹妹?”   骇——!   梅二姐面露尴尬之色,挤出一抹得宜的笑来:“什么?”   王修贤无奈:“二妹妹有心事?”   梅二姐想罢,娇俏一笑:“不是,可能是这天儿太热。”   “那咱们去湖心亭坐坐?”王修贤提议。   “甚好。”   俩人走到湖畔,巧遇萧候与平遥郡主也结伴游湖。   梅二姐见到萧宠心头总颇有些不自在,她来时并未见着平遥郡主,想必是将才过来便邀约了萧宠。   平遥郡主也是难得的美人,只是相貌不似梅二姐这般柔美,眉眼比较凌利,端着一股子王族贵胄的冷艳与高贵。   梅二姐欠了欠身,“萧候万福,平遥郡主万福。”   平遥郡主也常听闻梅二姐的美喻,将她细细打量了一番,自是各种瞧不上。   不稀得再瞧梅二姐一眼,平遥郡主扭头对萧宠百般讨好。   “宠哥哥,我们去凉亭那歇歇吧。”   梅二姐正要告退,却听得贤哥儿笑道:“正好,我和二妹妹也要去歇歇凉呢。”   平遥郡主暗暗斜了眼王修贤,真个没眼力劲儿。   “那一道儿罢。”萧宠沉声说了句,便径自负手朝亭中走去。   梅二姐暗自做了几个深呼吸,默声埋着头跟在了身后,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打眼。   亭中石凳正坐四人,依次从右数来,萧宠,王修贤,梅二姐,平遥郡主。   待下人送来茶水和果点,王修贤很是殷勤给梅二姐剥荔枝拿糕点,连连问她好不好吃,还要不要?   萧宠不动声色执过茶,沉声道:“听闻梅家二姐儿在诗词歌赋上极有造诣,今偶得巧遇,不若显露一番,助助兴?”   平遥郡主暗中磨了磨牙,冷哼:“作诗有甚难的?既然宠哥哥有如此雅兴,就起个头罢!”   萧宠笑了声,想罢,声色质地低沉缓缓道来:“青岭空灵风澜起。”   这句正好对应此情此景,青岭围绕,静哑一方,风起天澜。   王修贤信手拈来:“静湖远碧涟漪绵。”   梅二姐悄悄打量了平遥郡主一眼,笑道:“小女子文彩不佳,浪得虚名,想必平遥郡主要比我胜得多。”   平遥郡主一脸自信,“那就我来罢。”想了想,念道:“雁肥鱼美……呃……炖一锅。”   “噗!”王修贤嘴里的茶给喷了出来。   “咳~”萧宠握拳轻抵在唇间,似笑非笑。   梅二姐怔忡了片刻,连连拍起了手掌:“好诗呀!”   平遥郡主得意一笑:“该轮到你了,我看你如何接我的。”   萧宠与王修贤眸光灼灼盯着梅二姐,青波涟漪微风徐徐,一缕青丝拂过梅二姐如白瓷玉般的脸颊。   梅二姐只觉脸颊微痒,抬起纤纤阳春指,将那缕发绾到耳后,朱唇轻启,声音如珠落玉盘,“四人啖之好欢喜。”   “哈??”王修贤眨了眨眼,不经意与萧宠交换了一个眼色,没再作声。   平遥郡主掩嘴笑道:“看来你也不是没有自知知明的。”   “郡主说得是。”梅二姐只管附和着。   说起这平遥郡主也是个可怜的主,姓杜名靖雪,字永安。   这姑娘打小死了娘,祖父乃开国元老,父亲也是国之猛将,前后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后,官家怜惜她,便收作了义女予以公主平等待遇,及笄之年一到,便封了平遥郡主的名号,赐了郡主府独立了。   杜靖雪从一出身便没人管教,到了宫内又各种冷眼蜚语,性情十分别扭,不得人欢喜。   如今一见这梅二姐,却是十分喜欢她,头一遭生出了想要个好姐妹的念头。   “本郡主只知你是梅家二姐儿,我名靖雪,字永安,你呢?”   梅二姐浅笑,“回郡主,小女子名翩翩,字苞栩。”   王修贤听罢,直拍手称好:“翩翩者鵻(zhui),载飞载下,集于苞栩,美哉!”   “贤三哥美喻了。”   王修贤听到这一声甜腻腻的称呼,俊脸一红,眼睛满是恋慕之情。   萧宠突觉心中憋闷得慌,起先还觉这梅二姐是故作姿态,等着他来攀求,可现下一看,她半分与他亲近之意都没有。   梅二姐无意与他们纠缠下去,看了眼天色道:“时辰不早了,萧候,平遥郡主,小女子便先行一步。”   “我也同二妹妹一道儿回去。萧表哥,你和平遥郡主还可多坐些时候。”说罢,王修贤紧紧尾随其后,刺得人眼疼。   萧宠默然收回视线,不动声色的轻啜了口茶。与平遥郡主没坐多久,便也回了。   ****   暮色黄昏,回府的马车上,梅大娘子问道:“我瞧见那萧候与平遥郡主一道也去湖边了,可有照面?”   梅二姐道:“即是萧候与平遥郡主一道,母亲也应瞧出了些,他们门当户对,天作之合,我理应远远避之。”   梅大娘子长叹了口气:“那贤哥儿呢?”   梅二姐默了会子,细细又道:“贤哥儿性情温良,待人谦和,是挑不出什么大毛病,可……女儿只是把他当哥哥一般,并无别意。”   “说到底,你是没瞧得上贤哥儿?”梅大娘子撇了下嘴,“你也得上心,那贤哥儿对你殷勤,家世与我们梅府相当,怎么就没瞧上呢?”   “母亲……”梅二姐心中憋苦,却又不知如何开口,转念一想又笑了笑,“女儿还想多侍奉母亲两年呢,母亲可是嫌弃女儿了?”   梅大娘子怜惜的握过女儿的手,“女子比不得男子,如今你年华正好,寻个好人家,绝计不可耽搁了去。贤哥儿你再多接触接触,母亲再给你访访,还有别家好郎君没。”   “嗯。”梅二姐乖巧的点了点头。   回去后,茉茉伺候着梅二姐沐浴更衣,见她一脸心事重重,茉茉不由得问她:“二姐儿,贤哥儿不好吗,您眉头都快要皱到一起了。”   梅二姐疲惫的躺下,瞪大着桃花眼看着帐顶,眨了眨眼道:“贤三哥挺好的。”   茉茉薰了香后,走到榻前给梅二姐打着扇,“那二姐儿为何……”   梅二姐,“这种事情,哪能说得清楚,有时候你明知他是个良人,与你家世也般配,你想着或许嫁予这样的人,可以安稳渡日,愉此一生。是啊,你心里清楚得明镜似的,可就是下不定决心去将就。” 第10章   茉茉微歪着头理了理思绪,可还是不明白,“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还要去将就甚么?”   梅二姐呐呐:“傻茉茉,等你有一天遇到心仪的人,便会明白了。”   幸好茉茉蠢笨,也听不出梅二姐的心思。   梅二姐有了些睡意,吩咐道:“不用打扇了,你也去歇着罢。”   “好,那奴婢去歇着了。”茉茉起身,将帷幔放下,退出了卧房。   梅二姐略微伤感,从枕下拿出一块绣好的锦帕,上次只绣好红衣郎君,这次红衣郎君身边多了一个素衣妙龄女子。   他们依傍在假山洞边,像是闲看这场午后春雨,又似在等这场雨停。   梅二姐紧握着帕子,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耳畔隐隐传来一阵沉低魅惑的低呐,“翩翩,翩翩啊……”   梅二姐猛然回头,无垠的黑夜退去,她竟看到奚爷就站在她的身后,而她此时竟然在海上的大船上。   这一切都太真实了,她已经分不清楚,此刻究竟是梦还是她又回到了过去?   大船在海上行驶了半月有余,此刻,她看着海平面的落日晚霞,突然心中释然。   天地太广袤了,浩瀚无垠,就像这海远得没有尽头。   他来了甲板,第一次与她亲近,并肩闲坐看那落日霞光。   她问:“我们要去哪里?”   奚爷想了想,道:“不去哪里,就在星辰瀚海里流浪。”   她又问:“你不想回家?”   奚爷笑了声:“我留了一纸遗书,用千金打造了这艘船,又用万金买下这二十个倾城美人,带上足够半年的水和粮食,等我们的水和粮食都用完了,我们就在这艘船上等死。”   梅二姐心脏一紧,“遗书?”   奚爷一脸坦荡:“实不相瞒,我病入膏肓,命不久矣。此生爱而不得,也了无挂碍。”   不知为何,梅二姐顿时百感交集,泪水不自觉涌了出来。   奚爷一脸紧张,几乎是下意识伸手替她擦脸上的泪珠,“怎么突然……就哭了呢?”   梅二姐默着摇了摇头,心知与外室男子亲近不妥,却未有勇气推开他,在冷漠的世界呆得太久,她开始贪婪这样的温存。   “那是个什么样的女子?面对爷这样的深情,会有不动心的?”梅二姐疑惑问他。   奚爷想到她时,嘴角漾开了一抹甜腻腻的笑,说不出的温存与宠溺。   “她啊……”他冗长叹息了声,低呐:“人非石木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   那时,梅二姐就在想,若有来生,或人生能重来,她能早点遇上他,第一眼爱上他,是不是这悲伤的结局就能改写?   ****   “二姐儿!二姐儿你醒醒啊!”   ——骇!   梅二姐骇然醒来,惊觉泪已沾湿了枕巾,浑身冰冷。   茉茉用帕子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心疼的问道:“您是被魇着了,也不知您都梦到了些什么,哭得这般伤心,叫了好久,怎么也叫不醒。”   梅二姐醒来时,还无法自抑哭了好久,一边抽抽答答的,一边道:“更,更衣。快准备洗漱更衣。”   “好好好,奴婢这便去吩咐。”   茉茉有些慌张,二姐儿可从来没有像这样子过。茉茉赶紧打了热水,伺候二姐儿洗漱了,又更了衣裳。   梅二姐将那绣好的锦帕叠好放进了一方红檀木盒子里,宝贝的揣着就往外走。   “二姐儿,咱们要去哪儿?”   “去布庄,我……我买布!”   请示了大娘子后,梅二姐便匆匆出了门,带着茉茉来到了天锦布行,转了整个上午,没有遇着那人,回去时买了一匹布。   隔了一天,梅二姐下午又来了布庄,转了一下午,他还是没来,买了两匹布。   接连四五天,梅二姐都找借口来布庄转悠,就是茉茉那般蠢笨的丫头,都瞧出了些端倪。   想问但又没敢多嘴。   直到下个月的用度二姐儿也透支了,从天锦买回来贵得要死的布,堆成了个小丘。茉茉实在忍不住了。   “二姐儿,咱就不买布了吧?都快买穷了。”   梅二姐无精打彩的看着那堆布匹,说道:“咱们这一房也用不上这么些,留下几匹最好的布给祖母和母亲,剩下的你便给三姐儿和四姐儿罢。”   茉茉抿了抿唇,绞着十指,欲言又止。   梅二姐睨了她一眼,道:“有什么话,你便直说了。”   茉茉瞧了瞧四周,赶紧上前将门窗都关严实了,才问道:“二姐儿,茉茉觉得您不是去买布的,您倒像是去等人的。”   梅二姐双目呆滞撑着双颊,“茉茉,连你也觉得我这办法真是蠢笨至极了?”   茉茉一脸担忧,差点急哭了:“二姐儿,您这是魔障了,可得快快清醒过来呀!”   梅二姐冗长叹息了声:“我觉得茉茉你说得对。”   茉茉露出了笑容:“二姐儿能想明(白)……”   话还未说完,又听到梅二姐道:“我那屉子首饰平日也无用处,还能换些银两,明日我们去布庄大约是够了。”   “我的老天爷!”茉茉欲哭无泪。   梅二姐又连连去了五天,可算是‘倾家荡产’,家中两年新衣裳用的布匹都置办足了,还都是奢侈的天锦布庄的。   这异样的举动,终是被大娘子察觉,将她叫去了屋内,狠狠斥责了一顿。   “你是疯了吗你?”大娘子气得不轻,扶着隐隐作疼的额:“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我女儿这些个做派,到底为了哪般?”   梅二姐窘迫规矩的坐在椅子里,埋着头没作声。   “平时日看着挺机灵聪慧,怎么今次尽做了这种蠢事?你买这么多布干什么?还都是天锦布行的!你把我给气死了!”   梅二姐双眸含着泪水,本来已经满肚子憋屈和伤感,被这么数落一通,搁谁谁受得住?   大娘子平时日疼爱得紧,见她这副模样,不忍再苛责,只道:“你回屋里去,禁足半个月,好好在家中给我反思!”   “是,母亲;女儿回屋了。”   茉茉赶紧上前扶过梅二姐,委委屈屈的回了屋。   梅二姐看似柔弱,其实倔犟得很,认定的事情绝无可能再更改。   大娘子虽罚她禁足,可次日又悄悄从后院溜了出去,没有乘马车。 第11章   茉茉紧跟在梅二姐身后,不断的规劝着,“二姐儿,二姐儿……我们还是回去吧!二姐儿!若是被大娘子发现,她肯定又该罚你了。”   “二姐儿,你怎么就这么倔呢?就算你去了那位爷也不一定在的呀,都去了这么多回,就没遇着过一次,那断是上天安排好的,没有缘分。”   梅二姐走得急,又听茉茉叨叨个没完,心中烦乱得很,一不小心给崴了脚,这一下给摔狠了。   茉茉冲上前慌忙扶过梅二姐,找了处空地坐了下来,给二姐儿揉着脚。   兴许是太疼了,梅二姐咬着唇哽咽出声,泪如雨下。   哭得连茉茉也红了眼,“二,二姐儿?”   梅二姐狼狈的擦着脸上的泪水,抽着气儿扶过茉茉,“回去吧,不去了。”   “二姐儿……”茉茉拿出帕子,慌忙给她擦着泪水,跟着哑了嗓子:“二姐儿,你别哭呀,是不是摔疼了?二姐儿,别哭呀……”   梅二姐用袖子掩过面,蜷缩成一团儿,久久,才闷声道:“茉茉,我脚还疼着,你先扶我回去。”   茉茉狠抽了口气,扶起了二姐儿,决绝道:“二姐儿,去吧!反正都出来了,前几日那位爷不在,说不定……说不定他今儿就来了呢?我们去吧!啊?”   梅二姐眼眶红红的肿了起来,美美的裙子沾了泥土,还崴了脚,顿时什么心思也没了,说道:“我这模样见着他也不欢喜,不去了。”   茉茉再三确定:“那,那真的不去了?咱回去?”   梅二姐心情凝重道:“哦……回去罢。”   茉茉想了想,安慰道:“等你脚养好了,我们再去!下次再去的时候,就肯定能遇着了!”   梅二姐心中得了些安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办法虽然蠢笨了些,但肯定是能遇着的。”   茉茉无奈,嗫嚅道:“那,那咱们下次去布庄,可以只是逛逛,不买天锦的布吗?那布也忒贵,咱没钱了……”   梅二姐嚅了嚅唇,跟霜打的茄子似的焉了下来,“那就,只逛逛吧。”   ****   天锦布庄客源熙攘,店小二和伙计上上下下忙活着,也没注意到今儿大东家一身紫锦长袍,绣白鹤宽袖褙子,腰间串墨玉腰带,大步流星走进了店铺。   那一身紫气东来,别提有多华贵招摇,一般人真不敢这么穿。要没奚爷这骨子里的贵气与身形,只会觉得不伦不类。   掌柜的也没量到奚爷突然就来了,精气神一抖擞,慌忙迎了上去。   “大爷,您来了!”   “嗯,过来挑几匹布。”说着奚爷看了看客源,颇为满意。   掌柜挂着热情的笑,“您要什么布只管吩咐一声,我和店小二晚点给您送去便可,何必劳您亲自过来?”   奚爷把玩着手里的牛血红珊瑚串珠,说道:“闲得无事,也顺便过来瞧瞧。”   见奚爷正要去雅阁,掌柜想到了什么,提了句:“啊对了,大爷,自那日之后,那位神仙姐儿连连来了半月有余!每每都买了好些布回去,哎哟,多亏了这位神仙姐儿,咱这个月的进帐,足足涨了一番。”   奚爷刚抬搁在楼梯上的脚又收了回去,剑眉微蹙,“你说,她连连来了半月有余?还每每一来就买布回去?”   “哈,是啊!”   奚爷只觉蹊跷,夏裳也才刚做,秋裳还得两三个月,再说这置办之事,也应不经她手,她买这么多布做甚?   奚爷指节敲了敲桌面,掌柜立即将账簿拿了出来,双手递给了他。   快速阅览了下梅二姐这段时间购买的帐目单,虽这些钱对他来说是九牛一毛,但对于官家女和普通百姓来讲,这可是一笔巨额。   那掌柜的看尽南来北往的商客,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早已练就火眼精睛,哪里瞧不出端倪来?   “大爷,那位神仙姐儿八成这两天也会过来的。她都来了半月有余,不可能就突然不来了吧?”   奚爷神色沉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好一会儿才道:“若她来了,便叫小二第一时间上来通报。”   “好勒!”   奚爷去了雅阁,等了一个上午,直到季明推门而入,奚爷心头一跳,语气掩不住的激动:“她来了?”   季明盯着他家大爷,莫明有点心酸,“不是……爷,这都正午了,是不是在这儿用膳?”   奚爷失落的表情太过明显,摆了摆手:“在这吃吧。”   “那小的这就去准备膳食。”说罢,季明退出去准备膳食了。   从清晨等到日暮,梅二姐今儿没来。   季明给掌了灯,忍不住上前劝了句:“大爷,都很晚了,咱回玉奚园吗?”   “回吧。”奚爷径自起身,走到门口突然顿住步子,季明给吓了一跳。   “大爷?”   奚爷转过身,道:“还是不回了,在这歇下,省得来回奔波。”   季明沉重应了声:“诶!那,那小的给您铺床去。”   次日清晨,丫鬟上来伺候了奚爷洗漱更衣,奚爷也没心思挑什么布,让季明合着掌柜,看着去办了。   奚爷在布庄等了整整两日,直到第三日清晨,老太爷叫人催他回去,这才动身回了玉奚岭。   回去的马车上,季明看得出来,奚爷情绪很低落。   季明勤快的给奚爷打着扇,车内很安静,只能听到冰鉴里冰块的消融声,凉丝丝的冷气从冰鉴上的几个小孔流窜。   回了玉奚园,老太爷已在议事大厅里等着了,准备去周家的聘礼从内堂排到了院口。   奚爷走进议事厅,只见老太爷正在听管事的清点聘礼单子。   老太爷准备的这聘礼,是下了血本了,样样珍稀之物,可见其重视程度。   “明儿便要去周家提亲了,你倒好,正主儿连个人影都找不着!”老太爷睨了他一眼,心中喜悦,不稀得再说他。   “祖父……这下聘之事,不如再缓缓?”奚爷打着商量的语气。   “缓缓?缓缓你再去外头鬼混?跟那些个狐朋狗友胡闹?你也不想想,你如今都二十有五的年纪了,还未正娶,像话吗?!”   奚爷暗中抽了口气,“我不是不想娶,那……那总得让我娶个顺眼的吧?” 第12章   老太爷反问:“周四姐不顺眼?”   奚爷撇了下嘴,“顺是顺,可……”   老太爷凝眉:“那还能有甚么?周父好歹是个礼部副使官,委屈了你不成?咱们是商贾世家,不可仕途及第,但若娶了官家女子,便可让你儿子科考入仕途!你好好想想,清醒清醒一下!你以为你现在笼络些个官家世子、公子哥儿,就能把你当回事?!”   奚爷满是无奈,甩袖负气道:“商贾世家有何不好?!我奚风渡富甲天下,恁是个商人,也要做这天下最不失风度最权贵的商人!”   “好!你有骨气!可你要明白,古训有言,民不富斗,富不与官斗,你富甲天下又能如何?官家一言,便可让你一朝覆灭!你也不过是那群蝼蚁中经得起踩踏的蝼蚁。哼!”   奚风渡怔忡的站在原地,袖下的拳头紧攥在一起,他想反驳,却可悲的发现,他竟无从反驳。   世道便是这样,从来如此。   可从来如此,他并不觉得便是对的!别人改变不了的事情,不代表他不能改变!   奚爷恨恨道:“总有一天,我会让世人知道,商人,也有商人的原则与信用;一国无强商,又何以谈繁荣?我要做这天下最大的买卖!我要让所有人都得仰我鼻息!”   老太爷怒瞪着眼,目送着奚爷旋身离开的背影,气势坦荡,背脊笔挺,贵气的紫袍迎着暮日的晚风轻扬,倒真像个人物。   老太爷突兀一笑,“如今你这般豪言壮志,也不知我老头子有没有命能等到那一天。哈哈哈哈……好,好啊!不愧是我们奚家的儿郎!还是没长歪!”   老管家无奈一笑,“那……这下聘的事儿……”   老太爷脸色一沉:“这亲还是得结的!”   ****   今夜月朗星稀,奚爷提了一壶浊酒上了屋顶,枕臂独酌。   “嘿嘿,大爷?”   奚爷睨了眼顺着梯子爬上来的季明,手里还拿了几道小吃,一一摆上,劝了句:“大爷,夜凉了,再吹会儿风就回屋里头去吧。”   奚爷提壶就饮,也未理会他。   季明暗自叹了口气:“要不要小的陪您喝两杯?”   “聒噪!”奚爷字里行间满是嫌弃。   季明一脸委屈,“那小的就下去了,爷您下来的时候,唤小的一声,您吃了酒不稳当。”   奚爷满眼愁苦,长叹了口气,醉语呢喃:“人非石木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   想到过去种种,奚爷猛然翻身而起,告诉自己,别想了!别再自做多情,也别再踌躇不前,不要再犯第二次那般错误。   突然袖边有什么东西在攒动,奚爷偏头一看,只见一只花嘴猫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边,伸着爪子想偷小鱼干。   花嘴猫吓得竖起了毛,满身戒备跳了开来。奚爷瞧着这小东西有趣,将盛着小鱼干的玉碟搁到了它面前。   见奚爷没有恶意,还给它吃食,花嘴猫渐渐放松了警惕,捞起一块小鱼干吃得贼欢。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奚爷对着一只猫叨叨起来,“当只野猫也挺好,不会有这些悲欢离合,求而不得。”   喵呜喵呜喵呜!花嘴猫吃得越来越欢,忍不住叫出声来。   “你也同意?”奚爷笑了声:“过了今夜,我便是个失心人,那些不该有的妄念,通通都要丢掉,不再忆起。”   喵呜喵呜喵呜!花嘴猫叼着小鱼干看向奚爷。   奚爷把这只猫当作了倾诉对象,又道:“不是我没有勇气去追求这段感情,实在是……行行重行行,道路阻且长。你可知?我等了她很久;很久。但她把我忘得一干二净,还把我送给她的及笄之礼退了回来。   她还让下人捎了些让人难堪的话……我要还有点骨气要点脸,是不是就不应该对她这位太师府的嫡出千金有念想?天涯何处无芳草,爷有钱,要多少有多少。”   花嘴猫耷拉着脑袋,发出咕噜咕噜声,奚爷入戏太深,想是这只猫兄也在为他伤感,忍不住伸手想拍拍它的小脑袋。   结果……   奚爷被猫咬了,半夜还吃了酒,瞪着眼睛躺在床榻上,颇为凄凉。   大夫给他消毒上了药,缠了纱布叮嘱着:“这段时间绝计别沾水,伤口还挺深的,怎么好端端,被猫给咬了呢?”   季明也不清楚呀,给了好些赏钱领了大夫出了屋。   ****   等梅二姐养好了伤,不知不觉便到了三伏天。   再过半月便是祖父七十大寿,梅二姐请命想去福光寺里给祖父祈福。   除了买布那事儿,梅二姐平日里循规蹈矩,祖父一听这娃儿要去给自己祈福,乐得合不笼嘴,直夸梅二姐有孝心。   大娘子见女儿得了赞赏,论才艺与样貌,又远远压着那两庶出的,心中欢喜得紧,连连说道:“念你一番美意,岂有不成全之理?咱二姐儿是越发懂事了。”   祖母笑眯眯的连连点头,“二姐儿一颗七巧玲珑心,确是一般人比不上的。”   梅三姐的生母李巧儿天性怯懦,出生卑微,没敢说话,家中两老也不怎么待见李小娘和三姐儿。   倒是梅四姐的生母苏韵,巧言令色道:“我家四姐儿也是一片孝心的呀,说是祖父七十大寿,她要亲手绣一幅长约五尺(约1.5米)的寿星公给您当寿礼呢!”   梅四姐正拈了块桂花酥塞满了嘴,瞪着眼看着苏小娘,着急的含糊道:“窝(我)没油(有),窝(我)瘦(绣)雾(不)粗(出)……唔唔……”   苏小娘一把捂住了梅四姐的嘴,又给她塞了茶水,低斥了声:“吃茶!!”   “哦唔……”梅四姐就着茶水将糕点咽了下去。   苏小娘怕梅四姐没心眼的给说漏了嘴,赶紧拉了她请安走了。   这苏小娘拉着梅四姐一回屋里,就叫下人帮忙着收拾行礼。   梅四姐手里还紧紧捏着从祖母那儿顺来的一块果点,见母亲背身忙着,赶紧侧过小脸咬了一口。   “四姐儿啊!”苏小娘扭头看向她,“我可跟你说,这祈福之事,绝计不能让二姐儿全抢占了功劳去,你也得跟着一道去!” 第13章   梅四姐一脸无奈,哭丧着脸:“我跟去干啥呀,要吃的没吃的,日子枯燥得很,还得在山里头呆上半月,没人给司命真君(灶王爷)上香,会怪罪的。”   为了不去山里寺庙,梅四姐也是拼了,连司命真君这话也扯了出来。   “小娘替你给司命真君上香,乖,你就跟着去,没坏处。”   梅四姐心里头别提有多不乐意了,小声嘀咕了句:“怎么不叫雪哥儿去?”   一提到这雪哥儿,苏小娘气不打一处来,斥了声:“那成日犯混的东西,你还提他做甚?我已经指望不上他了!都是同个爹养的,你瞧瞧炫哥儿,怕是那大娘子祖上烧了高香。”   梅四姐心中苦闷,“去寺庙祈福不是不能去,可五尺长的绣作,我哪能绣得出来呀?”   苏小娘咂了下嘴:“小娘有办法,这你甭操心。”   梅四姐长长舒了口气,拍了拍胸脯:“这便好,这便好。”   连夜收拾了东西,梅四姐被苏小娘赶鸭子上架了。   去福光寺的马车上,梅二姐一脸心事重重,茉茉一直拿眼睛瞪着梅四姐,怪不自在的。   梅四姐紧紧抱着手里的三层食盒,抿了抿唇,想着本来二姐姐是想独占风头的,可结果被她抢了风头去,若是换她,也会不痛快的吧?   “二姐姐,你……你吃点心吗?”梅四姐一脸讨好。   梅二姐哪里吃得下点心?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出门,现在却带着个拖油瓶。   茉茉忍不住说了一嘴:“四姐儿,你就不能少吃点?你都快吃成个(球)……”   “茉茉!”梅二姐低斥了声:“怎么跟四姐儿说话的?”   “是,奴婢知错。”茉茉埋着头不再吭声。   梅二姐与茉茉交换了几个眼神,嘀咕了起来。   “二姐儿,怎么办?”茉茉见梅四姐正被美食诱惑之际小声问了句。   梅二姐凑耳低语:“先去福光寺再论。”   “啊?”茉茉又怨怼的瞪了梅四姐一眼。   仨人到了福光寺,寺庙的小合尚也安排了后院厢房,厢房设有一个小佛堂,姐儿俩就在那里每天诵经祈福。   在马车上翩跹了一晚上,仨人实在太困,沐浴更衣便睡下了。   次日,梅二姐便在佛堂有模有样的抄写经文,梅四姐平日里本就不喜欢这些个文房四宝,但想着也不能白白抢了二姐姐的风头,手抄便也越发勤奋起来。   好不容易等到入了夜,茉茉从院里溜了进来,梅二姐看了眼另一侧床榻上睡得正香的四妹妹,悄悄爬了起来,与茉茉打着手式,顺利溜出了房间。   茉茉火急火撩的扶着梅二姐往破旧的后院走去,一边低声说道:“正门咱是出不去的,奴婢探查了一番,总算不负有心人,终于给找着了。”   话音刚落,茉茉蹲下身扒开了墙角下的一拨杂草,赫然出现一个狗洞。   梅二姐自小就受孔孟士贤的教诲影响,看着那狗洞实在没办法拉下身段。   “这,这怎么使得?”   茉茉急了,踱了下脚:“怎么使不得?二姐儿你都下了这么大的决心来到了这儿,奴婢也是豁出去了,想想只要钻出这个狗洞,姐儿就能见到那位爷,是不是觉得就没所谓了?”   梅二姐深吸了口气,说服着自己:“茉茉,你说得对,那蠢笨的方法是行不通的,事在人为,我绝不能在一个狗洞前就退缩了。”   梅二姐提起裙摆,才刚趴下,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无邪的询问:“二姐姐,你们干什么呀?”   茉茉吓得一口气没缓过来,冲上前一把捂住了梅四姐的嘴,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梅四姐连连点头,茉茉确定她不会乱喊,才放开了她。   梅二姐这会儿站起来也不是,趴着也不是,突然爬起来会显得自己过于刻意,心中有鬼。   “我,我在找蛐蛐!”说着梅二姐装模作样的在草丛里找着蛐蛐。   梅四姐脸上一喜:“我也帮二姐姐一起找吧。”   茉茉一张脸都拉了下来,“四,四姐儿,这天也不早了,你还是回房休息去吧。”   “没关系,我现在一点儿也不困了,可能是晚膳吃太多了的原故。”说着趴在草地上一起找蛐蛐。   茉茉暗中翻了一个大白眼,梅二姐恨得牙痒痒,这跟屁虫太碍事了!   梅二姐一边翻着草丛,一边想着如何把梅四姐以正当理由打发走。   想着想着,她手底下一凉,按了按还有点软,梅二姐低头一看,吓得脸色惨白。   “蛇,蛇啊!!!”慌乱中以狗爬式迅速从狗洞钻了出去,拍了拍身后的草梢子,生怕那蛇追上来。   “二,二姐儿!”茉茉护主心切,也故不得蛇不蛇的,跟着爬出了狗洞。   此时,只剩梅四姐趴在草地上,瞪着杏眼小脸惊慌失措;看了看蛇的方向,又看了看洞外的二姐儿,“二姐姐!等等我!!”   茉茉扶过二姐儿,查看了一番:“二姐儿,没被咬着吧?”   “没,没有。”梅二姐摇了摇头,小脸到现在还没回血色,“我最是怕这些个爬虫了。”   “二姐姐……”梅四姐喊了声,只见梅四姐只出来半个身子,朝二姐伸出了手,一脸尴尬。   “二姐姐,我被卡住了,能不能拉我一把呀?蛇,蛇会不会咬我的屁股?唔……我害怕……”   梅二姐惊慌的上前赶紧去拉四妹妹,茉茉也跟着上来一起往外拉扯,但是梅四姐把自个儿吃得忒肥圆了,俩人大汗淋漓就是卡在洞口纹丝不动。   梅二姐大口喘着气儿,“怎么办啊?四妹妹,你别慌,那蛇现在没咬你,应该不会咬你了。”   梅四姐欲哭无泪:“二姐姐,你可不能丢下我不管呀。”   这土坯墙年久失修,其实极不牢固,梅四姐在墙檐下寻了寻,找了根棍子,开始掘这狗洞,希望能挖宽松点,把梅四姐拽出来。   梅二姐和茉茉掘了好一会儿,脸上手上全是泥土。   “好了,茉茉,我们再试试。”梅二姐一脸坚强,抹了把额头的汗水,与茉茉使出了吃女乃的力气。   茉茉使劲的将梅四姐往外拉着,只觉有些不对劲儿:“二姐儿,奴婢怎么觉着,这墙也跟着松动了些许?”   梅二姐拧眉:“许是错觉,先将四妹妹拉出来再论。” 第14章   “加把劲儿啊!!”   随着茉茉一声嘶吼,梅四姐终于成功脱身狗洞,才将将把梅四姐给扶起来,背后的那堵墙轰然倒塌。   仨人吓得身子跟着抖了抖,瞪着眼怔愣了许久,梅二姐率先反应过来,“愣,愣着作甚?快,快跑啊!”   梅四姐吓得红了眼眶,咬着手指:“二姐姐,墙……墙塌了,呜……我们是不是闯祸了?”   这个时候梅二姐哪还有心思想这些,与茉茉一道拽过梅四姐就朝林子小径逃窜了去。   如此大的响动引来了守夜的僧人,僧人摸了摸光头想道:“虽说这墙年久失修,可怎么好端端的说塌就塌了呢?”   ****   山路崎岖,就靠梅二姐上辈子的那点经验累积,在黑夜里辨认着方向。   仨人走了一天一夜,又到了傍晚,已累得倒在野地里爬不起来。   梅四姐一副生无可恋:“玉奚园在哪啊?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吃到好吃的?”   茉茉心中惶恐不安:“二姐儿,咱不会走错方向了吧?”   梅二姐一脸坚定,“只要朝着这个方向一直走,肯定不会有错的。”   茉茉抹了把汗珠子,说道:“二姐儿,我去附近看看有没有水,都走了一天一夜了,不吃不喝也不是个事儿。”   “我跟你一道去吧。”梅二姐回头看了眼梅四姐,只见梅四姐累趴在野地里,连根手指都不愿再动了。   梅二姐走上前蹲下,摇了摇梅四姐,“四妹妹,我和茉茉去附近找找水源,你……你要一起还是在这儿等我们?”   梅四姐欲哭无泪:“二姐姐,我走不动了,我又累又饿又渴,只能在这儿等你们了,你们可得快些回来。”   谁知,梅四姐与茉茉走了没多久,这天转瞬间就眼前一抹黑,伸手不见五指了。   山岭荒地的,梅四姐孤身一人,偶尔从林子深处传来几声怪叫,梅四姐吓得直哆嗦。   “二姐姐!茉茉!你们去哪了啊?嘤……我好害怕……”早知如此就跟她们一道儿去了。   梅四姐慌不择路,走着走着竟闻到了一阵阵肉香味儿。   她用力的吸了吸鼻子,亲娘诶,这味儿也忒香了吧!此时她肚子已经咕噜噜的叫个不停。   借着斑驳月光,大约又走了十几米,梅四姐看到了一撮火光。   远远瞧着,是两个爷儿正围着篝火烧肉。梅四姐藏在草丛后,心里没谱;她也没有与外边的男人有过接触,要是遇着坏人怎么办?   可她实在饿呀,两只眼盯着烤肉亮得都放光了,只见其中一个爷儿也不知用了什么佐料,拿过一旁的小瓷罐,不断的往烤肉上洒着。   待肉烤了个五分熟,这爷儿拿过一把锋利的匕首,手法特别熟稔且快速均匀的把肉割开,刷把油,继续洒上佐料。   鲜肉在火上烤得滋滋直响,外边酥黄,内里嫩滑,香味更甚。   眼看烤得差不多了,另一人拿过两片洗净的荷叶,将肉割片盛在了荷叶上,又倒了两杯果子酒,一边吃着烤肉,一边喝着小酒,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隐约听这口音,冒似是城中本地人。   梅四姐狠咽了把吐沫,蹲在草丛里喂了许久的蚊子,馋得眼眶都红了。   这俩爷儿吃了肉喝了酒,在附近薰了艾草,便枕着外裳躺下了。   梅四姐耐着性子等了又等,直到传来一阵鼾声,想必是睡死了过去,这才怯生生从草丛里爬了出来。   梅四姐连大气都不敢出,瞪着那双圆溜溜的杏眼,百般小心的匍匐着丰润的身子,爬到了篝火前,取下了他们还未吃完的烤肉,咬了一大口。   ——我的个亲娘诶!这也太好吃了吧!   梅四姐在心中兴奋的喊了声,太饿了又吃得太急,梅四姐被噎着了,可她又不敢出声儿,狠捶了几下自个儿胸脯,愣是咽不下。   情急之下,梅四姐拿过那爷儿身边的酒袋,拨了木塞就咕噜咕噜喝了下去。   “嗝!”梅四姐打了一个嗝,白面团似的脸上浮现两抹桃红,抱着空了的酒袋痴痴的笑了笑,“好喝。”   头好晕,想睡……   梅四姐趴在原地旋了一圈,想找个舒服的地儿窝着,她摸索了好一会儿,这才倚着那爷儿抱着酒袋子沉沉睡去。   当第一缕晨光渗透茂密的树叶斑驳洒下时,顾随一觉半醒,有些闷热,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   顾随迷糊间,下意识摸了摸,似是摸到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玉,这手感让人欲罢不能。   梅四姐秀长的眉微微蹙起,感觉有一只大手钻进了她的衣裳里,正放肆的上下其手,她嘟哝着推了推。   那人推不动,她只能缩了缩身子,感觉有根棍棍正抵在她的腰上。   “唔……不要,拿走!”梅四姐伸手抓起棍棍想要甩开,顾随疼得闷哼了声,焉了下去,遂从半睡中惊醒。   看到怀里的小娘子顿时惊慌得瞪大了双眼,不是梦!怎么一觉从山林醒来就多了这么个可人儿?   他慌忙将手从人衣裳底下收了回来,莫不是山精所化?可顾随又从来不信这些个,于是又细细打量了一番。   这小娘子养得极好,必定是出生富贵人家,肤如凝脂,墨发如膏,黛眉樱唇,体态丰盈,瞧着十分娇憨讨喜。   她白皙的左手腕上带着金镯子和红玛瑙手串,还被蚊虫叮了好些个红包,特别醒目。   顾随瞧着,便觉特别惹人怜爱,从随身香囊里拿出了药膏,沾了药膏给她在红包的地方抹了抹。   “你到底从哪里来的?怎么一觉醒来会睡在我的怀里?”顾随低呐,看着梅四姐嘴角的笑意渐深。   她睡得很沉,顾随发现她把昨儿那剩下的半壶酒都给喝了,剩下的烤肉也不见了。   顾随不由一笑,“胃口倒是不错。”   顾随没有吵她,将昨儿收获的野菜以及周围的工具都收拾好,眼见徒弟赵四要醒了过来,顾随上前叫了梅四姐两声。   “这位小娘子醒醒!小娘子?”   “唔……”梅四姐迷迷糊糊抓过顾随探过来的手,就着咬了上去,还一边嘟哝着:“好吃,好吃。”   ——嘶!   顾随抽了口气,英气的眉峰不由轻蹙,又觉得好笑,“我的手有这么好吃?”   “师父,天亮了!咱们要回城了吗?”赵四伸了个懒腰,扭头往顾随这边看了过来。   赵四顿时傻了眼,不过一夜,师父身边怎就多了个姑娘,还吮着师父的手??   未等赵四瞧清那小娘子真容,顾随用身体遮过了赵四的视线,拿过黑色的通袖褙子将梅四姐的头给罩了个严实。   赵四眨了眨眼,一脸惊惶:“师,师父,这哪来的小娘子呀?”   顾随冷峻着脸,沉声叮嘱着:“尚且不知,但关乎女儿家的名节,此事你莫要声张。”   “哦——哦,好!”赵四用力点了点头,也不敢再多问,将满满的竹篓给背起,想着是要回程,便问:“那这小娘子要跟咱们一道儿走吗?”   顾随无奈:“她昨夜偷吃了酒,现在还醒不来,你去昨日那处小溪边打点水回来,先等这小娘子醒来再论。”   “好嘞。”赵四又将竹篓放下,跑去小溪边打水。   赵四走了没多久,梅四姐揉着眼睛醒了过来,天还没亮么?眼前还是一片黑。   她呆呆的坐了好一会儿,渐渐想起昨夜的事情,后来吃了酒就睡下了,那她不是……   想到此,梅四姐一把扯下头上的褙子。   昨夜昏暗瞧不清楚,原来这爷儿长得还挺英俊的,只是……这爷儿神色严谨,丹凤眼微眯,薄唇紧抿,不怒而威,气势怪吓人的。   顾随暗自抽了口气,她好像有点受惊?   “你可总算是醒了,不知小娘子为何昨晚咳……可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完了!梅四姐想起偷吃了人家的肉和酒,还醉得不醒人事,被当场抓个正着,有何颜面道上自己姓名?   她羞红了脸慌张的又用褙子将自个儿头给蒙了起来,战战噤噤道:“我,我偷出来玩儿,迷了路又……又和姐姐走散了,昨日小女子实在饿昏了头,那个……偷食了郎君的酒和肉,实在有违圣贤教诲,请,请这位郎君勿怪!”   顾随瞧着她一副做错事,怯生生的模样,又可怜又可爱得紧,哪会苛责她?   “嗯,不怪。”   听他意思是不追究,梅四姐心中一喜,拽着从头上垂落的衣边,依然慌张:“既然,既然得郎君原谅,小女子无以为报,愿司命真君保佑郎君好人有好报,就此,嗯……就此别过!”   趁他没有反悔,赶紧跑吧!梅四姐蒙着头瞧着脚尖,快速往前走去。   见她起身就跑,顾随哭笑不得,眼见她就要撞前面大树上,顾随快步追上前,想要喊住她。   梅四姐窘迫不安,不是都说原谅了吗?怎么还穷追不舍?   “小心!”   话音刚落,梅四姐一头撞在树上,但是额头并未传来疼痛。她不由好奇扯下蒙在头上的褙子,露出一双水盈盈的杏眸。   这郎君竟然是拿自个儿手背给她挡了这一遭,手背都给撞红了一大块,梅四姐心有不安,只露出两只眼回头看向顾随。   这一回眸,顾随的心跟着都要被融化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   梅四姐瞧他模样,想是疼得说不出话来,顿时满是愧疚,“这,这位郎君,是不是被小女子撞疼了?” 第15章   顾随紧抿的唇,突兀一笑,梅四姐小心脏漏掉了一拍,这郎君,笑起来好生勾人。   “不疼。”   梅四姐咬了咬唇,“可是,郎君手背都撞红了。”   顾随眸光灼灼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瞧,梅四姐仿佛被怔住了,竟无法移开视线。   顾随:“不知,小娘子芳名?”   芳名?梅四姐还算未失去理智,想来犯的种种,切不可泄露了真姓名呀!   梅四姐:“我,小女子姓吴(无)名唤,名唤盈,吴盈儿,”   “盈儿……”顾随眸光温存得像是三月融开的春水,呢呐着她的名字,又问:“小娘子家住何地?”   梅四姐:“家,家在……城,城内甘棠巷。”   顾随:“那,婚配否?”   问她婚配否?梅四姐傻乎乎的问了句:“郎君是想给我做媒吗?可我家中还有两位姐姐尚未婚配,我不急的。”   顾随又笑了,“我也,尚未婚配,我姓顾,单名一个随字。”   梅四姐窘迫的笑了笑,“莫要着急,你人这么好,会有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你的。”   顾随想了想道:“你若一个人要走回家,怕是十分为难;沿着这条小路,往前走约一里路,我的马车便停在那里,我送你回去?”   见她迟疑,顾随又道:“放心,我不是坏人,与我一道的那小徒儿都未见你长何模样,我自是会替你保全名声,只送你到巷口,你便赶紧回家去。”   梅四姐未多想便答应了下来,她识不得方向,单凭自己也不知要走到何时,不如随这位顾郎君一道回城去。   此时,赵四也取了水回来了,顾随接了水袋,拿了帕子浸湿递给了梅四姐,“擦擦脸吧。”   “多谢顾郎君。”梅四姐接了帕子擦了擦脸,这山涧的水清凉清凉的,昨夜醉意,在此刻都醒了。   梅四姐为了顾全名节,也不敢在赵四面前露脸,一路蒙着头,拽着顾随的衣袖往前走去。   说起顾随,的确是个正人君子,一路对梅四姐多有照顾,未见半分逾越。   直到上了马车,赵四驱着车赶去城中,梅四姐这才暗暗舒了口气,拉下了蒙在头上的褙子。   俩人坐得颇远,好在马车内空间大,顾随似是想到什么,打开了马车里的一个食盒。   这食盒足足五六层,做工很是精细,而且是能如抽屉似的推动,十分方便。   顾随拿出了一盒蜜饯,还有好几盒不一的果脯摆出,说道:“这些都是我闲来自制的,尝尝?”   梅四姐一一尝了尝,眼睛都亮了,“都是你做的呀?”   顾随浅笑,“好吃吗?”   “嗯!”梅四姐用力点头:“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果脯和蜜饯,你怎么那么会做吃食呀?”   说着,一脸崇拜的看着顾随,一边往嘴里送着果脯。   顾随第一次在小姑娘面前红了脸,怪有些难为情的,“小娘子过誉了,呃……最底下那层,罐子里装着糖水粟子,若你爱吃,等会儿都一并带回去。”   “我最爱吃粟子了!”梅四姐欢呼了声,又觉自己太不矜持,脸上一阵羞涩,“谢谢顾郎君。”   顾随看着她的眼神,怜爱有加,“不用谢。”   梅四姐晃着双腿,美美的在马车里吃了一路,偶尔与顾随闲聊两句。   直到赵四喊了声:“师父,甘棠巷到了。”   梅四姐还没反应过来,谎称家在甘棠巷的事儿。稳当当的坐在马车里,好奇的把六层食盒一一打开,每一层都很惊喜。   “师父?”那赵四又唤了声。   顾随:“等会儿。”   梅四姐这才疑惑:“是要下马车了吗?”   顾随竟觉万般不舍,“甘棠巷到了。”   “啊?啊——!我,我得回家了。”梅四姐咬着唇,羞怯怯的打量着顾随,“嗯……谢谢这位顾郎君一路照顾,日后若有缘再见,小女子定会报答。”   顾随点了下头:“这个食盒小娘子拿回去吧,送你了。”   梅四姐想了想,夫子曾教导,无功不受,不能平白无故收人家东西。可……这食盒她真是喜欢得紧。   想罢,梅四姐将手上的金镯子取了下来递到了顾随跟前,“我跟你换。”   顾随盯着她递来的金镯子,笑着收下了,不论贵重,权当留个念想。   “不知何日再相(见)……”还未等顾随说罢,梅四姐转身便下了马车。   顾随起身撩起了窗帘,喊了声:“盈儿!”   梅四姐下意识回头,冲他浪漫无邪的笑着摆了摆手,“我回去啦,谢谢!”   顾随看着她欢喜的提着食盒,蹦蹦跳跳的消失在巷尾,久久才惆然若失的收回了视线。   “师父,现在回琼楼吗?”   “嗯,回吧!”   ****   另一端,梅二姐与茉茉等了一个晚上,都不见梅四姐回来,心里特别慌。   一直等到那天下午,俩人实在饿坏了,去山里摘了些野果子充了饥,才决定继续往前行。   茉茉虽心中是很想打道回去,但是又不想惹梅二姐伤心难过,见她毅志如此坚定,她怎么能在这关键时刻当头浇凉水?   梅二姐其实顾虑也越来越多,且不说她这一行有多离经叛道,若是善不了后她身为梅家嫡女,便会给家中抹黑。   可是,与他已经错过了一世,如果这一世什么也不做,那么这一世不也白活了么?   俩人迎着当头烈日,是从未体会过的艰难处境。   茉茉的声音都哑了,哽咽着:“二姐儿,你可还受得住?也不知还得走多远,我脚都磨出血泡了。”   梅二姐口干舌燥,咽了咽吐沫,“八成是走岔路绕远了,这不是主道遇不到马车。茉茉,我对不住你,早知道就让你在家里呆着,免得跟着我受这种苦楚。”   茉茉瞧着眼前的梅二姐很是陌生,往日梅二姐那般娇滴滴,十指连阳春水都未沾过,竟能吃得了这种苦。   “奴婢是心疼二姐儿,奴婢是粗人,这算不得什么;二姐儿平时掉根头发都要叹一声,大娘子要是知道可不得心疼死。那爷儿纵是千般好,又哪知你为他吃了这些苦头?”   梅二姐拉过茉茉的手,冲她笑笑,“我不顾险阻去寻他,不是要让他知道这些才对我心生怜惜,人活一世,不能浑浑噩噩,我只求一个问心无愧的结果。”   “二姐儿……”茉茉替她鼻头一酸,“你可真是傻透了!”   梅二姐会心一笑,忆起昨日种种,只是语重心长的说道:“他值得。”   茉茉看着梅二姐说得这般动情,也不由得开始好奇,那位爷到底是有什么魅力,把他们二姐儿能迷成这样,连萧候都不正眼瞧了。   顶着烈日又走了一个多时辰,梅二姐与茉茉遇着个樵夫,问了问路。   那樵夫指了指方向:“前边就是玉奚山庄了,我刚给他们送了半月用度的柴禾。”   俩人谢过樵夫,顿时什么疲倦都没了,一心只想着皇天不负有心人,殚精力竭、拨山涉水总算是到了。   可谁又曾想,越过了一重山,前面等着的,还有无数山头不可跨越。   ****   四姐儿提着食盒走了半个时辰,这才灰溜溜的从后门回了家中。   那苏小娘正在屋里头急得来回踱步,才刚一转身,被突然窜进屋里的梅四姐吓了一大跳。   “哎哟我的个乖乖!”苏小娘手脚哆嗦得不听使唤。   梅四姐眨了眨圆溜的大眼,“小娘,你咋啦?”   苏小娘没好气的一把拽过梅四姐进了内屋,斥问道:“你是怎么回来的?”   梅四姐好不委屈抱着食盒坐到了榻上,一边揉着酸疼的腿:“我走回来的呀。”   “你……算了。”苏小娘气得踱了下脚,“你二姐和那个贱婢呢?”   “她,她们……”梅四姐哭丧着脸:“我也不清楚,我和二姐姐他们在半途走散了。”   苏小娘翻了一个大白眼,“现如今,翩翩那死丫头音信全无,大娘子可倒好,把账全都赖咱这一房了,硬说是你带坏了那位正室嫡出!”   梅四姐小脸一下惨白,咬着手问道:“爹也知晓了?”   苏小娘:“大娘子哪敢让你爹知晓?哼,为了顾全她自个儿女儿的名声,只能拿咱娘俩出气!”   梅四姐拍了拍胸脯:“爹不知晓就好,只是二姐姐还没有回来,怪叫人担心的。”   苏小娘一脸无奈的看着这没心眼的女儿,叹道:“你还是想着如何跟大娘子交差吧!这一遭是逃不掉了,咱也不能闹到老爷那儿,那大娘子心思精明着!”   说罢,苏小娘叫梅四姐梳洗了一番,带到了大娘子宅院。   大娘子端坐在椅子上,旁案搁着一杯龙井,还有几样儿果点,梅四姐瞧了瞧那些个果点,嫡母神情不对,便又默默收回了视线。   大娘子越瞧这梅四姐,越发堵心,狠狠一拍桌案,茶水都溅了出来。   梅四姐吓得脖子一缩,双肩一怂,“母亲?”   “说,你把翩翩带哪儿去了?以前翩翩可从不这样,便是跟你混在一起,就没好事!”   梅四姐咽了把吐沫星子,连连摆手,“我没有,我不是,母亲真是冤枉了我。”   苏小娘陪着笑,将梅四姐护到了身后,“大娘子,出了这事儿,我这个做小娘的,也真是担心得不得了,你说翩翩这么个柔弱的小女子,又能去哪儿呢?可话又说回来,四姐儿向来蠢笨,比不得二姐儿蕙质兰心,真要有什么主意,我们四姐儿做不得这个主的呀。” 第16章   梅四姐躲在苏小娘身后,用力点了点头。   大娘子气得脸色铁青,恨恨咬着牙,冷声道:“翩翩到底去哪儿了?你给我从实招来,若有半句假话,打你板子!”   苏小娘拉过梅四姐,低声道:“你都一五一十给你嫡母说,你嫡母啊……”   苏小娘顿了顿,挤出一个温和的笑来,“你嫡母是个明辨是非对错,宽宏大度的人,若真是与你不相干,断不会打你板子,苛责你。”   梅四姐吁了口气,一五一十的交待了,“二姐姐说玉奚山庄是个好地儿,看不完的美景,吃不完的好吃的,我便同二姐姐去了,可走在半路,我们……我们走散了。”   大娘子面容扭曲,断是不信,“她去了玉奚山庄?不可能!我家翩翩怎会做这种出格的事儿?她什么美景没瞧过,什么好吃的没吃过?她一个女儿家家的,犯得着么?”   苏小娘笑道:“大娘子,这其中呢必定是有隐情的,我也相信二姐儿不可能做这种出格的事来,可我们盈盈你也是知道的呀,从小就不会撒谎。若实在信不过,咱就去老太爷老祖母面前说道说道,再拿主意?”   大娘子齐氏暗自冷笑了声,这苏小娘看着温婉乖驯,也不是个省心的,现如今竟搬出俩老来压她。   可毕竟是见识过风浪的,大娘子又岂会被苏小娘这几句话给唬弄了去?   直道:“也好,便拉上四姐儿,去俩老跟前评评,当初家主仁慈,雪哥儿与四姐儿需要亲娘,舍不得放到我院里头养,可如今俩孩子都养成什么样了?”   苏小娘面上晦涩,半晌无语。   说罢,崔妈妈上前正要扶大娘子起身,苏小娘赶紧赔着笑扶过大娘子又坐了回去。   “嘿哟……这,就这点儿小事,犯不着惊动俩老。”苏小娘诚惶诚恐,“大娘子,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要把二姐儿给找回来才是正事。”   提起这茬,大娘子长叹了口气:“眼下也没法儿,若是家里头问起盈盈为何先归,你如何说?”   梅四姐一拍手,警醒道:“母亲,女儿便说山中蚊虫多,又吃不饱,我自是吃不得这个苦,便先二姐姐回来了。”   苏小娘睨了梅四姐一眼,使了个眼色,低斥:“叫你多嘴!”她怎么就生出这么个没心眼的?   大娘子齐氏这才面露微笑点了点头:“盈盈是长大了,懂事又机灵,便下去吧,回屋里头去歇着。”   苏小娘气呼呼的领着梅四姐回了院,想起刚才的一幕幕,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大娘子,反正是好是歹都赖着咱娘俩了!所以盈盈,你要争气啊!!”   梅四姐吓得将嘴里的糖水粟子囫囵吞了下去,“小娘?”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苏小娘直翻白眼,“你就不能胸有大志?”   梅四姐小声笑道:“大痣没有,有颗红红的小痣,后来长的。”说着还得意上了。   苏小娘眼眶一红,心头里干着急,急着急着就哭了,“哎呀老天爷啊,我咋就这么命苦啊,招了这么俩个缺心眼的,哎呀!我活得憋屈呀!”   “小娘,小娘……你咋就哭上了?”梅四姐一着急,抓了颗糖水粟子往苏小娘嚎啕的嘴里一塞,“吃个粟子,甜的,怎么样?还想哭吗?”   苏小娘绝望的瞪着梅四姐,嚼吧了俩下,收了泪水,回了味儿来,道:“还怪好吃的。”   “那再吃一个。”梅四姐为了使苏小娘消气儿,能将嘴边的吃食让出来也是不易。   ****   梅二姐与茉茉走到太阳下山,历尽千辛万苦,总算是到了玉奚山庄的北门。   可这外边护院打手守着,不是说进去便进得去的。   茉茉抽了口气儿,小声嘀咕着:“皇宫都没这气派,二姐儿,这爷儿冒似不是一般的商户人家呢。”   “嘘!”梅二姐朝茉茉使了个眼色,低斥了声:“祸从口出,这种话切忌日后不得再提。”   茉茉吓得赶紧捂住了小嘴,点头如捣蒜。   只是,来是来了,可怎么进得去山庄?   梅二姐与茉茉抻着脖子,看着从北门进进出出的贩夫走卒和达官显贵,怯怯的退到了隐蔽的墙脚。   梅二姐倒是不怕那些个达官显贵有认得的,现如今她这灰头土脸,发髻散乱的模样,恁是她亲娘也不见得会认得出。   ——咕噜噜。   茉茉视线慢慢落在梅二姐肚子上,梅二姐垂头丧气捂着饿得难受的肚子,满是委屈与心酸。   “茉茉,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以为来了这儿便能见着他,可如今……”   “二姐儿!别泄气呀!咱们跋山涉水走了一天一夜,都是为了什么?”   梅二姐小拳头紧握,深吸了口气,一脸坚定,“我不能认命,我一定要见到他!”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让悲剧在她身上重新上演一遍!   茉茉忽地灵光一闪,“二姐儿,要不……咱去周围转转?看能不能寻到狗洞,咱就……”   梅二姐窘迫着,“还爬狗洞?”   茉茉无奈的看着梅二姐,“那咱还能有别的办法?您看这门口被守得水泄不通的,咱不想办法进去,之前的苦不是白受了?”   梅二姐心下一沉,已是立下破釜成舟的决心,便与茉茉围着墙根寻了一番。   狗洞没寻着,倒是见着一处矮墙正在修葺,天儿太热没完工,整好能翻过去。   姐俩站在矮墙下抻着脖子看了许久,笑容在小脸上渐渐荡漾开来。   茉茉有模有样的叉开小步子,扎了个马步,一脸大义凛然,“二姐儿,来!奴婢送你上去。”   梅二姐眼眶泛红,不管何时何地,茉茉总是在她身边维护着她的那个,若不是上一世遇上个渣男……   “茉茉,你放心,这辈子我一定要替你寻个好人家。”   “啊?”   梅二姐突然蹦出这句话,让茉茉摸不着头脑,“好,好啊。不过,咱还是先爬上墙头吧。”   “嗯!”梅二姐眉头一沉,娇软的身躯愣是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在茉茉的帮助下,终于跨腿坐在了墙头上。   “二姐儿,跳呀!”   “跳……跳?”梅二姐小脸惨白,“有,有点高。”   茉茉慌张的四周看了看,“可您这姿式坐在墙头,要被人瞧见了,不是名声尽毁?趁着没人,跳呀!” 第17章   梅二姐还在踌躇着要不要跳?要怎么跳时,只见几个护院巡逻朝这边走了过来。   茉茉心急喊了声:“二姐儿,有人来了!!”   梅二姐顿时脑子一片空白,手脚一慌就不听使唤,等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重重落在了院子里。   还想着茉茉在墙外,梅二姐顾不得疼,爬起来心急喊了声:“茉茉?茉茉你快爬过来呀!”   茉茉贴着墙说道:“来不及了,二姐儿,他们追上来了,我……我先跑去躲起来,二姐儿你要保重自己!”   茉茉说罢,慌不择路的就往林中逃窜了去,想着等梅二姐见了那位爷,就算没个结果,大约也能死心了。   梅二姐茫茫然的看着眼前的大院子,顿时心都凉了。毫无方向感的转悠了一圈,梅二姐都没摸着北。   “欸~你,过来!”突然身后传来一道老妈子的叫唤。   梅二姐心儿漏掉了一拍,猛的回头瞧去,只见园内主事老妈子朝她招了招手,“叫你呢,还不快过来。”   梅二姐戚戚然的走了过去,想着身份是不是被揭穿了,要把她给架出玉奚山庄。   “你今儿新来的奴婢吧?我说你乱转悠什么呢?那边都快忙死了,还不去厨房里帮忙?”   “啊?”梅二姐怔愣了片刻,遂又长长舒了口气,笑道:“是,是……那个,厨房在哪边呀?这儿太大了,我迷了路。”   “我先领你去换件儿衣裳,瞧你一副灰头土脸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逃难过来的!”说着老妈子嫌弃的睨了她一眼。   梅二姐抿着唇,没有作声,眼前情势不同以往,切不可露出马脚与自己真实的身份来。   跟着老妈子走到奴婢们的通铺房,丢给她一套半旧不新的粗布衣裳。   梅二姐硬着头皮换上,嫡系出身于太师府,自是从幼小便锦衣玉食,这粗布裳子一穿上去,刺得皮肤痒痒的,很不舒服。   但原先那件儿脏得也瞧不上眼,没法儿,只得将就穿上。   老妈子又领着梅二姐去了厨房,在厨房里干活的,都是些粗使丫鬟,又歹势的被老妈子安排烧火,梅二姐蹲在灶下,半晌火都没升起来,一股子呛鼻的黑浓烟窜出,薰得人泪流满面。   可她真是尽力了,一张白玉般的小脸沾上了黑灰,早已瞧不出原来的模样,泪水一个劲儿的往外淌。   她也不知是被烟薰的,还是真的哭了,一路走来梅二姐无比坚定着这份信念,却也不知究竟是对还是错。   厨娘实在是看不过眼,放下手里的活儿,将灶下的梅二姐挤到了一旁,默默的拿过火钳捣鼓了两下,用竹筒子吹了吹火,灶里的柴就慢慢燃了起来。   厨娘拍了拍手上的灰,看向梅二姐,“你没烧过火?”   梅二姐摇了摇头,这对她来说算是一次难得的生活体验,厨娘撇了下嘴,“那你跟着她们去洗菜吧,时辰不早了,主子爷们的膳食切计不能耽搁了去。”   梅二姐起身,走到了水池边,看着她们洗着菜,有样学样倒是不难。   只是十根纤纤玉指在水里泡了一会儿便皱起了皮,修得漂亮的指甲都折了几个,一旁大婶子看不过眼,冷嗤了声:“都是野生野长的贱命一条,还当自个儿是什么千金小姐?”   说罢,拿了剪刀强势的把梅二姐余下的指甲都剪了,“行了,干活吧!”   历尽这些坎坷,好不容易来到这里,梅二姐都咬着牙没哭,这会子看着秃了的指甲盖,拼命的咬着唇,眼眶红红的,泪水止也止不住的往下掉。   梅二姐走到水池边一边洗着菜,一边默默无声的擦着脸上的泪水。   也不知茉茉怎么样了,她大约是不会先回家,也有可能会回福光寺等她。祖父寿辰还有十来天,她的时间不多。   到了晚膳,只有等主子们都吃了,做下人的才会轮番去吃。梅二姐本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哪怕是粗食也顾不得了,一口气吃了两个梅菜包子。   说来也是巧,新来的这批丫鬟里少了一个叫姝儿的,梅二姐便顶了这叫姝儿的人。   做粗使丫鬟的都在后院和厨房里,平时日没有机会见着主子爷儿的机会,不似那些个一等女使和老嬷嬷。   干完活儿,丫鬟们都去了澡堂子里,梅二姐哪习惯?脸皮子薄得很。   独自一人在院子走廊里闲逛时,迎面遇着一群穿着一样的婢子路过,无意中听到她们现在要去收拾浮梦园。   浮梦园是玉奚山庄里一处天然温泉池,有源源不断的活水从山里引入,下面铺的是上等玉石,上面盖的是七彩琉璃,鬼斧神工的假山建筑在热气袅袅中,仿佛身临天宫。   更为奇妙的是,一边泡着温泉,一边又能感觉到山林间的清泠之气,即使正值夏暑,也并不会觉得闷热不适。   梅二姐脑子灵光一闪,笑盈盈的跟上前搭话,“几位姐姐说是浮梦园不知是在何处?可否也带妹妹去长长见识?”   走在最前头的女婢睨了梅二姐一眼,问:“你是新来的吧?”   梅二姐:“正是今儿新来的,没什么见识,进了这玉奚山庄一不小心便迷了方向。”   带头女婢扬了扬下巴,颇为得意,“也对,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得了玉奚山庄的,就是做婢子满了年月拿了身契去了外头,也比外头那些个有见识有眼界。”   这么一路闲话着,梅二姐便同她们一道儿去了浮梦园。   梅二姐一走进去便看得目瞪口呆,饶是她见多识广,也未见着这等云雾缭绕的玉池仙境。   若大的温泉池中间还有一个圆形的玉塌,可供人仰躺、闲聊、小酌。   婢子们见多了几次,便也不稀罕了,打了水拿了抹布就开始拾掇起来。   梅二姐也不好意思闲着,尽心尽力的帮忙擦着地,带头女婢喊了声:“收拾得仔细些,都麻利点儿。”   梅二姐真是第一次体会到做下人的难处,这些个都是干活惯了的,她搁在中间更显得笨拙。   大约拾掇了半个时辰,余了些收尾的工作,梅二姐擦了把额间的汗水,笑盈盈道:“几位姐姐也累了,我是新来的,余下的我来收拾吧,也好多锻炼多学习。”   带头婢女十分满意的瞧了梅二姐一眼,“你倒是有眼力见,收拾好了来厨房,给你留两个糯米糍。”   梅二姐:“那便谢过姐姐了。”   待他们走后,梅二姐手里的动作更快了起来,若大的浮梦园里,只剩下她一人。 第18章   此时已是亥时,按理说这个时辰不会有人来这儿沐浴泡温泉了。   梅二姐慌张的四周瞧了瞧,两天两夜没有沐浴,今儿又折腾到现在,一身灰和汗水,粗布裳子还刺得皮肤发疼,实在顾不得太多想着洗一洗便上来,便赶紧解了衣裳慢慢泡进了温泉池里。   泡在温泉池里,这两天身心上的疲乏终于得到了有效的缓解,梅二姐舒爽的吁了口气,解下了那一头如墨青丝。   莹白的肌肤被热气蒸薰得透着浅粉,浓密的墨发飘浮荡漾在水面,柔美如海藻。梅二姐掬了捧水拍了拍小脸,舒心的笑容漾开,风情万种。   许是太舒服了,泡着温热的泉水就忘了时间,等回过神之际,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梅二姐吓得小脸苍白,六神无主。   待她游到岸边,想要伸手去扯衣裳时,那人已经走到了浮梦园的门口,白雾缭绕看不真切,只隐约听到有两道爷儿的声音在说话。   走是来不及了,梅二姐实在没法,现在自己这副样子,要被一个陌生男子瞧了,还不如一头撞死在墙上。   惊慌中梅二姐深吸了口气掩住了口鼻将自个儿藏进了水底,因为夜间凉意正浓,所以温泉的雾气越发浓郁。   从水底往上看,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解了衣带下了水。   他们说什么梅二姐听不清楚,闷在水里只觉耳朵嗡鸣作响。   此时,季明将冰镇好的梅子酒和时令水果拿了过来,搁置在池边,“大爷,酒来了。”   奚爷倚在池边舒叹了口气,慵懒的眯着双眼,挥了挥手道:“这里不用伺候着,你且下去歇着吧,也累了一天。”   “诶!”季明应了声:“大爷,回去就别再看帐本了,早点歇着。”   奚爷轻轻闭着眼假寐着,季明轻叹了声,转身离开了。   自提亲之后,大爷便郁郁寡欢,三天前依着老太爷把周四姐接到了玉奚山庄小住,虽同一屋檐下,奚爷也不愿多见。   即使俩人相见,也彼此礼数周到,不过萍水相逢点头之交。瞧着奚爷是认命了,季明觉着这本该是件高兴的事儿,可看奚爷日渐沉闷,跟着越发担忧。   奚爷泡了一会儿,眼中满是烦闷,一把拿过冰镇梅子酒倒了杯,拿起酒盏又觉不解闷,提过玉壶仰头就饮。   酒才将将吃到嘴里,突然从水底窜出一人来,奚爷被吓得岔了口气,嘴里的酒尽数喷出,瞪着眼看向池中的人。   雾气太浓,隐约瞧着是个姑娘,一头黑发遮面怪瘆人的。奚爷半眯起了眼沉声怒斥了句:“你是何人?!”   这声音……怎么听着这般耳熟?梅二姐抱胸怯怯的往水里藏着,踩着水慢慢朝岸边搁置的衣裳靠过去。   奚爷见她不出声,微扬起了下巴又放松了身体倚在了岸边,问道:“可是老太爷打发你过来的?”   也不知老太爷究竟在想些什么,不都顺着他意思去周家提了亲,又接了人过来小住么?还玩这一套!   梅二姐现在一心只想着快些逃离,哪还管那爷儿说些什么,趁着夜黑风高,迷雾渐浓,谁也瞧不清谁。   见那女子依旧不说话,奚爷冷笑道:“我劝你还是别费心思勾引我了,就这么跟你说吧,爷不好女色,爷好的是男色,你就是脱光了站在我跟前,爷都不稀得瞧你一眼。”   梅二姐心儿一颤,抽了口气,好男色?莫不是坊间流传的小本子里所说的断袖分桃?   听到这爷儿好的是男色,梅二姐反倒松了口气,继续踩着水往岸边慢慢游去。   奚爷拧眉,这姑娘怕不是个哑巴?都到这份儿上了,都不肯吱一声。   她越是这般,奚爷越是恶劣的想要捉弄一番,抓过玉盘里的荔枝,眯着眼瞄准目标,用力的砸了出去。   “诶~中了!”   梅二姐后脑一记吃疼,下意识伸手护住。莫计较,莫计较!还是先离开这里才是最要紧的。   奚爷相继砸出第二颗荔枝,大笑了声:“哈哈哈哈哈……投得还挺准的,来,爷再多赏你几颗。”   梅二姐的后脑勺被这‘莽夫’砸出了几个包来,又气又急,眼见就要摸到了岸边,梅二姐伸手去扯衣裳。   奚爷摸着下巴寻思着,这是……趁着夜黑风高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跑路啊?   待她裹上了衣裳,奚爷眉梢一挑,“你要这么跑了,我就叫,你越是不想让人看清楚模样,我越是叫所有人都看清楚你的模样。”   梅二姐恨恨的差点咬碎一口银牙,紧紧裹着贴在身上的湿衣裳,终是带着哭腔怒斥了声:“你,你无耻!”   “呵呵……”奚爷低笑了声,把骨子里的放荡演绎得淋漓尽致,“红口白牙,颠倒是非,到底是谁浪荡无耻?”   你浪荡!你无耻!!梅二姐在心中恨恨骂了句,眼眶都红了,颤声问他:“你到底想要我如何?”   奚爷冷笑,剥了颗饱满的荔枝:“就想瞧瞧老太爷这次送来的,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你,你莫要欺人太甚!”梅二姐哭了出来,只觉百般羞辱,“我不认识什么老太爷。”   “啧!”奚爷一脸不耐烦,甚至还有点轻蔑之意,“哭是没用的,爷最是不懂得怜香惜玉,最讨厌这些个女人哭哭啼啼!你再不过来给我瞧瞧,我就叫啦!”   其实平日里,奚爷也没有这么恶劣,只是他近来心情不好,憋闷得慌;眼前这人又整好撞这当口上,自然是百般折腾,拿来解解这股子憋闷。   梅二姐哪遇到过这般无赖这种羞辱?一双桃花眼绯红,委委屈屈的抽着气儿,双手紧裹着身上单薄的衣裳慢慢朝奚爷靠近。   奚爷手里提着壶酒,耷拉着眼皮子,好整以暇的等她过来。   梅二姐在离奚爷十步之外停了下来,奚爷蹙起了眉,朝她勾了勾手指:“再过来点儿。”   梅二姐又靠近了些,蒙胧的雾气中,俩人相隔不过咫尺。   奚爷喝了半壶酒,眯了眯眼,隐约觉着,那迷雾中的人儿怎么像极了她?   鬼使神差的,奚爷放下了手里的酒壶,不紧不慢的靠近了眼前的人儿。   梅二姐心跳乱了节拍,又羞恼又气愤,就在这无赖靠过来时,奋力的往他脸上泼了把水,转身逃去。   作者: 奚爷要为自己沙雕任性的行为,付出代价,不值得同情。   PS:谢谢各位小天使一直以来的支持哦,mua~ 第19章   奚爷心思千回百转,下意识伸出长臂,一把捞过了梅二姐将她禁锢在怀里。   那一瞬,四目相对,梅二姐忘了反抗,那双眼深邃如无底的漩涡,让她几乎失去了所有的抵抗力,只能任自己沉沦。   忆起隔世,那时,他也用这般眼神看着她……   她在那艘大船上呆了一月有余,没有勾心斗角,没有俗世愁苦,心儿像是在大海上的这艘船,浮浮沉沉,飘泊无依。   断了的指,终究不方便,连梳个最简单的发髻都笨拙不堪。   看着铜镜中人老珠黄的自己,不由落寞悲伤轻叹。   “一尺深红胜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   合欢桃核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一道低沉的嗓音自她头顶回响。   梅二姐吓得猛然回头看去,也不知何时奚风渡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   他的眸很深邃,像是一道无底的漩涡,强势将她所有的意识袭卷沉沦。   却也不知怎的,明明历尽人世间的沧桑,此刻竟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这样久违的悸动让她重新找回了自己,不再尽是怨天尤人。   “爷?”   奚风渡浅笑,拿过她手里的木梳,动作十分温存的给她梳着头发。   她深埋着头,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她突然十分悔恨,在自己年华最美好的那十年,困在那一小方天地,虚度年华被妒恨侵蚀了心智。   现在如此不堪的她,又哪配得到他的垂怜?   他给她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从袖口里拿了一支镶着红宝石的金步摇别上,这步摇艳而不俗,十分的别致精美。   她红着脸往铜镜里瞧了瞧,羞得将那步摇摘了下来。   奚爷疑惑:“不喜欢?”   梅二姐不敢看他,埋着头眼睛涩得发疼,“太艳丽了,与我不般配。”   奚爷倾身偏过脸看向她,一脸认真瞧了瞧,低声道:“也对,这般艳俗之物,确是配不上你,那就不要了。”   说罢拿过那金步摇毫不珍惜丢出了窗外,梅二姐心儿一跳,失落惆怅却更盛了几分。   “爷,我不是那个意思……”梅二姐哽咽着,泪水无法自抑的涌出,“我已经不再年轻了,相比那二十个年轻美貌的舞姬,已是昨日黄花不堪看。”   奚风渡长长叹息了声,无尽惋惜:“是什么遮蔽了你所有的光芒?时间吗?还是漫无止尽的等待?明明你还是你啊!”   听罢,梅二姐掩面失声恸哭,她竟早已不知,真正的自己该是什么模样了。   他猛然将她紧拥入怀中,梅二姐吓得忘了哭泣,挣扎了起来,“爷?你……你这样,于礼不合。”   “什么礼?哪里不合?”他笑得邪魅致极,“在这里,礼合与不合,我说的算。”   “你又何必这般……这般戏弄我?”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说下就下。   奚风渡拧眉,“此话从何说起?”   梅二姐脸颊红红的,“你先放开我,这样,这样不成体统!”   “哈哈哈……”奚风渡爽朗笑了声:“我说成体统那便成体统,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梅二姐羞恼万分,“你不是已经……已经有了那二十个倾城美人?我,我容颜迟暮,不值得你花费心思;爷,求你别再戏弄我了,这并不好玩。”   奚风渡一脸凝重,“我虽贪玩了些,却从未惹情。若论有罪,倒是你,究竟是如何勾得我魂不守舍,寝食难安的?”   “你,你别含血喷人,我,我何曾勾……勾你?!”梅二姐又气又羞去推他。   可不想眼前这男人越发无赖缠得更紧,眸光灼灼,“你逃不掉了,还不如就此从了我,眼下我们时日无多,不若释放天性好好享乐一番,嗯?”   “不可!”   “有何不可?”他笑得风流致极,咬耳低语:“那人可有曾好好珍惜过你?”   梅二姐心脏一阵紧缩,不再挣扎得那么厉害。   他又问道:“那人可有让你体会过做女人真正的乐趣?你不想知道,一个女人被好好珍惜好好爱护的滋味?你来人间这一世,浑噩半生,到最后还在坚守着这些虚无的执念,真的不后悔吗?”   她心动了,御下了所有的伪装,拆了心房的高墙,任自己沉醉在这场极尽奢华的浪漫中。   “我要,我要怎么做?”她咬着唇,第一次直视着他的眸子没有躲闪。   “我教你。”说罢,他低头深情吻过她的唇。   他与她那般热烈缠绵,仿佛四周都是炽热火海,要在最后燃烬所有的情。   半夜她醒来,躺在那人怀里,彼此肌肤相亲的温度,让她觉得羞涩又禁不住迷恋。   她吃力的撑起还酸疼的身子,借着海上的月华,轻轻吻了他的脸,随后披了衣裳起身离开了卧室。   她赤着脚在窗下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他丢掉的金步摇,想着或许已经掉到了海里,再也找不着了。   把可能与不可能掉落的角落都找了个遍,梅二姐才死心,正要转身离去,忽地听到身后响起一道低沉的嗓音。   “娘子是在找这个?”   梅二姐回头瞧去,那金步摇竟在他手里,又听到‘娘子’这称呼,羞恼不己。   “我何时是你娘子了?”本该是生气的,可她埋着头语气软乎乎的,一点气势都没有。   “哈哈哈哈……”奚爷爽朗的笑出声来,似乎心情很不错,大步上前,只凭单臂便将她如孩童般抱起。   “一夜夫妻百日恩,今后我们夜夜做夫妻,你可不是我的娘子么?”   她羞得说不出话来,细瘦白嫩的手臂紧紧攀附着他,嘴角扬起甜腻的笑。   甲板上的夜风很凉,奚爷用炽热的掌心握了握她冰冷的小脚,大步往室内走去……   ****   夜晚的一丝凉风拂过,梅二姐打了个冷颤,推了推奚风渡,羞怯的埋着头,低呐:“你放开。”   奚爷心儿一颤,瞪着眼不敢相信朝思暮想的人儿就出现在他面前。   是梦吗?还是他真的醉了,才会出现幻觉?   梅二姐没想,再见面时,竟然会是这种情景,正在此时,浮梦园外响起了季明的声音。   “大爷,很晚了,您还没有洗好吗?”季明想着大爷最近心情低落,要多给他一点关心,便在临睡前又来探望。 第20章   奚爷抽了口气,意识到了什么,放开了梅二姐转过了身,将她严实的遮挡在身后,对外边的季明道:“不是让你回去歇着了?”   季明轻叹:“我这不是还担心着您吗?”   “行了,你回了吧,我这便上来。”直到季明离开,奚爷喉结滚动了下,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子,狠抽了口气。   现在这可如何是好?先不论她怎么会来这里,眼下……   这般尴尬,是假装不认识,还是……还是假装不认识好了!   奚爷打定了主意,背着身说道:“你这婢子好大的胆子,今晚之事我便不追究,还不速速离去?”   梅二姐听罢,心中一阵酸楚。明明他刚才是看清楚了她的呀,怎么现在又好像根本从未认识过?   静等了许久,彼此静默无声,奚爷也没有回头再看她一眼,梅二姐鼻头一阵泛酸,果然之前种种,都是她自做多情的么?   她嚅了嚅唇,想说些什么,可是半晌却没有挤出半个字来。   奚爷眉头蹙得更深,她为何不走?难道她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名节?她这样就不怕他误解,也许对他也是有点喜欢?   奚爷觉得自己向来胸怀敞亮坦荡,从未像今儿这般扭成了麻花,喜不喜欢不就一句话的事情?可便是这一句话,话到嘴边却又诸多顾虑。   若是感情的事情能像谈一场生意,或者算帐本这般容易也就没那么多悲伤惆怅了罢?   且不说他们彼此的身份悬殊太大,其实她虽然嘴上不说,心底也是顶瞧不起商贾人家的吧?早在四年前,他便已经得知了那个答案。现在再去追寻,又有何意义呢?   见她一直没有动静,奚爷语气强硬了些:“你还不走?”   梅二姐猛然抬头,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宽阔的后背,那里曾是她最安然的依靠。   那一世,他对自己百般温存疼爱,别说这般冷漠绝决,就是她平日里掉根头发丝,都能替她叹息一声。   对比现今种种,梅二姐顿时委屈,同一张脸,同一个名字,却再也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人。   想罢,她泪眼婆娑,负气转身快速上了岸,将衣裳裹上,心情郁闷的逃离了浮梦园。   奚爷失眠了,一闭上眼,满脑子里都是梅二姐风情万种的模样,禁欲了这些年,每天都在当柳下惠,他差点都相信自己其实是个无欲无求的圣人。   但昨夜回忆并不美好,一想到浮梦园里的种种,奚爷抱着被子就好想去死,望她年少无知,天真无邪,啥也没听懂。   而另一端,梅二姐躺在通铺上,瞪大着桃花眼,脑子里不断的在回想起奚爷说的话。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虽然现在她还未改变命轨,但同一个人怎会差这么多呢?   上一世奚爷挺正常的呀,他何时有了这断袖分桃之癖?   上一世那么温存雅致的一个人,竟这么恶劣的用荔枝砸她,现在后脑勺还肿了几个小包,太陌生了,完全是另一个人!   她究竟要何去何从?要不要再坚持下去?吃了这么多苦,好不容易才到玉奚山庄,只凭着这一腔爱慕,却思量得太少,现实与想像的差距,真的太大了。   梅二姐长长叹了口气,与其想这么多,不如顺其自然吧,这一世不管如何,她要为自己而活,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次日,奚爷在书房从早上呆到了下午,季明送了好几趟茶水,案上搁置的帐本还是他之前进来的那一页。   奚爷撑着脑侧,神游天外,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季明琢磨着,他家大爷到底是受何刺激了?才这么一想,奚爷极不痛快的踹了脚一旁的香案,一掌捂住了脸哀嚎了声,连耳根都红了。   季明心脏一紧,赶忙上前察看,“大,大爷?您这是咋啦?”   “啊——!!”奚爷赤红着脸又嚎了声,用手抹了把脸,掩不住的窘迫之态,生无可恋,“季明啊……”   “大爷,您可别吓我!”说着季明红了眼眶。   奚爷丧气的躺进了椅子里,“我问你,你家大爷平时讨不讨喜?”   季明思绪转了好几个圈儿,纳闷且又认真的回答道:“讨喜呀!”   “啧!”奚爷求生欲极强的看向季明,“我是说姑娘,在小姑娘面前讨不讨喜?”   季明瞪着眼看向他家大眼,感情现在是开了窍,想要姑娘了?   “那自然是讨喜的,嘿嘿……”季明得意一笑,“大爷您要钱有钱,要貌有貌,要品有品,哪个姑娘会不喜欢呢?”   奚爷被这么一夸,又有些小骄傲起来,慢慢坐直了身子,“也对,但是……”   “但是什么?”季明还从未见过他家大爷像现在这般纠结的模样。   奚爷欲言又止,昨儿晚上那事太窘迫了,他都不好意思讲出来,默了一会子,转了个弯儿说:“其实吧,是有这么一件事儿,挺招人烦的;柳笙你认得吧?就自诩酒仙的那个柳笙。”   季明面色顿时开朗,“啊,小的认得,他咋啦?”   奚爷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一本正经道:“前一段时间我约了柳笙去酒楼,他吃多了酒,不巧他喜欢的姑娘也在,这柳笙一耍酒疯,抓起荔枝就往他喜欢的姑娘后脑勺砸了几下,估计都长了好几个包。”   “蛤??”季明一脸震惊,“这柳公子也忒……”   “忒什么?”奚爷眼瞳一颤,猛的抬眸看向季明,“这里就只有你跟我,你直言便是。”   季明:“也忒作死了!”   奚爷暗自抽了口气,呐呐:“是啊,这让那姑娘咋想呢?”   季明摇了摇头:“还能昨想,估计得怨上了。”   奚爷一副恹恹的模样,又道:“这还不算,他用荔枝砸了人姑娘后脑勺,还说了些醉话。”   季明:“说啥了?”   奚爷:“他说……他,他不好女色,只好男色。当然,这不是真的,他吃多了酒,说的是醉话!”   季明一脸担忧,警惕道:“大爷,您可得当心……”   奚爷睨了季明一眼,强装一身坦荡之气:“我当心什么?”   季明:“俗话说,酒后吐真言,您跟他走得这么近,指不定他真的好男色,难免瞧上您啊!”   作者: 宝贝们,喜欢的求收藏一下,收藏多少会影响到下次能否上榜的情况,希望可以走得更远吧。   跪求宝宝们了orz   也谢谢宝宝们的支持,比芯~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就是小仙女呀~ 3个;我都石更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奚爷拉下脸来,“胡说八道!柳笙我还不了解?再者,他真喜欢那姑娘。”   季明一脸不解:“可他要真喜欢那姑娘,怎么会做出如此没品行的事儿来?还当着他喜欢的姑娘的面,说好男色?这分明就是拒绝的意思呀!我怕是他拿着这姑娘打着幌子,想要对大爷您……”   奚爷斥了句:“滚滚滚……”   季明还是放心不下,冒死叮嘱了两句:“大爷,您都是快有家室的人了,务必与那柳公子划清界线,小的寻思着,他不是个正经人。”   奚爷翻着白眼,“这怎么就不是正经人了?滚滚滚!让我安静的呆一会儿,我要静静。”   梅二姐这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没什么精神,睡眠不足,吃得不好,水嫩的小脸现在都黯淡了好多,黑眼圈还特别明显。   好不容易得了空,梅二姐顾不得身心俱疲,往厨房若大的水缸里照了照。   这哪里还有她往昔的模样?再这么下去,她得糙成什么样儿?只怕回了家得养个一年才能养回来。   可是……   都是为了那个人才来的,不,更应该说是为了自己而来。   上一世,相隔了十年,他们才相遇、相知、相爱。   从昨儿他的反应来看,他大约是记不起自己来了,梅二姐长叹了声,她对自己年少时的样貌还挺有自信的,可这一遭,开始怀疑起来。   也不对,奚爷怎么会是这么一个肤浅的男人呢?以他的眼界与见识,想必见过的美人如天上的云,看多了不都一个样儿?   想到此,梅二姐稍稍放下了心,如今也只能顺其自然,也不要太过在意自己的容貌,给他看到自己美好积极乐观的一面,他一定会多看她一眼的!   于是梅二姐喜滋滋的跟着丫鬟姐姐们去洗菜了,洗着洗着心情又凝重起来。   难道不是先用美色留住他的心更容易吗?在他跟前晃的女人千千万,想要让他看到自己的内在,这难度可难的不是零星半点,而是好多点!   没关系!梅二姐又安慰着自己,僵硬的挤出一个笑来,还有时间的,只要有心,她一定要让奚爷在这十天里,看到她内在美好的品德与节操。   “我家姑娘要的汤煲好了吗?”突然一个着翠绿衫子的丫鬟走了进来,着穿与这里的婢子区别明显,看着像是一等女使。   梅二姐下意识扭头看去,厨娘平日里都见不着几个笑容的脸,在此刻笑得褶子都挤在了一块儿。   “呀,怎劳叶翠姑娘你亲自跑这一趟?”   叶翠笑道:“这毕竟是我家姑娘对大爷的一片心意,自是不可怠慢了去。”   “叶翠姑娘稍等片刻,我这便盛了给你带去。”   梅二姐拧着秀长的黛眉,低声问向一旁洗菜的粗使丫鬟,“这位姐姐,你可晓得她是谁呀?还有她说的她家姑娘,是何许人也?”   蹲一旁拿着丝瓜瓤洗萝卜的丫鬟也是个事儿精,早就看不惯这叶翠了。   待那叶翠拿着汤走后,这才冷哼了声满脸不屑,嘟哝着:“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她家姑娘周四姐儿,只是个礼部副使官家的庶出,呵,还以为自个儿是高贵的公主呢!咱家大爷都没瞧在眼里。”   “哦……”梅二姐哪能听不得出,字里行间那一个酸味儿,“那她怎么住这里?还要给大爷煲汤喝?她,她以为她是谁呀!”   梅二姐也酸了,语气不由得提高了几分。   “可不是吗?”那小丫鬟翻了一个大白眼,“她就仗着一个官家女的身份,死皮赖脸的要嫁给咱们大爷了呗!”   “什么?!”梅二姐一个激动,手里的白萝卜嗒哒一声掉进了水池里,稀黄的泥水溅了老高。   那丫鬟也没怪罪她,只是安慰的拍了拍梅二姐的肩膀:“我明白你的心情,当初听到大爷要成亲的消息,我也难过了好久!”   他要成亲了?他居然要成亲了!   梅二姐闹心得没吃晚膳,与她一起洗萝卜的丫鬟小荷崴了截萝卜给她,“吃吗?特别甜。”   梅二姐接过那截儿萝卜,有气无力的啃了口。   小荷长叹了口气,劝道:“你也别想太多,咱们这种身份自然是比不得那些个官家小姐的,平时看着大爷,也只是想想,连做妾的机会都没有。你喜欢大爷那很正常,山庄里的女使哪个不喜欢大爷呀?年轻俊美,出手阔绰,结交广泛,还笑得那么好看……对下人也不苛刻,周四姐根本不足矣配得上大爷!”   梅二姐置若罔闻,又啃了口萝卜,呆滞的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小荷用肩膀碰了碰她,“我说你,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梅二姐抹了把眼眶里的泪水,把手里的萝卜一摔,站起身道:“我都是为了大爷才来这里的,走了两天两夜,还吃了很多我以前不可能吃的苦。所以,我不能就这样……就这样什么也不做,眼睁睁看着他成亲,娶别的女人。”   小荷瞪大着眼睛看向她,一脸倾佩,“你这么喜欢大爷啊!”   “我……”梅二姐抿了抿红唇,轻应了声:“喜欢。”   小荷:“那这么比起来,我的喜欢好像微不足道了。”   梅二姐失笑,“没有微不足道,只是用心不一样罢了。”   小荷想了想,起身拉过了梅二姐,“我带你去大爷的院子里找他,不过……我们得悄悄的过去。”   “真的?”   “嘘!你别声张,咱们做粗使丫鬟的是不能去主子爷的正院。我八岁就来玉奚山庄啦,对这里可熟悉了。”小荷一脸得意。   梅二姐跟着小荷,一路完美避开看院和守夜的女使,来到奚风渡的院落。   俩人躲在假山后,看了看此时的院落的情况,留下守院的人不多。   “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接下来得看你自己。”小荷义气的拍了拍梅二姐的肩膀:“你保重吧。”   梅二姐与她道了谢,在假山后躲了半个时辰,才看到一个身着粉色对襟儒裙的少女带着那个叶翠走了出来。   想到那时叶翠就说要去送汤,到这会子才出来,足足在奚风渡的屋内呆了一个多时辰,他们关系现在已经这么要好了? 第22章   梅二姐有点受打击,黑灯瞎火的,也瞧不清楚那周四姐长何模样,是不是美若天仙才会得他青睐?   直到那周四姐走远,偷偷摸摸从假山后走了出来。梅二姐在屋外头徘徊了许久,也没有勇气进去。   上一世,她只知道奚爷曾有娶妻,但他从不愿对她多提及他的妻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觉得他们夫妻间的感情并不和睦。   又听他说爱而不得,那他娶的女人,也不是他爱的人。   所以他所说的那个爱而不得的人,此时已经在霸占了他的心底。   那个人,到底是谁呢?真的有那么好吗?好到让他记了一生一世,也不曾忘记。   梅二姐长叹了口气,盯着那扇久久不开的门,屋内点了烛火映着他被拉长的身影,投在窗上。   守夜的丫鬟提着灯守在门外,换了两轮,这会儿已是下半夜,守夜的丫鬟都打了两轮瞌睡,奚爷还不睡!   梅二姐拧着秀长的眉,也未多想,从假山后冲了出来,接过守夜丫鬟手里的灯,笑道:“姐姐,我来替你,你去歇着吧。”   守夜的丫鬟瞧了她一眼,面生,便多问了句:“你是?”   “我,我叫殊儿,新来的。”   “原来是新来的,没事不要去吵着大爷,大爷核算帐目的时候,最是不喜半途被人惊扰的。”   说罢,将手里的灯递给了梅二姐。   夜,万籁俱静,梅二姐提着灯,痴痴的看着窗上的投影,几番想冲进去拿过他手里的帐本赶他去休息。   可是现在,她以何立场来做这些呢?他根本就不记得她了,只有她一个人,还在追寻上一世的遗憾与恋慕。   天快亮了!   梅二姐看了眼已经翻出鱼肚白的天,心中百般担忧,想了想放下了手里的灯,在院子里找了颗小石子,趴到了他的窗前,轻轻掀起了一角。   梅二姐掩着嘴偷笑着,“叫你拿荔枝打我!哼!”语毕,手里的小石子已经砸了出去。   奚爷吃疼抽了口气,看到落在帐本上的小石子,不悦的拧起了入鬓的浓眉。   他捡起石子,压在了一块宣纸上,没有再理睬。   梅二姐眨了眨眼,这都不动?估计是石子太小了,找颗大的!   第二颗石子刚才砸在奚爷头顶,比第一颗大了一倍,奚爷脾气上来了,搁下手里的毛笔,愤然起身,吱呀一声拉开了书房的门。   门外的地上放着灯笼,不见半个人影。   奚爷眯起眼,若有所思,梅二姐捂着嘴躲在假山后偷笑了好久。   “调皮!”奚爷将门关上,伸了个懒腰又坐回了桌案前,甩了下琉璃算珠,继续伏案办公。   梅二姐猫着身又回到了窗下,奚爷不动声色的斜了眼窗口,假装若无其事。   直到窗户再一次悄悄支起拳头大的缝,奚爷以迅雷之势窜起身,冲到了门口,只见一道娇俏的身影跐溜的跑出了院子。   奚爷跨出一步,想了想没有追,也犯不着追。这会儿真觉有些疲倦了,匆匆收拾了下帐本,便合着衣进了内室躺下了。   奚爷也就睡了两个时辰,正午起来用了午膳,便更衣准备外出谈桩生意。   他一边看着收藏架上的把件儿,一边问向季明:“近来庄里可是有招新人进来?”   季明上前回道:“是的大爷。”主子爷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奚爷摸了摸一只碧玉蟾蜍的头,拿在了手里把玩着,颇为满意,“吩咐下去,晚膳后都招集到曦雨阁,给我瞧瞧。”   季明不解:“大爷瞧他们做甚?新招进来的百余人呢,眼睛都得瞧花。”   奚爷睨了季明一眼:“你现在是越发把自个儿当回事,连我吩附下去的都要追寻个一二,让你去办你便去办,哪来这么多废话?”   季明嘿嘿笑了两声:“小的这不是……关心您吗?”   “行了,去备马车,准备出门了。”   “诶!”季明应了声,赶紧出去办事了。   ****   梅二姐一整天都在打瞌睡,这可真吃不消。看来不能仗着自个儿现在还年轻,就肆意而为。   晚膳时她就拿了两梅菜包子,正要离开,却叫管事嬷嬷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都别吃了,赶紧收拾一下,去曦雨阁。”   厨娘笑着迎上前问了句:“张嬷嬷,去曦雨阁做甚?”   张嬷嬷道:“让你们这些个新人的都熟熟脸,以后好在主子爷跟前办事,去了的都打赏一贯赏钱。”   “一贯赏钱?!”有新人叫出声来,赶忙放下了碗筷,“等啥呀,张嬷嬷,我们赶紧的吧。”   小荷拿掉梅二姐手里两包子,“还吃呀,一贯赏钱啊,够你买多少个梅菜包子了?”   “哎呀。”梅二姐抢回了梅菜包子咬了口,“我不去,你们去吧。”   “你……你是不是烧坏脑子了?”小荷摸了摸梅二姐的额头。   “我确实是有些身体不适,你别管我了。”梅二姐推了推小荷,示意她赶紧跟上去。   小荷回头瞧了她几眼,也没再管她,跑着追了上去讨赏钱了。   待他们都走了后,梅二姐长长舒了口气,大口的往嘴里塞着包子,一边往卧室的方向跑去。   在床头摸索了好一会儿,梅二姐拿出了一个红色檀木盒子,里面还放着那方绣好的手帕。   她甜腻腻的笑着,抱着盒子偷偷摸摸的来到了奚风渡的院子。   此时大伙儿都去了曦雨阁,院子里只有极少的三五个下人在走动。梅二姐很容易便溜进了奚风渡的书房。   难得有机会参观一下他的书房,布置得十分精致,地方宽敞,明亮通风,一整面墙的书架上,堆满了书。   这么多书他都看过?梅二姐有些好奇走近了,随意拿了本翻了翻,竟有他随手做的一些笔录。   她又拿了好几本翻看,无一例外。没想到他还挺爱看书的,梅二姐不由失笑,想他平时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心思却十分透通,若不是学识渊博,见地深远,大概也不会有富贾天下的奚家。   梅二姐将脸埋进书里,还能闻到若有似无的墨香。   随后她又将书原封不动的放了回去,不敢多作逗留,只是将那小盒子拿了出来,提笔写道   ——听风亭,巳时,等你。落笔:梅翩翩。   写园,将纸条儿卷好放进盒子里,端正的摆在了他的书案上。 第23章   右手边,他拿毛笔的时候就会看到。   不妥,还是放在书案中间吧,他往这儿一坐,一眼便能看到。   梅二姐又将小盒子放到了书案最中间,盯着看了一会儿,还是觉着不妥,这位置太过显眼,放在左手边吧,即不会太过显眼,在他拿帐本的时候也会一眼看到的。   于是梅二姐又将小盒子放到了左手边,正寻思着什么,听到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吓得心头一跳,赶紧躲在了书房的屏风后。   有人推门走了进来,听声音是两个姑娘。   走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周四姐与丫鬟叶翠。   叶翠将端来的那盅汤搁到了一旁的桌案上,说道:“四姐儿,是在这儿等大爷,还是回兰若轩等呢?”   周四姐的声音不似人前那般甜美,带了些冷意:“听说,这位主子爷是去见那些新来的家仆了。”   叶翠笑了声:“是啊,做工的下人说了,前去曦雨阁的一人一贯钱呢,阔绰得很。”   “一群低贱的下人,有何好去见的?”   叶翠:“谁知道这些商贾人家的做派呢?向来比不得官宦人家有规矩。”   周四姐冷哼:“他唯一能拿出来看的,也就这满屋子铜臭味儿,真是令我作呕。”   梅二姐听罢,差点没忍住冲出去教训她一番,这周四姐好不要脸,吃人家的,住人家的,既然令她作呕,走就是了,何必如此埋汰人?!   叶翠见主子红了眼,上前安慰道:“四姐儿,可得忍耐着啊,眼看再过些时日,就要成亲了,为了焕哥儿,更为了朱郎君,切不可冲动行事。”   周四姐咽下喉间的苦涩,满是委屈,“叶翠,谁又来可怜可怜我呢?为了家人,为了心中所爱的人,却要拿自己一生的幸福做陪葬。”   叶翠安慰道:“四姐儿越是这样想,越是心生怨怼,人这一生啊,不就是在成全与被成全中浮沉吗?”   周四姐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只是不甘心……”   待这俩主仆一前一后离开,梅二姐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瓜子脸生生给气成了个包子。   “你有何德何能,得了便宜还卖乖,爷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上一世,就算他临死之际,对这位周四姐,他曾经的妻子,只字未提。   如今想来,不是不能提起,是不愿提,不想提。   那时梅二姐便很疑惑,他的妻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何他们成亲这么多年却无所出?为何他病入膏肓不选择医治,却留书在这瀚海飘泊?   今次虽未正面见着,但想来他们之间的怨恨,不是一蹴而成。   梅二姐没好气的端过那盅汤,走到院子里摔个稀烂,“虚情假义,非奸即盗,不管你有何目的,我绝不会让你得逞!”   想起过往咱种,梅二姐湿了眼眶,谁都不懂,上一世他们活得太不尽人意了,那叶翠说得对,人这一生,不断的在成全与被成全中浮沉着。   可是,我们成全他们,谁又来成全我们?   梅二姐双手紧攥成拳,这辈子,不论有多难,不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阻隔有多少,她愿披星戴月,紧握命运的刀,为他披荆斩棘!   ****   “大爷,这是最后一个新人了。”待打赏完赏钱,季明走上前轻声提醒了句。   奚爷眉头蹙得更深,不甘心的追问了句:“都在这儿?没有遗漏?”   “呃……”季明想罢,“这种事不会有遗漏……吧?”   “季明,你是越来越糊涂了?”奚爷低斥了声:“连点个数都不准!要你何用?”   季明心头一跳,这谁知道主子爷对这种事情如此上心?还挨个要点名??什么时候关心起家里招了多少新仆,又走了多少旧仆?   这事儿不都默认是主子爷心情不错,兴志一来,打赏打赏新来的乐呵乐呵?难不成还有别的目的?   这成日的生意帐目不够他忙的?季明扯着嘴角尴尬的笑了笑,“那要不……我,我再拿名册点一点?”   奚风渡没好气的搁下手里的青瓷茶盏,拿过桌案上的坠吉祥结玉蟾蜍起身,不发一语走了。   季明戚戚然埋着头跟在主子爷身后,这心思太难琢磨了,看着是心情不爽利,还是不要乱说话的好。   那晚,是错觉吗?是他吃了酒出现了幻觉?也对,他真个痴心妄想,堂堂太师府家的嫡女,怎么可能只身来这,还在浮梦园里与他纠缠不清。   只怕,她连他姓什么名什么,世间是不是有他这般人,都未曾知道。   毕竟,那个年少时压根就不算誓言的誓言,只有他一个人记到了现在,她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大爷,下,下雨了。”季明提着心小声的道了句,并拿自己的衣袖替主子爷遮着雨。   奚爷心烦意乱的挥开了季明遮住头顶的手,道:“我一个人在园子里走走,你不用跟来。”   “可是,雨……”季明无力的看着主子爷寂寞的背影,轻叹了口气。   梅二姐早早来到了听风亭,离巳时还早着,她好心情的拿出私藏的几块花生奶酥,本想边吃边看看月亮等他过来。   谁知等了没多久就下起了雨,还越下越大。   梅二姐仰着小脸,满是担忧,“老天爷,为什么每次都要下雨?你就不能给个星空璀璨,晴空万里呀?这么大的雨,他来时估计要淋湿了。”   奚风渡沿着小石径独自一人走了一会儿,心情才平静了些。   这世间有八苦,求不得为之最。早知那人求不得,却偏生了执念。以前也未曾有过这般感伤,许是想到自己成亲那日,连这般念想也不能再有了,这份情便越发沉重。   回去时,奚爷见丫鬟正在收拾着园子里破碎的瓷片,他睨了眼,笔直走进了书房。   前脚跟才踏进去,季明后脚跟便赶了过来,手里还拿着干净清爽的衣裳,“大爷,外裳都淋湿了,还是赶紧换了吧。”   奚风渡脱了宽袖褙子,搭在衣架上,表情讳莫如深,说道:“明日书房多加派两个家丁守着,这若谁都能在这里进进出出,一堆帐本契约,丢了怎么办?”   季明思索着点了点头:“以前也没见谁在书房进进出出,院里用的都是几个心腹,小的也觉得现在不太妥当。赶明儿小的便找两个家丁守着,再上把大锁!” 第24章   奚风渡接过季明递来的干爽衣裳,坐到了书案前,伸手去拿帐本时,瞥见放在左手边的盒子。   他撇了下嘴,拿起盒子丢给了季明,季明慌忙接住,挺小巧精致的,拿在手里瞧了瞧,“大爷,这八成是未来的大娘子送您的,不打开看看?”   “能有什么稀罕的东西,随便找个地儿搁着吧,出去。”   “啊?”季明抿着唇,没敢再惹他家主子爷心烦,“那小的出去了。”   ****   梅二姐趴在听风亭的栏杆上,看着这场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整晚,从满是期待欣喜,到冗长的煎熬,再到现在的失望委屈,泪水夹杂着冷雨砸在苍白的小脸上,狼狈至极。   “你一定觉得很可笑吧?更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连名儿都听过的人,不知天高地厚的想要靠近你。   你每日这般繁忙,要好好照顾自己啊!不要让自己生病,生病了也要及时看大夫,不要再像上一世拖成不治之症,让我……让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在我怀里死去。”   她抱着双膝,泣不成声,是不是真的无缘,是不是命运真的无法更改?即使她努力走到这里,悲剧依旧会重演?   梅二姐决定离开了,毕竟她不能在这儿呆太长的时间,还有几日便是祖父七十生辰,她得赶回家去给祖父祝寿。   梅二姐悄悄回去找了小荷,将她拉到了角落,小荷看到她正想说她两句,可她的脸色苍白得让人心生不忍。   “姝儿,你跑哪儿去了?管事嬷嬷让人找了你一个晌午,你都不在!”   梅二姐:“小荷,其实……其实我不是姝儿,那个,大爷也见着了,我也没什么遗憾,我想问问你,怎么才能离开呀?我来的时候,看到好些护院守着,进去都要盖章的请贴。”   “啊??”小荷惊叫出声来,梅二姐吓得捂住了她的嘴。   “你,你小声点儿,被人听到就惨了,我还得被抓回去受罚。”   小荷拧着眉,拽下她的手:“你疯了啊?就为了见大爷一面,那你怎么跑进来的?”   梅二姐抿着唇小脸一红,“我,我翻墙。”   小荷掩着笑,“你够可以的啊,见过痴汉翻墙的,没见过痴女还翻墙来找汉子的。”   梅二姐脸臊得更红了,“不,不是你想的那,那样。”   “哦~我懂!”小荷冲她挤了挤眉,“没有管事嬷嬷给的牌子,走正门肯定是不能出去的,不过你真想出去我有办法,这样……”   小荷朝梅二姐勾了勾手,梅二姐欣喜的凑耳上去。   山庄每天的支出用度很大,足足有一千多人体制的大庄园,每天的蔬果都是好几马车输运。   梅二姐提前躲在了马车上的大木桶里,等着车夫被拉走,去了外边再找个机会离开。   此时厨房里没有什么人,梅二姐闷在大木桶里憋得难受,揭开了盖子想透透气儿,却刚好瞧见了那叶翠拿了一包粉沫,往煲好的汤里洒了进去。   厨娘提着一篮子蔬果进来,见到叶翠,满脸笑容的打了声招呼,“叶翠姑娘,又来给大爷煲汤啦?你们家姑娘对大爷可真好,每天变着法儿煲不同的汤,有些我都没听过呢!”   叶翠扯着嘴角笑了笑:“大爷以后便是我家姑爷,我家姑娘对大爷一片赤诚之心,也希望这段良缘能开花结果。”   眼见叶翠端着汤就要离开,梅二姐心下一急,便从木桶里爬了出来,拦下了叶翠。   “等等!”   叶翠与厨娘吓了一大跳,梅二姐也顾不得这些,问道:“你刚才在汤里加了什么?”   叶翠一脸坦荡,笑道:“是一味药,磨成了粉沫加进去的,能强身益体。”   “什么药粉?”   叶翠微扬着下巴,浅笑:“那自是,你这种下贱的婢子不曾听闻过的。”   “你们四姐儿就每天给大爷吃的喝的里面,添加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吃坏了找谁负责?”梅二姐恨得牙痒痒,或许上一世他的病情,与此脱不了干系。   叶翠暗自抽了口气,不再理会梅二姐,转身对厨娘道:“这粗使婢子好生大胆,这是怀疑我家姑娘,未来的主母存心不良,有意要加害大爷不成?”   梅二姐的双手紧握成拳,不慌不忙道:“我亲眼看着你放了东西进去,你刚才也承认是加了东西吧?”   叶翠要走,梅二姐拦着她不让,“既然你说没有害人之心,找个大夫验验,这汤里究竟有没有毒以证你和你家姑娘的清白,不是更好?”   叶翠拧着眉,“你可真是好笑,谁给你的能耐与权利拦我的路!让开!”   梅二姐立于前寸步不让,那份世家大小姐的气派,从骨子里与生俱来,高高凌驾于叶翠之上。   “你声音可以再大点,气势可以再凶悍一点,这里是玉奚山庄,不是你们周家,区区一个副使官家的庶女,又是谁给你们胆子,敢在这位爷的膳食上做手脚?怕不是活腻了?!”   叶翠微怔了片刻,面对梅二姐的气势有点怯场,眼看进退两难,突然叶翠往梅二姐身上撞了过去,将手里端着的汤全给洒在了地上。   梅二姐心下大惊,若不是跳开得及时,只怕得被那热汤烫着。   吵闹声引来了做工的女婢,也不知是谁通知了管事嬷嬷,叶翠见此机会,刚才那凶悍的气势一下子软了下去,满是委屈跌倒在地抽泣起来。   管事嬷嬷是个见风使舵的,毕竟是未来主母身边的贴身侍婢,未来是要掌管庄园大权的,自是一颗心偏向她。   “这是咋了?哎哟喂叶翠姑娘怎的摔在地上,赶紧来人扶一把!”管事嬷嬷喊了声。   两个粗使丫鬟上前赶紧将叶翠从地上扶起,而另一端多事的丫鬟为了讨好未来的主母,早在事发的第一时间,赶紧去周四姐那儿通风报信了。   与此同时那周四姐闻讯赶来,梅二姐便知此时的情形对自己十分不利。   见主子来了,叶翠越发的不怕事儿来,将自个儿所有的委屈竹筒倒豆子全与周四姐说了。   “四姐儿,这到底是人家的地盘,不是咱们周家,被人使棒子给眼色,咱们也得受着。”叶翠抽抽答答的哭诉着。 第25章   周四姐眼眶红红的,不慌不忙的问道:“叶翠,我不是常常教导你,凡事能忍则忍?再说这也是一桩小事,我们初来乍到,不懂得这里的规矩,是我们错在先。”   这主仆俩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把自个儿说得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叶翠:“四姐儿,您可不能总是这般处处忍让!虽说咱们周家算不得什么,但好歹也是领朝庭奉的,就算这玉奚山庄百般富贵,也不值让四姐儿您这般委屈了自己。”   周四姐憋着眼泪,问向梅二姐,“也不知这位姑娘为何要这般与我主仆二人为难,你说这汤里放了毒药,有何证据证明?”   梅二姐看着洒了一地的汤膳,“证据可不都被你们打翻了么?”   叶翠悲愤道:“你可休得胡说,明明是你推翻的,现在又怪在我身上,我看你红口白牙,当所有人都眼瞎了。”   周四姐咬了咬唇:“姑娘说的所谓的毒药,估计是我让叶翠放的那长白山灵芝袍子粉,我也是听说大爷向来晚睡,又多操劳生意,所以想着每日给他熬汤滋补,以尽我绵薄心意。”   梅二姐冷笑,“你欺我没见识?我分明看着叶翠倒出来的粉沫是白色的,而灵芝袍子粉是棕褐色的,根本就不是同一种东西。现在汤洒了,没有证据,你们才是红口白牙,什么都让你们说了。”   周四姐:“兴许是你瞧错了呢?”   梅二姐:“我还没有老眼昏花,眼睛好着,怎么可能瞧错?”   周四姐又是好一番委屈,“也不知我与姑娘究竟结了什么怨,你用得着这般诬蔑我?那灵芝袍子粉现下我身上还带了些,不信你便瞧瞧。”   说着,还真从袖子里拿出一小包那灵芝袍子粉出来,梅二姐没有接,她自然知道这包是真的灵芝袍子粉,不然这周四姐也不会拿出来。   梅二姐:“周四姐真是有心了,这东西还随身携带在身上。”   周四姐埋下了头没有作声,装模作样擦着泪水,她是个聪明人,知道把该说的都说了,余下来的事情,自是别人来做。   那管事嬷嬷叫来两个家丁,将梅二姐当场制服,“早觉着你有古怪,从昨晚开始便不见你身影,这会儿又冤枉未来主母,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知你到底是何居心?把这丫头押柴房去,禀报了大爷再做处理!”   家丁将梅二姐给关到了柴房,另一端,周四姐与叶翠先发制人,来到了奚风渡院内,同行的还有管事嬷嬷与当时在场的厨娘。   奚爷正在二楼的藏宝阁里把玩着新淘回来的宝贝,季明满头大汗匆匆跑了进来。   “大爷,那周四姐领着一帮子人过来这边了,说是要向您讨个什么话?”   奚爷眸光微动,放下了手里的玉麒麟,问道:“可有说何事?”   季明:“也没细说,大约是个丫鬟以下犯上的事儿。”   奚爷冷嗤:“此等小事,叫管事嬷嬷打发了便是,你看我很闲么?”   季明一脸无奈,“那,那人都已经在前厅里候着了,不好打发了去。”   “那便叫他们等着,我什么时候高兴下去了,便什么时候下去。”奚爷继续挑捡把玩着这些稀罕的宝贝,颇有成就感。   季明轻叹了口气,主子爷都这么说了,他也无法,只得先下去吩咐下边上茶水果点等候着。   这一等,便足足让他们等了半个多时辰,奚爷才不紧不慢的从阁楼出来。   “大爷。”   众人起身相迎,奚爷目不斜视径自坐到了主位,大女使梓芽赶紧奉上了茶,退到了一边,从冰鉴里拿出冰镇水果,给奚爷打着扇。   奚爷轻啜了口茶,才不咸不淡的开了口:“这天气躁热,多喝点驱火的凉茶,好使。”   语毕,梓芽很配合的让下边的女使上前又将他们堪了的茶斟上。   奚爷又吃了两颗葡萄,才问:“何事须得你们兴师动众的,说来听听。”   见大爷开口问话了,那叶翠愤然起身‘噗通’一声跪在了奚爷跟前,眼泪没法忍住,跟播豆子似的说掉就掉了。   “大爷大约也是知道,咱们四姐儿生性不喜与人计较争夺什么,大爷邀咱们四姐儿来山庄小住,也是百般荣幸。   我家四姐儿对大爷一片赤忱,也想回报大爷的一片心意,便每日吩咐奴婢煲一盅汤,亲自送来给大爷,也从未要求过什么。   可谁诚想,这片心意都遭人妒忌,红口白牙,被一粗使丫鬟当众诬蔑说下毒要害大爷!我们四姐儿与她理论一番,可那丫鬟死咬住我家四姐儿要害大爷。   大爷,我们四姐儿冤啊!若今日不处理了那丫鬟,以后,是个粗使丫鬟都能来羞辱我家四姐一番,我家四姐儿在这山庄里,还如何抬起头做人?”   周四姐咬着唇,埋着头,委委屈屈的默默落着眼泪,厨娘也上前福了福身,“大爷,此事奴婢也能做证,那粗使丫鬟着实目中无人,以下犯下了。”   管事嬷嬷见此更是顺风直上,“是啊是啊,这丫鬟诸多疑点,每每都找不着她人,身份得好好调查。”   奚风渡闭目掩去一丝烦闷,反问:“即是可疑之人,又如何混到了庄园里?凡事不去防范于未然,等到事发又不去想着解决问题的根本,却还想着要把事儿闹大。究竟是那丫鬟问题大,还是管事的问题大?”   那管事嬷嬷听罢,交握着手埋着头不敢作声了。大厅里一片沉寂,奚爷虽平时日笑盈盈的看着好说话,实则看待问题刁钻又挑剔,不好琢磨。   “行了,且去瞧瞧,那目中无人,以下犯上的粗使丫鬟如何辩解,听完她的辩解,是发卖了还是留下,我自有定论。”   说罢,奚爷拿过桌上的冰彩玉髓,起身带着众人走出了大厅。   梅二姐收拾了块干净的地儿,倚着墙坐了下来,她倒是不担心这些人要将她如何处置,等他来了,私下禀明了身份,他也不能为难自己。   就是周四姐那女人,心思太深了,这样的一个女人留在他的身边,始终会是个祸患,可是现在她没有证据,到底该不该提醒他呢? 第26章   梅二姐打了一个哈欠,从昨晚到现在,她都没怎么睡,这会儿眼皮子都在打架了。   眼下这情形万万是不能睡的,可意识撑不住呀,趴在草堆上,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待奚爷与一众人打开了柴房的锁,梅二姐都没醒来。   “大爷,柴房腌臜,您在这儿稍等,老奴去提了那丫头过来。”说罢,管事嬷嬷转身走进了柴房。   见着梅二姐竟然趴在草堆上呼呼大睡,管事嬷嬷瞪着眼上前一把将她揪起,“醒醒!醒醒喂!你这心真大的,还能睡得这么死沉!都要被发卖了,到时候哭都让你哭不出来!”   梅二姐神情恍惚,隐约听到这老嬷嬷说要发卖了她,不由得笑了笑,强打起精神理了理乱了的头发丝,整了整衣裳。   末了,抬头问向管事嬷嬷,“我这样成吗?”   “什么成不成?”   “头发还乱吗?”梅二姐一边摸着简单的垂挂髻,一脸急切询问。   管事嬷嬷翻了一个大白眼,没好气的将她拽拉起来,低声冷嗤了声:“你个小贱蹄子,发什么浪?命比纸薄,心比天高的小贱货,做妾你都不够格!赶紧的,大爷还在外头候着呢!”   “你别推我呀。”梅二姐趔趄了两步,有些生气,又有些紧张的往柴房外走去。   一开始,梅二姐脑海里想像的是美好的相遇,跟现实一作比,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果然小本子里说的那些美好的爱情都是骗人的!   现在自己这一身邋遢,皮肤粗糙黯淡,头发凌乱,真是羞于见他呀!   奚风渡拧着眉瞧了她半晌,只见她把头都快垂到了胸口,“抬起头来,好好回话。”   梅二姐咬着唇,仿佛头上顶着千斤,费力的缓缓抬起了头。   那一张脏污的小脸满是灰尘,只剩下那双桃花眼,烁烁如星辰。奚风渡心脏漏掉了一拍,此刻也说不出究竟是欢喜多一点,还是窘迫多一点。   “你……咳~”奚风渡咳了下略微发哑的嗓子,怔愣了片刻才道:“你有何委屈尽管与我说来。”   “大爷~”季明凑近小声提醒道:“是冤屈,不是委屈。”   “有何区别?”奚爷淡着脸斥了声。   “没,没有。”季明抽了口气,默默退了下去,不由琢磨着这冤屈和委屈,区别可大着吧?不过仔细一瞧,眼前这粗使女婢,怎么这般眼熟?   恁是季明做梦也不敢想,是那位神仙姐儿爬墙进了玉奚园,还做了这粗使丫鬟。   梅二姐抬起袖子遮了遮面,另一只手抡袖又去擦了擦脸,谁晓得袖子上沾着灰,那张本来就跟小花猫似的小俏脸越擦越脏。   “大爷问你话呢!”那管事嬷嬷大声呵道。   奚爷掏了掏耳朵,拧着眉:“你这么大声嚷嚷,不是吓得更说不出来了?”   “大,大爷……”管事嬷嬷扯着嘴角难堪的笑了笑,“这贱婢……”   “住口!”奚爷怒斥道:“一口一个贱婢,你倒是不把自个儿当个人看了。”   周四姐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又不由得盯着梅二姐看了许久,普普通通的,没看出什么特别,可这位爷三言两语的明显有失了偏颇,一心向着她了。   梅二姐欠了欠身,思绪千回百转,一个是为了再见到他而高兴,二个是他刚才似乎在为自己说话。   眼下,再说到周四姐这事儿上,她确实没有证据,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死咬着这女人投毒,不仅会让爷为难,也会让自己的境地更焦着。   “我……”梅二姐嚅了嚅唇,“我确实看见叶翠姑娘往爷的汤膳里放了东西。”   “那你可有证据是毒药?!若你没有证据,这以下犯上之罪,足可以将你发卖了去!”叶翠咄咄逼人。   梅二姐心口攒着一股子愤慨之气,不就是没有证据才被这恶仆死死咬着咽喉么?   突然,梅二姐小步走到了周四姐跟前,也未理会那叶翠。   她咬了咬牙,且向周四姐欠了欠身,满是委屈,“此事是小婢鲁莽,冲撞了周四姐,望周四姐莫要怪罪小婢。小婢护主心切,虽比不得周四姐一片赤诚,但也一片冰心在玉壶,小婢知周四姐向来与世无争,温婉大度,万万不要因小婢的鲁莽而失了气节呀。”   奚爷神色诧异,眼里不自觉染了几分笑意,好个小婢,此番话说得滴水不露,先扣上顶大帽子,把对方推到高处,让这人想下都下不来,只得就着她这番话演下去。   周四姐一身柔弱可欺,默默擦了擦眼泪,却没有接话。   奚爷在一旁添了把火,道:“你这小婢也是真鲁莽,今儿遇着的是四姐儿这般品行高洁大度的人物,若下次遇着个睚眦必报的,哪能这么轻饶了你?周四姐,你说是吗?”   叶翠还想说些什么,但已不成气候,周四姐忙冲奚风渡挤出个温婉的笑来:“大爷说得是,其实这都是一场误会,都是为了大爷好,我若再揪着不放,倒显得我斤斤计较,不近人情了。”   叶翠撇了下嘴,暗中给了梅二姐一个白眼。   那管事嬷嬷怕是拍马屁拍上头了,正要上前说些什么,奚爷哪里给她开口的机会?愤愤甩袖负手道:“庄子里的管事,是时候得理理了,连自个儿招了哪些人,底都没摸清就往庄子里放,你说是吧,张嬷嬷?”   张嬷嬷一紧张,这上眼皮就不控制的眨个不停,“是,是……大,大爷说得是。”   季明对他们家大爷另有了看法,全都他说的是,都不给别人说话的机会,是不是也太霸道了?   “既然如此,天也不早了,大伙儿回去好生歇着,明儿我再让大管家给你们好好捊捊庄子里的规矩。”   奚爷说罢,眸光落定在梅二姐身上,“至于这小婢,身份成疑,得好好查清楚,先把她带到我那儿关押几天,待查明身份再定夺。”   “是,大爷。”众人福身请安后,这场闹剧终是散场。   梅二姐瞪着眼看向奚爷,悄悄咽了口吐沫,他……他这是何意?刚才她确定不是在自做多情,奚爷一直在帮她说话,坦护着她。   可,为何呢?   浮梦园他明明没认出她,昨夜他也没来赴约,本想着这一切不过是自己自做多情,可现在一看,着实让人费解。 第27章   要不要问问他啊?梅二姐埋着头跟在奚爷身后,十指都快绞成了麻花。   再等等吧,现在还有别人在场,不太好当面问,梅二姐这样想着。   奚风渡到此刻心情都无法平静,他心心念念的人儿,竟然……竟然就跟在他身后。   今夜没有雨,月朗星稀。他频频回头看向身后的她,嘴角染了温存的笑意,脚步也不由得放缓了许多。   奚爷腿长,走一步都能顶上梅二姐两步,梅二姐心不在焉,走得又极缓。所以奚爷走几步一回头,发现她没跟上,便停在原地等着。   这一程平日用不着多长时间,可今夜,季明只觉着走了好久!   梅二姐正思虑着,一件件一桩桩,如何与他开口,突然额头撞上一者软绵绵的墙,她猛然回神,小脸染上了红润。   奚爷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好笑,“想什么呢?连走路都不专心。”   “我,我……那个嗯……”梅二姐紧张得语无伦次,最后只能瞪着那双神彩熠熠的眸子,盯着奚爷瞧。   哎,梅二姐心中不由哀叹了声,自己可真是没出息!怎么就紧张成这样?   奚爷被她这么盯着,那一腔热爱烧成了火海,他默然牵过了她的手,带她往前走去。   如果不喜欢,那就甩开他,奚爷在心底默数着数。   数到五十,他嘴角的笑意渐深,而掌心里温热娇软的手也越握越紧,给了她拒绝的机会,现在机会已经过期了。   梅二姐反扣过他宽大温厚的手掌,似乎昨日还在眼前,前世与他这样十指紧扣,以为就是一辈子。   可又谁知道,他们的缘分那样短暂,如昙花一现,若不是有那样太多的遗憾,这一世又怎情念深种?   回了屋,奚爷叫来了屋里的大女使梓芽,道:“替这位姑娘洗漱更衣,再叫人收拾间厢房出来。”   梓芽打小便在奚爷这边伺候,自然是懂得规矩,什么也未多问,便去办了。   梅二姐不安的看了奚爷一眼,默然跟着梓芽走了出去。   梓芽准备给梅二姐用的都是极好的,不敢怠慢丝毫。大爷还是第一次这般小心翼翼的对侍一个姑娘呢。   待把梅二姐洗干净了,梓芽才恍了神过来,“姑娘长得真好看,怪不得大爷待你不同。”   “待,待我不同?”梅二姐听罢,嘴角的笑不自觉的漾开,桃花眼熠熠生辉。   梓芽偷笑了声,“大爷那人吧……奴婢伺候他那么多年,也瞧不出个一二来,闹腾起来有些孩子心性,可是办起事儿来沉着老道,一点也瞧不出他能闹腾。”   梅二姐掩嘴笑了笑,“那他平日里都闹腾些什么?”   梓芽想了想,若有所思,“挺多的,明明酒量不好,却喜欢爬屋顶喝小酒;兴志一起能半夜叫个戏班子,还喜欢去古玩市场买一些用得上的用不上的……”   想着她家大爷过往种种,梓芽默声摇了摇头。   梓芽拿了两件上好的锦缎襦裙,一件儿浅粉色,一件儿鹅黄色,“姑娘喜欢哪个颜色?”   梅二姐挑了那件鹅黄色,末了梓芽又挑了件真丝绣荷披帛挽上,看起来不再那么素,出挑了几分颜色。   梓芽给梅二姐梳好发髻,又理了理细节,道:“姑娘,看着可还成?”   “挺好的,辛苦梓芽姑娘了。”梅二姐心情好了许多,摸了摸头上的头饰,这才羞答答的从梳妆台前起身。   奚爷得了一个香炉,正点了倒流香自个儿玩着。隐约听到脚步声,梓芽碎步上前福了福身,“大爷,已经都收拾好了。”   奚爷一下子得了精神,坐起了身子,朝门外张望了两眼,直到梅二姐提着裙摆,迈过门槛走了进来。   奚爷眼睛一亮,不由得吸了口气,不管怎么看,小娘子始终不负皇都第一美人的美誉啊!   梓芽憋着笑,悄悄退了出去,不了再打搅这俩人眉目传情。   梅二姐窘迫的站在离他几步开外,有些手足无措。十指紧绞在一起,暗暗做了几次深呼吸。   “过来坐。”奚爷朝她招了招手。   “嗯。”梅二姐羞怯怯的应了声,抿着唇坐到了他左手边。   奚爷瞧了眼她娇俏的小脸蛋儿,这才收回了视线,将桌案上的小吃往她跟前推了推。   “想吃什么自个儿拿,不用客气。”   梅二姐瞧了眼桌案上的果点与干货,肚子还真的饿到不争气‘咕咕’叫了两声。   奚爷抿着唇敛去笑假装没听到,她极力掩饰着窘迫的模样,怪可爱的。   梅二姐拿过一块千层酥,用帕子掂着碎沫屑,红艳艳的小嘴咬了口,悄悄抬起那双水漾漾的桃花眼打量了对面的爷一眼。   奚爷端坐着,饮啜着青瓷杯里的凉茶,梅二姐趁机连连吃了几口,囫囵咽下。   吃这么快,不会噎着吧?看样子是饿坏了啊!奚爷用眼角打量,心里一边寻思着。   “唔!”梅二姐抿着唇,咽喉哽着了,小拳头捶了捶胸口,情急之下拿过一旁的茶就要饮。   “诶!那个还烫嘴!”奚爷着实惊了下,快她一步夺过沏上不久的热茶,另一只手拿过自己刚饮啜的凉茶给她。   梅二姐差点被噎得翻白眼,哪还顾得那么多,接过奚爷递来的凉茶,饮了一大口,这才缓了过来,末了还打了个嗝。   梅二姐瞪着眼捂住自个儿嘴巴,脸上一片烧红。   奚爷暗自狠抽了口气,不能笑,不能露出破绽,小娘子脸皮子薄,他一笑准给她羞愤死。   于是,奚爷一脸正儿八经的将点心给切成的小块,叮嘱着:“这点心太干了,我也时常噎着,所以得就着茶吃,茶先晾着,吃葡萄吧,来~这葡萄特别甜。”   梅二姐窘迫得恨不能就地去逝,想到刚才就着他饮过的茶杯,也不知该谢过还是就此不着痕迹地揭过去。   不过在这安静的屋子里,烛光温馨,薰香袅袅,梅二姐便渐渐的放松了下来。   见她瞧了好几眼盘子里的菱角,奚爷拿了几个给她剥了放进了小碟子里。   梅二姐一脸讶然,她确实是想吃菱角,但新指甲才刚长出来,又怕扎到手,平常都是茉茉给她剥的。   也不知茉茉怎么样了?因挂念着她心情显得凝重起来。   奚风渡:“这个菱角是庄园里自采的,平时日我也爱吃点,所以他们每天给备着碟新鲜的搁这儿。” 第28章   梅二姐拿了个剥好的菱角咬了口,脆脆的甜甜的,沉重的心情又渐渐释怀了。   “爷。”梅二姐突然叫了声。   这声甜腻腻的‘爷’,把奚风渡叫得心都快酥掉了。   “你说。”奚风渡眼里那一个宠溺,她要是问他要星星要月亮,这位爷也怕是会想尽办法摘给她。   梅二姐咽下嘴里的食物,眸光烁烁看向他,“你……你是定要娶那周四姐吗?”   提及此,奚风渡眸光微黯:“那是老太爷所希望的。”   他之所以并未拒绝,是因为他实在不敢想,皇都的第一美人 ,太师府嫡出千金,会多瞧他一眼。   她要嫁的人,即便不是王候将相,那也起码是家世显赫的书香士族。   人活着,其实很多时候并不只是为了自己而活,他少年时眼睁睁看着父母亲死在眼前,祖父白发人送黑发人,含泪将他养大成人。   祖父是他唯一的亲人,相对于这段无望的感情,他唯一不能负的便是祖父的期盼。   可是现下……   原本死了的心,从一堆灰烬中浴火重生,又长成了一颗活生生的心脏。   梅二姐提着的心终是放下了一半,只要不是他所希望的,一切便好说了。   “爷,那周四姐心存不良,对你没安好心,我亲眼看到她让叶翠在你的膳食里放了东西,虽然不确定是不是毒药,但肯定不是什么药膳。”   见他默着不说话,梅二姐抿了抿唇,不安道:“爷,我不是要搬弄是非的,若你不信我……”   “我信你。”奚爷语气坚定。   梅二姐瞬间红了眼眶,痴痴的笑了起来,“爷,谢谢你还信我。”   “还?”   “呃,我,我是说之前被他们这样说,你还信我,我很感动。”   奚风渡失笑,又不由疑惑:“你是如何来这里的?来此有何目的?若是你有想办的事情,告知我一声,力所能及的定会替你办成。”   梅二姐甜腻腻的笑着交握着十指,“我已经办成了,而且再过几日我便要回家了。”   说到此,彼此都有些沉重感伤,梅二姐笑容渐失,声色沙哑:“此次回去,也不知何日能再相见。”   奚爷心口紧揪在了一起,“不知……梅二姑娘是何意?”是他所想的那样吗?还是他又想多了?   梅二姐十指越绞越紧,羞红了脸,“那盒子里的东西,不知爷可有曾看到?”   盒子?奚爷猛的抽了口气,回过神来,“我,我不知是你送来的,还未来得及打开看。”   原来他并未看到。   得知此,梅二姐越发心慌意乱,站起福了福身:“爷,我先去歇着了。你……”   奚爷会意,忙接道:“我也该歇着了,梓芽!”   没一会儿,梓芽从外边快步走了进来,“大爷。”   奚爷:“带姑娘回厢房歇着吧,再找两个机灵懂事的婢子守夜,务必要好生照顾姑娘。”   梓芽掩嘴笑了声:“大爷放心罢,奴婢一定会把姑娘照顾得妥妥的。”   梅二姐临前不舍的回头瞧了几眼,才发现他的眸光一直在注视着她,灼热而执著。   她现在心里十分确定,他心里也定然是有她的,想到此,整个就吃跟了蜜糖似的,甜滋滋的。   待梅二姐走远,奚爷什么也顾不上,回了自个儿卧室,找来季明问道:“那日我让你收着的那盒子呢?”   季明眨了眨眼,一脸迷惑:“盒子?”   奚爷深吸了口气,一边打着手式一边道:“这么个大小的,红檀木刻竹的小盒子!我不是叫你收着了?”   “啊!”季明终于回想起来,随后抓了抓后脑:“我看大爷顶瞧不上的,回头随手一扔,也不知扔哪了。”   “你!”奚爷憋着一股子闷气,指着季明半晌说不出话来。   “大,大爷?”季明颤声咽了把吐沫星子,“怎的突然要寻这盒子呀?”   “大抵是扔哪个屋了?”奚爷插腰气呼呼的问道。   “我记得我拿了盒子走出了书房,遇到叶管家叫我,我便跟着去了……啊,东堂!叶管家叫我挂新的灯笼。当时我图方便,随手就搁下了,也忘了搁哪了。”   听罢,奚爷没来得及说啥,夺门而出,赶去了院子东堂屋里。   “大爷,你等等小的。”   主仆俩找到大半夜,灰头土脸,差点把整个屋都掀了,就是没找着。   季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爷,这都快要天亮了,咱别找了好不好?”   奚爷冷冷的睨了季明一眼,季明吓得忘了吸气,窜的一下站了起来。   “季明啊,如果东西要是找不着,你也甭再回来。”   “大爷,您逗我玩儿的吧?”   奚爷:“你大爷无比认真的再说一次,东西找不着,你也甭回来了!”   季明慌了神,哪里还敢怠慢,眼眶都红了,大爷认真起来,老太爷都罩不住。这盒子要真找不回来,他是真的要被丢出庄园。   屋里实在找不着了,奚爷想了想走到了东堂的花圃边找了找,谁诚想,还真在花圃里找到了那个盒子。   奚爷喜出望外,捡过了盒子如获至宝般捧在了手里,喊了声:“找着了!”   季明听到找着了,这提着的一颗心也跟着放了下来。   不知那盒子里究竟装的什么宝贝,能让他家大爷找了整整一晚上,都不肯放弃。   奚爷正要打开盒子,看到一旁季明双眼亮澄澄的盯着,奚爷脸上的肌肉跳了下,“你看什么?”   季明一脸好奇,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嘿嘿笑了两声:“小的也想瞧瞧里面是何宝贝,开开眼界。”   奚爷一脸嫌弃,低斥了声:“圆润地滚!”   季明撅着嘴,好不委屈的退了开来。   奚爷心情愉悦的又小心翼翼的打开了盒子,里面放着一张小纸条。   ——听风亭,巳时,等你。落笔:梅翩翩。   不知为何,在那一瞬,奚爷只觉一阵酸楚袭来,眼眶一片绯红。   那天下了一夜的雨,他们就这样擦身而过了,她是为了自己而来,她心里有他!   确定了这个答案,奚风渡猛的抽了口气,压抑住那份涌出的狂喜。   盒子里放了一方锦帕,他拿出来仔细瞧着,上面绣着俩个人儿,一针一线十分细致精巧,惟妙惟肖。 第29章   红衣郎君是他,素衣女郎是她,久别重逢的那一天,也下着雨,她早已忘了有这么一个人,而他碍于种种,假装第一次相遇。   原来那一天,她也将他放在了心上,兜兜转转,他们还是相遇了;或许,是老天怜他,将她送到了他的身边。   ****   梅二姐躺在床榻上,久久不能入眠,回想前世今生种种,心事重重翻身而起,支起了小窗,天快亮了。   “爷,你我今生本是无缘,所以我拼尽了所有力气靠近你,若上天怜悯,不负有情人。”   直到天将亮,梅二姐才缓缓睡去,这一觉醒来,竟已到了下午。   她揉了揉眼睛,正要起榻,只见梓芽已经端了洗脸水盆走了进来。   丫鬟们鱼贯而入,梅二姐半坐在床榻,有些恍惚自己又回到了太师府。   直到梓芽上前伺候她更衣,梅二姐才惊觉,不由失笑,“有劳梓芽姑娘。”   “姐儿莫客气,您是大爷的贵客,我们自是要仔细照顾的。”   梓芽今日准备了五套衣裳,每一套都美轮美奂,用的是极好的料子,最好的绣娘裁制。就是一般官家小姐也未必能买得到。   梅二姐也是后来知道,那天锦布行是皇家钦点的绣坊,天下最好的绣娘都囊获在此。   每每时兴的款式与料子,都是宫里头的娘娘们尝了新鲜,才流入市场。   也幸得梅二姐生长在太师府,见识过人,玉奚山庄这般奢华的用度,确实让人咋舌。   梓芽给梅二姐梳了一个倭堕髻,她很适合这种发髻,看着越发温婉柔媚。   “姐儿请看。”说着梓芽打开了一个锦缎长盒,里面装着一支上等的玛瑙钗,色泽艳丽高贵,“这是大爷挑了好久,特地吩咐奴婢送来的。”   送钗即有定情之意,梅二姐纤细的指尖拈起玛瑙钗,艳红的小嘴微扬,“我自己别上。”   梓芽拿了小铜镜给她照着后边,梅二姐欣喜的别上钗子,在铜镜前左照照右照照,问向梓芽:“这样别着合适吗?”   梓芽掩嘴偷笑,“怎么不合适?姐儿天人之姿,怎样都好看的。”   “最近城里又兴起了贴花钿,我正好学了个新的式样,特别好看,姐儿要不试试?”梓芽雀雀欲试。   “好呀。”梅二姐爽快的答应了。   梓芽这手,竟是比茉茉还巧,给梅二姐额间贴上花钿后,整个人更显妩媚动人,连梓芽身为女儿身也不由艳羡,“若生得姐儿这般好看,这天下要什么不得呀!”   “这天下,最是人心不能得。”梅二姐浅笑,“与皮相好坏无相关,你若有一日觅得有情郎,纵是这天下百般绝色,眼里也只容得下你一人。”   梓芽听罢,心驰荡漾:“便借得姐儿吉言啦。”   梅二姐有些窘迫的绞着十指,“爷他……”   梓芽浅笑:“大爷正在前厅等着姐儿一起用膳呢。”   “这都过晌午好久了吧?”梅二姐讶然。   梓芽:“是啊,不过大爷说了,想与姐儿一同用膳。”   “那,那快先走吧。”也不早说,得让他好等这些时候。   “诶,姐儿,你可慢点,别摔着了。”梓芽赶紧追了上去。   谁诚想,才刚到前厅院子里,正与那周四姐撞了个正着,一开始周四姐与叶翠没能把梅二姐认出来。   周家主仆俩呆呆的看着梅二姐,这般姿容,与之相比自惭形秽。   梅二姐素来与她们没交情,又有之前那些纠葛,没能认出她倒也正常,与之前那形象作对比,云泥之差。   于是,梅二姐也未理会她俩,径自走进了正堂。   奚风渡正耐心的等着,季明可真没见过他家大爷这么耐着性子等过谁。   从正当晌午,等到现下,菜都热了好几轮,愣是半句烦字都没说,还乐在其中。   直到梅二姐被梓芽扶着走进正堂,奚爷一见着梅二姐,便心猿意马,连那平日深沉的双眸都染了笑意,眼里除了梅二姐,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来了?”   梅二姐福了福身,“爷,你怎么不早说等我呢?”   “无碍,我早膳吃得迟,现下吃午膳刚好。”   俩人才刚入了座,周四姐与叶翠翩跹而至,福了福身。   “大爷,我亲自做了些点心,本想着与您一道儿食点,看来不是时候。”说话间,周四姐眸光落定在梅二姐身上,“不知这位姑娘,与大爷是何关系?”   梅二姐扭头看向奚爷,紧张的率先握过奚风渡的手,如临大敌的看向周四姐,也不说话。   见这般情景,就是个傻子也该明白了过来。   周四姐眼眶一红,“大爷,我未曾有对不住您,我们才将将订亲,您却这般负我?您让我……情何以堪?”   梅二姐扣着奚风渡的手微微颤抖,不甘的缓缓放开了些,蓦地;却又突然被奚风渡紧紧抓住。   “你对不对得住我,我自是清楚,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我也清楚。你是否情何以堪,言之过早,你还是周家清清白白的四姑娘,若这门亲不成,我也不会让你失了官家小姐的颜面。”奚风渡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周四姐竟有些心虚的别开了视线,奚风渡若有似无的笑了声,自若拿起了筷子,轻轻对梅二姐道了句:“吃吧。”   “嗯。”梅二姐暗自抽了口气,小口的用着眼前的膳食,心情凝重。   确实,他订亲在先,不管他们之间是否有多情真意切,在世人眼里,便是个错。这若说出去,自是他的不对,是他负心薄幸,对不住周家四姐。   季明站在一旁猛的擦着冷汗,这情景怎么跟火烤油煎似的难熬呢?   周四姐心中一阵憋屈,差点就说出请辞的话来,但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主仆俩默然离开了正堂,叶翠面上一阵慌乱,快步上前低语道:“四姐儿,定是那个狐媚子勾、引了大爷,您可绝计不能负气离开呀!”   周四姐恨恨的磨着牙,眸光一片寒光,“也该是去见见老太爷的时候了。”   叶翠嘴角扬起浅笑,“四姐儿说得极是。”   ****   梅二姐心不在焉的与奚风渡一道儿用了午膳。   奚爷提议道:“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梅二姐猛然抬头看向他,苍白的面容漾开一抹浅笑,“好。”   山庄很大,如果靠徒步行走,走上一整天都未必能走完。奚爷叫季明驾着马车,只带着大女使梓芽往山庄的后山行去。   沿途的风景看呆了梅二姐,午后的林荫小道,洒下金色斑驳光影。   这林中多是枫树,可惜此季是六月中旬,枫叶还未红。   等枫叶红的时节,满山满岭如火如荼不知该有多么壮丽!   马车里放着若大的冰鉴,所以一点儿也未觉着热,小案上放着各式的小吃,倒流香丝丝缕缕,沁人心脾。   梅二姐卷起车窗的小帘,飘逸的锦袖滑落至纤细如羊脂玉的手腕处,轻风拂着她绝色的脸颊,迎着斑驳的光影,越发明艳动人。   奚爷只觉小腹一热,瞳仁都在发颤,慌忙的收回了视线,不由得紧握了握手里的把件儿,渐渐冷静下来。   梅二姐恋恋不舍的收回了视线,虽然眼前风景再好看,却也不及身边的人一分一毫。   “我们要去哪儿?”梅二姐不由得好奇问他。   奚爷温存一笑,“人间仙境;那里很少有人知道,你是我第一个带去的人。”   梅二姐听罢,心中不免百般期待起来。   “坐马车太无聊了吧?”   梅二姐摇头:“不会。”与他在一起,即使什么也不做,都觉很心里很踏实。   奚爷突然想到什么,取下了头上的一支玉簪,将眼前的成套的青釉茶盏排成排,用玉簪轻轻击敲了声青釉茶盏。   清脆悦耳的敲声音透着一股子空灵之气,回响萦绕在梅二姐耳畔。   奚爷嘴角含着笑意,击敲慢慢变得有节奏婉转起来,赋有有磁性的嗓音轻轻吟唱。   “槛菊愁烟兰泣露,   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   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   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   梅二姐心中喜悦,觉得有趣至极,便学样取了发簪,跟着奚爷的节奏击敲玉盏,朱唇轻吟,接道: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昨夜西风凋碧树,   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   季明一边赶着马车,听着这人间天籁摇头晃脑,不由得跟着哼唱起来。   马车足足行了两个多时辰才到,此时天已暮色黄昏,橘色的夕阳照映着眼前这座在湖面架起的水榭阁楼。   七彩琉璃瓦,漆红梁柱,重檐歇山顶,与山水相衬映着。   三层的阁楼背靠着飞流直下的瀑布,寒烟水雾笼罩在湖面,暮色的水雾渐浓,身置其中,如梦似幻,竟仿如已到了云雾天宫。   湖面的桥边栓着一叶扁舟,桥边两排挂着别致的灯笼,梓芽拿出火褶子将两排的灯笼都点亮了,一轮弯月从朦胧的夜色中露出脸来,倒映在水面。   来时的马车已经带了足够的酒和吃食,奚风渡带着梅二姐上了阁楼三层的观景台上,一边吃着酒菜,一边与她絮絮着家常。   作者: 诗词出自《蝶恋花》,作者:晏殊 第30章   梅二姐心中无比满足,如果能一直跟他在这里,相守一生不问世事,也算是一种圆满。   奚爷酒过三巡,若有所思道:“你送的帕子,我看到了。”   梅二姐听罢,心儿漏掉了一拍,羞涩的抿了抿唇:“绣,绣得不好。”   奚爷失笑,连眼底都染了笑意,“很好,我很喜欢,会一直好好保管的。看到那方帕子就会想起你。”   梅二姐羞怯怯的抬眸看向他,一双桃花眼如那汪月下清湖,盈盈灵动。   奚爷觉得自己真的醉了,醉在了她温情的漩涡里,深陷而无法自拨。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若不是真的感触真的拥有过,实在很难体会这样的心境,这世间男女从毫无羁绊,因为有了这份情而生死相随。   “翩翩……”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怀惴着紧张与期许。   梅二姐脸红红的轻应了声,“爷?”   奚爷一把将她用力的搂进怀里,因为动作激烈,桌上的酒洒打翻洒了一地。   梅二姐一双纤纤素手抵在他结实的胸膛,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是瞪大着双眸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奚爷气息粗喘,缓缓将脸靠近了梅二姐,梅二姐的那颗小心脏跳得厉害,仿佛随时都要蹦出胸腔。   他半垂着眼帘,痴醉的用鼻尖碰触着她的小脸,声色沙哑的呢喃着:“我真的醉了。”   发乎情,止乎礼,他心里很清楚,不能再往前迈一步。   若是这样草率的要了她,如同将她往火海里推,世俗的偏见是他不能去挑战的一道天堑,他怕摔下来时粉身碎骨,却依旧无法护她周全。   以前,他从未觉得商贾人家没什么不好,也从未羡慕过那些出生时便已注定世袭爵位的王权贵胄。   可现在却因为这样的身份,变成了他与她之间无法跨越的阻碍。   他就这样抱着她久久,未再有出格的举动。   本该是热烈而温暖的拥抱,梅二姐却深深感觉到了另一种无名状的悲伤,他在害怕,也在扎挣。   “爷。”梅二姐仰起小脸,笑盈盈的含着泪看着他,微凉的小手捧过他英俊的面容,倾身在他的唇上烙下一吻。   “你永远都是我的爷,永远都是……所以,所以你要怎样都没关系。”她用力的咬着唇,几乎尝到了嘴里腥咸味儿。   “为什么?”奚风渡惊诧并感动于她竟为了自己,可以放下一切,做到这种地步,究竟是为什么?他又何德何能啊?   梅二姐扯着嘴角窘迫的笑了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若能真说出个所以然来,我也不会执念至此。”   啊,好丢人!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大概还是会被拒绝吧!   他抬起指尖,轻轻拭过她咬红的下唇,无奈叹息了声:“傻姑娘,这样之于你没有任何益处,图一时之乐,留后患无穷,一赔十的买卖做不得。”   “值得。”她一脸坚定的笑容,铿锵有力的这两个字,让奚风渡一辈子都记得。   “你怎知道值得?”奚风渡放开了她,拿过那壶酒仰头对饮。   梅二姐甜腻腻的笑着:“我就是知道值得,我知道的。爷,你不用感到有负担,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不管我在哪里,不管你在哪里,我会时时刻刻心里都牵挂着你。”   “别说了!”奚风渡丧气的摔下酒壶,咽下那几分喉间的苦涩,“你是家世显赫,清清白白的官家嫡出小姐,而我……我什么也允诺不了你,在世俗的刀光箭雨下,我甚至无法护你周全。”   “我不在乎!”梅二姐从身后抱过他,“我也可以保护你,我……我想和你在一起,我去求爹爹,去求娘亲,去求祖父祖母;爷,你别不要我。”   奚风渡满眼无奈的看着她,看她一脸坚定执著的模样,却又不由得失笑。   “你知不知道,你赌的也许是一个看不到希望的明天?”奚风渡长长叹息了声:“我不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情,那会将彼此陷入两难境地;但是为了你,我会拼尽一切力气,在所不惜!”   梅二姐紧张抿着着的嘴角渐渐漾开,“爷,奚郎,我都送你帕子了,那你……”   “喏,你要哪一个?”奚爷张开十指,翡翠鸽血红差点没闪瞎梅二姐的眼,“爷没有别的,就是钱多。”   “这些个对你都没什么稀罕的,你也可以送给别人。”   奚风渡低笑了声,“也对,这些俗物与你不相配!想要什么可以直说,能给你的,爷都给你。”   梅二姐一瞬不瞬的迎着他带笑的双眸,认真道:“我要爷一句话。”   奚风渡:“你说。”   梅二姐跪坐着慢慢移到了他的面前,将手掌压在了他的心口上,满脸的期许,“我不求你生生世世,我只要你这一世,心里只有我,眼里只容我。”   奚风渡紧扣过她的手,用力按压在自己的心口,信誓旦旦:“这可如何是好?我比较贪心,不只要这一世,我要生生世世,我只要你。”   梅二姐美得嘴角都合不拢,将脸埋在他的胸口,羞得满脸绯红,“那,那就依你,生生世世。”   “哈哈哈哈哈……”奚爷爽朗笑出声来,不由吟道:“为我心,换你心,始知相忆深。”   这山岭水榭一到深夜,空气便越发清冷,奚爷轻拍了拍梅二姐后背,“夜间凉了,进屋里歇着去罢。”   梅二姐依恋不舍的靠在他的怀里,语气娇软无力:“我吃了酒,使不出力气了。”   奚爷也吃了酒,奚爷也不胜酒力,但奚爷一点儿也不自知,还道:“我抱你?”   说罢,身体力行,一把将梅二姐抱在了怀里,跌跌撞撞的朝屋内走去,“这屋子有点晃,别怕,爷在,爷会保护你。”   梅二姐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夜,大船摇晃得厉害,他静静躺在她的怀里,诉说着最后的别离……   ****   那一夜,船上的侍婢们在主卧进进出出,却一片沉寂无声。   没有喧哗的笑语,没有丝竹声萦绕,只有海浪拍打着大船的激荡,听起来令人浑身发寒。   梅二姐紧抱着怀里行将就木之人,表现得很坚强,也没有一滴泪水。   “是何时辰了?”奚爷从冗长的昏睡中醒来,凭着最后的意识问道。   梅二姐将他扶起,浅笑:“爷,天快亮了。” 第31章   “天亮了么?”奚爷喉结滚动了下,紧紧扣过梅二姐的手,“我知道,我恐熬不了多久了,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爷,你说,我听着。”梅二姐暗暗抽了口气,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   不能哭,不想让他走的那一刻,还让他看见自己的软弱,那样他会走得不安心。   “当初,我带上所有的家当来到这艘船上,便未曾想过要活着回去。船仓中间有道暗门,你打开暗门,拿着我给你的钥匙,顺着楼梯下去,那里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   金库第三排的箱子里,有一张航海地图,还有一个航海罗盘,我教过你辨别航海的方向和罗盘的使用,即使你不知道,也可以交给掌舵的。   我约摸着,这片海域想要靠岸,离扶桑是最近的。食物和水已经不多了,但是能够支撑你们靠岸。”   梅二姐轻应了声,带着哽咽的颤抖,她拼命的抱着怀里的人,眼睛涩到发疼。   奚爷不由悲伤一笑,抬手轻轻抚上她还平坦的小腹,“可惜,我看不到我们的孩子出世了,怪我,怪我……”说罢,他闭目掩去无以名状的悲沉,长长叹息了声。   “不怪你,爷,不怪你。”梅二姐抱着他,终止不住声泪俱下,“我们下辈子还要做夫妻,下辈子我们都好好的,别担心我和孩子,金库里的财物,都够我几辈子花不完,我不会省着花的。”   奚爷笑道:“好。”说话间眼角已染了泪光。   他说完这些没多久,便独自一个人先去了黄泉路,或许他晚上会托梦给她,告诉她那黄泉的彼岸花是否还开,他是否会在那条路的尽头等着她?   他们把他的尸骨放在小舟上,葬在了那片海里,而活着的人,带着生的希望,继续航向未知的远方。   可是他们终究没能活着离开,他走的第三天,海啸袭卷了整个海面,将大船吞噬,那未出世的孩儿与她一同沉入海底。   冰冷的海水渐渐带走了身体的温度与呼吸,弥留之际,她仿佛看到了她的爷,正慢慢朝她游过来,伸出手想要带她走。   ****   “不要!!”梅二姐哭喊着从梦中惊醒,浑身冷得直发抖,窒息的感觉还紧紧锁着她,她慢慢调整着呼吸,才顺畅了些。   似是想到什么,她就着窗外的月光往床边摸了摸,摸到了一具温热的胸膛。   “爷,你回来了。”梅二姐哽咽出声,双手用力抱住了身边的人,“不要再离开我了。”   奚爷从睡梦中惊醒,听到她在哭,一颗心瞬间紧揪在了一起,再无任何睡意。   “怎么了?”奚爷摸了摸她的小脸,满是冰冷的泪水,“怎么哭了?可是我睡觉压着你了?哪儿疼了?”   梅二姐拼命的抱着他的腰身,哑着嗓子道:“我做噩梦了,好可怕,好可怕!”   奚爷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安慰着:“别怕,别怕……跟我说说,做什么噩梦了?”   梅二姐抽抽噎噎的:“梦到你不见了,你不要我了,四周都是冰冷的海水,不管我怎么挣扎,也看不到希望。”   “我不是在这儿?我就在你的身边,一直会守着你。”奚爷眸光灼灼的看着眼前梨花带雨的美人儿,哭得他心都化了。   梅二姐轻轻抓着他的衣襟,“你可不能骗我。”   奚爷失笑:“这辈子我都不会骗你。”   梅二姐:“那你以后要早早就寝,好好用膳,生病了要看大夫,不,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让自己生病,好不好?”   “好。”奚爷满眼情深,是他连自己都未查察的过分宠溺。   四目相对,在幽幽的月光下,慢慢变得炽热而粘稠,情浓得化不开,痴醉无法清醒。   奚爷现在看着身边的美娇娘,哪哪都美,他无法自控的缓缓靠近她,吻了吻她柔软的唇。   “翩翩……”奚爷无奈一笑,“真想一口吃了你。”   梅二姐小脸顿时一片绯红,却一点也未退缩,反而搂过他的脖子,主动亲吻着他,低呐:“那你来吃了我吧,爷,我爱你。”   奚爷只觉一股热流从小腹窜过又冲向了脑门,意乱情迷猛地翻身欺压而上。肆意厮磨;缠绵。   可是在关键时刻,理智还是战胜了这份冲动,他紧紧的将她拥在怀里不再动作,只是气息粗重,一张俊脸满是绯红,额角青筋暴起。   他闭目声色低哑,“对不起,差点伤了你。”   “爷,我没关系,我……”   奚风渡翻身而起,转过身去没再看她,彼此默了许久,他才道了句:“我去外面吹吹风,冷静一下,你睡吧。”   等他离开许久,梅二姐这才缓过神来,小脸红得快要滴出血,双眸泛起氤氲的雾气,羞耻的抬起双手捂住了脸。   奚风渡独自坐在湖边的渡口,两排红色的灯笼,笼着朦胧的夜色,直到天光破晓。   梓芽张罗着准备了简单的早膳,这里的后园是一片菜地,奚爷亲手种下的,说来这菜地没怎么打理过,全靠老天养活,竟然长得还挺不错。   俩人一道用早膳的时候,静默没有说话,连视线都没有交融过。   吃完早膳,梅二姐便和梓芽去附近的山里采光了。奚爷难得放松,坐在渡口垂钓。   今日的阳光暖昧,没那么热烈,湖边有凉风习习,还挺舒爽的。   季明从后山采了好些枇杷过来,席地而坐,剥了颗甜甜的枇杷塞进嘴里,“大爷!这枇杷好甜呐!”   奚爷睨了季明一眼,没有理会。   季明轻咳了下嗓门儿,笑嘻嘻道:“昨夜,那个……难道?”   奚爷眯着眼打量着季明:“嗯?”   季明抽了口凉气,一副壮士扼腕的神情:“大爷,我昨儿夜起,瞧见您坐在这渡口,背影略显颓丧;其实吧不用丧气,想来您也是第一次,我听说这第一次难免紧张所以不成功,回去吃它个十全大补汤,加点鹿茸,嘿嘿嘿……”   奚爷狠抽了口气,冲季明露出一抹意义不明的笑来:“说得很有道理。”   “是吧?小的也觉得!”   “过来,大爷给你个打赏!”   季明听罢,眼睛一亮,狗腿的靠了过去,想着这次大爷会打赏他什么宝贝。   谁知奚爷猛的窜起,一脚丫子踹了过去,斥了声:“给我下去!”   只听得‘噗通’一声,季明被踹进了湖里。 第32章   另一边,梓芽与梅二姐拿了小锄头挎着编织篓,在山里头挖了好些荠菜。   梓芽:“这荠菜长得真好,大爷可喜欢吃了。”   梅二姐听罢,笑盈盈的:“那咱们多挖一些。”   梓芽含着笑悄悄打量了梅二姐一眼,“姑娘,您跟我们大爷昨儿是不是闹矛盾了呀?今早你们看都没看对方呢。”   梅二姐顿时脸上一片烧灼,“没,没呀。”说着心虚的背过了身去,假装认真卖力地挖野菜。   梓芽长叹了口气:“大爷人是个顶好的人,就是有时候执拗得很,还不爱听劝。”   梅二姐想起昨晚种种,可不是吗?他总认为那是为她好,她都那样示好也不肯逾越,谁也不知未来会发生什么,她只是想活在当下便好。   最多还有五天,她便得回家了,玉奚山庄与太师府,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她成日养在深闺,也未有多的机会出去,此番别离,真的不知何日再见了。   想到此,梅二姐便越发心事重重,焦虑不安起来。   午膳比较丰盛,奚爷还钓了两条鲜美的鱼,又摘了些紫苏熬鱼汤喝。   梓芽丫头心灵手巧,虽不及山庄里那些大厨花样精巧,不过那几样家常菜色香味俱全。   奚爷口味偏淡,不太能吃辣,却偏偏又爱吃,见他辣得直嗦气儿,梅二姐赶紧给他舀了碗汤放凉了些给他。   奚爷下意识看向她,彼此眸光交汇缠绵,又默然的收回了视线,安静的用着桌案上的午膳。   午后,奚爷解了竹排,与梅二姐同乘,在湖上泛舟。   竹排飘了很远,两岸青山风景绝丽,倒映在这一汪湖面,习习的微风卷着湖水的寒息驱散了夏日的炎热。   不得不说,这里确实是个避暑的好地儿。   梅二姐玩起大起,在太师府深闺后院养着,越是贵门小姐,规矩越是多。   从八岁后,浪漫的天性便被压抑,她随着宫廷出来的老嬷嬷学着规矩礼俗,在家中设立的学堂识字作学,平日里端着是一派贵门嫡女的姿态。   她悄悄脱了鞋袜,露出一双白玉小巧的双足,羞怯怯的藏在裙下,脸色绯红的看向另一端枕着单臂独酌的爷,趁他未注意,小心翼翼的把双脚放进了凉凉的水里。   奚爷满足的微薰,躺累了,起身活动了下筋骨,看到梅二姐白嫩嫩的双脚在湖里划着水,嘴角还染了浪漫无邪的笑意。   他也说不出来这是一番怎样的情景,年华正好又姿容绝丽的她,御去俗世的枷锁,映在他的瞳仁中,美得不可方物。   奚爷喉咙一阵发紧,声色微哑:“这湖水凉,泡久了恐寒气入体,上来罢。”说罢,别开了脸去。   梅二姐双手撑着竹排,不紧不慢的坐湖水里收回了双脚,悄悄打量着奚爷,他倒是君子,竟也不瞧她一眼。   越是这样,梅二姐越是起了心思好叫他为难为难。   她侧卧着娇软的身子,赤着双脚微微抻直抵在了奚爷的胸口。   奚爷只觉脑子里嗡鸣一声,紧绷的那根弦断了,她总是这般撩拨,哪个受得住?   “爷,你要帮我擦干吗?”   “可以换个有趣的方式。”奚爷笑得无流无暇,捧过她的玉足,低头用炽热的唇汲吮过细密的水珠。   梅二姐不由情动,想要收回双脚,这回却是奚爷不许,快她一步攥过她细嫩的腿腕,倾身将她困于胸前。   “惹了火就想跑?”   “爷不是不愿?”梅二姐满眼幽怨,“爷是正人君子,任我如何也无动于衷。”   奚爷心头紧揪了下,轻叹:“翩翩太高看我了,我并非无动于衷,只是……”   “你瞧!”梅二姐羞愤打断了他的话,“你总是诸多借口,我只知道和喜爱的人在一起,就是无法自控的想要靠近他,拥有他。可你与我不一样,你还说恋慕我,我再也不信你这骗人的鬼话。”   奚爷气息粗重,狠狠吻住了她的红艳艳的小嘴,拉过她微凉的小手往下边探去,从掌心传来的炽热还有惊人的份量,让梅二姐羞得双眼都染上了氤氲的雾气。   “还觉得我无动于衷?嗯?”奚爷在她耳畔低呐。   “你……”梅二姐如触电般收回了手,推搡着他憋红了脸半晌,才骂了句,“你无赖!”   奚爷低笑了声:“连骂人都不会,要不爷教你几句?”   梅二姐娇嗔了道:“你想要如何便要如何,可理过我心中所想?”   “那翩翩现在心中在想些什么?”   梅二姐推了奚爷一把,回头娇媚笑道:“今儿我也偏不如你的意,也让你尝尝被拒绝的滋味!”   说罢,绝决的跳下了湖底,奚爷心下一紧,丝毫也未迟疑跟着跳下了水。   湖水清澈见底,水位也不深,奚爷很快找到了梅二姐,抱过她浮出了水面。   梅二姐双腕紧紧搂着奚爷的脖子,大口的喘着气儿,瞧着一身湿漉漉的奚爷,不由得笑出声来。   夏日的薄裳浸了水紧贴在身上,勾勒着梅二姐玲珑的身姿,奚爷野性的双眸染了一丝血红,紧扣着怀里娇软的人儿,沉声道:“这次,你是想跑也跑不了了!”   两岸青山延绵叠嶂,峡谷一湾湖泊中,情人紧紧缠绕,呢喃的情话在水花的激荡中湮灭。   竹排已经飘了很远不知去向,橘色的夕阳笼罩在这一片湖水周围,如碎了的金子荡漾在湖中。   夜幕很快来临,奚爷抱着怀里的美娇娘,沿着湖边往回走去。   梅二姐将小脸埋在他的胸口,偶尔悄悄打量他一眼,又羞怯怯的收了回去。   奚爷低头看着她这小模样,心都快要化了,“今天开心吗?”   “嗯。”梅二姐轻应了声。   奚爷:“怕吗?”   梅二姐抑着小脸看向他:“怕什么?”   奚爷:“不怕我负你?”   “那,你会负我吗?”梅二姐眸光盈盈地看着他。   奚爷哂然一笑,“你说,我若去你家提亲,会不会被乱棍轰出来?”   梅二姐沉默了许久,才道:“那我就挡在你前面,爹娘很疼我,爷……你何时来提亲?”   这对于奚风渡来说,确是个登天的难题,在这件事情上,他并不愿说一些漂亮的话哄着她。   “翩翩,终有一天,我会让你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名正言顺的嫁给我,但……不可能是现在。现在的我,还做不到。”   梅二姐浅笑,靠在他的肩头安慰道:“没关系,我会等你,等你八抬大轿,娶我进门的那一天。”   梓芽与季明见那俩主子到现在都没回来,正提着灯笼要去寻,才刚走了一截路,只见他们家大爷要紧的抱着梅二姐朝水榭阁楼走来。   梓芽担忧的上前问道:“姑娘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奚爷尴尬的轻咳了声,只道:“姑娘累了,梓芽,你去烧些热水,等会儿伺候姑娘沐浴。”   “啊,好!”梓芽眨了眨眼目送着奚爷他们离开,季明站在一旁笑得别提有多猥琐。   梓芽嫌恶的拧着秀眉瞥了季明一眼,“你笑得也忒下流了吧?”   “啧,你这小雏鸟怎么会懂呢?”季明双手环胸,一副了解的表情。   梓芽小脸一红,狠狠踹了季明一脚,“你就是欠收拾!”说罢,去厨房烧热水了。   ****   次日清晨才将收拾好马车,庄园那端便来了家丁匆匆来报。   “大爷,老太爷唤您回去呢,说是家里有重要的事情与您商量。”   不用多说,奚爷也大概知道了是什么事儿,不慌不忙道,“你便回去告知老太爷,我这便回去了。”   马车上,梅二姐紧揪着十指,倒显得十分不安起来。   “爷,若是老太爷硬逼迫你,那该如何是好?”   奚爷笑了声,宽大温暖的手掌裹住了梅二姐紧攥在一起的小手,“毋须担心,区区一个周家我还不放在眼上,况且……”   “嗯?”梅二姐抬眸看向奚爷一脸从容淡定的模样,不由得也跟着放下心来,“况且怎么了?”   奚爷神秘一笑:“三天后带你去看出好戏,周家是翻不出什么浪花的,眼下先应付下老太爷才要紧。你可不知,那老头难缠得很!”   梅二姐听罢,掩嘴不由笑了声:“哪有那样说自个儿祖父的?”   回去时抄了小路,快了许多,到了山庄时正是午膳时间。梅二姐才刚下马车,便被老太爷屋内派来的老管家给拦了下来。   “姑娘,我家老太爷请你过去一道用个午膳。”   奚爷正要开口陪同一起,却又听到老管家道:“老太爷说了,大爷您不在邀请内,还请大爷先回自个儿院里用膳。”   奚爷抽了口气:“老头不是时常抱怨我没好好陪他吃过一顿饭,我这想尽点孝心,可是他自个儿不愿,这话老管家可得原原本本给他老人家说清楚,别到头来又怨到我头上。”   老管家窘迫的嘿嘿笑了两声,点了下头:“老奴定会帮大爷您转达的。姑娘,请吧!”   奚爷含情脉脉看向梅二姐,“别怕,一切有我在。”   梅二姐深深看了奚爷一眼,便同老管家去了老太爷的院子。此时,老太爷正坐在案前拿着筷子吃了口笋丝。   看到老管家把梅二姐领来,脸色不善,斜着眼瞧的。   梅二姐福了福身:“晚辈给老太爷请安。”   老太爷冷哼:“红颜祸水,色令至昏!”   梅二姐后背瘆出一层冷汗,强颜欢笑,估计是那周四姐早已打了小报告,现在在所有人眼里,她就是勾搭了别个正经郎君的狐媚子,自然是先入为主对她十足的偏见。   “你唤甚么名?”   梅二姐:“晚辈姓梅,名唤翩翩。”   老太爷嗤了声:“你想唬弄我老头子?你叫翩翩,他叫风渡(度),合着你俩就是风度翩翩天生一对?呵,你这小丫头心眼儿还挺多!”   作者: 明天万更,看梅二姐如何收服老太爷,顺便开扒周家的皮   另   梅家大娘子是有派人去寻二姐儿的,不过这种事情不能大张旗鼓,是秘密进行的,后面都会提到。   而且这十几章也主要是男主与女主的视角切换,给大家先看到这段感情,其余的事情,会慢慢交待清楚,亲们不用着急。 第33章   梅二姐怔忡了一会儿,下一刻没忍住, 掩着嘴笑了出来。   以前没觉着, 被老太爷提了这一嘴,还真越想越像这么回事儿。   老太爷瞧她现在还能笑得出来, 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还以为我这是在夸你?”   梅二姐抿了抿唇, 埋下了头去:“晚辈……晚辈没这么想。”   见她看起来也不是那种蛮不讲理,又谦逊有礼的, 老太爷心里头才心气平了些, 道:“我看你也是一时糊涂, 自甘堕落的进来搅这混水,到头来你能讨到什么便宜?”   梅二姐不知如何与老太爷说清楚明白, 若说自己对他孙儿一片赤诚之心,断是不会相信的。   思绪千回百转间, 又听得老太爷问了句:“你说罢, 是不是想要些傍身的钱财?我们奚家也不稀罕这点银子。但是你若继续纠缠, 没什么好果子吃。”   梅二姐默了一会儿, 笑道:“老太爷放心,我再过几日便会自行离去。”   “嗯?”老太爷眉眼一挑, 不对劲儿!这小丫头是不是又在跟他耍什么心眼?   见老太爷一脸不信,梅二姐又郑重道:“晚辈不图什么,只盼大爷顺顺利利,身体健康;老太爷您福泽延绵,长命百岁。”   说罢, 梅二姐朝老太爷福了福身,正要转身离去。   老太爷抽了口气儿,叫住了她,“你真的什么也不图?甭客气,十两黄金,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老太爷不信,一般说什么也不图的,只是对方还嫌太少。   梅二姐心情凝重,依旧背脊直挺:“玉奚山庄有的,我若想要便也不缺;可我有的,玉奚山庄不一定有。老太爷,晚辈是个凡俗之人,并不是您给的银俩多少问题,而是一个人的好,又怎可去拿钱衡量?”   这番话,颇让老太爷赏识,目送着梅二姐背影离开,老太爷扶须沉思许久,招来老管家。   “此女言行举止十分得体,见识过人,还有骨子里的那股傲气,并非寻常出身;你好好查探查探,此女究竟是何来头。”   老太爷寻思着,他那滑头孙又何时认得这么个得体端庄的丫头?莫不是……使了什么手段给骗来的?   才刚走出老太爷的院子,只见对面迎来两个小丫环欠了欠身,“姑娘,大爷让奴婢们在此等候,大爷说午膳已备齐。”   梅二姐浅笑着轻应了声,之前一副淡定的模样,其实心里还是担心了罢。   此时奚爷正坐在堂屋红木椅上等着梅二姐回来,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端坐着也不说话,只是偶尔会抻着脖子往屋外头瞧瞧。   季明从门外走了进来,嘀咕着:“老太爷向来疾恨如仇,脾气又暴,要是一个气急,不会动手吧?”   奚爷本来还能忍耐,这会儿听到这句话,蹭的一下起身,再也端坐不住了。   “走,去看看。”   才刚起身迈出一步,只见梅二姐与那两个女婢施施然穿过了院子的月洞门,朝堂屋走来。   奚爷提着的一颗心顿时放下,吩咐了声:“叫厨房上菜吧。”   “好勒!”说着季明欢欢喜喜的去传唤了。   见着梅二姐,奚风渡嚅了嚅唇,满眼心疼:“祖父好为难了一番罢?”   梅二姐摇了摇头:“奚老太爷虽然是个急性子,却也是个明事理的,自是不会与我这种小女子多为难,爷不用担心。”   奚爷轻抚着她的小脸,心里也说不出来是个什么滋味,眼前这本是他该好好守护的人,如今这般却是力不从心。   梅二姐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轻轻拉过了他的手,无形安慰着:“我没有爷想像中的脆弱,若真是那般脆弱的人,也配不上爷。”   “可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奚爷拧着眉,堂堂太师之女,为何会对他死心塌地,他又何德何能?   “只要对我来说刚刚好,那便是最好。”   这句话仔细一品,让奚爷不由失笑,是啊,什么才是最好的呢?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而对于两个人来说,一切刚刚好,那便已经足够了。   ****   回来的当天,周四姐倒也安份,一直没有过来露面。   那日,她借着送甜点为由,去给老太爷请安,又假装不经意的提及了梅二姐与奚爷的事儿。   老太爷听罢,果真勃然大怒,周四姐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悄悄红了眼睛。   那奚老太爷原本也是真想好好给梅二姐一点颜色瞧瞧,想着是什么下作的狐媚子,可谁想不但不下作,那一副坦荡傲骨,让老太爷都忘了怎么发难。   回头一想,雷声是大,雨点就意思下了几滴,连地儿都没淋湿。辗转反侧了两晚上,着实有点对不住周家四姐儿。   但那姓梅的丫头也说了,会很快离开,于是老太爷次日一大早便起了榻,去了那滑头孙院内了解一下实情,结果院内的老嬷嬷说奚爷一大早便带着梅二姐乘马车出门了。   这趟出行得十分低调,马车也没平日奚爷坐在那般豪华,行驶了半个时辰,停了在城中一个后巷子里。   奚爷率先下了马车,随后扶过后边跟着下马车的梅二姐,梅二姐斗笠素纱遮面,不得见真容。   奚爷牵着她的手,嘱咐着:“小心点,别摔着了。”   “嗯。”梅二姐并不知奚爷要做什么,只是跟着奚爷从后门而入,护院远远瞧见奚爷,冷峻带着杀气的脸一下子热情了许多。   小跑上前迎上奚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奚爷,这边请。”   奚爷平时不怎么过来玩儿,就是偶尔来,身边从都只带着一个小厮,这次身边多了一个身表妙妙曼的女郎,着实让人好奇,却又不敢多瞧。   奚爷径自牵着梅二姐从后院的楼梯直接进了场子二楼走廊。   这里十分吵闹,客源熙熙攘攘,梅二姐养在深闺,自是没有见过这番情景,不安的往奚爷身边靠了靠。   “爷,他们十几人十几人围一桌,情绪激烈的是在做甚?”   奚爷伏在她的耳畔低声道:“这里是城内最大的赌场,这些人都是赌徒。”   梅二姐心儿一颤,她竟是来了赌场!在她的印象中,赌场是个极污秽不堪之地,还使人玩物丧志。   之前雪哥儿便是沉迷赌博,差点被爹爹拿木棍给打死,这两年是好些了,但也没有戒掉,亏得苏小娘瞒得严实。   “爷,你带我来这儿做甚?”   奚爷往下边瞧了瞧,道:“左边最里面那一桌,有个穿青色长衫绣金线褙子的青年,瞧见了么?”   顺着奚爷指的方向,梅二姐一眼便看到了那人,于是点了点头:“他是何故?”   奚爷冷笑了声:“那便是周家大郎,周笠。大约是半个月前,赌场的安老板差人过来报了声信,问家中是不是遭了贼?   我先前寻思着是庄子里有手脚不干净的,顺了些物件儿出去,不打眼所以没注意。便悄悄让管家清点了一番,却是没少东西。   又过了两日,安老板送了些价值不菲的物件儿回来,我瞧了瞧,那确实是我庄内的东西,确切的说,是当日祖父清点送去周家的聘礼。”   梅二姐狠抽了口气:“这周家怎的这般德行?”   奚爷:“所幸,我便不动声色,悄悄派了人去周家打听一些情况,花了些小钱,才得知这周家大郎嗜赌成性,几乎将家底都输得一干二净,还动了官家的银子,周副使想瞒天过海的补了这缺口,才上门去找了贞姨娘来山庄提了这门亲事。   我们奚家送去的聘礼,好些是填了帐目上的缺口,余下的被这周家大郎在赌场挥霍一空。今儿输光最后的底,周家大郎是走不出这赌场了。”   不一会儿,赌场的安老板亲自过来请了奚爷与梅二姐入了厢房落坐,好整以暇的吃酒聊天,厢房离得比较远,喧哗只是隐隐传来,不影响闲谈逸志。   还不到半柱香的功夫,赌场的赶羊人进来通报:“安老板,周大郎输光了,想赊账五百两,不知……”   安老板狡黠一笑:“他要赊就赊给他,咱这场子五百两也不够玩儿的,不如赊他个一千两。”   那赶羊人应了声,心领神会的便出去了。   这安老板似是跟奚爷关系顶好,谈笑风声满嘴的生意经,梅二姐听得一知半解所幸不听了。   不过她倒是看到了奚爷另一面,合着这俩人对生意事上的侃侃而谈,像极了两只……呃,精明无良的老狐狸。   突然,梅二姐又听得安老板调侃了声:“这周家也是猪油蒙了心,竟是把主意打到你奚爷头上,哎呀,这世间能几人玩得转你奚爷?啊?哈哈哈哈哈……”   奚爷一脸痛心:“可怜了我家那老祖父,被骗财骗了感情,还剃头担子一头热。”   安老板:“奚老太爷也是关心你,这不我孩儿都能打酱油了,你还未正娶么?这让他知道周家存心不良,指不定得多失望伤心。”   提起这个,奚爷也是纠结得很,老人家那一片心意,欢欢喜喜想给他办了这桩大事,到现在还乐呵着呢,还真有些于心不忍。   “可不是么?我寻思着得找个好时机,再与他说破。”   ……   临近正午,之前那赶羊人匆匆来报:“老板,周大郎输光了想赖帐潜逃,被咱们兄弟给捆了在后院里,您看咋整?”   作者: 上架第一更   还剩下两更~   谢谢宝们的支持,mua~ 第34章   安老板笑了笑,看向奚爷, “这得看奚爷怎么处置了。”   奚爷不动声色的饮了口茶, 道:“按照场子的规矩,先绑着罢, 还劳安老板,将周大郎输掉的东西让我带回去。”   这安老板仰天笑了两声:“自然自然, 咱俩都认得这么多年,肯定得卖奚爷这个面子的。去, 把那些宝贝都整理好, 让这位爷清点清点, 再搬到这位爷马车上。”   待奚爷清点完这些宝贝,时间也不早了, 安老板留了人吃晚膳,不过奚爷推脱了。   辞了安老板, 梅二姐同奚爷一道儿回了山庄, 这才刚走院子, 大女使梓芽便急匆匆迎了上来。   “大爷, 老太爷都在屋里等了您一下午,您可总算是回来了。”   梅二姐呼吸都不由得有些紧张, 欠了欠身:“大爷,我先回房了,你快去见老太爷吧。”   奚爷看着梅二姐,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未说, 只是点了点头,便随着梓芽一道儿去见老太爷了。   老太爷等了一个下午,浑身不爽利,瞧着奚爷就刺目上火,为了表达自个儿的愤怒,端起茶杯,掂量了下力道,不轻不重的砸在了地上。   “哼!”老太爷给了滑头孙一记眼刀子,胡子都快吹了起来。   奚爷暗叹了声,老小老小,古人诚不欺我!   奚爷无奈,径自坐到了老太爷的左手边,拿过女使递来的茶轻啜了口:“祖父,你来得也正巧,我也有些事想了许久,正当要与你说说。”   “你先别说话,我先说!”   “好好好,您先说,我不跟您老人家争。”   老太爷沉声道:“你跟周四姐这桩婚事,提早办了吧!聘礼也下了,俩人生辰八字也合了!省得你心性不定,到处拈花惹草!”   奚爷听罢,只觉委屈:“我是什么样的人,祖父您还不了解?”   老太爷:“就是因为你性子阴晴不定,我越发不了解,省得夜长梦多!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瞧瞧你,正是身强体壮,生儿育女的年纪,正正经经娶一门亲,有什么不好?”   奚爷拨弄着左手上的翡翠扳指,差点给气笑了。   “大丈夫先立业,后成家。我这高不成,低不就的,难免尴尬。”   “什么尴尬?”老爷子瞪着眼,一脸嫌弃看向孙儿:“先前你还不是顶得意,吹嘘自个儿是什么天下第一首富?嚯,现下你就不认帐了,说这些个自损的话来搪塞我老头子?!”   奚爷失落一笑:“是我狂妄,正如祖父所言,我还不够强大。”   “啧!”老太爷又不由得有些心疼起来,“你也不用妄自菲薄,人啊,有多大的能力,办多大的事儿,人外人,山外山,你比不尽!”   “我并非是想去比,只是以我现在这身份,高的看不上我,低的我瞧不上她,还不如先醉心事业,过两年再论。”   听罢,老太爷果断坐不住了,激动得都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你可给我清醒点儿!听你这意思,还想高娶公主不成?!”   “咳~祖父,周家……周四姐她……”奚爷暗暗深吸了口气,才道:“最近安老板找我说了些事儿。”   说罢,奚爷击了击掌吩咐道:“都抬进来罢!”   “我不听!我现在对你那些个生意场上的事儿没兴趣!!”老太爷双手撑着腰,气得吹胡子瞪眼:“你到底娶不娶周家四姑娘,给我一句准话!”   此时,外头的家丁已经将几箱子给抬了进来,奚爷起身走上前将箱子一一打开,强硬道:“周四姐不能娶,也不会娶!”   老太爷翻了一个白眼,却瞧见箱子里的宝贝,竟都是他送去周家的聘礼,脸色顿时就青了,抡起拐杖就要打奚爷。   “你这泼皮不要脸的混帐东西,怎能腆着脸把聘礼都要回来了?你快快给人家送回去!”   “祖父!!”奚爷吼了一嗓门儿,“之前安老板找我,便是关于这些财物,被周家大郎拿去了赌场输光了的,咱们送去周家的聘礼差不多都挥霍个干净,这些能找回来已是万幸。”   “什么?”老太爷踉跄了两步,站在原地怔忡了许久,脸色苍白的嗫嚅着:“那,那也是周家大郎犯的事儿,跟四姐儿没关系,你且放宽心,四姐儿是个顶好的姑娘。”   “那周四姐也有好些问题……”   “行了!”老太爷烦躁的摆了摆手,“你直说你不想娶周四姐便成,绕这么大个弯子,整这一出有什么意思?!”   “祖父,您得认真现实。”   老太爷拄了拄拐杖:“我老眼昏花,瞧不清了!周家是周家,你把周四姐娶进门了,那便是咱们奚家的人,损失一些聘礼也没什么,你最要紧的是把媳妇儿娶了,生个孩子,你都快二十有五之年,你不着急,我老头子都替你着急!再过几年,我也去了,还有谁能管你?”   “祖父,您这是老糊涂!”   老太爷:“我不管!我就瞧着周四姐顶好,又是士族之后,哪配不上你?!”   现在老太爷就认定了这些幺蛾子,都是奚爷为了那个小妖女悔婚整出来,一套一套的,倒也不是不信,也不全信,且半真半假。   奚爷便知现在说什么老太爷都听不进去,反而会激起他抗拒心,越发钻牛角尖。   不过奚爷心里已经有了谱,眼下周家大郎已经被捆了,在他手中,且看周家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老太爷同不同意暂且不用管他,日后等他想明白过来,这个弯便会自个儿拐回来的。   “祖父,您也等了我一个下午,先回去歇着,我并未惊动周家,咱们就先且看看?”   “你不能主动提出退婚!”   奚爷失笑:“不会。”   “真的?”老太爷一脸狐疑。   奚爷郑重的点头:“我说到做到。”   老太爷这才稍稍满意了,回了自个儿的院子歇着去了。   这么一闹腾,奚爷也觉得有点累,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阴沉沉的,大雨将至。   ****   这场雨连续下了两天,梅二姐呆在山庄里倒也不觉得无聊。   奚爷收集的宝贝,都够她瞧几天几夜。   不过梅二姐总觉得奚爷有心事,总是不由得看窗外的雨,便问了问:“爷,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奚爷轻叹了口气:“偏是这几天下大雨,水路从南边运来的一百箱贡茶,还在货船上囤积着,我怕雨下得太大被水给浸湿了。”   梅二姐顿时也没什么心思把玩了,看了眼窗外的大雨:“希望今晚雨能停下来。”   梅二姐打了一个哈欠,奚爷笑道:“累了?”   “午后有点瞌睡。”   “回寝小憩会儿,我去找样东西,回头再来看你。”   梅二姐回了内室侧卧在小榻上浅眠着,迷迷糊糊,也不知自己是睡着了还是清醒着。   脑海里隐隐传来奚爷的声音……   “那几日,雨下得很大,祖父担心城西老宅那边的情况,不听劝告连夜要赶回去,却在半山遇到了埋伏的匪徒。   匪徒放了一人回来传话,我在埠头(码头)当即带了一半人进山去救祖父,导至船仓的货物淹了一半。祖父救回来后,受了伤又惊吓过度一病不起。   为了让祖父能安心的去,我便与周家四姐匆匆成了亲,就在我和周家四姐成亲的第十天,祖父……殁了。”   ……   骇——!!   梅二姐猛的惊醒,窗外阴沉沉的,雨并未见减小,淅淅沥沥的还在下。   “爷……”   梅二姐没来由一阵担心,正要起身去寻他,突然见小案上搁着一个长型宝盒。   她好奇的拿起宝盒,沉甸甸的,打开一看,竟是一对玉如意,一龙一凤,玉质晶莹剔透没有一丝杂质,还隐隐泛着紫气。   他说要找东西,便是替她找这对玉如意?想来再过两日便要离开,为了让她回家有个好交待,亲自替她为家中祖父挑选的礼品。   不知奚爷现在是否还在山庄内?梅二姐将玉如意收好,提起裙摆快步走了出去,走廊里都被雨水给漂湿,空气都粘稠着让人觉得阴沉。   谁知,大约在走廊半中,竟遇着奚爷大步走来,梅二姐双眸一亮,快步跑了过去。   “爷,我有话……”   奚爷扶过她的双肩,打断了她的话:“我现在得去埠头一趟,翩翩,你在这里等我回来,千万不要乱跑。”   “是不是船上的货被淹了?”梅二姐惊慌的问了句。   奚爷点了下头:“没时间了,我先带些人过去,回来再与你说。”   梅二姐正想说些什么,只见奚爷的身影已经远去,思绪千回百转间,梅二姐心头一沉:“奚老太爷!”   埠头她帮不上什么忙,眼下最要紧的,便是看紧奚老太爷,只要奚老太爷这边不出事,奚爷那边的货也定能全都抢回来。   梅二姐小跑着来到老太爷的院子,因来得太急,衣裳和头发都打湿了。   她平日里连根头发丝都得好好打理,现下也顾不得这些,瞅见老太爷屋里的女使端着玉盘出来,梅二姐喘着气儿迎了上去。   “姑娘,我想见……见老太爷!”   女使拧眉:“老太爷已经带了几个家丁坐着马车出庄园了,说是担心城西老宅被水淹掉。”   “已经走了?”梅二姐苍白着小脸,踉跄了两步,这可如何是好?   山庄里身强体壮的家丁和伙计大多被调到了埠头,眼下留下的不太抵用,她也没有权利使唤。   她该怎么办?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花了精致的妆容,梅二姐双拳紧握站在雨中,她要骑马追上去吗?她可以吗?   她马术不精湛,又不太认得路,追上去不过是搏那零星半点的希望。   希望?是啊,不能再让噩梦重演,千难万险,她已经迈出了一大步,就没有可能退缩的道理。   这一世的命运,她要握在自己手里,今日的改变,便是关键的第一步!!   梅二姐一路上问了好几个人,终于找到山庄马厩所在,此时马厩没有人,几匹壮马都被拉走了,几剩下几匹不成气候的。   脸上也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迷了双眼,梅二姐抬手抹了把,矮子里挑高个儿,牵了一匹看上去还成的。   她自是学过骑马,但以前总觉得学了也没什么用,所以懒散应付了。   如今只恨自个儿当时没能用功,什么东西多学着总有一天能派得上用场,只可惜当时年少无知,不明白这个道理。   梅二姐试了好几次都没跃上马背,那马儿在雨中也有些不耐烦起来,甩着头蹄踏着。   “马儿马儿,你听话,帮帮我!”梅二姐安抚着马儿,这马儿倒有点灵性,真的乖顺的安静了下来。   梅二姐暗暗给自己打着气,不能这么没用,这次一定要成功!   不知是那强大的信念,还是孤注一掷的绝决,这一次她发挥得比之前要好,一下便跃上了马背,拉过缰绳,匍匐在马背上驾着马儿往前奔去。   去往城西的小路有刚轧过的车轮痕迹,梅二姐心中一喜,顺着这车轮痕迹便往前追去,她得再快点,依这雨的势头,只怕把车轮的痕迹都冲洗掉。   可终究学艺不精,哪知那马儿跑得实在太快,超出了梅二姐能驾驭的范围,她在马背上颠簸着,仿佛随时都会摔下来。   梅二姐只觉耳畔的风呼啸而过,因速度的冲击,使雨滴打在脸上有些吃痛,她几乎看不清楚前方的路,只是拼死的抱着马儿,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好累,她已经快要到达身体的极限了!双臂紧扣着的缰绳渐渐麻痹到失去知觉。   泥浆水在马蹄下溅飞,穿过的山路这截很狭窄,两旁的树枝划过梅二姐的露在外的皮肤,一阵刺痛。   前面突然急转,梅二姐体力不支,从马背上狠狠甩出,眼看就要滚落山坡,突然一道黑影以迅雷之势跃进梅二姐的视线,一把拽过了她的手臂。   那人明显是个练家子,力气十分大,也很懂得利用惯性顺势将她捞到了自己的马背上。   “二姑娘,你还好吗?”   听这声音?梅二姐心下大喜:“桐叔?”   辛桐,秦氏郡公府的一等侍卫之一,也正是梅家大娘子秦美初娘家那边的势力。说起这秦郡公,在家的时候便极护着这个唯一的嫡出妹妹。   所以梅家大娘子一有什么事儿,便只管找自家大哥想办法。   “是,刚才真是太险了。”辛桐放缓了马儿的速度,长叹了口气:“可让属下好找,郡公爷收到你娘亲的密函,便悄悄派了人寻来,也不敢太过声张,这有关二姑娘的名节。”   “桐叔,你带了多少人?”说着梅二姐回头瞧去。   雨实在太大,遮弊了马蹄声。   辛桐:“不多,十来个人。”   梅二姐:“身手如何?”   辛桐:“算不得顶好,不过对付一般人绰绰有余了。”   梅二姐:“快!快追前面的那辆马车,一定要把人给救下来!”   辛桐抽了口气:“可是那之前乘马车出山庄的奚家老太爷?”   梅二姐:“正是。”   辛桐凝眉,也不知梅二姐是何时跟这些个人有了交情,现下这情形,怕是劝不动她,这丫头看着柔柔弱弱,实则内心坚毅刚果,之前她差点就拼了性命,定是不会听人劝的。   辛桐没有多问,带着这十几个手下穿过山间的窄道,前方隐约传来一阵惨叫,即使下着大雨,空气中也能闻到刺鼻的血腥味儿。   辛桐上过战场杀过敌,对于这种情形,再熟悉不过,他勒了缰绳查看了一番。   只见马车被几十个山匪截住,那些山匪都是些穷寇,身手没有受过正规训练,靠着一身蛮力。   辛桐眸光一沉,带着萧杀之气,拔出了别在马腹右侧的刀,喝道:“兄弟们,给我上!给这些山匪一点颜色瞧瞧!”   辛桐提刀先冲,随后的壮汉也一个个扬着大刀,吆喝着骑马冲了过去。那些山匪一看这阵仗有些懵了,哪里还顾得上绑人打劫,四散逃了去。   地上已经躺了好几具尸体,梅二姐说不怕是假的,辛桐怕追捕中伤了梅二姐,便将她放在了马车旁,道:“你赶快上马车!”   “桐叔,你们小心点儿!”梅二姐颤抖着身子,爬进了马车里。   奚老太爷手里抱着一把短匕首,见着有人上了马车,正要刺出去。   “老太爷,是我!!”梅二姐看着刺到眼前的匕首吓得瞪着眼睛,悄悄咽了把唾沫星子。   奚老太爷见着是梅翩翩,又是震惊又是疑惑:“是阿渡来了?”   梅翩翩撩起窗帘往外瞧了眼,道:“大爷没来,老太爷,什么也别问了,赶紧打道回山庄去,那些山匪已经有人去追了,就怕还有同伙埋伏在周围。”   “对对对,回,回山庄去!快!!回山庄去!”老太爷撩开车帘,冲外头吓傻了的家丁喊了声。   活下的家丁听罢,赶紧驱了马车打道回了。   这次总算是有惊无险,辛桐让手下押解了这些个山匪,只带了两个人去了山庄外守着。   来时,梅家大娘子千叮万嘱,此事绝计不可声张,他们若是冒然进了山庄,只会惹人怀疑引来是非,最好是梅二姐能主动跟他们回去。   待梅二姐换下干净的衣裳,老太爷那边有人来请,梅二姐想罢,便随这人过去了。   这次,老太爷对她的态度天翻地覆的转变了过来,亲自迎她上坐,还让人沏了上好的茶和果心,看着她时一脸笑眯眯的。   雨已经停歇了,梅二姐祈祷着愿奚爷那边也顺遂。   老太爷:“我老头子真是老眼昏花,识不清人了,也不知这位姑娘,到底是何身份?”   梅二姐赶忙给老太爷欠了欠身,老太爷一阵惊慌,赶紧扶她坐下。   “太师府梅公,正是家父,晚辈家中排行老二。”   老太爷瞪着眼半晌,他之前对她的身份也多有猜测,只是万万没能想到,她会是当朝三公之首的嫡出千金。   “哎呀!”老太爷悔恨一拍腿,眼眶一片绯红:“我老头子真是有眼不识珠,之前多有得罪梅二姑娘,还请海涵。”   “老太爷……”梅二姐抿了抿唇,想了想道:“我心中是很尊敬您的,您不用这般跟我客气,我,我反而不知该如何是好。况且我是晚辈,我在山庄叨扰多日,理应是我赔不是。”   老太爷笑着点了点头,百般爱怜的看着梅二姐,笑得一脸慈爱。   “好,好呀。”老太爷笑着笑着又长叹了口气:“其实说起来,梅二姑娘与我家阿渡倒是颇有些渊源。”   梅二姐疑惑:“渊源?”   老太爷伸手比划着:“你大概这么高的时候,八九岁的模样吧当时,那一年闹饥荒十分严重,好多外地的流民成群结伙的,你乘马车与你母亲外车路过城西郊外,便遇着了我家阿渡。”   八九岁?闹饥荒的那年?流民,还有他?   梅二姐心脏猛的紧揪在了一起,脑中闪过一些残缺的片段,那些片段交织在一起,慢慢变得清晰。   ****   八年前,梅二姐随母亲乘马车外出祭祖,去时的路上马车被一群流民给堵住了去路。   梅二姐才将将满了九年,听着马车外撕心裂肺的嚎啕声,一阵阵心悸。   秦氏到底是大家族出生的,临危不乱,面不改色的打发了人去问问情况。   没一会儿,那人回来了,说道:“大娘子,前方死人了,是一对夫妇活生生的给这些流民打死了。”   秦氏拧着眉,拿帕子掩了掩面稳住了情绪:“怎么就给活生生打死了?”   家奴道:“那对夫妇不是别人,正是城中小有名气的奚家。”   秦氏:“城西的大商户奚家?”   家奴:“正是。”   秦氏轻叹了口气:“瞧这世道乱的,可怜见的。那嘶嚎的少年郎可是他们的孩子?”   家奴:“没错,这少年郎是眼睁睁看着父母亲被这些流民给活生生打死的。不为别的,这些流民饥寒交迫,对这些商人仇视得很。这些商人又懒又奸诈,投机取巧的牟取利润,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大娘子不必心挂。”   梅家大郎:“可是我听闻,奚家这段时间在城外开设粥棚,接济了不少流民,这些流民怎能忘恩负义?”   秦氏摸了摸梅家大郎的头:“傻孩子,人心这东西最是凉薄善妒,若是不接济还好,一旦接济,那些人便如猛虎野兽,根本就喂不饱。”   作者: 感谢宝宝们的支持~木马!   忘了要说啥了   那就祝宝宝们心想事成。 第35章   梅家大郎疑惑:“商户真有那么可恶吗?他们没有偷也没有抢,靠自己的能力养活, 一千个人, 一千种活法,只要是正当的那也无可厚非。”   秦氏无语半晌, 道:“你这傻孩子,心太软了。还是绕道儿走罢, 不免晦气!”   “是,大娘子。”   马车正打道岔路避开, 梅二姐悄悄掀开了窗帘, 往外瞧了眼。   只见那少年郎满身是血, 抱着死去的爹娘愤恨的哀嚎着,那些人用着冰冷的眼神打量着他, 没有人愿意拉他一把。   那样的眼神,孤寂而绝望, 看得人也禁不住要落泪。   “停!停下马车!”梅二姐大喊了声。   秦氏疑惑, 还未来得及问她是为何故, 梅二姐小身影已经麻利的跳下了马车, 朝那群流民走了过去。   秦氏心下大紧,怒斥:“愣着作甚, 还不跟上去?!”   那些流民见着官家小姐纷纷让开了道,一点儿也不敢再造次冒犯。何况梅二姐身后还跟着几个带刀侍卫。   梅家大郎也跟着跳下了马车,紧随其后,秦氏轻叹了口气,也不知这俩孩子随了谁, 性子这般良善,只怕将来是要吃亏的。   感觉到有人靠近,染血的少年郎像是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憎恨的盯着他们。   他拼命的护着自己的爹娘,尽管他们已经没有了呼吸和温度。   像是被这个世界遗弃了般,少年郎擦了把脸上的泪与血,面无表情,只是守在原地一步也不肯离开。   梅二姐懂事的拿出了帕子,怯怯的递给了他。   少年郎抬眸漠然的瞥了她一眼,冷笑了声:“我不需要你们这些人可怜,惺惺作态充当好人,真令我作呕!!”   梅家大郎听罢,顿时心气上头,“你怎么这样说?我家二妹也是一片好心呀!”   少年郎也未理会他们,艰难的想要背起自己的亲人,送上一旁的马车,至少,他要送爹和娘回家去。   可他也受了伤,颤颤巍巍的试了好多次,都没背起来。   梅家大郎看着实在可怜,便道:“你们过去帮他抬一下。”   “别碰他们!!”少年郎如同被激怒的小兽,发红的双眼满是狠戾之色,“我不会再相信你们任何人!!今日我不死,总有一天,我也会杀光你们,替我爹娘报仇!”   梅二姐吓得小脸苍白躲到了哥哥身后:“大哥哥……”   梅家大郎安抚着自家二妹:“别怕,他现在失去双亲,伤心欲绝,说的不过是意气之话。”   少年郎先是背起了母亲,拖着疲倦不堪的身躯一点一点往前移动。   “爹,娘,我带你们回家,我们回家……祖父还在等我们,我们回家了……”少年郎呜咽出声,恨恨的咬着牙,一丝殷红的血从他的嘴角滑落。   梅二姐明明很害怕,却又不放心的小心翼翼跟在了他的身边,陪着他一步一步往前移动着脚步。   她虽然年纪还小,但是读了很多圣贤书,道理也懂得一些,不想让他这般难过,她对这少年郎说道:“夫子有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们害你没了爹娘,是他们为恶,可是你不能因他们为恶,让自己也变成跟他们一样的坏人。”   “啰嗦!”少年郎冷斥了声。   梅二姐吓得哆嗦了两下,害怕可还是放不下,又叨叨着:“小哥哥,你若累了先歇一歇吧?”   少年郎咬着牙吐出一字:“滚!”   梅二姐吓得几乎要哭了出来,咬着唇憋屈了好久,眼睛红红的小声叨叨着:“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   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   少年郎喉结滚动,汗水混和着脸上的血水,终于拧着眉看向梅二姐,没好气道:“听不懂!”   梅二姐:“是书里说的……”   少年郎:“我不想听!”   梅二姐:“让我家大哥哥帮你吧?”   少年郎:“你听不懂人话?我不要你们帮忙,与你也没有关系!”   之后梅二姐便不再说话,只是不管少年郎再怎么赶她,她也不肯走。   直到看他凭着一己之力,将爹娘的尸身搬上了马车,天已经黑透了。   少年郎脱力地倚着车轮席地坐了下来,仰着脸了无生气的看着夜空那轮残月,眼睛眨也不眨。   他身上的血水已经干涸,和着泥水沾满了衣裳和那张原本俊朗的脸上,狼狈得不像样子。   “小哥哥,你饿不饿呀?我还有一些桂花糖,给你吃。”说着梅二姐从随身的囊袋里拿出了一包桂花糖。   小手捧着递到了少年郎跟前,少年郎仿佛失去了知觉,并未理会她。   梅二姐伸出的手酸疼得厉害,这才收了回来,蹲着身子又往他跟前移了移。   她一边抓着被蚊虫叮咬的地方,一脸无奈:“小哥哥,你为何不说话呀?是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吗?”   “他们都走了,你为何还不走?”少年郎一脸厌烦瞥了她一眼。   梅二姐鼓起小包子脸,实诚道:“你还很伤心,我伤心的时候,就想有人陪着我哄着我。”   少年郎喉结滚动了下,好半晌,才呢喃了句:“以后,我没有爹娘疼了。”   梅二姐想了想,笑道:“别怕,以后,会有很多很多人疼你的。”   少年郎无力的扭过了脸,这才细细端祥着眼前的小丫头,“你是官家小姐,以后自是会有很多人疼你;爱你,与我又怎会一样?”   梅二姐苦恼着想了许久,认真的回答道:“我会疼你的。”   那一瞬,寒冷的心突然感到了丝丝温暖,“你只是说说罢了,很快就会忘记。”   梅二姐眉头都皱在了一起,气鼓鼓地:“我不会忘记,我会用力的记着,会记很久很久很久!”   少年郎眼里浮现出点点泪光,像是夜空最亮的星辰跌入他的眼睛,梅二姐只是觉得,他的眼睛真好看,里面好像有星星。   “那你要记住,我最不喜欢不讲信用的人,若你把我忘了,我会很生气。”   梅二姐拍了拍心脏的位置:“嗯!我会记住的!”   俩人沉默了许久,少年郎问她:“薄有施……施民……什么,那句话,是何意思?”   梅二姐:“那个子贡说,如果有人可以给别人施恩德,而且还救助别人,这个人怎么样呢?是个好人吗?   孔子说,这哪里是仁者做的?这个人一定是个圣人!就是尧和舜都不一定能做到。所谓的仁者,就是要学会立身处世,要有修养,也要让别人能立身处世有修养。自己明白得多,就可以让别人明白得多。这样就能替别人着想,是个仁德的人。”   少年郎扯着嘴角笑了笑:“嗯,我记着了。你回去吧,等祖父带人来找到我们,我也可以回家了。”   “那你吃块糖吧。”梅二姐不死心的又将手里的糖往他跟前递了递。   少年郎盯着她手里用帕子捧着的桂花糖,才道:“我现在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了。”   梅二姐听罢,拈了块糖递到了他的嘴边,少年郎迟疑的片刻,张嘴接下了她手里的糖。   嘴里的苦涩味儿瞬间被糖的甜腻掩盖,似乎连人都精神了好些。   “好甜。”   梅二姐冲他无邪的笑了笑,“那我回家啦,你要好好生活,不要变成坏人。”   少年郎沉默了许久,眼中的狠戾与恨意渐渐化散开来。   “好。”   梅二姐听他答应下来,这才放下了他,转身离开,消失在深沉的夜幕中。   之后……   安葬了爹和娘,奚风渡彻底褪去那分童稚,十几岁的少年郎挑起了一个家的重担,不怨天尤人,也从未自贱自轻。   做一个好人,变成一个顶天立地,有担当有学识的男子汉,然后好好保护她,疼她。   也便是从那时起,从不爱看书作学问的他,除了学习接手家族的生意,一有时间便泡在了书房,自觉的读书习字。   可她还是忘了,他虽然很生气,但是依旧管不住自己喜欢她。   ****   奚爷到次日正午才回来,一身疲倦,衣服皱巴巴的格外沧桑。   季明跟着走到院子,便喊了声:“赶紧的准备好膳食,还有干净的衣裳给大爷换上。”   梓芽做事向来机敏,赶紧给奚爷备好了干净的衣裳。   奚爷累到连话都不想多说,脸色有些苍白,直到吃了些东西,恢复了点力气,才问道:“梅姑娘呢?”   梓芽如实答道:“大爷放心,姑娘昨儿去追老太爷,回来后又与老太爷促膝长谈了一个晚上,现下可能正睡着呢。”   奚爷拧着眉:“我都跟这老头儿说了,下这么大的雨,不要冒冒然离开山庄!老宅虽然重要,但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后悔都来不及。”   季明咂了下嘴:“大爷,您累了一个晚上一直没休息,先睡一觉再理这些事儿吧!”   奚风渡实在太累了,感觉连走路都在打飘,一沾枕便睡得死沉。梅二姐下午过来了一趟,瞧他睡得很沉,便没有叫人打扰。   只道:“我想陪陪大爷,你们都出去吧。”   梓芽轻应了声,放轻了脚步退出了内室。梅二姐趴在床沿,就这样一直看着他,没舍得移开视线。   作者: 宝贝们,两日后上夹子,所以这两天会控一下字数   下了夹子万更奉上。   谢谢宝们的支持~ 第36章   直到夜幕降临,梅二姐自行掌了灯, 橘黄的光晕将屋子照亮。   床榻上的那位爷悠悠醒过来, 视线模糊中,那道娇俏的身影在烛的朦胧中, 暖着人的心;好似所有的疲倦通通消失不见。   梅二姐罩上雕花烛台罩收好火折子,正要转身走向床榻, 却见奚爷不知何时醒来,一双星辰点墨般的眸子, 带着温存的笑意盯着她瞧。   梅二姐莫明有些酸楚, 红着眼眶缓步走到了床榻, 坐到了床沿边,伸手轻抚过他英俊的侧脸。   “爷, 你饿了吧?我叫梓芽送些吃食进来?”   奚爷顺势扣过她的手,紧攥着抱到了心口, 声色带着刚睡醒时的沙哑:“不急, 怎的眼睛有些红?”   “可能是睡醒的原故。”说着梅二姐心虚的抬手揉了揉眼睛, “爷送的那对龙凤呈祥的玉如意我看到了。”   “若是不喜欢, 我再挑几件儿拿来供你选。”   梅二姐摇了摇头:“已经很贵重了,祖父定会十分喜欢, 爷有心了。”   奚爷沉叹了声,坐了起来伸了伸懒腰:“这一觉睡得可真沉,一醒来天都黑了。”   “爷……”梅二姐抿了抿唇,笑问:“那天在海棠园,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奚爷微怔了片刻, 冲她笑笑:“怎么?似曾相识么?”   梅二姐忆起前世,第一次在大船上见到他,他说   ——我见过你。   她问他:“在哪儿?”   他笑得风流无暇,却掩不住满眼的忧郁沧桑,回答她   ——偏不告诉你。   当时听着像是几分风流,几分调侃,现下想来,终究还是怨上了。   梅二姐咽下喉间涩味儿,抿着唇笑笑,渐渐忍不住又湿了眼眶。   “怎么了?”奚爷一脸紧张,捧过她的脸,“可是那周四姐欺负了你?等着,我现下就……”   未等他说完,梅二姐猛的吻住了他的唇,“不是,周四姐没有寻我麻烦,我只是想起,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却没有做到,让他枯等……”枯等了一生,也误了那一生。   他太长情,眼里揉不进一粒沙子,哪怕沧海桑田,只要他还记着,不管这尘世有多污浊,他始终在心中留了一片净土,给他爱的人。   奚风渡意味深长道:“这有何上心的?只要下次别忘了。”   梅二姐:“你怨过我吗?”   奚风渡沉默了好一会儿,实诚道:“怨过,很久之后再见的那一面,在海棠园里,你走进来的时候,我便看到你了。”   梅二姐:“可是你没理会我。”   奚风渡狠狠抽了口气:“或许那是我最后的理智与尊严,因为等了太久,太多次错身而过,你一次也未回头。又觉得自做多情了这么多年,已经无法再确定任何东西。   所以好几次你站在我面前时,我只能假装与你从未相识。其实,我以为那出生高贵的萧候,才是配得上你的良人。”   “他不是!”梅二姐用力的否决道,“我们之间无需提第三个人,也容不得第三个人。”   奚风渡疑惑,又不由苦涩笑了声:“说实话,看到那位萧候时,连我都有些嫉妒了,在场的女眷几乎都在看着他,你真的……就选定我了?”   梅二姐没有立时回答,确实,若未经历上一世的种种,她也认为那候门才是她该去的地方,哪里又会注意到出生商贾的他?   她也承认,这一世是带了愧疚与弥补之心,可相比这颗心因他而感觉着炽热与悸动,那些种种早已微不足道了。   早在她离开候府时,那个执而不化的爱着萧宠,又愚蠢又丑恶的她已葬身在那叶扁舟之上。   得上天怜悯,终在最后的那半年多时间,她得到了救赎,她当时便想,化解了这一世的仇怨,下一世就能干干净净来到这个世上。   “是,我选定你了,我只要你;任别人如何都与我无关,今后只有你的种种,才与我有关。”   “翩翩。”奚风渡猛然将他紧拥入怀,感慨道:“能遇见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事。”   他这么说,都让梅二姐羞愧得不知如何是好,“可我,却未曾对你有过什么帮助。”   “非也。”奚风渡轻笑:“我没有成为一个坏人,这些年来我也看了很多书,作起学问来,可不比那些读书人差!如果不是当初你陪我那一程,也许我会带着怨恨一直痛苦而无知的活到生命的最后,一生浑浑噩噩,一事无成。你当初的陪伴对我,已是最大的帮助。”   俩人聊了两个多时辰,彻底的敞开了心扉,诉说这些年一些经历。   大多时候,是梅二姐靠在奚爷怀里,听他提起许许多多奇闻,和有趣的事情。   他去过很多地方,少年时走南闯北,只要是能赚钱的生意,他都有兴趣偿试,并且还自己悟出了那一套生意经,带了几个弟子,那些弟子比他还大一轮。   这些年,他组织成立了商会,立了生意场上的规矩,这有利于良性竞争,以及淘汰那些真正无良的商人。   梅二姐再次发现,奚爷是个很健谈,又很有见识风趣的男人,总能把一件平平无奇的事情,从他嘴里说得十分有趣。   他还这么年轻,能有这么大的成就,简直就是传奇一般的存在。   可是世人的偏见,并不会从一个商人身上去发现闪光点,在他们的眼里,商人狡诈、懒惰、像是蚂蝗附吸着劳作人的血;是可耻的、让人唾弃的存在。   “爷,总有一天,你会被世人敬仰,奉为传奇的。”梅二姐满眼崇拜。   “你也这么觉得?”说罢,奚爷爽朗笑了起来,“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梅二姐微微坐起身,“爷,你饿了吧?要不先吃点东西?”   奚爷眸光灼灼盯着梅二姐,“好饿,不如先吃你?”   梅二姐小脸一阵胀红,却没有拒绝,奚爷一见她脸红红的模样,便心猿意马,欺身将眼前的美娇娘压下,上下求索。   天灰蒙蒙亮,梅二姐悄悄从奚爷怀里起身,披了衣裳下了床榻,坐在床沿梳理着头发。   奚爷睁开了双眼,没有说话,只是恋恋不舍的看着她窈窕的背影久久。   见梅二姐转脸,奚爷又闭上眼,假装还在熟睡。   梅二姐倾身吻了吻他的脸,低呐:“爷,我回家了,原谅我与你不告而别。我不知道看着你的双眸时,是否能说出别离的话来。珍重。”   说罢,她起身着好衣裳,转身走出了内室,直到隐约关门声传来,奚爷睁开眼,猛的坐起了身。   ****   辛桐早早安排了马车,梅二姐坐在马车里一直情绪很低落。   辛桐骑着马伴在车旁,车窗扬起,偶尔瞥见那张精致的小脸,略显苍白愁苦,又不住叹了口气。   有些事情,他不便说,也不能劝。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她对那位奚爷再多情意,也终究无果。   梅二姐突然想到什么,趴到了窗口,道:“桐叔,我来时与我的贴身女使茉茉一道儿来的,她……”   辛桐笑道:“二姐儿放心,你来到山庄第二天,我们在山庄附近等待时机,便发现徘徊在外的那丫头,吓坏了,已经先叫人送回了太师府。”   梅二姐担忧不己:“你就这样把她送回去,没有我护着,母亲她不会轻易饶恕她。”   辛桐:“放心吧二姐儿,此事大娘子也知声张不得,就算是要惩罚,也得找个理由发难,不能随随便便处置了。”   “那……那咱们快些回去。”此次说来也怪她,若是茉茉因此受罚,她定会过意不去。   马车不由得加快的速度,迎着渐渐从东方升起的一丝曙光,很快消失在山林的小道上。   晨光拉长了山坡上一人一马的影子,晨风拂过,吹得头顶茂盛的树叶沙沙作响。   男人眸光深长,马车消失在眼前久久,也未收回视线。   此时另一人骑着马儿,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大爷,您咋跑得这么快?我都跟不上来!”   奚爷拉过辔头,目光沉了沉,道:“该回去了,周家的那些个人,那些个事,也是该好好理理了。”   “诶!”季明应了声,搔了搔头:“都到这儿了,大爷真的不追上去,和梅姑娘好好道个别?”   奚爷笑了声:“她在心中,何谈别离?驾!”   “大,大爷!你等等我啊喂!!”季明反应过来时,奚爷驾着马已经十米开外。   才刚回到山庄,梓芽便站在院外迎了上来:“大爷,周四姐过来了。”   奚爷:“可说有何事?”   梓芽:“没有说,但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奚爷摩挲着手里的玉麒麟,挑了下眉:“且去瞧瞧先。”   待奚爷走进屋内,只见那周四姐哭着迎了上来,还娇滴滴的抱过了奚爷的手臂。   订亲这么久,从未见她这般亲近过自己,奚爷心中不由冷笑了声,脸上却不动声色。   “大爷,我家中兄长出事儿了。”   奚爷不着痕迹的抽回了手,径自坐进了椅子里,问道:“何事?”   周四姐:“家兄心性良善单纯,被好友拉着误入了歧途,进了那赌场被下了套,不仅输光了财钱,那些人还抓着兄长不放硬是逼着家人拿钱去赎。家中老父从官二十载,清兼公正,哪有那么多钱财,实在没法,只能求大爷您帮帮兄长渡过这个难关。”   奚爷听着都快憋不住笑,这番颠倒黑白的说辞也是厉害。   “何不报官处理了?”奚爷反问。   周四姐脸色苍白,这本就是见不得光的事,一旦报官处理,不但讨不到任何好处,还会连累老父亲官职不保。   作者: 11号的更新可能要晚上八点左右更新,宝们那时候过来刷更新。木马~ 第37章   奚爷不动声色的饮了口茶,瞥了眼周四姐现在的神情, 脸蛋儿一片苍白半晌没有说话。   奚爷都有些瞧不下去替她尴尬, 说道:“所以你现在是想从我这儿拿点银钱过去救急?”   对于奚爷直白的阐述,周四姐苍白的脸逐渐胀红, “毕竟家父是朝延命官,此事能不报官便尽量的不报官。”   话音刚落, 只见奚老太爷从外头走了进来,一脸严肃, “今儿突然把我老头子请过来, 准没什么好事。”   奚爷起身扶过老太爷入座, 奉上茶,老太爷瞧了眼周四姐, 道:“四姐儿也在啊,怎的站着, 赶紧坐下说话。”   周四姐怯生生的埋着头, 忐忑不安的坐了下来。也未敢抬眼看这爷儿俩。   奚爷将周四姐家中的事情, 与老太爷简单陈述了一遍, 老太爷听罢,脸色是从未有过的严峻。   之前他还报有一点幻想, 总觉得她家中兄长犯的事儿,与她这个纯良乖巧的小姑娘没有什么干系,那聘礼没了也就没了。   可如今仔细一想,合着这周家一家人变着法儿,从他们奚家薅羊毛呢。   奚爷脸上带着笑意, 眼底是一片风清云淡,“你想拿多少?”   周四姐十指紧绞在一起,终究没什么底气:“二……二千两白银。”   胃口倒是挺大的!   那周家大郎不过欠一千两白银,到了周四姐这儿便开口就要二千两。   这周四姐敢这般造次,也是仗着自己出身要比这商贾人家高一截儿,况且这姻缘是他们奚家好不容易求来的,断是不会轻易罢手。   “阿渡,你事儿你看着办罢。”老太爷摇了摇头,也懒得再管这件事儿,想必他这滑头孙将他请来,是想在今天把事情彻底了断。   “说来,这件事儿也好办。”奚爷笑盈盈的:“我已打发了季明去请了赌场的安老板前来,周四姐尽可放心,安老板与我是莫逆之交,这个情面还是会给的。”   周四姐猛然抬头看向奚爷,那双精明澈亮的眸子似乎早已看破了一切,脸上那笑容也越发戏谑起来。   虽有可能早已被奚家戳穿,但内心窘迫的周四姐依然是一脸纯真无邪的模样,戚戚哀哀的抹着眼泪,说不出的柔弱婉约。   奚爷背脊直发寒,要他真的与这女人成了亲,实在太可怕了,估计以后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柔弱温婉的模样,欺骗了多少人呐!   想罢,奚爷打了一个冷颤,别开了脸去,不想再多看她一眼。   即要做戏,那就索性陪着她做到底。   大堂内一片沉寂,偶尔传来周四姐情绪失控的几声抽噎。奚爷百般聊赖的撑着脸颊,等着季明他们回来。   等了半柱香的功夫,终于见着了季明领着安老板与周家大郎走进了大堂。   那周家大郎双手被绑在了身后,脸上还有几块淤青,想必是不太老实被人好好教训过了。   周四姐瞧见自家大哥明显娇躯颤了下,半真半假哭着迎上去查看自家大哥的伤情。   “大哥哥,是谁把你打成这样了?”   周家大郎冷哼了声,见着亲人有了底气,道:“四妹妹,你告诉他们,咱们是何身份!也让他们好好长长记性,不是谁都能惹得起!”   安老板眼观鼻,鼻观心,听到周家大郎这句话,敲着手里的玉扇忍不住笑出声来。   “奚爷,人我给你带来了,这银两……”   奚爷装模作样的咳了下嗓门儿,“当然,当然。亲兄弟还要明算帐不是?这会儿便给你银子,二千两。”   “二千两?”安老板挑眉,没有说话。   周四姐笑得尴尬,“是,是我记错了,是一千两。”   奚爷:“是吗?一千两就一千两。”   “等等!”安老板轻叹了口气:“周四姐没错记,是二千两。”   周四姐瞪着眼看向安老板,小声嗫嚅着:“是我记错了,之前我记得你说是一千两放了我家大哥哥。”   安老板从宽袖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金算盘,一边利索的拨着一边算了算:“现在生活都不容易,周家大郎在我那儿关了两天半,嘿,这吃食得花银子吧?住宿得花银子吧?周家大郎耍脾气,还砸了我屋里头一只名贵的青釉瓷花瓶,打伤了我两个手下……”   奚爷掏了掏耳窝,一脸嫌弃的睨了安老板一眼,安老板算罢,也未给奚爷说,直接走到了周家兄妹俩跟前。   “那一千两,奚爷说帮你们周家兄妹掏了,剩下的这一千两,我看咱们挺有缘的,瞧着你这小姑娘纯良可爱,算你八折,八百两,不用太感动,谁叫我是这么个怜香惜玉的男人呢?”   周家大郎气得瞪着双眼,身子抖得跟秋风落叶似的,红着眼睛恨恨的咬牙道:“你们别欺人太甚!”   安老板眉头一拧:“周公子说这话可就不中听了,我怎么欺你了?啊?这欠债还钱,天经地易,怎么到你周家就成了‘欺人太甚’?那也甭在这儿较劲了,咱报官去公堂!”   周家大郎牙咬得咯咯直呀:“你知道我爹是谁吗?他可是朝庭钦点的礼部副使官!!”   “哎呀!”安老板表情很是夸张:“原来你爹还是朝庭钦点的礼部逼使官哪!”   “呵,怎么着?怕了?!”周家大郎一脸神气的睨了安老板一眼:“还不给爷我松绑!”   安老板哭笑不得瞧着周家大郎:“不是,按理说你们士族出身的,不是更要脸皮的吗?我跟你谈钱,你就拿势力压我,咱们就不能谈到一路上去,还是去报官吧!”   戏到这个份儿上,奚爷觉着也没多大的意思了,起身甩了甩宽袖,负手上前道:“这么着吧,这八百两银子,我也替他们还了。”   安老板一脸惊诧:“瞧不出来,奚爷您这么大方哈?”   奚爷:“怎么说也是一场缘份,我也并非是个无情人。只不过……”   奚爷话峰一转,视线落定在周四姐身上:“有些事儿,不便戳破,毕竟都是要脸的;从今日起,我跟你周四姐婚约作废,婚书明儿会差人退还。”   周四姐做梦都未想过,解除婚约竟是这俗夫先提,她没有嫌弃他也就罢了,他竟然还一副顶瞧不起她的样子。   “大爷,你这以后咋叫我做人?”周四姐怕是戏作得多了,到此刻都一副纯良无害,柔弱可欺,奚爷看着头皮一阵阵发麻。   奚爷从善如流面不改色道:“不要紧,你只管向外头说是你们周家瞧不上我,什么话由你周四姐编排。毕竟,人再难做,还是得做个人哪!”   周四姐顿时小脸煞白,咬着唇往后踉跄了两步,无语凝噎。   送走了周家人,这事儿也差不多告了一段落,之后奚爷名声受损,再度相逢的仇怨,那也是后话了。   总的来说,这次安老板与奚爷,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配合得是□□无缝,送出去的聘礼也大多转了个圈儿,回到了玉奚山庄。   想来,倒是没什么损失,花了点小钱看了出人心险恶。   ****   那端,梅二姐高调的回了太师府,自是向所有人说从福光寺给老太爷祈完福回来的。   梅家大娘子不好发作,将门窗一关,便顺斥了女儿几句。   “你这是越大越没规矩了,幸好这次辛桐及时找到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如何交待?你不惜自个儿的名声,也要惜着太师府的名声!”   梅二姐将手里的宝盒递了上去,道:“女儿这都是为了娘亲与祖父着想。”   “这是何物?”大娘子睨了眼,满不放心上,没好气的接了东西过来,打开一瞧,直傻了眼。   “女儿悄悄去玉奚山庄便是为了此物而去,到了祖父生辰那日,好亲手送给他老人家。”   大娘子爱不释手的摩挲着这上好的宝物,心中觉着有些可惜了。   “你倒是有心了。”大娘子半晌才将宝盒盖上,“不过,到了你祖父生辰那日,这份礼物也是独一份的。”   想到此亮出玉如意的当日,将那几房都碾轧过去,心情便不由得好了几分,也未再苛责梅二姐。   “你下次可不得再这样胡闹!”   “是,女儿不会了。”   “嗯。”大娘子轻应了声:“好好回房去准备准备,你祖父寿宴当天,会有许多王权贵胄的子弟前来贺寿,到时可不能跌了份儿。”   提到这个,梅二姐也不由得想起,上一世,便是在祖父的寿宴上与萧宠再遇,便也是在那之后定了情。   茉茉焦急不安的屋外头徘徊了许久,终于瞧见自家姐儿施施然朝这边走来。   “二姐儿!二姐儿!!”   “茉茉!”姐俩抱一起,差点就哭出声来。   “可吓坏我了。”茉茉仔细端祥着梅二姐,傻呵呵的笑了:“还是咱二姐儿,没差!”   梅二姐掩嘴失笑:“自然还是我,傻茉茉。”   说起来,梅二姐去庄园的这段时间,不仅没养糙,而且还越发水灵了。   梅二姐拉过茉茉的手:“母亲可有为难你?”   茉茉抿了下唇,实诚道:“罚是罚了的,也就跪了一个晚上,大娘子就赦免了我。”   “擦药了吗?”梅二姐关怀着。   “擦了的,二姐儿莫要担心,您刚回来坐了好久的马车,想是累了,进屋快些歇着去吧。”   梅二姐边往屋里走去,一边长叹了口气:“过两日祖父生辰,那萧候也会来祝贺,我这一颗心实在不踏实。”   茉茉以前是不明白,但是现在明白了,二姐儿一颗心向着那奚爷,是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所以,纵他萧候英俊无匹,绝世无双,也与她家二姐儿无关了。   “奴婢瞧着,那三姐儿不是对萧候顶有意思的?他俩要是成了,二姐儿不就……”   梅二姐猛的顿住步子看向茉茉,茉茉只觉说错了话,赶紧掩住了嘴:“奴婢又说错话了。”   梅二姐突然激动的拉过茉茉的手:“这是个好主意,三姐儿虽然看着柔弱可欺,可实则……配那萧候刚刚好。”   作者: 明天万更   谢谢宝们的支持~mua 第38章   转眼,便到了梅老太爷七十大寿, 城里下至六品官僚, 上至皇权贵胄,能来的都来了。   其中两位皇子又系梅家大郎梅炫明的同窗, 更是成了日今喜宴最瞩目的星月。   当今皇帝现有三子,皇后嫡出的大皇子已立太子, 二皇子胤坤长到十岁时不幸夭折,剩下的两位便是今日来寿宴的三皇子胤峥与四皇子胤嵘。   而那深居东宫的太子胤乾常因身体抱恙, 深居浅出, 宫中盛宴都甚少出席, 遑论今次?   两位皇子与梅炫明前脚才刚至雅间,只见那萧侯也如约而至, 萧宠这人恃才傲物,哪怕是宫中一道儿长大的皇子, 也不见得有多亲近。   萧宠只是明面儿上打了招呼, 不至于失了应有的礼数。   三皇子胤峥是个极为出众的人, 不管是在学问上, 还是在观天下大局上,都十分有见地与魄力;如同一把出鞘的剑, 锋芒显露。   而四皇子胤嵘却与胤峥相反,因母妃身份卑微,在宫中没什么地位,性子略显怯懦,在学识上也远远不及太子与三皇子。   这会儿眼见他们几个同窗的好友聊得甚欢, 四皇子胤嵘似乎被孤立了起来,那些高淡阔论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胤嵘是何时悄悄退场的,也未有人查觉。   梅庄很大,种了许多梅树,想来即凸显梅公的气节又能应景,确是极好。   满园的梅树上为了喜庆,挂了许多小红灯笼;此时,梅家几个姐儿婀娜多姿,款款而至,正瞧见立于梅园中的胤嵘抬手拢着小灯笼。   正午骄阳斑驳洒在郎君那张不染尘俗的俊脸上,惊艳的那一瞬的时光。   也不知是哪个女郎喊了声:“哎呀,这是哪儿来的神仙哥哥呀?真好看!”   胤嵘惊诧,慌忙收回了手,退至到一旁,默声朝路过的女郎们点头致意,羞得女郎们一个个娇笑着红了脸,忙拿团扇遮掩那丝慌乱。   几个姐儿不由得多瞧了几眼,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便应该如此罢!   梅二姐从他身边经过时,只觉他在打量着什么,抬眸一瞧正与胤嵘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胤嵘的神色有些怪异,似乎欲言又止,见她也抬眸看他,胤嵘冲她笑了笑。   梅二姐暗暗抽了口气,慌忙收回了视线,瞧他那反应,像是认得自己?   雅间里刚才还一幅文人骚客的风雅,直至王公家的贤三郎一来,顿时画风一转,各种啼笑皆非的小段子层出不穷,引得众人捧腹大笑。   高官女眷是另处一处的,安排在了绮梦阁,需得经过雅间前的走廊,正巧雅间的郎君们能一睹女郎们的风姿,想来这样的安排也是梅家大娘子费了心思。   一路行来的女郎面若桃李,衣袂飘飘,团扇轻摇,笑语殷殷间顾盼生辉。   郎君们没那么矜持,瞧见这番美景,争先恐后的堵在了门口窗口,犯痴的笑着。   只有萧宠端坐于案前,手捧着一盏茶,巍然不动。   直到贤三郎痴痴地喊了声:“二妹妹!二妹妹往这儿瞧瞧!我是贤三哥呀!”   这么一喊引得众女郎掩嘴含蓄的笑了,小声的议论了起来。   “那就是王公家的贤三郎呀,真是个活宝。”   “我倒稀罕这样的,不装。”   “还是萧侯那般人物得我青睐。”   ……   萧侯顿时脸拉得老长,终于面色有些动容,往后慢慢倾斜着身子,抻着脖子寻着一丝细缝想瞧一眼。   “有甚好看的?你们这些个痴汉跟八百年没见过女郎似的,掉份儿。”已经正娶又有两个妾室的王家大郎饱了眼福后,说了嘴风凉话。   萧宠见他转身,猛的坐了回去,像是坐未动过,淡然的轻啜了口茶。   见着不动如山的萧侯,王家大郎又不由得夸了夸:“多学学咱们萧侯,得端着点儿,你们瞧他缺青睐者么?提亲的都快把人门槛踏破了,也不稀得瞧一眼!”   萧宠淡着脸又吃了口茶,心中腹诽,这王修远怎知他不缺青睐者?他缺!!   贤三郎长叹了口气:“我家大哥哥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呀!”   萧宠绷着的脸有些崩塌,装佯又吃了口茶。   今儿王家这俩兄弟杠上了,王家大郎侃侃而谈道:“这相看就跟去买菜一般,你非得要挑最好的萝卜和小白菜,对次之的视而不见。而有些人觉着没有最好的挑次之的也不错,等到日落西山,那些人连次之的都没得挑咯!”   “嘿!”贤三郎给拗上了:“我为什么非要跟萝卜和小白菜较劲儿?我就不能吃肉?”   “这跟晋惠帝何不食肉糜又有何差别?”王家大郎一语中地,怼得贤三郎说不出话来。   ……   过了没多久,家丁传唤入座吃席,前来的宾客按身份批次入席,主位端坐着今儿的大寿星梅老太爷。   坐两侧的,是家中主君的嫡出一脉,以及皇爵权贵们。   上席期间,向寿星公献礼也成了一大看头,梅三姐送了颗灵芝,不出头也不落俗。梅四姐还真献了幅约五尺的仙鹤贺寿绣品,看得梅老太爷眉开眼笑。   ……   待到梅二姐,将宝盒中的龙凤呈祥的玉如意拿出来,顿时震惊四座,纷纷低声讨论起来。   最独特的是这玉的材质,是稀罕的紫翡翠,通体剔透没有杂质。且雕工十分了得,眼利的人便能瞧出,这是出自当今名匠田阖之手。   名匠田阖五年前仙逝,听闻这最后的封山之作,正是一对龙凤呈祥的玉如意,他的后人在万宝阁展览现世后不久,便被一神秘人带走不知去向。   此时,梅二姐并不知道玉如意有这般大的来头,祝了贺词便回了席座。   梅公不露声色,当时也未问她怎会寻得这般无价之宝。   今日宴席上所有的菜肴,是素有‘天下第一楼’的琼楼老板兼主厨顾随负责的。   梅四姐吃到眼睛直放亮光,“小娘,你试试这个粟子炒鸡,也太好吃了吧!”   苏小娘瞥了眼女儿,低斥:“食不言,寝不语!你虽是庶出,但也是太师府出身,瞧见那桌没?所有皇城内最权贵的青年才俊都在那了,端庄点!”   梅四姐满是委屈:“可我也不像二姐姐和三姐姐是那般端庄的人呀。”   “你就不能……”苏小娘暗自狠抽了口气,咽下这股子莫明的怒火,端庄~优雅,深呼吸。   苏小娘心头直冒酸味儿,坐她对面的梅三姐倒是装得像那么回事儿,再看了看右上席位的梅二姐,那端着的优雅贵气浑然天成。   再瞧瞧自个儿的女儿,苏小娘眼眶一红,往嘴里塞了一口菜又就了一口酒,啥也不想了。   站在梅二姐身侧的茉茉拿着小玉碟子,给自家二姐儿夹着菜,弯腰时轻轻说了句:“姐儿,那萧侯瞧了你好几眼了。”   梅二姐本来吃得还挺香的,顿时食不下咽:“他瞧我做甚?三妹妹今儿打扮得也不落俗呀。”   茉茉长叹了口气:“这嫡出和庶出,还是有些区别的。”   “扯这些又有甚么意思?我现在倒希望我是那庶出。”说着,梅二姐丧气的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拿手绢擦了擦嘴。   说着,梅二姐扭头看了眼下座的三妹妹,她今儿打扮得着实用心,即不会太出风头,又不落俗尘,脸上始终保持着温婉的笑容,时不时的会拿眼角瞥向高高在上的萧侯。   可奈何萧侯竟是一眼也未瞧她,直到宴席散场,下午还有许多活动,还请了城里的戏班子与杂耍班子,会闹到很晚。   吃饱喝足后,客人三五成群闲聊看杂耍看戏,或者游园,都很惬意。   梅三姐追寻着萧侯的身影,消失在人群,正欲追寻而去,向来不怎么与自个儿搭话的梅二姐突然拉过了她。   梅三姐讶然:“二姐姐?”   梅二姐笑盈盈的,取下了头上最别致的一根发簪,别在了梅三姐头上。遂又帮她理了理裙裳,端看了好一会儿,都快看出慈母的笑来。   “不错不错,三妹妹真是越发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了。”   梅三姐背脊一阵阵发寒,脸上却依旧端着优雅的笑容:“二姐姐这是?”   梅二姐轻拍了拍梅三姐的手背:“想来平日里也未有什么机会与三妹妹亲近,以后若是你先比我出嫁了,也不知一年还能见多少回呢?”   梅三姐心不在焉,抻着脖子往人群瞧了瞧,那萧侯早已没了身影。   “二姐姐,我,我还有事儿……”   “能有什么事儿,走,咱们去园子里转转。”说着牵过梅三姐的手,朝鲜少有人去的澜月园走去。   而另一端,萧宠也正在人群里找着那道娇俏的身影,明明刚才还在,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   之前想着那梅二姐定是端着,等了这么久却又觉得不是,这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若再等下去,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正想着时,突然身侧被人撞了下,萧宠拧起入鬓的剑眉,回头寻去,嘶~那丫头不正是梅二姐身边的贴身女使吗?   萧宠心头一动,只觉不简单,正抬脚欲跟上前,瞧到离自个儿不远处掉落了一张折叠好的纸条儿。   萧宠赶忙弯腰去捡,一只大脚不偏不倚的踩在了纸条儿上。   萧宠一个抬头,只见王家仨哥儿还有两皇子正笑盈盈的盯着他,喊道:“萧侯,咱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将才席间酒还未喝够,咱们继续喝酒去!”   作者: 今天还有大肥章,估计要晚上了   mua~ 第39章   萧宠顿时心中百感交集,弯着腰踌躇了片刻, 若无其事的直起身, 扯着冷峻的嘴角道:“你们先去,我随后便到。”   “大表哥, 可不准逃啊!”王修贤用力拍了下萧宠的肩膀,终于挪走了贵足。   萧宠见着那印了灰的纸条儿, 面上略微一喜,正要去捡来, 只听得王修贤疑了声, 快萧宠一步捡起了地上的纸条儿。   纸条儿上只写着寥寥几字   ——澜月园见, 等君。   王修贤这憨匹一乐,笑道:“澜月园会佳人, 极好!几哥儿带上美酒,也瞧瞧这佳人是何模样!”   “什么会佳人?”此时梅炫明陪完长辈, 大步潇洒往这边走来。   王修贤将那条纸儿往腰上一兜, 萧宠直勾勾的盯着他那根腰带, 脸色不善。   “明哥儿来得正好, 今儿风花雪月,不负良宵!走!”   “走?走哪儿去?”梅炫明懵了一脸。   “当然是去澜月园里会佳人啊!”见着这大拨人渐行渐远, 萧宠欲言又止,想了想,便也跟了上去。   澜月园是新修葺的园子,确实没有好看的景,刚挖的湖也就落了堪堪雨水, 还是混着泥土的浑黄。   梅三姐被梅二姐带到澜月园的走廊里,便道:“三妹妹在此歇一歇,我回头去取些果子酒来。”   “这……”梅三姐嚅了嚅红唇,见着梅二姐的身影快速在眼前消失,心中越发不安。   她向来与梅二姐只是维持着表面姐妹的情谊,私下也不怎么亲热,如今她一反常态,到底是为何?   等了好一会儿,梅二姐没有再回来。落日的余辉有些刺目,梅三姐举起团扇遮在头顶,微微眯起了那双修长的狐狸眼。   突然,听闻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还伴着一阵阵高声笑语,听着都是些哥儿在调笑。   梅三姐躲避不及,迎了个正着,梅炫明瞪着眼,“三妹妹?”   梅三姐下意识看向萧宠,却见他一副震惊的模样,脸上一热,双眼一阵儿发涩,转身就跑了。   王修贤调侃着梅炫明:“你家三妹妹是恨嫁了!若是她瞧得上我,正如我家大哥哥所言,也不是不能退而求其次。”   梅炫明瞥了眼王修贤,满脸嫌弃:“我家三妹妹最是不喜那嘴欠之人。”   王修贤腆着脸:“哎呀,那可不正好,我最不嘴欠了。”   梅炫明笑了声:“贤三弟真是……极爱说笑!哈哈哈哈哈……”   ……   梅三姐只觉是二姐儿的羞辱,越想越觉着这梅二姐果然没安什么好心!肯定是故意让她来此出丑的!   想她平日里也未有得罪她的地方,她即是家中嫡女,又满赋盛名,又何必如此戏弄于她?!   梅二姐哪里知道这种情况,此刻还以为萧侯正与家中三妹妹在澜月园里你侬我侬呢!   反倒是茉茉总有些担忧:“二姐儿,这法子行得通吗?奴婢这颗心总是跳个不停。”   梅二姐轻摇着团扇,道:“想必是行得通的,等萧侯发现三妹妹的美,定会改变主意。”   “萧侯是这么个见义思迁的人?”茉茉不由惊诧。   梅二姐也未回答,只道:“三妹妹这人眼里揉不进沙子,虽是庶出,确是出落不俗,难免有股子清高。”   茉茉拧眉:“这也不能证明她就配得上那萧侯呀。”   梅二姐:“你不必将萧侯看得太高,生在俗世难免都是俗人,三妹妹精通医理,有一技傍身,又进退有度,若真跟了萧侯不见得会吃亏。况且她如今又喜欢那萧侯喜欢得紧,何不成全他们,也算是一桩良缘。”   现在想来,梅二姐便觉得当时是她在那萧侯面前,将身段放得太低,进退也没个度。   感情不是一味付出就能得到回报的,特别是萧宠那人的性子,换作是三妹妹,或许会有个不一样的结果。   这一世她早已对他连恨都不剩下,只要能与奚爷相守这一生,便是功德圆满,不虚人间此行。   上一世虽然轨迹相同,但又有不同,很多东西已然悄悄发生改变。   ****   几人在澜月园吃了酒,其中一人说道:“今儿梅二姑娘献的寿礼,还有另一个传言。”   萧宠听罢,来了兴志,竖耳恭听。   梅炫明拧眉:“还能有甚么传言?”这次家中二妹妹的寿礼送得实在太显目了,那东西有市无价,岂是说拿出手就能拿出手的?   所以梅炫明断定这其中有隐情,本意是想私下问问,并不想公然提及太多。   但话题既然已经扯开了,又不好意思再打断,况且所有人都一副心致盎然的样子。   便又听得那人说道:“传说是个商人,有一日远赴南边的一个部落,发现山脉脚下有玉石,便花了许多银两请了当地人开采,挖出了那块紫翡翠。   田阖大师本已封山不再出世,却瞧见那紫翡翠琉光异彩,美不胜收,也是平生第一次瞧见那般美玉,便忍不住答应了下来。   历经三年时间,终于完成了最后的旷世绝作!说到这里,大约有人能猜出这缘主是谁了。”   顿时有人一击掌:“玉奚山庄里头住的那位爷儿!”   梅炫明扯着嘴角哂然一笑:“越说越没谱!我们梅家是书香门第,何时会与那商贾世家扯上关系?东西自是极好的东西,但这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仿品……也不一定。”   那人想了想,又道:“也对,这般稀世之宝,哪里会轻易现世,说不定那确是一件难得的仿品。”   “我听说玉奚山庄里头那位爷,极爱收集玉石翡翠,件件都是稀世珍品,富可敌国,可是真的?”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正好有一次得柳公子引荐与那位爷吃过酒,确实出手阔绰,人是极好的人,但是商贾人家比不得士族,俗气!”   “提起这柳公子柳笙,好久都没见着他了。”   “你们不晓得吧?有传言柳笙一日光着腿从男人屋里头出来,有那啥断袖嘿嘿……自那日后,就被柳大人关屋里头逼他娶妻呢!”   “噫~惨是真的惨,咱还是说点别的。”   ……   萧宠与他们吃了酒,没有再逗留乘着马车离开了。   他平日里酒力甚好,可今日也不知怎的,身体轻飘飘的,提不起劲儿。总是想起园里那些话来。   他生性多疑,不会轻易相信人,也开始怀疑梅二姐与玉奚山庄里的那位爷,有些难以言说的关系。   但这事儿这些话绝不可乱说,况且……他也极不情愿去相信梅二姐真与那奚家的人有什么瓜葛。   才刚到侯府,萧宠便见着门口停着永安郡主的马车。   萧宠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力应对永安郡主的纠缠。可才刚刚走到院子里,只见永安郡主便朝他小跑了过来,倒是有着虎将之女的气慨,将那份喜欢之情表露无疑。   “宠哥哥,你回来啦!”说着抱过了萧宠的手臂,小时俩人便一起长大,她也这样抱着他的手臂撒娇。   萧宠不动声色的抽回了手臂:“咱们已经不似小时候那般,你是清白的大家闺秀,应该懂得避嫌。”   永安郡主一脸不解:“可是所有人都知你与我青梅竹马,我们……”   萧宠没听她说完,三步并作了两步朝屋内走去,女使沏了茶,萧宠坐在大堂软榻上醒了醒酒,永安郡主大方的坐到了他的对面,巧笑嫣然撑着双颊盯着他瞧。   萧宠撇了下嘴,无奈:“你盯着我做甚?”   永安郡主笑道:“宠哥哥最好看了。”   萧宠冷峻的脸不由得一笑,“你就不能有点女儿家的矜持?”   永安郡主卷着裙间的飘带,鼓着腮帮子:“可我就是我啊,我娘生了我没多久就走了,剩下我爹爹,我祖父,他们倒是教过我武刀弄棒,就是没教过我女儿家的矜持。现在爹爹和祖父也不在了,除了宠哥哥,我还能有谁呀?”   萧宠听罢,眼底难免多了些怜惜之情,也不知是真醉了,还是想要迫切寻找一个突破口,病极乱投医,问道:“若喜欢一个人,应该如何做?”   永安郡主听罢,一颗小心脏噗通噗通的跳得厉害,脸红红的以为是与自个儿有关。   “还,还能如何做呀?如我们这种功勋世家,自是请旨赐婚,娶她进门。”说罢,脸红红地埋得更低了。   萧宠如醍醐灌顶,可又有些纠结:“若她不愿呢?”   永安郡主:“怎会有不愿的?一百个,一千个愿!”   萧宠失笑:“多谢靖雪妹妹的提点,我知道了。”   ****   宴会结束的当天晚上,已经亥时,梅公身边的管事亲自过来传话,请梅二姐过去一趟。   梅二姐惴惴不安,爹爹向来家教严苛,但做事极有分寸,若不是重要的事情,不会这么晚还传唤她过去。   待进了正屋大堂,梅二姐福了福身:“翩翩给爹爹请安。”   梅父眸光沉着,不露声色,只道:“你先坐下。”   “是。”梅二姐忐忑不安的落了座,不敢多看父亲一眼。   梅父不由得仔细端祥着眼前这个看似乘巧懂事的女儿,直切正题,问道:“那龙凤呈祥的玉如意,你究竟是如何得来的?”   梅二姐心头一跳,“不,不知爹爹有何疑虑?”   梅父:“你最好说实话。”   梅二姐背后的冷汗渗透内裳,咬了咬唇道:“是,是玉奚山庄里寻得的。”   梅父眸光越发凝重:“你一个姑娘家家,去玉奚山庄那种污浊之地做甚?”   梅二姐瞪大着双眼看向梅父,一时激动没顾得尊卑:“爹爹言重了,那怎会是污浊之地?”   “住口!”梅父极度厌恶道:“你真是越发不成体统!圣贤教诲都白学了!那玉奚山庄,一群纨绔子弟吃喝玩乐的聚集之地,你还当它是什么好去处?!”   梅二姐咽下那丝苦涩与不甘,眼睛红红的泫然欲泣,咬了咬牙便也不再说话。   “这么说来,玉如意真是那奚风渡赠予你的?”梅父风雨欲来。   “这也是那位爷的一片心意,不知爹爹……”梅二姐娇躯轻颤,语气接近失控。   “那就是了!”梅父怒斥:“那奚风渡为何赠予你这般贵重之物?你老实交待!”   梅二姐强忍着哽咽声,抬起帕子抹了把泪水,现下这情况,越是与父亲犟越是讨不到什么好处,最糟糕的情况还会连累奚爷。   想清楚明白这要害,梅二姐‘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哭得梨花带雨:“爹爹真是冤枉翩翩了,确是女儿听闻那玉奚山庄极度奢靡繁华,便仗着胆子去瞧了瞧,遇见那位奚爷纯属意外,他说十分敬仰爹爹与祖父,听闻祖父七十大寿,早早准备了一份大礼,恐嫌他是商贾人家,慌称是女儿的一片心意,将玉如意带回,女儿确是不知其物如此贵重,请爹爹责罚!”   梅父暗自抽了口气,如今那老太爷喜得宝物,爱不释手,听闻晚上还抱着就寝,也不知如何开口向老太爷要回那宝物归还。   “当真是他自愿赠予你,让你带回来的?”   梅二姐:“是,爹爹,女儿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贪玩,不敢了!”   “哼!”梅父冷哼了声:“你先起来罢!你身为梅家嫡出姑娘,就应该以身作则,之前这番行为实在荒唐!!念你平日乖巧,此次也未惹是非,便饶你这一回,若有下次,绝不轻饶!”   梅二姐抽噎着:“多,多谢爹爹。”   梅父见她哭得恁般伤心,便也舍不得再说些重话,“行了,你回去歇着罢,此事暂且压下,日后再找机会,与你祖父说说,把那东西给还回去。”   梅二姐请了安,便离开了屋内,在院子里等了许久的茉茉慌忙迎了上去。   月夜下,瞧见梅二姐睛睛红红的都肿了,茉茉不由得一阵心疼:“姐儿,老爷可是罚你了?”   梅二姐将脸上的泪痕擦干,轻声道:“先回屋里再说。”   “诶。”   此次虽是险逃一劫,却也将家人对奚家的态度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梅二姐心中苦闷又无处诉说,才不过分别数日,相思成疾。   回了屋里,茉茉打来了凉水给梅二姐敷了敷眼睛,不然明日起来该肿了。   梅二姐有气无力的倚在软榻上,思绪飘远。   茉茉轻叹了口气,安慰着:“二姐儿,别难过了,好在今次是有惊无险。”   梅二姐:“我也是仗着父亲对我的疼爱,蒙混了过去。以往父亲明查秋毫,断是不会这么轻易算了的。”   茉茉越想越心慌:“老爷和大娘子断断是不会依您的,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呀,二姐儿!”   “我这不正想着法子吗?”梅二姐深吸了口气,将捂热的帕子递给茉茉,茉茉又换了冷帕子递给了她敷上。   茉茉紧张的起身开窗往外瞧了瞧,确定无人踩在墙角,才匆忙折身回来,抿了抿唇,问道:“姐儿,您给奴婢说句实话,与那位爷……到了何种地步?有没有可能别再来往了?”   “迟了,茉茉,一切都迟了。”梅二姐拿下敷在眼睛上了帕子,“我便是让自己没有退路,与他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茉茉身子软瘫在地,瞪大着双眸盯着梅二姐,“二姐儿,您疯了?!这……这怎么使得?若是被发现……”   梅二姐捂住茉茉的嘴,一脸严峻:“此事,就咽进肚子里,我自会想法子的。”   茉茉:“二姐儿,奴婢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值得?”   梅二姐无力的趴在桌上,眸光迷离:“自是值得的,再苦再难,我也不能退却。茉茉,其实我很害怕。”   茉茉无声抱过了梅二姐,勉强挤出一个笑来:“二姐儿,别怕,还有我在呢,不管您做什么,茉茉都会站在您这边的。”   梅二姐眸光渐渐凝聚落在茉茉脸上,又有了些许勇气:“我真的好想他,不知他现在在做什么呢?困了吧?便去歇着吧。”   说着茉茉扶过梅二姐回了内室就寝了,许是之前经过那番紧张的情势,又哭得有些乏了,梅二姐沾枕便入了梦乡。   ****   次日,府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梅二姐瞧着那些个女使欢喜激动的模样朝前院跑去,不由得疑惑问了句:“这是去做什么?”   茉茉叫来一个女使问了问情况,才知是那昨日的四皇子胤嵘来了。说了掉了块玉佩,十分重要,正派了人在院子里四处寻着。   梅二姐不由得想起那四皇子胤嵘看自己的眼神,只觉怪异,便道:“也去瞧瞧。”   “是。”茉茉扶过梅二姐,朝前院走去。   远远,便见那道穿着素雅高贵的少年郎君,正与众多家丁女使在院内仔细寻着。   胤嵘眼角瞥到拱桥上那抹娇俏的身影,直起腰身,遥遥相望,如沐春风的笑了。   “姐儿,那四皇子朝这边走来了。”茉茉不由得紧张激动起来,那可是当今的四皇子呀!   “梅二姑娘。”胤嵘在五步之外站定,朝她打了声招呼。   梅二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虽然她还不会自恋到这个程度,但总觉得这胤嵘丢失东西只是个幌子。   梅二姐欠了欠身:“四殿下万福。”   胤嵘细细打量着她,脸上维持着那抹浅笑,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到了梅二姐跟前:“那人不便前来,托我转交这个给你。”   梅二姐身子一颤,猛的抬眸看向胤嵘:“那人?”   胤嵘负手而立,笑了笑:“梅二姑娘以为是谁?”   梅二姐心脏漏掉了一拍,伸手慌忙接过了那只精巧的盒子:“多谢四殿下。”   胤嵘:“一直听某人提起梅家二姑娘如何美若天仙,超凡脱俗,从前我还不信,如今见到,果真不假。”   梅二姐小脸一红,也不确定他说的那人,是否是她以为的那人。   “那人还说什么了?”   胤嵘笑道:“那人说得还挺多,不过太肉麻了,我懒得听;便让他写在纸上,给他转交过来了。想知道的话,二姑娘自个儿看。”   梅二姐听罢,嘴角染上了笑意,不由得更加宝贝的抱紧了那只小盒子:“谢多四殿下。”   胤嵘眸光慧黠,完全不似以往那般软弱无能,笑了声:“同心千载痴情盼,守得云开见月明。我瞧着梅二姑娘,将来必定是极富极贵之命数。”   梅二姐心头一跳,正欲要说些什么,只见那胤嵘转身走开了,手里不知何时拈了块玉佩喊了声:“玉找到了,多谢各位相助。都去于总管那儿领赏钱罢!”   待那胤嵘离开,梅二姐明显有些慌乱,像是得知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茉茉歪着头想了许久:“二姐儿,那四殿下到底是何意思呀?”   “别,别问了,茉茉,咱们今儿就当没有见过这四殿下,你记住了吗?”   茉茉见她这般慌张,轻应了声:“奴婢记住了。”   如今老皇帝年事已高,太子胤乾病体抱恙,三皇子胤峥锋芒毕露,四皇子看似愚笨怯懦,实则却是韬光养晦,伺机而动。   如今这胤嵘前来与她照面说了这番话,已经表明了一些立场,也让她心中有了些底。   而且听胤嵘言语间,他们应该早已相识,谋划。   可惜上辈子她居于后院,鲜少过问那些朝堂之事,就是再见到奚风渡,瞧着也不过是一普通的商人,又怎会想到那些事上,他也未与她提及过只字片语。   但是她知道,一年后皇城动荡过三年,那一年,萧宠正好去了北境征战,直到动荡结束,那四殿下登基做了皇帝。   茉茉只觉梅二姐从未像现在这般慌乱过,进了屋便吩咐了茉茉锁上了门窗,去外头守着了。   梅二姐小心警惕的回了内室,才敢将那小盒子打开,是一盒上好的胭脂与镙子黛,还有一封信。   梅二姐展开信,不长,胤嵘还真没骗她,确是一些肉麻兮兮的情诗,看得梅二姐脸红心跳,以前还瞧着奚爷有几分正经,原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梅二姐反复读完信,虽然心中不舍,但也不敢留在身边,点了烛火,将信件给烧了。 第40章   梅二姐当天晚上失眠了,辗转反侧的睡不着, 想着那一世萧侯提亲的日子也快到了, 虽然这一世有许多事情有所改变,但是那些未知的事情她无法预料。   茉茉守夜听到梅二姐长吁短叹, 拿了火折子挂了一盏灯,撩开了纱帐:“二姐儿, 咋了?”   梅二姐坐起了身,看了眼窗外, 问道:“茉茉, 是何时辰了?”   茉茉:“大约卯时了, 再过一会儿天都亮了呢。”   梅二姐:“睡不着,你陪我聊聊天。”   茉茉席地拿过蒲团坐到了床边, 抱着膝道:“二姐儿是想那位爷了?”   梅二姐抱着薄被,侧卧着身子:“想到一些事情, 便睡不着。”   茉茉:“姐儿, 这条路太难了。”   梅二姐眼眶微微泛红, “再坚难也要走下去, 茉茉,你来这儿差不多快十年了罢?”   茉茉点头:“嗯, 奴婢六岁来到这儿,足足有十多年了。”   “也是到了该出嫁的年纪。”梅二姐语重心长道。   茉茉清秀的小脸一红:“奴婢不想离开姐儿。”   梅二姐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笑道:“以后我定要给你找个好人家,除了秀才不能喜欢,其他的郎君, 有看得上的,给我说。”   茉茉歪着头:“为何秀才不能?”   “这个……”前世,茉茉便是嫁了那王秀才,出嫁那日,梅二姐赏赐了她许多嫁妆,毕竟她是陪伴了十多年小姐妹。   茉茉勤俭持家,一心为那王秀才考虑,为了让王秀才专心科考,抛头露面的奔波生计养赚钱养家。   为了给王秀才买书,买好的纸和毛笔,茉茉变卖了所有的嫁妆,那王秀才倒也算争气,五年后中了举人。   便是那时开始,王秀才突然对茉茉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喜新厌旧,添置了家宅,有了新欢,茉茉无所出,王秀才以无后为由,将她休弃。   家中做工的婆子见茉茉可怜,才与她说了实情,其实那王秀才早在几年前就有了别人,又嫌茉茉以前是奴籍,所以一直悄悄给她服用避子药,才没有孩子。   茉茉羞愤难当,梅二姐得知情况赶去的时候,她已经上吊自尽了。   茉茉的死给梅二姐带来的打击很大,之后梅二姐不惜利用母家的势力,让那王秀才名声狼藉,家破人亡,才得以雪恨。   有时候想想,曾经她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那一路走来,却满是泥沼与腐烂的味道,最终手执利刀,满目污浊。   “总之,我要你这辈子开开心心的,哪怕你不愿嫁人,一直守在我身边都好。”说着梅二姐紧紧握过了茉茉的手。   “二姐儿……”茉茉一下子哑了嗓子,眼眶绯红:“奴婢只愿侍奉在姐儿身边一辈子,终身不嫁!”   梅二姐失笑:“不嫁,就不嫁罢,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只不过若有一天你有喜欢的人了,定要与我说,我就替你做主,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   梅二姐往里移了移身子了,拍了下床侧:“你也上来睡吧。”   “不,不可呀……姐儿,这太逾越了,我是奴婢……”   经历了两世情义,梅二姐早已不将当她奴婢看待,而是亲姐妹般:“又没有别人,我让你上来睡,你上来睡就是。”   茉茉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爬上了床榻,俩姐妹聊着聊着也不知是何时睡过去的。   ****   这段时日,梅三妹对梅二姐的态度有些不对劲儿,虽平日里俩姐妹没什么话聊,但是见面还是会点头微笑,闲聊几句。   已经持续一个月有余,梅二姐想来,便是那日祖父寿辰过后。   难道她与那萧侯聊不得开心?   这日,梅二姐提了些吃食,与茉茉一道儿去了李小娘的院子,李小娘生性怯懦,瞧见梅二姐过来,笑盈盈的赶紧迎了入座。   “二姐儿过来不知是为何?”李小娘赶紧差婢子送来茶水。   梅二姐笑笑,“小娘不必忙,我是来找三妹妹说些体己话的,好久都没与三妹妹聊聊了。”   “这样啊!”李小娘说道:“那丫头在屋里头看书,我去叫她。”   李小娘来到梅三姐寝内,见她正在拿着一个木偶娃娃正在扎针,木偶娃娃身上用笔墨圈点了多处穴位。   梅三姐没有别的爱好,天生便爱研究这些岐黄之道。   李小娘向来不能理解,一姑娘家家的,什么不爱学,却偏生学这些男人家做的事情。   “婉婉,你二姐姐过来寻你说话了。”   梅三姐睨了母亲一眼,面无表情,只道:“小娘就称我病重,不便见客。”   李小娘:“这……我,我只是说你在屋里看书,这会儿又称你病重,明着不是推诿之词么?”   梅三姐:“这便是推诿之词,你去说便是。”   李小娘:“不太好罢?日后,你二姐姐高嫁,也要多得她照顾,你若不愿与她多说,便去见见也是好的呀。”   梅三姐长叹了口气,无奈搁下了手里的木偶娃娃,将银针收好捆上袋子:“那我便去见见,她还有何话要与我说的。”   等了好一会儿,梅三姐才不紧不慢的过来了,“二姐姐。”   梅二姐笑盈盈的,道:“三妹妹请坐。”   梅三姐不动声色的坐在了她对面,奴婢们斟上茶后,便退了出去。只留了茉茉在侧。   梅二姐观察着她细微的表情,她果真对自己生了嫌隙。   梅二姐也未端着,直接了断,“那日,我将三妹妹带去澜月园,可有见到萧侯?”   她不提这一茬还好,提起这一茬梅三姐顿时羞恼得眼眶都红了。   “妹妹自知身份卑微,与萧侯不配,但也不用二姐姐用这样的方式提醒羞辱!”   梅二姐心头一跳:“这,这从何说起?我从未有过要羞辱妹妹的意思啊。”   梅三姐冷笑:“到了今日,姐姐又何必再装,你若喜欢那萧侯,我自是不能与你争的……”   梅二姐:“所以,你是真的喜欢的那萧侯,而并非要与我争?”   上一世,梅三姐因嫉恨她嫁入侯门,竟下毒在她的膳食中,害她病了好长时日。那毒虽不致命,可也使人不好受。   梅大娘子也未怀疑有他,便让人悄悄盯着家中这两庶出,梅三姐下毒时被抓了个正着。   父亲向来严苛,家中发生这种事,又怎会轻罚?   原本梅三姐若是认错,也不至于……   可谁想平日看着那般柔弱的梅三姐,竟是瞪着血红的双目,像发了疯似的嘶喊着斥责这些年她的委屈和忍让。   父亲当晚便悄悄差人将梅三姐捆了,送去了十里外的庵里,这辈子再也没有回来过。   其实梅二姐从未恨过她,只是心有芥蒂。   何况,古来嫡庶不公,从来都有的,可是经历这些种种,再活一世,梅二姐并不觉得这种事情就是对的。   梅三姐咬了咬唇,瞪大着泪目颤声道:“二姐姐,你什么都有了,虽然我们同样姓梅,同住在这若大的梅庄,可是爹爹从未正眼瞧过我和小娘,什么也不能奢望;你说与你争夺,确是好笑!我即便有心,拿什么跟你争?命么?可若争命,从出一开始就注定了我争不过你。”   这番话听着实在心酸,让梅二姐不由沉思了许久,才道:“所谓认命,不是你出生卑微,就不争不夺,怨天尤人。争过夺过,拿命拼过,若拼不过,才能认命。”   梅三姐猛然看向梅二姐,“姐姐是何意思?”   梅二姐:“我知道你喜欢萧宠。”   梅三姐:“难道二姐姐不喜欢?”   梅二姐深吸了口气,挤出一个笑来:“也喜欢,不过比起妹妹的喜欢,那简直微不足道。所以那日我便想成全妹妹。命是自己的,路是自己走的,每个人性子不一样,所以今后选择的路会不一样,导至最后的结果也会不一样。”   梅三姐怔愣的盯着她许久:“二姐姐,我好似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你。”   梅二姐:“没关系,只要你记着,我不会与你争萧宠。”   听罢,梅三姐脸上一喜,但随后又失落的轻叹了口气:“你不与我争又有何用?我一个庶出,哪能嫁得了候府。”   “事在人为,人定胜天。”梅二姐起身说道:“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三妹妹作何想,还请好好斟酌斟酌。”   “我,我送送二姐姐。”梅三姐送梅二姐到了院门口,才折身回了屋里。   李小娘慌忙上前询问:“你二姐姐与你说什么了?”   梅三姐嘴角含着笑意:“没什么,只是之前有些误会,如今误会都解开了,二姐姐还是个顶好的人。”   回院的小石路上,茉茉寻思着:“姐儿,你咋对三姐儿有些不同了?”   “怎么不同了?”   茉茉:“你以前也不甚喜欢这三姐儿,觉得她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做作得不像话!”   梅二姐想了想道:“这是偏见,以前不懂事,现在懂事了。出生贵贱又有何要紧?难道出身卑微就不能有想法?”   茉茉沉吟了许久:“想想,好像也有点道理。但是她想嫁侯府!这,这不是自不量力吗?”   梅二姐感伤道:“若不能与自己爱的人在一起,酒肉食之无味,活着也无乐趣。”   茉茉长叹了口气:“奴婢是不懂情为何物。”   与梅三姐这番交心不过两日,宫中来了一道圣旨……   作者: 宝们节日快乐,记得吃月饼呀! 第41章   宫里派来的是殿前大内总管,可见皇帝对这事比较上心。   诏书言   ——奉天承运, 皇帝召曰, 兹闻梅公之女梅翩翩贤良淑德,品貌端庄, 萧侯与朕躬闻甚悦。今萧侯正值适婚之年,当择佳人与配;值梅翩翩待字闺中, 成就良缘,特将汝许配萧侯为谪妻。一切礼仪, 交由礼部、钦天监联合操办, 择良日完婚。   钦此。   圣旨一下, 有忧有愁,倒是大娘子喜不胜收, 推了推呆跪在地的女儿,“高兴傻了?还不去接圣旨, 谢陛下隆恩?”   梅公轻咳了下嗓门儿, 拧着眉看向二女, 也不知是真乐傻了, 还是在悲伤?眼眶红红的,一副失魂落魄。   见她久久不起身接旨, 总管太监压低着嗓音,提醒了声:“梅二姐,接旨罢!”   梅二姐暗自抽了口气,浑身颤抖得厉害,几乎站不起来。   “茉茉。”她哑着嗓音喊了声, 茉茉慌忙上前扶起自家姑娘,上前去接了圣旨。   总管太监没多做逗留,笑容满面的与梅公闲聊了几句,便急匆匆回去复命了。   接了圣旨,梅二姐整个下午都呆在屋里没有出来。   梅大娘子乐得合不拢嘴,算是心想事成了,婚期还没定下来,便开始忙活着女儿的婚事事宜。   倒是梅家大哥睨了母亲一眼道:“母亲,这日子还未订下,不用急着忙活,还先应与礼部那端通通气儿再论。”   梅大娘子冷哼了声:“我现在也懒得管你何时能娶妻了,你是油盐不进,只想着公事。跟你那不开窍的父亲一般;如今你妹妹喜得良缘,又是陛下赐婚,这是多么大的殊荣啊,也就咱们梅家嫡出姑娘独一份儿。”   梅家大郎轻叹:“可我怎么瞧着二妹妹她……”   梅大娘子睨了大郎一眼,“她是高兴坏了,才会那副表情。萧侯是人中龙凤,位高权重,世代功勋,又一表人才,城中哪个未出阁的姑娘不想着嫁他?”   ****   茉茉瞧着梅二姐已经呆呆的坐在窗前一个下午,动也未动,连茶水都未吃一口,担忧得眼睛都红了。   “二姐儿,二姐儿……你说说话吧?别一个人闷在心里,你这样奴婢看着难受。”   梅二姐眸光动了动,僵硬着转过脸看向茉茉,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茉茉,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梅二姐说着泪如断珠般滚落,“原来一切都没有改变,我本以为,只要我努力避开一些事物,就能重头再来一次。”   “二姐儿,你在说什么呀?”茉茉疑惑:“奴婢怎么听不太明白。”   梅二姐咽下喉间的涩味:“我明明都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却还是无力改变,这种感觉叫人绝望。所谓人定胜天,是否是自欺欺人?有些事情,再怎么努力也不可改变。”   “二姐儿,你别吓我!”茉茉只觉梅二姐是受了太大的刺激,有点说糊话了。   茉茉始终是不明白,若无力回天,那嫁给萧侯又有什么不好呢?或许爱情固然重要,但若要以命相搏,不值得啊!   梅二姐痛苦的闭上双目,两行清泪滑过白净的脸颊,只道:“茉茉,你先出去罢,我想一个人呆着。”   茉茉深吸了口气,“好吧,奴婢就守在门外,姐儿有何吩咐便叫奴婢。”   说罢,茉茉两步三回首地走出了内室。   自厅堂回来,李小娘便瞧着女儿面色阴沉,继续作弄着手里的几个木偶娃娃,这几个木偶娃娃身上都扎满了银针,看着怪吓人的。   李小娘咽了咽吐沫,“婉婉呀……”   “小娘若无重要的事,便出去罢。”   “小娘知道,你是为了那萧侯不悦,可你是庶出,断是不能跟那嫡出作比较,萧侯高攀不行,以你的姿色,还能挑个不错的郎君。”   梅三姐握银针的手越发抖得厉害,殷红的双眸满是恨意:“都是骗人的!她巧言令色,一而再,再而三的戏弄于我,我绝不会放过她!”   李小娘一见她这模样,便知是拗起了性子,不免着急起来:“婉婉,你可别冲动啊!你听小娘一句劝,你争不过她,这都是命!”   梅三姐眸光冷冽,暗自抽了口气,很快冷静了下来。   红艳的唇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继续抽过银针道:“我从不信命,让我认命,除非我死。”   李小娘身子软瘫在一旁小榻上,梅三姐睨了李小娘一眼,“小娘,你软弱了一辈子,又得到了什么?与其委屈求全的活着,不如按照自己的心意来。”   “我这样,也都是为了你。”   梅三姐轻叹:“我不需要你为了我这样,你是你,我是我。你可以依附着一个男人,谨言慎行、伏小做低,安然渡完这一生。可我不是。”   李小娘:“那你究竟要什么?”   梅三姐沉默了许久,挑了下眉梢,“是啊,我到底要什么呢?这个问题小娘问得真好。”   李小娘无奈:“小娘只希望你能一生平平安安,那些虚名若不属于你,就算拿到,福也会变成祸害。”   这些天,梅二姐一直在想着法子出去一趟,可自那次她私自去了玉奚山庄后,她出行便严管了许多,必定还派一些人跟紧在后。   梅二姐暂时无法,只得等待时机。   若该来的始终会来,那么,三妹妹应该已经寻机在她的茶水和膳食里下了毒。   她不如将计就计,见机行事。   大约过了五日,两家刚签了婚书,梅二姐突然昏迷,一病不起,找来许多大夫看了,都查不出病因来。   梅二姐因服毒的原故,清醒的时间有限,一觉有时候能睡十来个时辰。   这日,梅二姐半夜醒来,见茉茉在旁,便撑起无力的身子,低呐:“茉茉,倒杯茶水给我。”   茉茉赶紧去倒了茶水,喂梅二姐饮下。   “二姐儿,您现在感觉如何?”   见她这般难过担忧,梅二姐有些不忍,只道:“你放心,这毒不致命。”   “毒?”这么多大夫来瞧过,也未查出是何病因,二姐儿怎知是毒呢?   “先别管这些,茉茉你听我说。”梅二姐紧攥过茉茉的手,“你现在去将三妹妹叫来,切莫惊动任何人,快去!”   “叫三姐儿过来做甚?”茉茉见她闭目不再说话,只得听命去办了。   此时已是未时,大家都已入睡,只留了几个守夜,也是昏昏欲睡。茉茉着了身黑色的连帽斗篷,行往梅三姐住处。   今夜给梅三姐守夜的女使叫红红,正倚着屋外的墙睡得正沉。茉茉敲了敲门,梅三姐向来警醒,听到敲门声下意识问了声:“何人?”   “奴婢茉茉,奉我家姑娘之命,请三姐儿过去一趟。”   梅三姐眸光冷冽,这个时候梅二姐请她过去,莫不是察觉了什么?   梅三姐不动声色,只道:“稍等 ,我且先更衣。”   “还请三姐儿动作快些。”茉茉不轻不重的催促了声。   红红睡得可真死,竟然还没醒来。茉茉摇了摇头,长叹了口气,现在当差的丫鬟也是越发不用心了。   未等多时,梅三姐着了衣裳,边跟着茉茉往前走去,一边理了理鬓发。   “二姐姐可有说是何事?”   茉茉没有多嘴,想到二姐儿的病情可能与这梅三姐有关,便语气有些不善:“三姐儿莫要多问,去了便知。”   梅三姐暗自冷哼了声,便没有再多问什么。   茉茉领着梅三姐走进了屋内,在帘外道:“二姐儿,三姐儿过来了。”   梅二姐轻应了声:“茉茉,你去外头守着,我与三妹妹说些体己的话。”   “是。”茉茉睨了梅三姐一眼,带着警告;她虽只是一介卑贱的丫鬟,但二姐儿待她不薄,若是梅三姐真想害二姐儿,她必定拼了这条命,也要护二姐儿周全。   梅三姐撩开帘幕走进了内室,见着脸色苍白如纸,虚弱半躺在床榻上的梅二姐,已经没有了昔日风华。   梅二姐虚弱无力道:“三妹妹请坐。”   梅三姐依言坐在了梅二姐榻前的靠背椅子上,只是深沉的盯着梅二姐笑。   梅二姐也不愿再与她演什么姐妹情深的戏码,直言道:“我知是三妹妹在我的茶膳里放了毒药,你欲意何为,我也清楚。”   梅三姐不动声色,不慌不忙:“二姐姐可有证据?”   梅二姐冷笑:“三妹妹,我提醒你一句,别聪明反被聪明误。人外人,天外天,你真当没有人能解了此毒?”   “毒?”梅三姐一脸惊诧:“二姐姐中毒了吗?”   梅二姐暗自抽了口气,恨恨的咬了咬牙,“你心性并不坏,若你真想毒害于我,也不会用这离魂散来对付我。”   听到这里,梅三姐便再也淡定不能,眸光阴骘:“你怎知这是离魂散?”   梅二姐:“我还知道,这毒草源于西域,是你早早从胡人市集买回来的。这毒轻度使用不会伤人性命,但会慢慢损伤元气,使人乏力嗜睡,如同离魂般无法清醒。”   梅三姐心头一颤:“你还知道什么?”   梅二姐:“你想让我知道什么?”   梅三姐咬了咬唇,冷笑:“那又如何,你大可去告诉父亲,去告诉嫡母,是我下毒害你,今夜此话,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我若不承认,他们也找不到证据,能奈我何?”   梅二姐笑了笑:“三妹妹,我一直觉得你这人挺聪明,如今怎么就如此蠢笨?” 第42章   梅三姐眯起了那双冷艳的狐狸眼,“是何意思?”   梅二姐:“我即早已知晓你要用离魂散害我, 我又何必悄悄将你唤至此处, 只留你一人在旁?我这是好心提醒你,难免得意忘形, 让人抓了尾巴。”   梅三姐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深沉得有些可怕, 似乎对于她的一切都了若指掌,并不动声色地揭开她的面具。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 再端着也没什么意思, 梅三姐便挑明了说道:“之前, 你答应过我,不管我能否顺利嫁入侯府, 你也绝不与我争萧侯,为何又要反悔?你答应我才多久, 现在圣旨都宣上门了。”   梅二姐:“是我疏忽, 我以为……事情会有所改变, 却没想到, 一切还是来得这么快,快得措手不及。”   梅三姐冷笑:“这就是理由?”   梅二姐:“这便是理由,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   梅三姐怔忡的盯着她,呐呐:“你该高兴了,很快,你便要得偿所愿, 嫁给你中意的人。”   梅二姐拧着眉:“我从未中意过萧侯,嫁入侯府也非我所愿!”   “说罢,你找我到底要做什么?若是解毒,大可不必,这药性的毒构不成威胁,只要停止使用,就会慢慢好转。”   梅二姐紧扣过她的手,坚绝道:“不,这药我得继续服用。”   梅三姐心脏漏掉一拍,瞪着眼看向她:“你疯了?这药虽然短时间对身体构不成伤害,但是服用久了,会损伤身体基气。”   “除了这个办法,我已经想不到别的办法,来逃避这桩官家下旨钦点的婚事了。若是不嫁,那便是抗旨!”   梅三姐手心渗出一层汗,半晌才猛的回过神来,“或许,还有别的办法,这药你已经服了一些时日,我可以替你调配新的药,这样便可避免药性在体内淤积成毒。你把手伸出来,我替你把把脉。”   “好。”梅二姐脸色苍白朝她递出了手。   梅三姐仔细替她把了把脉,忽地见鬼般的瞪向她,猛的抽回手,娇躯微颤。   “你……”   梅二姐的心也不由得提了起来:“如何?你怎么这副表情?”   梅三姐艰难的咽了口吐沫,嚅了嚅唇,才从喉间挤出一丝声来:“你……你有身孕了,自己不知道吗?”   “身孕?”梅二姐下意识摸向自己还未凸显的小腹,双眼迷茫:“我,我不知道。”   梅三姐稍稍一想,便问她:“两月余前,你出府去了福光寺,其实并不是真的要去福光寺罢?后来四妹妹先回来了,虽然只字未提,但我一直觉得事有蹊跷。”   梅二姐担忧得眼眶都红了:“我的孩儿没事罢?我……”   梅三姐:“你先告诉我,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从找梅三姐过来,梅二姐便没有打算隐瞒她,毕竟她现在孤掌难鸣,而她与三妹妹在某些意识上,达成了一致,暂且能成为合作互利的关系。   “玉奚山庄……还用我再说下去吗?”   梅三姐眸光讶然,笑了声:“不用了,只是……二姐姐真叫我意外!你说,如果父亲知道他引以为豪的嫡出女儿,干出这样的事情,会不会气到吐血,再将你赶出家门,剔除族籍?”   梅二姐眸光冷冽,一瞬不瞬的盯着她:“那三妹妹,会去说吗?”   梅三姐笑盈盈的挽过她的手臂,坐到了床沿,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怎么会呢?我们是好姐妹呀!”   “那是自然。”梅二姐挤出一抹笑来:“只是,我服用了好些日子的药,我的孩儿会不会?”   “二姐姐不用担心,这段时间你好生修养,我弄几副安胎药给你吃下,保证小宝宝健健康康。只不过……”   “嗯?二妹妹但说无妨。”   “若是没有这个孩子,之前我们讨论的用药继续装病,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你若想要这个孩子,就不能再乱用药了。”   梅二姐软瘫在床榻上,一时间不知所措。婚期还未定,能拖一天是一天罢。   可是,孩子如何是好?现在还不凸显,他会一日一日在自己的肚子里长大,到那时必然隐瞒不下。   梅三姐打量着她,想了想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法子可以慢慢想,还有一些时间,但是现下你胎心不稳,还是先歇着罢。”   说罢,梅三姐道了安,便匆匆离开了。   在家中安了几天胎,梅二姐便觉身子已然恢复了元气,气色也开始红润起来。   煎药之事,都是茉茉私下亲自弄,对外就说是梅二姐大病初愈,煎的补药吃吃。   “二姐儿,吃药了。”茉茉将煎好晾凉的药递到了她桌案前,表情一直沉重。   梅二姐一口气吃了药,有些犯恶心,用帕子掩着口鼻许久,才缓了过来。   “二姐儿……”茉茉都快哭了:“这事儿咱们抗不住的!奴婢都快急死了,可该怎么办啊?”   梅二姐这几日也看淡平静了许多,上辈子再苦再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没道理现在就熬不过去。   “你急甚么?”梅二姐冲她笑笑:“现下咱们还有吃有喝,就且先过着。”   “二姐儿!”   梅二姐拉过茉茉的手:“我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若真到了那日……茉茉,你就带着我的孩儿去找他,不要顾忌我。”   才刚商量着,此时外头的老嬷嬷过来传话:“二姐儿,郡主府来人传话,永安郡主请您去郡主府上小聚。”   永安郡主?梅二姐寻思着,她与这永安郡主素不往来,这次请她过去,怕是因为萧宠的事情,记恨上了心。   茉茉担忧的小声道:“姐儿,不能去,怕是有诈。”   梅二姐仔细想了想,对外头的嬷嬷道:“嬷嬷代我回个话,我请示了母亲,更了衣裳便出去。”   “好勒。”嬷嬷听罢,转身去回话了。   “姐儿?”茉茉轻叹了口气:“您‘大病初愈’大伙儿都瞧在眼里,以此借口回绝了便是,姐儿为何还要应下?”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梅二姐起身朝内室走去:“永安郡主因赐婚之事定已恨上,若第一次来请便拂了她的意,只怕会让她更怒火难消,日后再请,会越加刁难。”   茉茉拿过新衣裳,给梅二姐着装,去请示大娘子里,大娘子也有此番顾忌。   大娘子端坐在椅子上,轻啜了口茶,叮嘱着:“永安郡主虽只得了个漂亮的名头,没什么权势,但毕竟功勋世家,又被当今陛下收作了义女,有了这层关系,不好得罪了去。当然,若她有意太过为难,你背靠太师府和国公府,也是不必怕她;一切都看好分寸行事,切记。”   “母亲放心,女儿自有分寸。”   “嗯,那你去罢。”   ……   马车平稳的向前驶去,如今已到了初秋,梅二姐端坐在马车里,偶尔掀开车窗瞧了瞧外边的景色,想到玉奚山庄后山的那片枫树,大概已悄悄染红。   只可惜,也不知何时才能与那人一起携手前往去瞧瞧那般美景了。   ****   说起这两个月时间,奚爷水路南下去料理了些生意,回山庄的途中,便一路听闻梅公家的二姑娘与萧侯订亲的事儿。   奚爷面色凝重,双拳浅握着不发一语,若是萧侯径自去提亲,还好办些。可官家赐婚,根本无力回天。   季明呆在一旁,一直没敢吱声,这气氛压得季明有点儿喘不上气儿来。   不过才出门两个月时间,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之前完全没有一丝预兆,梅二姐也说过,她与那萧侯只是见过两面,半句话也未曾多说。   萧侯那般桀骜之人,竟会亲自出面请旨赐婚!   “大,大爷,到了。”季明小声提醒了句。   奚爷正想着什么出神,完全没听到,季明轻咳了声,提高了嗓音:“大爷!”   奚风渡懒懒的睨了季明一眼:“何事?”   “咱们到了。”   奚风渡表情有些倦怠,只是轻应了声,径自下了马车,依旧不发一语。   季明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多话,此刻不过是说多错多。   奚风渡一到院内,准备换了衣裳便去给老太爷请个安,便见梓芽快步迎了上来,道:“大爷,您回来了。”   “我不在的这段时日,可有人来找过我?”   梓芽想了想道:“是有几个爷儿留了拜帖,对啦,那个嵘公子也来过一趟。”   那嵘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四皇子胤嵘,五年前,这嵘公子与他拜帖结识,奚爷后来也隐约猜着了这位公子爷的身份,只是彼此一直没有戳破。   奚爷也是个精明且聪明的人,当今四皇子胤嵘几番前来山庄,与他表面假意结识交好,绝不是因为孤独寂寞,找个说话的排遣一下无趣的生活。   所以只要那嵘公子一天不说破,他便装疯卖傻到底,也便当他只是一个普通权贵人家的公子爷儿。   奚爷:“嵘公子所为何事?”   梓芽也觉得奇怪道:“他说,您这儿书多,过来找几本书瞧瞧。”   奚爷不动声色:“你带他进了书房?”   梓芽:“您说过,这位嵘公子身份不一般,他若想做什么,便不拦着他。他说要进书房找书,奴婢是亲自跟着进去,看着他挑了几本书便走了。”   事实上,奚爷倒完全不担心有什么机密的贵重要的契书弄丢,书房里有许多密室机关,真正机密贵重的东西,全都藏放在密室之中。   之前叫人加把大锁,纯粹是奚爷烦那些个无关紧要的人,在他私人地盘进进出出。   作者: 写到这里,剧情才真正开始展开啦,从感情线来说,节奏不算太慢,之前也是先侧重感情线写,之后的剧情会比较刺激,宝们要扶稳啦!   以及现在这一世所有发生的事情,是跟前世对应的,轨迹在前一段是完全不会有变的   怎么说呢,之前想着把前世发生的尽量在正文中慢慢铺开   但是后来想着,还是把前世的事情写一个完整的番外,宝们再对较正文所有剧情推进,才会完全了解整个故事,和这些人为何要这么做的前因后果。   总之,没有无原无故的爱,也没有无原无故的恨不是?   谢谢宝们对我的支持,真的感谢,双手合什,希望接下来也有你们的陪伴。mua~ 第43章   梓芽拿了件儿衣裳过来更换,奚风渡想了想, 遂又折身去了书房。   他想起虽然桌案上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但是有些寄情思的书画没有来得及收拾。   书架确实被人动过,桌案上的东西也有轻微的移动, 他拿起那些被压在石砚下的书画,快速翻了翻, 少了一页。   “他动过我的书案了?”   梓芽拧眉想了许久,摇了摇头:“没, 没有啊, 奴婢只是瞧见那嵘公子翻了书架上的一些书。”   奚风渡眸光沉下, 不动声色,将这些书画好生收了起来。   梓芽跟在他家大爷身后, 一脸不安:“大爷,是……是不是丢东西了?”   奚风渡:“算不得什么重要的东西, 只是不知, 他拿走那东西欲意何为。”   梓芽不免有些自责:“都怪奴婢疏忽了, 还是没盯住他。”   奚风渡:“他若有心, 你又怎能防得了?无碍,那寄情的书信未有署名, 且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   永安郡主府,午后。   “郡主,梅家二姑娘来了。”   永安郡主眸光微动,没有作声,继续张弓射出手里的利箭, 正中靶心,杀气十足。   丫鬟伫立于一旁,低垂着脑袋,也不敢再吱声。   直到永安郡主连连射出后背箭篓里所有的箭,靶子已经被扎成了一只刺猬,觉得有些累了,将手里沉重的弓递给了丫鬟,拿过贴身侍婢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带她去偏厅等着。”   一般重要的客人都安置在正堂,将梅翩翩安排在偏厅,明显是故意怠慢。   丫鬟深知永安郡主的脾性,默声去办了。   梅翩翩带着茉茉,沉着心在偏厅等到了日落黄昏,茶倒是上了几轮,就没见什么果点,茉茉站在一旁饿得双眼发昏。   她受点罪倒是没什么,但是梅二姐刚有身孕,容易饿着也容着体乏。   “二姐儿,要不奴婢去将永安郡主找来,这样等下去,也不知等到何时。”   梅翩翩自是十分疲倦,但想了想道:“莫着急,想必也快来了,既然叫我们过来,总不能避着一个晚上不见。”   茉茉瘪着嘴:“在这皇城中,都是有脸面的人,谁比谁高贵了去?二姐儿何必忍着她?”   梅翩翩轻啜了口茶:“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何况,我和她之间本来就不该是敌人。”   茉茉长叹了口气:“做人怎么这么难啊?”   “让梅二姑娘久等了!”   人未至,声先到,抬眸间,只见永安郡主一袭艳红的劲衣,黑色兽皮束腕,乌黑的长发简约束起一个马尾,穿着一双长靴,英姿飒爽,又不失为女儿家那份明艳娇俏。   若之前远远看着,也只觉得她是漂亮的高门贵族小姐,那今次再见,只觉她耀眼夺目,像燃烧的一撮烈焰红梅,与这世间所有女子都不一样,独一无二。   梅翩翩起身相迎,欠了欠身:“永安郡主万福。”   永安郡主也未正眼瞧她,径自落了坐,待侍婢奉了茶,才勾起红唇笑道:“想来几月前与梅二姑娘相交,还甚觉投缘,可时隔今日,却这般刺目了呢?”   梅翩翩笑得风清云淡:“许是郡主对我有些误会。”   永安郡主愤恨的斜了她一眼,“误会?你都要跟宠哥哥成亲了,这能是误会?!”   一个个都为了萧宠,与她为难,为情障目,不免让人唏嘘,想她之前,不也如她们一般,沉迷不愿清醒。   没有一个女人会愿意承认自己爱错了人,直到伤透了心。   有些是伤透了心,执念入魔,身陷沼泽,认了命不愿再挣扎。   意识到思绪有些飘远,梅翩翩猛的打了一个寒颤,“永安郡主,圣旨已下,我也身不由己,若能选择,我定不愿选择入侯府,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   永安郡主冷哼:“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不想嫁给宠哥哥?还不知道你暗地里怎么勾引人家的,宠哥哥也不知道是迷上了你哪里,莫不是你这般弱不经风的模样儿?”   茉茉一时气不过道:“永安郡主,您这样未免有些羞辱人了,我……”   “茉茉,住口。”梅二姐低斥了声,茉茉不服气的默了声。   永安郡主:“果真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婢,就这般没有教养,主子说话,何时轮到奴婢插嘴?”   梅翩翩:“永安郡主莫要怪罪,我这婢子心性不坏,就是脾气冲了些,有什么说什么。”   “谁跟你来这一套假腥腥的作派?”永安郡主一脸不屑,起身从兰锜取下三尺长剑,铮的一声出鞘指向梅二姐。   茉茉吓得心脏都快跳了出来,奋不顾身的冲上前拦在了永安郡主面前:“永安郡主!你这是做什么?”   梅翩翩脸色凝重,扣着扶椅的手关节都开始泛白,一瞬不瞬的盯着永安郡主。   永安郡主一脸无畏:“谁跟我抢宠哥哥,我就杀了谁!”   茉茉看她认真的模样,不似在开玩笑,只得颤声提醒着:“永安郡主,莫说杀人了,坐在你面前的可是梅太师府的嫡出姑娘,你若伤了她……”   “我若伤了她,不……我若杀了她,自当一死。”   “你!”茉茉恨恨道:“你这又是何必?又不是我家姑娘想要嫁给萧侯的,你若真爱着那萧侯,你便自个儿去找他便是,把气都撒在我家二姑娘身上,这算什么能耐!?”   永安郡主冷笑:“我想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我杀了她,就没有人跟我抢宠哥哥了。反正我现在孤伶伶的一个人,是死还是活,又有谁会真正关心?”   “你太傻了。”梅翩翩轻叹:“你就算杀了我又能如何?你以命抵命,萧侯就不娶了么?就算没有我,还有三姑娘、四姑娘、五姑娘……你杀得完吗?”   永安郡主孤寂绝决的双眸渐渐泛了红,却没有放下手中的长剑:“我什么都没有了,这些年来只有宠哥哥一直陪着我,你为什么……为什么要从我这里将他抢走?你明明没有那么爱他!”   梅翩翩顿时对她生出了怜悯,也同是对自己的怜悯,都是为情所羁绊,当一个人执念太深,无法释怀一段感情时,确实连性命也顾不得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梅翩翩拉过茉茉,直直走到永安郡主跟前,直到剑尖抵在她的脖子上,俩人对峙着谁也没有退让半步。   “你想杀就杀吧,下手准点,我理解你,若不能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活着也只剩痛苦,还不如就此解脱。”   永安郡主情绪激烈:“你根本不懂!”   “不懂的是你。”梅翩翩眸光坚定:“如果我是你,绝不会在这里跟无所谓的人拼个你死我活。而他若真对你有情,又怎会要娶别人?”   永安郡主咽下喉间的苦涩:“还是啊,宠哥哥肯定是喜欢你的,才会请旨赐婚。我们青梅竹马,这么多年,他只当我是他妹妹。”   “我跟萧侯不过见过两面,连话都未说上几句,又谈何喜欢?”梅翩翩无奈一笑:“果真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么?”   永安郡主缓缓放下了手里的长剑,梅翩翩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若不是茉茉及时扶住她,只怕会一头栽倒在地。   “二姐儿!二姐儿你没事儿吧?”茉茉焦急的问道。   永安郡主冷静下来后,见她突然昏迷,一时也未多想,扶过梅二姐便去了就近的偏房让她躺下了。   永安郡主心性并不坏,只是萧宠向梅二姐提亲的这个坎,真没办法迈过去。   喂梅二姐吃了些糖水,梅二姐好缓了过来,此时天色已沉,她费力的撑起身子,虚弱道:“永安郡主,时辰也不早了,就不打扰您休息,我先回府了。”   见她拖着病体,还来这走了一遭,叫自己好生为难了一番,也没有怪自己。永安郡主十分纠结,她本就不讨厌梅二姐的,若不是这次的事儿,她还想着请贴造访,交个好姐妹。   可现下看她小脸苍白,弱不经风的模样,恁是个铁石心肠的也会动容。   似乎又明白了萧宠为何会为她倾心,刚才她拿剑指着她,明明这般柔弱的女子,却连眼都未眨一下,不免让她佩服。   “留下来用膳罢。”还未等梅二姐拒绝,永安郡主便调头走了,表情略微窘迫。   本来是想好好给她点颜色瞧瞧,可现在竟然留她在这儿用膳?她是被鬼迷了心窍了么?   茉茉朝她离开的背影啐了一口,“装什么好人?之前明明还拿着剑指着人,这会儿又留人用膳,喜怒无常,二姐儿,这种人可千万别不能结交!”   梅翩翩秀长的眉紧蹙,看来她这身子还是得好好调理,在茉茉的搀扶下,梅翩翩半倚着床头,说道:“先用了膳,之后再论其它的。”   她也确实饿了,自己不吃不要紧,肚子里还有一个。   之后,主仆俩被请去了正堂用膳,还比较丰盛,梅翩翩现在多少有些忌口,永安郡主却以为是她还在怪罪之前的事情。   “你吃啊!”永安郡主没好气的给她夹了一筷子五花肉,顶好的一块肉,也不算油腻,可是梅二姐正非常时期,闻着这股肉味儿,差点就吐了出来。   茉茉赶紧将永安郡主夹过来的肉,又夹了出去:“我家姐儿不吃这个。”   永安郡主气得牙痒痒,不杀她算开恩了,还留她们用了膳,居然这会儿跟她拿起了乔??   作者: 对不起啦宝宝,昨天回来得太晚了   今天更新会早一些的   么么哒   评论后台能看得到   三十天后恢复正常,欢迎宝们踊跃留言。 第44章   永安郡主愤愤摔下了筷子,“别给脸不要脸!”   茉茉正要与她理论一番, 却听到梅二姐说道:“茉茉, 你先出去。”   茉茉虽然性子躁烈了点,但是对梅二姐却言听即从, 当即没有再说话,转身出去守着了。   此时正堂的桌案前, 只剩下梅二姐与永安郡主。   那永安郡主瞪着梅二姐,恨不得要将她生吞活剥了去, 梅二姐不慌不忙着, 笑道:“永安郡主莫要生气, 小心气坏了自己。”   永安郡主现在对她的成见颇深,一听这话, 总觉得她在对自己明嘲暗讽着,越发的不悦起来。   “我最讨厌你假腥腥的正经模样!你说你是不是在宠哥哥面前也这么会装腔作势啊?”   梅翩翩性子沉, 但不代表没有脾气, 不过好歹比她们多活了十年, 也计较不起来, 只是表情淡漠道:“你和你的宠哥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不清楚, 这桩婚事,我也是无可奈何,今次前来,便是想与郡主说个清楚明白,免彼此嫌隙越来越深, 直到不可收拾。”   永安郡主倒还算有些理智,一听这话,分明有弦外之音,疑惑的问了句:“你……你真的不喜欢宠哥哥?连宠哥哥那样的你都不喜欢,那你喜欢什么样的郎君?”   梅翩翩失笑:“各花入各眼,你的宠哥哥在你的眼里千好万好,但是我也有喜欢的人,在我的眼里,我喜欢的人自是比你的宠哥哥好一百倍一千倍。”   永安郡主一时语塞,半晌一脸不服气:“你可别胡说了,这世间哪有能比得上宠哥哥的郎君!”   梅翩翩:“是啊,在你的心里,确实是无人能及的。”   永安郡主心性单纯,想了想,不由得放下了之前的成见坐到了她的身边,问道:“那你心目中最好的郎君是何模样?你说来听听,我看看有没有宠哥哥好!”   梅翩翩小脸微热:“我说了你也不认得。”   永安郡主扬着尖俏的下巴,傲然道:“只要你说了,我就有办法去认得。”   梅翩翩有些怕这个小辣椒会给奚爷找麻烦,十分犹豫要不要说?要是不说,她只怕不信,还会与自己为难。   “那你先答应我,不可以告诉别人,也不能去找他麻烦。”   永安郡主拧着眉:“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自然不会去找他麻烦,而且本郡主除了你能说得上话,平日也没有关系很好的小姐妹了。他们见着我就躲,也不知道她们到底怕本郡主什么。”   梅翩翩哭笑不得,她这性子看着确实不怎么讨喜,但是加深认识了解之后,其实挺好的,她没有心机,有什么想法全都表现在脸上,有什么情绪都在第一时间发泄了出来。   这样是好,也不好。   生在功勋权贵世家,终究是枷锁缠身,若别人想伺机谋害,便有机可乘。   梅翩翩凑近了她的耳畔,低语了好些,永安郡主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亮澄澄的充满了好奇还有兴奋。   “妹妹!你太厉害了吧!”永安郡主连连咋舌,“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梅翩翩一脸无奈,不会把人给带坏了吧?这性子怎的说风就是雨的?   “每个人的际遇都不一样,你别学我,现在我快烦闷死了,一时也想不出好的办法来应对。”   哪知,永安郡主拉过她的手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好姐妹,你放心吧,我会帮你的。反正你也不喜欢宠哥哥,那我们就能一条阵线上的!”   “你能有何好办法?御赐圣旨都已经下了。”   “私奔呀!”永安郡主双眼亮晶晶的:“话本子里不都是这么写的?戏台子上不也有这么演的么?我支持你!跟那位爷私奔!”   听着好似荒唐,可细细一想,好像除了这一条也别无办法。   奚爷路子广,还真有可能飘洋过海,逃离这片王权统治的土地之上。   他若是知道,她有了他的孩子了,又会如何做呢?可……这样又好像又有些自私,他也有自己的抱负和理想,若是为了她放弃现在拼博的一切,五年十年之后呢?   会不会对今日所做的决定而感到后悔?人心啊,永远都变化莫测的。   或许,得不到的才会叫人牵肠挂肚,才叫爱情?   “你以后别郡主郡主这样叫我了,你就叫我靖雪吧,杜靖雪便是我的名字。”   梅翩翩笑着点头:“那你以后也叫我翩翩。”   那晚,梅翩翩没有回太师府,而是让杜靖雪留了宿,俩姐妹说了好久的话,若不是顾及梅翩翩还有孕在身,估计杜靖雪要一直缠着她说到天亮。   次日,又留了梅翩翩用了早膳,杜靖雪这才不舍的放她回了太师府。   一直送她到门口,一脸丧气:“你可得常来呀,我好不容易有能说得上话的,平时郡主府冷冷清清的,只有我一个人。我当你是好姐妹,你也得当我是好姐妹!你记住了?”   梅翩翩回头冲她笑了笑:“好,从今以后,我们是好姐妹。”   听罢,杜靖雪这才笑了出来,她的笑容明媚开朗,不似一般贵门小姐还带着羞怯。   回去的马车上,茉茉这才问道:“二姐儿,你真的要跟这永安郡主结交?”   梅翩翩:“安宁郡主是值得结交的人,她性情虽然大大咧咧,看似不怎么好打交道,实则为人坦荡,没有什么小心思,这样的人永远都不用怕她背后算计于你。”   茉茉歪着头想了想:“那……三姐儿呢?”   梅翩翩:“三姐儿是利己的人,若于她没有益处的事,她自是不会做的,谈不上好坏,世人大多如此罢了。”   茉茉笑道:“最易处的便是四姐儿了。”   想到家中四妹,梅翩翩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四妹妹心性纯良,平日看似愚钝,实则大智若愚。”   茉茉瞪着眼,一脸吃惊:“四,四姐儿还能有啥大智呀?她成日不是吃就是喝,吃完喝完一觉睡到大天光!”   “这样不好么?”梅翩翩倒有些羡慕:“爱情痴嗔,她一样不沾。”   茉茉:“瞧您把她说得,都快成圣人了。这四姐儿说白了,就是缺心眼儿!”   梅翩翩掩嘴失笑:“你这么说,倒也没错。”   茉茉:“四姐儿那是没开智,等她开了智,心底有了喜欢的人,照样活得似个俗人。”   杜靖雪一回头,便开始捯饬了起来:“给本郡主准备马车,我要去会会那奚风渡究竟是何样的人?过来快帮本郡主更衣。”   梅二姐把他说得那般好,都比宠哥哥好,她非得一睹为快,是不是真的有宠哥哥那样好!   ****   一辆普通略显宽敞的马车,慢悠悠的慢在了甘棠巷口。   马车上率先跳下一个少年郎,接过了从里边递出了食盒,紧接着,一个相貌俊朗的青年跟着跳下了马车,又接回了少年郎手里的食盒。   青年不是别人,正是那琼楼大当家顾随。   顾随束了冠,月牙白长裳,黑色绣花纹腰带,与外边的缎面黑色宽袖褙子相衬,看着是精心收拾了一番才来。   他每隔一两天便来这巷口一趟,风雨无阻,一站便是好几个时辰。   小徒阿四无奈的叹了口气,上前小声道:“师傅,您每隔一两天便在这儿等,也不是个事儿,我觉得她根本是骗你的。地址是假的,名字是假的,人都是假的。”   “纵然是假的,也许有一日她会偶尔路这里,看到我在等她。”   阿四一点儿也不明白,师傅手艺了得,人为直爽,品貌端正,想嫁他的女子都能从琼楼排到城门口,怎么就会那么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娘子动了真心呢?   阿四:“可要是,一直,一直等不到那小娘子出现呢?”   顾随眉眼低垂,想了想罢,道:“若她一直不来,总有一天等着等着,便不会再等下去。”   太师府梅四姐差人去琼楼买的糕点终于回来了,贴身女使不由得怨了句:“四姐儿你可不知,为了买到琼楼的白玉糕,好些人一大清早就来了,一排就排到正午,太难了!”   梅四姐荡着秋千,美滋滋的咬了口白玉糕,满意的眯起了那双杏眸,“好吃!辛苦你了静春,我也觉得为难了些,可吃来吃去,还是琼楼的白玉糕做得最好。”   看她一副小馋猫的样儿,静春又不由得好笑,四姐儿没啥追求,就是对吃的很是讲究苛刻。   梅四姐吃着吃着,似是想到什么,顺嘴提了句:“以前遇到过一个郎君,他做的小吃比这个还好吃,不过后来就没再见着了,有些可惜。”   静春掩嘴偷笑,悄声问了句:“这可难得了,那郎君长得俊不俊?”   梅四姐仰着脸想了想,“还成吧?只记得他笑起来还挺好看的。”说罢,继续高兴的吃着手里的点心。   静春:“四姐儿怕不是喜欢人家吧?”   梅四姐眨了眨眼:“为什么要喜欢人家?他人虽好,做的吃食也好,但怎么又会跟喜欢扯上了关系?”   静春哭笑不得:“四姐儿说得是,是奴婢多嘴了。”   梅四姐长叹了声:“静春啊,你说啥时候能匡得小娘去琼楼好好吃一顿呢?”   自从那次冒然外出后,梅家几个姐儿便看管得更加严厉了,梅四姐已经好久没有出门,吃更多好吃的。 第45章   梅翩翩回了府,给母亲去请了安, 梅家大娘子问了些情况。   “永安郡主可没为难你罢?”   梅翩翩笑道:“永安郡主开朗善良, 并未与女儿为难。”   大娘子听罢有些不信:“你说的可跟传闻中的不同,那永安郡主泼辣刁蛮是出了名的, 毕竟武将世家出身,没什么规矩。”   梅翩翩便不再言语了, 在母亲在这里吃了茶,又说些话便回了房间。   怀孕的人嗜睡, 下午吃了熬好的安胎药, 梅翩翩便回卧室歇下了。   下午大娘子又来了一趟, 总有些怀疑,“前些日子翩翩大病了一场, 大夫咋说的?”   茉茉敛去些许慌乱,诚惶诚恐道:“大夫说已无大碍, 只是身子虚弱, 吃些药便能好了。”   大娘子:“我见她近些日子总不大精神, 还是去宫里请御医过来瞧瞧妥当。”   听到要请御医, 茉茉冷汗涔涔而下:“其实,其实不用了, 大夫也说二姐儿只要好好休息,毕竟……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精神还得慢慢养回来。”   大娘子倒也没有怀疑其它,毕竟女儿是她看着长大的, 做梦也想不会想到,是因为有了身孕。   见着梅二姐还在睡觉,大娘子没有再多逗留,转身回了正屋。   ****   奚爷刚用了午膳,便听到有守门的家丁匆匆来报:“大爷,门外有个自称是永安郡主的要见您。”   奚爷挑眉:“永安郡主?”   他素未与那永安郡主有过瓜葛,她怎会突然无故的上门前来?想罢又问道:“可确定是永安郡主?”   家丁神色略慌绝道:“小的看了令牌,应该没假。”   山庄其实也来过不少大人物游玩,郡主身份虽然高贵,却也没有过于慌张。   奚风渡放下手里的帐本,道:“我且去会会那永安郡主。”   家仆将永安郡主安排在了山庄的听风楼里,这里的风景优美,常来接待贵重的客人。   永安郡主耐着性子吃着酒,又饶有兴趣的瞧了瞧这四周的风景,不由得叹息了声,怪不得城中有许多权贵的大人物,都喜欢来这儿消遣。   这里四面环山,清幽空气也清新,建筑又十分别致,确实是个让人留连忘返之地。   等了没多久,婢子匆匆来报:“郡主,奚家大爷来了。”   “嗯,进来说话罢。”说着永安郡主还迫不及待的往门外抻了抻脖子,没有一丝贵门小姐的矜持。   可谁又敢笑话她?她向来如此大咧,武艺也丝毫不逊色于男子,再加上这层官家御赐的郡主身份,自是天子骄女,不忌他人目光的。   不消一会儿,只见奚爷洒步走进听风楼正堂,抱拳朝杜靖雪行了礼。   “贱民,见过郡主。”商人在官家面前,只能以‘贱民’自称,这是素来的规矩。虽然奚爷这般自称,却给人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势。   杜靖雪端瞧着眼前的郎君,微曲着身子,瞧不清楚他的容貌,但身形伟岸,一派玉树临风,比起她的宠哥哥,虽然不及那份骨子里的尊贵之气,但眼前这郎君却也不遑多让。   “免礼。”杜靖雪猛的回过神来,语气略显仓皇。   “多谢郡主。”言罢,奚风渡直起了身子,低垂着眉眼也未瞧她。   这样的身份,又加上是高门贵女,于礼来说都不能直视,不然容易冒犯。   杜靖雪瞧着他抬起的脸,第一眼便觉着脸也是生得好看的,总体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不过,在她的心里,还是远远不及她那宠哥哥的。   “不用在那儿站着,你过来坐吧,陪本郡主说说话。”   奚风渡微微蹙着眉,堂堂安宁郡主怎么突然来山庄,还要与他说说话?这实在太匪夷所思。   奚风渡也没多问,径自坐到了下来。杜靖雪环伺了周围一眼,说道:“你们都去外头守着吧,我和奚家大郎有些话说。”   待他们都退下去后,杜靖雪从果盘里挑了一个红透的橘子,饶有兴趣道:“你全名叫什么?”   奚风渡匆匆打量了杜靖雪一眼,姿容绝丽,举止不似一般高门贵女,与她的性子一般,比较率性。   “贱民……”   “你不用以贱民自居,反正你心里头也没觉着自个儿是贱民。”杜靖雪往嘴里递了瓣橘子,“嗯,你家橘子真甜!”   奚风渡不由失笑:“奚风渡,我的名字。橘子是山庄一处园子里采的,如果郡主喜欢,回头我叫人采些送去郡主府上。”   “好呀。”杜靖雪认真的吃着橘子,默了一会儿,才道:“本郡主今儿来见你,就是想瞧瞧你品貌如何,今儿算是瞧见了。”   “呃……”奚风渡不知如何接这茬,这永安郡主的作派果真与一般人不同。   “你是不是很好奇,本郡主来此是为何?”永安郡主一脸神秘。   奚风渡顺着她的话问道:“不知郡主今儿来此处是为何?”   “我有个好姐妹,倾慕于你,还说你比宠哥哥好。”杜靖雪扬着下巴:“我便想瞧瞧,这世上真有比宠哥哥还好的郎君?今日一见……”   杜靖雪拖长的尾音,又拿起一个橘子剥了起来,并傲漫的瞧了奚爷一眼:“在我看来,也就一般般吧。”   奚风渡并不在意,只是笑笑。她嘴里那位‘宠哥哥’,莫不是那萧侯?   “你笑什么?”杜靖雪纳闷:“我又没有夸你。”   奚风渡道:“贱民一介莽夫,自是不能与郡主心目中那人做比的。”   “自你有自知知明,这么一看,你们还挺相配的。”   奚风渡心脏漏掉了一拍,寻思了一会儿,便试探性的问了句:“郡主所说的好姐妹是……”   “我昨儿还与她处一块儿了。”杜靖雪没有说出名字,而是吊着奚爷的胃口说道:“还一起用了晚膳,又留了一宿,还说了好些体己的话呢。”   奚风渡此刻压抑的思慕之情,仿如开闸的洪水,倾泄而出。   “她还好吗?”   “不太好。”杜靖雪装佯的长叹了口气,又表现得一脸担忧:“我还以为你已经把她忘了呢。”   奚风渡:“不知郡主何出此言?”   杜靖雪:“你可知她成亲的事儿?”   奚风渡暗自抽了口气,语气有些低落:“自是知道。”   “你若是喜欢她,为何听到她亲成之事,却看起来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奚风渡:“不是无动于衷,只是冒冒然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只会起祸端,给她带来麻烦。”   杜靖雪:“你可知,御旨一下,便不能悔婚了。”   杜靖雪悄悄观察着眼前这男人的表情,藏得太深,看了半晌也看不出来他究竟是何打算。   于是,杜靖雪拿出最后一件事激了激他:“你都是要做父亲的人了,还这般畏畏缩缩,到时候你家娘子和孩儿都成了人家的,你才有得哭的时候。”   奚风渡猛然抬头看向杜靖雪,脑子有一瞬空白,下一秒猛的腾身而起,追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孩儿?!”   杜靖雪:“当然是你的孩儿啦!”   奚风渡再三确认自己没有听岔,顿时喜忧掺半,“郡主,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杜靖雪没有回答他,又揣了个橘子,笑眯眯道:“你家橘子特别甜,三天后你亲自送一框过来,我们再好好祥谈?”   奚风渡听罢,脸上一喜:“若郡主喜欢,自然送到。”   “好说,好说。那本郡主就先回了,咱们三天后,在郡主府上见。”说罢,杜靖雪心情很好的离开了山庄。   杜靖雪刚走,只见老太爷不急不缓的朝听风楼正堂走来,瞧见自家孙儿自失魂落魄的坐在椅子上发着呆,老太爷轻咳了下嗓门儿。   奚风渡抬头看向老太爷,强打起精神问了安:“祖父。”   “我听说永安郡主刚才过来了?”老爷子一脸惊诧:“倒是小瞧你小子了,前有梅家嫡出姑娘,后有永安郡主还来寻你说话。”   奚风渡此刻哪还有心思说这些个,只道:“祖父就别说这些来埋汰我了,郡主她只是……呃,看中我们园子里的橘子。”   一听这话,老爷子便知道这小子在扯谎,“你有心事?”   “没有。”奚风渡抽了口气,想说也不知从何说起,说了也用处不大,所幸便不说了。   “你有心事!”老爷子言词凿凿,“难道连祖父也说不得?”   奚风渡笑了笑:“祖父,我真的没事,您哪,这么大年纪还操这些个心作甚?安安心心的安渡晚年,便是您该做的事儿。”   “呵,你一天没有成家,我老头子就一天不能安渡!”老爷子坐到了奚爷的旁边,语重心长道:“我知你对梅家二姐儿有意思,但现下御旨已下,无力回天啦!郡主也不错啊,听说还未婚配。”   奚风渡:“祖父,你想什么呢?”   老爷子;“我想要个孙媳妇儿,你说咋就这么难?!”   奚风渡玩味说了句:“当日梅公家的二姑娘您都没想来,您还想这永安郡主当您孙媳妇儿?祖父,看不出来,您还有这野心。”   谁知这么一句玩笑话,老爷子竟然发狠的记在了心里:“人定胜天,你没办法,不代表我老头子没法儿!” 第46章   奚风渡心情凝重,也没心思再与老爷子胡诌下去, 起身道:“祖父, 孙儿还有些帐本没看,先回书房了。您也回去歇着, 别没事到处乱跑。”   老爷子冷哼:“上次老宅被水淹了,到现在都没修葺完好, 我这心里头啊,日日不得安宁。”   奚风渡已经许久没有回老宅, 那里有太多小时候美好的回忆, 因为太美好, 所以才不敢去面对失去的事实。   看他神色黯然,老爷子摆了摆手:“行了, 你去书房看帐本罢。”   等待的这三天有点难熬,去郡主府的前一天傍晚, 奚爷叫人去了橘园采了筐橘子装上了马车, 等到了明日, 也许就能见到翩翩了。   想到此, 奚爷心中雀跃不己,雀跃完了, 又接着沉闷了下去。   傍晚用了膳食,梓芽来禀报那嵘公子又来了。   奚爷不动声色,请了人去听风阁,忙完了手里的事儿,奚爷才不紧不慢的去了听风阁见那嵘公子。   胤嵘耐着性子品着龙井一边等着人, 直到奚爷过来,平静无波的脸上笑容可掬:“奚兄,好久不见。”   奚爷笑笑,在他对面盘膝坐了下来,伸手径自倒了杯茶,“听说上次嵘公子来了山庄小坐,真是不巧,那两个月我都在外办事儿,近日才回来。”   胤嵘:“也没什么,我就随便在山庄逛逛,你家书房书也挺多,便翻看了些,奚兄不会介意吧?”   “山庄本就是对外开放的,我跟嵘公子认识好些年,知根知底,若嵘公子喜欢看书,可随时过来书房翻看借阅。”奚爷始终保持着微笑。   胤嵘突然长叹了口气:“近日我有些烦恼,也不知向谁诉说,便只想到了奚兄你了。”   想到他?那肯定准没什么好事。   胤嵘见他没有搭腔,尴尬的轻咳了下嗓门儿:“前些日子,大雨连绵不绝,许多地区受水灾严重,百姓流离失所实在可怜。”   奚爷:“若是可以,我倒是能尽点绵薄之力,只是……我是个商人,不做无用之功。”   胤嵘听罢,不由笑了出来:“说得极是!做了好事自然是要召告天下,让所有人知道你们奚家所授的恩惠。”   奚爷冷笑了声,径自轻啜了口茶,又不免想起十年前那一幕,父母亲便是凭着一腔善意,可最终又得来的是什么?   他答应过她,此生不为恶,可也没说要当什么好人。   如今,他倒不是不愿帮助那些人;拿出点积蓄助他们渡过眼前的难关,不过是举手之劳。可世间人性薄凉,容易忘本,不是谁都懂得感恩的。   做好事,便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是他奚家才有这个能力,让他们铭记在心!   胤嵘又道:“这是个好机会,我只是过来提前告知奚兄一声,过不久,会有人来密旨召见你们祖孙俩入宫。”   恁是到了此刻,奚爷也没有戳穿胤嵘的身份,只道:“嵘公子真是高瞻远瞩,在下佩服。”   胤嵘挑眉,无奈一笑:“我便是想结交你这个真心朋友,得了些消息,便马不停蹄的过来了。”   一个母家没势力,又不受宠的皇子,搞这么多事?奚爷暗自叹了声,野心真不小啊!   “那可真是多谢了。”奚爷一脸真诚道。   胤嵘:“前几日梅老太爷七十大寿,我便与兄长们一起去贺寿了,听闻梅公家二姑娘国色天仙,当天远远瞧了眼,便觉名不虚传。次日便又去造访,说了好些话。”   奚爷瞳孔微颤,很快又冷静了下来,不动声色的装佯道:“是吗?嵘公子到底是贵人,像我们这般商户便去不得了。”   胤嵘:“你不觉得天下对你不公吗?”   奚爷听罢,不由笑了声:“天下又是谁?”   “你有雄才伟略,是个人物,却又为何甘于此生碌碌无为?!”   奚爷:“人贵有自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做最大的努力,才是一个智者该做的事。天下属于天下的人,一个人能有多大的能力,堵悠悠之口,逆朗朗乾坤?我自问不是这样的人物。”   “哈……啊哈哈哈哈哈……”胤嵘放声大笑,不羁中带了几分狂傲,“你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了,却与我坐在这里谈什么贵有自知?是我错看你了!”   说罢,胤嵘甩袖起身,道:“我会再等你半年时间,有时候所谓的命,是握在自己手里的。”   他迈开步子,才刚踏出一步,却听到奚爷说道:“四皇子,我倒想问问你。”   “哦?”胤嵘笑着回头,如沐春风,仿佛刚才什么都未发生过。   奚爷:“为何找我?难道是因为你觉得我跟你处境相似,能引起共鸣?”   胤嵘挑眉,应道:“难道不是?你父母亲惨遭难民活活打死,事后,你击鼓鸣冤,闹到大理寺,可上面一层一层推脱,法不则众,最终不了了之。你不恨?你满腹雄才,智慧卓人,却因这层身份,不得以伸展抱负,你不怨?”   奚爷八风不动,又倒了杯茶水轻啜了口道:“是因为我富可敌国罢?”   胤嵘微怔:“这是第二个重要的原因。”   奚爷长叹了口气,起身走到胤嵘跟前,一瞬不瞬的盯着他:“那四皇子,你有什么?”   胤嵘冲他笑笑:“我有野心啊!”   奚爷:“若是匹夫之勇,远远不够。”   胤嵘:“那……我这正统的皇室血脉做筹码呢?”   奚爷眸光沉了沉,只是意味深长一笑,默声做了个揖,转身离开了听风阁。   胤嵘收敛了脸上的表情,眼看着奚风渡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刚才的那笑,究竟是何意思?   见奚爷回来,季明笑嘻嘻的迎了上去:“大爷,您吩咐准备好的东西都备齐放进马车了,不知还有什么东西需要准备?”   奚爷把玩着手里的玉髓想了想道:“能想起来的都想起来了,待明儿想起什么新事物,回头再装些放马车里。”   季明偷笑了声:“大爷,您这哪里是去做客的?这分明是去会小情人的呀!”   奚爷眯起了眼,一脸威胁之意,季明吓出一身冷汗,逃也似的说去干活儿了。   ****   次日一大早,郡主府里又来了人,说是要接梅二姐去郡主府小住几日。   对于梅家来说,能与郡主结交,确是为一件好事,毕竟永安郡主功勋之后,又是皇帝看重的义女,是皇亲国戚。   梅家大娘子没有多想,便喜滋滋的准了,当即梅二姐回房收拾了些贴身衣物,坐了马车,去了郡主府里。   一下马车,杜靖雪像只飞出窝的小燕子,欢快的迎了上来拉过了梅二姐的手,“翩翩,我得了好些新鲜玩意儿,你快与我一道儿瞧瞧去!”   “啊?”梅翩翩笑得有些懵,被动的被杜靖雪拉着来到了后院里,只见后院堆了好几个红木雕花的箱子。   杜靖雪击了击掌,十几个下人排成一排,同时将院子里排到门口的箱子打开来看。   这场面还真是豪气壮观,只见箱子里的东西,都是些女儿家喜欢的。   上好的绫罗绸缎,胭脂水粉,珠钗手饰……应有尽有。   梅翩翩虽心中惊诧,好歹也是个见过世面的,掩嘴笑了笑:“你从哪儿得来这些宝贝的?还十几箱子!”   “你猜呀!”杜靖雪俏皮一笑。   “我猜……”梅翩翩想了一会儿,笑容渐渐在小脸上敛去,猛的转头看向她:“你去见他了?他送的?”   杜靖雪喜滋滋的在十几个箱子里翻看,“天呐!翩翩,你真是太有眼光了。天下也就这位爷儿能出手这般阔绰大方!”   梅翩翩哭笑不得,杜靖雪看累了,起身叉着腰命令着:“你们把这些东西都搬屋里头去,等会儿我和梅二姐要好好挑选一番。”   说罢,杜靖雪拉过梅翩翩:“今儿太阳有些大,我们去亭子里一边赏花一边吃茶吧!”   “嗯,好呀。”   其实秋后的阳光算不得晒人,驱逐了那丝凉意,还挺舒爽的。   而另一端,被安排在南院夕雨斋的奚爷等得焦心,坐着等了半个时辰,人一直没来,又来回踱着步子,走了足足一个时辰。   季明抿着唇,眼观鼻鼻观心,啥也不敢多问,他还是第一次见着他们家大爷这般焦虑不安的。   “都快午膳了,怎么还未来?”奚爷不由得低呐。   季明终于忍不住了,唤人换了热茶,递上前道:“大爷,您都走了一个多时辰了,歇歇?”   奚爷睨了季明一眼,接过了他递来的茶,失落的坐回了椅子上。   亭子里,杜靖雪拿过果盘里的橘子,剥了皮递给了梅翩翩。   “吃个橘子,可甜了!那玉奚岭确是块宝地,这橘子都快赶上贡橘的味儿,那位爷特别大方,还送了筐橘子过来呢!”   听到是玉奚岭的橘子,梅翩翩掰了瓣橘子递进嘴里,甜出了笑容:“是挺好吃的。”   杜靖雪看似心情很不错,撑着双肘捧着脸颊,看着梅翩翩笑个不停。   梅翩翩疑惑的睨了她一眼,灵气的眼珠子轱辘转了一圈儿,问道:“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第47章   杜靖雪神秘笑了声:“我觉得现在某个人估计等到头上都要冒青烟了。”   梅翩翩心脏漏掉了一拍,半晌没有说话。   杜靖雪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也不忍心再戏弄这对苦命鸳鸯, 道:“你要见的那人,现在正夕雨斋, 看现下也是正午用午膳时间了,他早早就来了呢。”   梅翩翩猛的起身, 摒弃了那股子矜持,想见到他的心已经容不下任何的理智, “我, 我去见见他。”   杜靖雪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我再不放你去,你家那位爷得找我麻烦了, 夕雨斋在最南院,特意挑的比较偏点的, 你沿着这条小石径一直往里走, 就能看到了。”   “靖雪, 谢谢。”梅翩翩匆匆道了声谢, 提起裙摆,便往夕雨斋赶去。   茉茉紧迫的跟在梅二姐身后, 回头又看了看杜靖雪,说道:“没想到这位郡主还能帮上这么大的忙。”   梅翩翩眼眶微红,这份人情她记在心里了。   而夕雨斋等了一个午不见人影的奚爷,再也按捺不住了,起身大步流星朝屋外走去。   “大, 大爷,咱不等了吗?”   奚爷冷哼了声:“我看是那刁蛮郡主寻人开心,还不如直接找她要人。”   “可……”季明话到嘴边,又没敢再吱声。   主子爷的事儿,他每次一多嘴准讨不到什么好。   走得太急,在前方小石径的拐角处,奚爷迎头与人撞个正着,若不及时扶住,梅二姐恐要摔个四脚朝天了。   俩人正要说些什么,四睛相对,一时静默无言。   “翩翩?”   “爷?”   奚爷情不自禁将人紧搂在怀中,唯恐是在梦中,她一眨眼便又消失不见。   梅翩翩小脸泛红,倚在他怀里小声道:“我们,我们还是先进屋里再慢慢说?”   “是我唐突了。”说罢,他牵过她的手,嘴角染了笑意,朝夕雨斋走去。   茉茉与季明守在了门外,也替他们久别重逢而感到高兴。   季明倚着柱子睨着坐在石阶上的茉茉,温阳下白嫩的小脸染了几分红润,嘴角带笑的模样,还挺讨喜的。   不说话的样子也恬静美好,不像前几次那般惹人讨厌。   似乎是感受到季明的视线,茉茉没好气的回头瞪了眼:“你是不是在背后瞪本姑娘?”   季明抽了口气,“啧,你这丫头怎么一开口就让我想揍人?”   茉茉恨恨磨着牙,举起了小拳头:“你来呀,我告诉你,我茉茉可是练过的!”   “噗!”季明别开脸笑出声来,那弱鸡模样,居然嚷着练过,季明也不说话,默默举起了右手臂,拍了拍自个儿肌肉鼓鼓的臂膀。   “来,给你摸摸,像我这样才叫练过的。”   茉茉脸上一热,嫌弃道:“登徒子!谁想摸你?”   “不摸就不摸,我又没有强迫你,做甚么反应这般大?”季明翻了一个白眼,坐远了些,互不搭理。   ****   奚风渡牵着梅翩翩走进屋内,都没舍得把手放开,直到他从一旁拿出一个木盒子,献宝似的递给了她。   梅翩翩疑惑:“这是什么?”   奚风渡:“这些是特意给你留下的东西,永安郡主没有份儿。”   梅翩翩掩嘴失笑,期待的打开了盒子,是几支十分漂亮的珠钗,两盒洋胰子(肥皂)、一盒螺子黛……还有好些梅二姐叫不出名字的洋玩意儿。   看罢,梅翩翩将盒子盖上捧在怀里,抬头冲奚风渡笑了笑:“谢谢爷,我会好好用的。可我没有带什么可送你的,也不知道你今日会来。”   奚风渡哪里会在意这些,能见到她便已经很开心了,从见到梅二姐开始,眸光便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   “只要你喜欢,就是给我最好的礼物。”   梅翩翩抿了抿唇,明明在未见到他之前,想了好多话想对他说,此刻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思绪千回百转间,梅翩翩艰难的从牙关挤出一句话来:“爷,你喜欢小孩吗?”   奚风渡将她拥入怀中,吻了吻她的眉心:“以前见着小孩,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可若是和你的,我便很期待,不知我们的孩儿会长何模样?是像你多一点,还是像我多一点?”   梅翩翩眼眶红红的,吱唔的问了句:“你,你知道了?”   “翩翩,是我对不起你。”奚风渡猛的抽了口气:“让你背负了这些,本来不该是你背负的东西。”   本来见着他是很开心的,可不知为何,心中却越发酸楚,眼泪不受控制的不断滚落,“官家御赐的这桩婚事,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不管爷做何决定,我都不会怨你,这是我自己选择的,也是我愿意背负的。”   奚风渡抬手替她轻轻拭去脸颊上的泪珠,心紧揪在一起,疼到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颤抖。   “我会想办法。”   梅翩翩摇了摇头:“你一直都是个理智的人,明知道现在做什么是惘然,不必要再做无所谓的牺牲了。   这个道理,奚风渡不是不懂,若是什么都不做,心里会更难受。   她拉过他的手,覆上微微凸起的小腹,低呐:“现在我只想着我们的孩儿能平平安安的出世。”   别说其它的,连这个愿望也是遥不可期,十分艰难。   现在不过才将将三个月,一旦婚期订下,她便要嫁到侯府,到时候根本瞒不住。   “翩翩,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   她也想义无反顾的跟他走,但是一旦就这样走了,便是欺君之罪,连累了奚家不说,也会连累梅家上上下下。   梅翩翩:“别担心,我……我会找那萧侯好好谈谈,或许,或许也会有转机。”   奚风渡痛恨自己此刻的无能为力,人活在世上,有太多的无可奈何,身不由己。   他早已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太多要考虑的事情,无法放开手脚去搏一个未知的结果。   一个人的身家性命也就算了,身后牵扯着的,是成百上千的人。   “我答应你,不管何时何地,会陪你一起走。”奚风渡声色沙哑道:“照顾好自己,因为我没办法替你做到更多。”   “其实已经足够了。”梅翩翩会心一笑:“今生还能遇见爷,便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奚风渡留在了郡主府,与梅翩翩朝夕相处的两日,山庄小厮过来传话,说是老太爷有急事要找他回去。   最近能被称得上‘急事’的,除了募捐也不会有别的事情。   奚风渡告别了梅翩翩,乘马车暂且回了山庄。   老管家已经在山庄的门口等了,见他回来,第一时间将奚爷带到了老太爷的院子里。   老太爷院里的人全都被谴了出来,里面有一排宫里的禁卫军守着,禀明的身份与来意,才将奚爷放了进去。   屋里的桌案前只坐着老太爷,与一位素未谋面的男子。男子约摸四十来岁,白面无须,穿着一身黑色锦衣,头戴纱帽。   见着奚爷,那人翘起了兰花指,笑容有些献媚,“想必这位就是大名鼎鼎富可敌国的奚爷了!”   未等奚风渡出声,只见老太爷起身,赶忙介绍道:“阿渡,过来。快给施公公打个招呼!”   奚风渡上前做了个揖,“施公公。”   “客气客气。”施公公笑眯眯的上前扶过奚风渡:“正等着奚爷过来,商量着这……义捐的大事呢!”   奚风渡暗中冷笑了声,表面风轻云淡坐了下来,“说到哪儿了?”   施公公:“说到,国之兴亡,匹夫有责……”   ……   次日,皇城几十年来第一次这般热闹,全城的百姓都跑了出来挤在官道两旁,长长的运输队伍,几乎从街尾排到了城门口,一眼望不到头。   押送的队伍除了商队,还有几百号皇城禁卫军,那一箱箱的东西,沉甸甸的压在马车上,车轱辘在平整的道路上轧出了痕迹。   队伍前骑着高马的男人,一袭紫色锦绣华服,白玉冠束发,面容肃穆俊朗,贵气逼人。   后面跟着一辆豪华的马车里,坐着奚老太爷,时不时支起车窗往前头瞧了瞧,高马上是他们奚家的儿郎,也算是狠狠给他们奚家挣了脸面。   百姓激烈且兴奋的议论着……   “听说,这一箱箱的,里面可都是黄金啊!”   “天呐,这么多财物,可都是要捐给朝庭的?”   “天下首富,果真名不虚传,这奚家比我们想像中的有钱多了!”   “那便是奚家大爷?看着这般年轻,还以为至少也是个上了年纪的中年男子了。”   “他到底是如何赚到这么多钱的?不敢想像!”   ……   宫里的总管太监早早站在北宫门相迎,见大队伍过来了,尖着嗓音叫了声   ——开宫门!   沉重的宫门发出暗哑声,那浩浩荡荡的队伍不紧不慢的行来,宫里不可以骑马,但这次例外,大太监宣了御旨,谁也不能上前拦下。   这场面,只怕百年也难见一次的盛况,眼看就要见到真龙天子,奚爷面色从容不迫,宫里的禁卫军一路护送到金銮殿外。   文武百官面容深沉,微微颔首不发一语。他们心底是瞧不起这商贾人家的,更遑论有一天,会与这商人同朝站一处地儿。   然而,今日这般殊荣盛况,又让他们没资格瞧不瞧得上,自然心中极为别扭难堪。 第48章   金銮殿的总管太监吊着尖锐的嗓音道   ——宣,奚氏祖孙进殿!   殿前, 皇帝陛下大大嘉奖了一番, 并赐了奚爷一个一品光大夫之名。   所谓光大夫,是个有名无实的称号, 没有朝中固定职位,一切权听皇帝差谴。   领了奖赏, 老太爷心底十分高兴,倒是奚爷喜怒不形于色, 也瞧不出他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老太爷咂了下嘴, 小声提醒了句:“这是喜事, 你倒是笑一个,这可是在宫里, 老是板着张脸,不太合适。”   此时小太监将祖孙俩领到了御书房, 又命小宫女沏了茶, 道:“俩位请在此等陛下召见。”   待这些人走后, 御书房里只剩祖孙俩, 奚爷才轻啜了口茶,笑了声:“千金换得个虚名, 有甚么好高兴的?这千金我得挥霍多少年啊?!”   老太爷睨了他一眼:“千金散尽还复来!钱足够的时候,就得图名!名利名利,名在前,利在后。”   “虚有其名,惹人笑话。”奚爷撇了下嘴, 也不想再与老太爷争论什么,便任老太爷一个一个道理跟他掰扯了。   扯了这么多,见奚爷依旧无动于衷,老太爷怒问:“你到底要什么?”   奚爷眸光微动,最终长叹了口气,也不知是气话还是随口那么一说:“我什么也不想要,就是有点心疼我的金子。”   “你你你……”   奚老太爷正要说什么,听得殿外一声传唤   ——陛下驾到。   祖孙俩整了整衣冠,小太监推开了御书房的门,俩人迎上前行了礼。   皇帝已六旬之年,精神虽不见大好,但那双眼精明锐利,威严无匹。   皇帝一瞬不瞬的盯着奚风渡,良久,才道:“都平身罢,赐坐。”说着坐了下来。   祖孙俩垂首坐了下来,不敢有任何逾越和怠慢。   “奚家长郎,唤何名来着?”皇帝抽了口气,实在想不起来,复又问道。   奚风渡起身,做了个揖,恭敬道:“回陛下,草(民)……微臣复名风渡,未赐字。”   “为何?”皇帝追问。   奚风渡喉结滚动了下,说道:“微臣刚成年之际,双亲便早逝了,祖父伤心欲绝,好多年吃斋念佛不理俗事,微臣又长年在外奔波,此事也就此搁浅。”   皇帝又抽了口气:“原来如此,不如,朕赐你一字,你看如何?”   奚风渡心头一跳,赶紧应喝:“实乃微臣荣幸之至!”   皇帝扶须想了想,从金口缓缓道出:“御菀。”   奚风渡猛的抽了口气,跪地叩谢:“多谢陛下赐字。”   皇帝龙容大悦,笑道:“御菀,陪朕去园子里走走。”   老爷子被先送回了庄园,回途的马车里,老爷子不断思索着皇帝的用意。   “御菀,御菀,御……哎呀!”老爷子一拍大腿,难掩的激动。   御菀两字,取自楚辞中《九叹·惜贤》,芳若兹而不御兮,捐林薄而菀死。(如此茂盛美好的芳草我不佩戴采之,却任它在林中枯萎死去。)   重重叠叠,又有几层涵义,‘御’为用之,‘菀’为林中茂盛的野草,这是皇帝陛下要重用的意思啊!   ****   御花园内。   奚风渡默声诚惶诚恐跟在后边,皇帝赏着园子里的景,一边却叹了声:“御菀,你看今日这太阳多热烈,这园子里的树木花草长得多茂盛!”   奚风渡想了想,笑道:“但得夕阳无限好,何须惆怅近黄昏?”   “哈哈哈……”皇帝笑出声来:“这么一说倒也不错,人生在世不过百载,日月循环交替,又有什么会是永恒的呢?朕老了。”   奚风渡暗叹,皇帝不就想感叹一句老了,弯弯绕绕的还挺费劲儿。怪不得古有伴君如伴虎之言,这要一句没说对,他岂不是得罪了去?   “陛下操守一生,眼下这大好河山,人们安居乐业,都庇荫于陛下的恩泽。”   皇帝略微骄傲的扶须点了点头:“御菀看着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你说你早前长年在外奔波,最远可去过珠崖(海南岛)?”   听罢,奚爷莞尔一笑,道:“回陛下,珠崖虽远,却远不过南洋;东极渤海,却远不过扶桑;而最西也不过疏勒(新疆)。但微臣想,这些都是我们以为最极之地,人外人,天外天,山外山,还有更高更远的地方,是微臣倾尽此生,也去不到的。”   皇帝听罢,双眼熠熠生辉,满是向往之情,一时间竟激动得无以言表。   “好,好啊!”半晌,皇帝才道了两句好,笑道:“御菀富可敌国,朕十分好奇,一个人是如何能赚取如此大的财富的?”   奚风渡:“在此之前,微臣想问陛下一个问题。”   皇帝:“御菀请问。”   奚风渡:“士农工商,自古商贾不被世人认可,或被鄙夷轻蔑,并立出商贾不可士途及第的规矩,陛下可有想过,如此打压之下,若有能者人人弃商而从士途,天下无商,国将会受何影响?”   皇帝负手默声往前走去,许久,才道:“商农工贾,各有所专,缺一不可。”   奚爷继续游(洗)说(脑):“自古以农为本,以商为末,抑末厚本,此乃本末倒置……”   ……   奚爷与皇帝侃侃而谈,皇帝听得津津有味,从白天到黑夜,皇帝实在乏了,留了奚爷在宫中留宿,明日再论。   寝宫,刘贵妃伺候皇帝就寝,饶有兴趣的问及奚家大郎的事儿,皇帝不由一笑,就评了句:“口若悬河,黑的能说成白的。”   刘贵妃察言观色,皇帝虽然这样说,却一脸笑盈盈的,并无厌恶之意。   “毕竟是商贾人家,开门做生意,可不得能说会道的?”   皇帝想了想罢,说道:“可偏细细一想,字句里都是道理,还驳不了!你说,这是不是个人才?”   刘贵妃哭笑不得:“那这人……倒真是爱恨两难了。”   皇帝冷哼了声:“可不是?朕赐了他个一品光大夫,虽是恭恭敬敬领了旨,全程无笑脸,都没看在眼里,看着无欲无求,呵呵,野心不小!”   刘贵妃又不免担忧:“这样一个人,陛下真要重用?”   皇帝舒服的躺上了龙榻,闭上眼长叹了口气:“且看他后边两日还能磕叨些什么歪理,这些歪理听着听着,还有些个意思。”   另一端,奚爷被伺候得舒舒服服入了寝,在宫中留宿这等殊荣,实在是难得。再加上皇帝也未亏待,奚爷躺在大床上想着,不能再跟皇帝老爷嗑叨了,明儿便直奔了主题,请辞离去。   毕竟,这冷冰冰的宫殿,哪有温香软玉在怀舒心?   次日……   皇帝下了早朝办完工已是正午,便宣了旨请奚爷过去一道用午膳。   跟皇帝一起用午膳,实在拘谨得很,一堆宫婢太监围着转,每个菜皇帝开光……呸!皇帝夹了第一口,他才能吃上一口热乎的。   菜肴品种多样,小太监夹什么,他就吃什么,吃到最后也不知道嘴里是个什么滋味。   皇帝悄悄睨了他一眼,发现这小子竟是有些嫌弃这些个吃食。   皇帝扫了眼桌上的珍馐,难道他平日里吃得比他这个皇帝都好?   “这些菜肴可是不合御菀的味口?”皇帝表面关怀,实则有点不悦。   奚爷挑眉一副受宠若惊,立马露出一个笑脸:“第一次和陛下用膳,微臣惶恐,菜是极好的。”   皇帝吊着眼瞧着他,这模样别提笑得有多虚伪。   奚爷埋着头吃着菜,心想着这皇帝是不是瞧着他有些不爽了?是不是他一不小心露出点什么细微的心思了?   各怀心思的用了午膳,沏茶送上果点后,皇帝又与他开始叨叨昨儿没有叨完的话题。   皇帝:“你昨儿说到,工农与商的相辅相成之道,如你所言,工农生产作业,由商人辗转变卖,于国于民又有何益处?”   奚爷笑道:“回陛下,一个国家工农业强盛,确实能使百姓安居乐业,却不能从根本上富国强兵。所谓买卖,买进来,卖出去;陛下可以换个角度想,如若我能把我国的布匹工业由自己的商队运送去别的国家,贸易传输,数以万里,取利于异邦,征税于本国,又当如何?”   皇帝摸着下巴思索着:“这便是你说的富国?”   奚爷:“国库充盈了,兴修水利,锻造武器,招兵买马,国力才会跟着强盛。陛下不是问微臣,如何赚取那么多财富?”   皇帝听到这里,眼睛一亮,这问题绕来绕去,终于肯讲了。   奚爷一认脸真:“其实这得从微臣的父亲说起,微臣的父亲不管从眼界还是从手段上都远胜于微臣,早在三十多年前,父亲就开始制定了远洋贸易的计划,可惜只实行到一半,便……而微臣现在做的,不过是完成父亲的愿望。   如今我的商队遍布九州四海,有自己的商船,东至扶桑,南至南洋,西至疏勒,我将我国的农作物和工业物转手卖给需要的,又从他们那里买回一些国内稀缺的。这些目前只有微臣能办到,微臣能力微薄,往往货物都供不应求。”   ……   皇帝听罢,不由得感叹了一番,他实在想得太简单了,然而这奚家也是厉害,竟仅凭一族之力,便能办到这些事情,真是人定胜天啊!   皇帝看着他半晌,轻叹了口道:“可惜,朕老了,很多事情力不从心了。”   作者: 如不出意外,以后都是早上九点更新啦!   谢谢宝们的支持和留言,木马~ 第49章   奚爷默了一会儿道:“陛下的心思,微臣明白。偏见一旦形成, 便难以改变,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哦?”皇帝打量了他许久:“你啊你, 有颗洞悉人心的心,一张能言善辨的嘴, 野心还不小!”   奚爷轻咳了下嗓门儿,默声不再说话。   皇帝又笑了笑:“这天下, 终究会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你回去罢, 下次再见, 也不知会是什么时候,不过朕想, 不会等太久。”   奚爷起身,给皇帝跪叩了三个头, “多谢陛下厚爱, 微臣无以为报, 陛下说得对, 但也说得不妥;天下,是所有人的天下, 愿吾皇千秋万代,江山永存。”   “哈哈哈哈哈……”皇帝开怀大笑,道了声:“平身吧,朕本想多留你几日,虽跟你说话憋闷得厉害, 却也十分有趣。不过看你一副恹恹的模样,是吃住不习惯。”   奚爷暗自抽了口气,他表现得有那么明显?这要说起明查秋毫,皇帝陛下,也是数一数二,一丝一毫的心事也瞒不住他。   给皇帝叩恩拜别,奚爷乘着马车出了北宫门,一路从北宫门去了郡主府,没有直接回山庄。   那端,老太爷在家里等了又等,终于等到打探的小厮跑得气喘吁吁的回来,老太爷激动的腾身而起,迎了上去。   “如何?人回来了没有?”   小厮摇了摇头:“眼看着送大爷的马车,出了南宫门,小的们一路跟随,大爷他……他……”   “啧!”老太爷急急的追问:“他什么啊?!”   小厮:“大爷去了郡主府!”   老太爷瞪着眼:“你没瞧走眼?确切是去了郡主府?”   小厮:“是,小的绝对不会看错。”   老太爷若有所思,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外头候着,大爷一回来,便立即过来禀报。”   ****   奚爷送来的那几箱子,姐俩到现在还没挑完。   昨儿挑了一些手饰,余下的便赏了便留了送人,今儿挑了一个上午的锦缎。   杜靖雪时不时的拿锦缎往身上比了比,碎碎念着:“我觉得这个花色的锦缎也顶好看的,要不用这匹布做件长袍,翩翩……”   杜靖雪抬头一瞧,梅二姑娘恹恹的撑着双颊,正神游天外,估计一个字都没听进耳里。   杜靖雪长叹了口气:“这失心疯哦~”   说着,不再理会梅二姐,径自继续挑着做新裳的锦缎。   突然外头的贴身侍婢急匆匆走了进来,小声道:“郡主,那位奚爷过来了。”   奚爷这两字,像是唤醒了梅二姐所有感知,猛的抬头看向了杜靖雪这边。   杜靖雪轻咳了下嗓门儿,道:“你把那位爷带到夕雨斋,本郡主听说那位爷如今如日中天,被当今陛下大力赞赏还封了一个品荣大夫,切不可怠慢了去。”   “是,郡主。”   待贴身侍婢下去后,梅翩翩才起身走到了杜靖雪面前,欲言又止:“靖雪,我……”   杜靖雪掩嘴偷笑:“哎,你去见吧,都等了两日,瞧你等得都把魂儿丢了,再不去见他,我怕咱二姐儿都要变成望夫石了。”   这番调侃的话,让梅翩翩惹了一个大红眼,羞怯的笑着,脚步急迅的往外跑去。   杜靖雪担忧的叮嘱了句:“你别跑太快了,要是摔着了可不得了。”   茉茉瞧着她们二姐儿脚下都要生风了,平日走上几步都嫌有些废劲儿,如今茉茉若是不紧着点儿,都要追不上。   “二姐儿,你慢点!人也不会跑了,早点迟早都得见。”   梅翩翩哪里听得进这些话,提着裙摆跑得额头都布满了细密的汗水,远远瞧到夕雨斋里头那位爷,正负手来回踱着步子似乎正在等人。   梅翩翩没有多想,直亲昵的唤了声:“渡郎!”   奚风渡身板一颤,回头看去,见着梅二姐什么矜贵什么忍耐,全都丢得一干二净,撒腿就朝心上人跑去,还笑得跟个二傻子似的。   “翩翩!”   梅翩翩张开双臂想要拥抱,谁知奚爷双手挟过她腋下,直接举了高高,并在半空转了好几圈。   梅二姐又羞又慌:“你,你快放我下来!”   茉茉掩着嘴在一旁笑弯了眉眼。   “哈哈哈哈……”奚爷大笑着心情愉悦,小心翼翼将她放下来,痴痴道:“让我好好看看你。”   梅翩翩眉目含情,嘴角带着羞怯的笑意:“我挺好的。”   “瘦了些。”奚风渡心疼的捏了捏她的小脸。   梅翩翩扯着他的袖子,小声道:“我们还是先进屋里聊吧。”   “好。”说罢,奚风渡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流星的走进了屋。   茉茉与季明像往常一般在外边守着,依旧彼此互看不顺眼。   奚风渡将梅翩翩放到了内室的软榻上,半蹲在她面前,搂过她的小蛮腰,将脸往小腹贴上:“宝宝,爹爹回来了。”   梅翩翩顿觉眼眶微热,伸手轻抚过他垂落的青丝,“我听说,陛下留你在宫中小住,我……”   “担心了?”   梅翩翩抿了抿唇,轻应了声:“嗯,有,有点儿。”其实是很担心。   奚风渡笑笑:“陛下是一个很和蔼讲道理的人,心胸也很宽广,是位明君。”   “嗯。”梅翩翩听他这么一说,便知进宫之后的事情十分顺利,“没有来得及恭喜你,封了光大夫呢。”   奚风渡哭笑不得:“不过是个虚名,不过……从翩翩嘴里说出来,似乎对我的意义便不一样了,我封光大夫,翩翩替我感到高兴?”   “当然高兴了,且不管是不是虚名,这可是陛下在殿前亲封的,这个头衔也不是人人都能得。”   俩人四目相交,一阵无言,再多的千言万语,即使不用多说,彼此也能明白。   突然奚风渡双手撑在软榻两侧,倾身缓缓靠近了她,缠绵亲吻着她的耳郭低呐:“离开的这两日,我便只想着回来尽快与你相见,皇宫一日也不想多呆,睡不好也吃不香。”   梅翩翩也不知是激动也是紧张,身子微微颤抖着,小手紧拽着他的衣袖。   温热而甜腻的亲吻游移着,直到印上她的唇。   因怕压着她,奚风渡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冲动,最终只是将她紧拥入怀中,梅翩遍倚在他的怀里嘴角含着笑意。   “我在宫里的时候,与陛下说了好多经商之谈,陛下是个很聪明的人,也能听得进去一些话,我觉得或许在将来,真的能凭我一己之力,可以改变一些事情。”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的。”梅翩翩仰着脸满眼爱慕。   奚风渡紧抱着怀里的美娇娘,心里暖洋洋的,她不知道,他所有的勇气与动力,都源自于她的信任与爱慕。   他想要对得起她的那一份心意,所以无所畏惧,他必须要前行,打破从前看起来不可能的一切。   他只希望,时间能再慢一点,这样他就能够有抗衡外界一切阻力的力量。   可是他也明白,现实很残酷,眼前她与萧侯的婚事就在眼前,这根本就不可抗力的事情。   短暂的逃避,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   带她离开不可能,上门提亲摊牌更加不可能,最无力的结果,便是理智的什么也别轻举妄动。   他在祈求能等到一个契机,一个摆脱眼前困境的契机,不管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愿意去偿试。   即使不能两全,但至少看起来也不要惨烈悲壮。   梅翩翩本想着还能在这里多陪他几日,没想到两日后,太师府里来了人,说是礼部和钦天监的人都来了,择了良辰吉日下了婚书。   她叮嘱着茉茉此事莫要与奚风渡提及,毕竟他现在还高兴着,不想影响他的心情。   叫人打发了府里来的下人,梅翩翩先是请辞了郡主,便去见了奚风渡。   奚风渡正叮嘱着季明回山庄办些事情,见梅翩翩站在一旁等候着,便也无心再说些别的,打发了季明去办了。   看向梅翩翩时,再多的烦闷也化作了如沐春风的笑容。   “这两日一直呆在屋里,今儿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正好可以散散心。”奚风渡提议。   梅翩翩脸上带着笑容,看着他半晌,说不出别离的话来。   奚风渡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回,不想她太过伤感,又笑道:“你出来也有些时日,该是回去了,没关系……我们一定很快会再见的。”   最后那句很快会再见的话,呢喃低语,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说罢,又上前揉了揉她快要哭出来的脸,虽然奚风渡还在笑着,眼角却悄悄泛了红。   “嗯,一定会很快再见的。”梅翩翩哽咽着,几不成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离别总是太过伤感,虽说着很快再见的话,可彼此心知肚明,下次相见也不知会在什么时候了。   突然奚风渡捧过她的脸,狠狠吻上了她的唇……   她轻轻阖上了双目,任自己在这场缱绻柔情中沉沦。   离开时,梅翩翩强忍着泪水泛滥,直到坐上回府的马车,泪如雨下,停也停不下来。   马车走得很慢,茉茉没有同乘,随在马车一侧,想着二姐儿伤心的时候,这份狼狈不愿让旁人见着。   走到马车走了很远,茉茉不经意回头时,看到了奚风渡骑在骏马上远远的尾随着他们,没有离开。   茉茉心下一喜,撩开了车窗,压低着嗓音往里头喊了声:“二姐儿!你快往后瞧瞧是谁来了!” 第50章   梅二姐支起车窗往后一瞧,只见奚风渡正骑在马背上, 迎着秋后的温阳, 正对她温存浅笑。   原来他一直都未曾离开,跟在她的身后啊。   不知为何, 只要能这样看着他,梅二姐整个人便能安定下来, 所有的忧虑与烦扰通通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奚风渡一路跟着,将梅二姐送到了太师府门口, 他没有再往前去, 怕别人瞧见多生事端。   远远看着她被茉茉搀扶着下了马车, 她回头找寻自己的身影。   奚风渡脸上维持着笑容,目送着她的身影走进了太师府, 梅二姐在门口顿了顿步子,又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 这才迈步咬着牙进了门。   奚风渡拉着马站在原地久久, 才转身离开。   此时太师府正堂坐了好些人, 除了梅家各个长辈, 礼部和钦天监的,还有萧宠也在其中。   梅二姐姗姗来迟, 欠了欠身,给各长辈们请了安。   萧宠眸光灼灼,一瞬不瞬的盯着梅二姐看。可梅二姐却连一眼也未看他。   在未见到梅二姐之前,萧宠还是顶有自信的,多少高门贵女瞧着他路都走不动了, 盯着他直勾勾的瞧。   难道这梅二姐真眼高于此,连他也瞧不入眼里?   不过不管如何,这婚事圣旨已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不容再更改。   两家媒人订下了婚书,又订了个吉利的好日子,谈完这些正值午膳,梅家人便留了他们用膳。   梅大娘子还特意将萧宠安排坐在了梅二姐的身边,所有人都笑眯眯的看着这对金童玉女,满怀爱怜。   越是这样,梅二姐越是觉着委屈难受,这世间的女子对他们而言,究竟是什么?是依附于他们的存在么?所以连终身大事都由不得自个儿做主?   甚至她连一句反驳的都无法说出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看着他们一个个脸上带着祝福的微笑,梅二姐越发觉得窒息压迫。   午膳她勉强吃了点儿,待到散席,萧宠见她起身请了安,往院子里走去,想着要不要跟上去与她说说话。   梅大娘子适时的催促了声:“这女追男隔层纱,男追女隔如山,萧侯,女孩儿脸皮薄,还须得主动些呀。”   萧宠俊脸微红,总算是开了窍,与厅里的长辈说了句,便追了出去。   茉茉瞧见那萧侯追了上来,吓得背后渗出一层冷汗,提醒了句:“二,二姐儿,那萧侯追上来了,咋办?”   梅二姐眉宇间染了几丝怨恨,道:“来得正好,前世今生,新仇旧恨那便一起算算。”   “啊?”茉茉一脸疑惑,听得一知半解。什么前世今生?什么新仇旧恨?   “梅二姑娘!”萧宠迈步上前,并没有放低姿态,负手凝眉看着她,冷如冰霜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梅二姐转过身愤愤看向他,萧宠迎上她的视线,心头一跳,这表情,似是对自己有千愁万恨,可他又不记得何时得罪过她。   “萧侯不知跟来做甚?”梅二姐明知故问。   萧宠暗自抽了口气,看来这是被嫌弃得彻底了啊!她有这么讨厌自己?   “我们……”萧宠本想说,他们就要结发做夫妻了,彼此说说话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是话到嘴边却又没有说出口。   “什么?”梅二姐对他极没有耐性。   萧宠话峰一转:“我们之间可是有什么误会?”   梅二姐冷笑:“我和萧侯从未有过交集,这是第一次正面说上几句话,能有何误会?”   萧宠听着只觉她字里行间布满了尖刺,“既然如此,梅二姑娘何以这个态度对本侯?”   “萧侯人中之龙,位高权重,要什么有什么,更是得皇城中众多高门贵女的偏爱。只要您一句话,别人就要眼巴巴的赶着送上来,萧侯又何曾在意过别人需不需要呢?”   萧宠总算是听明白了过来,“你不喜欢这桩婚事?”   梅二姐听到他提起来就窝火:“萧侯不会以为你喜欢,所以我也该喜欢?”   萧宠略觉难堪,却又只能勉强维持着这份自尊心,“圣旨已经下了,现在不可更改。”   梅二姐只觉好笑:“萧侯原来是这种需要用圣旨来压迫不从你的就范的人么?也对,您是陛下眼前的红人,是倚重的重臣,是功勋良将的后人,这么做又有何不可?”   “我不是……”萧宠入鬓的剑眉越蹙越紧,他本来是想解释什么的,但是又拉不下脸来解释,况且……她说得也没错,既然是他想要的人,那就势在必得,又何必征得她的同意?   “你说得没错,本侯想要娶你,便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意。”萧宠眸光凌厉,讪讪道:“既然梅二姑娘并不想与本侯交谈,那便不谈,日后成了亲还有的是时间朝夕相见!”   说罢,萧宠甩袖离去,气得不轻。不识好歹的女人,他曾何时这般拉下颜面讨好过别人?她到底对他有哪里不满意?!   梅二姐气得胸膛起伏着,眼睛红红的都快要哭了出来,哑着嗓子道:“这人,这人真是好生不讲道理!”   “二姐儿,别,别气了!不值得,别为了这种人把自己给气坏了!”   梅二姐掩着面小声抽泣着,哽咽道:“我不是生他的气,我是生我自己的气。”   “您怎么又把自个儿给气上了?”茉茉扶过梅二姐,小声问道。   梅二姐气的是自己曾经为了这个人,竟然怨恨痛苦了十年,最终还落得那般下场,这一世再见,还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所以她对自己又恨又气,前世的事情,本来也就一笔勾消了,偏这一世还要来缠着自己!   茉茉扶着梅二姐回了屋,也不知为何这般伤心,哭了好久才消停,眼睛都肿了。   ****   萧宠闷闷不乐的回了侯府,想着今儿与梅二姐的谈话不欢而散,心里憋闷得厉害。   以前都是女人自动的贴上来,他从未想过要如何讨她们欢心,也不需要费心思去讨她们欢心,但这梅二姐,怎么就不与她们一样呢?   他闷闷的坐在书房看了会儿兵书,总是定不下心思,将手里的书放下,拿过兰锜上立着的刀,正准备去院子里练练功夫。   才刚走到门口,却见永安郡主推门笑盈盈的跑了进来。   “宠哥哥……疑?你现在要去练刀?”永安郡主神彩熠熠,一把挽过他的手臂:“那我陪你呀。”   萧宠淡着脸抽回了手臂,拿着刀往院子里走去,随口问了句:“你怎么这时过来了?”   永安郡主便是听说今儿他们去了梅家为了这桩婚事下了婚书又订了日子,这会儿为了此事而来。   永安郡主绕到了他的面前,倒退着步子一边说道:“宠哥哥,婚事真的不能作废吗?”   萧宠:“陛下金口玉言,若是违背,便是抗旨。”   永安郡主拧着秀长的眉,“可是父皇是个十分仁慈的人,你若去说说,父皇断然不会逼迫你们的呀。”   萧宠眸光冷冽,猛的顿住了步子:“所以,你今夜究竟是为了何事而来?”   “我……我只是不想看你为情所伤嘛,我是关心你呀。你和梅家二姑娘一点儿也不般配!宠哥哥……”永安郡主拉过他的袖子,撒娇的晃着:“你看看我嘛。”   萧宠绝情的甩开了她的手,漠然道:“我记得我说过,只当你是妹妹,并未有其它的心思,你若再纠缠下去,别怪我让你连侯府的大门也进不来。”   永安郡主一下子红了双眼,委屈巴巴道:“你到底是为何非得要娶梅二姐?你对她又没有感情!你又不爱她!”   萧宠想了想,冷笑了声:“我是不爱她,可那又如何?我想要,那就必须得是我的,没有任何理由。”   其实,不全是这种可笑的理由,萧宠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他第一次想要得到一个女人,是心悦她。   但是他始终无法说出口,这种儿女情长,黏黏糊糊的话,由他嘴里说出来,会惹来不少人笑话吧?   永安郡主咽下喉间那几分涩味:“你定会后悔的!你就固执下去吧,我……我再也不喜欢你了!我讨厌你!!”说着,狠狠朝萧宠踹了一脚,转身哭着跑了。   萧宠狠抽了口气,死丫头,不知道她脚劲有多重吗?!   ****   傍晚,奚风渡才刚到山庄,只见山庄外头来了好些宫人,正在托着一块牌扁正往山庄的正门上挂着。   牌扁上有皇帝亲笔提的字——博施济众,璞玉浑金。   金晃晃的牌扁往那上头一挂,还飘着红绸,别提有多喜庆多气派了。   好多闲适来游玩的达官显贵都特意过来往山庄大门口瞧瞧。   最高兴的要属老太爷,自从宫里回来,这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在忙着什么劲儿,都不见人影。   奚风渡没有什么变化,平时做些什么,现在还做些什么。倒是多了好些人过来人攀附讨好,虽心中有些不屑,不过他从来都不会把真实的情绪写在脸上。   来了就好酒好菜招待一番,待人走后,便吩咐下次这人再来时,便找借口推诿了去。   自郡主府回来,奚风渡每日做梦都是梅二姐的身影,特别是她第一次在温泉中的情景,明明那日迷雾缭绕,看不清楚。   但是在梦中,她婀娜多姿的身影,在水雾中若隐若现,妖艳中却又带着几分清纯,媚骨浑然天成。   醒来时,望着空荡荡的寝房,还有下边那不容忽视的骚动,奚风渡撑着额头长叹了口气,看来已入魔障了。 第51章   次日看完了帐本,奚风渡心血来潮, 研了墨, 备好了朱砂与铅丹,铺了上好的宣纸, 想着脑海里那幅美人出浴图,下笔如有神。   这幅作画, 奚风渡花了近一个月时间才完成,装裱后便收在了收藏室里, 每天都要拿出来看一看。   才刚从收藏室里出来, 季明便匆匆小跑过来, 说道:“大爷,刘欣表少爷来了。”   刘欣是他三姑母家的儿子, 也是三个姑母嫁得离奚家最近的,嫁的男人是个木匠, 因这些年奚家的扶持, 也算是小有积蓄的财主。   三姑母只得一子, 对这刘欣十分宠溺, 养成了不学无术的性子,刘欣每次来山庄, 便是与家中父亲起了冲突,闹脾气离家出走。   奚风渡对他此行径,已经睁只眼闭只眼,不闻不问了。   “和往日一样,你去给他安排了住处便是, 不用来过问我。”   季明应了声,正准备下去办事,突然奚风渡想起了什么,叫住了他:“老太爷今日可在山庄?”   季明微怔,想了想道:“听院中的管家说,又出去了。”   奚风渡拧着眉:“他这一个月总是外出,年纪都这么大了,一点自觉都没有。”   季明笑了笑:“说是老宅那边要好好修葺一番。”   奚风渡暗自抽了口气:“老宅有许多年没有住人了。”   季明:“大爷,您也好多年没有回老宅看看了,真的不回去看看?”   奚风渡沉默了许久:“再说吧。”每每遇到这个问题,奚风渡才能正视自己其实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坚不可催。   过去那段记忆,依旧是他心里无法触碰的伤痛,只要稍稍想到,都会隐隐作疼,好多天过得不爽利。   季明看他们家大爷心事忡忡的,没有再说叨叨什么,便下去办事了。   奚风渡数着日子,现如今已是阳月初十,距离她的婚期已经没有多少天了。   正想得出神,只见季明又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大,大爷,宫中来人了。”   奚风渡拧着眉:“也无需这般慌张。”   季明又补了句:“还带来了圣旨。”   奚风渡没多想,与季明一道儿出去接旨了。   来的太监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彼此是认识的,总管太监宣读了圣旨,竟没想到,是一道赐婚的圣旨,对像还是那位郡主府的永安郡主。   奚风渡跪在原地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大伙儿都以为他是高兴得傻了,比竟一介商贾人家竟然能娶得上堂堂郡主,那是天大的福份和殊荣。   “奚大人,还不领旨叩恩?”见他久未起身,总管太监提醒了句。   奚风渡猛地抽了口气,硬着头皮接了旨,又吩咐了下边的人好生招待了宫里来的几个,塞了不菲的银子,才打发离开。   办完这些事情,奚风渡拿着圣旨来到了老太爷的屋内,此时老太爷还未回来,这一等便等到了傍晚。   婢子在屋里点了灯,又小心翼翼问了句:“大爷,您要用晚膳吗?”   奚风渡默了许久,才道:“你先下去吧,我需要用晚膳的时候会叫你们。”   “是。”婢子只得退了出去。   季明守在山庄门口等到天黑透,老太爷才乘着马车回来,一脸笑盈盈的。   季明却担心坏了:“老太爷,您可总算是回来了。”   老太爷笑道:“我不是说了这几日要去老宅盯工吗?你们大爷有何事寻我这老头儿?”   季明拧着眉道:“今日宫里头来了人,下了一道圣旨。”   听到此,老太爷脸上一喜:“可是真的?”   季明:“老太爷,您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老太爷一脸纳闷:“我为何笑不出来?我这是求仁得仁,陛下看重阿渡,又是赐名又是赐金扁,现在还赐婚,阿渡前途不可限量啊!”   皇帝能将郡主赐婚给奚风渡,便足矣说明了一切。   奚风渡已经吃了几盏茶,只见老太爷走路带风笑眯眯的从外头走进了正堂。   还未等老太爷开口,奚风渡便沉声问道:“陛下赐婚的事情,可是您老人家在从中撺掇的?”   老太爷一看他家阿渡的脸色不对,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回:“你不是喜欢那郡主?前一段时间,你还天天往郡主府上跑,还送人家那么多东西,如今正趁着这功劳,向陛下邀个赏,我也只是试一试,毕竟人家可是堂堂郡主,竟没想到,陛下还真的允了!”   “祖父!!”奚风渡斥了声:“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为何不先来过问我?而是自做主张的悄悄去办?你这不是在为我好,你这纯粹是添乱!”   老太爷没想到,好好一桩喜事,他还不领情,顿时心中一阵失落,脸上略显窘迫,难受道:“我这也是为了你着想,你既然喜欢郡主,陛下如今又赐了婚……”   “我何时说过我喜欢永安郡主?”奚风渡扶着隐隐作疼的额头,疲倦得一句话也不想再说下去。   “你不喜欢郡主?”老太爷也有点慌神:“那你成日往郡主府上跑做甚?现在圣旨都已经下了……”   奚风渡继续沉默。   老太爷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半晌才道:“那既然已是错了,不如错到底?反正你未娶,她未嫁,这感情是能慢慢培养的不是?你年纪也不小了。”   奚风渡狠抽了口气,心情烦乱得很,也不想再继续与老太爷再谈论这个话题。   “我会与陛下亲自说清楚,这门婚事不会成,您想也别想了。”   说罢,奚风渡甩袖离开了老太爷的院子,老太爷长叹了口气,默然坐在了椅子里,烛光摇曳照映着老太爷落寞的侧脸,半晌,一个人自言自语道:“难道他还想着那梅家的二姑娘?”   ****   次日天还未亮,郡主府的马车已经停在了太师府门外。   深秋的清晨带着入骨的凉意,再加上小腹已经稍有凸显,梅二姐穿了件厚实的外袍,等赶到郡主府时,天才将将亮起。   见到永安郡主的时候,只见她独自一个人吃了些酒,清秀的小脸红彤彤的。   梅二姐心情凝重复杂,上前夺了她的酒杯,劝道:“你快醉了,瞧你一脸狼狈,一宿未眠么?”   问罢,梅二姐又叫屋里的侍婢都出去了,关上门后,永安郡主才哭得唏哩哗啦。   “这都什么事儿啊?父皇这是不乱点鸳鸯吗?我,我怎么能嫁给你喜欢的人?不,你,你也不能嫁给我喜欢的人!呜……可是宠哥哥他又不喜欢我。”   梅二姐心如火在煎熬,这一桩桩一件件积压在心头,却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你先去洗把脸,等你酒醒了咱们再好好商量?”梅二姐上前扶她起来。   永安郡主哭得还很伤心,平日里她性子大大咧咧,又是武将世家出身,给人的印象一直比较强悍。   那日萧宠无情拒绝,情绪已积压在心头好些天,只是没找着由头,这会儿由头找着了,可不得好好作弄一番。   永安郡主眼泪一抹:“我这便去跟父皇说清楚!我全跟父皇说了,把你许配给奚家大郎,我喜欢的是宠哥哥,宠哥哥谁也不喜欢,娶谁不是娶?他为什么就不能娶我?你说是不是?翩翩,你不如跟我一道入宫面圣!走!我们现在就去!”   梅二姐摇了摇头:“如果是一桩也就罢了,现在是两桩婚事交错,又是陛下亲自拟的旨,现在一起去说,定然是行不通的,你可得清醒点!”   “我清醒得很!”杜靖雪甩开了梅二姐:“我可不像你,又不像奚家大郎,窝囊!明明互相喜欢,却什么都不能做,还只能眼睁睁看着喜欢的人嫁给别人。”   梅二姐有些生气:“你以为谁都与你一般?做事能率性而为,不需要考虑大局?你若现在去宫里闹了,回头指不定还得吃多少苦头,有够你受的。”   永安郡主本来心里头就不舒坦,现在不但一句安慰的话都没听到,还听自个儿最好的姐妹这般奚落,顿时越发不可收拾。   “好!我这便去!若我活着不能从自己的心,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你别拦着我!”   屋里这端吵得激烈,谁也没有注意到门口已经快步走进来一道高大的身影。   梅二姐自是不会让她真的去闹,拉着她道:“你还是先醒醒酒罢!”   “你让开!”杜靖雪从小习武,气力很大,这么一甩,把梅二姐整个人几乎都甩了出去,杜靖雪心头一跳,吓得酒醒了一半,眼看人就要重重摔倒在地,突然一道修长的身影窜过来,及时将梅二姐扶进了怀里。   梅二姐惊喘了声,下意识回头看去,见着来人是奚风渡,顿时眼眶就红了。   “没事吧?”奚风渡担忧查看着怀里的人儿,责备的瞪向杜靖雪。   那眼神杀气腾腾,杜靖雪此刻酒是彻底的醒了,“我,我不是故意的,刚才我也吓坏了,翩翩……”   怕俩人生出误会,梅翩翩赶紧解释道:“渡郎我没事,刚才我们正在商量着办法,靖雪不是有意的。”   奚风渡这才罢休,对杜靖雪道:“我知道你此刻心里焦着,今日过来我便是与你商量此事解决的办法,这桩婚事断然不可能的。”   “是啊是啊!不可能的!”杜靖雪用力点了点头:“那你有何办法?”   作者: 要出幺蛾子了,幺蛾子一桩接一桩。 第52章   奚风渡道:“直接进宫面圣,让陛下收回圣旨。”   “我们俩一起?”杜靖雪不安的追问了句。   “自然是我们俩一起, 陛下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 若我们俩个当事人坚决不同意,他也断然不会勉强。”   杜靖雪眼睛一亮:“要不要趁机再求父皇解除宠哥哥与翩翩的婚事?”   这种提议, 奚风渡在第一次进宫面圣的时候,便想过无数次, 但是他最终并没有。   一个是萧侯本就是皇帝身边的亲信和宠臣,二个这桩婚事是萧侯亲自提及, 并已下了圣旨。   若他再去提, 他中意梅家二姑娘, 那便是和萧侯正面起了嫌隙,惹得萧侯会对梅二姐有看法, 又让自己陷入一个尴尬的境地。   最坏的结果,不但于事无补, 还会败坏好不容易在陛下面前博来的好印象, 将梅二姐陷入两难, 也决定了他往后要走的路, 是否顺达成功。   还未等奚风渡回答,梅翩翩道:“适可而止, 见好就收,不然会把事情弄得更加糟糕。”   杜靖雪失落的埋下了头:“可说来说去,还是没有解决问题的根本。”   梅翩翩:“目前能解决一桩是一桩,余下的,我们还有时间再想别的办法。”   她和萧宠的婚事, 订在了年末,离现在还有百来天,一定能想出办法的。   几人商量了一番,决定此事拖不得,便择了明日进宫面圣。   商榷之后,杜靖雪留奚风渡用晚膳,也正好趁机让他与梅二姐好好处一处,谁知没呆多久,外头季明与一山庄的小厮满头大汗的跑了进来。   “大,大爷,不好了,山庄突然走水,一发不可收势。”   “什么?!”奚风渡心头一跳,山庄贵重物品极多,平时便是怕这些个天灾人祸,所以对于这些管理得甚严。   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情,奚风渡没有逗留太久,不舍的与梅二姐道了别,便回了山庄。   因走得匆忙,奚风渡并未觉,郡主府巷子尽头正停着一辆官家的马车。   待他们的马车走远,只见从官家的马车里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去查查,刚才离去的是哪家的马车。”   “是侯爷。”   萧宠便是为了昨夜那事儿而来,想着昨夜话说得重了,便带了些杜靖雪平时爱吃的果点。   才刚走进院子,便撞到杜靖雪挽着梅二姐的手臂脚步匆匆的正要出门。   “宠哥哥?”   梅翩翩与杜靖雪吓了一跳,眼神飘乎着没敢直视他的眼睛。   联想着刚才离开的那人,萧宠轻轻蹙起了眉,何时永安郡主会认识那样的人?又从何时她与梅家二姑娘关系这般亲密?   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   萧宠不动声色,脚步沉稳的上前,提了提手上的吃食:“我特意送来这个,原来梅二姑娘也在,不如一道?”   梅翩翩抬眸看向他,“我,我想起还有些事情,急着往家里去。”   “何事这么急?”萧宠不依不饶:“本侯的马车就在府外,不如加急送梅二姑娘一程?”   杜靖雪挤出一个笑来,拉过梅二姐:“哎呀,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仨人坐一起吃吃喝喝,闲聊一番,不如你就留下来,晚点再回去?”   梅翩翩面色凝重,没有再拒绝。   整个过程,都是杜靖雪在拉扯着气氛,若是杜靖雪不说话,空气便如同冻结了般,怪尴尬的。   梅翩翩没有多看萧宠一眼,只是埋着头用着桌上送来的果点。   而萧宠却总是用着探寻的视线,紧紧锁着她没有放过一丝一毫的疑迹。   他本就是个疑心重的人,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若不是与杜靖雪这么多年的交情,俩家又是世家,是不会有更多的交集。   吃了茶点,已是傍晚,梅翩翩实在呆不下去了,这次萧宠没有拦着她,便与她一同出了府,没有多说什么,只道:“过几日,我带你一起去红霞山瞧瞧,那里的枫叶都红了,美得很壮观,你应该去看看。”   不是征询,而是近乎发号施令般的提议,上一世便也是如此,但她一颗心向着他,从未觉不妥。   “再说罢,我不一定会有这个心情与萧侯一道前往。”梅二姐欠了欠身,转身便上了马车离开了。   萧宠目送着她的马车走远,这才不急不缓的上了马车,撑着头思索着,刚才是否语气太过刚硬,应该要委婉一些。   梅翩翩晚膳没吃什么东西,茉茉便煲了汤给她热着,回屋伺候了梅二姐洗梳,问道:“二姐儿,现下不早了,要不早点歇下?”   梅翩翩走到窗前,看着远处一片漆黑的夜,担忧道:“也不知道山庄里的火灭了没有,损失惨不惨重?”   茉茉轻叹了口气:“二姐儿放心吧,山庄里人那么多,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把火给浇了,您就别瞎操心了。”   梅翩翩转身回了内室,茉茉将支起的窗放下,以免深秋的冷风再灌进来。   ****   “侯爷,已经打探清楚了。”此时派去打探消息的侍卫来到了书房外复命。   萧宠放下了手里的军事地图,沉声道:“进来说话。”   那侍卫走了进来行了礼,便道:“今日从郡主府离开的马车,是玉奚岭那位爷的。”   萧宠虎目微眯,“玉奚岭,奚风渡?”   侍卫:“正是他。听说……陛下昨日给他和永安郡主赐了婚。”   萧宠暗自抽了口气,这事儿杜靖雪竟是只字未提。   “最近这人风头正盛,听说陛下还亲自给他赐了字,御菀。好个奚御菀,野心勃勃,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说动了陛下将堂堂郡主赐婚给了他。”   侍卫:“今日他匆匆离开,是因山庄突然走水,侯爷,还需要再派人盯着他吗?”   萧宠寻思了好一会儿,瞧他轻车熟路的,不像是第一次来郡主府,可偏偏梅家二姑娘也在那里,若不是因为顶着陛下给他和永安郡主赐婚的事情,他几乎要怀疑这奚御菀是否和梅二姐有些什么瓜葛。   其实萧宠这么想并不奇怪,早在梅老太爷七十大寿那天,梅二姐拿出的那对玉如意起,他便也让人稍稍去打听了下。   那件稀世宝物,当年便是奚家大郎从宝斋取走的,那会儿突然出现在梅二姐手中,如此想来,这俩人的交情也是匪浅。   “先派两个人盯着,这人有任何动静第一时间禀报于我。”   山庄莫明起的火,直到戌时(晚上7~9点)才扑灭,所幸烧毁的财务不多,损失不大。   看着眼前阁楼一片狼藉,奚风渡叹息了声:“先这样罢,今晚大家都累了,回去歇着,明儿再将这里收拾一下。”   他也确实累了,回去的途中想起那小表弟刘欣,都住了月余,“刘欣还未走吗?”   季明赶紧上前回话道:“上午出门的时候还在山庄里晃荡呢,估计还得住上些时日。”   奚风渡摩挲着手里的玉髓,若有所思道:“这么住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成日不学无术,人都给作废了,总得让他去寻点正经事儿做。”   季明:“大爷的意思是?”   奚风渡:“我这儿虽是不紧着他吃住,但也不是供人白吃白住的,给他找点活计,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找个由头将他打发了去。”   季明:“诶,小的明白。”   奚风渡摆了摆手,示意季明下去歇着了。   奚爷洗漱更衣后,按着往日的习惯,打开寝室的机关,去了收藏阁。   最近这里面的宝贝,他也懒得瞧上一眼,一门心思的奔着那幅美人图去了。   才刚踏进收藏阁,奚风渡的神色从未像此刻这般冷峻,虽然这收藏阁看上去与平日无二区别,但是奚风渡却能一眼就看得出来,东西有被移动的痕迹。   遭贼了?   奚风渡遁着被移动的痕迹,快速将丢失的物件都找了出来,丢的全都是些不太起眼的小物件,不那么贵重偏又值点钱的,若是换一般人也许很长时间都发觉不了。   墙上挂着的名画一张没少,反倒是角落绢缸集着的四十幅画,稍数了下,少了三幅。   而他画的那幅美人图,便是放在那绢缸里。想着若真有一日遭贼,那些看起来很值钱的东西摆在明显处,这样真正重要的东西反而不会引贼人惦记上。   但这贼人分明就是内贼,对他有些了解,却又完全不了解的内贼。   奚风渡背后渗出一层冷汗,将绢缸里的字画一幅幅打开,又丢在地上,不死心的打开最后一幅,也不是。   偏偏丢的那三幅中,就有那幅美人图。   奚风渡双眼赤红,双拳握得咯咯直响,洒步走出了收藏室。   将守夜的和院子里的护院都集中在了院子里,大约五十来号人,季明才刚躺下,这会儿闻迅赶来,连衣裳都没扣好。   “大爷?”   此时小厮匆匆从外头跑了回来,喘着气儿道:“大,大爷,刘……刘少爷不在屋里,有人看着他在走水之初手里揣着包袱从山庄的南门走了。”   奚风渡恨恨咬了咬牙:“好啊!呵,真好!”说着,奚爷负手紧抿着唇,来回不紧不慢地踱了踱步子。   季明悄悄咽了口吐沫星子,大爷已经许多年没有像今日这般发怒了,这刘少爷到底犯了何事?怕是活腻歪了! 第53章   猛地,奚风渡顿住了步子:“想必此时他已经去了城中, 急着要把手里的东西给转手卖出去。五人快马加鞭去城外二里地的黑市逮人, 剩下了四十余人,在城内各个当铺巷口守着, 务必要在他把东西转手之前将人给我带我回来。”   季明这才听明白,看来是手脚不干净, 偷了东西。只是大爷也不是这般小气的人,以前山庄难免会丢些小财小物的, 也未像今日这般较真过。   又听得奚风渡道:“此时已是宵禁时间, 若在城中逮到人, 他敢逃,就打断他的腿。他敢叫, 就割了他半截舌头。若他敢动手,就剁了他的那双手, 去罢!”   五十余人领了命, 便快马加鞭赶去了城中, 城中已是宵禁不能骑马, 还需得小心谨慎。   季明什么也不敢问,只是带着四十余人在城中黑漆漆的巷子里, 借着月光寻着人。   巡逻的官衙十分警觉,宵禁是从三个月前便开始的,听说有外邦的奸细混进了城中,但至今依旧没有抓到人。   有人猜测,若不是城内有人接应这些外邦奸细, 不可能一直藏到现在都未有任何线索。   而此时,四十几余人在城中分散开来,藏身在各个巷子里逮人,并且很快发现了目标。   借着月光,一道身形偏瘦弱的青年男子,手里抱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黑色包袱,神色慌张,走几步便左顾右盼着,那模样似乎生怕突然从黑暗中窜出什么猛兽来。   黑暗的巷口,季明做了一个几个手势,正准备要出去逮人,却在此时一队巡逻的官兵从右侧的街道走来。   季明抽了口气,带着手下退回了黑暗的巷子里,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而刘欣身体瘦弱,又慌乱得不行,没有来得及逃跑,与巡逻的官兵撞了个正着,当即便给擒拿下来。   季明等人在城内呆到天亮,只能折身快马先回了山庄。   得知刘欣已经被官兵擒住,奚风渡随即带了些打点的银两,乘着马车出了山庄,那些丢失的宝物倒没什么要紧,关键是那幅画,不能落到了有心人的手里。   奚风渡第一时间去官衙报了案,官衙对奚风渡的事情没敢怠慢,很快将缴收的脏物拿了上来,让奚风渡确认。   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唯独丢了那幅画!   为何偏偏是丢了那幅画!!   奚风渡暗自抽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扯着笑容道:“大人,能否让我见见我家那个不争气的表弟?”   “当然,当然,小官这便让人带奚爷您过去。”   奚风渡在囚牢里见着了刘欣,他到现在还不知自己所犯的事情有多忌讳,只想着还好自己当初只捡了些小东西拿,即使现在被发现了,也与奚家大爷沾亲带故,说说好话,总不会太为难。   刘欣跪伏在地上,移着双膝来到奚风渡跟前抱过他的大腿,哭着求饶:“表哥,您快想办法把我给弄出去吧,这里这冷又潮湿,我真的呆不下去。”   奚风渡负手漠然的盯着他,冷戾的眸光像是两把寒刃,几乎要在他身上戳出几个血窟窿。   “表,表哥?”   “刘欣,我问你。”   刘欣用力的点了点头:“表哥只管问,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奚风渡:“你拿了绢缸里的三幅画,不见了一幅,那幅画现在何处?”   刘欣努力的回想着,点了点头:“是,是拿了三幅,可……可我被抓的时候,都在那儿呀!我都没有来得及转手卖出去,真的都在那了!”   奚风渡一字一顿从牙关挤出:“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刘欣:“没有,表哥,我真的没有骗你,求你了表哥,你就看在我母亲的份儿上,饶我这一次,把我给弄出去吧。”   奚风渡扯着嘴角冷笑了声:“弄出去?”   “是……我,我想出去。”刘欣有些不安的看着奚风渡,总觉得他此刻有些不似平时的模样,很陌生。   奚风渡摩挲着手里的玉髓,长叹了口气:“这可有点难办了。”   “不,不难办啊,表哥,对您来说……拿点钱疏通一下,不就一句话的事儿?”   “呵呵……”奚风渡低笑了声:“我是做买卖的,不是做慈善的,本来这事儿我也不太想追究你的,可千不该万不该,你偷什么不好,偏偷了那幅画。”   “表哥?”   奚风渡一脚将他踹了老远,狠戾道:“你就老实呆在这儿,这辈子都别想着出去了!”   说罢,奚风渡甩袖愤恨的转身离开了囚牢。   “表哥!表哥你别走啊!救救我……”此时,任那刘欣如何哭喊已于事无补。   之后奚风渡又问了问这些衙役,有些含糊不清,有些咬定说只有两幅画,在第一时间擒获刘欣时,并没有看到第三幅。   听到这里,奚风渡没有再多追问下去,乘着马车去了郡主府。   马车上,季明看着他们家大爷一直默声没有说一个字,不免有点心慌。   “大爷,到底丢的是什么画?这么重要。”   奚风渡没有理会季明,脑子里一直在回想着之前的那些事情,这种情况下刘欣绝不会说慌,他了解刘欣这人,贪生怕死,好逸恶劳。   倒是那几个衙役,一定有人在说谎。   “大爷?”   奚风渡沉声道:“百密一疏,后患无穷。”   季明嚅了嚅唇:“大爷,事情很严重吗?”   奚风渡默了许久,才道:“那得看拿走画的人,是何人。不管是何人,必定是个‘有心人’。”   此时,郡主府已经到了,奚风渡收拾了一下心情,暂且将这件事情抛到了脑后,眼下先解决与永安郡主的事情要紧。   等了一会儿,杜靖雪领着贴身婢子从屋里走了出来,俩人简单的打了声招呼,便同乘一马车往宫门行去。   杜靖雪坐立不安,时不时的瞥向奚风渡,用脚尖踢了下他脚边:“诶,你怎么跟个没事人一般,一点儿也不担忧呀?”   奚风渡抬眸看向她:“反正结果只有一个,我跟你,必须解除这场荒唐的婚约。”   杜靖雪想了想,又觉甚有道理:“说得也没错,但万一……”   “没有万一!”奚风渡说得斩钉截铁。   杜靖雪突然安下心来,“那我暂且信你的吧。”   到了宫里,皇帝刚下了早朝,正在御书房谈事情,小太监领了两人去了明瑟殿等候。   此时,御书房内,三皇子胤峥,四皇子胤嵘都在。   皇帝坐在书案前,一脸凝重:“近日乾儿身子又大不如前了,你们可有去探望?”   三皇子胤峥抱拳回道:“父皇,儿臣今早便是从太子哥哥宫里赶过来的,儿臣找了好些偏方,整理了配好药赶着送去,只盼望着太子哥哥能早点好起来。”   胤嵘:“儿臣……儿臣没有三皇兄用心,去的时候太子哥哥还未起榻,不敢多有叨扰,便又回去了。”   皇帝轻应了声,看着胤峥点了点头:“胤峥倒是有心了,近日朕也听刘公经常提起你,学业大有进步,胤嵘还得跟你三皇兄多学习学习。”   胤嵘一脸谦逊:“是,父皇。”   皇帝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殿下的两个儿子,一个锋芒毕露,一个又嫌太过内敛温和。   皇帝翻了翻桌案上的册子,脸上带着些许疲倦,问道:“今日找你们过来,便是想问问你们,对于如今国力,有何见解?”   胤峥想了想道:“父皇,我国当今兵力强悍,人们安居乐业,只要不是好逸恶劳之辈,便能吃饱饭,穿暖衣,有父亲这般明君,实乃天下之大幸也。”   皇帝笑了声不以为然,只道:“前一段时间,天降横祸,洪水冲了堤坝,又淹了好几个村子,各地多处受灾严重,接踵而来的便是饥荒疾病,你们可有想到对应之策?”   胤峥又道:“可以开仓放粮,兴修水利,从这次灾难中吸取教训。”   皇帝点了点头,又道:“自二十年前,那场战役之后,国家休生养息,赦免征税,国库亏空,如何开仓放粮,如何兴修水利?”   胤峥笑道:“这倒也并不难办,就如同前些日子,那玉奚岭的首富商贾,拿了千金捐了个虚名,父皇有没有想过,他这些钱财究竟从何处而得?这些奸商便是好逸恶劳,专门讹骗老百姓,赚取物件差价,利滚利才敛来的财物。”   皇帝暗自抽了口气:“依你的意思?”   胤峥:“父皇,像这样的人,举国上下多得是,这十多年来,国家对他们的制度略有放松,便如星星之火,有燎原之势。依儿臣之见,找个由头抄了这些人的家,将那些不义之财充公,造福天下百姓,才是正道!”   皇帝笑了笑:“抄了这些人的家,将得了的财富充国库,之后呢?”   胤峥:“自然是鼓舞兴农造业,提高税收,即解了燃眉之急,做了个榜样,又稳定了当今大局。”   皇帝虽没有表态,但眼底却略有些失望,他脱力的靠进椅子里,轻啜了口茶默了许久。   胤嵘抿了抿唇,欲言又止,但又似乎多有顾忌。   皇帝睨了他一眼,说道:“胤嵘 ,你想说什么?不用怕,今日只是咱们父子仨人,不忌君臣之礼。”   胤嵘咽了把吐沫,抱了抱拳,悄悄看了眼胤峥,这才道:“儿臣……儿臣的想法,倒是与三皇兄相悖。” 第54章   皇帝心头一动:“哦?”   胤嵘深吸了口气,豁了出去, 道:“父皇, 三皇兄的办法固然可行,但却不是长远之计, 不过是杯水舆薪。”   胤峥不服气冷哼了声:“这么听来,四皇弟是有更好的办法了?”   胤嵘嚅了嚅唇, 继续说道:“自古重农轻商,可再多勉励, 也得靠老天赏饭, 天灾人祸是难免的, 若太过倚重某个方面,反而会使之失衡, 坍塌时自救只怕都不及了。”   “到那时,别说国库亏空, 连百姓都吃不起饭, 至使天下动荡……”   胤峥听至此, 怒斥道:“住口!你这话是大逆不道!”   皇帝撇了下嘴, 不悦道:“听他继续说。”   胤嵘:“儿臣是想,世事都有两面, 既然商人能靠他们的手段获取大量财物,不如鼓励他们,从某种承度上加以扶持,针对不同业务交易征税,而不是将所有纳税的重担希冀于某一方面。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有这样,一滩死水才能流动不会亏盈。”   皇帝想,胤嵘这番话,倒是与奚御菀那些道理很相似,看法也一致。   若从长远来看,需得改变一些治国策略,从根本上去解决问题。若是保守着墨守成规,迟早会自取灭亡。   可成见不是一朝一夕积成的,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化解的。这条路,任重道远,十年后的繁荣盛世,他是没有机会看到了。   想罢,皇帝却并没有夸赞胤嵘,而是斥了声:“离经叛道,本末倒置!你这书是白读了,应当多向你三皇兄学习。”   胤嵘虽心中觉着委屈,却也只是默声退了开来。胤峥冷笑了声,只觉他自不量力。   皇帝摆了摆手:“行了,你们都先回去吧。”   “儿臣告退。”   “儿臣告退。”   俩兄弟退出御书房后,胤峥拍了拍胤嵘的肩膀:“四皇弟,你今儿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平时看着你老实巴巴的,没想到还有与我有争荣之心呐!”   “弟弟不敢。”   “你不敢?”胤峥冷笑:“我看你没有不敢的,只可惜啊,出身决定了你的眼界与你能爬的高度,一个宫婢生养出来的贱子,能有什么眼界与见地呢?父皇不过是同情照顾一下你,没想到你还当真了,说出那些令人贻笑大方的言论。”   藏在宽袖下的双拳紧握,胤嵘咽这口气,做了个揖:“三皇兄,我还有些事,就不奉陪了,告辞。”   胤峥双眸如刃,盯着他的背影走远,才缓缓收回了视线,冷嗤了声:“有我在,这辈子你都休想翻身!”   待两位皇子走了没多久,总管太监疾步走进了御书房,“陛下,奚大人与永安郡主求见。”   “哦?”皇帝提笔批改了下奏折,“何事啊?”   总管太监:“说是为了赐婚的事情而来。”   皇帝想着,许是永安郡主闹着不肯嫁,便道:“让他们进来罢。”   ——宣,光?(lu)大夫、永安郡主进殿。   皇帝看着书案前跪着的这对璧人,越看觉着越是般配,可听着这俩人异口同声说要解除婚约,不是很能理解。   若说永安郡主不愿嫁,也能说得过去,高门出身的官家小姐是会对一介商贾人家有偏见。   但是奚御菀又是个什么情况?   若当初不是觉着他若想展开抱负,须得靠联姻这一条才能走上捷径,他也不会考虑奚老太爷的提议。   可这祖孙俩,一个前脚刚请完旨,一个后脚就要让他收回成命。   想罢,皇帝脸色一沉,拍案怒斥道:“你们当这是在过家家?不乐意了就能毁婚?朕金口玉言,圣旨已下,何况这桩婚事,也是应了你祖父之意!”   永安郡主身子一颤,咬了咬唇悄悄看向奚家大郎。   奚风渡暗自抽了口气,叩拜了下,道:“陛下熄怒,微臣并非儿戏,反倒若真的应承这门亲事,才叫儿戏。”   皇帝蹙眉:“哼!好,好好好……你倒说说,如何倒成了儿戏?你要是满口胡谄,朕治你个欺君之罪!”   “陛下,微臣与永安郡主在此前素未谋面,郡主乃是金枝玉叶,我一介商贾……”   还未等奚风渡说完,皇帝气得抄起一本书就朝奚风渡砸去,谁去奚风渡下意识偏过身躲了开来。   嘿!好个奚御菀,竟然还敢躲!   奚风渡心道,不好,刚才这一下就得受着,怎么就这么顺利躲开了呢?   皇帝气得不轻,他一番好意,想扶持他一把,把堂堂郡主赐婚给他,他不为大局考虑,还拿起了乔来!   奚风渡狠嗑了一个头,响得永安郡主身子都抖了两抖,对自己可真够狠的,就为了让皇帝陛下消了这口气。   果真,皇帝也没那么气了,又吃了口茶,也不稀得再搭理他。   奚风渡咬了咬牙,一副壮士扼腕道:“陛下,其实微臣有内疾!久治不愈,绝不能祸害了正经人家的闺女。”   “噗!!”皇帝一口茶岔了气,全喷了出来。   永安郡主瞪着瞪看向奚爷,这都能扯出来,是个狠人!   皇帝自然不信,这奚御菀的嘴,就是骗人的鬼,“你有什么内疾久治不愈?”   奚风渡还腼腆上了:“不好说。”   皇帝冷哼:“不好说刚才不也说了?”   永安郡主趁此哭道:“父皇,儿臣绝对不能嫁给他呀!这不得耽误一辈子吗?”   皇帝倒是十分意外,重新审视了永安郡主一番,这俩人一唱一喝,明显是来之前就商量好的。   既然话说到这份儿上,皇帝也不再顾忌了,只道:“是病就得治,你既然心存善意,不愿牵连好人家的闺女,那朕也不再勉强你。”   俩人一听,顿时喜笑颜开,正要叩头谢恩,又听得皇帝说道:“先别急着叩谢。”   “先说永安,你已近二九之年,再不可耽搁了去,这早嫁晚嫁都得嫁。既然御菀有疾,那朕今日做主,将你许配给四皇子胤嵘,也省得朕整日操心你们这些小辈的事儿。”   永安郡主身子一软,差点翻白眼晕厥:“父皇……这这这,这怎么能?我只是当四哥哥是亲哥啊!”   皇帝:“你四哥可未必把你当妹妹看待过,朕看着就这么定了罢!”   皇帝就这么草率的把永安郡主的终身大事定了,这让奚爷头皮直发麻,这皇帝老狐狸看着好说话,发起狠来能让人吐血。   皇帝轻飘飘的睛神掠过奚爷,又唤来小太监宣了太医过来看诊。   “来,给御菀赐坐,太医好好给御菀诊诊脉,看看他这内疾可否有得治。”皇帝看了眼委屈瘪着嘴的永安,道:“行了,你也起身坐罢。”   “多谢父皇。”永安郡主泫然欲泣,又给了奚风渡一个保重的眼神。   奚爷倒是一副坦荡的模样,抬头挺胸一点不怂,大大方方的给太医看诊。   太医看罢,抽着气儿摸了摸胡须:“奚大人精气充沛,脉博稳健,并无任何不妥。”   皇帝语气带着一丝威胁:“李太医,你可给瞧仔细了?不若你再给瞧瞧。”   “是,陛下。”于是李太医又给仔细瞧了瞧,还是未发现任何症状,此时只见奚爷一个劲儿的朝李太医使眼色。   李太医一怔,半晌问了句:“奚大人可是眼睛不舒服?”   “呵呵……”奚风渡扯着嘴角笑了笑:“是啊,最近眼睛不舒服。”   皇帝:“奚御菀,朕向来惜才,你这是逼朕治你个欺君之罪啊!”   奚风渡:“太医,您再诊诊。”务必没病也给诊出病来啊!   李太医再木枘,看着殿上这诡异的情景,顿时也明白了些什么,于是又装模作样的给看了看诊,问了些问题。   看罢,李太医上前复命:“陛下,奚大人顽疾难治,需得臣开个方子好好调理。”   “那就开方子调理,开最好的方子给御菀。”说罢,皇帝叫来总管太监,吩咐着:“从今日起,这药便早早在宫里熬了给御菀盛着送去,定要看着御菀给吃下去。御菀能好起来,朕也就宽心了。”   奚风渡只觉一阵窒息,这最好的壮/阳药吃上一段时间,会死人的啊!   何况,他不吃药也挺……   这一桩是解决了,回去的马车上,俩人却笑不出来。   “早知会连累嵘四哥,我还不如跟你耗着,至少跟你是假的,换成嵘四哥就……”杜靖雪捂着脸,已经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奚风渡睨了永安郡主一眼,丧气道:“知足吧,我这药得盯着吃个半年,没内疾也能吃出个内疾。”   ****   丢失的画始终没有下落,这一晃便过了十天,宫里的小太监天天过来送药,还盯着奚爷吃下去才离开。   奚爷每天吃着这补药,身子仿佛每天跟丢在火炉子里烧似的,夜不能寐,就是好不容易睡去,也一宿春/梦。   奚爷成天精神不振,这都过得什么日子?皇帝虽明面儿上不说什么,这是暗地里把他往死里整啊!   季明看着饱受折磨和摧残的大爷,实在于心不忍,跟着在一旁也上火,提议道:“大爷,要不找俩姑娘,凑和……”   奚爷瞥了季明一眼:“这人跟禽兽还是有区别的,不行,我得去洗个凉水澡。”   郡主连发请贴,请奚爷过去小坐。奚爷都忍痛婉拒了。 第55章   梅二姐一连几次也没见着他,心中失落无比, 他为何不来了?不愿见她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翩翩, 你不若在我这儿多留几日罢,我心情不好, 难受死了。”杜靖雪泫然欲泣,将所有怨恨都怪罪在了奚爷头上。   这该死的奚家大郎!都是他没对好说辞, 才惹怒了父皇,让她从这个火坑, 跳到了另一个火坑!   她就不信他不来, 就是让他想着见着, 吃不着!   梅翩翩哪里知道永安郡主与奚爷这层‘过节’?只是安慰着她道:“要不然我陪你多出去走走?”   “不想去,心烦。”杜靖雪抽噎着, 趴在桌上有气无力。   “闷在屋里头也不是个事儿,你越是往这里头想, 就越是出不来。”梅翩翩接过小婢递过来的醒酒茶, 递到了杜靖雪跟前:“你把这汤喝了, 不然明儿又得头疼。”   杜靖雪眼眶红红的, 不由得道了句:“翩翩,你真好。”   梅翩翩看着她, 就像对待妹妹般怜爱,毕竟她实际上比他们多活了十年,心境也自然不一样。   “你怎么能那么沉得住气呀?”杜靖雪一边喝着醒酒茶,疑惑着:“我要是你,指不定得想法子折腾!”   梅翩翩扯着嘴角笑笑:“若是无牵无挂, 倒也无所畏惧,但人活着并不只是为了自己。”   杜靖雪:“若不能为了自己,活着不是很不开心?”   梅翩翩:“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活着有八苦,求不得为之最。”   杜靖雪摆了摆手:“我才不管什么八八九九!我明儿就去找四哥哥说清楚!!”   这一晚,梅翩翩便在郡主府里留了宿,茉茉伺候着梅二姐沐了浴,又喝了安胎药,才就寝。   这时节已快深秋,夜里凉得很,茉茉替梅二姐掖了掖被子,见着梅二姐睁着眼睛没有睡意,便关心的问了句:“二姐儿是在想奚爷的事情?”   梅翩翩暗自叹息了声:“有一段时日没有见着他,也没有他的消息了,倘若不是没有别的原因,他怎会不来见我?”   茉茉心头一跳,越想越愤怒,不会是这奚风渡如今变了心,又有了别的小情人,把他们二姐儿抛下了吧?   “那可不行!我明儿就替二姐儿你走一趟,我倒要问问这个负心汉,到底有何打算!”   梅二姐一把拉过茉茉:“我相信他,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那还能有什么原因?”茉茉恨恨咬着牙:“他以前可不这样,以前见着二姐儿就跟见着蜜的野蜂,撵都撵不走。”   听着这比喻,梅二姐掩嘴笑了出来:“放心吧,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茉茉卷着胸前的襟带,一脸愁容:“眼看这肚子都要四个月了,再过一段时间就要藏不住了,二姐儿,你真的不怕吗?”   梅二姐瞪着眼盯着帐底,下意识抚上了已经凸起的小腹,默了许久道:“这是我和他的孩子,又怎能忍心?”   茉茉抿唇轻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到了次日,杜靖雪说要去见四皇子胤嵘,梅二姐便回了太师府。   谁知才刚到家门口,便见萧宠的马车迎面驶来,萧宠从马车跳下,表情冷峻走到了她的面前。   梅二姐欠了欠身:“萧侯万福。”   萧宠耷拉着眼皮打量着她,只道:“梅二姑娘可还记得前些日子咱们的约定?”   梅二姐虽是记得,却装着糊涂:“小女子记性不佳,不知萧侯提的是哪一茬?”   萧宠意义不明的笑了声:“莫非梅二姑娘还有很多茬?”   梅二姐狠抽了口气,“恕小女子听不懂萧侯在说什么。”   萧宠:“红霞岭的枫叶,如今去看虽然稍嫌晚了些,却也有不一样的风光,梅二姑娘这便请吧。”   梅二姐:“我刚从郡主府上回来,还未拜见母亲……”   “不用了,本侯已经与令堂打过招呼,经得她允许,此时过去,正午能到,去那儿走一走,日暮再送你回来。”   梅二姐嚅了嚅唇,不知该如何拒绝才好,又见他极为强势,怕是躲不过去了。   于是梅二姐只得上了马车,萧宠这人,与记忆中无二差别,年少的时候就特别孤傲,后来越发冷峻不近人情。   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养成这般性子的,梅二姐不愿与他多说,所以彼此之间除了沉默的尴尬,便不再剩下别的。   萧宠时不时拿眼角悄悄打量着她,他心气儿高,若是以往他也是绝不会主动跟人搭话的。   但人都有征服的欲望,她越是这样拒他于千里之外,越是激起了萧宠好胜的心理。   “梅二姑娘有心事?”萧宠问道。   梅二姐抬眸看向他,摇了摇头:“没有。”   萧宠:“那为何不说话,也不见笑容?”   梅二姐暗自抽了口气,挤出一个僵硬的笑来:“萧侯不也没有笑容,不怎么说话?”   萧宠:“我平日便是这样,你喜欢话多的?”   梅二姐并不是喜欢话多的,只是现在不喜欢他而己。   马车翩跹着,直到正午才到了红霞岭,萧宠在这里有间雅阁,便带着梅二姐一边用膳一边看着周围这满山遍野的红。   “你喜欢这样的美景么?”萧宠找着话题。   梅二姐看了眼这片火红,美得惊心动魄,却不及玉奚岭沿途的那般景色,眼中一片黯然,道:“说不上喜欢,我很少出来走动,大多时间只是在闺中看看书或做做女红。”   萧宠不动声色,将杯里的酒仰头一饮而尽,“要不要尝尝这青梅酒?味道很甘甜,也不会上头。”   梅二姐下意识拒绝了他:“我不会喝酒,扫了萧侯的雅兴,还请萧侯莫怪。”   萧宠:“是吗?我见着那日在梅老太爷七十大寿上,你酒力不错,连喝了几杯都不见脸红,这会儿跟本侯处一块儿,便喝不得了?”   梅二姐深吸了口气,也不慌乱,只道:“近日身子不适,大夫交待确实不宜饮酒……”   “罢了。”萧宠冷笑了声:“我也不是硬要逼迫你喝,你如何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   “萧侯俊逸出尘,威严无匹,与您独处确实教我不敢多有放肆。”   萧宠:“你我就要做成夫妻,本侯允你放肆。”   “这……”他越是这样,梅二姐反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这人怎的与上辈子有些不一样?   萧宠的这一面,着实是她没有领教过的。   见她又不说话,萧宠也未在意,待快吃完的时候,说道:“下午阳光正好,与本侯一道散散步如何?”   “是。”梅二姐轻应了声。   她在他面前总是这么规矩,也不肯多看他一眼,显得十分拘谨,反而彼此感情越发僵硬起来。   萧宠径自走在前面,想着要跟她说点什么,转过脸时,才知梅二姐没有跟上来。   他负手脸色冷峻,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直到梅二姐跟上。   “你看着有些累?”萧宠问了句。   梅二姐:“昨儿晚上没有歇息好。”   萧宠:“看来今天约你出来,时间不太恰当。”   事实上在梅二姐看来,他任何时间约她都不恰当。   萧宠:“走吧,陪本侯再走走,便送你回去。”说罢,去牵她的手。   梅二姐如触到什么可怖的东西般,猛的甩了开来退后了半步。   一刹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与萧宠的眸子对上,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反应来化解这场尴尬。   萧宠怔忡了片刻,强硬的扣过了她的手,梅二姐想抽回来,但越是用力,他就扣得越紧。   “萧侯?”   “不喜欢我牵着你走?”   梅二姐心口像是压着一块石头:“男女授受不亲。”   “你我就要成亲,这无伤大雅,只是牵牵手而己。”萧宠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眸子说道。   梅二姐无奈,便只能任他牵着往前走去。   她的手很巧软,握在掌心怪舒服的,萧宠牵着她的想如是想着。   可见她全程僵硬着脸没有笑容,萧宠便也觉无趣,想着她在自己的面前这般矜持,却不知在别的男人那里如何浪/荡。   “玉奚岭的那位奚爷,你可认识?”萧宠突然问了句。   梅二姐心头一沉,这场面竟是有些相似,原本听着只是随口一问,但今时不同往日,再加上她确实与奚风渡有那些世俗难容的情。   是啊,前世新婚之夜,他也问过她同样的问题,可……为何要问她这样的问题?   “不,不认识。”说着,她冲他笑了笑,趁机抽回了手。   “真的,不认识?”萧宠微眯起眼,一瞬不瞬的打量着她。   长袖下的手不由得紧张曲折成拳,她扯着僵硬的笑容:“侯爷为何会认为我与他认识?其实说起来,私下是见过几面,当时皆是……皆是因为他与郡主的婚事,才有机缘闲聊了几句,我以为,不算认识。”   萧宠将信将疑,却又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道:“我看梅二姑娘也有些累了,这便送你回去,早点歇着罢。”   “多谢萧侯。”   萧宠将梅二姐送回太师府后,直接回了侯府,一路上脸色越发凝重冷峻起来。   原本他只是有些怀疑,而现在结合梅翩翩的种种反应,他们之间确实是认识的。   想到她一路上都为了骗自己,为了躲自己而废尽心思,萧宠便觉自己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那份喜爱,突然变得让他有些犯恶心,心里憋着一口气没法儿出来。 第56章   梅翩翩回去之后,一直心事重重, 沉默着不发一语。   茉茉担心得也跟着坐立不安:“二姐儿, 那萧侯到底是何意呀?”   梅翩翩联想起前世,与今儿所发生的种种事情, 背脊一阵阵发凉。   前世,他在新婚之夜问了同一个问题, 只是当时的自己未有所察觉,因为她在当时确实不记得玉奚岭还有那么一位爷。   如今她为了改命, 打破了这道壁垒, 命运的轨迹却依旧与上一世的轨迹不谋而合。   所以……   她有理由怀疑, 前世的他是得知了什么消息,对她产生了种种误解, 新婚那夜后便无端冷落了她十年。   “茉茉……”梅翩翩颤声唤道:“我觉得有些冷。”   茉茉:“那要不奴婢去升个炉子?这眼看也到深秋了,是挺冷的。”   梅翩翩失魂落魄的又沉默了下来, 茉茉将煮好的茶倒了杯递给了梅二姐:“二姐儿, 吃杯热茶吧, 小心烫着。”   梅翩翩颤着冰冷的指尖轻扶上热烫的瓷杯, 缩了缩手:“萧宠今日这番话,让我总觉事要发生。”   茉茉:“二姐儿是不是太紧张了?”   梅翩翩摇了摇头:“不, 我也说不清楚……”   ****   杜靖雪在四皇子的寝宫等了一个下午,到了暮色才见胤嵘回来。   “四哥哥!你可总算回来了。”杜靖雪腾身而起,就跟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般围在了胤嵘身边。   胤嵘嘴角含着笑意:“听宫婢说,你等了一个下午?可有何重要的事要与我商议?”   杜靖雪蹙着秀眉,拉过胤嵘的衣袖, “父皇赐婚的事,你没当真吧?”   胤嵘拧眉疑惑:“父皇金口玉言,为何不当真?”   “啊??”杜靖雪瞪着大眼,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酝酿了半晌,才道:“四哥哥,你没发病吧?”   胤嵘轻叹了口气:“阿雪为何这么想?”   杜靖雪:“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我把你当亲哥哥呀!”   胤嵘一脸严肃:“可我从未把阿雪当成过妹妹看待。”   “可是,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哪有这什么感情呀?”杜靖雪说完似乎又觉着不妥,跟她一块儿长大的萧宠,还是不一样的。   胤嵘瞧见她丹凤眼转了个圈儿,便知她在想些什么:“萧侯与我相比,又有何不同?都是一块儿长大的。”   杜靖雪撅着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胤嵘笑笑,径自倒了杯茶水,“就你那点小心思,全都写在脸上,想不知道都难。”   杜靖雪拉过椅子坐到了他的跟前:“四哥哥,你就去求求父皇,好不好嘛?”   胤嵘一脸为难,回答得斩钉截铁:“不好。”   杜靖雪愤愤的甩开了他的袖子:“你这是成心与我为难!你明知我对你没那个意思,你也不喜欢我……”   “你又怎知我不喜欢你?”胤嵘反问了句。   “啊?”杜靖雪一脸震惊,随后拍着桌子差点笑出泪来:“你,喜欢我?哈哈哈哈……四哥哥,你连撒谎都不带眨眼的。”   “我喜欢你,就这么好笑啊?”胤嵘苦笑了下。   杜靖雪抹了把泪星子,摆了摆手:“你别逗我了,我知道你才不喜欢我。”   在杜靖雪的眼里,四哥胤嵘就是个书呆子,也不爱出门,从小她还老爱欺负他,见着她就绕道儿躲。   她可真瞧不出胤嵘有零星半点的喜欢自己的意思,要真有,这么多年,她怎么瞧不出来?   胤嵘长叹了口气:“不如就这样凑一块儿,不也挺好的?至少父皇再也不会乱点鸳鸯。”   杜靖雪踱了下脚:“可我不喜欢你呀!”   胤嵘:“那萧宠也不喜欢你,很快他就要娶梅家二姑娘,我看他对那梅二姑娘顶有意思的,你就算不嫁给我,你也嫁不了萧宠,除非你甘愿过去做个偏房。”   “话虽是这么说……”杜靖雪只觉得戳心窝子,瞪了胤嵘一眼:“你何必说得这么直白?”   胤嵘失笑:“你考虑一下,嫁给我,咱们知根知底,我不会逼迫你做任何事,也不会阻止你继续喜欢萧侯,岂不美哉?”   杜靖雪沉默了,埋头想了许久,“你,你真的不会逼我做任何事?”   “嗯,真的。”胤嵘承诺道。   杜靖雪歪着头有气无力:“可是这对你也不公平的呀!我虽然喜欢嗯……不得,但四哥哥你有喜欢的人又该怎么办?”   胤嵘:“不会有这么个人。”   杜靖雪:“你怎么那么肯定?那万一有呢?”   胤嵘:“我说没有就没有,你就少替我操心了。”   杜靖雪撇嘴:“你不要每天读这么多书,都读傻了!你看看你呀……”   “嗯?”胤嵘轻啜着茶,挑了下眉,他怎么了??   “四哥哥你玉树临风,谦谦君子,你要开窍点,这得多少姑娘爱慕你?哪用得着将就我啊?”   “这……这哪跟哪?”胤嵘失笑,随后又低语了句:“不开窍的人,是你吧?”   杜靖雪捂着咕咕直叫的肚子,一脸愁容。   胤嵘看她这小模样,不由笑道:“我去叫厨娘给你准备些吃食,吃完估计也要宵禁了,不如今晚便在宫中歇一晚,明早再送你回去?”   杜靖雪小时候也经常贪玩,累了便由奶娘带着在他宫中歇息,也未觉不妥,道:“也行,我愁得昨儿都没有睡好,现在又困又饿。”   胤嵘轻叹了口气:“你这是自寻烦恼,放宽了心其实也就这么回事。”   杜靖雪恹恹的趴在桌上,没有应声。胤嵘没有再说别的,这事儿她得自己想清楚明白,不能逼她。   ****   在那幅画丢失的十二天后,山庄有人送来了一份请贴,落款写着安国侯府。   这安国侯府便是萧家,安国侯之名还是先皇赐的。   贴子上没有说别的,奚风渡镇定看完贴子,收好放到了书案上。   季明站在一旁心惊胆颤的:“大爷,这萧侯为什么突然给您送贴子?以往我们玉奚山庄可跟安国侯府没什么干系。”   奚风渡一边算着手中的帐目,一边说道:“季明,你去准备准备,如若我明日正午还未回来,你便去找永安郡主,此事秘密进行,不要惊动老太爷和其他人。”   季明从未见过奚风渡这般模样,顿时心头一阵凉意:“莫不是关于梅二姑娘的?那萧侯是不是晓得……”   奚风渡暗自抽了口气:“你这么慌张,我还怎么委你重任?事情来了,总要面对,越是慌越是自乱阵脚。”   季明喉结滚动,咽下一口吐沫星子:“那,那小的这便下去准备准备。”   说罢,季明手忙脚乱的转身,脸撞上了门边,又跌跌撞撞的走出了书房。   奚风渡叹息着摇了摇头,将手里的帐目算完后,整理了帐本放进密室。   随后起身唤来梓芽,更了衣别了冠,乘着马车身边只带着一个小厮,以及赶车的车夫便出了山庄。   这晚一去,果真到了正午还未回来,季明依着奚风渡的吩咐,骑着马赶去了郡主府里。   哪知,郡主府的人告诉季明,郡主昨日进了宫找四殿下,现下还未回来。   季明一时慌了,宫里他进不去呀,此时能进安国侯府的还有谁?   季明抱着头蹲在地上,苦思冥想,突然想到了梅二姐,先不管如何,进侯府找到人才是最重要的,之后走一步看一步。   反正事情也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季明觉得没有再比现在更坏的局面了。   “侍卫大哥,郡主回来麻烦你转告声,昨夜萧侯请我家大爷去了侯府,到现在还未归,江湖救急,千万要把话带到啊。”说着季明塞了一锭银子给他们,便又驱着马车去的太师府。   有时候钱真是个好东西,季明蹲在外头,用钱收买了一个采买的大女使,让她务必将书信带给梅二姐。   这大女使见那袋银钱沉甸甸的,哪里还能拒绝?接了银钱与书信,找了个机会悄悄将书信放进了门缝里。   茉茉正要出去沏壶酒,见着动静,快步上前一瞧,只见门前落了一封书信。   她疑惑打开看了看,没有署名,便第一时间将书信交给了梅二姐。   梅二姐近日因身子的关系,懒了些许,也不经常走动了,偶尔做做女红,读读诗经。   见到茉茉拿着书信进来,放下了手里的针线:“这是哪来的?”   茉茉将书信递到了梅二姐手里:“有人悄悄往门缝里塞的,不知是哪个。”   梅二姐心头一跳,直觉与奚爷有关,慌忙打开书信看罢,脸色一阵苍白。   只见书信上寥寥几笔   ——大爷有难,望二姑娘出来相见。   梅二姐看罢,哪里还能坐得住,说道:“茉茉,给我拿件披风。”   茉茉:“二姐儿要出门?”   梅二姐将书信递给了茉茉,茉茉看罢,没有再多言语,进内室拿了披风,找了个由头出了府。   这次出门没有乘马车,梅二姐只说在附近散散步。   大约从巷子走了三百米远,便见巷口停着一辆普通的马车,而马车旁站着的便是季明。   梅二姐紧了紧披风,拉上了帽子,加快的步伐。   季明见着她赶来,未多言语,扶过梅二姐快速上了马车,马车轱辘着轮子朝街道驶去。 第57章   奚风渡来到侯府后,便被这里的下人带到了一处偏堂, 等了一个晚上, 那萧宠并未出现。   不知何时,偏堂外多了几个侍卫守着, 奚风渡早已知晓,此次赴邀, 凶多吉少。   直到次日正午,外头才有了响动, 只见侍卫推开门, 那人一身玄色长袍, 气宇轩昂,负手走了进来。   萧宠眸光冷冽打量着端坐在椅子上的奚风渡, 俩人第一次正面交锋,彼此不遑多让。   出于尊卑礼节, 奚风渡不紧不慢的起身, 上前两步做了个揖:“下官奚御菀见过萧侯。”   萧宠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紧抿着的薄唇纹丝未动。   奚风渡后又做了个揖, 附声:“下官,奚御菀, 见过萧侯!”   萧宠:“为何不行跪拜之礼?”   奚风渡:“回萧侯,下官乃是陛下钦点的一品光lu大夫,无需行跪拜之礼。”   萧宠冷笑:“拿着鸡毛当令箭!这官,是你千金捐回来的,在世人眼里, 你们奚家永远都摆脱不了骨子里的狡诈与卑贱。”   奚风渡并不在乎他说的这些,现在他比较关心那幅画是不是真的在他的手中,如果真在他手中,又将做何处置?   萧宠踱了踱步子,“前些时日,本侯的手下捡到了一件东西,辗转交到了本侯的手中,今日叫奚大人过来,便是让你确认确认。”   奚风渡暗自抽了口气,如此说来,画果然在萧宠手中。   “下官十多日前,家中遭贼,确实遗失了一幅画,那幅画因实在不容于世,恐有损人名节,所以下官急于寻回。”   萧宠很讶然于他此刻还能如此淡定,说话都不带喘的。   “那奚大人可看仔细了,可是这幅美人沐浴图?”说罢,萧宠将背后的那幅画抖开,展现于奚风渡的眼前。   之前伪装的淡定,此时才见微微崩塌之像,随后奚风渡不在意笑了笑:“正是这幅。”   “奚御菀,你是如何还能笑得出来?”萧宠咬牙切齿问他。   奚风渡疑惑:“不知萧侯何出此言?”   见他一身坦荡,萧宠微扬起下巴,吊着眼皮打量着他,这人究竟是在演戏,真的内心这么强大;还是确实是他误会了?   萧宠:“这画中的女子,是本侯未过门的妻子!”   奚风渡深吸了口气,一脸惶恐,惆怅了许久,才道:“是下官唐突冒犯,还请萧侯莫见怪。因海棠园一见梅家二姑娘,便惊为天人,心生慕恋之情而不得,下官深知卑贱配不上梅二姑娘,才亲笔画下这幅画以解相思之苦。   思慕之情不由心,无法自控才犯下这般大错,希望下官还能有弥补挽救的机会,让下官亲自毁掉这幅画,断了这无穷后患 ,也断了这份不该有的念想。”   萧宠眸光微动,“是吗?既然如此,那你便亲手将这幅画烧了,让本侯看看你的决心。”   奚风渡深吸了口气,面上一喜,“多谢萧侯肯给下官这个机会。”   萧宠没好气将画甩到了他的面前,奚风渡捡起了地上的画,拿过火折子点了烛火,看着这幅画慢慢在攒动的烈火中,一寸寸化为了灰烬,心也跟着犹如撕裂般的疼。   萧宠仔细打量着他的表情,倒是除了一脸惋惜,似乎也真的没有别的。   直到画全部烧毁,奚风渡吁了口气,“萧侯,此事都是下官一个人的错,因无法控制自己这份腌臜的念想,差点毁掉了梅二姑娘的名节,绝不可因下官的失误,再毁了这段……良缘。”   “你是真心的?”萧宠始终抱着怀疑的心,这人演得太逼真了,甚至看不出一点儿破绽。   奚风渡露出几分无奈的笑:“自是真心。”   萧宠本想着,如若他真的跟梅翩翩有什么私情,那便找个由头先斩后奏,有名无实的一介商贾死了也就死了,以他侯爵之名,皇帝也不好怪罪。   可若真没什么,发难发难一下,便也就算了。   萧宠默了许久,奚风渡知道他在挣扎犹豫,并在对自己做出最后的审判。   萧宠冷笑:“你很镇定啊!”   奚风渡笑笑:“本就坦坦荡荡,若是行得正坐得直,自是不怕什么。”   “好,好!”萧宠虽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他实在看不出破绽,也拿捏不准他的这些话,究竟几分真假。   但是,他一定会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既然如此,那奚大人……”话还未说完,此时外边有侍卫过来禀报。   “侯爷,梅二姑娘拜访。”   听罢,奚风渡所有的镇定在那一瞬崩塌,猛然抬头看向萧宠。   萧宠站在原地久久,突然诡异的笑了出来:“呵呵呵……哈哈哈哈,来得真好!来得真好!!快请梅二姑娘!”   奚风渡背后一阵凉意,双手不由紧握成拳,瞪大着双眼死死盯着那扇开启的门,直到那道娇俏的身影疾步走来。   梅二姐在来的路上,便想过了种种后果,她更知道她现在这里的意义,迟早是要知道的,虽然眼下时机很糟糕。   但即是命运的安排,她也不想再畏畏缩缩,躲躲藏藏。   “萧侯万福。”梅二姐欠了欠身。   萧宠打量着她,恨得咬出血来,“你来做什么?”   梅二姐缓缓抬起双眸,落定在奚风渡身上,“我来找个人。”   萧宠嗤笑了声:“当日,本侯问你,可认得玉奚岭的那位,你说算不上认得。就在刚才,你的情郎还演了一出真情实感的戏码,将你撇得干干净净,谁知刚说完你就跑来了。你们俩也太没默契。来之前,就应该好好商量,现在这情景,不免难堪。”   梅二姐手心里全是汗,面对萧宠的怒火,还有前世的阴影,说不害怕是假的。   但她知道现在害怕一点用都没有,她即不会放手,萧宠也不会放过他们。   “骗了你,我很抱歉。”梅二姐眸光直视着他,没有躲闪,“我认识奚郎在先,我们是真心相爱,可萧侯却偏不合时宜的硬掺一脚,今日这份难堪,实属无奈。”   萧宠彻底被这番话激怒,转身拔出墙上挂着的青铜剑,挥向梅翩翩。   奚风渡见他拔剑,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未想,只是本能的将梅翩翩护到了身后,徒手接过了萧宠劈过来的剑刃。   那青铜剑只是挂饰,又长久未动过它,刀刃虽是不锋利,但血肉之身作盾,伤口深可见骨,殷红的鲜蜿蜒涌出,如一条鲜红的毒蛇。   萧宠满眼杀气,迎上奚风渡绝决冷戾的眼眸,彼此丝毫没有退让一步。   终于,露出他的真面目了!   萧宠冷笑,猛的抽回了手里的青铜剑,拿剑柄狠狠撞向奚风渡的胸口,奚风渡踉跄退后数步,背后抵在冰冷的墙上。   萧宠趁机扑上去,一剑直指他的心口。   “不要!”梅翩翩倾尽所有力气,冲上前抱过奚风渡,用整个背部抵挡萧宠袭来的剑势。   剑尖顿住,萧宠半眯着眼满是愤恨,心脏隐隐抽疼的感觉让他感到陌生又无措。   原来她真的不会爱他,原来她真的从未将他放在心上……   “翩翩。”奚风渡将她护在怀里,迎着萧宠血红的双眸,“萧侯,她不过一介弱女子,做不得任何主,一切过错皆在于我,与她无关!要杀要剐冲我来就好!”   梅翩翩轻轻捧起他的手,掌心的伤口深可见骨,瞬间泪水便无法自抑涌了出来,“伤得好深,血……得止血!”说着拿过帕子只能先粗糙的绑了下伤口。   血流得太厉害,那白色绣红梅的帕子,瞬间就浸染成了深红。   奚风渡慌忙将受伤的手藏到了身后,扯了扯嘴角。   “别担心,只是看着很严重,其实不疼。”奚风渡冲她笑笑,受伤的手却止不住颤动,额间的冷汗涔涔而下。   “呵!”萧宠扬起下巴,那份不容挑衅的骄傲让他红了眼,失了心智,“确实与她无关,都是因为你,奚御菀,你该死!!”   梅翩翩愤恨的看向他:“萧宠,你要杀就先杀了我!不妨告诉你,就算是死,我也不会嫁给你这种人!除非你只是想得到一具冰冷的尸体!我,不会怕你。”   萧宠胸膛巨烈起伏,气息沉重,握剑的手在微微颤抖。   “好!好啊!”萧宠发狠的拽过她的手腕,将她狠狠甩开:“我就先杀了他,再杀了你!”   梅翩翩重重跌落在地,只觉小腹传来一阵针扎般的痛感。   “翩翩!”奚风渡想上前查看,萧宠手里的剑毫不留情的刺入他的右肩,这股蛮横的冲力,让奚风渡后背重重撞在墙上。   “想死?你以为本侯会那么容易让你死了?”萧宠字里行间满是戏谑与嗜血:“我要让你下辈子都害怕,都记着,本侯的东西不是你这种卑贱的人能肖想的!”   奚风渡因激烈的怒火在心口腾腾燃烧,连瞳孔都在微微颤抖,却突兀放肆放出声来。   萧宠气疯了,怒斥:“你笑什么?!”   奚风渡:“笑你啊,你不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怜?即使你把我们都杀了,你也永远得不到想要的,你,不配!哈哈哈哈哈……”   “你去死吧!”萧宠正欲拔剑,奚风渡却用尽所有的力气撞向他。 第58章   一瞬间长剑贯穿了奚风渡的右肩,鲜血染红了地面, 奚风渡用手腕卡住他的脖子, 形势急转直下,待萧宠反应过来时, 脖子上已经抵着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   奚风渡喘息着:“放她走,不然我们今天同归于尽。”并不是威胁, 而是告知。   萧宠冷戾笑道:“你杀了我,她今天也别想从这里走出去。”   梅翩翩看到眼前情景, 撑起身子欲爬起上前, 却疼得连站都没办法站稳, 从未像此刻如此慌张无助。   “住手,住手!”她嘶吼着, 竭尽了身体里所有的力气。   ——嘭!门顿时被人踹开。   只见杜靖雪率先冲了进来,没有管僵持的那俩人, 扶起了梅二姐:“翩翩, 你怎么样了?”   梅翩翩却一心只担心着奚风渡的伤情:“救他, 一定要救他, 他流了……流了好多血。”   她说话的声音很虚弱,脸色苍白如纸, 豆大的汗水很快将她淋湿,看这模样似乎随时都会晕倒过去。   杜靖雪才刚扶起梅翩翩,胤嵘相继到来,看到眼前惨烈的情景,顿时背后一凉。   上前欲分开生死博斗的俩人, 奚风渡眼见梅翩翩得救,收回了手里的刀,萧宠猛的抽回贯穿他右肩的长剑。   噗呲一声血如涌柱喷洒,胤嵘实在已经顾不得萧宠此时的情绪,上前堵住了奚风渡的伤口。   萧宠提剑还想上前,胤嵘斥道:“萧侯!!奚御菀是我父皇钦点的一品光lu大夫,直接授命于君王,你若擅自出手,便是大逆不道,杀害朝庭命官!其罪应诛!!”   萧宠手里的剑抵在奚风渡的脖子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没有再继续下重手。   胤嵘呼吸带着微颤,沉声吩咐着身边跟来的小侍从:“去宫里请刘御医,务必要快!”   “是,四殿下。”   杜靖雪带着梅翩翩离开时,回头深深看了眼萧宠,他独自站在那里,一动也未动,孤寂的身影,可恨却又让人无法放下。   杜靖雪咬了咬牙,收回了视线,带着梅二姐与奚风渡先回了郡主府。   或许真是天不亡他,奚风渡的伤看着虽然十分严重,却没有伤到要害,只是失血过多,现在还十分虚弱。   反倒是梅翩翩,胎儿才四个月大,之前受到了惊吓,又被萧宠用力推倒在地,动了胎气,有了见红的征兆。   奚风渡昏睡了一整个下午,他十分担心梅二姐,毅志力惊人的从昏睡中挣扎着醒了过来。   此时外边天色已黑,身边除了一个小婢子在守着,没有其他人。   奚风渡翻身扶着床畔起身,小婢子一脸担忧之色:“奚大人,郡主和四殿下命奴婢好生看着您,您伤得严重,实在不宜走动,还请先躺回去。”   奚风渡此时哪里肯听劝,推开了小奴婢,只道:“我得去看看她。”   小婢子听罢,脸色更加难看,“奚大人,您……您别为难奴婢了,四殿下他说了,不能……”   见她这般吞吞吐吐,欲盖弥彰,越发担心起来。   “是不是她……她出事了?”奚风渡问出这句话时,声色沙哑得不像话。   小婢子急红了双眼,四殿下交待过她,什么话不可乱说,也不让这位爷随便走动。   正无计可施时,只听到门口响起了四殿下胤嵘清澈低哑的声音:“御菀不必担忧,太医还在尽最大的全力,倒是你得多保重自己,你失血多过,好不容易止了血,切勿再扯开伤口。”   “她到底如何?!”   胤嵘暗自抽了口气:“她……动了胎气,太医还在里面为梅二姑娘施针保胎,太医说了,如果不再见红,坚持到天亮,胎儿或许还能保住。”   “那她会不会有危险?就算……”奚风渡声音哽住,几欲无法出声,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勉强维持着最后的那份镇定:“就算胎儿没有保住,也没有关系,只要她无恙。”   胤嵘点了点头,安慰道:“放心吧,有刘太医在,一定会母子平安。”   奚风渡坚持道:“我要去见她。”   胤嵘无奈:“你现在过去也见不着她,太医在里面施针,只有两个医女在侧,最好是不要打扰到他们。”   奚风渡深吸了口气道:“我不进去,我就在门外呆着,直到她平安为止。”   见他坚持,胤嵘没再拦他,只道他是个痴情种,以前只觉他一介商贾,最重利益,哪里会把感情看得这么重要,却不想他太看轻了这人。   胤嵘命小婢命件厚实的裘衣,给奚风渡披上,道:“走吧,我陪你一起过去。”   奚风渡因伤在身,走得比较缓慢,若不是胤嵘扶着他,只怕走不了多远。   直到在房门前停下,隔绝的门后,明亮的烛火在暗夜中攒动,他看不到房间里的情况到底如何,只有人影来来回回的晃着。   奚风渡站了好一会儿,胤嵘叫人拿了软垫铺在了门阶上,劝道:“你别站着了,小心撕开伤口,还是先坐着等吧,夜还长着。”   奚风渡心绪不守,失魂落魄的坐了下来,眼中的恨意与冷戾越发深沉。   胤嵘悄悄打量了他一眼,虽然现在提起不合时宜,但是他得有个心理准备。   “这件事情,估计很快会传来梅公和父皇的耳朵里,纸是包不住火的,只能拖一时算一时,你预备如何处理?”   奚风渡咬牙道:“生若不能同寝,那便死同穴。”   胤嵘猛的抽了口气;“这是最坏的结果,但是我觉得事情还不至于会到这种地步,只是……也不会太好。”   奚风渡:“等过两日,我会亲自进宫面圣,求陛下。”   胤嵘:“其实父皇那里……倒不是说不通,只是最麻烦的,还是梅公那里。你不知道梅公是什么样的人,但是我很清楚,梅公那人思想固执,是个以身作则的人,他一身光明磊落,绝对容不了自己教出来的女儿……”   奚风渡听罢,情绪低落到了极点:“是我当初鲁莽,我不应该……我不应该……”   胤嵘见他声色沙哑破碎得几不成声,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种事情又有谁能保证?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法控制的变数。”   “不!”奚风渡自责的将脸埋进了双掌:“我明知道,一旦迈出那一步,会有今天的结果,却还是……却还是迷了心窍,做了无法挽回的错事。”   胤嵘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道:“若想要护她周全,你唯有一个出路,便是将自己变得强大,任何人都无法将你撼动,否则,你永远都处在一个被动的局面。”   奚风渡又怎会不知这些,而他也更明白,胤嵘如此出手帮自己,并不是因为他心善,而是有他自己的目的在。   但不管他有何目的,现在他确实欠了胤嵘一个人情。   深秋的冷风渐渐让奚风渡冷静了下来,软弱什么也换不回,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只得想办法去解决,若无法改变结果,那便将伤害降低到最小。   见他不再说话,胤嵘也沉默了下来,这一等,便等到了天亮。   奚风渡只觉每一分一秒都难挨,他身上还带着伤,脸色十分难看,坐了一个晚上,身体有些僵硬,行动迟缓。   见太医出来,脚步太快差点一个趔趄栽倒在地,若不是胤嵘及时扶着,怕是要摔个鼻青脸肿了。   “刘太医,她……她如何了?”问出这句话时,奚风渡的声音无法自抑的颤抖着。   刘太医长长的舒了口气道:“虽然暂时稳住了胎心,不过梅二姑娘身体还虚弱得很,只得细心调养,半个月后再看情况。”   奚风渡不由双手紧握成拳:“只要她安然无虞那便是最好的。”   刘太医沉默了好一会儿:“奚大人,您的伤让老夫再看看,虽未伤着要害,但实在伤得不轻,特别是你手掌的伤,剑刃切断了筋脉,虽然已经续上,但……只怕即使好了,也不似从前那般灵活了。”   奚风渡摇了摇头:“无所谓,只要不影响日常的生活,便也没什么的。”   刘太医轻应了声:“这倒不会,老夫再给你上点药,看看愈合情况。”   “我想先进去看看她,可否……”   刘太医:“梅二姑娘还未醒来,此时身体虚弱,可以进去呆一会儿,最好是不要打扰到她休息。”   “不会,我进去看她几眼便出来。”经得刘太医允许后,奚风渡才心情凝重复杂的走进了内室。   只见床榻上躺着的人儿,脸色苍白得吓人,呼吸很微弱绵长,奚风渡放轻了步子,轻轻坐到了床边,心疼得无以复加。   直到昨天他才彻底的明白,一旦真正的威胁横亘在眼前,他竟是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以前也从未觉得自己这般脆弱,如今看来,他也没有比别人强到哪里去。   他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人,甚至无法改变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一步步陷入绝境。   这种无力感,几乎将他逼疯。   奚风渡自责无丝,双眼绯红的看着她,暗暗发誓:“翩翩,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会强大到谁也伤害不了你,谁若动你,我必十倍奉还!”   今日之仇,他记下了,来日,他必要让萧宠血还! 第59章   奚风渡恋恋不舍的看着沉睡中正在承受痛苦的她,不由得伸手轻抚过她微凉的脸颊。   没想, 她会醒来, 四目相对,千言万语皆只能混合着苦涩往肚里咽。   她下意识去拉他的手, 缠着厚厚的几层布,布上渗出的血已经干涸, 只是在纯白的绵布上,显得怵目惊心。   “你的伤……”梅二姐声色沙哑, 几乎是用力的从喉咙里挤出。   奚风渡挤出一个笑来:“已经无碍, 太医替我诊治过了, 你现在觉得如何?”   梅翩翩摇了摇头:“已经没那么疼了,奚郎……”她想说些什么, 但是好半晌,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奚风渡吻了吻她的眉心:“会没事的, 我明天便进宫向陛下请旨, 将你许配给我。”   梅翩翩眸光黯然, 这对他们来说, 都是背水一战,成功的机率实在太过渺小。   “太医说你身体还很虚弱, 要好好休息,我便不打扰你休息了。等你睡饱后,我再过来看你。”   梅翩翩意识也渐渐浑沌,点了点头,奚风渡替她掖了掖被子, 便起身离开了内室。   下午季明带着人来了郡主府,看到奚风渡的伤口时,眼眶都红了。   “大爷,您疼不?”   奚风渡睨了他一眼,斥道:“这不是废话?”   季明抽了口气:“怎么就给伤成这样了?”   奚风渡没有回答,有些担忧的问道:“老太爷知道吗?”   季明:“老太爷还不知道,以为您又出来鬼混了,一夜未归呢。没有您的允许,小的什么也不敢说呀。”   奚风渡撇了下嘴:“我让你找郡主,你怎么跑去找翩翩?我不是叮嘱过你,这事儿不能让其它人知道?”   季明:“我找了郡主呀,我第一时间找的郡主,可是郡主不在府上,小的那时候都急坏了,没法子这才想着去找梅二姑娘。”   奚风渡半晌没说话,连骂人的力气也没了。   季明耷拉着脑站在一旁许久,小声问了句:“大爷,咱晚上还回山庄去吗?”   奚风渡示意他拿了茶水过来,半倚着床榻轻啜了口茶道:“今晚是不会回山庄,明儿我得进宫一趟。”   季明:“您这伤,还要进宫?”   奚风渡:“便是仗着这一身的伤,才好进宫。”   季明疑惑:“呃……小的不明白。”   奚风渡冷哼:“你要是能明白,哪能让你当了我这么多年的小跟班?”   季明搔了搔头,嘿嘿笑了两声:“那大爷早些歇着罢,明日您说要进宫去,估计还得折腾。”   奚风渡本想过去看看梅翩翩,但是想想又作罢了,一个是怕打扰到她休息,二个……现在这情景,彼此见了便难过,还不如不见。   奚风渡身体虚弱,躺下后便很快睡了过去,醒过时天已大亮。赶紧草草收拾了一直,洗漱了一番,便赶去了宫中。   他进宫的事情,梅翩翩不知情,杜靖雪吩咐婢子送来粥,盯着她喝下,才道:“你先在我这儿再住些时日,其它的事情,再论?”   梅翩翩:“他呢?”   杜靖雪吱吱唔唔了半晌,没有瞒她,只道:“他一大早便进宫面圣去了。”   梅翩翩情绪有些激动的坐起,杜靖雪慌忙上前扶她:“我不想跟你说,就是怕你太过于激动。”   梅翩翩顿时红了眼眶:“他身上还有这么严重的伤,此时进宫,对他无利。”   杜靖雪:“可是……刘太医给你看了诊,回去复命,还得将这事儿禀报上去,梅公……你父亲,只怕现在已经知晓了。”   梅翩翩:“即便如此,也改变不了什么的。还不如……明哲保身。”   杜靖雪无奈:“还是得试一下,你比我更了解奚家大郎,他定有自己的主意,我觉得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梅翩翩咽下喉间的苦涩:“事情走到这一步,其实我也没什么好害怕的,也不会后悔。”   杜靖雪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担心,回头,回头我再劝劝宠哥哥,你别恨他,他不是故意的,其实宠哥哥他不坏……”   “好了。”梅翩翩扯着笑容阻止了她:“别说这些了,我不想听到有关于他的一切。”   杜靖雪咬着唇埋下了头,呢喃:“谁会知道事情会失控到这个地步?如果我那天在家里就好了,也不会……”   梅翩翩:“别这么想,现在怪谁又有何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杜靖雪:“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他,嵘四哥是跟着一起进宫的,有他在,还能替奚家大郎说几句话呢。”   梅翩翩:“但愿吧。”   ****   胤嵘陪着奚风渡进了宫,皇帝陛下在昨晚便已经得知了事情大概经过,刚下了早朝,便召见了奚风渡。   本来想好好教训他一顿,却见着他面色苍白,走两步都带喘的模样,又不忍再说了。   皇帝对奚爷算得上‘偏爱’有加,若换成别人,早该拉出去斩了百来回了。   见殿下跪着的伤患,皇帝没有赐坐,便让他这么跪着了。   胤嵘退了出去,此时御书房内只有奚风渡与皇帝。   皇帝有些不耐烦,明知故问:“你又犯了何事?”   奚风渡:“陛下,微臣实在罪该万死,微臣也知此事常理难容,但是我和梅二姑娘情投意合,望陛下成全。”   皇帝嗤笑了声:“成全?你可知,梅二姑娘已经许了萧侯为妻,你这么横插一杠子,就是萧侯当天真有心要了你的命,朕也无可奈何。”   奚风渡重重磕了个头:“微臣知罪,微臣不求什么,只求陛下……”   “够了!”皇帝怒斥了声,打断了他的话:“奚御菀,你这是仗着朕对你怜爱有加,越加放肆了!此事,萧侯昨儿便进宫找朕了。”   奚风渡猛然抬头看向皇帝:“萧侯他……”   皇帝:“萧侯愿息事宁人,照娶梅家二姑娘,我看萧侯对这梅二姑娘十分上心,你也就甭再惦记。”   奚风渡双拳紧扣,恨恨咬着牙,半晌,不甘道:“翩翩怀了我的孩子,萧侯肯定知道,他怎么可能还真的容得下?陛下,陛下……求您了,这事儿只有您能帮我。”   皇帝咂了下嘴,满是为难:“奚御菀!!萧家世代忠臣良将,如今又军权在握,是当朝不可多得的栋梁,你以为朕会为了你,让萧宠生出嫌隙?”   奚风渡跪地不起,只道:“可御菀之于陛下,也不无用处,御菀不求别的,只求陛下成全,将来御菀也必将倾尽所能,忠于陛下,忠于朝庭。”   皇帝长叹了口气:“天下何处无芳草?那梅二姑娘是长得美若天仙,你若要漂亮的,朕替你找一个,定比梅二姑娘还漂亮,如何?”   奚风渡:“多谢陛下美意,可微臣除了她,谁也不要,若此生真无缘分,就算孤寡一生,微臣也没有怨言。”   皇帝:“一个两个,怎么就尽钻牛角尖,这么死心眼?!”   奚风渡:“我和翩翩是真心相爱,萧侯只是一时意气用事,他恨我,就让他来找我,何必非得用这种方法来同时惩罚三个人?”   皇帝沉默坐在书案前,半晌,才道:“这事儿你求朕还真没有用,以梅公的脾气,萧侯坚决要娶梅家二姑娘,倒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你懂吗?”   “微臣……”奚风渡一脸迷茫,从未有过的失落无助。   皇帝终归有点心疼,平日里瞧着他一副精明干练,无所畏惧的模样,竟为了情之一字,弄得遍体鳞伤。   皇帝想了想道:“这梅二姑娘倒也是出乎意料,一个出身高门世家,未出阁的女子,与人珠胎暗结,不知该说性子不拘一格,还是无知?这种事,梅公怎能容下?指不定她还得吃多少苦头。”   奚风渡眼眶绯红:“这事与她无关,皆在我……都是我的错!”   皇帝:“如今不管是谁的错,如果你想让她活得轻松点,就让她嫁到侯府去,否则梅公即不会把女儿嫁给你,更会将这个女儿剔除族谱,流放千里,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她。”   奚风渡强忍的泪水无声砸在冰冷的地上,哑着嗓音道:“我去求梅公。”   皇帝狠抽了口气,摆了摆手,“奚御菀,为了你好,也为了梅二姑娘好,此事便就此作罢,日后莫要再提!你回去罢!”   “陛下……”奚风渡还想说些什么,想了想便只能咬牙咽了回去,只得无力道:“微臣告退。”   见他出来,胤嵘迎上前扶过了他:“我父皇如何说?”   奚风渡嚅了嚅干裂的唇,没有作声。   胤嵘沉重的垂下了双眸,想了想道:“不若先回郡主府,再做打算?你还伤重,不可再折腾了。”   “多谢四殿下。”奚风渡做了个揖,径自往前走去。   回去的马车上,胤嵘没有说话,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情,不用问也知道,事情很不顺利,估计他和梅家二姑娘的缘份,也就在这儿走到了尽头。   “呃……御菀,喝杯茶水吧。”胤嵘倒了茶水递到了他的手边。   奚风渡眼珠子动了动,落定在眼前那盏茶上,茶水随着马车翩跹泛起水纹,一圈又一圈漾开。   他眸光渐渐凝聚,绝决中透着一股子狠戾,随后伸手执起茶杯,轻啜了口茶,情绪渐渐平静。   胤嵘暗自舒了口气,他大概总会想明白的。   “四殿下,当日你所问我之事,我现在可以给你答案。”   胤嵘眼眸一亮:“答案是?”   奚风渡:“有时候,权利真是个至高无尚的好东西,待您龙啸九天之日,望能仰四殿下鼻息,脱商籍,为权臣。” 第60章   胤嵘情绪有些激动,见奚风渡要行礼, 赶紧扶过了他:“御菀有伤在身, 毋须行礼。”   奚风渡此时已经镇定冷静了下来,与胤嵘分析着现今的局势。   “之前, 我和永安郡主在陛下面前解除婚约,陛下当即便将永安郡主赐婚给你, 我以为陛下只是随心而定,后来仔细一想, 却不是这样。”   胤嵘心头一动:“你继续说下去。”   奚风渡:“陛下是个心思缜密的人, 绝不会拿你们的婚事开玩笑, 更何况是皇子与郡主的婚事,陛下之前多有考虑, 才将郡主赐婚于下官,若想干一番事业, 在这个世道必须手里有强权。永安郡主乃镇国大将军独女, 祖父又曾是威远大将军, 是开国功臣。即使如今两位大将军不在了, 但是影响力很大,而且他们手里还有几支对杜家十分忠心的军队。”   胤嵘摇了摇头:“你所想的, 不太可能,即使太子如今病重,父皇也会考虑三皇兄顺位,不会考虑我的。”   奚风渡继续说道:“陛下让你与永安郡主联姻,于你只有利无害, 只有娶了郡主,你才有了一些与三皇子胤峥抗衡的力量。”   胤嵘狠抽了口气:“你为何会如此肯定?”   奚风渡眸光沉了沉:“因为我有信心,陛下是个明君,做任何决定都以天下为准则,而我所提的重商治国,他很认同。想要将那些理论实现,必须有志同道合的人去做。短时间内或许改变不了什么,但只要有了一个改变的想法,什么都有可能。”   胤嵘双手不由得紧握成拳,“或许你说的是对的,一日下了早朝,父皇将我和三皇兄都叫到了御书房,问我们何以治国之论,我与三皇兄各自发表了不同的意见。当时父亲当着三皇兄的面斥责了我,我以为……”   奚风渡:“当着三皇子斥责殿下,有两个可能,前者是陛下完全不认同你的提议,后者……便是为你藏其锋芒。二皇子锋芒太露,这样的人反而容易将自己的致命点暴露。”   “御菀……”胤嵘不由叹了声:“你真是一颗七窍玲珑心啊!怪不得父皇如此重视你。”   奚风渡一脸愁容:“即便如此,我们的情形也不容乐观。如今……萧侯的立意还未明确,若是他一颗心向着三皇子,未来必将有一场九死一生的恶战。”   胤嵘想了想道:“萧侯与我们一道长大,他那人性情虽然孤僻高傲,但是最不喜欢拉帮结派,我觉得暂进不用将他考虑进来。”   奚风渡:“但他是个决定性的变数。”   胤嵘眸光沉下,思虑再三:“你说得对,看来是得与他多多走动,好弄清楚他心中所思。”   似是又想到什么,胤嵘顾虑的看了奚风渡一眼,还未等他开口,便听到奚风渡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收回拳头才能更好的还击,四殿下不必考虑我,能利用的东西都是有价值的,即使他面目可憎,但并不妨碍我将他作为一块垫脚石。”   “御菀能有如此胸襟,还怕何事不成?”   奚风渡:“四殿下现下最要紧的,便是与永安郡主顺利完婚。”   胤嵘笑道:“那便听你的。”   见他依旧心事重重,胤嵘劝道:“还在为梅二姑娘的事情伤感?其实有时候也无可奈何,尽人事听天命。”   奚风渡苦恼的长叹了口气:“其实我觉得陛下说得很有道理,但是我还是不甘心,想着或许还是去求求梅太师……”   胤嵘实在于心不忍:“梅公那人,深受孔孟儒家思想,他不可能容得下……你若现在上门求情,更多的只会弄巧成拙。”   沉默了半晌,奚风渡才埋下了头,半晌才道:“总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你只是太爱她,才会失了心智。”   奚风渡受了如此重的伤,又这般折腾,当天回了山庄,竟发起了高烧,烧了一天一夜才渐渐消褪。   醒来时整个人迷迷糊糊,神智不清醒,梓芽抽噎着给他们大爷换了伤药,依着大爷的叮嘱,只对外说是染了风寒。   老太爷想要来看望,季明便找借口说风寒易传染,便将老太爷堵在了院外。   直到第三天,奚风渡精神才好些,吃了些清淡的膳食。   吃饱了有了力气,奚风渡谴了梓芽把季明叫了进来,季明眼睛红红的,颤声道:“大爷,您可总算醒了,您要是倒了,咱大伙儿可该怎么办啊?”   奚风渡看着他,真个恨铁不成钢,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愣是半点长进都没有,还不能独挡一面。   “季明,最近梅太师府可有何动静?”   季明如实禀报道:“说来也奇怪,竟是没有半点动静。”   奚风渡不由双拳紧握:“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季明点头:“是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太师府没动静,就是连侯爵府都静悄悄的。”   奚风渡长叹了口气:“季明,你去备马车。”   季明瞪着眼:“大爷?”   奚风渡睨了他一眼:“愣着作甚,叫你去你便去。”   季明担心着奚风渡的伤情:“可是大爷您现在这情形,就是过去了也做不了什么,现在还嫌伤得不够重么?”   奚风渡一个提气,不小心呛了口,连连咳嗽了起来:“你……咳咳咳……你家大爷只是病了,又不是死了!”   季明听着这冷戾的声音,迫于他们大爷平日的yin威之下,只得乖乖出去备马车了。   这个时节已经快要进入初冬,一路而过的景色,早已没有了夏时的盛况。   平时日不怕冷的人,身子骨一下子变得极差,这才初冬,奚风渡不得不裹着件儿狐裘大氅才出门。   ****   这几天梅太师府的气氛总有些不太对劲儿,那梅二姑娘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传出染了重病,搬去了太师府后山的一处偏僻的宅院里,好几个面生的老嬷嬷看着。   就连平时日跟在她身边的茉茉也不见了身影,大伙儿都私下议论纷纷。   看这梅二姑娘生的可能是大病,都关这几天了,一点动静都没有,而且还神神秘秘的,也不知到底生了什么奇怪的病,消息是护得严丝谨密得不透一点儿风。   事发当天,梅府并没有惊动任何不相干的人,就连祖父祖母也不知情。   梅家大娘子差点当场昏厥,当即恨铁不成钢狠狠给了梅二姐一个耳光,梅二姐含着泪水,咬着银牙受着了。   现在与前世种种相比,这委屈也算不得什么。只是她后来哪里能知道,今世种种,有更多的无奈与辛酸。   梅公没有给自家女儿任何辩解的机会,毕竟事实便是事实,有再多的理由与借口,错误已经形成,这个女儿已经给家族抹黑,并且做了不知羞耻礼仪,败坏道德的事情。   若是传出去,别说只能任她受尽世人唾沫,就是梅家,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皇都立足见人?   这可是他曾经骄傲的嫡长女,除了家中儿郎,他从未对哪个女儿寄予过如此厚望。   梅公本想过段时间再告昭外边,说梅二姑娘得了不治之症暴毙,然后再将她剔除族籍,送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外乡,就当没有生过这个女儿。   但侯府那晚送来书信,关于此事只字未提,只道订亲之日按之前如约举行。   梅公想了一晚上,大娘子又在外室跪了一夜,这才软下心来,对大娘子道:“此事关乎我们梅家名声,即使萧侯愿意息事宁人,家丑不可扬,不如便依他所言……”   大娘子抹着眼泪:“那萧侯也不知打的是何主意,我家翩翩嫁过去会不会受委屈?官人要不……”   “你住口!”梅公瞪了眼大娘子:“还不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出了这等丑事,你还在替她想着要善后!”   大娘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我可不信那萧候能有这么好心,指不定打的什么主意。”   梅公咬了咬牙:“不管萧侯是作何想,你得谢他不嫌弃,也顾全了两家大局。”   此事传出去,不只是梅家声望受损,就是萧侯背地里,也不知道会被人耻笑成何样。   大娘子见自家夫郎已经打定了主意,想来嫁到萧侯也是最好的结果,即使以后要受点委屈,也无可厚非。   “如此,咱们何时把女儿从偏院接回来。那儿也实在太清苦了,婆子们做事也糙。”   梅公忍着怒火,“那还要不要将茉茉那丫头也放出来,给你女儿送过去伺候着?”   大娘子扯着笑容,装着傻:“茉茉这丫头一直伺候得好好的,现在只是对外宣称女儿病了,这茉茉跟在翩翩身边这些年,突然一下子不见了,免不得让人怀疑呀。”   梅公:“你这是妇人之仁!此事休得再提,以后,我和你就当没有生养过这个女儿!!”   大娘子平日里十分要强,即使在是梅公面前,有自家兄长和娘家人做后盾,从未受过什么委屈,看过人脸色。   这会儿,掌上明珠出了事儿,心中本就焦虑难安,尽量好着自家夫郎的脾气来,想着他发泄了这股子怒火,就能消停,再找个机会让女儿回来。   哪里晓得,梅公竟如此铁石心肠,一点亲情也不念及。 第61章   大娘子当即不再忍耐,直直对梅公‘讨伐’道:“女儿自生下来, 你何时有教养过?都是我一把手带大, 如今出了事儿,你自是一点也不心疼, 全是想着如何保全你的那点颜面!这梅家若真容不下我和翩翩,我也不必再呆着受气, 明儿我便收拾了回兄长家去。”   “你……好!好!!你明儿就收拾东西回你兄长家去!!我这太师府庙太小,容不下你们母女!”梅公窝着一肚子的火, 当初真是瞎了眼, 好歹也是大家闺秀, 怎么竟如何不分青红皂白,不知轻重, 无理取闹!   “回去就回去,这日子反正是没办儿过了!”大娘子抹了把眼泪, 转身真的回房收拾起了东西。   崔妈妈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 只得看着大娘子收拾着包袱, 不确定的反复问着:“大娘子, 还是不要冲动行事呀,在这节骨眼上, 您要是真的回去……后患无穷的呀!”   大娘子好不委屈,收拾到一半,将东西撒手丢开,打发了催妈妈:“你出去瞧瞧,他过来了没有?他要是能来哄几句好听的话, 我倒也作罢了。”   “诶,好,老奴这便出去瞧瞧。”   看着崔妈妈跑了出去,大娘子抻着脖子等了许久,等到脖子都酸了,也没有等到梅公过来。   到直夜深了,崔妈妈只得又折了回来,小声说了句:“大娘子……”   大娘子倚着床榻边,泪水也干了:“是不会来了?”   崔妈妈:“老奴打发人去瞧了瞧,说是梅公歇下了。”   听罢,大娘子操起枕头丢了老远,心气难平:“好个梅天青!当初为了娶我,可是说尽了漂亮话,如今我人老珠黄,就把以前所有的誓言都忘了。”   崔妈妈无奈叹了口气:“大娘子,这事儿千万不能硬碰硬,您要真的回公爵府,指不定那两个小妖精又该怎么造作了,特别是那苏小娘,大娘子可别忘了她当初可使尽了手段,才嫁了太师府。不怕她贱,就怕她浪,这又浪又贱的,大娘子就难拿得住了。”   大娘子也不傻,听这话听出了弦外之音:“梅公今儿是不是又去了苏巧儿那贱婢那里?”   崔妈妈埋着头,默声不再作答,过了许久,又半是安慰:“不过这苏小娘再浪,得的一双儿女,自是比不得大娘子这房的,这便是造化。”   大娘子气得哭都哭不出来,冷静下来后,说道:“崔妈妈,你把屋子里的东西收拾一下,我明儿去看看翩翩。”   说罢,又想到什么,问道:“茉茉那丫头……”   崔妈妈轻叹了口气:“今儿便找人发卖了。”   大娘子听罢,心狠狠跳了下,若有所思:“这丫头跟翩翩感情深厚,若是知道……”   崔妈妈撇嘴:“这也是她自找的,大娘子不必忧心,感情再深也是个贱婢,她若真是个称职的,这事儿就不该瞒到今天,害人害己。”   “你这话说得也没有错。”大娘子摆了摆手:“我累了,先睡一会儿,明儿你早些叫我。”   “是。”崔妈妈轻应了声,退出了内室。   次日,天还未亮,大娘子提了食盒便去了后山的偏院,那里实在太偏僻,山里又清寒,大娘子走到一半路,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   “你说我养这个女儿,花了多少心血?从小可有亏待过一丝一毫?吃的穿的虽不说天下顶好,也是锦衣玉食的养着!”大娘子几乎泣不成声。   崔妈妈也跟着红了眼眶:“大娘子莫急,总会有法子,再说现在只是暂时的,等到萧侯正娶那日,不就能从这里离开了吗?”   大娘子冷哼了声:“这萧侯可不是个好惹的,也不知究竟心里打的什么主意,翩翩过去了也没好日子过。”   大娘子不傻,之前本来想着女儿嫁到侯府顶高兴的,这会儿,出了这种事那萧侯还能不动声色,不是傻就是别有用心。可见这萧侯不是个简单人物,心机城府深得很。   崔妈妈无奈:“大娘子不能这般想,二姐儿在侯府过得再怎么不尽人意,也比……比跟那低贱的商贾人要好。”   大娘子听她提起,心里别提有多别扭,多难受:“我把女儿辛辛苦苦养到这么大,就便宜了这种人!”   好不容易走到了后山的别院,才将将推门进屋里,便听做工的婆子们在院子里嗑叨着。   “这也不吃那也不吃,还当自己是什么太师府的嫡姑娘呢!也不看看自个儿做的那些个下贱事儿。”   “是啊是啊,就是平常人家也做不出来的,不想这么轻贱骚浪,跟那种粗俗的爷儿苟合,还珠胎暗结呢!”   “啧啧啧,我要是有这种女儿,早被我给打死了!”   “是啊,要真是个检点的大家闺秀,怎么可能会犯这种事,这可还是知晓的,不知晓的还不知……”   这些话实在难听至极,大娘子没能再听下去,怒斥了声:“住口!”   听到怒斥,几个婆子猛的回头瞧去,见着是大娘子,吓得腿都软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大娘子……”   大娘子向来不是好惹的,府中梅公都得忌惮两分,哪轮到这些个下贱的东西在背后嚼舌根子?   “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敢非议太师府的嫡出姑娘?”大娘子气得胸膛起伏不定:“崔妈妈,去,给我打烂她们的嘴!”   “是,大娘子。”崔嬷嬷找了块板子,冷冷的盯着跪在眼前的仨个老婆子,说道:“活了这么大岁数都没活明白,二姐儿也是你们能在背后议论的?”   “大娘子饶命!大娘子饶了老奴吧!”   ……   大娘子连看也未再看一眼,将惨叫声抛在了脑后,提着食盒放轻了脚步去了屋里。   此时节已经初冬,屋里冷冷清清的,竟然连碳火都没升。   那道清瘦的人儿正倚在榻上缝制着什么,青葱十指冻得通红。才几日不见,身形越发单薄,却显得小腹更凸显了。   大娘子看罢,心口仿佛针扎般的疼,没忍住叫出声来:“翩翩!”   梅翩翩猛的顿住,放下了手里的活儿,抬头看向来人,眼眶瞬间一热,丢下了手里的女红,飞奔向大娘子。   “母亲!”   大娘子轻抚着女儿消瘦苍白的小脸,哽咽着:“瞧你现在过得是什么日子?你受苦了。”   梅翩翩摇了摇头:“女儿自知犯了不可挽回的错,做了不该做的事,让母亲为难了。”   大娘子之前想了好些责备的话,到现在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我怨你又有何用?”大娘子拉着她坐到了榻边:“再如何恨铁不成钢,你也是我的女儿,见你这样,我这个做母亲的怎能不心疼?”   “母亲,女儿对不起您。”   大娘子心情复杂的将视线落在她凸起的起的小腹上:“你可想清楚了,这肚子再大点,可就更加难办了啊!”   梅翩翩轻抚上小腹,嘴角扬起一丝无奈的笑容:“母亲,当初您怀着我和大哥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呢?”   大娘子双眸染上复杂的情绪:“自是只盼着你们能平平安安,没想别的……”   “是啊,我也没有想别的,我只愿我的孩儿能平平安安出世。”   大娘子默声了许久,最终只是催促道:“瞧你瘦得……这些事情再论,你先把带来的鸡汤喝了,我特意吩咐崔妈妈……”   还未说完,便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凄惨的求饶声,梅翩翩哪还有心思吃东西,放下手里中的调羹,“外边是怎么回事?”   大娘子撇嘴,冷哼了声:“几个嘴杂的老婆子,整好被我听到,给她们一点教训,让她们好长记性,以后别再乱嚼舌根。”   梅翩翩轻叹了口气:“她们要议论便让他们谈论去罢,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   大娘子有些讶然,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言论,这个女儿看着弱势,实则比较坚强。   梅翩翩:“叫崔妈妈住手吧。”   大娘子轻拍了下女儿消瘦的小脸:“那你先把汤喝了吧。”   说罢,起身出去叫崔妈妈停了手。   待回到屋内,梅翩翩已经将汤喝了一半,便再也吃不下了,大娘子担忧道:“怎么就吃这么点?”   梅翩翩:“母亲不用担心,只是最近味口有些不适。”   大娘子看了眼她的肚子,便又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突然梅翩翩紧扣过大娘子的手:“母亲,自我被送到这里后,不知茉茉如何了?”   大娘子暗暗抽了口气,扯着嘴角笑道:“你,你不用担心,茉茉那丫头好着呢,等你回来再将她调回你身边去。”   听到这句话,梅翩翩舒了口气,难免自责:“茉茉跟着我也受不了罪,这次是我又连累了她。”   大娘子:“再如何也是一奴籍出身,哪有什么连不连累之说?”   梅翩翩百感交集,想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又无力咽进了肚里。   “母亲来这儿,父亲知道么?”   大娘子一脸凝重:“你父亲还不知……”   梅翩翩顿时紧张道:“那母亲还是赶紧回去吧,若是被父亲知道,怕是又要不高兴了。”   大娘子冷哼:“那便让他不高兴去!”   梅翩翩咽下喉间苦涩:“父亲他……打算如何处置?” 第62章   大娘子看着女儿怀揣着最后的希望看向她,终究不忍心告诉她, 为了家族的荣耀与脸面, 梅公已经在心里将她驱逐。   “你放心,你父亲他……他只是在气头上, 只要等他消了气,就会让你回去。”   梅翩翩扯着嘴角笑了笑, 没有戳破母亲的慌言,父亲怕是再也不会原谅她了, 也不可能再让她回去。   “母亲, 你走吧, 回去的时候看着些路,这后山的小路湿滑, 不太好走。”   说着,她继续拿过刺绣, 埋头做起了女红。   大娘子眼眶一热, 心脏仿佛被针狠狠刺痛了下, 只道:“那我先回去了, 你好好照顾自个儿,下午我叫人送筐木炭过来, 这天儿实在冷得很,你注意些别冻着了身子。”   “嗯。”梅翩翩悄悄掉着眼泪,没有再看大娘子一眼。   大娘子深深看了眼女儿,心情凝重的起身离开了别院,回去的时候, 哭了一路。   大娘子才刚到府上,便觉气氛不对劲儿,打发了崔妈妈去问了问情况,才知是来了个不速之客,正与梅公在议事厅里闲聊着。   大娘子听罢,端坐不住了,放下手里才吃了一口的茶水,慌忙问道:“可打听清楚了,是何人?”   那崔妈妈摇了摇头:“很是神秘,打听了许久也没有打听出什么可靠的消息,只知道是个身形伟岸,大约二十有五的年轻郎君,相貌俊雅,倒生得是一副极好的皮相。”   萧侯他们是认得的,而且他要来,必定是大张旗鼓的相迎,大娘子来回踱着步子,道:“确定议事厅里,只有俩人?”   崔妈妈:“确定。”   “走,瞧瞧去。”说罢,拈着帕子径自走在了前头。崔妈妈赶紧跟上,不敢再多说什么。   一前一后来到了议事厅,第一次这般严谨,外头还派了好几个家丁守着,不准任何人进去打扰。   崔妈妈小声嘀咕了句:“也不知究竟是何人,竟然能让老爷如此大动干戈。”   大娘子想罢,抽了口气道:“坏了。”   崔妈妈心也跟着一跳:“咋了?”   大娘子:“今儿来的这人,估计是玉奚岭的那个……”   ****   议事厅,气氛尖锐到一触即发,梅太师高坐于堂前,连看也未看下坐的那人。   奚风渡什么风浪没见过?从年少时期,亲眼见到父母双亲死在眼前,之后十年时间,风里来雨里去,时刻警醒自己,不断努力的充实自己。   但是见到梅公时,奚风渡都没见着皇帝那般紧张,好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梅公眼底满是对他的厌恶与不屑,他一直都知道,没办法改变这世人对他的偏见,唯一便是做好自己。   奚风渡起身又做了个揖:“晚辈今次前来,便是为了梅二姑娘。望梅公能网开一面,让晚辈见见她。”   梅公愤然拍案怒斥:“你这后生倒是好生不要脸皮,竟还敢求上门来,我没有让家丁乱棍将你轰出去,已是格外开恩。现如今还在妄想那些不实际的,今日我便告诉你,没可能!就是她死了,我也绝不会允许她与你这种奸诈之人苟合在一起!”   这番话很是难听,但再难听奚爷也得受着,不曾受过这般屈辱,但是为了她,他觉得什么苦和难处都能忍受。   奚爷再次做了个揖:“晚辈对梅二姑娘一片赤诚之心,望梅公能成全。”   “你,你给我滚!!”梅公暴躁出粗话,“你若以后再敢踏入我们梅府半步,我便叫人以擅闯太师府之罪将你绑了送官。”   奚风渡猛然跪在了梅公面前,磕了三个响头:“晚辈与梅二姑娘真心相爱,请梅公成全。”   梅公抄起茶盏朝奚风渡砸去,那瓷盏砸在了奚风渡的额角,瞬间便涌出殷红的鲜血。   “恬不知耻的东西!”梅公气得浑身巨烈的颤抖:“滚!!”   奚风渡恨恨咬了咬牙:“梅公,求您成全……”   梅公:“除非我死了,你便休息娶我们梅家女儿,如你这般低贱之人,便更应自尊自爱,可你却这般没皮没脸,与畜生又有何区别?!”   奚风渡双眸布满血丝,紧握成拳的双手用力到发颤,“梅公说得没错,哪怕在您眼里,我奚御菀卑贱如狗,但您记住一句话,逼狗入穷巷,必遭反噬!”   说罢,奚风渡起身与梅公对峙了许久,知他不会再改变心意,他做了个揖,不再有任何奢求,转身大步流星的走出了议事厅。   大娘子站在走廊里远远瞧着奚风渡的身影快速在眼前消失,只道:“这人身上这股子狠绝的劲儿,我总觉似曾相识。”   崔妈妈:“可能是大娘子多想了罢?”   大娘子沉声道:“这只怕是一笔算不清楚的糊涂帐。”   崔妈妈疑惑的看向大娘子:“大娘子为何这么说?”   大娘子:“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   季明来回在巷口的马车上踱着步子,远远见着他们家大爷朝这边走了过来,跑着迎了上去。   “大爷,见着梅二姑娘了吗?”   奚风渡:“不想那梅公竟是如此迂腐之人。”   季明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他们这些读书人,书香门第最是看不起人了,我看大爷别再去求他自讨没趣。”   奚风渡:“先回山庄再论。”   季明突然说道:“大爷,我得去个地方,还得请您多派几个人手随我一道儿过去。”   “嗯?”   季明说道:“刚才我见着上次帮我递信的丫头了,她悄悄将我拉到了角落里,与我说了好些话。”   奚风渡狠抽了口气:“说些什么了?”   季明:“小的给了点银钱,问了那丫头,梅二姑娘可是真的生了病,那丫头确也不知是真是假。但是梅二姑娘身边的贴身女使茉茉在两天前便被人伢子发卖了。”   奚风渡眸光一沉,道:“走,城中有几个人伢子窝点,现在带上些个家丁过去,兴许还来得及。”   季明点了点头,便与奚风渡先回了山庄去拨了些打手带上。   茉茉被发卖的第一天,手脚都绑着被人关在一间小破屋子里,那大约是个地窖,寒冷双潮湿。   里面不止她一个人,还有好些个年纪看着不大的姑娘,哭哭啼啼的,为自己未知的命运哀叹。   茉茉并不清楚这些人伢子要将她们贩卖到哪里去,只是心里特别慌,不知道二姐儿如何了,她还在这里呆多久?   眼前一片黑暗,心底满是恐慌,她此时才深切体会到,命如蝼蚁,面对命运的残酷,弱小的人就如同蚍蜉撼树,可笑又可悲。   不过一天的时间,身边就有好几个姑娘被带了出去,有些带出去又被送了回来,有些出去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听身边小姑娘议论着,是有官人买了她们,那算是命好的;命差的,便是秦楼楚馆的带了去。   茉茉模样生得不错,第二日被人伢子推搡着带出了地窖。   茉茉哭得狠,却一点儿也不敢反抗,几个年轻的姑娘缩着脖子排排站着,任前来的‘挑货’的客人端看着。   最后挑剩下的,醉春楼的老鸨一脸嫌弃挑了挑,扣过茉茉的下巴,道:“洗干净了还像个样子,还是个雏儿吧?”   “那肯定啊!保准没开过苞的,卖身契都在这儿,您要喜欢,十两银子只管带走便是。”   醉春楼的老鸨想了想,快速应到:“你这儿的货色是越来越不如人意了,是不是嫌我周妈妈钱给的少,好货色都先让别人挑了呀?”   “嘿,那哪能啊?”人伢子面不改色道:“是周妈妈您眼光越来越挑剔了,您瞧瞧您最近不又显年轻漂亮了?”   这话十分讨周妈妈的欢心,一下子便高兴道:“十两就她了,你可得记着有好货色及时通知我,咱们都老熟人了,价钱方面可得优惠着点儿。”   “那是那是,还幸得周妈妈经常照顾生意呀。”   老鸨将哭哭啼啼的茉茉带到了醉春楼,丢给了龟爷,道:“去,给她洗洗,洗干净了带到我面前来。”   “不,我不要……周妈妈,求您了,我不要,您放了我吧,我……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茉茉抱着周妈妈的腿死死不肯放手,周妈妈一点也不肯仁慈,一脚将茉茉给踹了开来。   “谁想过这种卖笑的日子?这就是你的命,你得认!别给我哭哭啼啼,你好些配合我,还能少受点罪。”   茉茉泪流满目,哭得十分凄惨,硬生生被后院的俩个龟爷拉了下去。   临前,周妈妈冷声说道:“你们可得管着自个儿下边那玩意儿,别动了我的货,到时候卖不到好价钱,我拿你们开刀!!”   茉茉拼命挣扎,却怎么也甩不开,直到被这俩龟爷带到了昏暗的浴室内,浴室里只有一个盛着凉水的大木桶,此时这季节已是初冬,冷得刺骨。   这俩龟爷嫌麻烦,直接扒了茉茉的衣裳,将人给丢进了冷水里,茉茉哭嚎着紧紧环抱着自己,浑身抖得厉害。   这俩龟爷盯着茉茉玲珑的身姿笑得越发猥琐,调笑道:“竟是没想到,这丫头看着长得一般,没想到却是得了一副好身子。”   “就是。”说着还往茉茉雪白的肩胛上摸了摸,另一个冷眼将同伴推开,“别上手,周妈妈交待了,这货品还不能动,等她开了苞,还是想怎么玩儿怎么玩儿?” 第63章   “嘿嘿,也对, 赶紧将她洗干净了吧。”   茉茉嘶嚎着:“别碰我!滚开, 别碰我!!”   这般屈辱让茉茉羞愤至极,虽然是奴籍, 但好歹也是跟着太师府嫡长女身边多久,耳濡目染, 气质与心气自是也比一般人高出一截。   见那人就要扑上来茉茉张嘴咬了那龟爷一口,发了狠的往死里咬, 尝到嘴里的血腥味儿, 也不放开。   殷红的血涌入冰冷的浴桶之中, 那龟爷惨叫着,一时疼到脱力, 此时茉茉趁机跳出沐桶,另一个龟爷哪里晓得这丫头会这么倔, 冲过去堵她。   茉茉见今日可能逃不掉了, 为了保全最后的一毕尊严, 便想着一头往一旁的墙上撞去, 也不能便宜了这些人。   千均一发之际,突然门外有人撞开了门, 涌进来几个高大的身影,俩龟爷懵了许久,茉茉只觉两眼发黑,差点跌坐在地。   只见一道熟悉的人影从人群中冲出,拿过长袍给她裹住, 茉茉双眼一酸,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季明之前见她,总是一副强势泼辣的样子,这会儿却显得无比脆弱无助,顿时心脏一紧。   “茉儿姑娘,你……你没事吧?”   茉茉咬着唇,身体直发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季明暗中抽了口气,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对不起,我们来晚了,若是能早点过来,也不至于让你遭受这般屈辱。”   茉茉将头埋在季明的胸膛前,没有说话。   直到上了马车,茉茉的身子还抖得厉害,季明将一只暖水袋塞到了她的手里。   “茉儿姑娘,这些事情别想了,就让它们都过去吧。”   茉茉这才不安的抬眸看向季明:“你们就这样把我带走,若是那边的老鸨问起……”   季明冷哼了声:“放心,有大爷在,就是十个徐妈妈也不敢造次,咱们大爷能拿银两砸死她,瞬间让她灰飞烟灭!”   茉茉咬着唇,踌躇了许久,十分感伤:“我以后便再也回不了太师府,伺候不了二姐儿了。”   季明听罢,心中百感交集,只道:“各有天命,强求不来,况且……也未必不能再重逢。大爷和你们家二姐儿,心意相通,我相信,定会得上天怜悯,让这对有情人终成眷侣的。”   茉茉轻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如果事情真有他说得那么简单便好了。   只是现下她自个儿都自身难保,前路一片茫然……   季明似是看出了她的心事,说道:“你先跟我们回山庄,山庄里总有你的一席之地。”   茉茉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一下子涌了上来。   回到山庄,季明替茉茉安排在了奚爷的院里,得了一份比较轻松的差事,又有梓芽与她相伴,两天下来情绪稳定了不少。   ****   梅二姐在破旧荒凉的别院住了七天,身子越发不爽利。   三姐儿梅婉婉来看过她,送了一些比较温和养身的药过来。   自上次被大娘子教训之后,院里的那几个嘴碎的老嬷嬷安份了许多。   梅二姐不由感慨万千,只道:“三妹妹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是这里腌臜之地,以后还是不要再来了。”   梅三姐见她这副恹恹的模样,早已没有了往日的义气风发,只是安慰了两句:“二姐姐放宽心吧,父亲怎么也会念及父女之情。”   梅二姐只是径自做着手里的女红,也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若真的念及父女之情,断然不会做得这么绝。   梅三姐见她不语,气氛一阵沉默,许久,才道:“二姐姐……”   梅二姐打断了她的话:“三妹妹,我不知萧侯在你心中是什么样的存在,这辈子我不可能会嫁给他。”   这辈子,她不想再历史重演,若真的无法逃离这场悲剧,那么她还能有选择自己心中所向。   梅三姐见她态度十分坚定轻应了声:“既然二姐姐如是说,我也不再多劝你什么了,你保重,妹妹就先回了。”   没想到,梅三姐才刚回去,那梅府就来人过来接梅二姐了。   梅二姐在丫鬟的伺候下换了衣裳,回了梅府。   梅公在书房等着梅二姐,见到她时,苍白的面容显得很憔悴,终归还是自己的女儿,梅公之前想着种种绝情的处理方式,此刻都收了起来。   “父亲。”梅二姐行了行礼。   梅公依旧淡着冷轻应了声:“萧侯的意思,你应该知晓了,事情到了这一步,你不嫁也得嫁。”   梅二姐态度坚定:“父亲,萧侯乃是人中龙凤,女儿自知高攀不起。”   梅公脸色从未有过的严峻,眸光冷冽:“所以你便自甘堕落,与那下贱的商人勾搭不清?!”   梅二姐狠抽了口气:“世间众生平等,何况商人也是靠自己的智慧和双手吃饭,女儿并不觉得有何下贱的。”   梅公气得扬手给了她一耳光,梅二姐踉跄了几步,跌坐在地时,下意识护住了小腹。   “你生在贵门士族,就该有你身为高门贵女的矜持与操守,这些年来我真是白教你了!还不如从一开始,没有你这个女儿!!”   梅二姐瞬间红了眼眶,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掉,伤人至深的,只有自己最敬爱的人,若是不在乎,便是半分也伤不到。   梅二姐恨恨的咬着牙,哽咽道:“我是不会嫁萧侯的,父亲也不必为难,您大可继续将我关在后院里,向世人宣告我重病身亡,从这个家中抹去,还能保全家族名誉。”   梅公踉跄着跌坐在椅子里,失望致极,沉默了许久,喊了声:“来人!”   守在外边的护院家丁破门而入,“老爷。”   梅公指着地下狼狈又倔犟的女儿,恨恨道:“将她送回别院去。”   梅二姐冲父亲福了福身:“多谢父亲成全。 ”   梅公见她毫不留恋的转身,忍不住又喊道:“你可想清楚了!你从这里踏出去,这辈子就别想再回来!”   梅二姐顿了顿步子,继续义无反顾的向前走去,没有回来。   次日,梅府传来梅二姐重病不治的消息。   ****   “大爷!大爷!!”季明满头大汗的冲进院子,‘嘭’的一声推开了书房的门。   奚风渡下笔不由一沉,猛然抬头看向季明,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何事?”   季明咽了咽吐沫星子,“是……是梅府传来的消息,说是,说是梅二姑娘重病不治,危在旦夕。”   奚风渡伫立在原地,眸光动了动,手中的笔从指尖滑落,半晌不语。   季明:“大爷?”   “去备马车……”话刚落,又道:“不必了,备两匹快马。”   奚风渡与季明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快马赶去了城中梅府。   赶到的时候,梅府大门紧闭,外边只有两个看院。奚风渡将缰绳丢给季明,迈步上前做了个揖:“两位劳烦通报一声,玉奚园奚御菀拜见梅公。”   “可有拜帖?”那门卫问了声。   奚风渡:“未有拜帖,可否劳烦两位进去通报一声?”说罢,拿了银两打赏了。   这两门卫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银子,便进去通报了。   梅公下朝正在书房处理公文,听到奚风渡在门外,气得一时间什么也没心思办了。   “好,好啊,他竟然还敢过来!那便让他在那里等着,不见!!”   门卫出来传了话:“老爷说了,不见,若您要等,便在这儿等着。”   一个商贾人家,素与梅府不来往,守在门外本是不好,总有路过的抻着脖子投来疑惑的目光。   梅公自是深知这个理,但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破罐子破摔,他要等要闹便由着他去了,反正也闹出不什么浪花来。   但奚爷也向来沉着,只是在外静静的等着,从黑夜等到白天,季明买了些吃食掂了掂肚子。   看了眼翻出鱼肚白的天色,失落道:“大爷,这样等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不如先回去再议?”   奚风渡眸光微动:“今日等不到结果,明日更等不到什么结果,我便在这儿等着,总该给我个说法。”   季明也只能干着急,这说来也是命运弄人,若梅二姑娘不是出生太师府,哪怕官阶低一些的人家,也不至于会如此。   就凭他家大爷的财力和如今在陛下面前的恩宠,那是前途不可限量,寻常人家的姑娘早就扑上来了,这些日子提亲的人毫不夸张的说都踏破了门槛。   可他们家大爷心心念念着偏是这位位高权重的梅太师府嫡出小姐,还得跟一等世家功勋少年侯爷竞争。   从清晨到日暮,这一天又匆匆而过,紧闭的大门愣是没有开,梅公没来早朝,这事儿传到了皇帝陛下的耳里。   刘贵妃见皇帝一脸愁容,不由软声问了问:“陛下可是有何烦心的事儿?不妨与臣妾说说?”   皇帝冷哼了声:“这两日梅公未来上朝,朕经人一打听,才知是那奚御菀堵到人太师府家门口去了!”   刘贵妃长叹了口气:“有句话,臣妾不知当不当讲?”   皇帝:“你倒是说说看,朕想听听旁人是何看法。”   刘贵妃将宫婢递上来的茶拂了拂水面上的茶叶,递到了皇帝的跟前,道:“臣妾是觉得,这奚御菀也不失为情深义重之人,这其中种种,臣妾也听了好些小道传言。” 第64章   皇帝:“哦?”   刘贵妃:“奚大人与梅二姑娘定是情真义切的,可萧侯未必。在感情这事儿上, 萧侯还是小孩子气呢, 那梅二姑娘嫁过去也未必会有好日子过。”   皇帝轻叹:“萧侯年幼时,亲眼见着自己的父亲提刀杀了他的母亲, 那妇人不守妇道,死得也不冤, 只是那孩子还是对当年的事情有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   刘贵妃不再言语,皇帝又道:“事情终有了结之日, 只是若伤害太大, 闹得大家都难看, 就没必要了。”   刘贵妃:“梅公有时候也太迂腐了些,其实主要症结还在于梅公那边, 是否能想得明白。陛下再如何操心现下也是无用的。”   皇帝轻拍了拍刘贵妃的手:“不想了,眼下还是多多操心胤嵘与永安的婚事罢!”   刘贵妃笑道:“陛下最重对四殿下的事儿倒是十分上心呢。”   皇帝:“胤嵘也是朕的孩子, 以前也未对他多有关心, 婚后他便要出宫独立门户, 也算是尽我这个做父亲的最后一点心意。”   刘贵妃替皇帝更衣就寝, 更深露重,万籁巨静。   三殿下胤峥的寝宫此时还灯火通明, 桌案上已经空了一壶酒,侍妾上前劝慰:“三殿下,夜已深,酒喝多了伤身,还是早些就寝罢。”   胤峥愤愤将那侍妾挥开:“本殿下的事情何时轮到你这个下贱的奴婢过问?滚出去!!”   那侍妾虽知胤峥平日里也是阴情不定的性子, 但现在一口一个贱婢不念半分旧情,顿时悲从中来,掩面哭着跑了出去。   惠妃差点与那侍妾撞了个正着,身边的老嬷嬷不由得怒斥了声:“你这下贱的婢子怎生不长眼,冲撞了娘娘可有你好果子吃!”   那侍妾吓得双腿一软,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求饶:“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惠妃用眼角睨了她一眼,冷声道:“还不滚下去?”   侍妾听罢,连滚带爬的快速离开了惠妃的视线,惠妃才刚踏进胤峥的寝宫,便听到他一声怒斥:“都叫你滚了,还进来做甚?!”   “是我!”惠妃低喝了声。   胤峥心头一跳,慌忙起身相迎:“母妃。”   惠妃瞥见桌案上空了的酒壶冷哼了声:“你就这点出息!”   胤峥耷拉着脑袋,没有了平日里那不可一世的义气风发。   惠妃挥了下手,谴退了随行而来的宫人,此时室内只有俩母子相对。   “坐罢。”惠妃令了声,胤峥默着声坐到了惠妃的面前。   “我知道你是为了四殿下与永安郡主的婚事忧愁。”惠妃开门见山。   胤峥一脸不服气:“我实在想不通,父皇为何会将永安郡主嫁给胤嵘那个废物!难不成父皇其实心里也是有胤嵘的?父皇是不是对儿臣有了些看法,还是那刘贵妃与四弟串通,在父皇面前说了我和母妃的坏话……”   “好了!”惠妃斥了声:“这些话你切莫再提起,那胤嵘出身卑贱,背后又无任何势力,如今太子殿下身体抱恙,早已不能理事,现在朝中你的呼声最高,你还怕什么?”   胤峥:“儿臣倒不是怕什么,只是那胤嵘如此卑贱,凭什么得到这些本该属于儿臣的东西?!那永安郡主嫁给一介商贾也就算了,但唯独四弟不行!父皇这般行径,与养盅有何区别?!”   惠妃:“你父皇年事已高,或许是老糊涂了,也未想到这些,但若你突然去提,反倒显得你有谋心,会惹你父皇不高兴的。”   胤峥听着一肚子的委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儿臣难不成只能眼睁睁看着四弟得到杜家的势力,与我抗横争夺这天下?”   惠妃睨了他一眼:“你这性子就是沉不住气,且不说别的,就是你四弟得到了杜家背后的势力,那又如何?他也无法与你抗横!而且,不能明着来,咱们还不能暗着来吗?”   胤峥听罢,眼睛一下子亮了,“母妃的意思?”   惠妃:“待成亲那日,叫几个人埋伏……”   母子俩耳语了好久,才面露笑容起身离去。   ****   奚爷在梅太师府外已经守了两天两夜,依旧未有任何消息,季明想着再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得道:“大爷,要不然干脆找几个身手好的翻墙过去瞧瞧动静?”   奚爷:“想必这几日太师梅戒备森严,我看还没等那些翻墙过去就被逮个正着送官查办了。”   “呃……”季明耷拉着脑袋埋下了头来。   奚爷沉声道:“莫急,应该很快能有动静了。梅公好面子,绝计不会允许我一直守在外边,有损他的颜面,想必不出三日便有对应之策。”   这话果真不假,到了第三日清晨,初冬飘起了雨夹雪,冷得异常,奚爷外边就是披件狐裘大衣也不保暖。   ‘吱丫——’一声,紧闭的正门突然被人推开,只见两个家丁手里提着两只白色灯笼和白绫走了出来。   奚爷心头一跳,快步上前:“请问俩位小哥,府中可是有谁过逝?怎的挂起了这白绫?”   家丁抽噎着:“梅二姑娘昨儿夜里疾病突发,大夫束手无措,就在将才咽了气儿。”   奚爷愣是不信,情急之下,硬闯进了府里。   还未走到院中,便听到府里大管家一声令下,“快快来人将这莽夫拿下!”   季明护在奚爷身边,恶狠狠的瞪着他们:“你们别过来,你们再过来我就跟你们拼了!”   奚风渡大喊道:“梅公,梅公!!我知道你在听,你在看!你若是不出来相见,我便守在这里一日不走,我心悦梅二姑娘已久,只愿求娶梅二姑娘,望梅公成全!!”   后边这话,奚爷说得还比较委婉,顾及了他的颜面,也顾及了梅二姐的名声,没有说是两情相悦。   但是梅公害怕了,怕这莽夫一个冲动,就在院子里大喊大叫,把所有事儿全都给兜了出来。   原本就强装镇定的梅公再也坐不住,起身大步领着几个手下怒气冲冲的大步走到了院子。   奚风渡远远见着梅公出来,一脸若无其事相迎,做了个揖:“给梅公问安。”   梅公气得浑身直抖,指着奚风渡半晌一个字都未说出来:“奚御菀,你好大的胆子!你目中还有无王法了?!”   奚风渡此时也全然无顾忌了,梅公做到这一步,便是彼此鱼死网破。   “晚辈没有要与梅公为难之意,只是想见梅二姑娘一面。”   梅公:“我女儿已经病逝了,死者为安,你不要再来闹了!”   奚风渡只道是梅公敷衍推脱之意,“梅二姑娘心地善良,自有菩萨保佑她长命百岁,晚辈绝不相信梅二姑娘会是如此命薄之人。”   梅公:“好,你若是不信,只管去灵堂看个究竟。”   奚风渡听罢,心脏猛的紧揪在一起,没有再说话。明明之前意念还如此强烈,此时却站在原地不再走动。   梅公回头睨了他一眼:“怎么?你不是想见她最后一面?我便成全了你这个心愿,去见她最后一面,给她上柱香。”   奚风渡喉结滚动了下,呆滞在原地,直到季明轻轻说道:“大爷,这老头子肯定是匡您的,大不了去看看,眼见为实。”   奚风渡咬了咬牙,默然跟在了梅公身后,两人来到了灵堂,只见已经布置妥当,灵堂正中央还刻着牌位,并不像是假的。   奚风渡小心翼翼上前,看着已经封闭的暗红的棺材,心下一狠,在所有人促不及防之下,推开了棺材盖。   那里面竟真的躺着一个人,大娘子冲上前护在了棺材前,将奚风渡推开,“你想做什么?还想我女儿死都不得安宁?”   奚风渡瞪大着双眼往后踉跄了几步,摇了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是翩翩!不可能!!”   见他还不死心要过去再探个究竟,梅公怒道:“还愣着作甚?将这莽夫给拖出去!若是他日后再来,便报官将此人收押了!”   奚风渡被强行赶出了太师府,上午的雪下得更大了,北风呼呼的如刀削刮着人的皮肤,奚风渡脱力的跌坐在地,神色茫然。   “大爷!”季明上前扶他,奚风渡置若罔闻。   “不会的,不可能……”   季明眼眶绯红,一脸无可奈何:“大爷,算了吧,难道吃的苦还不够吗?有些事情就是强求不来。”   奚风渡双眼充血,面目狰狞嘶吼道:“他们骗我!!”   他愤然起身正要再冲进太师府,就算是她真的死了,他也要带走她的尸骨!   “这是哪个疯人在此胡搅蛮缠?”不知何时,门口停了一辆豪华的马车,未见其人,只闻其声。   奚风渡与季明猛然回头看向马车,只见侍从小跑上前,躬着腰身将萧宠迎了下来。   大雪纷飞中,俩人对峙而立,奚风渡恨恨咬着牙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儿,萧宠的眼里却满是戏谑之色。   他迈着优雅的步子,似笑非笑的一步步朝奚风渡靠近,微扬的下巴高傲至极。   “本侯是来给未过门的妻子吊唁的,可你,又是来做什么的?”萧宠轻蔑的眸光寸寸打量着他。   奚风渡咬牙道:“你要的从来都不是她,而是你那可笑的自尊心!这样的输赢究竟有何意义?”   萧宠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从牙关挤出一句话来:“对你来说毫无意义,可对本侯来说,意义非凡!本侯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若是得不到,我宁可让她毁在我的手里,也绝不会将她让于你。” 第65章   奚风渡血色的瞳孔颤动着,从牙关挤出一句话来:“萧宠, 你会为此付出代价!”   萧宠满不在意:“你该为你现在的一言一行付出代价, 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说罢,萧宠不再看他一眼, 转身大步走进了太师府。   季明知道,此时奚风渡的情绪与身体情况已经绷到了顶点, 不能任他再这么下去了。   “大爷,我们先回山庄再议?也许事情并没有您想像中的那么糟糕, 也许梅二姑娘还好好活着, 这只是梅太师的诡计, 想让你知难而退。”   可惜奚风渡现在什么话也听不进去,“除了这里我哪儿也不去!”   萧宠对于梅二姐过逝的消息, 半信半疑,去灵堂上了香, 他也没有急着离开, 府中一片哀悼惨凉的景像。   就连梅公脸色也一片灰败, 不似往日精神。看着这布置又不像是假的, 萧宠与梅公寒暄了几句,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   梅二姐醒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手脚被绑着扔在了马车里,马车翩跹着向前驶去,也不知要驶向哪里。   梅二姐挣扎着,但绳子绑得太紧,任她如何也挣不开, 她只好放弃。冷风从窗口吹了进来,看了眼天色,已经夜幕。   这马车大概已经行驶了一天一夜,昨儿有人趁她睡着之后点了迷香,才会一直没有醒来。   这些人要将她送去哪里?又将要如何处置她?   “来人啊!来人!!外边有没有人?!”   马车突然停下,只见一个老嬷嬷撩起厚实的门帘,一手提着灯笼,探头看了进来。   “二姐儿不知有何吩咐?”   梅二姐看了眼这婆子,面生得很,也不知姓甚名谁,只是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这老婆子说道:“正去江苏老家那边的路上。”   梅二姐心头一颤:“这会儿到哪了?”   老嬷嬷:“已经出了城五里地外。”   梅二姐:“你为何将我绑着?”   老嬷嬷一脸难色:“这……老奴也实在做不得主,老爷说了,要绑着二姐儿的手和脚,以免中途逃了去,等到了江苏老宅,就能解开绳子了。”   “你!”梅二姐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咽下喉间的苦涩:“你这样绑着我,我手脚都麻痹了,能不能给松一松。”   老嬷嬷只是授命于梅公,对于这个早已被家族除名遗弃的二姑娘,自是不放在眼里的。   “老爷说了,老奴不敢自主做张,既然不舒服,还请二姐儿忍着些,路途遥远,二姐儿还是配合着点,不然彼此都不好受。”   江苏离皇城足足有一百多里的路程,只怕乘马车得十几天才能到。她现在怀着孩子,为了自己和孩子的安危,最好表现出顺从,否则中途会发生什么,谁也不清楚。   而皇城梅家,那副棺材放在灵堂足足有七天才出殡,出殡那日,满城飞雪盖了一城的白。   奚风渡的身子没能抗得住,之前受了那么重的伤,一直未痊愈,又可劲儿的折腾到今天,又受了风寒。   好不容易等烧退去,从醒中清醒时,已经过了头七了。   奚爷闹着性子不肯吃药,将房里伺候的婢子全都赶了出去,可他也实在闹腾不动了,整个人昏昏沉沉。   半睡半醒间,感觉有人从外面跑了进来,奚爷费力的撑起眼皮子,竟是茉茉那丫头,眼眶红红的,‘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奚爷床前。   用力的磕了几个头,茉茉哭道:“大爷,茉茉只求您,带茉茉去二姐儿的坟头看看,生前茉茉没有替二姐儿做什么,至少……至少黄泉路上,茉茉还能送她一程。”   奚爷双眼瞬间就红了,盯着茉茉半晌,才哑着嗓音道:“你莫要胡言乱语,她还活着,只是那些人将她藏起来了,我一定会找到她!咳咳咳……”   茉茉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不断滚落,用力的咬着牙,也止不住的哽咽出声。   “你不信?”奚风渡愤愤问她。   茉茉咬了咬牙,“我信!我信二姐儿还活着,是他们骗人的,一定……一定是他们骗人的。”   奚风渡笑了出来:“看吧,你也觉得是那些人骗人的吧?今晚我们便过去,掘地三尺,将那口棺材挖出来,我不信,我偏不信!!”   赶来的季明只觉得他们家大爷已经疯魔了,连茉茉那丫头不知劝阻,还跟着一起起哄。   季明一开始以为他们家大爷只是伤心过度,说说而己,不是真的要掘人坟墓。   见着茉茉后的那晚,便开始听劝吃药,好好养伤养病,半个月后,身体大好,当晚便抱了件玄色长袍,准备集结些孔武有力的汉子上山去。   季明吓得赶忙跑去找了老太爷,老太爷最近为着这事儿,一直没吃好喝好睡好,这会儿一听孙儿竟然带着一大帮子人要去掘坟,差点当场腿都软了。   “真是疯了!疯了!!”老太爷拍着大腿,急匆匆的气喘吁吁赶到了奚风渡的院子,果真见着他集结了几十号汉子,手里拿着铁锹正准备出发。   老太爷大喝了声:“你给我回来!!”   奚风渡顿住了步子,没有回头,只是双手不由得紧握成拳,眸光深沉。   老太爷气急败坏,冲上前斥责道:“你真是鬼迷了心窍了啊你!人都死了,你还不罢休,还要带着这些个人去掘人的坟墓,你这干的是损阴德的事儿!!”   奚风渡语气坚定:“没有亲眼确认那里面躺着的是她,我绝不会相信。”   “我不准你去!!”老太爷气得浑身都在抖:“事情闹到了这份儿上,你还不罢休,你不惜命,总得替大家伙考虑考虑吧?总得替老奚家考虑吧?!”   “祖父,人这一生,有所为,有所不为,只要自己无悔。”   老太爷无力的看着他,一屁股脱力的跌坐在地,“我劝不动你,我老了,我管不了你了……到了黄泉,我怎么跟你死去的爹和娘交待?”   奚风渡咽下喉间的苦涩,跪在了老太爷跟前,伸出双手去扶他:“祖父,我答应你,只要过了这个坎,我就做回老奚家的希望,您再纵容我最后一次。”   老太爷双唇抖得厉害,泪眼婆娑的看向奚风渡,怀疑道:“最后一次?”   奚风渡回答得无比坚定:“对,最后一次,祖父,求您成全。”   老太爷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一次?”他再三确定。   奚风渡用力点了点头:“任性这最后一次。”   老太爷坐在地上,低垂着头久久,才无力的摆了摆手:“去吧,你去吧!趁我没有反悔之前,赶紧消失在我的眼前!!”   奚风渡带着一大队人马,赶去了陵园,新修的坟墓很具有规模,毕竟出殡的规格也是以一品官家嫡出小姐办的。   白绫在冷夜中扬起,显得过分凄凉,掘人坟墓这事儿,一般人不敢做也不会做。   但是今儿过来掘坟的一人领了一百赏银,又都是跟在奚风渡身边的老忠仆了,啥也没有说,拎了东西便干起了活儿。   季明知道此时再劝阻也已无事无补,与其干站在一旁,不如和他们一起疯一场。   虽说规模不小,但好在人多力量大,挖到半夜,总算见着了那棺材。   人群有人喝了声:“起棺!”   十几个大汉用小手臂粗的棍子窜过粗绳,一点一点将棺材抬了上来。撬开棺材的那一瞬,还是害怕了,所有人都退了开来。   只有奚风渡面不改色的缓步走上前,借着那皑皑白雪的亮光,朝里面看了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奚风渡忽然扶着棺材狂笑不止,季明心头一跳,想着莫不是大爷真个疯了?   “季明!你过来看!季明!!”   “大,大爷?”季明与茉茉快步跑上前来,咽了把吐沫星子,往那棺材里一瞧,竟然什么都没有!   奚爷眼睛亮澄澄的,自言自语道:“她没死,她果然还活着!她没死……”   茉茉掩着嘴,激动的一下子扑进了季明怀里,季明红着脸举起了双手:“你,你……”   “季明,二姐儿没死!太好了,太好了!”   季明看着她又是哭又是笑的,也不由得跟着失笑,轻应了声:“嗯,看来老天爷对大爷不薄。”   奚爷深吸了口气,收拾好了心情,沉声道:“将这口棺材填回去,此事务必保密,谁若是敢说出去,就提着人头来见!”   初冬的第一场雪,下了三天才停歇下来,奚风渡从茉茉那里打听到了一些事情,若是梅二姐没有死,最大的可能,是梅公将她流放回了老宅。   而老宅便是在江苏某处小镇上,具体地址她记不清了,不过奚家的势力遍布天下,想要打听一些事情,还真就不是什么难事。   算着时日,前后大约过了十几天,他们也该到达了江苏一带。   奚爷一边冷静的忙着家族的事业,一边着手开始打听起梅二姐的下落。   若能找到她,那他们之间反倒没有了阻碍,梅翩翩这号人物,已经在梅家除名,她也不再是梅家的人。   只要她还愿意,他便娶她为妻,愿得一人心,百首不相离。   找寻的事情前后又过了一个月,因为积雪的原故,加大了困难,再加上他们行踪很低调,又显少有人知道梅家老宅的下落,给找寻的工作带来了难度。 第66章   时光如梭而过,一晃便到了开春时间, 然而却未因此而温暖, 依旧是连绵的细雨,一下就从未有过要停歇的征兆。   破旧的院落枯草被初融的冰雪覆盖, 到处一片萧条,年久失修的瓦砾偶尔会有几只觅食的麻雀, 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吱呀’一声,破旧的窗户被人支起, 一阵呛人的浓烟从里面飘出, 凛烈的寒风立时灌了进来。   虽是驱散了呛人的浓烟, 但也使室内的温度降了不少,梅二姐撑着即将临盆的肚子, 又往火盆子里丢了些木炭。   她吸了口凉气,紧了紧还算厚实的裘衣, 慢腾腾的矮下身子坐在了椅子上, 椅子垫了软软的棉蒲, 孩子在肚子里动得厉害。   梅二姐微微蹙起秀长的眉, 又不由得一笑:“乖,娘亲还要给你逢补衣裳呢, 再不抓紧点时间,你就要出来了,天气这么冷冻着了可如何是好?”   宝宝似乎听懂了娘亲的话,果真在肚子里安静了下来,这里只留了一个婆子, 两个丫鬟伺候。   婆子一开始干活还尽着责任,可时间一长便不管事了,差使着两个丫鬟,这俩丫鬟压根就没有将主子放在眼里,经常甩脸子给梅二姐瞧。   比如梅二姐怀孕很多东西忌口,说了无数遍就是不长记性,丫鬟一句你爱吃不吃,便不再答理她。   梅二姐自己不吃没关系,关键是肚子里的孩子不吃不行。   于是学着自个儿下厨,做了些清淡简单能入口的食物。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十指都粗糙了起来。   从来江苏老宅起,每个月会从皇城太师府那边拨十两银子过来。   但是到梅二姐手中,克扣了一层又一层,只剩下了一两银子。   这一两银子紧着点用,刚好熬过一月,买一些平实的衣裳布匹,又当了些手饰珠钗,不出意外的话,还是能度日子的。   梅二姐没吃过什么苦,这几个月却是尝尽苦楚,悲欢别离,却是无法左右。   缝补得累了,梅二姐从袖口里拿出了一包麦芽糖吃了一颗,酥酥甜甜的,似乎心里也没有那么苦了。   她轻抚着小腹,笑道:“宝儿,爹爹一定会来接我们的,别怕;只要再等等,他就一定会来的。”   下午两个丫鬟出门了还未回来,梅二姐自己煮了点吃食,又缝补到大半夜,发现布不够用了。   这天儿凉,孩子长得快,至少得做好一个春天御寒的衣裳,还有夏天的小布裳子。   梅二姐打了一个哈欠,收拾了编织篓,想着今儿晚上早点休息,明儿赶早起来去镇上的布庄瞧瞧。   次日清早,梅二姐打了水梳洗了一下,往铜镜里照了照,早已不似从前细致美貌。   梅二姐是个极注重外貌的,看自己这般落魄颓废一下子红了眼睛,便不愿再看,将梳妆台的铜镜给收了起来。   强打起精神,梅二姐随意收拾了下便出了门。外边正是湿冻的天气,路也湿滑得很,她揣着大肚子小心翼翼走得极慢。   梅二姐这一路走得有点辛苦,走累了就随意找个地儿歇一下,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她看着那些路过的妇人,自己与她们也无二般差别了。   这样想着,梅二姐又害怕与他相见,正想得入神,突然一个声音自头顶响起。   “小娘子,你无碍吧?我瞧着你都在这儿坐了好长时间了。”   梅二姐抬头一看,只见是个头白银白,两耳戴着银耳环的妇人。   梅二姐慌忙扯着嘴角笑了笑:“多谢,我无碍,只是走得累了,歇一歇。”   见她要起身,这老妇人伸手扶了她一把,“哎哟,你这么大个肚子还在这天儿到处走,你家夫郎怎的放心的哟?”   梅二姐苦笑了笑:“我家……我家夫郎不在家里。”   老妇人:“那你家婆呢?”   梅二姐:“家婆,家婆早逝,家里就我一个人。”   “可怜见的。”老妇人长叹了声,感慨着:“这得多辛苦呀?我年轻时候也是无人照料,连临盆那日,我家那老头子还在军营中巡逻呢!等他回来的时候,家里娃儿都好大了,哪里认得他?”   梅二姐只觉得这老妇人说话极逗,不由得跟着笑了笑,又与她结伴到了布庄,还仗着与这布桩的掌柜有点远亲关系,杀了杀价。   梅二姐再三谢过了她,便要回去,老妇人实在不放心她,说道:“我也闲着无事,不如送你一程?”   “不用了,家中离这有三里地呢。”梅二姐不好意思再麻烦这老妇人,便拒绝了她。   但这老妇人实在热情,或许是看到她便想到了自个儿年轻的时候,只道:“三里地算个啥?我老婆子一天走上个七八里地,都不碍事,”   梅二姐失笑:“您身子骨可真扎实。”   老妇人替她拎了好些东西,这一路有人帮衬照应着,也很快便到了家中。   梅二姐赶紧沏了茶招待着,老妇人看着破旧的院子,说道:“这天儿怪冷的,咋不找人修葺修葺?”   梅二姐羞于启齿,卷着衣角边边,若是银子够用,这屋子是早该修葺了,住着也舒服些。   好在现在没下大雨,这若外边下大雨,屋里头准跟着下小雨。   老妇人吃着茶,看着编织篓里的女红,不由得一脸惊诧拿出来瞧了瞧:“这都是你一个人缝的呀?”   梅二姐羞涩的点了点头:“孩子快要出世了,我紧赶着给他做几件衣裳。”   “可真是贤惠的呢!”老妇人笑眯眯的看着她:“你家夫郎是做什么的?”   梅二姐抿了抿唇,好半晌没有作答,老妇人讪讪笑了笑,心中有了些疑虑,也识趣的没有再问下去。   “镇子上的人都叫我常婆婆,你也这么叫我吧,其实我家离你住处不远,也就三里地的村子东边,你若是得了空上门来坐客,往周遭打听打听便知晓了。”   梅二姐听这话,便起身迎客:“好勒,那常婆婆慢走,今儿真是多谢您了,改日我定会上门拜谢。”   见梅二姐出门要送她,常婆婆摆了摆手:“不用送了,你大着肚子不太方便,我手脚利索着,不用送,不用送。”   梅二姐也未勉强,对她来说现在也着实吃力,便站在门口目送着常婆子离开了。   等到下午,那两丫鬟回来了,一脸不悦,叫她们拿点东西,还一个劲儿的报怨着,那话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梅二姐嘴本就不厉害,心中虽恼,却也只得听着,日子一长便也不计较了。   那天夜里,梅二姐睡得很沉,半夜被家里的老婆子给叫醒来,吊着嗓门儿叫道:“你咋还睡呀,出事儿啦!!”   “柳妈妈,出什么事儿了?”   那柳妈妈捶胸顿足:“那俩个贱婢偷了身契和家中所有银钱跑了!!这日后可怎么活呀?”   “什么?”梅二姐顿时眼睛一涩,泪水就涌了上来,却只是能将这般苦涩生生往肚子里咽。   她默声从床榻上爬起,连一件外衣也顾不得披上,去了收身契和家中盘产的屋子,只见那盒子被撬开了,里面的东西全都不见了,一个铜板都没剩下。   一时间,她身子摇摇欲坠,若不是及时扶着一旁墙壁,只怕就摔倒在地了。   往乐观的想,幸好昨儿要将买好东西都置办齐全了。   柳妈妈突然上前提醒了句:“要不然……修封家书回去给大娘子?她总不会看您受这苦楚吧?”   梅二姐咽下喉间的苦涩,家中没有笔墨纸,要写信还得去镇上找秀才代劳。   “再说吧,明儿先上镇子打听打听小菊和小蝶的下落,指不定有人看到了她们,能追回丢失的财务固然是好的,若是寻不到……”   “那又该如何?”柳妈妈打量着她,有些不安的问了句。   梅二姐艰定道:“那便只能报官处理了。”   “不可不可!”柳妈妈连连摆手:“哎呀,我的二姐儿,您可真是糊涂,若是报了官,您这身份,这些个原由可就兜不住了呀!到时候给梅府抹了黑,这老爷还得怪罪下来。”   这话虽然不中听,但是梅二姐也听下去了,默然收回了视线,看了眼天色道:“天也快亮了,你回屋里歇着吧。”   之后梅二姐便一直没能睡着,睁眼等到天光大亮,匆匆喝了碗粥,便与柳妈妈一道儿去了镇上寻人。   镇子虽说不大,但要寻两个人也是件不易的事,一直寻到下午,也没个头绪,梅二姐累得撑着腰再也走不动了。   她看着灰蒙蒙的天,终于体会到什么叫想哭都哭不出来的滋味了。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寻问声:“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梅二姐下意识回头寻去,只见是常妈妈,便挤出一抹笑打了声招呼。   “常妈妈。”   “诶。”常妈妈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说道:“你这是遇着啥事儿了?”   梅二姐勉强的笑着摇了摇头:“没,没事儿。”   常妈妈热情的上前拉过她的手:“这太阳都快下山了,天儿黑得早,要不去我家里坐坐?我正好买了些菜,回去烧好吃的,你看你肚子都这么大了,得好好补一补。”   梅二姐正要拒绝,那柳妈妈不知从何处走了过来:“能有邻里帮衬这是好事儿,二姐儿就别再推诿了。”   想罢,梅二姐轻应了声,便跟着常妈妈一道儿去了他们家中。   作者: 推荐我一个基友的古言《被太子娇宠的日常》是个很可爱的男孩子写的,有兴趣的宝宝可以去看看~   苏沫儿家境清寒,却因姿容出了名。   时人形容她云鬟酥腰,天姿玉色,倾城倾国。   也因此,她被都尉大人选入了府中,(调)教成舞姬,只为讨好那南下的太子。   传闻中太子不苟言笑,冷若冰霜,不近女色,一心为民。   苏沫儿知道后,生出满心惶恐不安。   初见那日,都尉府为太子接风洗尘,作为最亮眼的明珠,苏沫儿最后出场。   却因技艺不精跳得略显凌乱,她因此急的眼泪汪汪,却不得不含泪跳完了整支舞。   事后,太子问她:你哭什么?怕我吃了你?   苏沫儿瞪着大眼睛惶恐摇头:没、没,奴、奴家怕跳得不好,脏了殿下的眼。   太子不由沉默,脑海中却不由回想起她那支堪称不堪入目的舞。   却因其身段儿姿容,和泪盈满眶的眼眸,反倒增添了别样风情。   堪道一句,天香国色,一舞倾城。 第67章   常妈妈家中有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种了颗大榕树, 屋子还算多, 外边挂着一些风干的菜叶。   常妈妈有俩个儿子,大儿子是个木匠, 手艺不错,镇上要做什么东西都找他, 所以家中也算殷实。   二儿子天生有疾,经常呆在家中闭门不出, 此时大儿子还未归, 只剩下大媳妇带着两个黄毛小儿招呼着客人。   “妹妹, 喝杯茶吧。”那大媳女不断的打量着她,此时常妈妈与柳嬷嬷已经出去说话了。   梅二姐对她那种探寻的打量有些不舒适, 便起身说道:“我也出去瞧瞧,他们说什么。”   “诶!”妇人一把拉过住她, 坐下:“他们说话咱们也搭不上话, 咱俩年纪相当, 不如坐着说会儿。”   梅二姐扯着嘴角笑笑, 没有再多说什么。   妇人拿了两块点心,打发了黄毛小儿出去玩了, 妇人说道:“瞧着妹妹你不像是本地人?”   梅二姐装佯吃了口茶,笑道:“确实不是本地人,几个月前才搬来的。”   妇人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想必一个人孤苦无依来到这里,定是十分坚难罢?”   梅二姐暗自抽了口气,她与这妇人第一次相见, 她怎么知道,她是孤苦无依来到这里?   见梅二姐一脸凝重没有作答,妇人似是意识到什么,赶紧打着圆场:“其实我之前在镇子集市上瞧见过你几次,看到你一直都是一个人,便猜着……若是有说得不对的地方,妹妹莫怪。”   梅二姐扯着嘴角笑笑:“不怪,不怪。”   妇人抻着脖子往外看了看:“也不知他们谈完了没有,我去看看,妹妹且先歇着,在这用晚膳吧,等我家夫郎与二郎他们回来。”   梅二姐想着实在不妥,起身说道:“不了,这太叨扰了,家里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况且这雪天路滑,晚上回去不太方便,我看还是就着有光亮,趁这时回去。”   妇人拉住她,偏是不让:“你一个人回去还得煮了自个儿吃,在这一起对付了,多方便,雪天路滑我叫二郎他们送送你,若是实在回不去,你和柳嬷嬷便歇下又能如何?”   梅二姐没有多想,只道她是个好人热心肠,想来想去,没有再拒绝,“那便……”   “哎呀,不用再考虑了,留下来罢,我去催家婆煮饭去。”说着妇人高高兴兴的走出了大堂。   大堂里燃起一炉木炭,怪暖和的,梅二姐有些贪恋这样的温暖,家当如今全都被窃走了,只怕以后连木炭都用不起。   这么冷的天,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挨过去,梅二姐想着,只要于忍忍,还是能熬过去的。   梅二姐烤了一会儿火,柳嬷嬷便回来了,笑眯眯的也不知有什么喜事,梅二姐没有多问,只道:“常妈妈一片好意款待,咱们得回个礼,只是现在囊中羞涩,柳嬷嬷你看,要回个什么礼好?”   柳嬷嬷摆了摆手:“二姐儿切莫这么想,我看那常妈妈是个顶好的人,便安心就是,以后肯定有用得着的地方,这人情都是你来我往的。”   梅二姐细细想来,点头道:“那便先欠着,日后有要会必定要请回来。”   冬天黑得很早,将才外边还一片亮光,一下子便黑透了。   院子里传来一阵喜庆的喊声,还有小孩欢呼声。梅二姐抻着脑袋往外瞧了瞧,借着外边灯笼的光亮,原来是常家的大郎与二郎回来了。   那大郎一手抱着一个小儿走进了大堂,后边跟着二郎,瞧着那二郎倒是一表人才,可走路得拄着拐杖,细看之下,左腿的裤管空荡荡的。   那二郎不喜见生,瞧见梅二姐,消瘦的脸上一红,眼神闪忽不定。   梅二姐打了招呼,有些许不自在,常家大媳妇赶紧介绍着,轮到介绍二郎时,也不知是不是梅二姐的错觉,常家长媳显得格外热情。   几人没什么话聊,好在用膳的时候挺和谐,虽然话不多,但是个个谦和有礼。   待吃完,梅二姐也不再多作逗留,急着要回去。   常妈妈便叫来常二郎:“二郎啊,你就送这位梅小娘子回去罢,路上可得仔细着,别给人摔了。”   这句梅二姐觉得该给常二郎讲,梅二姐顶不好意思的道了句:“常妈妈,不用了,这一来一回,实在太麻烦,真的不用麻烦常二郎了。”   “那怎么行?你大着肚子了,路上要是出了甚么事儿,我可过意不去的呀。”   梅二姐一阵窒息,“可这……还有柳嬷嬷在呢,真的不用这么麻烦了。”   常妈妈突然变了脸:“怎么了,你这是嫌弃咱家二郎?”   梅二姐一听这话,怕人误会,那人残疾本就敏感,便道:“不是不是,这如何谈到嫌弃二字?我是十分感激你们一家的盛情款待呢。”   常妈妈径自说道:“你别看我家二郎只剩下一条腿,可是走起路来可灵活着,送你回去不是什么大问题。”   “我……”到此,梅二姐开始觉着心里有些不舒服起来,之前还觉得常妈妈是个顶好的人,到现在也觉得她很热情,但是细细想来,总觉得有些让人不舒服,她当时也未细想,只道:“那便麻烦常二郎了。”   柳妈妈这会儿才打着圆场:“就是,也别见外,这也是常妈妈一片心意的呀。”   梅二姐狠抽了口气,埋着头,拉上裘衣的帽子,由柳嬷嬷提着灯笼走在一侧,另一边一瘸一拐的跟着常二郎。   说实话,梅二姐真怕常二郎走着走着便踉跄摔进雪里,便走得慢了些。   这短短两三里路,梅二姐仿佛走了一个晚上,好不容易才到家,此时这么晚了,不好留人,便道:“多谢常二郎,今日太晚了,以后有机会定好好拜谢,那便……”   还未道出送客的词,谁知那常二郎说道:“我腿疼,小娘子可否借屋子歇一歇?待我歇好了便很快离开。”   梅二姐瞪着眼看着常二郎,这也是个不懂得规矩的,明知屋里加上柳嬷嬷也就两个女眷,又是这个时辰,竟然自己提出要进屋来坐坐。   梅二姐为难的看向柳嬷嬷,她这个主人家不太好拒绝,希望她这个做老嬷嬷的能尽出本份,即不会得罪了人,也顺理成章的拒绝了。   谁知那柳嬷嬷却道:“那感情好呀,这便进屋来坐坐吧,外头着实太冷了,你走了这么远,进屋吃杯茶再走。”   梅二姐有些气闷,正要说柳嬷嬷两句,但当着常二郎,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待把常二郎领回堂屋,梅二姐也未坐下,只道:“我不便招待常二郎,柳嬷嬷,麻烦你款待好常二郎,我有些乏了,这便进屋歇下。”说着欠了欠身,回了自个儿屋里。   此时梅二姐也没了睡意,掌了灯,拿过小棉鞋又开始缝制了起来。   感觉到小家伙在肚子里动得厉害,梅二姐放下了手里的活儿,轻抚着肚子,笑道:“看来你是要急着出来与娘亲相见了呢,娘亲还未想好名字,也不知是你女孩儿还男孩儿。”   终于将两只小虎鞋给收了尾,梅二姐满意的捧着小鞋子,摸了摸鞋面儿,嘴角不由得扬起了笑容。   将小虎鞋搁置竹篓里,用方帕盖上,她伸了伸懒腰,关了门了窗,铺床时不由得想着,那常二郎也不知回去了没有。   梅二姐侧卧在床榻上,今夜的月亮倒是挺圆的,衬映着半融的雪景,只可惜太冷,无法欣赏这样的美景。   梅二姐拢了拢被子,闭上眼,浅浅睡去。   半睡半醒间,她突然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动静,以为是在梦中,迟迟没有醒来。   直到门闩子‘哐当’掉落在地,梅二姐终从梦中惊醒,看到门外有道身影攒动,正欲推门而入。   “谁?!”梅二姐吓得浑身冒出了一身冷汗,拿过桌上的剪刀紧攥在手里,一边唤着柳嬷嬷,见那人影也吓到了,一瘸一拐的正要跑,梅二姐心头一沉,快步上前拉开了门。   那常二郎吓得一屁股墩子坐在雪地里,瞪着那双三角眼,眼中布满了惶恐。   梅二姐手里的剪刀没放,胸膛巨烈起伏着,“你怎么还在我家?”   常二郎尖着嗓音道:“是柳嬷嬷……柳嬷嬷留宿。”   此时柳嬷嬷快步走进了院子,见着眼前情景,肥胖的身子跟着抖了两抖:“嘿哟,这到底是咋了?怎么一个坐雪地里,一个拿着剪刀?”   梅二姐气得白皙的小俏脸一片胀红,“你问问这个登徒子,刚才做了什么?”   常二郎:“我,我啥也没有……”   梅二姐指着地上掉落的闩子,问道:“那这是什么?你做了不敢承认?”   柳嬷嬷扯着嘴角笑了笑,“常二郎是我老婆子留的宿,二姐儿要怪罪便怪罪我,常二郎看着是个正经人,瞧二姐儿把人给吓的。”   说着柳嬷嬷去扶了常二郎起身,还给他拍掉了身上的雪渣子,梅二姐心头一凉,这会儿才明白,怪是这柳嬷嬷收了常家什么好处,串通了常人家。   也不知他们常家与这柳嬷嬷打的什么主意,如今她孤立无援,又快要临盆了,实在有心无力再防着这些个小人。   想到自个儿叵测的前路,梅二姐眼眶一红,死命的咬着唇,愤愤转身回了屋,将闩子锁上,又在屋里寻了寻,拿了根棍子撑住门扇,外边的人便不易将门推开了。   做完这些,梅二姐实在乏了,又怕又困,睡得很不塌实,一宿的噩梦,醒来时,天外大亮,而泪水早已沾湿了枕巾。 第68章   次日一大早,那柳嬷嬷破天荒的给她煲了一盅汤, 梅二姐看着桌案上的这盅汤, 迟迟没有动手。   柳嬷嬷笑得十分虚假,舀了汤出来递到了梅二姐跟前:“二姐儿, 这山药骨头汤,老奴炖了一上午, 这骨头都炖化了,好歹也尝一口吧。”   梅二姐眼眶红红的含着泪光, 嚅了嚅干涩的唇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柳嬷嬷, 我自问虽对你不算极好,也是不薄, 家中寄来的银两,你先吃了回扣, 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从未与你挑明, 如今你还能从我身上算计什么?”   柳嬷嬷尴尬的笑了笑:“二姐儿别这么想, 老奴也是为了二姐儿着想,家书寄回去这么久, 也没有回音,想必是半途被人给截了。眼看皇城那边是靠不住了,老奴为二姐儿想着,总得谋个出路吧?”   梅二姐冷笑:“那常家二郎就是你给我谋的出路?”   柳嬷嬷语重心长的劝道:“常家二郎虽然腿上有疾,但是为人还算老实诚恳, 而且也不嫌弃你未婚孕子,你说这样的好男人去哪里寻得?”   梅二姐气得浑身发抖,抡起桌上那盅还烫的汤,就朝柳嬷嬷泼去,怒斥道:“你给我滚!!”   柳嬷嬷烫得叫了两声,弹跳了开来,手手掸着沾在身上的热汤,立时变得脸色。   “好心当成炉肝肺,你以为你还是那梅家二姑娘?你早已被剔除族籍!我也是倒霉,跟着你这倒霉催的发配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儿!老娘还不伺候了!!”   说着弹了两袖衣灰甩头离去,梅二姐气得实在无法,趴在桌上放声哭了出来。   似乎感觉到娘亲此时的情绪,小宝儿在肚子里动得厉害,梅二姐立时抽了两口气儿,摸了摸凸起的小腹。   “乖,乖啊……娘亲会好好的,也会保护你,娘亲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小家伙似乎听懂了,竟然乖乖的不动了。   三月中旬,阴绵绵的小雨已经下了整整十天,有未歇的劲头。   梅二姐整个人消瘦得厉害,却更显得肚子奇异的大,她隐隐觉得孩子出世就在这两日了。   自那日与柳嬷嬷翻了脸,彼此虽同在一个屋檐下,却也未说过话。柳嬷嬷总算还没把事儿做绝。   虽说是梅家弃女,但一个不小心只怕是一尸两命,梅家大娘子真要追究起来,也是要命。   可她一时贪心,收了常家塞的十两银子,已经夸下海口要给梅二姐和常家二郎牵这个红线,这要是事儿弄砸了,岂不是要将那三十两银子退还回去?   在这儿的差事已是没有什么油水可捞,从梅家主宅那边每月捎来的月钱也是越来越少,她是也没法子。   ****   皇城,玉奚山庄。   “大爷!大爷!!”季明拿着一封书信,跑得满天大汗,也顾不得礼数闯进了书房。   奚风渡见他那一脸激动,顿时便明白过来:“有消息了?”   “是!终于是有消息了。”说着季明将书信递给了他。   奚风渡拆开信笺,脸上的表情掩不住的激动,沉声道:“立即备快马,飞鸽商会分部,即刻动身。”   “好,小的这便去办。”   奚风渡早早准备好的行李,十分便捷,一道随行的共有十人,皆黑衣劲装打扮,策驰骠悍高马。   出发前,茉茉提着裙,飞奔到他们面前,哽咽道:“大爷!请您务必要将二姐儿和小少爷带回来!茉茉在这儿叩谢了。”   说着‘普通’一声跪下,连连磕了好几个头,奚风渡跃下马,扶起茉茉,心情颇好。   “你怎知会是个小少爷?说不定带回来的是个小小姐。”   茉茉笑着踱了下脚:“不管是什么,反正咱们都高兴!大爷,您快走吧,茉茉便不耽搁您的时间了。”   说着,脸红红的双眸含着笑意撇了季明一眼,“季,季大哥,你……你一路要照顾好自己,这,这样你才能照顾好大爷啊!”   季明拧着眉,不解风情:“这还用你来提醒?我跟着大爷早年闯南走北,好得很。”   茉茉气鼓鼓的瞪了季明一眼,扭头便跑了。   奚风渡长叹了口气,道了声:“呆子啊呆子。”说罢,一声低呵,扬鞭策马便起了程。   ****   那日发作的时候,三更天的样子,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一直在下,因为屋顶修葺了一次,早已破旧不堪,所以有点漏雨,屋内潮湿冰冷得很。   梅二姐还未那般疼时,便撑着身子,快步走在滑湿的走廊,去敲柳嬷嬷的门。   尽管她也知此时柳嬷嬷是靠不住的,但是她因身份特殊,又未婚先孕,怕惹来嫌言碎语,给梅家抹黑,从搬来这里起便深居浅出,未与人打交道。   “柳嬷嬷!柳嬷嬷!!你醒着吗?我……我好像,好像快要生了,柳嬷嬷!!”   柳嬷嬷睡得正香,被吵得不耐烦,这才从暖被里懒散爬起,一边没好气的嘀咕着:“早不生晚不生,真是晦气!”   说着‘咣’一声打开了门,此时羊水已经破了,梅二姐细瘦的手臂撑着墙,整个身子摇摇欲坠。   “要生了你还到处乱跑什么?躺着去,我去给你找稳婆来。”   说着也未多理会梅二姐,去找了镇子上的稳婆,又给烧了热水。梅二姐有点无望,疼得厉害时,恨不得就此咬舌了结算了。   但是一想到还未见到奚风渡最后一眼,实在不甘心,她历经这些苦难,怎么能说死就死了?   想罢,自己拿过了帕子咬着,凭着一股子毅力强撑了下来,她意识一直清醒,心里只想着柳嬷嬷怎么还未回来?是不是丢下她就这么跑了?   她真的没力气了,好累……   顿时小腹绞痛得更加厉害,她几乎是惨叫了几声后,整个身子软了下去再无动静,沉寂了好一会儿,一阵孩啼声冲破黎明的暗云。   等柳嬷嬷把稳婆找来时,天已大亮,推开门孩子已经下来了,天儿太冷,产妇又已经昏迷不醒人事,孩子气息微弱。   稳婆心头一跳,赶紧吩咐道:“你赶紧打些热水来。”   “哎,哎!!”柳嬷嬷也不由得慌了,可不能真的一尸两命。   这么一想柳嬷嬷手脚也麻利了很多,打来了热水,稳婆让柳嬷嬷给产妇洗净了身子,又给小婴孩洗去了身上的污渍。   小家伙小小的,薄薄的一层胸膛气息伏动得厉害,稳婆舒了口气,拿过早已准备好的包布给小家伙严实包了起来。   那柳嬷嬷走过来小声问了句:“带把儿吗?”   稳婆:“是位千金。”   柳嬷嬷眉眼闪过一丝算计的神色,接过了稳婆手里的娃儿,把稳婆拉了出去。   稳婆一脸疑惑,只见柳嬷嬷从袖子里拿了二两银子递到了稳婆的手中。   “实话与老姐姐说了吧,这孩子呀来路不明,是个见不得光的,你拿着这二两银子,切莫要声张出去,倘若那里头的娘子问起,你便说孩子生下来就是个死胎!”   稳婆抽了口气:“那,那怎么成呐?”   “有甚么不成的?嫌银两少呀?”说着掂了掂手里的二两银子。   稳婆讪讪笑了两声,也不愿多事,便默默收了银子,道:“既然里头的娘子无碍,那我便回去了,以后整出啥幺蛾子,可不关我的事儿。”   柳嬷嬷笑笑:“那是自然,老姐姐慢走。”   目送着稳婆离开,柳嬷嬷抱着小娃儿冷笑了声,一个梅府弃女,能出什么事儿,主家早就不过问她的死活了。   清晨停了雨,柳嬷嬷将怀里的小娃儿裹得严严实实,便匆匆出了门。   这孩子自是留不得的,留着以后多一口吃食和花销,虽说现在主宅那边已经没什么银钱过来,但好歹也有一点。   再加上她答应了常家人,撮合梅二姐与常家二郎,这把孩子送出去,对柳嬷嬷来说,似乎是件势在必行的事儿。   在常家的帮助下,柳嬷嬷联系到了北村一户猎户家,那家有两个儿子,家中实在太穷了,便想拿些银钱,买个便宜童养媳。   柳嬷嬷当即把这小娃儿给送了过去,未免节外生枝,由中间人接的手,柳嬷嬷也未过问那猎户家姓甚名谁,是何情况。   送走小娃儿时,柳嬷嬷多少有点为人的愧疚,但是想到之后的利益,便又喜笑颜开的回了。   回去的时候,梅二姐还未醒来,产妇本就身子虚弱,又用尽了所有力气,估计得睡个一天一夜才能醒来。   柳嬷嬷也不知是不是良心发现,回去后烧了热水,给梅二姐擦了身子,又换了干净的衣裳与被褥。   梅二姐醒来时,是在次日清晨,她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小腹,已经平坦下来,孩子不在了。   “孩子!我的孩子!”   梅二姐什么也顾不上,挣扎着爬起身就要下床,这脚尖才刚着地,就双腿脱力狠狠栽倒在地上,闻声赶来的柳嬷嬷上前搀扶着。   “你干啥呀?这身子还未好,你得在床榻上好生躺着。”   说着,柳嬷嬷将梅二姐扶上了床榻,梅二姐紧紧攥过柳嬷嬷的手:“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在哪儿,让我抱抱他。”   柳嬷嬷一脸讳莫如深,什么也未说只是长叹了口气。   见状,梅二姐顿时心脏紧揪在一起,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哽咽着:“你倒是说话呀,我的孩儿怎么了?!” 第69章   柳嬷嬷满是遗憾道:“二姐儿,你要挺住啊, 孩子没了没关系, 最重要的是你人要好好保重自己,还得养好身子。”   梅二姐身子虚弱, 这一段时间能支撑着她一路走过来的,便是这腹中的孩儿, 现在听到这个消息,哪里还能承受得住。   她崩溃得嘶喊了声, 已经没有了泪水, 也不顾身子的不适, 下了床榻便要去找孩儿。   那柳嬷嬷虽知晓她会反应激烈,但是没有想到会这么激烈, 仿佛跟发了狂一般,明明现在这般虚弱, 却怎么也拦不住。   等柳嬷嬷反应过来时, 那梅二姐已经披头散发跑没影儿了。   “二, 二姐儿!!哎哟喂, 你可不能再乱跑了,你快回来!!”柳嬷嬷踱着脚赶紧追了上去, 从四更天开始便在下着冷雨,柳嬷嬷也有些害怕,冒着冷雨寻着人。   可几乎将镇子的几条街都找遍了,也没有发现梅二姐的下落。   “这人到底去哪了呀?明明那么虚弱的身子跑得倒是挺快的。”柳嬷嬷找了一个下午,也没有发现梅二姐的行踪, 被冷雨淋了个湿透,气乎乎的折回了家。   想着她冷静了下来,气儿消了,便会回来了。   哪里晓得,一天一夜也未归。   过了几日,那常妈妈过来要人,毕竟那三十两柳嬷嬷收了,怎么着也得替她办好这件事儿。   柳嬷嬷请常妈妈进屋坐了坐,什么事儿都扯了点,就是不提梅二姐的事情,那常妈妈的耐性已经全被消磨干净。   “那家二媳妇咋不见人呢?你是不是反悔了把她给藏起来了?”   “哪能啊!”柳嬷嬷赔着笑:“就是有些脸皮薄,等我再去将她开导开导,便能……”   谁知常妈妈拍案而起:“你当我是好糊弄的?你要是不把人给交出来,我就跟你没完,你当时说得可是极好的,人没有什么问题,全都包在你的身上。”   柳嬷嬷暗自抽了口气:“那也得给我一些时间的呀,这二姑娘之前也是出身不凡,心气傲着,哪里会这么容易迂尊降贵?”   常妈妈怀疑这老婆子想坐地起价,冷笑了声,也不跟她再浪费时间,只道:“我再等些时日,你若没有一个答案,可有得你好看的!”   说罢,常妈妈气乎乎的走了。   自那日之后,梅二姐没有再回来,常妈妈将镇子都找遍了,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   奚风渡等人骑着快马,抄着最近的小路,每在一个城镇,便让商会的人准备着最快的马儿候着,好备换几天几天乏了的马。   从皇城一路赶到江苏,平日里乘马车,最快的也得大半个月的路程,但是他们一路快马,赶到江苏只用了七天的时间。   跑死了好几匹上好的黑鬃马,终于来到了清桐镇,这镇子确实比较偏僻,不过应该地势很好,所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便是因为如此,清桐镇上的消息十分封锁,也不常与外界来往,奚风渡跑了几天几夜,几乎是没有合过什么眼。   此时已经到了身体的极限,季明本想劝他休息一下,但是眼下到了梅二姐所在的地儿,他们家大爷怕是没有这个心休息了。   连喝口茶的功夫也没有余下,奚风渡给了镇长几两银子,让他带着他们去了梅家的老宅。   当来到梅家老宅前时,奚风渡狠抽了口气,老宅虽然占地还算大,但是已经破败不堪,几乎不能住人。   她是怎么能住这么长时间,而且还怀有身孕,奚风渡双手不由紧握成拳,推开宅门走了进去。   院子长了一片荒草,里面静悄悄的,似乎并没有人在。   奚风渡正准备命人搜寻时,只见从屋内走出来一个近六旬的老婆子,那老婆子见着这么多陌生人,一个个看着骠悍得很,有些胆怯,连声音都软了许多。   “这,这几位大爷,请问你们有何贵干?”   季明打量着她,走上前问道:“梅家二姐儿可是居住在此?”   柳嬷嬷心头一跳,是来寻梅二姐的?难道是梅家主宅那边派来的人?可是她在皇城主宅那边呆了这么长时间,也不像是呀。   又或者是梅家大娘子娘舅家的势力?柳嬷嬷越想心里越慌越没谱,总之眼前这些人看起来个个都不好惹,梅二姐如今已经寻不到了,不如顺势再编些个慌圆过去。   柳嬷嬷想罢,眼眶一红,大腿一拍,竟给哭了出来,“定是大娘子派几位过来的吧?你们可真来得太迟了!”   奚风渡眉头不由得拧得更深,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何出此言?”   那柳嬷嬷瞧着眼前的青年气宇轩昂,并不像是普通人,便不由得巴结道:“我家二姑娘,一路奔波,被流放到了这种地儿,一直都无法适应,前些日子生产,胎儿一生下来便没了气息,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便跑出去再也没有回来过。”   奚风渡踉跄了两步,这些时日再苦再累他都不觉得有什么,因为对他来说有一种信念,这个信念便是能很快见到梅翩翩。   但是此刻,他所有的坚持在那一刻皆化作了乌有,心底最后一道防线彻底的崩塌,若不是季明上前扶了他一把,只怕整个人都要栽倒在地。   “大爷……”季明听着都心惊胆颤,何况是他们大爷,想必此时心如死灰。   “你们都是从皇城中过来的吧?”柳嬷嬷抱着最后的希望问了句。   季明点了下头,那柳嬷嬷竟是当场跪下,说道:“几位爷行行好,若是找到二姑娘,便将老奴也一并带回去罢!老奴在这儿实在呆不下去了。”   见他们不语,柳嬷嬷抹着泪哭诉着:“老奴跟着二姐儿一路奔波来到这儿,尽心尽力,二姐儿所有的苦难,老奴是看在眼里,若是老奴能做的,哪怕是拿去老奴这条老命也再所不惜的呀!”   奚风渡语气凝重,说道:“你先起来,跟我们去客栈,其它的事情日后再论。”   “诶!多谢这位爷!”   柳嬷嬷算计着,跟着奚风渡他们一并离开了老宅,投了客栈,她并不清楚这人是什么来头,更不清楚他跟梅家二姐儿有何瓜葛,直到现在她也一直以为,这奚风渡等人便是梅大娘子差了娘舅家的人过来的。   反正现在梅二姐也找不着了,常家的银两跟到嘴的肥肉一样一样,哪里到嘴的肥肉再吐出去的道理?   于是柳嬷嬷算计得门儿清,看着他们找寻了两日,一直没能找寻到人,便明里暗里催促着回皇城算了。   可哪里晓得,那大爷一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模样,势必要找到梅二姐为止。   柳嬷嬷想着这一日拖着一日,哪天东窗事发,她只怕小命不保。   于是在客栈呆了五日,便在一天夜里悄悄收拾了细软,雇了一车夫,给了不少的银钱,柳嬷嬷的心仿佛在滴血,本来打着顶好的算盘,还能跟着他们这一拨人回皇城的,现下看来是不可能了。   前两天雨停了,三月中旬的天晴好了起来,柳嬷嬷离开客栈的晚上,月亮很圆,月光如雪照着整个小镇,她悄悄的来到了村口,远远见着那雇着的车夫在等她。   她赶紧小跑了过去,身子上的肥肉跟着一抖一抖的。也没有多问,径自爬上了马车,说了句:“小哥儿,赶紧的!”   可等了好一会儿,马车还呆在原地一动也未动,柳嬷嬷好奇的探出头去,只见周遭竟围了五六个蒙面人,手里都带了家伙。   她吓得身子抖个不停,又重新钻回了马车里,没敢再出来。   “几,几位壮士,老身没有银钱,所有的家当,家当都在这里了,请壮士留老身一条活命呀!”   说着,将一部分银钱袋从车窗口丢了出去,等了好一会儿,依旧没有什么动静,柳嬷嬷探出了半个头去,那些个黑衣蒙面人,如同凶神恶煞,提着刀守在马车外边一动不动。   其中一人喝道:“下来!”   “下,下来,老身这便下来。”柳嬷嬷吓得腿直抖,跳下马车的时候,没站稳整个在草地上轱辘了一圈儿,趴跪在地上没有动弹。   那车夫也不知何时,竟然换了人,其中一个人黑衣人走上前,拉下了蒙面巾将森冷的刀架在了这老婆子的脖子上。   “抬起头来。”冰冷没有情感情伏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来。   柳嬷嬷缓缓抬起头来,脸上的褶子都皱在了一起,借着月光,定睛一看,眼前这爷儿不是别人,正是那姓奚的大爷。   “这,这位爷,不知,不知老身何时得罪了您呐?”   奚风渡冷冷打量着她,问道:“之前,有位姓常的老妈子来找我,跟我提起了一些事儿,常妈妈你可认得?”   柳嬷嬷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认得,这镇上我认得人不多,老身成日都尽心尽力的照顾梅二姑娘……”   还未等她说完,奚风渡一脚踹了上去,柳嬷嬷惨叫一声,嘴角顿时淌时一丝血来,身子滚了好几个圈儿。   “别跟我眼前做戏,你再敢胡说八道,我便宰了你个老东西。”奚风渡提着刀,蔑视着眼前的老家伙,在凉凉的月光下,越发瞧着让人胆寒。   “是……是!大爷饶命。” 第70章   “我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奚风渡沉声道:“我不是什么好人, 你若是答得不对, 我有的是法子治你,听清楚了?”   “听, 听清楚了。”   “常妈妈你可认得?”   “认,认得!”   奚风渡挑了下眉梢, 看来那常妈妈并不全是谎话,“梅家二姐儿在老宅时, 你是否克扣她的家用?还常常以下犯上?”   “没……”   “你想好再回答!”说着刀刃又逼近了几分。   柳嬷嬷吓得全身一个劲儿的在抖着, 哭喊道:“壮士饶命!壮士饶命啊!老, 老奴也是逼不得己,也……也没有刻扣多少家用, 老奴尽心尽力……”   “尽心尽力?”奚风渡恨恨道:“你若真的尽心尽力,她怎么可能会离家到现在不知去向?”   柳嬷嬷:“老奴有去找的, 可是没有找到……也, 也不知她跑哪儿去了, 刚生产完身子必然虚弱, 哪里知道会,会找不到?”   柳嬷嬷心虚得很, 眼神一个劲儿的忽闪不定。   奚风渡淡着脸,“那姓常的老妈子说你收了她三十两银子,是想撮合常家二郎与梅二姐?”   柳嬷嬷又想狡辩,奚风渡沉声道:“想清楚再回答!我说过你敢编造一个谎字,我会让你后悔来这世间一趟!”   柳嬷嬷匍匐在地, 只求他能饶了自己一条小命,只要能饶她一条命,什么都行。   “是,是常妈妈先找老奴的,她家二郎小时候爬山跌落山涯,被落下的巨石压折了一条腿,是个残废,讨不到媳妇儿,常妈妈便找着我,说,说二姐儿与他家二郎正合适……”   奚风渡听不下去了,就算不用听柳嬷嬷说巨体情况,也知道她当时的处境有多难。   “孩子被你送到哪里去了?说!!”奚风渡双眼绯红,握刀的手用力到作响。   “村头有个姓荀的人伢子,是他帮忙联系了一家猎户,肯体是哪家,老奴便不清楚了。那人伢子便是怕麻烦,所以不会告知孩子具体去向,免得……免得送出的人反悔。”   奚风渡收回了刀,柳嬷嬷见他收刀,暗暗舒了口气,“壮,壮士,老奴可以走了吧?”   见奚风渡矗立在原地没有回答,那柳嬷嬷以为是无声答应,便赶紧起身,就在她转身之际,刀尖没入了她的心脏。   柳嬷嬷瞪大着双眼,满不甘心,从肺部坚难挤出一句话来:“你……你不是要放我走了?”   耳畔传来的声音低魅如寒渊的恶鬼,冷笑道:“从始至终,我可没说会放你走!念你没有说谎,本大爷留你全尸。”   说罢,愤然拔出了刀,鲜红的血如注喷溅在荒野地里,仿佛那寒月都染了一层血色。   季明大气都不敢出,瞪着眼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老嬷嬷,双手微微颤抖。   奚风渡淡然擦掉了刀刃上的血,低斥了声:“愣着作甚?趁天光破晓前,将这婆子的尸体处理了。”   季明身子一颤,猛的回过神来,挥了下手,招来手下赶紧将尸体找个荒地挖个坑埋掉了。   快处理完时,季明提前策马去寻了奚风渡。   只见他正在山前小路上等着他们,马背上的身影冷峻坚毅得让季明感觉陌生。   听到身后马蹄声,奚风渡回头瞧去,随口问了句:“处理干净了?”   “是,看着他们寻了荒地,把尸体埋了,小的才赶了过来。”季明抿了下唇,悄悄咽了口吐沫星子,“大,大爷,您……您其实不用杀她的。”   奚风渡挑眉:“你不觉得她该死?”   “不,不是。”季明深吸了口气:“您的手染了血,只怕日后会惹来麻烦。”   奚风渡意义不明的笑了声:“我为刀俎,人为鱼肉,杀一个贱奴罢了,又能如何?我不相信这个世间有报应,从今日起,我手里的这把刀,将杀尽阻我之人!”   季明心口一阵憋闷:“梅二姐知道您……”   奚风渡沉痛地闭上眼深吸了口气,才恨恨道:“我不会让她知道这一切。我答应过她,做个好人,那便在她眼前永远都是个好人。十年大梦已醒,我连自己都骗了。善心与怜悯是这个世间最软弱可欺的东西!”   季明埋着头不再说话,等到那些人回来,他们回了梅家老宅。   黑漆漆又潮湿的后院柴房,此时正关押着那常家的母子俩人。   季明提着灯推开柴房的门,守在了外边,奚风渡负手走了进去,母子俩被悬在了屋梁上,因绳索捆绑得太久,双臂血液不通,已经泛紫了并且麻痹失去了知觉。   奚风渡上前拿下堵住他们嘴的布条,常妈妈哭道:“大爷,您不是说,找到那个坏心的老婆子,就放了咱们吗?咱们也是被骗的!都是那个坏老婆子,骗了我们的钱,还骗了我儿的感情!我们不知情的呀!!”   奚风渡好心情的拿宽袖扫了处灰,坐了下来,微笑道:“是找到了,就在昨儿晚上。”   常妈妈笑着连连点头:“老身真没骗您,一个都没骗您的吧?那……那啥时候松,松绑?”   “你们就不关心关心那贱奴如何了?”奚风渡一脸戏谑问了句。   常妈妈扯着嘴角笑了笑:“想必被爷收拾得很惨!那老太婆坏得很,是得好好收拾!”   奚风渡轻叹:“我把她杀了,又叫人在荒地挖了个坑把她埋了起来。”   听罢,常妈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常家二郎吓得尿了裤子,逼仄的柴房顿时一阵儿尿骚味弥散开来。   奚风渡眉头不由得蹙起,慢条斯理的起身,在一堆布满灰尘与蜘蛛网的木柴里挑了许久,终于捡了一根比较扎实的,拿手里掂了掂。   “季明,进来。”奚风渡唤了声。   季明提着灯走了进来:“大爷?”   奚风渡:“把他们的嘴都重新堵严实了,若等下叫得太惨烈,只会引来周边的村民,虽说不是什么大麻烦,但悄悄解决了要好。”   季明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下,眼观鼻鼻观心,迟疑了好一会儿。   奚风渡睨了他一眼:“你若听不明白,便出去叫别人来做;你若一直都听不明白我说的话,那便永远都别再回来,我不要一个废物。”   季明默声上前照着吩咐,将这两人的嘴给堵严实了,这母子俩瞪大着惊恐的双眼,只期盼他能有最后一点仁慈之心。   奚风渡紧了紧手里的棍子,朝常二郎还健好的一只腿狠狠挥了上去!   ——唔!!   只听得骨头一阵脆响,常二郎疼得浑身直痉挛,冷汗瞬间渗透了衣裳。   “现在好了,连这条腿都断了。”说着,奚风渡又走到了常妈妈跟前。   常妈妈惊恐的摇着头,泪水淌了满脸,渗进了皮肤褶子里,别提有多惨烈。   “现在知道怕了?”奚风渡拿着手里染了血的棍子缓缓在她跟前踱着步子,叹了声:“倘若你今日遇着的是个比你弱小之辈,便由着你欺压反抗不得。可你今日遇见的是我,才显得你们柔弱可怜。何为对错?世人最终也只会认为我错了,可我想让这些拿人性道德谴责我的人,通通都闭上嘴,免得扰我清静。”   常妈妈无力的看着眼前的青年,泪水如涌泉,悔恨不己。   奚风渡看了她一眼,又道:“你如今悔恨,却不是真的悔恨,只是悔恨惹了不该惹的人,所以该做的,我还是得做。”   话音刚落,奚风渡打折了常妈妈的左腿,随后又用力挥下棍子,打折她的右腿,棍子在他手里与骨头断裂的脆声断成了两截。   每挥一下棍子,季明就下意识缩起了脖子浑身一阵冰凉,手心里都是汗。   “季明,把他们手上的绳子都解了,放他们下来。”   季明暗暗舒了口气,上前解开了绳子,母子俩如一滩烂泥倒在了地上。   这是要放他们走了?季明心里想着,却又听到奚风渡如是开了口。   “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求生的机会,只要你们能爬出这个院子,我便既往不咎,放你们离开,如何?”   母子俩点头如捣蒜,奚风渡笑道:“那便开始爬吧。”   这母子俩像是从阎罗王手里得到了赦免,拼尽了一切全力和身体里所有的力气,往前爬去,身后拖出几道鲜红的血印子。   季明看着心里发怵,别开了脸去。   奚风渡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径自提了灯,往外走去。   季明抬头,赶紧跟上。   才刚走到前厅院门前,季明便闻到了一阵浓烈的煤油气味,直到走出老宅院子,季明才注意到,刚才这一会儿功夫,宅子周围便堆了好些易燃的木柴。   “大爷?”   奚风渡淡漠着脸,将手里的灯笼往前掷去,灯笼很快烧了起来,延着火舌顿时将整个宅院都围绕吞噬。   季明隐隐听到里边传来绝望凄戾的惨叫声和哭喊声,但是奚风渡却无动于衷,径自跃上了马,此时从不远处策马跑来一个黑衣下属,抱拳说了些什么。   奚风渡的情绪明显有了变化,回头对季明说道:“季明,你带这些人去接援审问姓荀的人伢子,这边翩翩有了下落,我得去找她!”   季明:“好,大爷……那,那你小心。”   奚风渡低喝了声,头也没回的策马离开了。 第71章   马儿奔跑了足足一个时辰,在镇外十里坡的破庙前停了下来。   奚风渡跃下马, 呆滞的看着眼前的小破庙, 有点不相信,所以迟迟未走进去察看。   “爷, 梅二姑娘便在里面,我们怕她离开, 便一直让人守在这里。”   “你确定……”奚风渡声色嘶哑,顿了顿道:“你们都在外守着, 没我的传唤, 不要进来。”   “是。”   他缓缓推开破败摇摇欲坠的门, 缓步走了进去,布满蜘蛛网的土地公像, 潮湿堆积的稻草,腌臜至极。   突然神像后传来一阵动静, 奚风渡心脏紧缩了下, 更是放缓了脚步, 仿佛怕吓着她一般, 直到那人的身影逐渐清晰映入自己的瞳孔。   浑身脏污得不成样子,原本一头柔顺的青丝结成块壮枯燥的遮了大半张脸, 发丝后隐约透着的眼神,满是恐惧与防备之意。   三月中旬的天还凉得很,却只着了一件单薄的中衫,冻得皮肤泛起了紫色,蜷缩成一团。   奚风渡不敢相像这些时日她是如何过来的, 听信了那些人孩子死了的谎言,将她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彻底击溃。   他就那样站在她眼前,眼眶绯红,不敢上前,不敢轻易拥抱过她,心如刀绞,几度哽咽出声。   他往前缓缓挪一步,她便如受惊的小兽往后缩着身子,双眼早已没有了往昔的神智与清澈,吓得瘦弱的身抖得厉害。   他得带她回家,所以即使现在她再怎么害怕,也不能放任她这样下去。   奚风渡缓缓在她面前蹲下身,眸光满是温存,想伸手摸摸她的脸,谁知她仿如被逼到绝境,发了狠的咬住了他的手臂不肯松开。   鲜红的血瞬间渗透了衣裳,她真的下足了狠劲儿,完全认不出他来了。   想到此,奚风渡心中无限悲凉感伤,伸出另一只手不顾一切的将她拥入温热的怀抱,轻柔的安抚着她的后背,低呐:“乖,不怕,阿渡带你回家。”   或许是这温暖的怀抱,又或许是‘家’这个词刺激了她,让她渐渐放松了警惕,松开了染了血的手。   “渡……阿渡……”她痴念着这个名字,一下子温顺了很多。   奚风渡脱下裘衣,将她整个瘦弱的身子严实裹住,一点儿也没嫌她身上脏污,吻了吻她的头顶,声色沙哑:“爹娘在世时,他们就这么唤我。”   她实在消瘦得厉害,骨瘦嶙峋,也不知这些时日也怎么熬过来的,或许能活下来,已经算是老天开眼,她命不该绝。   没一会儿,她便在他怀里昏沉睡了过去,奚风渡也顾不得还在流血的手,将她身子裹好抱横抱起,离开了这处废墟。   为了使梅翩翩能得到更好的环境和照顾,奚风渡带着她行了一个多时辰,去了镇外最近的绿水城投了客栈。   当即便叫人烧了热水,又请了两个婢子伺候清洗,谁知洗到一半,那两婢子哭哭啼啼,满身都是水渍好不狼狈的跑了出来。   “大爷,奴婢们实在没法子伺候了,那姑娘疯得厉害,我们一靠近她就又抓又咬,还朝我们泼水。”   奚风渡听罢,烦闷的谴退了这两婢子,怕是她们不温柔,把梅翩翩给吓到了。   进了室内,地上都是水,很是湿滑。   浴桶里已经没有了人,找了一会儿,奚风渡在桌案底下发现蜷缩着的人儿,一头青丝湿嗒嗒的黏乎在身上,苍白的皮肤曝露在外,没有一丝血色。   “翩翩,过来。”   之前好不容易得来的信任在这一刻又功亏一篑,奚风渡越发气恼,即气自己又气那俩婢子,梅翩翩抬眼只是看着他,没有要过去的意思。   奚风渡看她这样,心口疼得如刀绞,在任何人任何事面前,他都能冷静分析要害利处,可唯独面对她时,所有的坚韧都变得不堪一击。   他颤声哽咽道:“都怪我,没能早点找到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与伤害。”   梅翩翩偏着头打量他,只知道他在难过,可是见他难过,她的心脏也跟着一阵阵难过,于是慢慢迈出了第一步,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   奚风渡凝视着她,发现她也在注视着他,心中便不再那么难受。   他想,她只是暂时把他忘记了,总有一天她会想起来的。   奚风渡将她抱起,将她先放到了床榻上,又命人送来了一桶热水,说道:“你不喜欢别人靠近你,以后这些事情我便为你做,翩翩,你要早点好起来。”   “翩翩?翩翩……”她呢喃着自己的名字,却无比陌生的模样。   奚风渡将她抱进浴桶里,拿过玉犀梳替她梳理着一头打结的青丝,一边笑道:“翩翩就是你,蝴蝶翩翩也是这个翩翩。”   听罢,梅翩翩似乎十分高兴的拍打了下水花,“小蝴蝶,漂亮。”   奚风渡眼里盛满了温存的爱意,“我的翩翩也很漂亮。”   洗干净后,奚风渡替她擦干身子,换上干净保暖的新衣裳,让人买了一盒花露油回来,细细替她抹在头发上,一边碎碎念着。   “我叫人找遍了这小城,也未找着好的发油,回山庄之后,我便给你准备最好的,头发便能很快养回来。”   她呆在他身边,十分乖顺,不吵也不闹,似乎只要呆在他身边,外面再大的风雨也不再可怕。   着好妆容,奚风渡叫婢子送来的一些清淡的膳食,难以相信之前那个疯婆子,收拾打扮起来之后,会有这般倾城绝色。   感觉到梅翩翩的不安,奚风渡拧着眉道:“这里不需要你们伺候,都出去罢!”   待她们出去之后,奚风渡搬了凳子坐到了她的身边,将她平日爱吃的些菜,夹在玉碟里:“快吃,不然就凉了。”   虽说过往的一切都不记得了,但是毕竟烙印在骨子里的生活习性,是不会改变的。   她伸出纤纤十指,握住筷子,只吃着他亲手夹给她的菜肴,若不是他夹给她的,她连看也不看一眼。   吃饱了她又开始犯困,身子实在太过虚弱,吃得也不多。这小城也没什么好大夫,回头找宫里的御医瞧瞧,再好好调理。   外边天色很快暗下,夜越是深沉,她便显得越是不安,像条小尾巴寸步不离的跟在奚风渡身后,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她眨眼他就消失不见了。   奚风渡往后递出了手,她用双手紧紧握住,便再也不肯撒开了。   奚风渡用力的回握,说道:“别怕,我不会走,我会一辈子都陪在你身边。”   听罢,梅翩翩似乎没再那么不安,哄着她入眠后,他本想起身与季明等人会合,尽快找到孩子的下落。   可他一起身,梅翩翩必会惊醒,他又得哄着她入睡,这一来二去,就到了半夜,奚风渡也懒得再折腾了。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等到明天醒来吧……   但奚风渡没能睡到天明之后,外头传来一阵嘈杂声,他警觉的从浅眠中惊醒。   此时梅翩翩已经熟睡了过去,他尽可能的放轻了动作,起身走出了内室。   隐约听到季明焦急道:“不管如何还是先将大爷叫起,此事若没有大爷,凭借我们几人根本办不成。”   ‘咣’的一声,门被推开,奚风渡洒步走了出来,声色略显急切:“出了何事?”   季明疾步上前,“大爷,孩子已经找到了,只是……”   奚风渡以为是孩子出了什么事儿,一把抓过季明的肩膀,有力到季明吃疼。   “孩子在哪?!”   季明:“大爷,您先别急,孩子没事儿,只是我们带去的人,被村里百余人围了起来,脱不开身,我好不容易让几个兄弟掩护,这才跑了回来。”   奚风渡:“怎会惊动村里百余人?”   季明:“那猎户买通了村里的族长,族长一口说是外乡人来抢孩子,煽动那些村民,将咱们围堵在那边,不让带走小小姐。”   奚风渡听到女儿还活着,这些日子所有的焦虑与煎熬烟消云散,不由心头一暖。   “她还活着便好。”奚风渡暗自抽了口气,事不宜迟,又回偏房收拾了一些东西,说道:“季明,你随我去一趟县衙门。”   “好!”   俩人才刚打定主意要离开客栈,突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奚风渡下意识看去,只见梅翩翩一脸惊慌从梦中惊醒,赤着双足朝他扑了过来。   奚风渡将她抱个满怀,轻叹了声,扭头对季明道:“你先备马,我等会儿便来。”   季明看到梅二姐时,怔愣了片刻,除了瘦了好些,但人还是那个人,就是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没有多想,季明应了声便支办事了。   奚风渡将她抗在肩膀上回了屋内,将她重新抱回了床榻上,“翩翩,我有要事要办,你在这儿等我回来?”   梅翩翩揪着他的衣袖,那双眸像是被抛弃的小动物,让人怜惜不舍。   奚风渡咬了咬牙,给她穿好了鞋袜,牵过她的手道:“我们走,接女儿去!”   此时天才将亮,城中只有几个早起的商贩开始摆起了小摊,奚风渡带着梅翩翩快马赶到了当地县衙门。   守门侍卫当即将他们拦下,问道:“来者何人?”   奚风渡亮出令牌:“御赐一品光(lu)大夫,奚御菀,还不速速通知你们县令大人出来相迎?”   御赐的一品光(lu)大夫,一般直接受命于皇帝,虽无实际官职,却还算吃得开。毕竟御前官史,不敢怠慢,那侍卫未多问,便赶紧下支通报了。   作者: 我都实在不明白,阿江为什么要和谐掉?这个词?有什么忌讳?   每次打光?(lu)大夫,就光秃秃的不见字了。恶…… 第72章   那县令很快叫人将他们请进了前厅,并奉上了茶, 等了好一会儿, 县令徐柯扶着乌纱帽疾步走了进来,做了个揖。   “不知奚大人来访, 有失远迎,若有待客不周, 还请海涵。”   奚风渡上前扶过了徐柯,急切道:“大人, 我今次前来, 只因遇到了一些麻烦, 现在没办法与您解释,事情十万火急, 想从您这儿调遣一些人手。”   “啊,这……”   “大人可是有何为难之处?”   徐柯又做了个揖道:“不瞒奚大人, 衙内能调谴的人只怕不多, 不知奚大人要多少人马?”   “越多越好。”   徐柯:“下官这儿还能顶用的, 约有五十余人, 奚大人只管调谴过去。”   奚风渡没想,徐柯性子是这么这般豪爽之人, 不由心生敬意,做了个揖道:“多谢大人。”   奚风渡与季明带着这五十余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去了那小村庄,还未靠近,便听到熙熙攘攘似乎越发吵得凶猛起来。   奚风渡本想把梅翩翩放在此处, 但是她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裳,一路上从未松手,怕是不能。   几十人赶到支援,暂时打破了僵局,那些村民又看这些人都穿着衙役的官服,有了些收敛。   村子里的族长没有想到这人会有这般大的来头,竟然能调谴得动官衙的人,但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他也不好退让。   “你们这些人好生不讲道理,竟然明目张胆的上门抢娃儿,这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那族长情绪激动的怒斥了声。   人群中,只见一个微胖的妇人,怀里正抱着一个孩子,远远也瞧不清楚,孩子似乎受到了惊吓,一直不停的在哭啼。   妇人也未哄她,只是如临大敌,警惕的盯着奚风渡等人。   而妇人周遭,又有许多村里的汉子将她团团护在中间,所以奚风渡带来的手下僵持了这么久,也未能将孩子抢过来。   听到孩子哭啼,原本靠在奚风渡怀里安静的梅翩翩,一下子坐起了身子,瞪大着双眼朝孩子啼哭的方向寻去。   “宝宝!我的宝宝……宝宝!!”她情绪激动,想要翻身跃下马背,奚风渡怕她摔着,率先跳下马接住了她。   梅翩翩不顾阻拦,便朝那妇人冲了过去,这一情况,使原本一触即发的情势瞬间爆发。   奚风渡护着梅翩翩朝那妇人靠近,他虽然手里拿着刀,但这些毕竟是村民,不是什么无恶不赦之徒,所以奚风渡颇有吃力。   那妇人趁乱,从人群中挤出一条道来,就要逃跑,奚风渡眼明手快,冲上前拦在了这妇人眼前,妇人踉跄的退后了两步,“你,你怎么能抢我家娃儿,你这跟强盗有何区别?”   奚风渡怒道:“这些话,你还是去了衙门找县太爷去说的好!”   妇人:“去了县太爷那儿,你也没有道理。”   奚风渡:“那人伢子已经被我们控制,有没有道理,又岂是你能说得算!你怀里抱着的,究竟是你的孩子,还是你抢了别人的,心知肚明。”   妇人立即变了脸色,旁边那汉子见壮,形势已经有一边倒趋势,嚅了嚅唇,有点退怯的意思。   便是趁这几分的犹豫,梅翩翩扑上前,从妇人手里一把抢走了孩子,紧张的抱在怀里,躲藏在角落,嘴里念叨着:“宝宝,宝宝不怕,宝宝不怕……娘亲在,娘亲抱抱。”   她第一次抱孩子,没有什么章法,孩子被她抱在怀里,觉得不舒服,便哇哇的大哭起来。   她哄着孩子,可是越哄越是哭得厉害,也跟着急红了双眼。   奚风渡跑上前,在她面前蹲下身,想从她怀里接过孩子,她却害怕的往后躲了躲,呢喃着:“别抢我的孩子,别抢我的孩子。”   “翩翩,是我,我是阿渡。”奚风渡眼眶泛红的捧过她的小脸,直到她眼神渐渐恢复了些神智。   奚风渡才轻声细语道:“宝宝一直在哭,你这样抱着她,她不舒适,抱太紧了,会疼。”   “疼?会疼……”听到宝宝会听,她小脸一阵苍白,竟吓得将孩子丢进了奚风渡怀里:“抱,抱。”   奚风渡轻柔的抱起孩子,哄了一会儿,小家伙竟然含着泪水,渐渐不哭了。   “你看,不哭了,我的女儿是不是很可爱?长得像你,跟她娘亲一样漂亮。”   梅翩翩痴笑了几声:“漂亮。”   眼前这一幕,让刚才还斗得激烈两帮人,顿时都歇了下来。   那猎户走上前也不知对村子里的族长说了什么,族长神色妥协了下来,走上前道:“若这真的是大人的千金,您便带回去,只是……”   奚风渡:“只是不想惊动官兵?”   族长暗自抽了口气,没再接话。   奚风渡看了看怀里乖巧睡着的女儿,心情莫明的好了起来,说道:“看在小女的份儿上,这次我可以饶你们,不再追究,只是希望此事不要有人再犯!否则定追究到底。”   那族长行了个礼:“多谢大人宽容大量。”   这场闹剧,总算是画上了句点,虽然寻回孩子波折不断,但总算平安无事的回到了他们的身边。   这次回皇城,天气情好,奚风渡买了一辆豪华的马车,马车里都铺了上好舒服的毛绒垫子,眼看这到了四月初,气候渐渐变温了。   只是梅翩翩身子亏损得厉害,还十分畏寒,经历了这些种种,对她身心的打击十分巨大。   她依旧无法认清人,女儿是她唯一会关心呵护的牵挂。   看着她抱着女儿睡支,奚风渡拿过箱子底下的毛毯替她盖上,掀开车帘对外吩咐了声:“马车行慢些,尽量稳当行驶。”   照这样的速度行驶,只怕得一个多月才能回得了山庄,奚风渡不担心别的,只是担心她的身子,得尽快找大夫调理。   梅翩翩大多时间在睡觉,奚风渡给她准备的膳食都是另外备着的,口味比较清淡无味,她不太爱吃。   奚风渡只得哄着她道:“实在不好吃,便不叫你多吃,但怎么也不能饿着自己,等回去给你找最好的厨子烧好吃的,嗯?”   梅翩翩瘪着嘴,跟个孩子似的看着奚风渡,只得又勉强吃了几口,奚风渡这才作罢。   第一次将孩子接回来,她还不会抱她,但是才不过几天的时间,她便已经做得很好了。   或许是血浓于水,孩子并不认生也不哭闹,梅翩翩虽然现在需要人照顾,但是却在对照顾孩子的事情一点也不含糊。   这一路上,奚风渡最大的乐趣,便是看着母女俩温馨的画面,似乎之前遗憾缺失的,现在都填补回来了。   消息早早便传到了山庄,老太爷不安的在山庄等待着,而茉茉早早便将新屋子打扫了出来,每天都要看上几遍,是缺了哪里又多了哪里。   回山庄的当天,四皇子胤嵘便悄悄请了御医过来看诊,奚风渡坐在屏风后,时不时的抻着脖子往里看着,胤嵘安慰道:“不要太担心,有刘太医在,不会有事。”   奚风渡不由得双手紧握成拳,轻叹了口气:“我走的这些时日,皇城中可有什么动静?”   胤嵘说道:“看着倒是相安无事,还记得一年前宵禁的事吗?”   奚风渡:“混进来的细作还是没找到?”   胤嵘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没有,若不是背后有人护着,不可能这么大力搜捕的情况下找不到。”   奚风渡摩挲着手上的扳指,问道:“太子身体如何?”   胤嵘默了好一会儿,似是有些感慨:“怕是……拖不了多久了,三皇兄会时常去探望,父皇因此时常嘉奖他,还赏赐了他好些东西,如今朝中对三皇子的呼声最高。”   奚风渡叮嘱了句:“沉住气,以不变应万变。你的婚事,最好尽快办了,不宜拖太久。”   提到这个,胤嵘颇有愁容:“靖雪似乎对这桩婚事没有好感,每每钦天监和礼部的大人找她谈及商量婚事时,她都有千奇百怪的理由推诿,便一拖拖到了现在。”   奚风渡正要说什么,只此刘太医提着药箱走了出来,做了个揖:“四殿下,奚大人,微臣将才替里边那位娘子好生把过脉……”   奚风渡心头微颤,克制着差点失控的情绪,此时伺候好梅二姐入眠的茉茉也跟着走了出来,焦急追问:“你倒是说啊,我家姑娘到底如何?”   奚风渡:“刘太医但说无防。”   刘太医顿了顿道:“那位娘子气血亏损,伤了根元,即使用最好的药材和补品也未必能补得回来,这生了孩子血亏又未有好好调理,情绪起伏过大,郁疾攻心……奚大人,恕微臣才学浅薄,还望另请明医呀。”   奚风渡心脏猛的一紧,暗抽了口气,声色颤抖:“若连刘太医都束手无策,我还能找谁?”   刘太医扶须想了想道:“倒是有一神医,只是二十多年前,隐居于长白山中,早已不问世事,老身见过那人的医术,起死人肉白骨。老身也是有幸从他那儿学了些皮毛,才能有今日。只是……都这些年过去了,就算他若还活着,也有九十来岁的高龄!” 第73章   奚风渡暗抽了口气:“不管有多难,一定要找到。”   刘太医轻叹了口气:“我再开几个调理的方子, 至少还能起点作用。”   奚风渡叫季明带刘太医下去开了方子, 此时梅翩翩还在沉睡,没有醒来。由茉茉带着小丫头, 似乎很懂事,没有吵闹。   奚风渡吩咐道:“茉茉, 你先把孩子带下去,她估计也快饿了。”   茉茉福了福身, 看了眼床上的梅翩翩眸光沉重, 抱着孩子转身离开了房间。   奚风渡守在了梅翩翩身边, 轻抚着她苍白的脸,“都怪我不好, 翩翩,你一定要好起来。”   梅翩翩拧着秀长的眉, 嘤咛了声, 仿佛梦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奚风渡轻抚着她的眉眼, 直到她的眉渐渐展平。   院内招来了不少新人,全都在传大爷带回来一个女人和孩子, 那女人是大爷曾在外的私生子。   从来没有想到,这么多年没有作何桃花的大爷,这会子连孩子都带了回来。   此时院里的婆子正热火朝天的讨论了起来。   “那女人估计也是一时兴趣,名不正言不顺的,看着吧, 大爷很快就腻了。”   “不过我看大爷对那娘子还挺上心的呢。”   “或许是新鲜劲儿还没有过去。”   “我看了那孩子,瘦小的厉害,还不知道能不能带活呢。”   ……   “你们在胡说八道什么?!”茉茉抱着小丫头低斥了声:“这好歹是小小姐,你们怎么能背地里这么说?我要去告诉大爷!”   那些老婆子老早就看茉茉不痛快,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丫头,没来多久,就对院子里的人颐指气使。   “你是仗着大爷对你的宠爱才如此放肆,可也不是全然不讲道理的,我们忍你很久了,你想告诉大爷,便只管告诉去。“   茉茉气红了眼睛,她虽然知道这里不比在太师府,这里的一切也非她能控制的,排外也是正常之事。   听到吵闹声,那季明闻讯赶了过来,看了眼院子里紧张的气势,沉声问了句:”发生了何事?里面的主子还在休息,怎容得你们在此大呼小叫的”   看到是季明,那些老嬷嬷与丫环都闭上了嘴,其中一个大丫环叫水儿,人如其名,长得也水灵灵的,走上前娇滴滴的对季明撒起了娇:“明哥哥,你可得明鉴啊,茉茉也不知从哪儿来的,突然就出现在咱们院里,也没有个说法,又没有安排什么职位,大伙儿都挺不知所措的,再加上这茉茉姑娘,也不知有什么立场,总喜欢对我们管东管西,这要换成梓芽,我们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毕竟梓芽是打小就在这院内长大的,说话也有几分份量。”   这番话,说得茉茉眼眶里的泪水直打转,想她以前在太师府做大女使,从未像现在这般憋屈过。   季明打量了茉茉一眼:“茉茉姑娘是大爷十分看重的,以后都会在我们院子里做事,大家都彼此包容一下,而且这些时日,都比较紧急,好多事情都耽搁了,至于茉茉姑娘的职位,大伙儿就不用操心,了,大爷自会定夺。”   这番话下来,那水儿姑娘一脸嫉恨的盯着茉茉,也不知她究竟使了什么法子,把大爷与季明都迷得团团转。   此时茉茉好不容易才将眼泪给憋了回去,脸上一片羞红的看向季明,抿唇浅笑也未在说什么。   季明小声道:”茉茉姑娘,你去忙你的吧,有事我再找你。如果你有自己处理不了的,也可以找梓芽姑娘。“   茉茉轻应了声,”我去熬些水汤给小小姐,合适的奶妈还没有找到,不过最多明天应该能找到了。“   季明:”大爷这次好不容易将二姐儿找回来,也算是圆了一桩心事,其它的事情,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   四皇子胤嵘呆了一个下午,知晓此时奚爷是无力顾及别的,便识趣的道了别,悄悄坐了马车回了宫中。   他与奚风渡的来往越少人知道是越好的,免得生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与别人的猜忌。   待四皇子走后没多久,梅翩翩醒了过来,迷茫的桃花眼充满了无助与恐惧,对她来说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人,像是黑暗中张开嘴的野兽,一个不小心便要将她吞没。   奚风渡得知她的不安,安抚了几句:“翩翩,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你等一会儿,我先叫人掌了灯。”   很快梓芽过来掌了灯,屋里变得一片通明,梅翩翩看清楚眼前的脸,这才稳定了下来。   ”梓芽,将准备好的晚膳拿过来给姑娘。“   ”是,大爷。“梓芽赶紧下去办了。 第74章   晚膳做的都是些清淡的吃食,茉茉将吃食一一摆上床案上, 眼眶红红的一直看着梅翩翩。   梅翩翩现在已经不认得她了, 只是怯怯的往奚风渡身后躲。   奚风渡护着她,扭头对茉茉说道:“她现在不识得人, 只得慢慢来,你先出去吧。”   茉茉福了福身, 擦着泪珠子小跑着离开了寝房。   直到屋内只剩下俩人,梅翩翩才安定了下来, 奚风渡拿起碗筷, 笑道:“来, 吃点东西。”   梅翩翩像只嗷嗷待哺的小燕子,乖乖的吃下了奚风渡递来的食。   她没吃多少, 便怎么也不肯再吃了,只是呢喃着:“小娃娃, 抱小娃娃……”   “别急, 我这便叫人去抱来给你。”奚风渡安抚着她, 便急匆匆走出屋, 唤来奶妈,将孩子抱了过来。   孩子个头长得比一般小孩要小, 吃饱了安稳的睡在襁褓里,小模样很可爱。   见着孩子,梅翩翩紧张的一把从奚风渡的怀里抢了过去,小娃儿被惊吓到,哇哇大哭起来。   奚风渡伸手要抱回来, 但她将孩子用力的嵌在怀里,一刻也不肯放开。   孩子哭声变得有些微弱,可能是抱得太紧喘不过气儿,奚风渡即怕伤了她又怕伤了孩子,只得试图说服她。   “翩翩,你这样抱着她不舒服,我抱给你看,可好?”说着奚风渡朝她伸出了手。   梅翩翩迟疑着,这才缓缓将孩子递了过去。   奚风渡微笑着,横抱着小家伙,细细哄着她,果真很快不再哭得那么厉害。   梅翩翩一脸惊讶,眨了眨眼,学着他的模样抱过了孩子,果真孩子在怀里便渐渐安静了下来,还冲她露出一个笑容。   见小娃娃笑了,梅翩翩心儿也跟着欢悦,抬头看向奚风渡,示意他看。   奚风渡不由得伸手轻抚过她微凉的小脸,笑道:“我都看到了。”   她身体虚弱,抱一个多时辰,已经是身体的极限,见她一脸倦意,奚风渡扶她躺下,将孩子放到了她的身边。   起先梅翩翩还有些不安,直到奚风渡说道:“放心,我会让孩子一直陪着你。”   听罢,她这才将撑得疲倦的眼皮慢慢阖上。   奚风渡端祥着睡梦中的母女,想了想道:“你看咱们女儿多乖巧,哄一哄便不会再吵闹,不如小名便叫悄悄?”   “悄悄,悄悄……你不反对,爹爹便替你决定了。”于是奚爷愉快且毫不心虚的给女儿取了个小名。   待梅翩翩身子养好了些,老太爷这才传唤了奚风过去谈话。   从将梅翩翩第一天回山庄,老太爷便听闻了一些,见孙儿前后忙碌着,体贴没有烦他。   待奉上茶,老太爷也未看他,只是径自轻啜了口,久久才问道:“你今后有何打算?”   奚风渡:“我要娶她。”   老太爷默了一会儿,说:“她如今神智不清,疯疯颠颠的,你可真的决定好了?”   奚风渡:“我已决定,此生非她不娶。”   老太爷长叹了口气:“你们这又是何必?终不过是伤人伤己,若她一辈子都不好,一辈子都疯颠痴傻,你……”   奚风渡:“她之所以变成这样,也全都是因为我。不管她变成何样,是美是丑,是聪慧还是痴傻,我都不会弃她于不顾。”   “今日情势若换成是我变得痴傻,她也断不会将我弃之不理,祖父,您不用再劝我。”   老太爷只得无奈,怎么说这梅家四姐儿也确实是为了他这孙儿落到如今这步田地,这份真情实意确实让人佩服,到了如今,已无法再将她置之不理。   于是,老太爷摆了摆手,疲倦的起身道:“你已是能当家做主的人了,日后一些事情,你只管看着办吧,我老了,不再插手管你的事儿。”   奚风渡眼眶绯红,“祖父,请原谅不孝孙的任性。”   老太爷回头看了孙儿一眼,含泪笑了笑:“若说不孝,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自你双亲走的那几年,我疏于对你的管教,是祖父不教,不是你不孝啊!”   奚风渡走上前道:“孙儿永远都记着那一日,永远都记得!”   老太爷默了会儿,道:“四殿下之所以与你交好,不过是利用你如今富可敌国的财力,不可尽信于此人。”   奚风渡:“孙儿心里有数。”   老太爷点了点头:“那便好,我也没什么可交待的,你忙你的去吧。”   ****   最近庄园正主院来了一位‘女主人’,也不知是何来历,整个人疯疯颠颠的,躲着也不见人。   但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敢出言不逊,看奚爷对此女宠得很,再加上那泼辣的茉茉十分忠心护主,院里的老人都忌惮着几分。   阴雨天终于过了,迎来了四月的艳阳。   奚爷处理了些帐目,便抱着小悄悄,牵着梅翩翩的手,踱步在这院中,看四月春花烂漫。   “翩翩,可喜欢这里?”奚风渡微颔首看向她。   梅翩翩自回来之后,性情开朗了许多,不再似之前那般阴郁怯生。   她点了点头,看向在他怀里安睡的孩子,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抱悄悄……”   奚风渡将孩子递到了她的怀里,她脸上的笑容立时如春花灿烂,眸光都亮澄澄的。   一阵风拂过,吹落了一树紫色的丁香花,奚风渡抬手替她轻轻拈去头发上的花瓣,她明亮的双眸看向他时,奚风渡的心脏猛的一颤。   有美人兮,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我们的悄悄,将来长大了,也一定如她娘亲那般漂亮。”说罢,他抚上她白皙的小脸,扶过她往前走去。   “再过几日,四皇子要成亲了,永安郡主曾与你交好,你可还有印象?”奚风渡问向她。   梅翩翩似乎没有听到,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孩子身上,孩子笑了,她也跟着痴痴地笑了。   奚风渡轻笑了声:“四皇子也算好事多磨,终于让永安郡主点了这个头;翩翩,你呢?可愿嫁我为妻?”   梅翩翩没有给他回应,奚风渡眸光深邃,也未放在心上,只道:“待四皇子婚宴一过,我便起程前往长白山,寻那位神医替你治病。”   小园走了半个时辰,只有奚风渡在不断的给她说话,梅翩翩似乎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清醒面对。   “如果可以,何时何地,我都不愿再留你一人。”奚风渡轻叹:“可此去路途遥远,你身体十分虚弱,我万不能带着你一路奔波。”   她什么也未听进去,只是抱着悄悄在那一树紫色的丁香花下,笑得天真无邪。   再过五日,便是永安郡主与四皇子大婚。   大婚前夕,永安郡主闻迅傍晚赶来,见了梅翩翩一面。   杜靖雪除了梅二姐,未有什么交好的姐妹,时隔一年多,再次见她,却相见不相识,当即红了眼眶。   “翩翩,不过一年不见,你怎么会……”杜靖雪恨恨咬着牙:“梅太师做得也太绝情了,不管如何,你终究是他的女儿,明面上做给世人看看也就罢了,他可是你的亲生父亲啊……怎忍心看你受尽这些折磨?!”   杜靖雪看着她似乎什么也未听进去,仿佛不知世事,不由得扭头看向一旁的奚风渡。   “她能听到我说话吗?”   奚风渡轻叹了口气:“她能听到,只是大多时候不愿听,或许是经历过沉重的打击与痛苦,封闭了自己的心,不愿再面对这世间的冷酷。”   杜靖雪心情复杂,尽管她现在对外界没有感知,但此次来见她,还是有许多话想要私下与她说。   “奚大哥,我想和翩翩私下说几句体己话。”   奚风渡微微颔首,深深看了眼梅翩翩,转身走出了内室。   此时,内室此容杜靖雪与梅翩翩姐妹俩,杜靖雪想去拉梅翩翩的手,却被她情绪激烈的躲了开来,用着怯生生的眼神一直盯着她。   杜靖雪无奈,只得坐在那儿不再动:“你离开的那段时间,我一个人,连个说话的都没有,心中许多苦闷也不知去和谁说道。如今见着你,可你却早已识不出我。”   梅翩翩抱着孩子,轻轻的哄着,没有看杜靖雪一眼。   “再过四天,便是我和嵘四哥的大婚之日,我现在才真真切切明白你的苦处。”杜靖雪不是个感性的人,此时说着说着却湿了眼眶。   “翩翩,你要快点好起来,这世间纵然险恶残酷,却最不该负真心爱你的那人。如今你们之间再无阻碍,你要好好的,我们姐妹一场,为你做的不多,只能望你珍重。”   杜靖雪没来多久,四皇子胤嵘便过来了,奚风渡请去他了听风阁,叫人奉了茶。   他不知永安郡主过来,还是听得奚爷嘴里得知,微怔愣了片刻,随后便道:“她即不知我来了,便不要告诉她,让她与梅二姐多说说话吧。”   奚风渡替他将堪了的茶杯倒上,说道:“四日后,你与永安郡主成亲,怕是不会安宁,你可有万全准备?”   胤嵘挑眉:“你指的是三皇子胤峥?”   奚风渡冷笑:“胤峥任何事都要与你一争长短,曾经镇国将军麾下的那些旧部下,忠贞不二,如今,你娶了永安郡主,就相当于一时得到了朝中那些手握重兵老臣的拥戴。四皇子觉得,你三哥会真的让你顺利娶永安郡主?” 第75章   胤嵘暗自抽了口气,默了一会儿道:“他真的至于对我痛下杀手?何况……父皇目前对他宠爱有加, 即使我娶了永安, 如今实力也无法与他抗横。”   奚风渡轻啜了口茶:“未必。”   胤嵘抬眸看向他:“这是何意思?”   奚风渡:“陛下是个顶聪明的人,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 有时候你眼睛所看到的,未必是真实的。”   胤嵘摇了摇头:“可我赌不起。”   奚风渡:“成大事, 天时地利人合,缺一不可, 如今你想再多, 也于事无补, 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将横在眼前的绊脚石想办法一一铲除。”   话音刚落, 只眼丫鬟进来禀报了声:“嵘四爷,大爷, 姑娘已经在马车里候着了。”   胤嵘起身道:“那我便先回去了, 若有任何异变, 我定会派人第一时间给你通报。”   奚风渡送他到院口, 便折身回了屋内。   只见梅翩翩正抱着早已睡着的小婴孩,倚着床头昏昏欲睡, 可能是怕吵醒小丫头不敢将她放下,又也许是舍不得放下,所以一直这样抱着。   奚风渡放轻了脚步走了过去,听到脚步声,梅翩翩仿如惊弓之鸟, 但看到来人时,便顿时放松了下来。   奚风渡笑得无比温存,朝她递出了手:“给我抱抱?”   梅翩翩迟疑了片刻,将怀里睡得正香的小婴孩小心翼翼的递到了他的怀里。   “她睡得真香。”奚风渡低呐,又看向梅翩翩,说道:“这几日在山庄里憋闷吧?明日我带你去城中走走?”   梅翩翩摇了摇头,像是一只小刺猬,满是戒备。   “把悄悄放到摇篮里,会睡得更舒服些。”奚风渡见她那双眼一直盯着孩子看,便又说道:“我不会让人将她抱走,也没有任何人能从你的身边将她抢走。”   他坚定的语气,让梅翩翩放下了些许戒备,奚风渡这才起身,将孩子放到了一旁的摇篮里。   随后,奚风渡唤来了茉茉,换了热水洗漱。   一开始梅翩翩对茉茉的警惕性很强,但相处了几日,或许是从茉茉那儿感受到了似曾相识的那份安然,便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排斥她。   伺候好梅二姐洗漱后,茉茉说道:“今夜比较凉,奴婢再去拿一床棉被过来罢。”   奚风渡点头,茉茉赶紧下去办了。   梅翩翩的视线跟随着茉茉的背影一直消失在门口,这才收了回来。   奚风渡轻声问她:“还记得茉茉吗?哪怕是一点点印象。”   梅翩翩不安的抱着双膝,将脸埋了下去。奚风渡安抚着她躺了下来,“累了就乖乖睡吧,还有我在。”   她现在不识得人,也几乎不怎么说话,找了好些有名的大夫过来看过,都说她是失心疯,受了太大的打击所至。   奚风渡觉得去长白山寻找那神医的下落不能再拖下去,只是现在四皇子的事儿绊身,实在走不开。   想着待他与永安郡主成完亲,便起程赶往长白山。   见她不安的瞪大着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奚风渡笑了笑:“我不会走,安心睡。”   他伸手轻抚过她颊侧凌乱的发丝,宽厚温暖的手掌,让她觉得无比安心,许是太累,况不知不觉的便睡了过去。   茉茉拿来了新的棉被,见着梅二姐已安然睡去,便小声道:“大爷,您也早些歇着吧。”   奚风渡摆了摆手,茉茉福了福身,默然退了出去。   他替梅二姐盖好被子,和衣躺下,轻叹了声:“等你病好了,我们便成亲,我本想尽早给你一个名份,但是我却不知你心中所想,也是否愿意嫁给我,翩翩,我欠你太多了,但求余生能弥补对你的亏欠。”   ****   马车在郡主府前停下,胤嵘率先下了马车,随后扶过杜靖雪。   杜靖雪这几日面对他不似从前那般活泼率性,只是埋着头未作声。   胤嵘并不想让她为难,只道:“天冷,我便不进去坐了,你早些回屋里歇着。婚事我会从宫里差几个老嬷嬷过来帮衬着,她们懂得多,你若有什么想法,直接与我说了便是。”   杜靖雪嚅了嚅唇,欲言又止,好半晌才道:“多谢嵘四哥送我回来,靖雪先回了。”   胤嵘顿觉有些失落,暗自抽了口气,面上挤出一抹笑来,点了点头。   目送她进了府,胤嵘才上了马车,吩咐了声:“回宫。”   胤嵘显得心情凝重,回宫后并未换下衣裳,只着了件披风,径自提着灯要出门。   贴身宫婢见状,慌忙上前:“殿下,您这么晚了要去哪儿?”   胤嵘:“睡不着,出去散散步,你无需跟来。”   宫婢:“可是……”   胤嵘沉声道:“不用管本宫,回去罢。”   宫婢听罢,只得顿住步子不再跟上去。   胤嵘独掌着灯,沿着偏僻的宫墙,大约走了半柱香的功夫,来到一处落满灰尘的别院。   他驻足久久,才缓缓抬手推开了别院的门,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吱呀的暗哑声,在寂夜听起来格外刺耳。   杂草丛生的院子,破了角的水缸,简陋的家具,单薄的床榻,还有布满蜘蛛网和灰尘的旧衣衫,让他蓦地红了眼眶。   胤嵘找了一处台阶,席地而坐,将手上的灯搁在了一旁,看着稀疏的夜空,凄凉笑了声:“母妃,孩儿久未来看您了。以前是想来,来不了;后来能来了,却只能克制自己不来;现在随时都能过来,可您早已不在了。”   胤嵘的母妃是皇帝身边的宫婢,身份卑微,年轻时她姿容艳丽颇得皇帝宠爱,但一个女人想要在后宫站稳脚根,没有娘家的势力支撑,只会给自己招惹灾难。   胤嵘的母妃生下他没多久,惹来宫中妃婢的妒忌,惠妃与当时的体弱的皇后串通一气,治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将他母妃打入了冷宫。   父皇对他并没有多偏爱,他母妃打入冷宫后,只是派了两个老嬷嬷照顾他的起居日常,也未将他过继给别的妃嫔。   “但求一人心,百首不相离。”胤嵘低呐着,看多了后宫中那些女人明争暗夺,他无比坚定自己的想法,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只是,他不敢奢望,她心中没有他,强求不得。   ****   次日竟是艳阳高照,茉茉与梓芽早早起榻,准备了好些精致的点心干果,一一搬上了若大的马车。   梅二姐如今怕生得紧,奚风渡只想着带她出去透透气儿,除了带着四个护院之外,身边只带着茉茉和梓芽照应着。   马车轻轻摇晃着一路不急不缓出了山庄,三月中旬难得的艳阳天,马车外的景色看起来生机勃勃。   梅二姐身子骨弱,身上着了件儿月芽白皮草斗篷,一张小脸掩在斗篷里,楚楚可人。   起初她还有些害怕,不过身边都是相熟的人相伴着,便渐渐放松了下来,脸上难得有了些许微笑。   奚风渡见有了好转,心中备感安慰,看来多带她出来走走是好的。   他们并未往城中热闹的地方去,而是去了人烟稀少的湖畔,此时季节,正值绿柳垂堤,百花齐放。   奚风渡怀里抱着已经有些知事的小娃儿,偶尔与她低语几句,也不知她有没有在听,听未听懂。   待快到正午时分,几人找了一处山腰的凉亭,拿出了食盒,将各式点心一一摆上,还有热着的香饮子(奶茶)。   虽人烟稀少,但偶尔有两三人路过,梅二姐如今怕生得紧,每每有陌生人过去,便胆怯的往奚风渡身后躲着。   奚风渡便将她遮得严严实实,不让人瞧见,渐渐的梅二姐也没那么害怕了,她会追寻他的眼神,而他坚毅的眸光给了她莫大的勇气。   仿佛只要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便什么也不用害怕。   ****   近日梅大娘子秦美初身子时常不好,深居浅出,府中的事务显少打理,多数交给了身边的崔妈妈吩咐下去。   苏韵见此便起了心思,几次三番在梅太师耳边吹枕边风,梅太师哪里不知她的小心思。   虽说与秦美初是原配,但当年也是属于家族联姻,这么多年来,秦家势力与不弱于梅家,大娘子为人也十分强势。   梅太师恪守夫妻之道,虽心中不悦于大娘子多时,却依旧表面维系着平和,妻妾区别从未落人口实。   “大娘子始终是大娘子,此事你莫要再提,做好你的本份。”梅太师面色不善警告着她。   苏韵抽抽噎噎的:“如今雪哥儿也已及冠之年,明哥儿倒是得了个好差,都是儿子,妾身身份卑贱,微不足道,但雪哥儿老爷也不疼疼他。”   梅太师撇嘴:“明哥儿那也是自个儿争气,得了个好功名,雪哥儿从小便不爱念书,胸无点墨,怪得了谁?”   苏韵心中顿觉百般委屈,翻身而起:“雪哥儿不说,可我们盈盈呢?眼看就要过双八年华了,都没门靠谱的亲事。”   梅太师这倒是认真的想了想,道:“婉婉和盈盈也是到了该出嫁之年,婉婉我倒是不担心,盈盈嘛……”   “老爷,您这什么意思呀?盈盈怎么了嘛?她……她不就爱吃了点儿?胖了点儿?懒了点儿?呆了点儿?优点还是很多的嘛!”   梅太师冷哼:“这不就是好吃懒做,又胖又呆?”   苏韵气红了双眼:“哪有自个儿亲爹,这么评价女儿的?至少盈盈恪守妇道,是正正经经的闺女!哪里像翩翩哪……”   “住口!”梅太师顿时脸色大变,怒斥了声,苏韵吓得瞪大着双眼,摒着气不敢出声。 第76章   梅太师气息轻颤,怒目圆瞪, 好半晌才将心头那股子气性给压了下去, 并郑重警告着苏小娘。   “你若再提起此事,便自发收拾了细软包袱, 回老家渡过余生罢!”   苏小娘吓得呆若木鸡,等回过神儿时, 梅太师已经起身独自去书房了。   ****   自那日带梅二姐去城中散心回来,奚风渡明显感觉梅二姐的心情要好了许多, 对人的警惕性也没有那么重了。   偶尔除了他以外, 茉茉跟她说话, 她能听得进去。   只是她的身子实在虚弱,一日不如一日, 极容易疲倦嗜睡,一睡便是一整天。奚风渡很害怕, 她这一睡去就醒不过来。   去长白山寻那避世神医, 刻不容缓, 但又怕四皇子胤嵘婚事有变, 便只得先留在皇城之中,以防变故, 随机应变支援四皇子。   四月末的天越发晴朗,奚风渡尽量将手中的事情交给了手下去办,一心一意照顾陪伴着梅二姐。   “今日可想去城中走走?”奚风渡从梓芽手里接过披风给梅二姐披上,梅二姐眨了眨肯,也未说话, 从救回她的那一天,她便没有说过话。   奚风渡极有耐性,笑道:“如果你想跟我出去走走,便点点头,不愿意就摇摇头。”   梅二姐点了点头,奚风渡从她手里接过女儿,抱起吆喝了声:“走咯,爹爹带悄悄和娘亲玩儿去!”   晨光透过窗台,仿佛在父女俩身上镀了一层金色,小婴孩天真无邪的笑音带着强而有力的感染力和穿透力,直击入梅二姐的心脏。   她呆呆的看着他们,嘴角不知不觉漾开了一抹浅笑。   奚风渡回头瞧去,见她竟然笑了,心中顿时一暖,眼眶微微泛红。   这一次,他们没有往偏僻的地方走,奚风渡似乎有意的将带她到人潮稍多的街巷,她像只失迷的小羊羔,紧紧牵着奚风渡的手,生怕下一刻他会走丢。   梓芽与茉茉紧随其后,护院跟得比较远。   经过捏糖人的小摊时,梅二姐眼睛澄亮,站着不愿走了。   想她以前养在深闺,也极少见识到这些小玩意儿,此时这模样,天真的像个孩童。   奚风渡满是宠溺看着她,问道:“想要这个?”   她没回答,只是仰着小脸满眼期待。   奚风渡拿了十两银子给这小贩,小贩哪里看见过这么多银两,当场吓了一跳。   “这,这位大爷,这这……太多了!小的找不开。”   奚风渡:“不用找,你给吹个漂亮的小糖人出来,其余的算是定金,回头来玉奚山庄,每天给……给我家娘子吹糖人玩儿。”   小贩听罢,身子一哆嗦,“好,好勒!”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个财神爷嘛!   小贩尽心尽力拿出了绝活,吹了个龙凤呈祥递给了梅二姐。   漂亮的糖人被梅二姐紧紧捏在手中,浅浅舔了一小口,便舍不得吃下了。   再往前走,便到了城中最负盛名的琼楼,虽说这琼楼在甘棠巷前方,这里算不得热闹之地,但是食客慕名而来,络绎不绝。   一般没有预订是没有空位腾出来的,一楼用屏风隔着的侍候区,坐了满满的人。   奚风渡直直走向柜台前,拿出一枚商令,那掌柜一看,立时神色一凛,唤来了小二看着柜台,正要亲自带人去楼上雅间。   突然冲出一人,气势汹汹将他们拦下,掌柜定睛一看,神色紧张,抱拳做了个揖:“林大人。”   这林厅少年有成,不逾三十之年,官任都察院正七品都事。这人气势十足,底蕴才情不浅,只是那双眼过于势利尖锐,让人瞧着不太舒服。   林厅负手冷哼了声,斜眼睨了睨奚风渡,沉声道:“我在这儿都等了半个时辰,凭何他却不用等?”   掌柜笑脸相迎:“小的并非是故意怠慢林大人,实在……”   大厅并不听解释,扬起下巴对奚风渡冷嘲热讽:“仗着几个臭钱,在城中横行霸道,无德无良,挂着一个无所是事的官职,享着朝庭奉,脸皮也是厚实得紧。”   如此一听,这大厅竟还是认得自个儿的,奚风渡笑笑,也未气恼。   梅二姐有些被吓到,往奚风渡身后躲了躲,抬眸悄悄打量着眼前这盛气凌人的男子。   奚风渡:“若林大人心中不满,尽可往圣上面前说上一说,让他老人家拙我奉,至于我仗着多少个臭钱,那也自是林大人不必挂心的事儿。”   说罢,便要避开此人上楼去,林厅不依,指着奚风渡的鼻子怒斥:“你算什么东西?你即未考功名,又未对百姓做出贡献!不过受祖辈得来的那些不义之财耀武扬威,你可知我苦读寒窗,十五岁便已是秀才,二十五岁举人,如今正七品都察院都事,可全凭自个儿本事!”   看着他越发狰狞善妒的模样,奚风渡失笑:“那你挺厉害,可是……你又能奈我何?”   这林厅即使对自己不满,可也不至于如此大的敌意,他们之间也未有过节,奚风渡正感蹊跷时,一道甜美的声音自帘后传来。   “夫君。”随之,一个大腹便便的妇人手持团扇走到了林厅身边,奚风渡这才知晓,原来林厅的新妇,便是之前与他有过婚约的周四姐周玉慈是也。   看来这梁子是早已结下了,只是他不自知而己。   周四姐瞧着奚风渡怀里的婴孩,以及躲在他身后的女子,黛眉紧蹙,即使瞧得不真切,想必这女人便是当时在山庄与她针锋相对的贱婢!   “夫君,咱们何必与这种人计较?不妨让他们先行,争得这一时也无益处。”周四姐看似宽容大量的劝解,赢得众人连连赞赏。   林厅一脸自豪道:“还是娘子知书达理。”   奚风渡暗自抽了口气,这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真是没眼看。   正当奚风渡要带着梅二姐往二楼走时,却见那太师府的大娘子秦氏被崔妈妈扶着走下楼梯。   她脸色不太好,病后初愈的苍白削去了她原本的凌利,似乎整个人沧桑了许多。   刻印在骨子里的记忆让梅二姐顿时感到不安与惶恐,她浑身冰凉,盯着那一步步朝自己这边走来的中年妇人,一些残破的片断浮现在脑海。   梅二姐下意识甩开了奚风渡的手,想要转身逃开,此时遇两小儿在厅中打闹追赶,她步履险些不稳,才将将勉强立住,只觉背后被人狠狠推搡了一把,梅二姐瘦弱的身子跌了出去,披风滑落在奚风渡不远处。   这一切都是倾刻发生的,让人措手不及,奚风渡并不想在此时此刻让梅二姐面对梅家的人,正想着如何避开秦氏时,背后听闻梅二姐一道痛呼声,猛然回头瞧去,也疲于再应对秦氏。   茉茉吓得埋着头躲在了人群,心中焦虑万分,若是被大娘子认出她来,二姐儿也将陷入囹圄之境!梓芽捡了披风接过奚风渡手里的孩子,将披风递给了奚风渡。   梅二姐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惊惶的瞪大着双眼抬头看向秦氏,正与秦氏迎了个正着。   秦氏步子趔趄,显些栽倒在地,若不是崔妈妈及时扶住,怕是得摔个惨烈。   秦氏情绪顿时激动万分,任崔妈妈扶着快步上前,显然看那模样,已是认出了自家女儿了。   奚风渡上前用披风将梅二姐严实裹住,紧紧护在了怀里,一双星目带着恨意盯着秦氏,无声警告着她不要再上前一步。   秦氏几欲昏厥,双目泪光闪闪,却又不敢上前冒然相认。   “大娘子?”崔妈妈疑惑的看向主子,小声提醒了句:“马车已在店外候着了。”   秦氏狠抽了口气,用力眨了眨眼,将泪水倒流了回去,故作冷静笑着上前问候了句:“这位小娘子,将才可摔疼了?”   奚风渡面容不悦,冷声道:“多谢这位夫人关心,无碍。”   此时梓芽还不知情,只是愤愤道:“我刚才看到林家大娘子趁乱推了我家女主人一把,到底是何居心?!”   周四姐听罢,杏目圆瞪,好不委屈:“也不知我哪儿得罪了这位女使,竟这般诬蔑于我?更何况……”   周四姐顿了顿,笑得温婉贤良:“你家这位女主人与我有些渊源,之前她做女使时还伺候过我一段时间呢,幸得你们家大爷垂怜,我信得她也是个温厚纯良之人,断是不会这么误会了我去,你说是吧殊儿姑娘?”   这番话听着似是友善,实则字字句句将梅二姐贬低了一遍,顿时人群窃窃私语,面带嘲讽之意。   奚风渡将梅二姐护在怀里,眸光冷戾看向周四姐,顿时周四姐气焰消了不少,没敢再多看一眼。   “林大娘子年纪轻轻,记性却不怎的好,怕是眼拙认错人了。”奚风渡毫不给面子回击。   顿时周四姐一阵难堪,含着泪水往林厅怀里躲了躲。   秦氏冷冷的瞥了眼周四姐,事已至此,当初做为一个母亲没能护好她,这会儿能做的,便是不再给她带来困扰。   虽然这奚风渡是商户人家,但也不是一般商户,瞧他护着自家女儿的模样,秦氏心中宽慰许多,竟在这一瞬间在心中便接受了这个‘准女婿’。   “既然这位小娘子无恙,那……别过了。”秦氏深深看了眼梅二姐,与崔妈妈一道儿回了外边的马车上,却未急着离开。   这一来二去,奚风渡也无心在琼楼用膳了,便小声对梅二姐道:“不若我们先回去?”   梅二姐点了点头,正欲离开,却见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琼楼楼主顾随亲自出来相迎。   那林厅面露得意之色,挺起了胸脯,想着算他们识实务。 第77章   谁知,顾随一脸笑意相迎的朝奚风渡走了过去, “难得见奚爷您大驾光临。”   奚风渡顿住步子, 点头致意:“也很难见到顾楼主会在琼楼。”   顾随:“即是来了,不若雅间用午膳?我亲自下厨给奚爷做几道新鲜的菜。”   ‘咕噜噜’——!梅二姐窘迫的红了脸, 捂住小肚子,睫毛忽闪着不好意思看向了奚风渡。   奚风渡低声笑问了句:“饿了?”   梅二姐实诚点了点头, 奚风渡牵过她的手道:“那便在这儿用午膳吧,有劳顾楼主了。”   顾随:“请。”   林厅瞪着眼, 迎着所有人看好戏的目光, 恼羞成怒:“你们……”   顾随本不想理会此人, 可见他不罢休,便回头亲自送了客。   “林大人, 今次琼楼客满,怕是无法招待您与贵夫人了, 慢走不送。”   林厅气得脸色铁青, 却又不好发作, 周四姐一副贤德淑良柔柔弱弱的拉过了林厅, “夫君,既然这店里容不下咱们, 那咱们还是选别处吧。”说着好不委屈。   奚风渡睨了这女人一眼,真是好不作做矫情!   林厅气呼呼的甩袖大步走出了琼楼,周四姐擦着泪水道:“这奚风渡向来如此仗势欺人,夫君,我们还是算了吧。他结交甚广, 不好招惹。”   林厅冷嗤:“别人怕他,我林厅可不怕他!!”   周四姐暗中冷笑了声,林厅这人睚眦必报,再说他老师可是当今中书省参知莫行竹!区区一个铜臭商人,还就不信,奈何不了他!!   正想到此,突然前方有几个家丁打扮的男人将他们拦下。   林厅眉头紧蹙:“何人阻我的路?”   那家丁不似一般小家户,倒是十分客气,有模有样做了个揖道:“我家大娘子有请大人和夫人一叙。”   “你家大娘子?”林厅冷笑:“你家大娘子又是何人?”   那家丁笑道:“我家大娘子,乃太师府当家主母,林大人还请不要让小的为难。”   周四姐心头一颤,太师府,那位高权重的高门大户,怎会无缘无故找上他们?   周四姐挤出一抹温婉的笑来,想打探些什么好做万全准备。   “这位小哥可知您家大娘子请我们过去,是有何吩咐?”   家丁:“未提,只让小的将大人与夫人带去问些事儿。”   林厅与周四姐对视了一眼,直觉没什么好事,却不得不随这家丁前往至一处偏僻的巷尾。   这里显少有人来往,身边的崔妈妈亮出令牌,见到一品夫人的令牌,林厅与周四姐这才真正相信,那马车里的贵妇,便是太师府当家主母了。   林厅拉过周四姐慌忙行礼,又听得马车内贵妇冷冷吩咐了声:“崔妈妈,将这林家妇人拿下,给我掌嘴。”   崔妈妈:“是。”   林厅想上前拦下,被护院制住,周四姐不服,掩藏的张扬跋扈,此时有些现形。   “即使你是当朝一品夫人,你也不能目无王法,当街无缘无故便打人吧?!”   秦氏冷笑:“就凭你这小贱妇,在我面前使手段,还忒嫩了些!你不要以为你暗中推人我没瞧清楚,如今,我打你也就打了你,你还能委屈不成?给我打!”   崔妈妈无情的撂起袖子,每一掌可都没留情面,再加上老嬷嬷长年干粗活,每一下都呼得周四姐两眼发黑。   直到掌了近五十几下,那周四姐满嘴的血,两眼直翻白,连站都站不稳,秦氏才算是出了口气,心里舒坦了些。   “行了,再打下去,可别脏了你的手,回了吧。”   崔妈妈:“是,大娘子。”   回去的马车上,秦氏眼眶红红的,不断在脑海里回想着琼楼的一幕幕,眼泪便不自觉的掉了下来。   崔妈妈赶紧递了帕子:“大娘子……”   秦氏接过帕子抹了抹泪水,抽着气儿:“我可怜的女儿啊!”   崔妈妈长叹了口气:“若那姑娘真是二姐儿,倒也……倒也挺好。”   秦氏抬头看向崔妈妈,满腔委屈与不平:“哪好?受尽了这些苦难,如今回来都不能与我相认,这男人一个个为了自己的地位名誉,可真是心狠!”   崔妈妈:“那玉奚岭的爷,看着也是挺紧张二姐儿的,二姐儿又心系于他;世间之事不能全尽人意,其实想想,嫁了那高门又能如何呢?若是过得不开心不尽兴,余生还得熬着。”   秦氏听罢,似乎想通了,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你说得也不是尽无道理,想我自己不正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最终连自个儿的女儿都保护不了,高门权贵,又有何用?不想它了。”   “诶!”崔妈妈笑着点头:“大娘子能这么想,便好!”   ****   这一晃,便到了当今四皇子胤嵘成婚之日。   四皇子无母家势力,又不受皇帝待见,而这永安郡主虽说是功臣之后,有功名荣耀傍身,但也不过是有名无实罢了。   所以此次婚礼也未大肆操办,平实得很。   杜靖雪全然不在意,本来这场婚礼也非她所愿,怎样都无所谓了。   皇家迎亲,百姓避让。   平时这条路她走了很多次,不知为何这次却觉得很漫长。   杜靖雪悄悄撩开车帘,看到前方那人一身红衣,却不显俗气,在她的记忆中,明明还是那弱小少年的模样,不知何时,已经长成伟岸的男子。   此时,胤嵘突然回头看去,灿若星辰的双眸竟与她撞个正着,他就那么冲她微笑,仿如春风拂面的宜人。   杜靖雪心脏不由漏掉一拍,紧张的放下了车帘,久久无法平静。   她也不懂刚才那样的悸动究竟代表了什么,她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心思一下子便乱了,愁绪万千,理也理不清楚。   原本一切喜庆热闹,却突然被一道惊呼打断,也不知是何原因,后面有好几匹马儿受了惊吓,顿时场面一片混乱。   杜靖雪从小不拘一格,又是将门之后,哪里顾得了那些俗礼,再次撩开车帘,惊心动魄的一幕直直撞进她眼底。   只见其中一匹发了狂的马儿,朝人群冲了过去,杜靖雪未多想,跃身跳下马车,抢了一匹马便追了上去。   这意外突如其来,场面实在太混乱,待胤嵘带着人追出去时,杜靖雪已经将他们远远甩在了身后。   那马儿疯狂跑出了城,来到了郊外,杜靖雪并驾齐驱,瞄准了时机纵身跃上了那发了疯的马儿。   马儿受惊,颠簸得厉害,想将她甩下去。   杜靖雪匍匐着身子,只觉头上的凤冠又碍事又沉重,腾出手将那凤冠给摘了下来,丢了老远。   之前的心惊在迎着凛烈的风从身边肆掠而过时,杜靖雪从所未有的感觉到了一种畅快。   原来所谓的荣华富贵,竟不及这一场纵马狂欢。   那三皇子胤嵘的骑术竟也不相伯仲,很快便追了上来。   “靖雪!!”   杜靖雪回头冲他明艳一笑,胤嵘顿时摒住了呼吸,什么也忘了,只是痴痴看着她倾城的笑颜,仿佛天地顿失颜色。   “你不再要追来了!”   胤嵘抽了口气:“你跟我回去!”   杜靖雪:“我不想再回去,这场婚宴不若就此作罢!或许这场意外便是天意!”   胤嵘:“这不是天意,这是人为!靖雪,不要再任性了。”   杜靖雪没再理会他,此时此刻,她只想着逃离这一切。   胤嵘无奈,只得奋力紧追,杜靖雪越跑越偏僻,直到前方的小树林,马儿可能也乏了,速度慢了下来。   杜靖雪此时冷静了许多,正想拉过马儿歇下,突然左侧传来一道锐利的疾风,直朝她的面门射来。   长年习武的警觉让她立时做出了反应,侧身敏锐射过飞来的箭矢。   随之又从暗处飞来几支利箭,杜靖雪不敢多做逗留,继续策马往前逃去。此时敌在暗,她在明,逃跑为上策。   那些躲藏在暗处的杀手见她跑远,不再利用树林掩护,紧跟其上。   没想,山岭的尽头竟是一处陡坡,杜靖雪猛的勒住了缰绳,林中飞出一支毒箭射在了马的后腿上。   马儿嘶鸣一声,前蹄扬起,杜靖雪身形不稳,差点跌落在地,千均一发之际,胤嵘带着人马赶到,不顾一切冲上前接过从马背上掉下来的人儿,俩人紧拥着滚落斜坡。   那斜坡到处是尖锐的断枝与石子,为了保护她,胤嵘几乎用整个身子将她紧紧裹住。   直到他们撞到大树桩上,才停了下来,杜靖雪将埋在他胸口的脸抬起,虽说将门虎女,但是在这情况之下,也被吓得面容失色。   “嵘四哥,你,你没事儿吧?”   胤嵘此刻似乎很虚弱,唇色苍白,勉强挤出一个让她放心的笑来:“我没事,你没受伤吧?”   杜靖雪摇了摇头,拍了拍身上的草梢子,从他身上爬了起来,此时狭窄的山道驶来一辆马车,只见季明带着一干身手不错的护院,各自身上傍着刀剑,上前搀扶起胤嵘。   胤嵘眉头紧蹙,只道:“先带靖雪上马车,离开这里。我随你们一道骑马。”   “嵘四哥?”杜靖雪只觉怪异。   胤嵘冲她笑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一个女孩家家的,还是先将你护送回宫吧。”   杜靖雪轻应了声,也未多想,便上了马车,直到马车走远,胤嵘整个身子几乎摇摇欲坠,季明赶紧再次搀扶过他,发现滴落在草丛里的血迹,他穿着红衣,不易发现身上的血印子。 第78章   杜靖雪被安全的送回了花轿上,却并没有发现胤嵘跟上来。   她瞧了眼当时一道送她回来的侍卫, 问道:“四皇子呢?”   那侍卫只道:“回王妃, 殿下他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王妃毋须担忧。”   杜靖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回想起之前的惊心动魄,不免还是担忧着他。   胤嵘成婚之前, 陛下给封了嵘王,并赐了府邸一座, 金银数箱, 良田百亩, 以安生立命。   并同时封了三子胤峥为峥王,赏封更为厚重, 想想倒也在情理之中。   胤嵘母亲出生卑贱,势单力薄, 即使同为皇家子嗣, 但也全凭母家势力奠定地位尊崇。   此时, 玉奚山庄内, 隐蔽的凌云阁内,几个小婢端着银盆忙进忙出, 银盆里的水都当成了淡淡的红色。   大夫给胤嵘包扎好伤口,已是暮色,此时王府的婚礼照旧举行,来了不少宾客。   奚风渡面色凝重道:“我看你腰侧这伤深得很,晚上估计还得闹腾, 你真的应付得来?”   胤嵘此时几乎不见血色,因失血过多,连说话都比较虚弱。   “不管如何,总得回去应付,我今夜倘若不回去,胤峥没有除掉我,也会拿此事大作文章。”   见他起身重新穿上备好的喜服,奚风渡想了想,眸光一亮,起身道:“等等,我给殿下去取个好东西。”   没一会儿,奚爷回来了,手里拿了一个看上去价值不菲的玉酒壶。   胤嵘疑惑接过酒壶,仔细瞧了瞧,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疑惑:“质地倒是极好,只是也没多出众。”   奚爷笑道:“质地确实不算什么稀罕,不过这壶暗藏玄机。殿下请看。”   说着,奚风渡给胤嵘演示一遍正确使用方法,壶柄上有个小圆形按扭,奚爷将壶斜成九十度放在烛光旁,胤嵘这才看清楚,原来这壶竟是内隔两半,顿时明白了用途。   奚风渡:“大夫说你不用喝酒,可是喜宴难勉要喝酒,有了这个酒壶,什么都解决了,我再派个机灵的丫头随你一道回去。”   胤嵘心中顿时十分感激,朝他做了个揖,眼眶绯红:“奚兄恩德,我必牢记于心,若将来有一日飞黄腾达,荣华共享。”   奚风渡抱拳回以礼,“恭送殿下。”   奚风渡安排了梓芽一同前往,梓芽这丫头做事细致稳重,若有她跟在胤嵘身边,要放心许多。   ****   婚宴上一切都很顺利,直到夜深,宾客散尽。胤嵘拖着疲倦的身子,来到新房。   听到开门声,杜靖雪已经掀起了盖头,抬起那双灵动的水眸朝胤嵘看去。   胤嵘无奈笑了笑:“新娘是要等新郎掀开盖头的,你怎么就先掀了?”   杜靖雪俏脸一红,大刺刺的将盖头丢到了一旁:“这些礼俗就免了吧,反正我们之间也只是做做戏。”   胤嵘笑容隐去:“可我并没说要和你做戏。”   杜靖雪咬了咬唇:“你也知道我心里有人了,我也说过只当你是哥哥看待。”   胤嵘:“即使如此,你已经是我明媒正娶的王妃。”   杜靖雪气呼呼的鼓起了两腮:“你这人……你怎么就说不通呢?嫁给你本就非我所愿,你说过你不勉强我!”   胤嵘暗自抽了口气:“我会遵守承诺,不会勉强你,时辰不早了,你歇息吧,我今晚去书房睡。”   “诶~”杜靖雪追了上来将他拦下,免不了还是担忧的问了句:“你那时……没受伤吧?”   胤嵘笑笑:“我不是好端端的站在你跟前?”   杜靖雪打量了他几眼:“我只是看着你面容苍白得很。”   胤嵘:“我喝酒白脸,好了,你去歇息吧,别多想。”   “哦……”杜靖雪心情复杂的扭头目送着胤嵘离开,半卧在喜庆的床褥上,一点睡意都没有。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开始,她要何去何从呢?   胤嵘心情凝重独自一人去了书房,左侧腰部的伤口疼得厉害,冷汗浸湿了后背衣裳。   此时门外被人敲响,传来梓芽轻声询问:“殿下,您歇息了么?”   胤嵘打起了精神,沉声道:“进来罢。”   梓芽听罢,轻轻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手里还拿了一个玉盘,玉盘里放着伤药等物件。   “大夫说,晚点还得给殿下您上一次药,切忌不可怠慢了去。殿下……”   胤嵘:“我自己来,你放这儿吧。”   梓芽一脸为难:“可……您自己也不好包扎上药的呀。”   胤嵘迟疑了片刻,还是妥协了下来,不紧不慢的解开了衣裳。   梓芽一双眼没敢乱瞄,本份的替胤嵘解开了浸染成红色的纱布,看到伤口,不由得抽了口气。   “殿下,伤口有一点撕裂了,您可得好生注意,不然总是好不了。”   胤嵘咬着牙没有作声,梓芽赶紧打了热水,洗了帕子,将血水清洗干净,她动作轻柔,倒也不怎么疼。   待上好药,缠好新的纱布,梓芽福了福身:“殿下,奴婢就在门外候着,您有何吩咐,只管传唤便是。”   胤嵘嚅了嚅唇,突然问了句:“你在玉奚山庄做丫鬟做了多久?”   梓芽想了想道:“奴婢五岁的时候,便被老爷捡回来了,都十几年了。”   胤嵘:“怪不得,你做事很细致。”   梓芽听他夸赞,不由面上一喜:“多谢殿下不弃。”   胤嵘:“御莞这段时间要去长白山一趟,你便留在王府里吧,我会去给御莞说。”   梓芽想了想,没有作声,福了福身便退了出去。   次日,胤嵘修了份书信送去了玉奚山庄,奚风渡未多想便答应了。   他过两日便要去长白山打听那神医的下落,而梅翩翩大多的时候,也只是让茉茉照顾,所以梓芽这段时间留在山庄也没有什么要忙的。   炎夏悄然流逝,气候凉了些,奚风渡不知道能否在年关前赶回来。对梅翩翩心中十分挂念不舍。   去看她和女儿时,只见茉茉正陪着她们在院子里晒太阳,梅翩翩抱着女儿正坐在假山旁的一块巨石上,看着池塘里游来游去的锦鲤,温和的阳光照耀在她精致的脸颊上,仿佛渡了一层光,仿若九天下凡的仙子,美得不真实。   奚风渡不由得放轻了步子,生怕惊扰了她在他眼前随风而去。   茉茉回头正要拿什么东西,突然看到奚风渡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吓了一大跳:“大爷,您是鬼吗?走路都没声。”   奚风渡眉头微蹙,假装生气:“你这丫头越发没规矩了!”   茉茉悄悄吐了吐舌,缩着脖子道:“奴婢去屋里头倒壶热茶。”   奚风渡轻应了声,茉茉赶忙跑了。   经过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悉心照料,梅翩翩再面对他的时候,已经不再躲闪,甚至生出了很深的依赖。   就像此刻,见到他来了,她会主动靠近,脸上带着笑容看着他,即使依旧不愿多说话。   奚风渡从她手中接过女儿,小家伙才刚睡醒,越长越漂亮可爱了。稍微逗一逗就咯咯的笑个不停。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奚风渡突然叹了口气。   梅翩翩立即抬头看向他,似乎在用眼神无声询问。   奚风渡笑道:“我只是在想,等我们顺利成亲,说不定孩子都长大了呢。但是我不想等那么久,我想现在就给你一个名份。”   梅翩翩只是认真的看着他,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听懂,不过也无所谓了。   “再过两天,我要出一趟远门,这段时间你可能要看不到我了。”   原本平静的面容,突然有些紧张起来,她上前一步拉过了他的衣袖,似乎不舍又不安的想要挽留。   奚风渡满是无奈:“本来是想带你一起去,放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但是路途遥远,你如今身子依旧很虚弱,我不能带着你一路折腾。”   她只是埋着头,攥着他衣袖的手越发的用力。   奚风渡顿时心都快要化了,宽厚温暖的手掌托起了她的小脸,看到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差点也没忍住红了眼眶。   “又不是永别,我很快就回来,你乖乖等我,嗯?”   梅翩翩轻轻点了点头,奚风渡失笑,张开另一只手臂:“抱一抱。”   梅翩翩乖巧的走上前,靠近了他的怀里,奚风渡用力的抱住了她,低呐:“翩翩,你一定要好起来,只要能让你好起来,不管做什么我都愿意。”   梅翩翩只觉心脏一紧,脑海里闪现过一些陌生又熟悉的片断,可又稍纵即逝,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却怎么也挤不出声来,只能急红了双眼。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非得要走?她只是想开口,让他不要走,让他陪在她身边。   可是她努力了很久,还是无法开口说话。就好像心里有块巨石,压着她,狠狠的压着她,身不由己。   茉茉面红耳赤的站在走廊,傻乎乎的拿着一壶热茶,看着这俩亲热了好久,也不知道要不要开口出声。   想着也不会抱太久吧,毕竟青天白日的,虽说在后院,让别的下人瞧见也不太好。   直到手里的热茶都快晾凉了,茉茉站得腿脚酸疼,实在没事情紧迫,只得清了清嗓门儿。   “那个……大爷,大……大爷?”   奚风渡半眯着眼回头看向茉茉,茉茉被盯得打了一个冷颤,又不是她故意非得打扰的!   “何事?”   茉茉赶忙回道:“真的有急事!大娘子来了!”   奚风渡拧眉:“哪个大娘子?”   茉茉:“那个……您未来岳母大人来了。” 第79章   奚风渡表情凝重了几分,放开了梅翩翩, 只道:“你和茉茉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若是累了便回屋里歇着,我很快回来。”   梅翩翩听罢, 这才放开了他的衣袖,奚风渡宠溺的轻轻捏了下她的小脸蛋儿, 将女儿递到了她怀里。   此时会客厅里,秦氏已经等了好些时候, 见奚风渡大步从院子走了进来, 不由得有些激动起身迎了上去。   奚风渡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也看不出他此刻在想些什么,秦氏反倒看起来有些紧张, 下意识往他身后张望了几眼,并未看到那道期盼的身影, 只得做罢。   奚风渡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秦氏默然坐了下来, 女使奉上茶后, 奚风渡便让这些人都退了出去。   此时会客厅里只留他和秦氏主仆仨人,奚风渡轻呷了口茶, 才率先开了口:“不知秦大娘子此前来山庄,有何贵干?”   秦氏喉头一紧,眼眶跟着开始泛酸。   “那日,我在琼楼撞见的那位小娘子,她……”   奚风渡笑着打断了她:“她与大娘子无关, 也与你们太师府无关,毕竟,全城的人都知道,梅家二姑娘暴病而亡了。”   秦氏一时没忍住,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可否让我见……”   “不可。”奚风渡回答得绝决果断。   秦氏狠抽了口气,轻颤着嗓音道:“可她毕竟是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女儿,我纵然未能护她周全,可也……可也是她的母亲!”   奚风渡低垂着眉眼默了许久,才沉声道:“你做为她的母亲,却从未想过她心中所想,也从未听过她真正要过什么。即使以她的死来换家族的声誉与荣耀也在所不惜,如今,你们有什么资格认回这个女儿?”   秦氏几乎泣不成声,最后放下了所有强硬与傲漫,只是带着恳求:“我只是想见见她,看看我的女儿现在过得好不好。”   奚风渡面上未有一丝动容:“不劳您挂心,她很好,也不记得过往那些伤心事了。”   秦氏心脏漏掉了一拍,瞪大着双眼不安的追问:“如何不记得?她不可能连我这个母亲都忘了!不可能!”   奚风渡嘲讽一笑:“她忘了,什么都忘了,连我也一并忘了。你根本不知道她被流放他乡,被人肆意践踏的屈辱,曾经那样高傲的一个人,受到了怎样非人的待遇。或许你听了会恨自己,因为我到现在也依旧无法原谅自己,为什么对她的承诺没有做到,让她受了这么多委屈,却从未保护好她。”   听到此,秦氏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揉碎在脚下,曾经她捧在手心里的明珠,她无法想像在别人那里受尽委屈的模样。   “你不该来这里,你们一直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视我这处为污浊之地,再呆下去,恐也会污了您的高贵,还请秦大娘子回了吧!”   说罢,奚风渡不留一丝情面,愤然起身就要离去,秦氏情绪激动的追上前喊道:“你不能这样!你没有权利这么做!!”   奚风渡顿住步子,想了想道:“我是没有权利这么做,同样,你也失去了做为一个母亲的资格。”   秦氏固执上前拦下他:“我要见她!”   奚风渡:“见了又能如何?”   秦氏:“我……我要带她走!她不属于这里!!”   奚风渡深吸了口气,表情冷峻的盯着秦氏:“她不会跟你走的。”   秦氏双眼绯红,怒斥:“你如何知道她不会跟我走?!你不过是个低贱的商籍,凭何轮到你这种人来做主?你若今天不让我见到我的女儿,咱们就鱼死网破!”   奚风渡冷笑:“你以为我会怕?”   秦氏怒目圆瞪,“你尽可试试!我母家大哥哥好歹还是一等公爵,收拾你这种小商小户,何需吹灰之力?!”   奚风渡:“秦大娘子,请回吧。”   秦氏:“你!”   奚风渡:“那就让我看看,一等公爵是如何不费吹灰之力将我这处玉奚山庄移为平地。”   见奚风渡软硬不吃,秦氏便知不妙,竟是啥形象也不要了,一屁股往地上一坐,耍起了无赖:“我还就不走了!”   “那您……便坐着吧,我这地面是大理石铺成的,这地儿确实是凉快。”说罢,奚风渡嘴角勾了抹笑意,甩了甩把件儿上的红穗,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秦氏气得干瞪眼,“这……这,崔妈妈你给评评理啊,这人怎能如此,如此厚颜无耻?霸占着别人家的女儿,还不让亲生母亲瞧上一眼,他还振振有词的!怎生这般不要脸?!”   崔妈妈也是万般无奈,自家大娘子犯起浑来,又哪里是她这个做下人能说得的?   “大,大娘子,您还是先起来再说?”说着崔妈妈上前赶紧将他家主母给扶了起来。   秦氏气得来回踱着步子:“不成!绝计不成!!”   崔妈妈:“哪儿不成了?”   秦氏又一脸绝望的往椅子上一坐,发呆了好半晌,才道:“想我秦美初半生尊荣,竟会有看人脸色的这一天。”   崔妈妈轻叹了口气,只得安慰道:“这也是情势所迫,大娘子是关心则乱,但万万不可冲动啊,若真是闹起来了,伤害的只会是二姐儿。”   秦氏想到女儿,不得不咽下这口气:“我这会子是真拿不定主意了。”   崔妈妈想了想,道:“不如今儿先回去,这人的主意三天一变的,慢慢磨着,这奚家大爷总能答应下来。”   秦氏好在还能听得进去劝,想着留在这里也只会让人起疑,对女儿有害无益。于是没有再犟,与崔妈妈先回了太师府。   当晚,奚风渡去了梅二姐屋内,茉茉带了孩子已经哄睡下了,见奚风渡过来,便抱着悄悄回到小屋睡去。   如今,梅二姐对奚风渡再无半分警惕,反而有几分娇羞与依赖使她不由得想要亲近他。   奚风渡坐到床沿,轻抚着她如云鬓的青丝,浅笑:“我过来看看你便走,你不用紧张。”   见他要收回手去,梅二姐突然拉过了他的手。   奚风渡讶然,心中顿时生出无以言喻的欢喜之情:“翩翩……”   从一开始将她接回到,到如今她主动的亲近,已经是最大的转好了,奚风渡以为等这一天还需要漫长时间。   迎着她明亮纯真的双眸,又想到今儿这些糟心的事情,他真的不想她去面对这些。   但是若什么也不说,全替她做了选择,这难道不也是对她的一种自私自利的行为么?   “翩翩,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的母亲来看你,你要不要见见她?”   梅翩翩认真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奚风渡无奈叹了口气:“还是,你想见见你母亲?或许能想起一些事情来?”   梅翩翩没有拒绝,只是一直沉默着。   虽然她一句话也没有说,但是奚风渡从她的双眸里看到了渴望的期盼,她是想见见那位已经遗忘的母亲的。   奚风渡正要说些什么,突然茉茉跑了进来,福了福身:“大爷,季明说有要事要向您凛报。”   一般若无什么大事,季明不会在这个时间来找自己。   他替梅二姐掖了掖被子:“算了,这件事情我们明天再谈,你现在好好歇息,我先走了。”   梅二姐放开了他的手,紧抓着被子,神情有些不安。   茉茉看了看奚爷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梅二姐,不由得走上前问了句;“二姐儿,咋了?大爷跟您说啥了?”   梅二姐眨了眨眼睛,把想说的话咔在了喉间,最终只是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努力睡去。   季明见到奚风渡,也顾不得行礼,将四皇子胤嵘让人快马加鞭送来的秘信递给了奚风渡。   奚风渡打开快速看罢,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峻。   季明不安的问道:“大爷,是四皇子那儿出什么事了?”   奚风渡紧抿着薄唇久久,才从唇齿间挤出一句话来:“不是四皇子,是陛下,突然卧病不起了。”   季明心头一跳,就连他也知道,一旦天子病危,便预示着要易主变天了,而陛下之前还好好的,这突然就卧病不起,绝对不单纯。   奚风渡眉头紧蹙,问道:“送信的还有没有说别的?”   季明摇头:“暂时没有说别的,送完信就回去了。”   奚风渡默了一会儿,说道:“今儿先什么也未想,回去好些歇息,未来只怕会有很多需要忙的。”   季明:“那大爷,您还去长白山找那位神医吗?”   奚风渡无比坚定:“这是现在刻不容缓的事情,她如今的身体情况一日比一日糟糕,不能再等下去,哪怕只有零星半点的希望,我也要尝试。”   况且还有两天安排之后这几个月的事宜,动乱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到来,毕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次日,奚风渡乘了马车,低调乔装了一番避人耳目,悄悄赶去了嵘王府。   胤嵘仿佛早已知晓奚风渡会一大早赶过来,早早命人候在了偏门等着。   奚风渡一身玄色衣裳,匆匆跟着王府里的小厮走了进去,来到了一处秘室。   胤嵘已经准备了茶点在此点他,奚风渡做了个揖:“嵘王。”   胤嵘上前将他扶起:“昨夜的秘信想必你已经看到了。” 第80章   奚风渡一脸凝重,点头:“看了。”   胤嵘:“昨日为了一探虚实, 我以看望父皇为由进宫, 但是被惠妃阻拦在外,父皇如今究竟是何情况, 现在也无法探知。于是我托人花钱买通了两个伺候汤药的宫婢,如今还没有消息。”   奚风渡:“那些大臣是何态度?”   胤嵘:“以梅太师为首的几位老臣几番进宫请命探望, 也都被宫中禁卫军强势阻拦了。惠妃娘家势力乃是镇国公府,手握三十万军权, 就是镇守在城内的将士, 集合起来少说也有六万人马。”   奚风渡:“从陛下‘病倒’到现在确切是多少时日?”   胤嵘:“大约七日。”   奚风渡略微松了口气:“七日, 病危拖了七日,若陛下没有重新立储的昭书, 名不正言不顺,他们也不敢做得太绝, 所以我们还有时间。”   胤嵘拧眉:“我已经让暗使快马加鞭送书杜家军, 调兵前后只怕最快也得半个月, 在这半个月里, 希望动乱别来得太快。”   奚风渡沉默了许久,胤嵘疑惑问道:“御菀有何顾虑可直言不讳。”   奚风渡抬眸看向他:“那萧候在城内也有少说一万人马, 若调兵谴将,他手中驻扎的军队离皇城是比较近的,就怕他……”   胤嵘:“本王也在担忧这个,不过胤峥前一段时间几次登门拜访,总是推脱拒绝了, 之后对外说身有不适,谁来也一律不见。”   奚风渡:“现在只能静观其变,若是能谴入宫内见到陛下,拿到昭书是最好不过的,最糟糕的怕是惠妃那帮人已有破釜成舟的打算了。如今不得不做的两件事,想办法见陛下一面,哪怕是他的口喻也好,另一件便是尽快得到杜家军的支援,至于萧宠,他如今不表态便是最好的态度。”   胤嵘点了点头:“好,那你……也多加防范,本王若猜得不错,就在这两个月内,要变天了。”   奚风渡:“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嵘王的那支飞鹰骑卫队也该派上用场了。若是还有何需要,尽管与我开口。”   胤嵘满是感激:“若不是御菀一直支持,恐怕飞鹰骑卫队也早就不覆存在了。”   奚风渡有些为难道:“我只怕得离开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不用他说,胤嵘便明白了:“你去找那隐世的神医?”   “是,虽不知他是否还在长白山,也不知他是否还在世,但只得一试。”   胤嵘点了点头:“你安心去吧,一切也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之后发生的事情,只能随机应变。”   奚风渡起身,深深鞠了一躬,胤嵘起身扶起他:“御菀何以行此大礼?”   奚风渡:“不知嵘王可否答应我一件事情?”   胤嵘:“御菀请说。”   奚风渡:“我不在的这些时日,家中老小妻儿,还劳嵘王务必帮我照看好。”   胤嵘:“这自不必你说,我也会倾尽一切,保你家中老小妻儿平安。”   “多谢。”   奚风渡没呆多久便坐马车回了山庄,在山庄门口只见停着一辆马车,他眸光沉了沉,便知是秦氏又来了。   季明长叹了口气:“既然这么要紧,为何当初偏要这么无情?现在又跑来认女儿,真叫人唏嘘。”   奚风渡睨了季明一眼,吩咐道:“你先去书房将这些年所有的帐目都拿出来,用了晚膳后,将院里一些信得过的家丁都调到后院。”   季明点了点头,便下去忙了。   奚风渡来到会客厅,看到秦氏正端坐在椅子上,茉茉噤若寒蝉奉上了茶点,埋着头一个字也不敢说。   直到奚风渡回来,茉茉这才暗自舒了口气:“大,大爷,您可总算回来了。”   话音刚落秦氏瞪了茉茉一眼,道了句:“还真瞧不出来,看你这丫头老实巴巴的,还能见风使舵。”   茉茉委屈的咬了咬唇:“大娘子,茉茉不敢。”   秦氏冷哼了声:“你还有何不敢的,我就过来看看我女儿,我这个旧主低声下气的,还不及新主的一个眼色呢。”   茉茉听罢,便不敢再吭声了。   奚风渡撇了下嘴,道:“你先下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茉茉福了福身,快步离开了会客厅。   奚风渡自若的坐到了秦氏对面,说道:“我不让秦大娘子见她,都是我吩咐下去的,茉茉也没法儿做主。再说茉茉也没错,她一心只为了二姐儿着想,不敢再冒险让她承受什么打击了。”   秦氏想反驳,半晌,话到嘴边却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你若不让我见女儿,我便天天来此。”   奚风渡冷笑:“您来便来吧,只是没什么好招待的。我这山庄挺大,您若有兴趣,可以到处看看。”   秦氏气得脸红脖子粗:“我连皇宫都逛得没兴趣了,你以为我会对你这破山庄有兴趣?”   奚风渡也不气恼:“如此更好,秦大娘子就更没必要这一天天闲得往山庄跑了。”   秦氏:“你若是把我女儿交出来,我何须日日闲着往你这破地儿跑?”   奚风渡:“我记得梅太师府的二姑娘,不是在一年前便暴病去逝了么?这里哪有您的女儿?秦大娘子莫不是臆病发作了?”   秦氏拍案而起,颤抖着手指着奚风渡,看了看四周,对崔妈妈道:“你先去外边守着,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里。”   “诶。”崔妈妈眼观鼻鼻观心,大步走了出去,谴退了门口的两个婢女。   此时待客厅里,只留下他俩人,此时秦氏脸色才缓和了些,说道:“我将他们谴走,便是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真的为了二姐儿好,就不应该再将她强留在你的山庄里。”   奚风渡:“我听不懂秦大娘子在说些什么。”   秦氏深吸了口气,压低着嗓音道:“再过一些时日,皇城只怕要大乱,你一介商贾,凭何护二姐儿周全?”   奚风渡心头一跳,假装不知:“哦?大乱?我看城内一片平和,秦大娘子这是为了要见女儿,什么瞎话都敢编了。”   “我骗你做甚?”秦氏一个激动,虽心中顾忌,但也确实是为了女儿着想,才咬了咬牙将眼前真实的局势都一一说了。   “如今皇上病危,惠妃守在病榻前寸步不离,也无人能靠近窥探一二。太子又这般身子,也只能坐以待毙,这还不能说明什么?你若真有点脑子,就该放手,将二姐儿让我带回去。”   奚风渡:“我们只是平头百姓,即使是乱,也乱不到我们头上来。”   秦氏冷笑:“亏你还是第一奸商!连脑子都不带的么?”   奚风渡拧着眉:“什么奸商?我凭本事赚钱,凭诚信做买卖,秦大娘子可不要含血喷人。”   秦氏摇了摇头,冷嗤了声:“若真是谱通的皇家夺权,自然没什么。但是那三皇子胤峥的母家,这次为何这般大胆,仿佛胜券在握?”   奚风渡暗自抽了口气,依旧假装一脸无知:“为何?您倒是整出一二来,让我信服。”   秦氏:“我听我家大哥说,一年前城内不是混进了别国奸细么?但一直没能找到,我家大哥之前与惠妃母家一族时常有走动,曾无意中看到有异乡客在他们府邸走动。”   奚风渡:“当真?”   秦氏:“到时候城内乱起来,呵,只怕还有别国的奸细作乱,谁能保证到那时候,又是何光景?你把二姐儿交给我,我把她带到我家大哥那儿,让他们照看一段时间,她小时也常在那里小住,不会见外的。”   奚风渡思索再三,只道:“让你见一面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她愿不愿意跟你走,我不能保证,你也不能强迫她,非得跟你走。”   秦氏:“这……”   “你若是不答应,便请回吧。”奚风渡冷着脸,不再与她多费唇舌。   秦氏撇嘴:“成!你先让我见见二姐儿。”   “跟我来吧。”奚风渡将秦氏带到了后院一处环境比较幽雅僻静的小院,此时正是午后,这个时辰,梅二姐大约在午睡。   “你轻点声,她还在睡觉,过一会儿便该醒来了。我在厅内等着,你有什么话,尽早与她说了。”奚风渡坐在厅内等着,没有再跟进去。   秦氏放轻了脚步,走进了内室,只见软榻上,梅二姐侧卧着睡容恬静,看到女儿秦氏的泪水便哗啦啦的直往下掉。   想她曾经那般宝贝的女儿,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这一年多来竟是受了这些委屈,心都不由得紧揪在了一起。   秦氏无法自控的掩着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来,只是默默坐在凳子上,看着她的睡颜,静静等她醒来。   不出奚风渡所言,没等多久,梅二姐便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看到眼前坐着一个身着华服的贵妇,看着她面带慈爱的微笑。   她看着亲切,撑起身愣愣的打量着她,也未觉害怕。   秦氏见她看自己似是看一个陌生人,以为她还是在怪自己没保护好她,便哽咽着走了过去。   “翩翩,我是母亲啊!你不认得我了?”   母亲?梅二姐眨了眨眼,看着确实十分眼熟,可是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 第81章   见梅二姐只是看着自己没有说话,秦氏抹着眼泪慢慢靠近了她。   那瞬间, 梅二姐脑海里回想起一些熟悉温暖的画面, 渐渐红了眼眶,从喉咙挤出一道嘶哑的声来。   “母亲……”   秦氏心脏一紧, 猛的将女儿拥抱在怀里,哽咽出声:“是母亲对不起你, 让你吃了好些苦,不过从今日起, 母亲会加倍补偿给你。”   梅二姐很多事情想不起来了, 所以心中也没有太多忧伤, 只是垂着头咬着唇不再说话。   秦氏握过她的手:“皇城即将动荡不安,为了你的安全起见, 母亲想将你带到你舅舅家中,暂住一段时间, 你觉得呢?”   梅二姐只听到她要将她带走, 顿时排斥的甩开了她的手, 往床里躲了躲。   秦氏没想她会是这种反应, 顿时心中很是失落伤感。   “我知道你对我和对你父亲有怨言,我做为你的母亲没有保护好你, 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是做母亲的不好,翩翩,你可以恨我,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拒我于千里之外, 毕竟我们是母女啊。”   梅二姐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秦氏轻叹了口气:“如果你一时难以回答,母亲不会逼你,会给你时间想清楚,你跟着他哪有什么未来可言啊?”   秦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不舍的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内室。   见秦氏出来,奚风渡搁下手里的茶盏,只是看着她没有问什么。   秦氏默了许久,才道:“我不知道你为何现在还对翩翩这般执著,若是之前还能理解你是为了前程,不管你心里想什么,希望你能善待她。”   奚风渡拧着眉,本不想多做解释,却依旧还是忍不住道:“一个男人把前程算计在一个女人身上,恕我不能苟同。况且翩翩也有自己的想法与考量,不管她做何决定,我都会站在她身边陪着她。”   “你……”秦氏听了这番话,不由得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男人,莫明的看着竟没有之前那么讨厌了。   “你不问问我,翩翩做何回答?”   奚风渡笑笑:“何需问呢?”   秦氏想了想,失笑,转身离开了山庄,也许她真的没必要坚持自己的决定一意孤行了。   待秦氏走后,奚风渡轻轻走进了屋内。   只见梅翩翩独自一人坐在床沿正在发呆,咬着唇有些委屈。   “想什么呢?”奚风渡的语气带着能让人融化的温存。   梅翩翩抬起水漾的眸子,脉脉无声。   奚风渡挨着她坐到了床沿,紧扣过她的手:“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我更知道你心里所想,你不要害怕,也不要担心,我与你所想是一样的。”   梅翩翩张了张嘴,挤出嘶哑的声音:“我……不想,走。”   “嗯,我也不想你离开我。”奚风渡拥过她,吻了吻她的眉心:“只是……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不得不与你短暂分开。”   梅翩翩:“快,快点,回来。”   奚风渡:“好,我答应你。对了,我不在的日子,时常过来的那位嵘四爷会照顾你们的,若是有何紧急情况,你只管跟他走,他会保护你们。”   梅翩翩只是恋恋不舍的看着他,奚风渡轻抚着她的脸,“去院子里走走,茉茉带着悄悄也该是睡醒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办,晚上再过来陪你们。”   梅翩翩点了点头,目送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顿时心里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下午,奚风渡清点了庄子里所有的财物,又叫家仆将所有财物都放进大箱子里锁好,沉入了湖底。   老太爷发觉了不对劲儿,那些装满财物的箱子还在沉,一直到深夜,老太爷坐不住让管家唤了奚风渡过来。   老太爷的神情从未有过的严峻,“你这混帐东西,是不是又闯什么祸事了?”   奚风渡长叹了口气:“祖父,您怎么就这么信不过我呢?”   老太爷冷哼了声:“你奚风渡的嘴,骗人的鬼!有哪几句是真的?连你祖父都没几句实话,遭雷劈的。”   奚风渡只觉一阵窒息:“祖父,我好歹也是奚家一根独苗,嘴下留情呀!”   老太爷又傲骄的冷哼了声扭过了脸去。   奚风渡抿了抿唇,起身绕到了老太爷身后,给他捏着膀子,说道:“以前孙儿不懂事,给您惹了不少麻烦,也让您操了不少心,但是如今您也是到了该享清福的时候,庄子里的事情,我会打点好的。”   老太爷这才心情好了些,“你以为我是怕你惹事生非?我是担心你!你个没良心的混帐东西,你别以为我老头子不知道你在做些什么?一步错步步错,我年纪大了,没了也就没了,你还未正式成家,事业如今也是一筹莫展,再这么下去,再雄厚的家底,不得被你挥霍完了?”   奚风渡:“现在的付出,一定是有利可图。一个合格的商人,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最怕的是守着眼前这点利益,图个安稳渡日。”   老太爷:“那安稳渡日有何不好?像你这般图谋……你这野心也忒大了!亏你有这个胆子!一旦失败,你可知是何后果?”   奚风渡:“自古俗语有云,富贵险中求。哪个干大事的在事成之前,不先脱层皮?”   老太爷摆了摆手:“我是说不过你,我也不知道你接下来有何打算,哎,这何时才能安定,才是个头?”   奚风渡低语:“很快了,不会太久。”   山庄的宝箱沉了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清早,外边已经备好了马车,季云再三将马匹和马车清理了一遍,见到他们大爷出来,一脸忧愁。   “大爷,您真的不考虑带小的一起去呀?”   奚风渡:“我就去找个人,你留在这里,还有更重要的人要保护,跟着我去做甚?”   季云:“您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小的真的不放心,要真遇到什么情况,都没个照应。”   奚风渡扫了眼带上的几个护院,还有嵘王派来的两名暗卫,长叹了声:“感情他们不是人?”   “呃……”季云扯着嘴角尴尬的笑了笑:“我这不是……太担心您了吗?还得有个实用的跟在身边才行。”   奚风渡撇嘴:“行了,你进去吧,这时辰不早了,我们也得出发了。”   说着奚风渡上了马车,并未将车窗放下,他下意识看了几眼院门口,她没有来送行,也好,省得心里更加牵绊,看了更难受。   “走吧!”一声令下,马蹄响起,一小队人马朝着朝阳起起的地方快速前行,直到消失在金色的浮尘中。   ****   茉茉看着难受得吃不下饭,一直掉泪珠的梅二姐也跟着难受起来。   “二姐儿不舍得,为何不去送送呢?这会儿只怕是走远了。”   听罢,梅二姐的泪水掉得越发厉害,食不下咽的放下了手里的筷子,茉茉递了手帕让她擦擦眼泪。   泪水沾湿了帕子,梅二姐揪着手帕泪水慢慢止住,起身若无其事的去做别的事情了。   这奚风渡走了才十来天,院子里清静了好多,总觉得少了什么。   梅二姐尽可能找些事情做,不让自己想太多,还让茉茉找来针线,凭着以前的本事,绣了好些绣品。   好久未回来的梓芽得了空回了一趟山庄,看着气色挺不错的,带了好些新鲜玩意儿和吃食,给茉茉分了。   这些个小玩意儿,梅二姐自是不稀罕,也便没给她了。   茉茉好奇的问道:“你这一去王府都好些天了,那嵘四爷不会真的看上你了吧?”   梓芽小俏脸一红,推搡了茉茉一把:“你胡说啥呢?王爷身份地位尊崇,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奴婢,有自知知明的。再说……郡主娘娘与咱们未来主母还是好姐妹呢,这浑话你日后只管烂在肚子里,莫要再提了。”   茉茉撑着脸颊,一脸好奇看她心虚又紧张的模样,“嵘四爷风华正茂,又一表人才,喜欢了也没什么呀。”   “哎呀,你还说!”   茉茉:“况且……”茉茉拖长了尾音,让梓芽好奇得不行。   “况且什么?你咋说话说一半?也不知你打哪儿学来的败兴性子。”   茉茉俏皮一笑:“瞧把你给急的,也没什么,我只是在太师府的时候,就有听说,那永安郡主爱慕着萧候,起初官家赐婚,她是不愿的。”   提到这个,梓芽也不由得抽了口气:“你这么一提,也就怪不得了。成亲这些时日,王爷都睡书房呢,那些刁舌的下人,暗中尊卑不分的还笑王爷不中用。”   茉茉一脸愁容:“许是真的不中用呢?”   梓芽狠狠瞪了她一眼:“你这丫头,被惯得越发无法无天了。等大爷回来了,得好好说倒说倒。”   茉茉挽过梓芽的手臂撒起了娇:“哎呀我的好姐姐,茉茉不敢了,你莫要生气嘛。”   梓芽笑着推开了她:“行了,我去看看主母大人,我好不容易得了空回来了一趟,还得过去呢,也不知道何时再把我调回来。”   茉茉睨了她一眼,调笑道:“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心想回来。”   “去你的!”梓芽啐了她一口,娇羞的踱了下脚转身跑进了屋内,去看梅二姐了。   也就十几天未见吧,梓芽再见到梅二姐时,只觉她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整个人看上去变得宁静自得。   红润的小嘴挂着浅浅的微笑,旁边摇篮里的孩子睡得正香,她正拿着针线,细心的绣着新的绣品。   “梓芽给二姐儿请安。”梓芽福了福声,小声道。 第82章   看到梓芽,梅二姐露出了一抹浅笑, 随后又埋下头继续手里的针线活儿。   梓芽笑着走上前瞧了眼, 叹了声:“呀,二姐儿这绣工真真绝了!”   似是想到什么, 梅二姐从小篓里拿出一方锦帕,递给了梓芽。   梓芽微怔了片刻, 没敢接:“二姐儿要送予奴婢?”   梅二姐点了点头,梓芽摇了摇头:“奴婢不敢收的, 这丝锦……哪里是奴婢能用得上的?”   梅二姐想了想, 没有勉强, 又将帕子放了回去,只是面上有些不悦。   梓芽见状, 又赶紧伸手将锦帕拿了过来,行了个大礼:“梓芽叩谢二姐儿赏赐。”   见她收了, 梅二姐这才露出了烂漫的笑容。   梓芽没呆太久, 便退了出去, 正巧遇到茉茉端着茶点过来, 笑道:“你要不吃了茶点再回去?”   梓芽摆了摆手:“不了,这会子真的太晚, 过些时日我再回来看你们。”   茉茉:“行吧,你就好些回去。”谁知梓芽这一回去,皇城已四面楚歌,封闭城门,开始内乱。   城内不知何时多了许多夷人的军队, 虽说十分蛮横但好在暂时似乎是有组织的,并未进行抢夺烧杀。   整个城内,被镇国公的兵马控制,城门死守,如今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城内人人自危,闭门不出。   大乱的第五天傍晚,嵘王接到密令,说是峥王撺掇镇国公,正在整理大队人马晚上赶去玉奚山庄,指望能搜刮出大量财物以备后续军用。   嵘王不敢拖延半刻,立即带了一支精睿队,赶在峥王之前,抵达了玉奚山庄。   老太爷还十分镇定,见到嵘王到来一点也不意外,嵘王韬光养晦多年,遇事倒也沉着,处理得井然有序。   很快将梅二姐等人扶进了外边准备好的马车,暂时疏散了山庄里的家仆。山庄里的家仆在奚风渡离开之前,其实暗中已经谴散了一半,所以才不至于太艰难,目标太大。   可在半途还是遇上了镇国公府的人马,立即将他们围截了下来。   兄弟俩在外人面前和气了这些年,如今再也无须装模作样,峥王更是肆无忌惮。   “四弟这么晚了还在外晃荡,难道不知如今城内大乱,在家中规避么?”   嵘王镇定自若的笑了笑:“三哥真爱说笑,你能出来得,我怎就出来不得?”   听罢,峥王眸光沉下,冷戾的直盯着胤嵘:“你是何出身?也配与我相提并论?!”   嵘王:“你我身体里皆流着父皇的血脉,如今彼此都封王,权贵相当,有何配不配之说?”   峥王猛的拔出长剑,指向嵘王:“你鬼鬼祟祟从玉奚山庄出来,可是行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早有暗闻传出,你与那卑贱下作的奚家来往甚密,如此看来,传闻是真的!马车里坐着的何人?莫不是闻到什么风声,四弟是想公然与天下,与朝庭为敌吗?”   嵘王据理力争:“谁代表这天下,谁又代表如今的朝庭?难道是三哥你吗?!”   “大胆!给本王将马车里的人擒出来!父皇口谕,奸商乱国,全力揖拿并没收全部家当充公,以正效尤,看这天下以后谁还误农行商,投机取巧,不思进取!”   胤嵘深知他父皇对奚御菀的赏识,更不可能会做出如此昏庸之事,近些年来,父皇任由商业蓬勃发展,也早已有心重视商行这一块。   所以对峥王的说辞,只是嗤之以鼻:“三哥,你假传圣诣,可是死罪!”   峥王听罢,恼羞成怒:“等什么,还不给我搜查!”   马车内,茉茉背后的冷汗在这十二月寒天里,都浸湿了衣裳,她抱着悄悄,一手紧握着梅二姐,梅二姐犹如惊弓之鸟,一瞬不瞬的盯着马车放下的帘子,不知何时会被人掀开,将他们拖拽下马车。   老太爷是见过大风浪的人,此时他手里已经紧握着一把匕首,小声道:“等会儿,若有人来掀帘子,我老头子尽量给你们拖延时间,你们趁机赶紧跑,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话音刚落,外边兵器相撞的声音与撕杀声,听得人胆颤心惊,梅二姐双手抖得厉害,却忍不住悄悄掀开窗帘一角,窥了眼外边的情形,她亲眼看到那雪白的利刃深深扎进人的胸膛,鲜血喷涌。   她吓得脸如白纸,收回了手,瞪大着双眼脑子一片空白。   混战不可开交时,传处传来一道低喝声:“住手!!”   梅二姐听这声音有些耳熟,但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听到过。   胤峥定睛一看,只见是那总督国公府的秦玉嶒秦总督。   秦玉嶒这人行事狠辣,若是开罪了他,他若发了狠,大不了鱼死网破,连皇帝都给他三分薄面,再加上如今形势,胤峥母家又与秦家来往还算亲密,胤峥见风使舵,自是笑脸相迎。   “大家都住手。”胤峥抬手制止了手下,跃下了马,大步上前。   秦玉嶒也同样跃下马,俩人行了行礼,胤峥假装亲切的问起:“秦叔怎的这么晚也在这儿?”   秦玉嶒面不改色道:“还不是我那小女贪玩,带着那下贱的婢子出了府,偷溜到了玉奚山庄,我瞧她这个时辰还未归来,如今又乱得很,便担心的带了家丁去了山庄,谁知去晚了一步,听闻嵘王的马车刚好从那经过,小女乘着嵘王的马车一并离开,这才追了上来。”   胤峥自是不信,但又不敢直接提出质疑,只是拧眉道:“这么巧?”   胤嵘立马抱拳应道:“秦大人,您家姑娘好生在马车里,正准备顺路给您送府上,刚才一番打斗也不知惊没惊着?”   秦玉嶒不冷不热的应了声,撩起窗帘瞧了眼,装模作样的冷斥了声:“待会儿回去,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胤峥半是疑惑的抻着脖子想看个究竟,秦玉嶒却很快放下了窗帘,再加上又是早冬的夜晚,根本瞧不清楚。   秦玉嶒笑道:“给两位王爷添麻烦了,小女离家已久,家中祖母正担忧着,就先带她回去了。”   胤峥眸光一沉,喝道:“秦叔,既然有幸遇上秦小姐,刚才多有得罪,就让我当面行个礼赔个不是。”   见那胤峥伸手就要撩帘子,秦玉嶒快他一步上前拦住,沉声道:“不好吧?此时深夜,我家闺女又待字闺中,传出去,有损名节。”   见他如此强势,胤峥又想不到他跟玉奚山庄里的人有何瓜葛,想想或许里头真是那秦小姐?何况此行的目的,便是为了山庄里的财物,哪怕这里头坐着的是玉奚岭的那位正主,也没必要开罪了秦玉嶒去。   胤峥笑笑,退开了两步,做了个揖:“秦叔说得对,是我唐突了。”   “峥王莫怪,您这也是一片诚心,时辰不早了,我这便带小女回了,告辞。”   胤峥笑着目送着马车队伍离开,胤嵘此刻也无心再与他做无意义的周旋,跃上了马,道:“我看皇兄带着人马行色匆匆,估计还有要事,也不打扰了。”   说罢,胤嵘带着自己手下,策马快速消失在这片山头。   胤峥想了想,没多理会,带着人马赶去了玉奚山庄,推门而入,若大的山庄,一片死寂,看样子早已人去楼空了。   想必那奚风渡是得了什么风声,果真是一代奸商,狡猾得很。   胤峥冷嗤:“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本王就不信,你还能将这庄子里所有宝物家当全部带走,给本王搜!!彻彻底底仔仔细细,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是!”   结果,大队人马搜到了天亮,愣是连块铜板都没搜出来。   胤峥气急败坏,忙活了一个晚上,竟是一点收获都没有哪里能甘心,于是对着手下一通怒骂。   “一群废物点心!!这么大的山庄你们都搜遍了吗?怎么可能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找不到?这可是玉奚山庄,奚风渡可是天下首富,会没有值钱的东西?!”   发了一通怒火,胤峥不甘心的亲自下场去搜,结果还真是……干干净净,啥也没有,除了这一座座若大的亭院。   忙了一天一夜,结果扑了个空,胤峥气红了眼,临走前放了一把火,那大火瞬间将山庄吞噬,这么大地儿,也不知道要烧几天几夜。   不过待他们走后,天公作美,立即下起了一场大雨,将火势很快扑灭,紧接着雨夹着雪粒越下越大,这是那年初冬的第一场雪,很快下了一层雪白,将山头都覆盖。   胤峥回去的途中还没淋个湿透,越想越气,他大可再回去继续放火烧,但想想又犯不着,便只好作罢了。   ****   来到国公府的第一天,梅二姐便受风寒不起,许是那晚受了惊,又许是这天儿太冷着了凉,毕竟她如今这身子骨实在太脆弱,早已经不起折腾。   舅父待她算是不错的,毕竟爱乌及乌,但是这国公府的大娘子和几位嫡姐儿便不一样了。   茉茉去帐房领了两次炭火,那粗使嬷嬷便火急火撩的赶到了大娘子虞氏那头,有声有色的煽风点火。   “也不知那昨日安顿在暖宜院的姐儿是有多金贵,这才多久就领了好几斤炭呢!国公爷命人又是送新衣赏手饰又是送吃食,府里的几位正主儿都没这待遇,一个外来婢女都神气得很,对我这老婆子使眼色。” 第83章   听罢,那国公夫人拍案而起:“给她脸了!走, 瞧瞧去, 倒要看看是哪个小妖精?”   赶巧,秦大娘子也从国师府赶来, 粗略听闻了事情的经过。   秦玉嶒没有多问,其中也听过许许多多的流言蜚语, 或多或少,或真或假, 也不重要了。   “哥哥, 恕妹妹不奉陪了, 我未能见着翩翩好好的,这心里头始终放不下, 听闻她又生病了……”   秦玉嶒摆了摆手:“你去罢,留下来用午膳, 我让府里的下人多备两副碗筷。”   “诶。”秦大娘子不由得感激得红了眼, 也未说多什么感激的话, 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会把兄长的好记在心中。   老嬷嬷恭恭敬敬的领着秦大娘子,带她去了梅二姐暂居的别院。   奚老太爷并未与他们一道去国公府, 他也深知并不合适,如今山庄是回不去了,便独自一人回了老家的那宅子,好在年年都收拾修葺,如今还能住得上人。   此时, 茉茉刚伺候好梅二姐喝药,才刚喝下,咳嗽越发巨烈,那苦涩的汤药又全吐了出来。   茉茉心疼的顺着梅二姐的后背,哽咽着:“二姐儿,您可得撑过去呀,想想奚家大爷,您还要等他回家与小小姐团聚呢。”   梅二姐吐得泪水都淌湿了脸颊,虚弱得很。   茉茉倒了杯茶水给她漱了漱口,正扶着她躺下,谁知外头传来一位老嬷嬷并不友善的声音。   “哎哟,看来是病得不轻,这大白天的,还没下榻呢。”   茉茉白了那老嬷嬷一眼,“你有空站在这儿说风凉话,不如多去主子面前晃晃,兴许还能多讨点赏银呢。”   老嬷嬷提了口气哽在喉间:“哪儿来的臭丫头,这般没规没矩的。”   茉茉:“我有没有规矩,何时需得你来评论?”之前几次去帐房领物资,都受了这老嬷嬷的脸色,茉茉也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只是这吃的喝的,都是主子爷家的,哪轮得到她一下粗使嬷嬷使脸色?再说她也是给二姐儿办事的,看轻她,不正是看轻二姐儿吗?   老嬷嬷:“瞧瞧,瞧瞧,这张利嘴,只怕也是家中姑娘惯坏了,也不知是哪家见不得光的庶出。”   茉茉正要反驳,只见门口鱼贯而入,那国公家的主母,她打小跟着二姐儿见过几面,倒是瞧着几位姐儿面生了。   毕竟好多年未见,稚嫩的脸都已长成了大姑娘。   茉茉将嘴里的话给咽了回去,福了福身:“奴婢茉茉,见过大娘子。”   那国公夫人冷戾的盯着茉茉,久久未开口,气氛陷入一阵死寂,半晌,才道:“卫嬷嬷,给我掌嘴。”   那卫嬷嬷笑得狰狞,嚣张的上前,拿过板子便开始抽茉茉的嘴巴子。   才两巴掌下去,茉茉的嘴角便肿了起来,看样子是下了狠劲儿。   茉茉强忍着眼里的泪水,也不敢跟国公府的大娘子顶嘴,主子要打人示威,她这做奴婢的哪里有说话的权利。   屋内听到外边的声响,浅眠的梅二姐被惊醒了,颤颤巍巍的扶着床柱起身,撩起帘幕走向厅屋。   见一老嬷嬷正在打自儿的小姐妹,梅二姐未多想,也不顾自己身子还病着,冲上前将那老嬷嬷给撞开,将茉茉一把护在了怀里。   “二姐儿?”茉茉的泪水顿时就涌了出来,她从小便跟着二姐儿一起长大,二姐儿从未亏待过她,同吃同住这么多年,要说是主子和奴婢,不如更像姐妹一般互相扶持着。   这国公夫人仔细瞧了瞧梅二姐,只觉有些眼熟,心里便思量着,圆滑的处世之道,让她脸上顿时挤出了一个慈蔼的笑容。   “这位姐儿倒是仁慈,第一次瞧见主子这么护着奴婢的,哟~这小脸儿白得,也不知你是哪家的?”   梅二姐警惕的盯着眼前的贵妇人,对她已没有什么印象,倔犟的眸子让国公夫人心里极度不舒服。   “你莫不是个哑巴?”国公夫人依旧维持着笑容,也未动怒,只是语气里隐隐透着不耐烦。   梅二姐这才垂下了头去,只是紧紧护着茉茉不让那卫嬷嬷再动手打人。   国公夫人抬了抬下巴,示意卫嬷嬷将这主仆俩给拉开。   卫嬷嬷常年干着粗使活儿,劲儿大着,这一推,便把梅二姐重重推倒在地,梅二姐的手肘立时擦破了皮,疼得背后瘆出一层冷汗。   “二姐儿!”茉茉想要挣开老嬷嬷的钳制,但奈何她的力气实在敌不过这老嬷嬷。   “大娘子请请咐吩,如此不懂的规矩的丫头要怎么处置?”   国公夫人揪着丝帕抵着鼻尖轻咳了声,一脸嫌弃:“既然是在我这儿,便要讲我这儿的规矩,你家姐儿没好好教你,那便让我来教教你。”   梅二姐见状,咬着牙忍着疼从冰冷的地上爬了起来,拉过了茉茉,拼了命的从肺里挤出一道嘶哑的声来:“放,放开!!”   国公夫人冷笑:“看来不是哑巴呀。”   顿时小厅里纠斗成一团,茉茉没忍着哽咽出声,二姐儿曾经也是人中龙凤,如今寄住在他人屋檐下,竟是受这般侮辱与轻视。   “一个人拖不动,那就两个人,你们愣着作甚?”国公夫人扭头对一旁的老嬷嬷斥责了声。   “你们做什么?!”说话音,两道身影夺门而入,扶过了梅二姐。   国公夫人定睛一看,竟是那梅公家的主母。   这姑嫂俩向来不对付,但好歹都是体面人家,表面上还得过得去。   国公夫人表面一团和气,赶紧让下人停了手,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妹妹呀,你怎的也不先叫人回来通个信儿?这叫我都没个好准备。”   秦大娘子心里唾弃着大嫂子变脸如变天之快,虚伪得很。又不得不虚以委蛇:“我以为家中大哥哥是告诉了嫂子你,我今儿会回来看翩翩呢。”   国公夫人微怔了片刻,笑盈盈的上前拉过梅二姐的手,一脸感慨:“我说咋瞧着这般眼熟,可闹了个大乌龙,原来是梅二姐呀。”   梅二姐淡着脸,甩开了她握着的手,退到了秦大娘子身后,依旧警惕的盯着自家舅母瞧着。   茉茉虽说平日里没个正形,但是关键时刻也知轻重,此时在大娘子跟前告状,只会使得情势更加难堪。毕竟两家亲戚,日后还是要来往的。   秦大娘子也未多做表面功夫,只道:“家中哥哥是知道的,翩翩会在她外祖母家住上一段时间,有何不便,还请嫂子看在是一家人的份儿上,多多包涵。”   国公夫人点了点头:“那是自然,自然的。”   秦大娘子又道:“翩翩还病着,不便再多唠叨,待他日身子好些,必定叫她去给舅母奉上一杯茶,好好叙叙旧。”   国公夫人脸上的笑容敛了敛,装模作样的对自个儿两个嫡女道:“还不赶紧打个招呼,叫人哪!”   两个秦家嫡女莲步上前,福了福身,齐声道:“给姑母请安。”   “既然梅二侄女还病着,便好生休养罢,我们这便走,之前是误会,早知是梅二侄女,那定是要好好探望的,此时也不便再叨扰你们母女说体己话了,晚膳我再唤人来请。”   说罢,国公夫人带着两个嫡出姐儿一道离开了别院。   待他们走后,梅二姐踉跄了两步,险先栽倒在地,若不是崔嬷嬷与茉茉扶得快,怕又得嗑哪碰哪了。   “你们赶紧把二姐儿夫榻上去。”   须臾,请来的大夫又过来瞧了瞧,也是没法,只是道:“这位千金是精元耗损过甚,需得好生休养,切忌大悲大喜。好生调养这(欲言又止)……好生调养便好。”   说罢大夫长叹了口气,只是开了一味补气的方子和袪寒的方子,没再多说什么,便离开了。   想来他们也是有权有势的人家,若是没有好东西吊命,以这身子骨断是挨不了多久,这权贵世家,多的是珍惜药材养着,大约还能好生活个一年两年。   秦大娘子想了想,将药方交到了崔妈妈手里,道:“这事儿你亲自下去办,不要假手于人。”   崔妈妈点了点头,便赶忙下去办事了。   茉茉还在抽噎着,哑着嗓子道:“之前喂了药,二姐儿咳得厉害,全都吐出来了。”   说着,茉茉拿过铁钳,翻了翻两个火盆里的炭火。   外头停的雪,不知何时又飘了起来,秦大娘子坐在床边,给梅二姐掖了掖被子,“我可怜的女儿。”   茉茉抿了抿唇,终是忍不住问了句:“大娘子,二姐儿这辈子是再也回不了太师府了么?”   大娘子身子僵硬,坐在床前半晌,眼睛一片绯红:“有的是办法,再让她回去的,只要有我在一天,她就还是堂堂正正梅家二姑娘。”   茉茉咽下喉间的苦涩:“其实倒也没啥不好,奚爷侍二姐儿是极好的,什么珍贵的都往二姐儿这里送,从不吝啬。”   大娘子想了想,面上有些动容,但是嘴上还犟着:“这商贾人家,粗鄙得很,翩翩跟着他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茉茉:“也不见得,奚爷读了可多书了,行为举止也不见得就比那些世家公子差哪儿。”   大娘子眸光动了动,便追问起来:“这奚家大爷……除了二姐儿,可还有别的妾室?”   茉茉用力甩了甩头:“没有的,奚爷对二姐儿可上心了,自从有了二姐儿,他都不稀得瞧别的姑娘一眼。”   大娘子嘴角这才勾起一抹笑容:“那些野花野草,哪里比得上我家翩翩,自是再也入不得这俗子的眼了。其实事情到这一步,若他真是对二姐儿好,也不是不能让二姐儿嫁给他,就怕他只是好了这一时,日后又生了变故,这商贾人家,最是狡猾,说翻脸便翻脸了。” 第84章   梅二姐一直沉默着,气氛有些凝重, 大娘子看着她也不由得叹息了声。   “翩翩, 你先委屈一段时间,母亲会想办法……现在外边乱得很, 再过些时日,我也怕是不好再来这里了。”   梅二姐眸光动了动, 抿了抿唇垂下了头不再说话。   可越是这样,茉茉便越觉心中委屈酸楚, 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次忍不住落了下来。   午膳是秦大娘子吩咐人送到室内来的, 同女儿一道儿用了膳, 便去了自家大哥那儿,倒是没告状, 脸色不好。   秦玉嶒是极疼爱这个亲妹子的,瞧她一脸委屈, 哪里须得她开口便已急着问了。   “妹子, 你这是咋了?从翩翩那儿过来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问及, 秦大娘子抽抽噎噎起来, 捏着丝帕擦了擦泪珠,“翩翩也是命不好, 堂堂太师府嫡出二姑娘,如今是有家也回不了,性情大变……”   秦玉嶒自知妹妹的心事,不由感慨:“翩翩这性子确实变了许多,只能慢慢的来, 经历了这么多是是非非,跌宕曲折,不变才不可能。”   秦大娘子:“现在我什么也不想,只想着她别再受委屈,哥哥,你知道,我就她这一个女儿,她千错万错,那也是我的女儿啊。”   秦玉嶒听罢,立即拍着胸脯保证道:“她也是我最疼爱的亲侄女,有哥哥在,你只管放心,她在这一日定叫她不受一点儿委屈!”   秦大娘子这才擦干了泪水:“有哥哥这句话,阿初就放心了。”   送走秦大娘子,秦玉嶒回头这一寻思着,发现问题不对,便打发了人问了问下午在别院发生的事儿,听罢,秦玉嶒大怒,差管家叫来了自家大娘子方氏。   方氏这女人,是个极巧言令色的人,心里明知是为何唤她过来,却一副从容笑盈盈的。   秦玉嶒:“我听闻你下午去了暖宜院?那院子挺偏的,你平时可是不爱往犄角旮旯里跑。”   方氏直言不讳:“我也是听闻,别院安排住了个俏佳人,还倒是谁呢?好多年不见了,差点都认不出来,原来是梅家的二姑娘,差点都生出了误会,就怕美初妹妹怪罪呢。”   秦玉嶒虽说不信这番说辞,但方氏都这么说了,也不好再发作斥责。只道:“翩翩是我看着长大的,如同我亲女儿一般,如今……她在她舅父家小住,你这个做舅母的,理应尽心,好生照顾她们母女。”   方氏立马挤出一个笑来:“君郎说得极是,只不过……她一个独身女子,身边带着个婴孩始终不妥当的呀。”   秦玉嶒暗自抽了口气,寻思了一会儿,道:“我这妹夫实为迂腐,这怎么着也是自个儿亲女儿,如今弄得有家不能回,有亲不能认!日后,别人若问起,你便说是家中远房亲戚,过来投奔的。切忌莫再提梅家,知晓了不?”   方氏心中虽不痛快,但面上还是利落的应下了:“诶,知晓了。”   方氏回到后院,气得坐在太师椅上半晌没缓过来,就是自家亲女儿,也不见得秦玉嶒有这般维护过!   一个外姓氏不检点被逐出门的,竟值得他为此还数落了她一番!欺她没能生出儿子撑腰,说话都得低声下气,连个小姑子也敢在家中后院挑是非!   “母亲。”嫡出长女秦秋歌每晚此时过来请安,瞧见母亲自独自伤神,不由关心询问。   “母亲这是怎么了?”   “秋歌。”方氏朝女儿招了招手,秦秋歌立马走了过去,乖巧蹲到了母亲跟前。   方氏轻抚着女儿青春朝气、俏丽可人的小脸,长叹:“可叹我没能生出一儿半子,才叫一个外人任意揉捏。”   秦秋歌眼眶一红:“这不是有女儿吗?”   方氏:“女孩儿终究是不一样的,在你父亲眼里,是不一样的。”   秦秋歌:“是不是父亲又在母亲面前说什么了?”   方氏愤恨道:“就是你那姑母,好生不要脸哪,竟然还跑去跟你父亲告状,说我这个做主母的没有胸襟,刻薄了那位梅府嫡女。你说她一个寄人篱下,又不知检点的弃女,好大的谱啊!”   秦秋歌冷哼:“也不知父亲是怎么想的?那么一个有辱家门的女人,随随便便就带进家来,还这般维护,我家的门面要是不要了?”   方氏又劝说着:“你也别去跟你父亲顶嘴,讨不到什么好。”   秦秋歌不服气:“母亲放心,她在这一日,我断叫她不好过一日!”   ****   茉茉熄了屋里几盏灯,只留了两盏烛台,又铺了铺床,看着抱着孩子在发呆的梅二姐,心情沉重的走了过去,轻声道:“二姐儿,该就寝了。”   梅二姐张了张嘴,从喉咙里挤出略微嘶哑的声音:“我想回家了。”   茉茉顿时鼻头一酸,深吸了口气:“咱,咱们暂时先在这儿住着,大娘子不是说了吗?定会有办法……”   梅二姐摇了摇头:“我想回山庄去。”   茉茉无奈:“就是山庄,咱们现在也回不去呀。大爷都还未回来呢,若他回来了,肯定会接您和悄悄回家去的。”   梅二姐将悄悄递到了茉茉怀里:“她睡着了。”   “那奴婢放她去摇篮,二姐儿,别想了,早些歇息。”说罢,抱着悄悄起身。   梅二姐目送着茉茉进了内屋,起身走到了窗口,支起了小窗看着院子里那一片雪白的天地,心中顿觉伤感空虚。   她呐呐低语:“下好大的雪,阿渡……你在哪里呀?你什么时候回来?”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奚风渡与赶路的几个兄弟错过了投客栈,只能在大雪纷飞的野外将就一晚。   柴火在冷寂的雪夜里烧得噼叭作响,他们将带来的干粮热了热,就着烈酒饮了。   奚爷这一路远门,早已没了在皇城里时那般富贵模样,一脸胡子,衣裳已约有二十几日未换,都快要瞧不出原形。   好在他也长年外出,不是没经历过困苦的时候,所以也能顶得住。   “大爷。”此时前去探路回来的兄弟一脸高兴:“不远了,咱翻过这座山头,再行三五里路,估计能到。也就顶多三天时间。主要是这雪路不好走,马也跑不快,这山头得牵着马。”   奚风渡欣慰一笑:“可算是快到了。”   几人轮流着守夜,挨到了天亮,便牵着马儿慢行翻过了山头,到了山下镇子上,已经黄昏。   到了镇子便快了,速度比他们预期的快很多。   奚风渡本想快马加鞭赶路,但是考虑到手下的兄弟们实在已经疲惫不堪,便挑了一间上好的客栈,好好吃了一顿,休息一晚再走。   好久没有睡这么舒适的床,奚风渡反而失眠了,离开这些时间,离皇城天高地远的,也不知那里的情况怎么样了?她是否安好?   只希望这一去能够顺利见到那位传说中的神医,也算是不枉此行。   想到深夜,奚风渡才缓缓睡去,次日被一阵敲门声醒起,坐起往窗外一看,天已大亮。   他猛的翻身而起,一边披上衣裳,一边应到:“你们先去用早膳,我洗漱完便来。”   奚风渡粗略的整理了一番,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都有点被吓到,过后莞尔一笑,也没在意下楼与兄弟们一道儿用早膳去了。   临去前,打包了十斤牛肉,几瓶烧酒,又将水壶给装满,便火急火燎的上了路。   马蹄飞雪,箭影如梭的穿过古老的街道,直奔向五里路的长白山山脚。   到了的时候,正值傍晚,他们将马儿都栓在了村口,正巧遇一老妪出门收院子里风干的腊肉。   奚风渡走了过去,问道:“老婆婆,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老妪瞧了他一眼,似乎不愿与外人多说什么,防备心也很强。奚风渡想了想,掏出钱袋,不吝啬的拿了几锭碎银。   老妪见状,拿银子放嘴里咬了咬,确定是真的后,才笑眯眯的开了口。   “你想打听啥子?”   奚风渡:“我听朋友说,十几年前,有一位神医在这儿避世,似乎是姓叶?”   老妪听罢,顿时明了:“你若是来寻找那位叶神医的,怕是晚了,那叶神医,前年就去逝了。”   奚风渡好半晌没能反应过来,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去逝了?”   老妪:“是啊,就葬在村头那牛头坡那里,不远。”   奚风渡踉跄了两步情绪十分低落的蹲下身来,身体里所有的力气在那一瞬全部抽干,千里跋涉,历尽千辛万苦,却是这样的一个消息。   “大爷……”跟随的手下心中也顿觉难以接受,但又无可奈何。   “大爷,事已至此,您已经尽了全力,如今只能先回去再寻良医问问。”   奚风渡长叹了口气,从未见他如此丧气过,只是无力的道了两个字:“回吧。”   正要转身离去时,却又听得那老妪说道:“你找叶神医是找不着了,但是他还有个徒弟,得他真传,医术也是了得的。你家中可是有人病了?”   奚风渡听罢,顿时眸光一亮,折身情绪激动的上前问了个究竟。   “也成!也成的!他徒弟可也在这村庄里?”   老妪:“不在村庄,他住在老神医留下的独院里,离村庄有段路,不好找。眼看这天也要黑了,你们这一群人不好上山,不如暂歇上一晚,待明儿叫我家老头子带你们进山去?” 第85章   此时雪又开始下了起来,这山路十分难走, 若是无人带着上山在这白茫茫又陌生的一片山林里, 是很难认清楚方向的。   奚风渡当即便答应了下来,老妪给他们简单的收捡了一间柴房, 不说环境如何,至少是个能遮风避雪的地儿。   这一路行来, 吃了不少苦头,能有这么一处地儿也不错了。   奚风渡又给了这老妪不少银两, 道:“老婆婆, 晚间还麻烦你送些吃食过来, 若明日你带我们上山,事成后, 我定会重金厚谢。”   老妪一听立即欣喜答应,赶紧拿了银两叫老伴去买了米面和猪肉回来, 做了面饼肉汤送给了他们。   也不知是饿极了还是这老妪的手艺不错, 肉汤吃进嘴里鲜美可口, 面饼也十分香甜软糯。   昨日没能睡上好觉, 反倒是住在这间小柴屋里,奚风渡很快便睡了过去, 可能事情有了着落,心里压着的石头终于是卸了。   次日一大早,天还未全亮,听到枝头雪雀叽叽喳喳叫唤不停,奚风渡等人爬起简单洗漱了一番。   村里的老人都醒得早, 已经升起了炊烟做起了早饭。   吃了早饭,奚风渡依言给了老妪一半的订金,几人带了几个馍馍便跟着老妪上了山。   这山不算高,也不深,再加上村子里的人多,所以平日里未遇到过豺狼虎豹。   平时老妪顶熟悉的路,这会儿也有点摸不清楚方向,绕了一个上午,几人浑身都出了汗,可总算看见了山里那遗世独立的小木屋。   老妪移动着臃肿的身子走上前拍了拍门,气喘吁吁的:“阿莫,阿莫呀!你在家吗?”   敲了好一会儿,门才缓缓打开,只见一个素衣披发的年轻人,睡眼惺忪,定睛一看,道:“是王婶啊,这大雪天的,你咋来了?”   王婶移开了臃肿的身子,往身后指了指:“你瞧瞧,我给你带病人来了。”   年轻人懒懒的瞥了一眼,十分随意的问了句:“谁要看病哪?”   奚风渡走上前做了个揖:“是内人。”   莫青原睨了他一眼,“那人呢?”   奚风渡:“内人身体不适,无法长途跋涉,在家中静养着。”   莫青原打了一个哈欠:“你们一个个的,真有意思,病人不来,却叫我起来瞧病,我又不是大罗神仙。”   说着没一点儿同情心的进了屋,随意找了个根发带,将一头乌丝绑在了脑后,开始给屋里头那些笼子里的动物喂食。   奚风渡跟随着进了屋,说道:“在下一路从皇城赶来,千里迢迢,只希望莫神医能出手助我内人渡过此劫,若是有任何要求……”   莫青原:“要渡劫你找和尚呀,你找我这不是没戏吗?”   奚风渡深吸了口气,劝告自己莫动怒,这些个能人异士哪个不是古怪脾气,绝计不可义气用事,得罪了人。   “是在下言语欠佳,莫神医……”   “啧!”莫青原一脸不耐烦:“神医呢是我师傅,我就学了点儿皮毛,也不知道你听谁说我是什么神医,你这是白跑一趟。”   奚风渡无奈的看向王婶,王婶一脸尴尬:“我只说他是神医的真传弟子,没说他也是神医。”   奚风渡拧眉:“即是神医弟子,那必定医术也十分高超。”   莫青原长叹了口气:“我虽从小跟我师父学医,但我跟我师父的路子也完全不一样的,这方圆百里的人怕是都知道,你就算有病,也不一定敢找我莫青原医啊!”   说到此,这王婶也怕担责,将奚风渡悄悄拉到了一旁,小声道:“确实是这样,都医死不知多少人了,没人敢找他治病。”   奚风渡抽了口气儿:“那你怎么不早说?”   王婶:“你也没问我呀。”这分明是狡辩!   莫非真是白跑一趟?奚风渡此时也无心与王婶计较什么,王婶良心发现,又道:“大不了我不问你要剩下的一半银两。”   奚风渡:“你要我也不会给!”   王婶窘迫的笑着:“年轻人,气性忒大不好。”   奚风渡:“我告你,我现在杀人的心都有了。”   王婶看着他双眼布着血丝,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寒颤,赶紧找了个理由跑了。   莫青原见奚风渡还赖着不走,便道:“王婶都走了,你还呆在这儿做甚?”   奚风渡过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了下来,看着他一屋子的小动物,有松鼠,兔子,八哥,狸猫,山雀……等等。   “你说你不会医人,但是我看你医这些动物很是娴熟。”   莫青原得意一笑:“那就对了,我立志要做一优秀的兽医。医动物,比医人要简单得多。”   奚风渡拧眉:“这不见得。”   莫青原:“哦?”   奚风渡:“动物是命,人也是命,而且都五脏俱全,同样吃喝拉撒,万物都是相通的,医术到一定的境界,是医人是医兽,没有太多的区别。”   莫青原重新审视了奚风渡一番:“有意思,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   奚风渡:“那你说说,这医动物哪里比医人难了?”   莫青原撇了撇嘴:“你傻啊,动物医死了,那就死了,毛一拨炖一锅。这人要医死了,不得找你闹吗?”   奚风渡只觉一阵窒息,竟是无法反驳。   莫青原突然对他有点兴趣,于是主动找他搭了搭话。   “你打皇城来的?听口音是那的人。”   奚风渡:“是,我是皇城来的。”   莫青原抽了口气:“那挺远的呀,大哥,你挺有意志力,这冰天雪地的,赶了这么远的路就为了找我师父,可惜,我师父死得早,哎,不然我也不会混得这么惨。你说是不?”   奚风渡抹了把汗,按年纪来算,仙逝得也不算早了。此时他无意再与他周旋下去,估计这回是没戏了。   于是奚风渡做了个揖:“既然令师已仙逝,那在下便不再叨扰,这便告辞。”   莫青原:“诶,兄台莫急着走,来了即是客,我倒杯茶给你,坐!”   奚风渡想要拒绝,却见他转身便去烧水了。只得在窄小的屋内找了找,好不容易寻了个空的旮旯,搬了小竹凳子坐了下来。   莫青原捣腾了好一会儿,拿了个小盏出来,笑道:“兄台,不好意思啊,水烧开的时候,我才想起,没茶叶了。不过这天儿,喝酒也是蛮适合的。给。”   奚风渡:“不,我……我不喝酒。”   莫青原:“不用见外,我向来不爱交朋友,突然觉得你特别投缘。”   “我这不是见外。”奚风渡拧着眉:“我此刻心如火焚,哪怕你给端上琼浆玉液,我也喝不下。”   莫青原突然想起:“哦,你说你内人病了,得了啥病?”   奚风渡:“元气受损,医药难补,而且她之前受了很大的刺激,不太识得人,把过去都忘了。”   莫青原抽了口气:“大喜?大悲?”   奚风渡:“大悲。”   莫青原:“哦~气血双亏呀!这本不是什么大病,可若根基受损,医药难补,伤身损阳,这是短寿哇!”   奚风渡听他又说得头头是道,重燃起新的希望:“你可有办法?”   莫青原:“兄台,你家若是家财万贯,我还能给你医一医,这寻常百姓的……我还是劝你早早准备后事,天涯何处无芳草,我还看你一表……”   “行了!”奚风渡不悦打断了他:“你不用再劝我,若她没了,我便随她去了。告辞!”   莫青原见他生气了,抽了抽自个儿的欠嘴,道了个歉:“兄台莫怪,我没恶意,也没咒你家内人死,只是为你着想!”   奚风渡暗自做了几次深呼吸,才耐着性子问道:“你刚才说,若我家财万贯,还能医上一医?”   莫青原:“这情况分两种,一种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一种就如你家内人,大悲受挫之后,伤了根元。其实好生养着,也不要命的。倒也不是补不进,只是用药复杂,得循序渐进。这病就是富贵病,一年可得不少……”说着磨了磨两指,示意得不少银两。   奚风渡:“你可方便与我走一趟?”   莫青原:“我都不了解你,就这么跟你走一趟?我不要命了我?”   奚风渡:“你刚才不还说与我投缘?”   莫青原笑了笑,只是问道:“你在皇城做啥的?”   奚风渡:“做买卖的。”   莫青原双眼一亮:“哎呀,做买卖的?瞧不出来!”   奚风渡恨恨的咬了咬牙:“这长途跋涉的,已许久不打理妆容,瞧不出来也不怪你。”   莫青原:“还不知兄台贵姓?”   奚风渡:“姓奚,双名风渡。”   “奚风渡?”莫青原想了想,突然下一刻叫了声激动的瞪着眼看向他:“奚风渡?!”   奚风渡有点吓着,“你这么一惊一乍做甚?我名字不做假。”   莫青原:“天下第一富商,奚风渡?”   奚风渡:“是在下。”   莫青原突然仰天大笑:“好说!好说!眼看这时辰不早了,咱就走吧。”   奚风渡满头问号:“走?走去哪儿?”   莫青原:“你不是找我看病的?你内人不好耽搁太久,我看病很便宜的,顶多就,就收你个几十两黄金哈哈哈哈……咳!”   奚风渡额头青筋暴起,拳头已捏紧:“不敢劳您大驾!”   莫青原:“您说哪的话?瞧奚爷您长途跋涉来到此地,就为了请我下山,我怎能有负厚望?“   奚风渡扯着嘴角再三忍耐,这人好生不要脸。   “我是专程找你师父的,既然你师父叶神医已不在,那在下也不再久留……”   “我尽得师父真传,你内人的病,包在我身上,我若治不好你内人,一分不取!” 第86章   奚风渡已经对他彻底的失去了信任:“不用了,告辞!”   “等等!”莫青原早已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呆得快憋死了, 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 他哪里肯轻易放过。   “其实价钱好商量,我跟你一见如故, 如我上辈子走散的手足兄弟,这样吧, 价钱好说,啊?”莫青原盯着他, 急得直挠头:“我都这么降低身份, 你好歹也表示一下诚意吧?这大老远的, 又漫天飞雪,你说谁容易?”   奚风渡无奈叹息了声, 如今这情况,让他试试倒也无妨, 万一真被他给医好了呢?   反正多请一个人回去瞧病也是好的, 他若不能治, 还能重金托一托关系请皇城内的太医来瞧瞧。   想罢, 奚风渡给他打碎牙齿警告道:“这一路回皇城会十分艰辛,如若你想要特殊侍遇怕是不能。”   莫青原笑笑:“你锦衣玉食几十年都能承受, 我一从小就从饥寒交迫中长大的穷人,更加没问题了!”   奚风渡点了点头:“其它的没别的了,如果你有什么要求可以现在便提,若到了皇城再提额外让我为难的条件,怕是不能答应。”   莫青原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讪讪笑了笑:“瞧您,把我当什么人了?好歹我师父也是名震天下的叶神医,我怎么着也得给他老人家挣点面子不是?”   奚风渡暗自笑了笑,但凡他真有点这心思,就不会成日吊儿郎当,不务正事了。   “那行吧,我便叫你试试,你若是医不好,我也不会让你真的白走一趟,你若真的治好了,自不必你提,定有重谢。”   听到这里,莫青原心儿痒痒的:“那还等啥?咱们起程吧!”   一行人带着莫青原走出了山岭,临前,莫青原又去了一趟王婶家,托她给家中那些小动特喂食,待到春暖花开,便可放归山中随它们去了。   奚风渡本对他这人没什么好感,但看他这些做为,又觉得其实他不似表面那般一无是处。   交待完后,莫青原也跟着一身轻松,笑着跃上了马背:“奚兄,走罢,一切都安置妥当。”   奚风渡拉过缰绳,提醒了句:“真没别的事情了?”   莫青原摆了摆手:“自师父去逝之后,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走罢!”   一行人,骑着快马,风驰电掣的出了小村桩,回去时大雪停了,熟也相对熟悉,速度会快上许多。   ****   皇城动荡又过了半个月,只听闻陛下依旧重病未愈,城内到处是官兵抓人,宵禁巡逻也更加严厉起来。   不过此时这情况,夜间也没有几人敢出门,天还未黑透,家家户户便闭门不出,平时繁华的都城,一到夜幕,便陷入死寂与惶恐中。   在舅父家也住了半月有余,相比前两天的不适,梅二姐从容了许多。   霁雪峨峨照春海,轻风袅袅吹芳林;长达一个半月的雨雪天,终于放晴了。   虽然外边晴空,但是冰雪初融的时节最是清冷,窗外寒枝料峭,隐隐可见嫩绿的新芽。   午后梅二姐用了膳,在屋里头做了一会儿绣工,又小憩了一会儿,醒来时,午后的阳光正暖,便想出去走走透透气儿。   茉茉不敢怠慢,赶紧寻了一件儿厚实的大氅给她披上,又将小家伙包得严严实实,才敢出去。   “二姐儿,这外边凉,咱们就在走廊上坐会儿,晒晒太阳可行?”   梅二姐轻应了声,便倚着朱红色的栏杆坐了下来,侧着脸看着院子里那一池绿水泱泱,满面愁思。   茉茉自是一眼看出了她的心意,只道:“二姐儿莫着急,大爷想必很快就回来了。你看这雪也融了,回来的时候正是春日骄阳。”   听罢,梅二姐润红的唇微微勾起一抹浅笑。   坐了大约半刻钟,梅二姐与茉茉起身正要离去,却见走廊尽头翩跹行来几道娇丽的身影。   待走近一瞧,才知是两位姐妹。   梅二姐出于礼性,微微欠了欠身,眉眼低垂,似乎不愿与她们多有交流。   倒是秦秋歌十分热情的上前握过了她的手,笑盈盈的:“表妹来我家多日,我这个做表姐的都未好好招待,与你交流交流,正好趁今夜有诗会,不若一道儿去玩玩?”   梅二姐黛眉微蹙,轻轻摇了摇头,涩哑的挤出声来:“我身子疲乏得紧,就不去了。”   秦秋素性子没那么婉约,直来直去:“你是瞧不起谁呀?之前不是还自称皇城才貌双全的第一美人么?”   梅二姐抿唇想了想,并不记得以往一些事情了。   秦秋歌依旧笑容满面的拉过了梅二姐,看似商量,实则已经开始在强人所难。   “咱们都是好姐妹,何必如此见外?再说你成日闷在屋里,不得憋坏了?难得有这个机会,一起和大家玩玩交流交流,也是很有必要的嘛。”   梅二姐脸皮子薄,秦秋歌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实在让她不好拒绝,何况……她确实是寄人篱下,叨扰多时,若是在自家,也不必牵就。   “那……我去换件衣裳 。”梅二姐轻声道。   “行,咱姐妹在院子里等你,你可别让大家等太久。”   待茉茉与梅二姐回了屋里,茉茉脸上写满了担忧与不悦:“二姐儿怎不直接拒绝?”   梅二姐嚅了嚅唇,只道:“还是快些换衣裳吧。”   茉茉又急又气,直踱着脚:“二姐儿还真要去?明知那些人没安好心,肯定装着一肚子的坏水,想着怎么糟践人呢!”   梅二姐:“我知晓。”   茉茉抽了口气:“你知晓还……还去?”   梅二姐:“得去,免得遭口舌,别人道闲话不好听。”   茉茉长叹了口气:“哎,这做人咋就这么难呢?想安安静静活着也不行么?二姐儿你歇着,奴婢这便去给准备衣裳。”   梅二姐接过悄悄,看着悄悄已经睡醒,正咿咿呀呀的似乎在说些什么,笑得特别可笑,顿时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   这边捯饬也不好耽搁太久,梅二姐几乎素面便去了,茉茉在屋里带着悄悄,心里头不放心,但悄悄得有人照顾,她不好跟着过去。   梅二姐今儿着了件淡荷对襟襦裙,披着那时的狐裘大氅,半张白皙的小脸都埋在了雪白的毛领子里。   不施粉黛的清雅模样,凭添几分柔弱,反而使人不由得想要去怜惜疼爱。   表妹秦秋素微撅着嘴睨了她一眼,满是嘲讽轻蔑之意。   “表姐真长着一副好皮囊呢。”秦秋素一语双关。   梅二姐也未放心,知晓她不是在夸自己,眼观鼻鼻观心。   秦秋素见她无动于衷,又道:“也不知表姐用这副样貌使多少郎君为你相思断肠?表姐本该有好的婚姻前程,谁晓得却看上个下贱的商人。表姐如此轻贱了自己,真真辜负了那些城中郎君的厚爱呢。”   梅二姐暗暗做了个深呼吸,挤出一个笑来:“世间万般,皆有两面。士卒若为奸,不言高贵。商农若为诚,不言低贱。”   秦秋素翻了一个白眼:“商人有什么好?你如今独自带着小儿寄人篱下,害得你有家不能回,外头乱着也不能给你任何庇护,如今你还替那人说话,我可真瞧不起你。”   梅二姐:“风水轮流转,山水有相逢,此时此刻的境遇,又哪能概括一个人的一生?”   秦秋素鼓了鼓掌,字里行间却满是嘲讽之意:“不愧是才女啊,真是伶牙俐齿,黑的都能说成白的,看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说得一点儿也没错!这人分三六九等,自个儿是什么身份得拎得清楚,一个犯浑便降了自个儿身份还犹不自知。”   梅二姐心中憋屈,却又不想再与她无意义的争辨,世人如何看待便如何看待吧,又与她何干呢?   只要她忠于自己的心,便好了。   那诗会十分隆重,大多是权贵子弟,如今皇城大乱,还能有闲情逸志,饮酒畅谈,吟诗作画,倒也十分难得了。   梅二姐一出现,将才还热闹非凡的场面,顿时鸦雀无声,下一秒,人群一阵交耳低语,看向她的那眼神都带着讥讽与轻蔑。   梅二姐强忍着夺门而出的冲动,将这屈辱憋在了心里,自若的在诗会看了看字画,觉得文才一般没有何好看头,便寻了处相对僻静的角落坐着,倒了杯梅花酒,细细品酌。   突然人群响起一道高吭的声音,那声音实在太锐利刺耳,梅二姐便忍不住瞧了眼。   只见是一锦服公子,一手持着酒杯,一手持着玉扇,面容气质实在一般也不出众。却强凹出一副风流倜傥,叫人怪不舒服。   听得他那讥薄的唇间吐出来的话语,细品便知意有所知。   “我徐安最讨厌一种女人,那种女人表面清高无暇,端的是大家闺秀的高贵优雅,骨子里却下贱至极!矫揉造作也不知做给谁看?如今城中谁不识得她浪荡的本性?还以为是以前高门贵女不可一世呢!我要是她,早就没什么脸出来丢人现眼了!”   这番话说得难听至极,梅二姐也知他在说自己,顿时脸上一阵臊热,心脏跳得厉害,一股怒火油然而生,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只是眼眶微红,埋头装佯吃酒。 第87章   所谓墙倒众人推,秦家二姐妹更是一脸看热闹的神情。   谁知, 徐安正说得兴奋之际, 只觉背后被人给揣了一脚,身子踉踉跄跄往前扑去, 跌了个狗吃屎,好不狼狈, 众人一阵大笑。   徐安怒瞪着双目回头瞧去,斥道:“谁?谁踹我?”   他这一问, 围上来的‘听众’纷纷退开了两步距离, 就是没有人承认踹他。   气氛一阵窘迫, 只见中书省左丞相的独孙柳笙摇着玉扇,遮了下半张脸笑道:“哪有什么人踹你, 是徐兄你自个儿吃多了酒,没站稳。”   柳笙以前时常与奚风渡来往, 显少有人知道, 后来传了些咳……不堪的流言, 俩人为了避嫌就已经极少走动了。   近一年多的事情, 柳笙大约是知道的,就他一个徐安也配把人拉出来言语戏辱, 算个什么东西?   此时,王家兄弟也是一脸嘲讽,道:“就是,我和柳兄都没看见有人踹你,大家有看见吗?”   众人当然识趣的摇了摇头, 徐安不得不吃了个哑巴亏。一个王家一个柳家,他一个也得罪不起,事实上徐家在城中地位不高,今日来此,也不会中哗众取宠。   只是他太识不清局面,哪怕是高门贵女跌落污泥,也轮不到不他出狂言。   柳笙又十分热情的拉了徐安,道:“来来来,别让这些事情扫了雅兴,今日不醉不归!”   柳笙开始与他喝酒,王家兄弟一边打着吆喝,轮番灌他,一时间徐安成了诗会众人戏耍的小丑,将他灌得酩酊大醉之后,柳笙低低吩咐了手下一声,便扶着他走了。   梅二姐安静的坐在角落看着这一切,王家兄弟隐隐觉得眼熟,想必能为自己说话,是之前交好过。但是这左丞家的柳笙,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诗会大约辰时便散去,秦秋素十分热情且主动的将柳笙送到了院子里。   柳笙做了个揖,道:“秦二姐请回罢,不必再送。”   秦秋素盯着他那张玉颜,心儿砰砰跳得厉害,红着脸露出一副小女儿的娇羞神态,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傲漫与骄纵。   “无妨的,很高兴柳公子能赴约诗会。”   柳笙挤出一个笑来:“秦二姐高兴便好。”   秦秋素:“明日天气正好,听说湖边的柳堤特别漂亮正想着约几个好友去湖边泛舟呢。不知柳公子……”   柳笙:“这,可能明日没空。”   秦秋素顿时显露出失落之色:“明日没空也无碍,日后还有机……”   还未等她说完,柳笙突然眼睛一亮,越过了秦秋素走到了梅二姐跟前,做了个揖。   梅二姐微歪着头打量着他,见秦秋素在场,不好答谢他刚才仗义相助,只是福了福身,抿唇未语。   柳笙笑道:“若有机会,必定好好与梅二姐唠唠嗑,今日时辰不早,我便先告辞了。”   梅二姐想了想,问了句:“不知郎君贵姓?”   柳笙:“在下姓柳,单名一个笙字,算起来,与那位爷也算是故友。”   梅二姐:“故友?”   柳笙轻咳了下嗓门儿:“是啊,故友。”   说罢,柳笙也未多看秦二姐一眼,转身便大步离开了秦国公府。   那秦二姐气得拳头握得死紧,恨恨的瞪着梅二姐,“你可真有本领,这么快就勾搭上了柳公子。”   梅二姐:“我与他并不相识。”   秦二姐冷笑:“你以为说这样的话我便会相信你吗?你这种人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脸皮厚得可以。”   梅二姐无意再与她争论:“我乏了,秦二妹妹自便。”   秦秋素怒瞪着她离开,唤来了不远处的家丁,低语了几句,露出一个阴狠的笑来。   梅二姐身心俱疲,揉了揉隐隐作疼的太阳穴,不紧不慢的沿着小石路往暖宜院走去。   暖宜院在秦府算是偏院,离正屋有段距离,越往里走,人烟越是罕迹。   梅二姐走到半路,警觉总有人跟在身后,她频频回头,却又没有见到半个身影,此时她生出一阵不安,便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正当走到院中假山旁时,突然从身后跃出一人,月光朦朦胧胧,她也没瞧真切,身形一个趔趄,整个身子栽倒在一边的小湖里。   此时三月中旬的天,湖水还冷得刺骨,那人推完便拨腿就跑了。   梅二姐略懂水性,虽然惊慌,却强迫自己镇定的朝湖边游去,奈何这湖底的水草繁茂,她游了没一会儿,双足便被湖水底下的水草给紧紧缠住,再也无法游动分毫。   她挣扎了一会儿,身体已然没有了力气,被呛了好几口水,只得呼着茉茉的名字。   这院落,平时就不会有人来,更何况是这么晚,更不会有别人走过这里,看到她。只希望茉茉能听到自己的呼救。   可是随着时间越来越长,梅二姐的心也越来越凉,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冰冷的水底沉去。   人在临死之前,记忆的闸口会不由自主的打开,那些让人笑让人哭的过往,那些前世今生如走马观花在脑子里回放。   突然她耳畔传来那人低沉深情的呼唤:“翩翩,翩翩……你要好好活下去,若有来世,我们再相见。”   骇——!   她猛然睁开了双眼,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奋力挣扎的向水面游去,此时听到院中水里的扑腾声的茉茉赶了过来。   瞧见眼前这一幕,吓得魂儿都快没了,说时迟那时快,茉茉抄起院子里晾衣服的竹杆,支向湖中,梅二姐抓了两次,才算是抓住。   茉茉使了全身的力气,才将人拉上了岸,此时梅二姐一张脸惨白得毫无血色,浑身哆嗦得厉害。   茉茉哽咽着将她扶到了屋里,赶紧加了炭,虽说是三月时节,但还凉着,又因梅二姐如今身子虚弱,所以这炭火得取到五月中旬去了。   茉茉赶紧拿来干衣裳,伺候着给她换上。   “二姐儿,您先烤一烤火,奴婢这便去给你找大夫!”   “别去!”梅二姐一把拉过了茉茉,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起来:“我,我没事,没事……”   “瞧您都这样了,还没事?万一又受了寒怎么办?本来身子近日就不利索。”说着茉茉红着眼便要冲出去找大夫。   “你这么是了,去哪儿找大夫?”梅二姐低问了句:“这里是国公府,不是玉奚山庄,也不是当年的梅家!”   “奴婢管不了这么多!府里没大夫,奴婢还不能去街上找?”   “此时是宵禁,你现在跑出去,还没等你找到大夫,只怕已经被人捉到监狱里出不来,我还得托人关系,把你弄出来呢。”   听得梅二姐分析得头头是道,茉茉顿时惊诧:“二,二姐儿?你……”   梅二姐紧了紧身上厚实的皮毛毯子,眉宇间透着几分严峻:“我没事了,你不用担心我。 ”   听罢,茉茉脸上一喜:“您全好了?全都想起来了?!”   梅二姐轻轻点了点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你别大声嚷嚷,悄悄睡下没多久罢?”   “嗯,奴婢刚刚才把小小姐哄睡呢,她越发的黏人了,你不在,她哭了好久都不肯睡,最后是哭累了才睡去的。”   梅二姐脸上一阵愧疚之色:“今夜差点就回不了。”   茉茉也心有余悸:“怎的好端端的就掉湖里去了?”   梅二姐恨恨咬了咬牙:“是有人故意推我下去的,真个好狠的心,竟是这般加害于我。”   茉茉听着心儿都快要跳出了嗓子眼儿:“怎么说,凭着大娘子这关系,他们也不敢乱来的呀,到底是谁?”   梅二姐:“是秦二姐。”   茉茉踉跄了两步,眉头紧锁:“咱们,咱们去告诉国公大人,让他做主。”   梅二姐无奈轻叹:“如今我手里无凭无证,怎么能让舅舅做主?这样去告状,只会让人抓住把柄,怪我多生事端。被人反咬一口,得不偿失。”   茉茉撅着嘴,一脸愤愤不平:“那就这样吃了个哑巴亏?还作不得声了?”   梅二姐眸光沉了沉:“来日方长,暂时吃点亏也无碍,反正日后还有的是机会讨回来,咳咳咳……”   茉茉听她咳嗽又加重了些,拧眉道:“您不让我请大夫,那好歹去煮碗姜汤怯怯寒吧?”   “嗯,你去吧。”梅二姐浅笑,目送着她的背影走到了门口,又叫住了她:“茉茉!”   茉茉回头看向梅二姐:“二姐儿还有何吩咐?”   梅二姐冲她笑笑:“没有,只是觉得你一直陪在我身边,让我感到很安心。”   茉茉被突如其来的话语,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怎么突然说这些呀?这本业就是奴婢应尽的职责所在,有奴婢在一天,定会伺候好二姐儿一天的。”   “谢谢你,茉茉。”   茉茉被夸得小脸一红,高兴的跑去煮姜汤了。   待她走后,梅二姐心情不由得凝重,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了。这一世所遭遇的都是没有经历过的,早已脱离了她能掌控的轨迹。   茉茉将姜汤煮好,已是深夜,梅二姐叫她面露疲惫之色,说道:“你快去歇着吧,一天也累了。”   茉茉盯着梅二姐道:“二姐儿,那你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还记得吗?不会给忘了吧?” 第88章   梅二姐浅笑,将空了的瓷碗搁到了一旁小案上, “我没忘。”   茉茉听罢, 终是舒了口气:“你若给忘了,大爷准会哭。”   提到奚风渡, 梅二姐眉眼染了几分忧郁之色:“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茉茉算了算时间:“大爷离开也有一个多月有余了,想必就快要回来了。大爷回来知道二姐儿你好了, 定会十分高兴的。”   想到奚风渡这些日子为她所做的一切,梅二姐眼眶渐渐泛红:“不求别的, 只希望他能平安归来。”   许是茉茉那汤及时的姜汤起了效果, 梅二姐次日醒来, 身子无恙,只是咳嗽加重了些。   茉茉去管事房领药的功夫, 那秦家姐妹俩人竟是提着食盒一脸若无其事的登门造访。   梅二姐性子沉着,脸上也一片笑容迎合着。   秦二姐并不安什么好心, 就是想过来瞧瞧她淹死了没有。见她好端端的, 脸容立时僵硬在脸上。   这女人命可真大, 昨夜那边冷的天儿, 掉进湖里都没能淹死她!!   秦秋歌装模作样的将食盒里的糕点都拿了出来,摆上了桌, “这些都是今年新式的糕点,一般人可是吃不上的,我掂记着妹妹,便拿了些过来。”   梅二姐瞧了眼那些糕点,便知是琼楼的东西, 这些‘新鲜’的糕点,早在半年前她就吃腻味了,如今也就她俩稀罕得跟什么似的,拿来给她吃,以此暗讽她那段时日过得不甚如意。   梅二姐不动声色,笑着拈了块糕点,递到嘴边咬了一小口,给足了面子道:“味道不错。”   秦秋歌:“那你便多吃点,想必你之前也没有机会尝到。”   正在此时,茉茉提了几包治咳嗽的药进来,见着桌上的糕点,不以为然道:“这玉酥糕谁给拿来的?腻到大爷院里养的狗都不吃了。”   “茉茉!”梅二姐睇了她一个眼色,茉茉顿时闭了嘴。   这迎面而来的一巴掌,打得秦家姐妹俩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那秦二端着糕点冲到屋外头,倒进了湖里。   回来后,将空碟子摔在梅二姐跟前,斥了声:“不识抬举。”   茉茉气得直打颤:“秦二姐,你怎么跟我家二姐儿说话的呢?”   秦二扬手给了茉茉一个耳光,这一巴掌虽不是打在梅二姐脸上,却也着实让梅二姐疼了。   茉茉眼眶绯红,捂着滚烫的脸颊,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秦秋歌深知自个儿妹妹的脾气,反正目的也达到了,若此时不拉住她,许会生出更多的事端。   于是,那秦秋歌适时站了出来充当好人,拉过了自个儿妹妹:“秋素,你怎的打人呢?快些向梅二妹妹道歉。”   “我凭何跟她道歉?她如今吃我家的喝我家的,怎的?还想骑在咱秦家姐妹头上撒野不成?”   若不是昨日柳笙那一遭事儿,秦秋素还不至于如此偏激易怒,针对着梅二姐。   梅二姐心底也自是明白的,但此时只得忍着,没有与她当即撕破脸皮,但这秦秋素一而再再而三的出言侮辱加害于她,她绝计不会就这么算了。   秦秋素被姐姐秦秋歌拉走了,走前还激动的语言羞辱。   茉茉委屈的哽咽着:“那秦家姐妹同个爹娘生的,怎么教养差别竟这般大!”   梅二姐冷声道:“你以为那秦秋歌是什么好惹的人物?相比秦秋素喜怒于形色,她那种人心思城府深得可怕,才是真正的麻烦。”   茉茉眨了眨眼:“二姐儿,奴婢瞧着您真真是活得越来越透彻了。”   梅二姐看着她肿起来的小脸,一阵心疼:“要不煮个鸡蛋给揉揉?不然只怕会更加严重起来。”   茉茉轻应了声:“二姐儿莫担心,我自个儿会看着办的。”   梅二姐深吸了口气道:“你放心罢,我会替你讨回来的。”   过了几日,秦氏带了好些吃的用的,来看女儿,见她脸色好了许多,不由得欣慰道:“看来把你送到舅父家养着,是对的。”   梅二姐自然没跟母亲如实说起那些,原来也是有许多怨言的,但是又念及母亲这些时日为她做的这些,便也不怨了。   父亲是一家之主,自己所犯的错,于世俗不容,也不怪母亲。若母亲为了她与父亲起冲突,也只是连累了她,对整个事情也于事无补。   “你若是还有别的需要,尽管与母亲说,母亲会尽全力给你去办的。”   梅二姐摇了摇头,只道:“母亲还能这般记挂着我,女儿心中已是十分欢喜,当日女儿错得实在离谱,母亲也无可奈何,但是女儿不悔不怨。”   这么一句不悔不怨,让秦氏一下子红了眼睛,“我也想明白了,若这是你的选择,你觉得自己过得快乐,母亲也不再反对,只要你过得好便成。至于你父亲那边,你不用太过担忧,交给母亲,母亲定会说服他的。”   梅二姐沉默了一会儿道:“母亲无须去说服父亲,父亲是个古板有主见的人,很多东西对他来讲是根深蒂固,不可强求。”   秦氏竟是没想到,女儿会说出这番话来,听着也不由得心里泛酸:“你定了吃了不少苦头罢?”   梅二姐笑笑:“人生在世,有哪几个是真正一帆风顺的?母亲不用为我担心,我过得很好。”   秦氏点了点头:“那便好,今日我来之时,看到大街上,到处是官兵还有一些外邦人,你父亲与那些朝中元老已多日不上朝,如今那惠妃娘家人把持着朝政,拥立三皇子为储君,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梅二姐:“那四皇子呢?”   秦氏轻叹:“那四皇子哪里能成气候?原本朝中那些老朝想找四皇子商议,但如今都未见着他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三皇子软禁了!现在城中真是乱成一片,四处城门紧闭,若是没有三皇子的亲喻,根本入不得城。”   茉茉激动得上前道:“那大爷不是进不来城了?”   梅二姐拧着帕子,面色也越发不安:“也不知这动荡,何时才会过去?”   秦氏:“如今这么乱的局势,我能来看你一次是一次,来了今日,也不知何时再见。”   梅二姐紧握过母亲的手,半晌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即使什么也不说,秦氏自然也知道,女儿此时此刻心中所想,拍了拍她的手背,似乎在安抚着她,也在安抚着自己。   “时辰也不早了,我得走了。”秦氏不舍的起身,还想说些别的,但是话到嘴边什么都未说出来。   “对了母亲,有一事还想请你帮忙。”   “何事?”   梅二姐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书信,递给了她:“这封信请母亲替我转交给左丞家柳孙。”   秦氏拧眉:“左丞家的柳孙?你何时与这人有了来往?”   梅二姐笑道:“前些时日,秦二妹妹给举办了诗会,那柳公子便来了,因他在诗会上帮了女儿一些忙,没来得及当面道谢,便书信一封告知感激。”   “原来如此。”秦氏若有所思,“你放心吧,回去的路上,我便帮你将这书信送过去。”   “多谢母亲了。”   “咱们是母亲,用不着这么客气,你只要开心就好。”说着秦氏摸了摸女儿白皙的小脸,又去看了眼小孙女,没有逗留太久,乘马车离开了。   路过左丞相家时,秦氏让崔嬷嬷送去,再三叮嘱定要亲自送到柳家公子手里,这才离去。   回去的路上,崔妈妈见秦氏一脸笑意,不由也跟着欢喜问了句:“大娘子在想什么想得这般开心?”   秦氏笑道:“诶,你还记得那柳家孙儿不?”   崔妈妈想了想道:“只是远远瞧过一面,不太有印象了。”   秦氏高兴道:“那柳笙也是一表人才,又出生高贵,我家二姐儿向来矜持,怎会给他送信要道谢呢?莫不是翩翩与这柳笙……若是成了,那自然是好事呀!”   崔妈妈无奈笑笑:“大娘子,您是不是想太多了?且不说二姐儿对奚家大爷念得紧,再说眼下这时局……”   秦氏打破了美好的幻想,无奈叹息了声:“我家翩翩怎么就瞧上那么个人了呢?”   崔妈妈:“大娘子不是还说自个儿想通了?”   秦氏冷哼了声:“那也是情势所迫,翩翩如今这样子,我身为她的母亲,若再不维护体谅她,又还有谁能维护体谅她呢?”   崔妈妈笑道:“大娘子能这般想便是最好的了。”   ****   奚风渡等人马不停蹄的往回赶了十日,至少还有一半的路程,便能回到皇城见到自己心中思念的人了。   傍晚,他们在客栈歇脚,却听到大伙儿在议论着皇城变天的事儿,一路行来也听到了不少,但是今日听到的,却比之前更加严峻。   “如今皇城是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不知你们有没有听说,那三皇子勾结外邦,意图谋反!”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被听去可是要掉脑袋的。”   “我可没有乱说,前几日我一亲戚刚从皇城逃出来,如今满城的外邦人为虎作猖,还不知道局势会如何呢。”   “那三皇子还将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四弟给软禁了起来,你说他若有一日夺权,会不会连手足都杀掉?”   “哎,咱们这些平头百姓最好不要议论这些,这天下谁当权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让咱们能安居乐业有饭吃。”   ……   奚风渡听罢,暗自抽了口气儿,一开始,他想着能顺利带着人马进城,如今看来要改变计划了。 第89章   当晚,奚风渡招集了几个手下, 商量了一番, 决定分两队人马行动   一队人马带着莫青原回皇城,想办法入城去, 这样也总比大部队人马进城更容易,相对目标也不大。   而奚风渡则赶去鞑人部落, 有笔买卖希望能与他们谈妥当,这也许是接下来制胜的关键所在。   莫青原见他们出来, 一个个都神情严肃, 又听到奚风渡道:“从明日开始, 我会派两名手下与你一道进城。”   莫青原疑惑:“那你呢?”   奚风渡:“如今这局势,我现在进城的目标太大了, 而且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莫青原顿时有些明了:“哦,我明白了, 你好歹也是天下第一富商嘛, 之前在用饭的时候, 我已经听到他们在议论了, 也对,你这个时候, 就应该避避嫌,等风波过了之后再回皇城也不迟。”   奚风渡与没有与他多作解释:“你跟着我的两个手下去了皇城,我会想办法让你们的人与你们接应,进去之后,自会有安排, 你这不需要担心。现在需要担心的是皇城一片混乱,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危险。”   莫青原摆了摆手:“没关系,总不能在天子脚下就发生战乱吧?”   谁知,莫青原这句话还真被说中了。不过也是后话。   次日清早,天还灰蒙蒙亮,奚风渡便收拾了行礼,带足了干粮与水,便换了一批快马起程往大草原赶去。   实际上奚风渡也不是第一次去大草原了,之前他做生意去过很多地方,鞑人居住的地方,也不算陌生,况且这些年来,有许多鞑人将自己的皮革还有绣品,兽皮等中原没有东西,由商队运往中原再换取粮食。   所以奚风渡在那里也有自己的商行,以及一些鞑人朋友,认识很多年了,彼此之间也十分讲信用。   从中途折去草原,最快也得半个多月的路程,这来回便是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而另两个手下带着莫青原从小镇赶去皇城,也得需十天半个月。   只是现在情势紧张,一天一个样,必须要抓紧时间。   ****   原来在这个人人自危的时候,大家都闭门不出,犹其是官家女眷。   但是当秦家收到柳家请贴之后,当家主母方氏为了女儿将来着想,便努力的说服了秦玉嶒,大不了多增派只个人手,亮出自己的腰牌,那些士兵也不敢阻拦。   秦玉嶒想想也觉无碍,柳家这门亲是值得攀的,何况那柳笙一表人才,是如今在城中第一的良婿人选。   若不是对自个儿女儿有意思,也不会发来请贴,一起游湖。   只是那信中还提到了梅二姐,也不知是何意思,上面只是明确邀请了梅二姐,并未说明原由。   方氏也没有多想,她是从骨子里瞧不上梅二姐的,虽说那梅翩翩确实长着一张倾城容颜,但是如今她所做所为,皇城中有谁又不知道?柳笙不可能会那么糊涂。   秦秋素奋恨道:“我觉这事儿就不该通知梅二。”   方氏睨了秦二姐一眼:“那若是到了柳家如何作答?请贴上明明确确邀请了梅二姐。”   秦秋素冷声道:“她成日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去时若柳家问起,便只管说她卧病在床,起不了身,来不了,还能怪我们不成?”   方氏想了想,“也是可行。”   正在此时,外边老嬷嬷进来回来:“大娘子,那梅二姐带着丫鬟过来了。”   方氏拧眉,只觉得在此时过来不是时候:“她来做甚?”   那老嬷嬷答道:“奴婢不知。”   秦秋歌冷笑:“让她进来问问,不就知道了?我就不信她还能耍出什么手段。”   方氏一脸不悦,只得道:“那便请她进来罢。”   “是。”老嬷嬷随后便请了梅二姐进了大厅。   见着方氏,梅二姐依着礼,请了安。   方氏开门见山,连笑脸都懒得装,问道:“你此刻来有何事么?”   梅二姐不卑不亢道:“听闻柳公子宴请,邀了小侄一道前往,怕耽搁舅母和两位表姐妹的时间,便早早过来了。”   方氏暗自抽了口气:“是吗?我好像没有看到你的名字啊。”想耍赖拒绝带上她。   不过一山还有一山高,梅二姐一脸讶然:“可是我刚才听舅父提起,他还说让我别老呆在院子里,也出去走走,小侄觉得舅父说得极是,便赶着过来了。”   方氏一听,知道甩不掉她了,便装模作样的拿出请贴,仔细的瞧了瞧,笑道:“哎呀,还真有,看我这眼神儿,这么大的一个名儿都看漏了,二姐儿莫怪呀。”   梅二姐扯着嘴角笑道:“不会,舅母自然不是故意为之。”   这话好似听着是体谅,但仔细一听有着谈谈的讽刺味儿。   方氏恨恨的磨着牙,盯着梅二姐笑容越发扭曲。秦秋素那双眼似乎都快要喷出火来,把梅二姐烧出两个血窟窿。   梅二姐眼观鼻,鼻观心,静坐着一边喝茶一边等着这母女仨人拾掇了一番,这才带着护卫,坐着马车离开了国公府。   马车前挂着国公府的令牌,一路上并没有人敢上前拦车查阅。   梅二姐好奇的撩开窗帘一角,满大街上虽然是大白天,但是并未看到几个行人,除非有必要,在这非常时期,好多城民在早前就选择出城去远亲家避难,要么就是呆在家中,尽量不出门惹来不必要的事非。   而且街上鞑人官兵竟然也在其中,拿了东西就吃,取了商家的酒就喝,那些做小买卖的也不敢问他们要银钱,只得将这闷亏吃下。   梅二姐心情凝重的放下了窗帘,茉茉将套好的暖炉递到了她的手里,沉默不语。   马车上几个女眷彼此沉默寡言,气氛很压力,直到柳府,马车停下,门前的下人赶紧迎了上来。   之后老嬷嬷与柳家大娘子苏氏,身后跟着柳笙,也一并出来相迎,几人笑盈盈的,一道儿进了府里。   柳府后山有一处人工湖泊,岸边种了很多柳树,那里几乎没有外人前往,今儿天气晴好,气候宜人,再加上只有他们几人出行,只觉惬意。   苏氏看向梅二姐身边还带着一个小婴孩,之前有各种风言风语,苏氏是听说过的,所以一下子便识出了第二姐的身份。   本以为这梅二姐是个妖艳的小狐狸精,可今日一见,与想像中的截然不同。   梅二姐瞧着性情谈雅,安安静静的,不争不夺,他们说什么也只是一旁听着,不随意乱插话。   不像那秦二姑娘,意图实在太过于明显,看自家儿子对这秦二姑娘的态度好像也没有什么兴趣。   苏氏对儿子极为宠爱,许多事情都依着儿子,而柳父并不赞同苏氏,经常说慈母多败儿。   家中做主的柳老,对这孙儿是又爱又恨,想管有心无力。   柳笙年纪不小了,到如今都未娶未纳,柳老说得多了,这孙儿油盐不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任苏氏在家中造作。   此时,苏氏与方氏聊得正开怀,瞧了眼远远抛在身后的年轻小辈,只道:“便让他们年轻人自个儿玩去,我们去那边走走?”   方氏点头:“正有此意。”说着回头给了秦二姐一眼,示意她要抓住机会。   秦秋歌瞧了眼不太识趣的梅二姐道:“梅二妹妹,我有些乏了,不如一道去那边凉亭里歇歇脚?”   梅二姐用手里的帕子遮了遮骄阳,冲秦秋歌笑道:“我好久没有出来晒晒太阳了,大表姐若是累了,便自个儿过去歇脚?我还想一道儿走走。”   秦秋素正要发作,但看到柳笙还在身边,不好将自己的本性暴露出来。   只是心里暗骂,这梅二姐真个没有眼力见儿,不识像。   梅二姐心中冷笑,任她们去了,不用看也知道她们此时心里正在想些什么。   突然梅二姐指了指岸边的小船,道:“这天儿正适合泛舟呢。”   一直不太说话的柳笙笑道:“我也觉得合适,不如便一起泛舟如何?”   梅二姐对茉茉说道:“既然歌姐儿想去亭中歇脚,茉茉,你便带着悄悄与陪歌姐儿一起罢。”   秦秋素此时便有些忍不住了:“你这个做母亲的,不是应该有责任带着孩子么?我和笙哥哥一起泛舟正好,你便不用掺和了吧?”   说着恬不知耻故做亲密的挽上了柳笙的手臂,哪里知道柳笙心里头正厌恶得紧。早已看透此女的真面目,哪里会对她有一点儿好感?   “此话差矣,虽说梅二姐早早为了人母,但想来与我们同岁,再加上春游得人多才有趣,一起是无妨的。”柳笙维持着笑脸,让秦秋素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秦秋素尴尬的笑了笑,知道自个儿有点自做多情了,便放开了柳笙的手臂。   秦秋素并不知道柳笙与奚爷有深厚的交情,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等会儿趁着一同泛舟的功夫,要让柳笙知道这女人的真面目。   仨人同上了小船,柳笙摇着桨,小船晃荡着渐渐远离了湖岸。   梅二姐惬意的迎着湖面上的春风,微微眯起了那双略显迷离的桃花眼。 第90章   柳笙抬眸瞧去,刚好瞧见这她细微的神情, 才不由心中感叹, 怪不得奚家大爷会被梅家二姐儿迷得神魂颠倒,也是情有可原的。   秦秋素见柳笙都没有多瞧她一眼, 却一直在盯着梅二姐瞧,心里的酸味儿泛滥成河, 说话的语气也开始掩不住的尖酸刻薄起来。   “梅二姐姐的事迹可真是震撼了我们这些小姐妹呢,估计也没有几人能做到像梅二姐姐这般, 大胆的去追寻自己的爱情, 何况那男人还是身份低贱的商人。”   梅二姐浅笑没有作声, 柳笙也未答理她,顿时秦秋素越发觉得有些尴尬, 继续不死心道:“如今怕是已没有了回旋的余的,连女儿都出来了。还在父亲疼惜你, 才将你暂时收留了下来, 这若换成别人怕是……”   柳笙暗自抽了口气, 打断了秦秋素的话:“难道秦二姐没有听过背后少议他人闲么?何况这是当着正主的面, 所谓的礼仪教养便是这样教你的?”   秦秋素瞪大了双眼:“笙哥哥,你没有听清楚吗?梅二姐姐她……”   “我听得很清楚, 她的事情自不并你多言。”梅二姐与奚风渡之间的事情,他可比别人清楚,根本不需要从旁人那里听过,或者妄议。   此时船已经停在了湖心,柳笙没有再往前行, 温煦的阳光,粼粼湖光照映着梅二姐那张淡雅出尘的容颜,从始至终都带着看不透的笑意。   秦秋素见她一点儿也未动容,柳笙还这般帮她说话,顿时气愤难当,也不顾自个儿还在船上,愤然起身,船身跟着晃动得厉害。   “我,我要上岸了!”秦秋素又是愤恨又是委屈。   梅二姐笑道:“才游了没多久,妹妹怎么这么快就想着上去?不再多呆一会儿?”   “要你管我?”秦秋素原形毕露,在柳笙面前也顾不得装出自己柔弱温婉的形象了。   柳笙不作答,梅二姐径自拿过浆,继续向湖中划去。船晃荡得更加厉害,秦秋素几欲不稳。   “秦二妹妹,你可得小心啊,还是坐下来吧。”梅二姐说着,手里的桨拨弄着水面,反而使得船身晃荡得厉害。   秦秋素想着要坐下来时,谁知一个不稳整个人向后仰去,扑嗵一声掉进了湖里。   秦秋素不识水性,慌张的扑着水,嚷着:“救,救命!我不会游泳!快,笙哥哥,快救我!”   柳笙无动于衷,对梅二姐道:“梅二姑娘,你说要不要救呢?”   听到这里,秦秋素再蠢,也知道这俩人窜通一气,‘狼狈为奸’了。   梅二姐不慌不忙,将手里的桨伸出了一截儿道:“秦二姐姐,你往这边扑过来一点,抓着桨。”   秦秋素乱挥舞着手,哪里还能抓得准,身体在水里浮浮沉沉,已经呛了好几口水,难受得要命 。   梅二姐嘴角的笑意渐深,戏谑的声音从唇齿间挤出:“呛水的滋味不好受吧?”   “你……你是故意的?!”   梅二姐低笑了声:“我若是故意的,你便是有意的,之前我掉进湖里的事情,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在背后下的死手。”   “我……我……”秦秋素嘴唇都开始发紫了,“救我!救,救救我!!”   梅二姐为难的将桨又伸了伸:“不是叫你抓着桨吗?你再用点功夫把手伸长点就是。”   秦秋素:“你这个,这个贱人!!”   梅二姐听罢,顿时小脸一沉,将手里的桨给收了回来:“秦二妹妹,你还是自生自灭罢。”   “不要,不……回,回来,我会被淹……淹死的!!”   梅二姐回头睨了她一眼:“秦二妹妹放心,你淹死了,我会叫他们来这处将你的尸身打捞上来,好歹也是死个全尸。”   “你,你这个毒妇!!”   梅二姐:“毒妇不敢当,我这叫做有样学样,我自小学东西特别快,秦二妹妹用什么样的手段对我,我就用什么样的手段回报给你,不是很公平么?”   秦秋素:“我做鬼也不会,不会放(咕噜噜)……”   柳笙瞪着眼:“梅二姑娘,她好像快淹死了。”   梅二姐:“还没呢,人在死前还有一阵强烈的求生欲望。”她要让秦秋素这辈子都不敢再招惹她,看见她就死得远远的!   柳笙挑眉:“听着梅二姑娘似乎深有感触。”   梅二姐笑笑,几经从鬼门关回来的人,自是深有感触的。   果真,那秦秋素又从水底扑腾了上来:“梅二姐姐!姐姐救我……好姐姐,我不想死!”   梅二姐:“你现在知道我是你梅二姐姐?”   秦秋素悔恨莫及:“我,我以后尊你爱你,再也……再也不招惹你!”   梅二姐:“若是把你救了再出尔反尔怎办?”   秦秋素又呛了几口水:“我,我发誓。”   梅二姐:“你发毒誓,若你再这般造作,让你变老变丑,永远都嫁不出去被人嫌弃。”   秦秋素满是不甘,但生死悠关,只得发了毒誓:“若我,我以后再造作,就……就变老变丑……(咕噜噜)”还未说完就彻底的沉了下去。   梅二姐心儿一跳,正要跳下去救人,却被柳笙拉了回来:“我去,她掉水里沉,你未必能将她拖上来。”   柳笙看她削弱的身影,实在难以想像她这身子骨还能在水里带个人上来。想罢,从船上一跃,跳进了湖里,将秦秋素给带上了船。   此时,秦秋素人死不知,脸色苍白,嘴唇发乌。梅二姐之前溺过几次水,便特意从大夫那里学了急救措施,一番救助之后,那秦秋素吐了好几口水醒了过来。   强烈的光照进秦秋素的双瞳,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短暂的清醒之后,又昏睡了过去。   将秦秋素带上岸,又让下人去找回了方氏,告知秦秋素落水的事儿,苏氏赶紧差了身边的老嬷嬷去请了大夫过来。   急救得很及时,秦秋素只是昏迷了一个下午,到黄昏时便清醒了过来,身体还有些虚弱。   看到梅二姐也在房里,从心底深处发出一阵寒意,冷得她整个人止不住的颤拌。   方氏心疼得眼眶都红了,摸着女儿的脸,“你跟母亲说实话,你别怪,可是那梅二将你推下水去的?!”   茉茉正要冲上前理论,梅二姐淡定的拉住了茉茉,摇了摇头,有些委屈的跟着红了眼睛。   “我自是知道舅母一直看我不惯,可是秦二妹妹也是与我血脉相沾的妹妹,我怎会这般恶毒想要加害于她呢?”   苏氏瞧她楚楚可怜,柔柔弱弱的模样,也有些同情于她,想来寄人篱下,要看尽人的脸色。   何况这事儿,若真是梅二姐给推下水去的,那秦秋素还得不得炸了,急着要告状?此时都憋着没说,那便是自个儿掉下去的,与梅二姐无关。   但方氏偏咬死了梅二姐,“你莫怕,母亲会替你做主的,素素,你倒是说话呀!”   秦秋歌只觉有些不对劲儿,妹妹眼神躲闪,没敢再多看一眼梅二,不是有何隐情?   “母亲,我看妹妹此时还没有恢复过来,就先让她好生歇着,明儿好点了再问罢。”   主要是这在别人家中,眼前的情形,对她们不利,难免会让苏氏误解。   方氏护女心切,没有听劝,起身走到梅二姐面前,扬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刮子,一旁的苏氏都跟着不由得颤了一颤。   “妹妹,你做甚?”苏氏护过摇摇欲坠的梅二妹:“再如何,也得等事情问清楚了,再打人也不迟呀。”   方氏指着梅二姐:“她就是个扫把星,来我们家这么久,没一件好事情。”   苏氏狠抽了口气,问向一直不说话的秦秋素:“秦二姑娘,你给说说实话,你落水是不是和梅二姑娘有关?若真有关系,我也定不会姑息,毕竟这事儿发生在我府上,若是我不主持公道,传出去不好听。”   秦秋素抽抽噎噎着,抹了抹泪水,拉过了方氏的手,氏声道:“不,不是,母亲,我落水……我落水与梅二姐姐无关。”   此话一出,方氏顿觉尴尬,“傻丫头,你再好好想想!”这多么好的机会,让梅二姐抬不起头来,怎么这丫头顿时脑子不灵光了。   梅二姐捂着发烫的脸颊,始终不语。   茉茉气红了双眼:“你们自个儿坏事做尽,前几天晚上还想……”   “茉茉。”梅二姐拉了拉茉茉,示意她莫要再说下去,毕竟这话说出来也是空口白话,她没有证据,只会无端让人抓住把柄。   茉茉憋着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一旁的苏氏实在看不下去了,本就对那秦秋素的印象不佳,这会儿这母女俩的作为,让她更加反感起来。   苏氏脑海里,已经想像到他们秦氏母女如何为难欺辱眼前这个弱女子了。   “既然秦二姑娘还难受着,便在我府中住上一晚,晚儿再走不迟,这位梅二姑娘,我差人先送回去。”   也未等方氏再说什么,苏氏便拉着委委屈屈的梅二姐走出了屋子,跟在身后的茉茉憋屈得一个劲儿的掉泪。   柳笙此时已经备好的马车,说道:“我送梅二姑娘回去吧。”   方氏虽同情梅二姐,却又不想自个儿儿子与她有太多交集,只道:“不用,你在府里呆着,好好念书,我亲自送梅二姑娘。” 第91章   柳笙没有坚持,只是抬眸看向梅二姐, 说道:“梅二姑娘, 那在下便不送了,你回去好生照顾自己。”   梅二姐朝柳笙行了行礼, 由衷的感激道:“多谢柳公子诸多关照。”   柳笙笑了笑:“谢什么?大家都是朋友。”   梅二姐点头至意,上了马车。   直到马车走远了, 苏氏才讳莫如深的问道:“梅二姑娘,现下无别人, 你说实话, 那……秦氏母女对你如何?”   还未等梅二姐开口, 茉茉便哭道:“前几天,那秦二姑娘一番狠狠羞辱我家二姐儿, 又叫人深夜将我家二姐儿推进湖里,若是我不及时赶到, 我家二姐儿只怕已经没人了。”   方氏抽了口气:“还有此事?”   茉茉:“夫人刚才也瞧见了, 那秦氏说打人就打人, 全然不将我家二姐儿看在眼里, 依我看,秦二姑娘掉进湖里, 说不定就是报应!”   “茉茉,莫说了。”梅二姐打断了她的话,只是对方氏道:“这些事情都过去了,我不想再追究,多谢夫人关心。”   方氏:“你也是不容易, 这世间自来就对女子苛刻,容不得踏错一步,哎!如今错已犯下,没法挽回,可怎么说你也曾是相府嫡女,哪里能容得她这般羞辱?”   梅二姐:“人生在世,从来没有容易二字,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夫人莫要替我再操心前程,前程自有其定数。”   方氏点了点头笑道:“到底还是高门出来的千金,你即如此豁达,那我也不必再安抚劝解。”   梅二姐回到总督府,便叫茉茉开始收拾行李。   “二姐儿?咱们收了行李能去哪儿呀?”   梅二姐想了想,道:“我想回玉奚岭看看。”   茉茉:“可是那儿现在都没有人了吧?您去那儿……”   梅二姐哄着怀里的悄悄,小姑娘被逗弄了两下咯咯的笑了出来。孩子该是活泼开朗的性子,随了她的父亲。   “这里再安稳,也是别人的屋檐下,无法和睦相处,还生出了这般嫌隙,若再闹下去,谁的脸上都不光彩。”   茉茉愤愤道:“是他们欺人太甚!”   梅二姐:“她们便是欺了那又如何呢?我就算当着舅舅的面打回去,舅舅也是笑着替我说话的,可又有何值得庆兴的?只叫人难堪罢了。”   茉茉听罢,默默埋下了头只道:“奴婢去收拾包袱。”   当天下午,梅二姐便带着女儿和茉茉去向秦玉嶒辞了行。   秦玉嶒多般挽留,梅二姐去意已决,便不再劝解。   只是问她:“如今时局这般混乱,你想好要去哪了?”   梅二姐点了点头:“玉奚岭有处深山楼阁,那里清静不被人打扰,也适合这时候去避避风头。”   秦玉嶒轻应了声:“如此,我也不再挽留了,你稍等些时候,舅舅便叫人准备马车,送你们过去。”   说完又叫人准备了一袋银钱,塞到了梅二姐手中:“这些银钱你拿好,以备不时之需,你如今无依无靠,总得有些钱财傍身才安心些。”   “多谢舅舅。”   “有何好谢的,你总归是我亲侄女。”秦玉嶒轻拍了拍她细弱的肩膀,眼中满是无奈,好好的太师府嫡女,有大好前程,可偏偏与那一身铜臭世俗的商人不清不楚,如今还生下一女,已无回旋的余地了。   告别了玉嶒舅舅,梅二姐与茉茉乘着马车离开总督府时,刚好与秦家母女仨人错身而过。   茉茉啐了口,冷哼了声:“晦气!”   梅二姐哄着悄悄睡觉,睨了茉茉一眼,她这爱憎分明的性子,好是好,就怕以后不知收敛吃了暗亏。   可哪晓得,才走了没多远,也不知是何故街道被堵了。   官兵满大街的在搜查,好似在寻什么人。   特别是乘马车的,几乎是一辆一辆排查了过来。   梅二姐与茉茉心口仿佛紧绷着一根弦,悄悄咽了口吐沫星子,一眼望去,皇城长街上,再无往日繁荣喜乐。   满目皆是戒备森严,人仰马翻,怨声载道,这般光景。   茉茉紧张的握着梅二姐的手:“这到底……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呀?二姐儿,不会……不会要变天了吧?”   梅二姐眸光沉了沉:“莫怕,政权的斗争,暂时还没有烧到我们头上来。”   “通通都给我下马车,快点!”此时带兵头儿开始下达命令。   这些人野蛮霸道得很,眼看着一个不肯下马车的年轻妇人,被他们狼狈强行拽下马车,梅二姐抽了口气儿,道:“茉茉,我们下马车去。”   自己下去,总比被人像拖牲口一样拖下去强。   “嗯。”茉茉眼眶红红的,率先跳下了马车,接过悄悄后,梅二姐也跟着下了马车。   那些官兵查得十分严格,好在并没有为难梅二姐她们。   排查完后,他们正准备上马车,突然茉茉惊慌的拽过梅二姐衣角。   “二,二姐儿……囚车,囚车里不是……”   梅二姐猛的回头看去,只见后边行来好几辆囚车,一个囚笼里闪押着一个人。   而其中一人,便有她父亲,堂堂梅太师!大哥梅炫明也在其中。   除了梅太师,还有她所熟悉王敏之,和王家在仕途的两兄弟。   后面跟着一众亲眷,哀嚎震天。   “快……快回舅舅家!”梅二姐脸容难掩紧张与担忧之色,她也不敢再看那哭嚎的人群里,是否有自己的母亲和姐妹。   即使看见了,她不能上前相认,也做不得任何主张。   此时马车还扣押在那里,无法前行,梅二姐抱了孩子穿进小巷快步朝总督府跑去。   见他们又跑回来,秦督统没有多问,便已明白发生了何事。   将她们领到书房后,秦督统说道:“早说了如今这世道不太平,让你们呆在府里,别出去。”   梅二姐红了眼眶:“舅舅,我看到……看到父亲和哥哥他们……他们被抓了!”   秦督统长叹了口气:“如今那三皇子得势,铲除异党也很正常,梅公和王公太迂腐,不懂得虚以委蛇,硬要对着干,那哪能饶得过他们?”   梅二姐:“三皇子现在竟有这般权利,说抓人就抓人了?”   秦督统:“陛下危在旦夕,那四皇子又无权无势,如今局势,也该看得明明白白了嘛!这天下谁当君主不都一样?死衷那一套,行不通了!”   “舅舅!”梅二姐心脏都紧揪在了一起:“现在哪里是说风凉话的时候,能不能想想办法?若我父亲真有个三长两短,我母亲不是要伤心死?”   “梅公那般对你,你还认他做父亲?”   梅二姐抿了抿唇:“我不认他,他就不是我父亲了?我总的也做不到,眼睁睁看他去死却什么也不做啊!”   秦玉嶒沉吟了好一会儿:“我又不是没劝过你父亲,叫他‘弃暗投明’,他就是不肯听劝啊!我能怎么办?你跟你母亲就来秦府住几天,正好陪陪你外祖母。”   看来秦玉嶒并未想过要帮他们梅家,而且立场观念不一样,是很难劝服他的。   梅二姐倒也是个很有骨气的人,当下神色一凛,欠了欠身:“既然如此,那侄女便告辞了。”   “你……”秦玉赠也有些气性,好歹不听,还这般不识抬举,那便做罢!   走到总督府后门院中,又碰上那秦家姐妹,看样子并不是巧合,而是蓄谋在这儿等她。   茉茉警惕的低叫了声:“二姐儿,小心哪!”   梅二姐大无畏的朝她们走了过去,秦家二姐妹步步紧逼,将她的路堵住不让过去。   “好狗不挡道。”梅二姐低斥了声,要是以前,她断是说不出这种糙话的,历经这么多,看的淡了,没什么可端着的,反而让自己不舒服。   秦秋歌低笑了声,推搡了她一把:“我是来看看落水狗的。”此话一出,又觉不妥,果然梅二姐冷笑了声。   “是吗?也不知道昨儿是谁像条落水狗,扑腾着快要淹死了,我好心搭了把手救了这条狗,结果却遭了反噬,实属不该救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你!我……”秦秋歌扬手狠抽了她一耳巴子,巴掌刚落下,梅二姐硬气的反手,打得她措手不及,连脸都偏了,踉踉跄跄了好几步才站稳。   秦二掩着嘴,瞪着眼看着梅二姐,这模样也太凶悍了吧?以前她可不这样。   “茉茉,我们走。”   茉茉走了几步,扭头对俩姐妹啐了口:“嗬呸!”   走在混乱的大街上,那些恸哭的家属都已经回家了,又或许已经被官兵给强制遣散了。   茉茉一眼迷茫的望着大街,鼻头一酸:“二姐儿,你说咱们还能去哪呀?”   看着茉茉怀里抱着的咿咿呀呀吮手指的小丫头,二姐儿眸光越发坚毅,想了想道:“咱们去琼楼。”   茉茉抽噎着:“现在跑琼楼?咱们不得省着点银子花?”   梅二姐:“不是吃饭,是去找人。”   茉茉猛的看向梅二姐:“找人?”   梅二姐边走边道:“你忘了那个琼楼楼主,顾随?”   茉茉听她这么一说便有了印象:“他和大爷好像关系很不错?”   梅二姐:“现如今,咱们将能找的人,都找找吧,没有别的办法了。”   因时局不安,琼楼这段时日生意也萧条得很,不过顾随倒很悠闲,偶尔练练字,看看书,呆在后院里种种菜,喂喂鱼。   “师父!”赵四匆匆从外头跑来。   “何事如何此慌张?”顾随睨了赵四一眼。   赵四走上前道:“奚爷的内眷前来投靠,我已将她们带到了大堂里。” 第92章   顾随听罢,便知赵四嘴里说的内眷是何许人了, 便道:“你准备些上好的茶点, 将她们领至厢房,我换件衣裳便去会会。”   “是, 师父。”赵四便赶紧忙去了。   将主仆俩人带到厢房,赵四说道:“我师父等会儿便过来了, 俩位娘子稍等片刻。”   茉茉冲他礼貌道了句谢,目送着赵四离开, 道:“这伙计倒是客客气气的。”   梅二姐点头, 心情依旧凝重。   “二姐儿, 您在寻思着啥呢?”   梅二姐轻叹:“就不知那顾随究竟是表面功夫还是真实与爷关系好着。”   茉茉:“若是假的,那我们只管离去便是, 也不妨着谁了。”   梅二姐历经风雨,自是想得比茉茉周全许多:“若能如你所说便好, 现如今到如纷扰不安, 我家人又身陷囹圄之境, 舅舅如今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我只能寄望于这位顾楼主。”   话音刚落,门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梅二姐深吸了口气,表情沉了沉,起身相迎。   顾随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茉茉前去开门, 福了福身:“给顾楼主请安。”   顾随瞧了眼茉茉,那机灵劲儿和一股子泼辣,鲜明得如同带刺的小野花,站在那儿极为抢眼。   茉茉本也算得上是堂堂正正的小美人,但与梅二姐一比,又逊色了许多。   顾随尽管之前也远远见过这梅二姐两位,但再次相见,也不由得心中感叹,不愧是皇城里的第一绝色,人如其名也。   顾随水敢怠慢,抱拳做了个揖:“梅二姑娘。”   “顾楼主无需客气,快快请坐。”梅二姐请了顾随入座。   茉茉接过悄悄放置里屋的床榻,出来又给俩人斟了茶水,便又退到了里屋照顾小悄悄了。   顾随自是能猜出梅二姐今次来意,却也没有率先开口。   梅二姐心戚戚然道:“既然我今次前来找顾楼主,也实不相瞒,有一事相求。”   顾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梅二姑娘请言。”   梅二姐抿了抿嫣红的唇,眼眶绯红道:“如今朝中时局变数不定,我梅家落得个叛贼之名,父亲锒铛入狱,小女子心中万分惶恐,无依无靠,也不知找谁帮忙。便想起顾楼主与奚爷曾交好,故此前来腆着脸讨个不情之请。”   顾随失笑,说道:“梅二姑娘言重了,我确实与奚爷交情甚好,算起来,已十年有余的兄弟情份。奚爷这人目光长远,十分重情义,他于我有再造之恩,今日是他家眷前来相求,我自是不会坐视不理。”   听罢,梅二姐十分感动,热泪盈眶:“不知顾楼主有何好办法,将我父亲兄长他们救出来?”   顾随想了想,压低着声儿道:“其实梅二姑娘无需多忧心,谋乱之人,将朝中元老大臣抓去,无非是想逼宫造反,可螳螂补蝉,黄雀在后,你若信得过顾某人,信得过奚爷,就静观其变,它日必会有一个好结果和一个交待。”   梅二姐何其聪慧?自是从他言语中品出了一二,黑亮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儿,点了点头。   “多谢顾楼主此番提点。”   “不用谢,其实我什么也未做,眼下这时局混乱,梅二姑娘若是不嫌弃,先且在这儿住下,只等奚爷回来,再做定夺?”   梅二姐想了想,有些举棋不定:“这样的话,实在太过叨扰。”毕竟她虽是认识顾随,但交情并不深厚,奚爷也未曾提起过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俩人之间隔着一层看不穿的山岭,总叫人不踏实。   见她多有顾虑,顾随只是轻叹了口气道:“梅二姑娘不用多虑,实诚的说我也是看在奚爷的情面上,你若心中过意不去,等奚爷回来,再与他当面说道清楚,我也只当是奚爷承这份情义罢了。 ”   梅二姐起身谢过了顾随,待送出门后,茉茉抱着悄悄从里屋出来。   “二姐儿,咱们真的要在这儿住下?”   梅二姐想了想道:“总觉得他知道些什么,如今去哪儿都不安全,不若先在这里等消息。”   茉茉疑惑:“等消息?”   梅二姐:“等大爷和……和父亲的消息。”   茉茉无奈点了点头:“那便听二姐儿。”   梅二姐在琼楼第三天,皇城大乱,从窗口看向街道,俨然早已没有了往日的车水马龙。   若不说这里是皇城,哪里会有人想到,这天子脚下,终有一日竟会兵慌马乱,百姓惶惶度日?   梅二姐在屋内坐立难安,茉茉沏了茶,看了眼窗外,喧哗声让人心情凌乱,她上前将窗户俨好,回头道:“二姐儿,咱们在琼楼应该算是安全的吧?”   梅二姐若有所思,没有回应茉茉。   茉茉三两步上前,扣过梅二姐的手:“二姐儿,你这样茉茉心里头越发不安了。”   梅二姐抬眸看向茉茉,说道:“梅家一干女眷,还在家中,我母亲……也不知如何了?”   茉茉抿唇静默,梅二姐愁眉不展:“母亲待我自是没话说的,她生我养我,在此危难时刻,我总不能想着自己安危,而不顾及母亲。一干姐妹虽说不上特别亲,但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家里发生这等大事,父亲被革职逮捕,家中必定负累重重。”   茉茉:“那要不,找顾楼主帮帮忙?”   梅二姐一脸难色:“我们前来叨扰,已是麻烦了人家,现在又因这些事情,再同他开口……”   茉茉:“那……我们悄悄回去看看?”   梅二姐听罢,眸光一亮,说道:“茉茉……”   “嗯?”   梅二姐:“悄悄还太小离不开人,你在此带好悄悄,我一个人回去看看,若是无恙,我便很快回来找你。”   茉茉下意识摇头:“不行,外边这么乱,你一个人出去,奴婢是绝不答应的!”   梅二姐想想,也自知这不是个好主意,“那要不……再腆着脸求求顾楼主。”   茉茉用力点头:“甚好!”   此时,顾随正在后院研究新的菜品和样式,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下意识扭头看去。   梅二姐走到他跟前,欠了欠身,欲言又止。   顾随率先问出口:“梅二姑娘若有什么直说便是,咱们无需如此见外。”   听他如此说,梅二姐才道:“我……我想回家中看看,也不知母亲她们如何了。”   顾随沉吟了会儿,道:“此时出门实在太过危险,不若等到天黑,待官兵少些,我叫几个身手不错的伙计,陪同梅二姑娘一道前去如何?”   梅二姐脸上一喜:“多谢顾楼主。”   顾随摆了摆手:“无需多谢,当年奚爷也曾有恩于我,这只是小事而己。”   梅二姐虽对他与奚风渡之间的事情有些好奇,但终究没有多问。   好不容易等到了当天晚上,在顾随的帮忙下,梅二姐顺利的来到了梅府。   正门时不时会有夜间巡逻的官兵,所以他们走的后门。   茉茉因为要照应悄悄的安全,所以并没有跟来。   推开后院的门 ,才刚走进院子,梅二姐便觉这庭院有些凄凉,不似她在时那般繁华光景。   院子里一段时间不打理,便已经长出了荒草,零落散乱着一些不中用的东西。   屋子的门似是被人打砸过,有好几扇耷拉一旁,似掉不掉。   梅二姐下意识带人往主院走去,屋子里亮着一盏泛黄微弱的灯,她心中大喜,又有些踌躇。   顾随提醒了句:“梅二姑娘,如何不走了?”   梅二姐做了个深呼吸:“我许久未归,想到昨日种种,心中百感交集,如今桃花依旧,物是全非了。”   顾随听罢,略有同理之心,想他当年离开家乡,也如此般心境。   “咱们不可耽搁太久,你且去办事,我带人在外边守着,若有任何动静,咱们立即撤人。”   梅二姐点了点头,没敢再耽搁,走到门前,敲了敲门,没一会儿里头传来老嬷嬷警惕的问话:“何人这般晚了还来叨扰?”   梅二姐嚅了嚅唇,从喉咙挤出几字来:“是我,崔妈妈。”   崔妈妈听到声音,一阵儿激动,三两步冲到门口拉开了闩子。   “二姐儿,真的是你?”   崔妈妈紧紧握过梅二姐的手,浑浊的双眼盈满了泪水。   梅二姐鼻头一酸,扑进了崔妈妈的怀里:“是我,我回来了。”   听到声儿的里屋,秦氏连连咳嗽了几声,声音有些沙哑:“崔妈妈,外头是谁来了?”   崔妈妈赶紧拉过梅二姐的手,走进里屋。   “大娘子,你快来瞧瞧,是谁回来了?!”   秦氏撩起床缦,定睛一瞧,激动的削薄的身子颤抖不己:“翩翩!是我的翩翩回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撑起被风寒拖累的身子,跌跌撞撞朝梅二姐走去。   梅二姐哽咽着,与母亲紧拥在一起。   经过这番别离,她也更懂得亲人之间的珍贵,世事无常,见了这次不知下次又是何光景?   “母亲。”   秦氏轻抚着她的脸,关心询问:“你不是在你舅舅家中?怎么这么晚跑出来了?太师府这些时日不安全,你不可在这儿久呆,还是快些去你舅舅家中躲避一些时日罢!”   梅二姐只是埋头听着也不作声,秦氏一眼便瞧出不妥,便问:“莫不是你舅舅一家子,苛待了你?你只管与母亲说,母亲定当为你做主!” 第93章   梅二姐只是摇了摇头,叹道:“我听闻家中变故, 不放心便回来瞧瞧, 母亲身子哪里不适?”   秦氏虚弱的笑了笑:“人老了,身子骨便经不起折腾, 一点伤风感冒便现形。”   梅二姐赶紧倒了杯茶水,凉的, 又道:“母亲,家中如今没有庇护, 父亲又情况不明, 这一家子老弱妇人没个照应, 不若随我去朋友家中躲躲?”   秦氏蹙眉疑惑:“你哪个朋友?”   梅二姐坦白道:“其实与我无甚多瓜葛,之前倒是与奚家大爷结交颇深, 这人我是信得过的。”   “原来如此。”秦氏暗叹了声:“那奚家大爷,如今可有下落了?”   梅二姐听此一问, 黯然伤神, 秦氏看罢, 便没有再问下去。   母女彼时一阵沉默。   眼看天色越发暗下, 梅二姐心中焦急万分:“母亲,得快些做决定才行, 我那朋友还在外头等着。”   秦氏无奈,吩咐了一声崔妈妈:“崔妈妈,你叫上李小娘与苏小娘收拾些要紧的细软,带上几位哥儿姐儿几个,来我院子里头, 且先问问他们愿不愿意跟去,若是不愿意,那便也随他们去了。”   崔妈妈应了声,便下去办事了。   这边又静等了好些时候。   没一会儿,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还混挟着叽叽喳喳的商讨声。   那苏小娘越发没了规矩,也不等崔妈妈通报,自个儿撩起帘子就走了进来,脸上仿佛冻了一层霜。   第一眼看到梅二姐时,怔愣在原地久久。   直到四姐儿梅盈盈高兴的喊了声:“二姐姐?!”   梅二姐会意一笑,梅四姐也没顾女儿家的规矩,冲上前拉过梅二姐的手,高兴的蹦了几蹦。   “二姐姐,你啥时候回家的啊?我可想死你了。”   “嗯哼!”苏小娘脸色大变,恨铁不成钢,可四姐儿哪里会是看眼色的人,回头瞧了眼苏小娘,问道:“小娘,你喉咙不舒服吗?”   “你!”苏小娘气得差点当场就地去逝:“你个没眼力见的蠢蹄子!”   直白的雪哥儿漫不经心道了句:“小娘是嫌你没矩则,快过来!”   李小娘秉承着低调的性子,假装拿袖子擦了擦汗,掩去了脸上的那丝尴尬。   秦氏又哪里是好惹的主?当即脸色大变,气得削薄的身子直哆嗦,意味深长的道了句:“老爷虽是暂时不在府中,可我还是这家中主母,谁敢造次,日后容不得她有好果子吃!!”   苏小娘见她久缠病榻,又因二姐儿的事情,早已不受待见,越发不将人看在眼里,冷笑了声,语气带着十足的挑衅。   “也不知您这当家主母这晚天叫人来,是有何重要的事情商议?”   “咳咳咳……”秦氏呛了口气,差点气到咳出血来,但毕竟她也是高门出身,此时此刻拎得清轻重。   “老爷被官家以莫须有的罪名带走,如今也不知是何情形,我身为当家主母,自是对这个家有责任,如今……”   还未等秦氏说完,苏小娘将矛头指向了梅二姐。   “哟,我左看右看,细细看之,道是谁呢?这不是那个早已被逐出家门,恬不知耻跟个下贱男人就跑了,还生出个……”   ‘啪’的一声脆响,秦氏狠狠扬手给了她一记耳剐子。   顿时全场寂静,梅二姐心里五味杂呈,上前扶过了秦氏,只道:“我此次回来,便是问问各位小娘姐妹兄弟,可愿与我一起先去外头避避,若是不情愿,也不强求。”   苏小娘顿时坚决表态:“不去!我苏韵活是梅家的人,死是梅家的鬼!”   “既然如此,母亲,那我们便走罢。”梅二姐也未再理会苏小娘等人,帮着崔妈妈进屋收拾了行李。   待行李收拾完,李小娘才道:“大娘子去哪儿,妹妹自是随之。”   梅婉婉手里拎着包袱,只带了些贴身细软。一身轻装随梅二姐们往院外走去。   梅盈盈见大伙儿走了,一边提着裙一边嚷着追了上去:“二姐姐,三姐姐!我也去的呀,等等我!”   “梅四!你……你个吃里扒外的,老娘白养活你一场!!”苏小娘气得直踱脚。   梅青雪扯着嘴角看着大怒的生母,一脸尴尬:“小娘,大哥和爹爹都不在,我觉得跟嫡母走比呆在这儿安全!”   说着梅青雪屁颠屁颠的也跟着去了。   苏小娘一脸迷茫,一时拿不定主意,直到院子里的人影全都消失在眼底,这才急了,什么活是梅家人,死是梅家鬼这种话,已经抛到了九宵云外,软骨头的紧随了上去。   见他们出来,顾随挥了下手,让下属将马车牵过来些,两辆马车,刚好坐下所有人。   顾随正要说些什么,却见从门口走出一道身影,瞬间染红了眼眶。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梅四抬眸,嘴角含着天真无邪的笑意,看到顾随微怔了片刻,眨了眨圆溜的大眼,叫道:“怎么是你呀?”   “是啊……”顾随痴痴的看着她,浅笑低呐:“竟然会是你。”   苏小娘秀眉一皱,便觉不对,梅四养在深闺,哪曾与陌生男子相识?   “你们是因何认识的?”   “就是……”梅四姐还未说啥,被梅二姐猛的捂住了嘴,给了她一个暗示的眼神。   梅四姐虽说天真,倒也不傻,很快会意过来,“嗯,就是……”   梅二姐接了茬:“就是以前,我悄悄带四妹妹去过琼楼吃茶点,见过顾楼主。”   梅四姐用力点了点头:“是的是的,是顾楼主。”   苏小娘眼睛一亮:“那这位郎君?”   梅二姐:“是琼楼的楼主,顾随。”   竟然是素有天下第一楼之称的老板!那不是顶富有的人家?   秦氏睨了她一眼,冷嗤了声,嘴脸!   顾随暗自深吸了口气,原来,这世间根本没有甘棠巷的吴盈儿,只有梅太师府家的梅四姐。   怪不得他找了这么久,始终没有一丝线索。高门大户养在深闺,也不是他们这般凡夫俗子能说见便见着的。   上门车时,梅二姐拉了梅四,与大娘子崔妈妈等人上了同一辆马车。   梅二姐悄悄问了句:“那顾随你是如何认识的?”其实梅二姐心中是猜想那次带她出门,半途走丢了,八成跟这顾随有点儿关系。   梅四姐绞着指尖儿,抿了抿小嘴,嗫嚅道:“和二姐姐走散之后,我遇到顾楼主,顾楼是好人!”   梅二姐思虑了会儿:“我自是知他正人君子,只是……我瞧着他看你的眼神儿,有些怪怪的。”   梅四姐歪头疑惑:“哪里怪了?”   梅二姐欲言又止,遂终是摆了摆手:“没什么,若是有哪些为难的事儿,你便直管来找我。”   梅四姐:“二姐姐你可真好,不过我也没有什么为难的事。”   一行人跟着顾随到了琼楼的后院,已叫人早早准备了厢房,夜深只管住下。   茉茉煲了汤一直热着,只等梅四姐回来,悄悄已经睡下。   梅四姐脸色满是疲倦,茉茉私心道:“二姐儿为他们奔走,他们也不会感激你的。”   梅二姐:“我没想让谁感激,况且,我不能将母亲丢在那儿置之不理。”   茉茉喉间哽着一股子苦涩味儿,“都已经不是梅家的人了,何苦来哉?”   梅二姐只知茉茉一心维护着她,是只把她一人当亲人的,她没怪茉茉僭越之嫌。   茉茉自小没了亲人,便被送到梅府,是很难体会血脉之间的难以割舍下的情义。所以梅二姐没有多言,只是做自己觉得该去做的。   当晚睡下之后,梅二姐胸口气血翻涌,连连咳嗽了起来,躺着不舒服,便起身坐到了窗前。   小小支起竹窗,已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了,梅二姐撑着消瘦的脸颊望着无垠的星辰月夜,心中的思念如平地而起的春风缱绻,缠绵难解。   “爷,你此时此刻,又在哪里?”   ****   城门已被封锁了近三十天,莫青原与几个兄弟已经被拦在城外一天有余。   眼看这天又要暗下,这几个兄弟急了,对莫青原道:“待到天黑,咱们寻机强行进城!”   莫青原睨了他们一眼,撇嘴道:“急什么?你们现在闯城门,要不要命了?”   “那你说怎么办?”   莫青原蹲着身,拔着脚下的草,念叨着:“我只是个慵医,我可说好,飞檐走壁我是不会的,也没那本事。”   “嘿,你这人……除了一路说风凉话,你还会啥啊?”   莫青原咂了咂嘴:“你瞧瞧,你瞧瞧,说两句还动肝火了,眼下这情形,咱们只可智取,不可强闯!”   只个兄弟耷拉着眼皮,无语的盯着他没再作声。   莫青原拔了个大草,奋然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草梢子:“我主意来了!”   说罢,将包袱往肩上一甩,在脸上抹了把泥灰,弄散了头发,大摇大摆的就往城门那边走去。   几个兄弟面面相觑,刚才是谁说不可硬闯的?   还没靠近,守城门的护卫拔出了刀喝道:“上头有令,没有放行书不可进城!”   莫青原上前做了个揖:“兄弟,有话好好说嘛,我只是一个进城给人看病的大夫,手无缚鸡之力,提不得刀舞不了棍。”   作者: 啦啦啦,我慕容断更……呸!我慕容狄狄又回来啦!! 第94章   护卫哪里会理络他?怒斥了声:“滚!再不滚就别怪我手里的刀无情。”   莫青原连退了两步,一脸惊慌完, 开始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大哥, 你是不是最近那啥不正常?”   “你再叨逼叨?!”一副要砍过来的架势。   莫青原长叹了口气:“如果及时治还是有得治的。”说着煞有其事的摇了摇头,转身就走。   那护卫面脸显露迟疑, 突然叫住了他:“你等会儿!”   莫青原‘勉为其难’的扭头瞧了眼:“大哥还有何指教?”   那护卫将他拉到一旁僻静的角落:“你瞧我有啥问题?”   莫青原咂了下嘴:“那您有啥问题,您自个儿不知道?”   护卫大哥暗抽了口气, 思虑再三,态度变得格外诚恳:“明人不说暗话, 我这两年, 确实心有余力不足, 再这么下去,我家里头内人……”   莫青原心里头一咯噔, 哎哟,那还真是个大问题。   “隐疾好治。”莫青原拍了拍护卫大哥的肩膀:“不能讳疾忌医, 来, 我来给你把把脉。”   “那有劳了。”护卫大哥一双眼满是感激, 仿佛看到了新生的希望。   莫青原一脸认真的给人把了脉, 摸着下巴,似是想到什么又点了点头, 从袖兜里掏出一个小瓷瓶。   见那护卫伸手就要拿过去,莫青原避了开来。   “这药珍贵。”   “我懂。”   莫青原一脸为难:“我就不收大哥你的银钱,但是我跟我兄弟进城,得办些药材,实在耽搁太久了, 还请高抬贵手。”   护卫瞧了眼蹲在不远处的几人一眼,说道:“不是难事儿,你先把药给我,回头卯时两刻,你们再过来。”   莫青原抽了口气:“当真?”   护卫紧盯着他手里的药:“放你们进去我也是顶着要命的大罪,这能开玩笑?”   莫青原想了想将药丢给了他:“这是一半的量,等到那时进城,我再给你另一半的量。”   “你——!”护卫无奈,受隐疾之苦已久,没得办法:“成!”   ****   等到了卯时两刻,莫青原带着一伙兄弟,兑现了承诺,顺利的进了城。   大家伙纷纷对他有了改观,没想到关键时刻还真能派上点用场。   只是一切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顺利,城内早已乱了许久,递去秦府的拜帖如石沉大海没有回复。   他们买通了秦府一个小女使问了问情形,才得知,那梅二姑娘早已离开了秦府,如今不知去向。   莫青原他们也无法,便先寻了一处落脚,再从长计议。   是夜,万籁俱静,琼楼里,只有一楼的厨房还亮着泛黄的烛光,摇曳不定。   梅四姐是被食物的香味儿勾醒的,遁着肉香味儿悄摸到厨房门口,便看到一道身影正在做吃食。   她狠咽了咽口水,果然是琼楼的厨子,也太香了叭!   顾随听到细微的响动,下意识往厨房门口瞧去,梅四姐吓得赶紧缩回了身子,却忘了把裙给收回来。   顾随失笑,将做好的吃食放到拖盘里,端了出去。   梅四姐躲闪不及,与他撞个正着,只得窘迫的笑了笑。   “顾……顾公子。”   顾随:“梅四姑娘也睡不着吗?”   梅四姐挠了挠头,莹白的小脸染上一抹红润:“呃,我……我睡醒了。”   顾随将手里的吃食摆上案,笑道:“试做了几道新鲜菜,梅四姑娘可否赏脸尝尝?再给我一个评价。”   “我可,可以!”梅四姐圆滚滚的大眼亮澄澄的,虽说享用美食心切,但也没有忘了用膳礼节,体面优雅。   梅四姐细细尝了尝桌上几道新鲜菜肴,樱桃小嘴不由上扬,长袖半遮面,轻轻道了句:“好吃。”   顾随听到这两字,发自肺腑笑出声来:“你喜欢,我以后天天给你做不同的样式请你吃。”   梅四姐抬眸怔愣了片刻,也未多想,只道:“那不能太麻烦你,我偶尔尝尝,已是难得幸事。”   看她乖巧礼貌,又不舍的推却模样,顾随心儿都快软化了。   “其实……一点儿也不麻烦,你帮我试吃,还是帮了我大忙呢。”   梅四姐灵动的双眸一颤:“真的?”   “是啊,其实是顾某麻烦梅四姑娘了。”   “不,不麻烦,不麻烦。荣幸之至!”梅四姐高兴的摆了摆手,笑得眉眼弯弯。   “若是好吃,那再吃点儿?”说着顾随将吃食往她跟前推了推。   梅四姐顶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默默的往嘴里送着吃食。   梅府女眷在琼楼住了几日,好吃好喝好住着,特别是苏小娘,已经开始乐不思蜀。   梅府如今气数怕是……再难当年,苏小娘正筹谋着日后前程。   看着在院子里闹腾放纸鸢的梅四姐,苏小娘便气不打一处来。   雪哥儿坐在案前吃茶吃点心,成日无所是事。这雪哥儿表面混帐,其实是个心里有货的主,一见他家小娘这神情这眼珠子转溜的,便知是在盘算什么。   “梅四!你给我过来!”   梅四姐玩得不亦乐乎,正叫贴身女使静春捡了纸鸢回来,被这么一唤,心神不宁满是不愿走了过去。   “小娘,你何事唤我?”   苏小娘坐于小案前,正了正色道:“你也到了婚嫁之年,不可再像之前那般胡闹!”   “我没有胡闹。”梅四姐好不委屈。   雪哥儿撇嘴:“小娘是叫你嫁人了,瞧着那顾楼主人傻钱多。爹和哥哥如今没有消息,恐梅家气数已尽,便使你找个靠山,让咱们有个奔头。”   “你给我闭嘴!去去去,这里能有你什么事儿!”   雪哥儿拿手一摊,苏小娘无法,给了锭银钱,打发他走了。   苏小娘拉了梅四姐坐下,语重心长道:“想当年,你小娘我忍辱负重,进入了梅府,好不容易将你姐弟俩拉扯大,没让你们受点委屈,若不是你小娘我强势,早被那秦大娘子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啊!”   梅四姐歪头想了想:“嫡母……这么凶吗?可是我瞧着嫡母除了严肃些,平时日也没有怎么苛待咱们这一房呀。”   苏小娘拍案怒斥:“你懂什么?你莫要被她娘俩给骗了!总之你得给我争气。”   梅四姐叹了口气:“小娘,你就是想太多了。”   苏小娘狠狠给了她一计白眼儿,凑上前小声说了句:“我看那顾公子对你挺有心的,你也上上心。”   “噗!”梅四姐将嘴里的糕点喷了出来,眨了眨眼:“顾公子人确实是顶好,可是……”   “可是什么呀可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苏小娘手里的团扇发了狠的摇,心里憋着的那团火没能灭掉。   好歹也是她生的,怎么就这么蠢这么不开窍呢?   梅四姐只觉得头脑发胀,被苏小娘一扇子拍开了。   “你忤我跟前能有啥用?你多去顾公子跟前晃悠!这梅家是指望不上了……”   “哦……”梅四姐缩了缩脖子,委委屈屈的走开了。   走廊上遇着了正端着药膳的茉茉,梅四姐上前问了句:“二姐姐在屋里头吗?”   茉茉脸色不太好,轻应了声:“在呢,四姐儿有啥事儿?”   梅四姐摇了摇头:“没事没事,我这几天显少瞧见二姐姐出来走动,她身子可好些了?”   茉茉默了会儿,凝重道:“不太好。”   听罢,梅四姐也跟着沉默了下来,跟着茉茉去了梅二姐屋里,此里梅三姐刚诊了脉,她向来与苏小娘不对付,自然也与梅四姐生疏。   姐俩不咸不淡的问候了声,梅三姐便收拾了东西出去了。   梅二姐缠绵病榻有些时日,今儿一看,脸色更差,白得像纸。   “二姐姐……”梅四姐一脸担忧,接过了茉茉手里的药膳道:“我来伺候二姐姐汤药罢。”   茉茉嚅了嚅唇,默声点头,抱过坐在摇篮里的悄悄出去院里散步了。   梅二姐吃得很慢,胃口一日不如一日,这让梅四姐心里头不是滋味。   “二姐姐,你想吃些什么?我拜托顾公子做来。”   梅二姐看了眼窗外艳阳,绿叶已经繁茂了,她扯着嘴角苍白笑了笑:“无碍,四妹……”   “嗯?”   梅二姐顿了顿,问道:“嫡母与我待你如何?”   梅四姐说道:“嫡母虽待我严肃,但从未苛待,二姐姐待我更是极好的。”   梅二姐握过她的手,说道:“你能这么想便好,若有一日,我不在了……就劳你多照料嫡母,当看在我这些年待你好的份儿上。”   梅四姐顿时红了眼眶:“二姐姐你胡说啥呢?你怎么会不会了?”   梅二姐:“世事无常,再加上我的身体,我自个儿清楚,至于茉茉……”   奚风渡身边那位侍从季明倒是个良配,只是不知那季明是否心有所属,愿不愿意?   梅四姐陪着梅二姐说了好久的话,待她睡下后,梅四姐便离开了。   这段时间,因为城内纷乱不堪,来楼里吃饭喝酒的客人很少,只留了十来伙计照看楼里的生意。   顾随自个儿有处私厨,梅四姐常去那儿寻他,保准在那里研究新的食材。   但今儿不在,梅四姐找了找,见着顾随身边的赵四,“四哥儿,那个……你家师父去哪了呀?”   赵四说道:“师父在后院招待贵客呢。”   “贵客?”   赵四:“是呀,是福来酒楼的大小姐,经常来找师父讨教菜谱。梅四姑娘有何事吗?”   “没什么重要的事儿。”梅四姐想了想:“我就在这儿等你师父回来。”   说着转身又去了厨房,想着给二姐姐做些可口开胃的吃食。   不过……   她倒是挺会吃,就是不会做呀! 第95章   梅四姐在厨房这边捣鼓了好一会儿,不知从哪里下手, 便只能坐在矮凳上, 撑着脸颊慢慢等顾随回来。   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她忽地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还有交谈声, 想着顾随回来了,正欲起身打招呼。   才刚走到门口, 便见一姑娘主动大胆的投怀送抱,梅四姐惊得缩回了脚, 心儿慌得不行。   非礼勿视, 非礼勿听, 现在这情形,她跑出去不是, 躲起来也不是。   梅四姐便只能捂住耳朵,把自己当隐形人。   顾随将人推开后, 退了两步, 举止得体, 劝道:“方二姑娘自重。”   方红蕊眼眶一红, 之前俩人聊得投机,本以为他对自己多少是有点意思的, 没想,被如此干脆利落的拒绝了。   “顾公子好伤人心。”方红蕊抽着气儿:“我自以为与顾公子志趣相同,家世相当,是可遇不可求的良配。”   顾随做了个揖,沉声道:“怕是让方二姑娘失望了。”   方红蕊眼中满是不甘:“顾公子可是心有所属?才会如此果断的据绝红蕊。”   顾随默了会子, 大方承认:“是。”   方红蕊泪水一下子涌了上来:“我想知道那人是谁?”   顾随为了让她死了这条心,坦白道:“是梅家四姑娘。”   方红蕊惊诧:“梅家?可是那梅家乃高门权贵……”   还未等她说完,顾随打断了她的话:“这便不需要方二姑娘操心了,我还有些私事要处理,方二姑娘便请回吧。”   方红蕊眼里满是无奈,却也没有死心,他看上的人,若是个门当户对的,她心高气傲,自然不愿做小,也不会再纠缠不清。   但他看上了那梅家四姑娘,便不会有什么结果。   “那我先回家去了。”方红蕊欠失落难过的转身大步走了。   顾随长长舒了口气,才刚踏进厨房,便被吓了一跳,只见梅四姐不知何时来的,那刚才的那番话,岂不是都被她听了去?   “刚才……”顾随正欲与她坦白。   梅四姐连连摆手,一脸严肃:“我刚才什么都没听到,我是捂着耳朵的。”   见顾随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梅四姐急了,又解释道:“我真的,很用力的捂着自己的耳朵,你跟那个姑娘站得又远,所以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听到。”   “什么都没听到?”   “嗯。”梅四姐用力点头,以证清白。   顾随却觉得万般无奈,与她解释道:“我与那方二姑娘只是萍水相逢 ,君子之交,你莫要想太多。”   梅四姐挠了挠头,为何要与她说这些?   “哦……那……”   “嗯?”顾随又不由有些期待。   梅四姐:“我瞧着那方二姑娘,还挺漂亮的,与顾公子站在一起,十分登对呢。”   这句话,无异于在顾随心口撒了一把盐巴,心态都有点崩了。   “你来厨房做什么?”顾随转身没有再看她,只是自顾自的收拾着食材。   梅四姐没心没肺的上前道:“二姐姐身子不太爽利,胃口不佳,我想弄点什么吃的给她,但是我又不会做,想请你教我。”   顾随无奈的看了她一眼,见她眸光亮澄澄的,一脸认真的模样,说道:“做菜其实也是讲究天赋的,你先打打下手,如果你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想学做菜,我再教你?”   “好啊。”梅四姐跃跃欲试。   结果……   等顾随细细与她说解,做出几道菜后,梅四姐觉得这事儿可比绣花难得多。   而且顾随的刀功,她觉得自个儿练一辈子都不可能有人家那一半,于是想想,只得做罢。   “这几道菜都是清爽开胃的小菜,你拿去给梅二姑娘尝尝,若是觉得合胃口,那明儿再做。”   “谢谢顾公子。”梅四姐满是感激,像顾随这样的好人已经不多了。   ****   皇城动荡不安了两月有余,传来边境鞑子作乱,萧宠带兵出征讨伐,从城内带出自己的亲兵两千。   出城那日十分轰动,城内的百姓纷纷站在阁楼窗口看着,个个都心神不宁。   老板姓最怕的便是打仗,如今连皇伐地那非同级别跑样动荡不安,不知将来会如何?   梅三姐早早便倚着栏杆眺望,那一马当先,穿着战袍的青年男子,比记忆中的模样,更胜几分英俊潇洒。   梅三姐顾不得其它,沿着皇城的街道,追了很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默默喜欢一个人,竟是这般苦涩不堪。   梅二姐看罢,放下了窗,默默不语。茉茉送了酸梅汤,说道:“外头可热闹了,刚才梅三姐为了多看那萧侯一眼,追了好远,现在还没回来。”   梅二姐若有所思的捧着酸梅汤,沉思着,上一世,大约也是这个时间,萧宠出征,皇帝薨逝,皇二子里应外合,篡夺皇位成功。   萧宠不久之后回城,才觉不过是调虎之山之计。   “茉茉,我估摸着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茉茉歪着头拧眉:“二姐儿别想太多了,现下养好身子才重要。”   梅二姐摇了摇头,紧张道:“茉茉,你……你去把顾楼主叫来,要快!”   茉茉:“怎么了?二姐儿……你这样我都有点害怕了。”   梅二姐:“现下没问那么多,没有时间解释了。”   茉茉无奈轻应了声,才刚走出门,便迎门撞到顾随匆匆而来。   茉茉小脸一红,赶紧做了个揖:“顾楼主。”   “你家二姐儿可方便一叙?”   “方便,方便。”茉茉回头通报了声,便叫顾随进了屋里。   顾随喘着气儿,连茶也未来得及喝上一口,沉声道:“我们得赶紧收拾东西离开皇城。”   梅二姐猛的起身:“可是有何动静了?”   顾随:“宫内传来的消息,陛下恐怕已经薨逝,却还未发丧,此时萧侯又被派遣出征,时间事件都太过诡异巧合,只怕这其中有诈。”   梅二姐此刻也不知该不该信他,紧是用力的紧扣过他的衣袖:“顾楼主,我只问你一句。”   顾随轻应了声:“二姑娘请问。”   梅二姐凑上前,在耳畔悄悄问了句:“你可是……三皇子的眼线?”   顾随暗自抽了口气,点了点头。   梅二姐打消了所有的顾虑,扭头对茉茉说道:“茉茉,你赶紧收拾些重要的细软。这几日,我们得想办法出城了。”   见顾随正转身要走,梅二姐上前拉过了他:“顾楼主……我爹爹和大哥他们……到底如何了?”   到了此时此刻,顾随只得实话实说:“那些人都被二皇子的势力软禁在宫里,三皇子想尽了办法,也没办法打探出什么有利的消息。二皇子软禁权臣,只是为了能顺利登基,我想太师和你大哥,暂时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梅二姐听到父兄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稍微喘了口气,当天他们便收拾好了包袱,却迟迟没有等来三皇子放行公文书。   此时城内一片惶恐不安,到了第二日的傍晚,那些躲藏的敌军开始明目张胆的在街道成群结队行走。   等到第四日,禁卫军统领郭冒率领了两千精军,围了宫门。   好不容易冒死出来的小太监终于送来了放行公文书,顾随问了句:“三皇子现在可还好?”   那小太监说道:“三皇子如今虽有拥护的大臣,但却不成事儿,二皇子联合鞑军,软禁朝臣,已是事实,如今萧侯也被调出城去,这次能否化险为夷,全看天意。”   当天晚上,梅二姐等人拿着公文便出了城去。   莫青原等人实属无奈,千辛万苦的进了城,如今又想着千方百计的出城去。   出不出得去,还不一定。   “莫先生,你看,有好几辆马车驶过来了。应该是出城的。”   莫青原双手环胸往后瞧了瞧,加上他一起,刚好六个人。   突然其中一人认出了在前头驱车的顾随:“那是顾楼主!”   莫青原顿时升起无限希望;“熟人啊?”   那兄弟说道:“与咱家大爷是朋友。”   莫青原:“那等啥,赶紧去拦车,顺带捎咱们一程。”   那兄弟快步上前,当即将前头的马车拦下,这非常时期,顾随下意识摸向藏在长靴里的匕首,却听得那兄弟喊了声:“顾楼主,我乃玉奚山庄的护院,是自己人。”   顾随眸光一沉,抬了抬下巴:“可有何凭证?”   那兄弟拿出腰牌递上前,顾随警惕的盯着他,伸手接过腰牌瞧了眼,随后神情才缓和了些。   “你们有多少人?”顾随问了句。   那兄弟朝墙角那边招了招手,五人前后小跑了过来。   顾随想了想道:“马车已经坐满了,现下……你们只能伪装成随从,跟在马车后边看能否顺利出城去,现在人太多,移动目标太大,容易引起注意。”   莫青原说道:“我一看就不是随从,容易漏出破绽,不如装成你们的帐房先生,一同驱赶马车?”   顾随瞧了眼说话的青年,确实是一副斯文样貌,身材欣长消瘦。   “你去后边的马车吧。”顾随指了指后边说道。   莫青原抱了抱拳,径自与后面的车夫一起赶车,梅三姐同李小娘还有雪哥儿他们一道儿,发现马车停下,好奇的撩开了车窗往外瞧去。   恰此时,莫青原扭头看了眼,与梅三姐的视线撞个正着。   梅三姐一惊,慌忙放下了车帘,不知那陌生男子是何人,但若是顾随同意他上的马车,想必不是什么坏人。 第96章   莫青原怔愣了许久,那张脸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想到她刚才惊诧的模样, 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莫明的可爱。   嵘王府内, 胤嵘已多日不出户了。   多的是闲暇时光,因城中混乱, 玉奚山庄惊变,梓芽已在王府滞留数月有余。   此时她给嵘王换了壶新茶, 便在一旁收拾起书卷。   胤嵘轻叹了口气, 放下了手里的书。   梓芽抬眸看向他, 轻轻问了句:“王爷,可否午睡小憩一会儿?”   胤嵘甩了甩长袖, 起身道:“夏日炎热,我去院中走走。”   说罢, 正要起身离开, 却见书房猛的被人推开, 来人正是永安郡主, 梓芽福了福身,退出了书房。   自成婚之后, 俩人之间却越见疏离,胤嵘见她神色略显慌张,不由关切寻问:“怎么了?”   杜靖雪:“我刚得知,边境有鞑军作乱,昨儿萧宠调离了皇都, 嵘四哥,你不觉得这一切只是一个圈套吗?”   胤嵘:“现在别无他法,只有静观其变。”   杜靖雪秀眉紧蹙:“你说的静观其变,只是坐在书房,听天由命么?可我不信命。”   见她转身就要走,胤嵘叫住了她:“现在外边兵荒马乱,你出去也帮不到什么忙。”   杜靖雪扭头看向他:“那总比你坐在这儿,什么也做不了要强。”   胤嵘眸光微露失望之色:“在你眼里,我便是这般一无是处,又贪生怕死之辈么?”   杜靖雪心脏一紧,张了张嘴,默下声来。   胤嵘:“现在时机还未到,打蛇要打七寸,冒然行事,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杜靖雪心中急切,此时已顾不得等这时机。   “我要出府。”   胤嵘不动声色,将书案上的书卷一一放了回去,也未抬头看她,只道:“是为了他?”   杜靖雪心情复杂:“必然不全是……”   胤嵘:“之前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会像现在这般慌张,看来萧侯在你眼里,还是顶重要的人。”   杜靖雪无措,解释道:“宠哥哥与我一道长大……”   胤嵘疲倦道:“我也是与你一道长大的,却不见得在你心中一样。”   杜靖雪:“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胤嵘:“那什么时候才能说起这个事情?”   杜靖雪觉得他今天过于咄咄相逼,情绪敏感。   “算了,我不与你说了,总之我要出府!”   胤嵘见她转身,最后只道了句:“靖雪,今天你出了府,就再也没有回头的路了。”   杜靖雪并未放心上,只当他是在生闷气一时失言。   直到她身影走远,梓芽才进来替他倒了杯茶水。   胤嵘默声执过茶杯,失落笑了笑:“留不住的人,再如何勉强,始终是留不住的。”   梓芽抿了抿唇:“王爷,王妃她是性情中人,所做的这一切,或许并没有掺夹太多的私情呢?”   胤嵘此刻已不想再去理会这些糟心的感情问题,只道:“从上次书信到今天的时间来看,你家大爷应该快要回来了。”   梓芽听罢,眼睛一亮:“大爷真的要回来了?”他们通信,她倒是一点也不知晓。   大爷走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去干什么大事了。   ****   如今皇城之内都这么混乱,更别说城外,许多穷寇落山为王,专打劫过路的富人,知道现在朝庭没时间收拾他们,于是趁机开始大肆招兵买马,特别疯狂。   顾随等人已出了城十里外,天也大亮。   梅二姐身子骨孱弱,经不起颠簸,又许是夜间受了寒凉,在马车上一直咳得厉害。   直到咳出鲜血,茉茉与秦大娘子都快急出泪来。   “快,快停马车!”   顾随停下了马车,上前探寻,只见那方帕子上全都是血。   “梅二姑娘,你可还好?”   梅二姐咽了咽喉咙里的腥甜味儿,说道:“我无大碍,已是旧疾,这里小道纤陌,山峦叠障,绝不可久留,顾楼主,别管我了,还是赶车要紧。”   顾随拧眉,看了看后边的马车:“我叫梅三姑娘过来瞧瞧。”   正在此时,莫青原疑惑的问了句:“怎么停下来了?”   顾随大步上前,抱拳道:“梅三姑娘,梅二姑娘身子不适,吐血不止,劳烦赶紧瞧瞧。”   梅三姐撩开车帘,被扶下了马车,疾步走到了梅二姐马车里。   玉奚山庄的护院听到名讳,才猛的惊醒。   “梅二姑娘?可是梅太师府那位?”   顾随行事向来警慎多疑,之所以并未向他们道出梅家的人,是还未对他们全然信任。这会儿他们寻问,不由得又警惕了起来。   其中一护卫上前道:“顾楼主,我们是大爷托付重任进城的,这位……这位莫神医……”   莫青原一脸惊悚,慌忙摆了摆手:“我不是神医啊,这要最后不治身亡,我还得担个败坏师父的罪名……”   顾随越听越觉得这人可疑起来,却听得马车里梅三姐惊恐叫了声:“二姐姐!”   当时,莫青原来不及多想,虽说不一定能治,但好歹去瞧上一瞧,也不负所托。   莫青原挤进马车,顾不上男女有别,当即替已昏厥的梅二姐把了把脉。   “你给她下针了?”   梅三姐心头一跳,难掩慌乱:“我……我看二姐姐吐血不止,给她下针止血……”   莫青原拿过梅三姐的银针,开始施针:“邪血滞淤,气海不宁,吐出来还能泄了这股子邪血之气。你这会儿施针止血,倒起了反作用。”   “你是大夫?”见他施针十分熟练,都不带犹豫,梅三姐才追问了句。   “我啊,算得上半个大夫,但绝对是个正经兽医。”莫青原话音刚落,将银针拨起。   梅二姐突然转醒,吐出一口淤血,茉茉替梅二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连连道谢:“多谢大夫救命之恩,多谢!”   大伙儿纷纷舒了口气,梅三姐一脸歉疚,只道了句:“二姐姐,对不起。”   说罢,脸色苍白跳下了马车,回了自个儿马车上。   李小娘见她这般模样,安慰道:“这不怪你,你也是一时情急……”   “小娘,你莫要再说了!”梅三姐咬着牙,双拳紧握,泫然欲泣。说到底,她太过自负,学艺不精,差点害死了人。   若不是今天那个姓莫的人,她这辈子都要内疚自责。   莫青原见梅二姐气海渐稳,才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拿了一颗红色药丸让她服下。   “这药你们拿着,每日吃一颗便成,不要过度食用。她身子亏虚,若下药过猛,那也是不成的。”   茉茉收好了药,连连道谢:“谢谢神医。”   莫青原摆了摆手,对梅二姐说道:“此时可觉舒坦些了?”   此时梅二姐已能说出话来:“多谢大夫救命之恩。”   莫青原:“说来也是巧,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我此番进城,便是某人所托,去了一趟秦府,没寻着人,倒是在出城之时碰上了。”   一听这某人,梅二姐双眼一阵酸涩:“是他?”   莫青原:“啊……玉奚山庄那位爷。”   “他还……”   话还未说完,只听得顾随喊了声:“有山匪!老赵老李,驱车往北边走!”   话音中,伴着拨刀子的声音。   莫青原撩起帘子一瞧,藏匿在山坡上的山匪提刀朝这边冲了过来,大约二十来个人。   那些山匪来得及快,顾随只得提刀与他们正面交锋,希望能争取些时间,让梅家人让她……可以安然无虞的离开。   梅四姐支起小窗,便瞧见红刃闪着残光,鲜血溅飞在顾随的身上,那人的头就歪到了一旁。她惊得浑身冰凉,慌忙放下了小窗抖得厉害。   苏小娘哭喊着捂住了梅姐的眼睛:“不要看!别看……”   雪哥儿抓过匕首,爬到了马车边,眼神是从未有过的绝决,回头道:“大家都别慌!有我在呢,来一个我杀一个!”   “雪哥儿!”苏小娘看着儿子,觉得十分陌生,却又涌出了几分内疚。   梅二姐脸色苍白得吓人,唇上还沾着血迹,一头浓密的青丝有些凌乱,这番模样却透着一股子极致的妖艳。   莫青原心脏漏掉一拍,赶紧收回了心神,怪不得玉奚山庄的那位爷这般疯狂,感情这梅家的姐妹,个个都是神仙般的人物。   “莫先生!”梅二姐喊了声。   莫青原以为她是哪里不适,“可是身子哪里不适?”   梅二姐摇了摇头:“刚才外边山匪有多少人?”   莫青原估摸了一下,说道:“二十几人。”   梅二姐撩起车帘,看了看外边的地形,说道:“这地势往里要经过一处峡谷,极易埋伏。南边是断崖,我们不要再往前行了,只怕是招请君入瓮。”   莫青原想了想,说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再往前走便是死路,刚才大家过于惊惶,一时着了道,看来我们只得调头回去!或许还能博一线生机。”   一经分析,莫青原当即叫车夫调头回去,车夫犹豫了许久,不敢往回行。   莫青原当即夺过缰绳,喊道:“那位小少爷,你会赶车吗?咱们现在回去找那位顾楼主!”   “让开!”梅青雪嘲车夫喝了声,自行驾着马车跟上。   作者: 昂,作者君还以为今天章节会写到大爷赶来英雄救美,看来只能约下一章了。 第97章   当他们赶到的时候,草地上已经躺了几具尸体, 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腥味儿。   殷红的鲜血渗入土壤, 残肢断臂叫人胃里直番腾。   谁也没有真正瞧过这场景,当即懵了许久。   却见从不远处的树林里传来一阵打半, 定睛一看,只见顾随浑身是血, 只余了四五个属下,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这些土匪都是亡命之徒, 动起手来几乎不留余地, 一般没有上过战场杀过敌的, 根本讨不着什么便宜。   那染血的刀刃在下一秒从顾随的左臂划过,顾随踉跄了两步, 支起刀身才能勉强站稳。   他已是强弩之末了。   梅青雪看起来纨绔,却是个热血青年, 抓过匕首跳下马车, 嘶嚎了声:“跟他们拼了!!”   莫青原听到响动, 往后一朝, 只见山匪骑着马儿从不远处逼近,将他们包抄。   看来这次, 真的在劫难逃了。   ……   突然那群山匪没有再向前,其中一个嚎了一嗓门儿:“鞑军……鞑军杀过来了!快,快逃!!”   果然这世道欺软骗硬,不过天不亡他们,莫青原拉过缰绳, 正要调头离开。   山匪可怕,但那鞑军也不是善茬。   只见那鞑军头目骑着高头骏马,手里扬着大刀直冲向顾随他们。   顾随以为是来杀他们的,那一刀扬过来,他闭上了眼睛,只听得一声惊呼,温热的鲜血喷洒在他脸上。   他退后了两步,睁眼一瞧,刚才还与他纠斗的山匪已倒在血泊之中。   “这……”   那头目拿下脸上的兽皮面具,冲顾随烂灿一笑:“兄弟,好久不见了!”   顾随瞪大了双眼,喊了声:“奚爷?!”   不对啊,这奚风渡怎么跟这些鞑军掺和在一起,似乎关系还挺不错的样子?   此时尾随的另一个头目策马来到了奚风渡身边,问道:“你可是你的安达?”(鞑人语中好兄弟的意思)   “是。”奚风渡跃下了马背,拍了下顾随的胸口,顾随弯腰疼得脸色苍白。   “你受伤了?”奚风渡上前扶过他,往马车那边瞧去,竟看见莫青原同他们一起,还有……如果他没看错,那不是梅家的小儿子,梅青雪吗?   梅青雪是个贼机灵,见风使舵的,他没见过奚风渡,但见他与顾随顶熟悉,顾随还叫他奚爷,便已断定,眼前这人正是那玉奚岭的爷。   “姐,姐夫!!”梅青雪收了匕首飞奔而来,一头扎进奚风渡胸口:“姐夫啊,你可总算来了。”   奚风渡举着手,一脸尴尬,他不记得跟梅家这位小少爷有过什么交情啊。姐夫叫得倒是挺顺耳。   梅二姐心脏跳得厉害,吩咐道:“茉茉,你快看看,外头是谁?”   茉茉心惊的撩起帘子往外瞧了瞧,看到了奚风渡正与顾随他们在远处说着什么,茉茉高兴道:“二姐儿!二姐儿,是大爷回来了,是大爷!!”   被秦大娘子抱着的悄悄,惊醒了过来,咿咿呀呀的不知道说着啥。   秦大娘子红了眼眶:“哎呀,你爹爹可总算是回来了!”   梅二姐哽着声道:“快,快扶我下马车。”   “诶。”茉茉扶着梅二姐,莫青原一并搭了手,将梅二姐扶下了马车。   ****   奚风渡不经意回头看了眼,笑容僵在脸上,慢慢敛去,眼角泛了红。   “翩翩……翩翩!!”奚风渡朝那朝思暮想的人儿飞奔了过去,将她抱了个满怀,转了几圈,捧着她越见消瘦的小脸一阵儿心疼。   “爷,我以为……再难见你一面了。”   “怎么会?”奚风渡将她用力嵌入怀里,声色沙哑:“我所做的一切,都与你相关,如果余生没有你,那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此生你在哪儿,我的归属便在哪儿。”   秦大娘子轻咳了下嗓门儿:“此处不宜久留,还有人受伤了,咱们还是先找一处歇脚,处理下他们的伤口要紧。”   奚风渡提议道:“我们在附近扎了营,先去那儿避避吧。对了,这位是鞑人一族的大皇子,巴图勒”   秦大娘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位大皇子,嘀咕了句:“这名字真奇怪。”   在奚风渡的安排下,几人随着巴图勒的手下兵马进了他附近的营地。   好在他们自行还带了大夫,梅三姐医术不错,处理一些外伤不在话下,那位自称半调子的兽医,倒是叫人刮目相看。   梅三姐不由好奇问道:“你师承何处?”   莫青原轻咳了下嗓门儿:“不好意思报家师名讳,怕辱了家师的大名。”   梅三姐:“你真的是兽医?”   莫青原:“兽医,也医人,没有什么区别。”   梅三姐还想再问,见他不愿再多说,梅三姐嚅了嚅唇,没有再问下去了,奇怪的男人。   一路奔波劳累,梅二姐到营地没多久便睡下了。   奚风渡守在她身边见她睡得沉,才起身抱过悄悄说道:“茉茉,你在这里照看,我抱悄悄出去走走。”   “是,大爷。”   悄悄两岁多,现在已经开始认人了,还会一些简单的话语。   许是血缘的关系,悄悄一点也不排斥奚风渡的亲近,教她叫爹爹,悄悄也叫得很好。   小姑娘奶声奶气的声音,白白软软的小包子脸,都快把人给融化了。   奚风渡忍不住亲了下女儿的脸颊:“不愧是我家的姑娘,长大了肯定跟你娘一样漂亮。”   说着,一脸得意之色。   莫青原将最后一个伤者的伤口处理上药,便见奚风渡肩头趴着一个软软糯糯的小包子,还有点羡慕。   “原来这是你家姑娘啊!”   “那肯定啊,除了我家姑娘,还有谁家姑娘长得这么可爱的?”奚风渡指了指莫青原,对悄悄说道:“叫叔叔。”   “叔叔。”悄悄吐字还不算清楚,但是勉强能听得懂。   莫青原伸手想捏捏悄悄的脸蛋,被奚风渡小气的偏了开来。   “嘿,我就想捏下你家闺女的小脸,怎么这么小气?”   奚风渡拧眉:“我家闺女是能随便让人碰的吗?还有你那手都不干净!”   莫青原撇嘴:“你过份了啊!”   奚风渡笑了笑,也不再与他说笑,正了正色问道:“我家娘子她……”   莫青原:“你家娘子身子骨确实不好调理,但不是不能调理,用药得需特别讲究,重一分轻一分那都不成。”   奚风渡听他这么一说,提着的这颗心便放下了一半:“你想要什么便只管与我说,财钱都好说!”   莫青原失笑:“也不知她遇见你,是幸运还是不幸。总之,你有钱,又遇见我,那便成了。不然缺一不可。”   奚风渡郑重点了点头:“只要你能医治好我家娘子,荣华富贵,你只管开口便是。”   “哦?”莫青原挑眉:“看来我是找了个大靠山啊!”   奚风渡:“所以你好好把握,给你个表现的机会。”   莫青原眸光沉了沉,信誓旦旦道:“你便放心罢!有我在,定能治好大爷您的娘子。我要求不高,太医院给个首职当当就成了。”   奚风渡睨了他一眼:“你这口气倒不小,太医院那些老头子可不会答应。”   “那就不是我的事儿了。”莫青原笑笑,摆了摆手:“其实,我就爱当个兽医。”   奚风渡一脸嫌弃,信他个鬼。   ****   两日后,城内大乱,萧宠得知上当,半途调头带着军队冲开了城门,三皇子勾结鞑人细作,在墙门口堵他。   萧宠骁勇善战,一马当先,正在此时,只见一道俏丽的身影骑着高手,手里拿着长剑,敏捷避开了敌军的突袭,来到了萧宠身边支援。   萧宠讶然:“你怎么来了?”   杜靖雪飒然一笑:“你我同为将门之后,此时此刻哪有让同僚孤军奋战的道理?”   萧宠浓眉沉下:“你现在身份可是王妃!”   “王妃也好,我杜靖雪也好,都不能袖手旁观。”说着俩人一同破开敌军重围,直奔向皇宫。   宫内,三皇子满脸寒霜,坐在大殿之上,恨恨咬牙问向飞奔而来的宫人。   “这些老东西都说什么了?”   宫人吓得双腿一软,“他们说,说……”   “说什么?!”   “说绝不拥立奸佞之人,宁死不屈。”   胤峥嘲讽一笑:“真是给他们脸了!既然他们拿命来抵,那就先斩两个瞧瞧!”   惠妃心头一惊,看向自己的父亲,当今右丞相陈译。   “峥儿,你冷静点儿,如今他们大势已去,你若这般做,天下百姓也难免微词,再想想别的法子。”   胤峥甩袖冷哼了声:“把太子殿下给请上来!”   如今,太子已病太膏肓,缠绵病榻已久,早不理朝事,如今下榻走两步都困难。   胤峥种种行径,已有违人伦朝纲。   太子坐着轿辇,抬进了大殿,身边还跟前五岁的长女和三岁的小儿子。   太子妃顺眉顺眼,哽咽道:“峥殿下,太子以前也待你不薄,如今又病成这样,你却不念及一点旧情,难道过往对兄长的谦逊都是做戏么?”   胤峥冷笑着一步步朝太子逼近,用力的扣过他的下颌,沉声道:“太子哥哥,那些朝臣太不听话了,他们说,绝不拥立奸佞之人,宁死不屈。”   说着,装模作样的长叹了口气:“虽说杀了他们也没什么,但是总归传出去不好听,也不服人。你以这残躯还担着太子之职,父皇如今走了,按理说顺位传给你,但诚然太子哥哥双肩是担不起这重任,不如,你今日便当着这些迂腐的老东西,把位子正正当当的让给我,如何?” 第98章   太子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人,只觉得万分悲哀沉痛。   “父皇在世时, 从未薄待过你。如今, 你为了皇权相争,宁可杀兄弑父, 你已经不是我所认识的三皇弟了。”   胤峥双手紧握成拳,一把拽过他的衣领, 太子顿觉呼吸困难,张着嘴大口的喘息着。   太子妃与两个孩子惊吓得无措哭出声来。   “别提那个老东西!”胤峥一脸悲愤, 冷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 父皇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他表面上虽然对老四不看重, 其实处处都在替老四打算!”   “这,才是我最痛恨的地方。到了最后快要死了, 他的遗召里,也只提及了老四, 要立他为新皇!太子哥哥, 你能咽得下这口气?只要我们联手, 说服那些冥顽不灵的老臣, 我断是不会亏待了你。”   太子费力的抬起手臂,扣过他的手腕, 沉声道:“你收手吧!不是你的东西,再怎么免强也不会属于你。”   “你既然非要跟我作对,那就别怪弟弟……”   突然,外边行色匆匆跑来一个小太监,双腿打颤跪倒在地:“殿, 殿下,那……那萧侯带着几千精兵回了城,正朝皇宫这边逼近!”   “你说什么?”胤峥甩开太子,回头看了眼右丞相,“外公,母后……”   右丞相陈译冷哼了声:“我们还有盟军,在外边抵挡,不用担心!”   “恐怕要让右丞相你,失望了。”说话那人,竟是萧宠与一个鞑人将领并肩而行,萧宠手里提着一个黑木匣子,身边跟着两个亲信大步从外边走了进来。   他铠甲上还沾染着腥红的血,看着怵目惊心。   陈译看到来人时,不由大惊,才知大势已去的是他们。   与萧宠并肩而行的那人,正是鞑人族的未来储君巴图勒,他怎么会出现得如此及时,并跟萧宠他们一起进了皇宫?   萧宠将手里的黑闸子丢到了陈译跟前:“打开看看,你们的好盟友,已经给你们送过来了。”   陈译推出一宫人过去查看,推开木盖,只见黑匣子里竟是一颗死人头颅,还瞪大着双眼,死不冥目。   这人正是此次宫乱的鞑军头头,庆格尔泰。也是野心勃勃的二皇子手下的一名将军。   鞑人族骁勇善战,特别是这些年扩大了不少自己的领土,却偏偏内斗已久。   大可汗属意大皇子,而大可汗的弟弟想推崇二皇子做下一任领袖,为了得到强而有力的后盾,他们瞒天过海,私下与当朝三皇子联手。   而胤嵘在第一时间故意放出了消息,奚风渡在客栈听到风声后,没有多做犹豫,便去了鞑人部落,同时与胤嵘修书取得了联系。   奚风渡早年做生意,走南闯北,部落有属于他们的商队,还有定时贡货合作的商人。所以奚风渡一到那边,再由他们那里的人引荐给大皇子,都十分顺利。   与大皇子说明来意,奚风渡又顺便与他们谈了一大桩买卖……   两日前,他们得知萧宠带兵回城,胤嵘便立即通知奚风渡等人,让他们大皇子接应,并顺利取下了庆格尔泰的首级。   右丞相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半晌没能说出话来,惠妃连连求饶,道:“这都是我与父亲的算盘,与峥儿无关啊!太子殿下,你……你说话啊!”   太子喘了两口气,沉痛了闭上了眼,“将他们都带下去,先关押起来。”   “啊哈哈哈哈……”胤峥放声大笑:“自古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求饶断是不会求饶的!杀便杀罢!”   说罢,胤峥愤愤将上前押他的侍卫挥开:“滚开,本殿下自己会走!”   太子看着他依旧没有一丝悔改的身影,轻叹了口气。   惠妃爬到了太子脚边,哽咽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我有件事情要与您说,峥儿真的没有下毒害他父皇!真的没有!他没有毒害自己的父皇,不信的话,可以验……”   “带下去。”太子不想再听,挥下让人将这毒妇给拖出了大殿。   此时朝臣已经被放出,无恙的守在大殿之外。   太子被人搀扶着坐上大殿金座上,沉声道:“叫那些大臣们都进来罢,本宫有些话要传达。”   ——传,大臣们进殿!   待大臣们鱼贯而入,垂手议论,那金座上的殿下,却一直未说话。   直到有人拿出了先皇的遗召,匆匆进了殿内。   太子:“宣读遗召。”   ……   “成了!成了!!”嵘王府,大总管一路飞奔,因为太过激动,还连连跌了好几跤。   “王!王爷,宫里来人了!”   此时,胤嵘正与奚风渡正对面而坐,商量着什么。   胤嵘轻轻睨了管家一眼:“急躁什么?待本王与奚爷喝完这杯茶,再去也无妨。”   奚风渡突然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做了个揖,“草民在此先恭贺王爷了。”   胤嵘笑了笑:“不急,等你与本王一道进宫,等着封赏罢!此次能成大事,御菀是关键。”   梓芽也跟着扬眉吐气了一回。   “大爷平日时里,都不知受了多少白眼,这回总算是能为自己正名了。”   ****   当奚风渡出现在大殿之上时,所有大臣脸色大变,议论声此起彼伏。   梅太师的脸更是精彩,一阵青一阵白,也未抬头看他一眼。   所有人听道那奚风渡是个巧言令色,投机取小的小人,商人都是奸人,上不得什么台面。   可今儿胤嵘一身龙袍金冠,决义为他正名。   宣了巴图勒进殿后,巴图勒拿了一份和平协议书,并应允与他们达成永久和平与商贸往来,促进彼此经济利益。   而这一切功劳,都归功于奚风渡,正因为他在危难时候,能第一时间赶去部落,见到他们大皇子巴图勒,拿下这一纸和平协议,还签定了商贸往来协议等。   胤嵘道:“商户是将所有人的利益最大化,让百姓或生产户手里的东西得以流通,得到它们的最大价值,商也是一个国的根基,强大的商业才能使一个国家更强大。朕想大家都应该丢掉过往那些偏见,其实从父皇手里开始,就在做出一些改革措施,只是还未得到大力的推行和认可,经过这次事件之后,朕决定重用商户,废除商户禁止科考禁令,并提升奚御菀为户部尚书兼大司马一职,众戚有何异议?”   朝臣私底下又是一底激烈的声讨议论,直到左丞相柳老,与王公同时站出来附和,同意改革措施,与提升奚御菀官职,梅太师虽说迂腐,但到了此时再说反对的话,就更无道理。   而且在朝堂之中,最不应反对的,不正是梅家吗?   梅家大哥见老父亲拉不下脸来,小声劝道:“父亲!此时再得到您的推波助澜,朝堂之上,便再多异议,所有人都会跟着附和着呀!您真的忍心不认回二妹妹?若是这奚御菀入官朝庭,二妹妹能光明正大的嫁过去,也是天大的荣耀!”   “这不是荣耀的事情!”   “那是什么?”   梅太师暗自抽了口气,终是站了出来,道了句:“老臣也无异议。”   胤嵘提着的心放下,脸上一喜,道:“来啊,给朕拟旨!”   ****   午前散了朝会,奚风渡去了礼部做了登记,又叫了宫中的绣娘过来定制朝服。   回去的时候,已经过了用午膳的时间。   玉奚山庄,梅二姐吩咐了下人,准备好了莫青原他们的膳食,让他们先吃了。   梅三姐本着讨教医术的由头,也一并暂住在了玉奚山庄里。   梅四姐说是在学做菜,梅二姐是想像不出他们家四姑娘做菜时的样子来。看来是苦了顾楼主了。   茉茉哄着悄悄吃了些米糊糊,让女使带着在院子里玩耍。   见梅四姐还未用膳,茉茉又来劝了几句:“二姐儿,您还是别等大爷了,先吃吧。”   梅二姐:“反正我也不饿,想等他回来一起。”   茉茉掩嘴笑了笑;“二姐儿怎么瞧着有点心绪不宁呀?”   梅二姐:“也不知有何变数。”   茉茉:“必然会是好消息。”   此时季明先回来通报了声:“大爷回来了!”   梅二姐立时站起身,出去相迎。   走了两步,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回头对茉茉说道:“茉茉,把这些菜再拿去热一热。”   梅二姐几乎是在走廊里小跑,以前还不觉得这走廊很长,可今儿走了许久,怎么比以往要远?   直到她看到奚风渡从拐角处走来,这才停下了步子,气息未定。   奚风渡见到那抹焦急的身影,心口一紧,大步上前,将人抱了个满怀。   “不是让人带了口信,让你安心等着么?”说着,轻抚着她被细汗浸湿的鬓角。   “见到你,才安心。”梅二姐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眼神再也无法移开。   奚风渡突然将她打横抱起,梅二姐惊呼了声,俏脸滚烫。   “放,放我下来,他们正看着呢。”   奚风渡失笑:“那便让他们看,娘子用了午膳吗?”   “没,想等你回来一起……”似是想到什么,又满是羞涩:“谁是你娘子了?”   “那你可得习惯这称呼,我是娶定你了。”奚风渡没羞没臊的也未避嫌,在她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第99章   奚风渡抱着梅二姐,回厅里用了膳。   悄悄现在已经会自己动手拿调羹吃米糊糊, 学东西也飞快。   这日午后, 阳光温煦,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奚风渡折了一朵花棠花, 别在了梅二姐的鬓发上。   艳红的娇花衬着她倾城的小脸,好看得让人无法转移视线。   奚风渡轻抚上她娇俏的小脸, 深情道:“翩翩,我们成婚吧。”   梅二姐直视着他的眸子, 一路走来, 历经种种, 彼此心意相通,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我愿意。”   梅府。   听说玉奚山庄操办婚事都有好些日子了, 秦大娘子这一天天的在屋里头坐立不安。   崔妈妈跟进跟出给打着扇:“大娘子,歇歇吧。”   秦大娘子撇嘴:“二姐儿成婚, 也不见那奚家大爷派人来请, 连贴子都没有。”   崔妈妈:“这, 这不好说。”   秦大娘子一口气憋闷在心里, 意难平。   “按理说,这奚家大爷, 就是记恨老爷当年棒打鸳鸯,老爷又不肯低头去认个错。这会儿人家发达了,老爷就更拉不下脸了。这要外头传出去,也不知会被说成个啥样。”   崔妈妈:“所以还得让二姐儿做做工作,劝劝那位爷, 毕竟是一家人,总不能记恨一辈子。”   秦大娘子:“这回我是真的不好说了!”   崔妈妈:“指着老爷去明着说,那可比登天还难。”   秦大娘子思索了一会儿,不由得美了一番。   “还别说,二姐儿这看人的眼光,到底比咱们都好。谁晓得那平平无奇的商户,能有这能奈?一下平步青云,羡煞多少人?”   崔妈妈长叹了口气,也算是苦尽甘来吧,当初也是受了顶大的委屈与辛苦,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下午,秦大娘子备了马车,去了一趟玉奚山庄。   还未进门,便被护院给拦了下来,好说歹说就不让进。   就是把太师府的名号搬出来,哪晓得那护院越发为难。   “我家大爷明着说了,别人也就算,越是太师府来此,越是得细细盘问。”   要不是在门口遇到梅三姐与莫青原采药回来,估计是太阳下山也进不去了。   秦大娘子一肚子的火,去女婿家还得瞧这些脸色。   一进屋里,喝了碗冰镇酸梅汤,奏大娘子免不了发起了牢骚。   “二姐儿,你那夫君现在是好本事了,你知不知晓那护院是何说辞?!”   梅二姐挥了挥手,让茉茉带着孩子出去了。   “母亲您消消气儿,吃茶。”   见秦大娘子终于消了气儿,梅二姐才追问:“那护院是何说辞?”   秦大娘子:“那护院说,别人也就算了,越是太师府的人来此,越是得盘问!这还有没有天理了?我看我女儿,还得顶着大太阳,拦着不让进去,传出去谁的名声也不好听!”   梅二姐确实不知,奚风渡下了这种口令,但却也未多想。   “母亲,这事还得您多谅解谅解,毕竟当初梅家与阿渡的梁子是结下了,他不愿意自有他的立场。”   “那你的立场呢?你就没立场了?”   梅二姐脸色沉了沉:“他是我未来的夫君,立场自是一致的。”   秦大娘子默了许久,倒也没有再说其它的。   “再过五日,就是你大婚的日子,女儿出嫁,总得要些体面的嫁妆,崔妈妈。”   “诶。”崔妈妈上前递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子。   秦大娘子将木盒子打开,只见里面有对做工精致的龙凤镯子,一支名贵的步摇,还有一串血红色玛瑙项链。   “虽说……”秦大娘子红了眼眶,声音也跟着涩哑,好一会儿才缓了缓道:“虽说玉奚山庄啥宝贝也不缺,可能这些东西你如今也瞧不上了……”   梅二姐哽咽着紧紧抱过盒子,泪水凝成珠无声掉落。   “母亲说哪的话,我怎么会瞧不上?这是母亲的一片心意,女儿定会好好珍惜。”   秦大娘长叹了声:“你如今享着这世间极致的富贵,母亲自是替你高兴的,可也同样替你担忧。万物阴阳相调,物极必反,你要处处小心谨慎才是啊。”   梅二姐赶忙擦掉了泪水,冲母亲笑了笑:“奚郎不是那样的人,他待我极好的。”   秦大娘子:“能长情才好。”   母女俩说了一下午的体己话,秦大娘子未能留下用晚膳,便坐着马车赶回府去了。   奚风渡刚上任,这段时间忙得昏天暗地,今日回来还算早的。不过已是入寝时分,悄悄都睡醒了一次,接着睡了。   梅二姐沐完浴,倚着窗边晾着头发,看着母亲送的这些珠宝,眼睛一阵阵泛酸。   想起年幼的时光,无忧无虑的那些岁月,母亲待她即严苛又温柔,身为梅府的二姑娘,又是嫡出,自是处处都被人小心翼翼呵护着捧着。   而父亲虽然不苟言笑,但对她是格外寄予厚望的,父亲教导她,与其她姐妹不同。   父亲总叫她多读书,其她姐妹出去玩时,也总叫私塾先师在家中给她说解诗文典故。   纵然后来,发生的种种,恨也恨过,怎能如此不念亲情?   如今细细想来,是她先狠狠打了梅府一巴掌,让父亲蒙了羞。   可若问她后悔吗?   她是绝不后悔的,这一次是她自己的选择,哪怕最后的结果如那世一般错付。   世事难两全,不能全,便让它们随风而过吧。   “娘子。”奚风渡冷着脸一整日了,这会儿才见了点笑容,失了稳重。   他撩开珠帘,快步朝梅二姐走去,瞥了眼桌上搁着的宝盒,用袖子将其扫开,将自个儿带来的宝物搁上了珠。   梅二姐心头一紧,慌忙去拾,不由低低道了句:“你怎么如此莽撞?”   奚风渡还在兴头上,也未察觉梅二姐的失落与悲伤,只是将宝物呈现在她的眼前。   原来是座用一整块碧玺雕琢而成的假山,又用名贵的倒流香假饰瀑布倾泄而下,高处一颗圆润的夜明珠犹如一揽圆月,极致的奢华靡丽。   “好看吗?”奚风渡一脸期许,趴在桌上打量着他家娘子的神情,却发现她脸上的笑容堪堪,并不如他一般惊喜。   奚风渡是个心思细致,拥有颗七窍玲珑心的人,当即便明了这其中些许。   他将得来的宝物一点也不怜惜往旁边放下,挤到了梅二姐身边,将她圈入怀中,接过了她手里的宝盒看了看。   “娘子得来的这个,必定是举世的呀!做工精致,材料珍贵,与娘子是极配的。”   梅二姐听罢,果真掩嘴笑了。   “你这张嘴,就是骗人的鬼!”   奚风渡看着她,满眼都是宠溺的笑:“娘子笑起来才叫举世无双,这世间珍宝与娘子的笑容一比,皆不堪入目。”   “奚郎……”梅二姐抿了抿唇,说道:“这些手饰都是我母亲送给我的嫁妆。”   奚风渡默了好一会儿,脸色略显不自在。   “啊……原来如此。”   梅二姐将脸埋在他的胸膛,心中酸楚不己。其她女子出嫁都有亲人送亲,五日后她出嫁恁它再风光无限,也是孤零零的。   “时辰不早了,娘子早些歇息?”   “嗯。”梅二姐声音闷闷的,未再言其它。   奚风渡轻抚着她已晾干的长发,拿过梳妆台上的白玉梳,替她细致顺了顺头发。   次日,季明早早回来了,告知梅二姐今儿大爷不在家中用膳,让她自行用膳早些歇下。   梅二姐胃口不甚好,吃了一点点便不吃了。   到了傍晚,梅三姐借着送药的功夫,一并拿了些小吃。   梅二姐照常喝了药,又尝了尝小吃,看着好了些。   梅三姐想了想问她:“听茉茉说,昨儿嫡母来过?”   梅二姐轻应了声:“来了,就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便匆匆回去了。”   梅三姐轻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梅二姐睨了她一眼,道:“你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爹爹那样的人,是绝计不会来向姐夫求和的,更不会低头。但于你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啊,一边是爱情,一边是亲情,都不可能真正的割舍。”   梅二姐笑了笑,说道:“其实,也就这两天有些伤怀而己。许是昨儿母亲送来这些嫁妆,又想到别家女儿出嫁都有亲人送行,就觉得很是凄然。但这也没什么,这个结果是我早预料的。”   “不后悔么?”   “当然不悔。”梅二姐满是坚定:“他是真心待我的,也为我受了很多眼色与难堪。父亲不肯妥协,可也没有理由让奚郎放下尊严去求和。当日的羞辱,他是记在心里的。”   “谁也不肯低头,那以后就真的老死不相往来了。”梅三姐也跟着有些难过起来。   “梅家还有你们,在世人眼里,梅家的二姑娘早已暴病而亡了。”说到伤心处时,梅二姐眼里已有点点泪光。   梅府,刚正过晚膳,梅太师正准备去书房办些公务。   此时管家跑得满头是汗匆匆来报。   “老爷!老爷!!”   梅太师一脸不满:“都说过许多次了,遇着事儿不用惊慌,你这一路狂奔,大吼大叫成何体统?”   管家在梅府做事几十年,早把这梅太师性子摸透透了,没把这些教训当回事。   “那个,奚大人来了!您,您女婿来了。”   作者: 那本古言预收,暂定名《臣服十载与君眠》大家可以收藏一下哈,顺利的话,这个月可能会开坑。   书名应该还会有变动,谢谢宝宝们支持。 第100章   那梅太师先是怔愣了片刻,抽了口气儿, 不太确定的又追问了句:“谁来了?”   管家:“那位玉奚岭的爷。”   梅太师怎么也没想到, 那奚风渡如今会亲自登门拜访,不难想必定也是为了那二女儿而来。   “快, 吩咐下去,送些上好的茶点送到书房来。”   说罢, 转身走到书房门口,又一脸严肃:“先莫要声张。”   管家应了声, 赶紧下去办了。   没一会儿, 奚风渡身边跟着的小厮手里捧着一个宝盒, 走了进来,有规有矩。   “晚辈, 奚御莞,见过梅太师。”   这一拜, 让梅太师顿时脸上一热, 惭愧不己, 也不再端着, 赶紧起身相迎。   “奚大人莫要多礼,请坐。”   奚风渡脸上不见多余的神情, 默默坐了下来,又招呼小厮将带来的宝盒放下。   “也不知太师喜欢什么,命人定制了几支上好的狼豪笔,想来太师书香世家,必定用得上, 也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太师莫要嫌弃。”   梅太师暗自叹了口气,想了想道:“奚大人的心意,我便收下了。不知奚大人会来,没什么好招待的,见谅。”   奚风渡见梅太师放下了成见,态度委婉谦和,心里稍稍好受了些。   此时女使送来了茶点,梅太师做了个请的手势:“奚大人,请喝茶。”   “多谢。”奚风渡轻啜了口茶,言归正传:“我此次前来,是为了吾妻翩翩。”   梅太师神色窘迫,朝室内的奴扑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直到奴仆都离开了书房,梅太师才道:“奚大人请继续。”   奚风渡顿了顿,才道:“再过三日,我与翩翩大婚,本是件高兴的事情。只是昨儿回去,她闷闷不乐,我问了问才知她心中所想。”   “梅太师,翩翩始终是您的女儿,再如何,也血脉相连,是无法割舍的。我不想她这辈子留下什么遗憾,我想让她嫁给我,高高兴兴的只有幸福。”   梅太师默了会儿,语重心长道:“老夫没有想到,你会亲自过来说这些。你说得对,血脉相连,又如何能真的割舍呢?是老夫过于迂腐,其实本应该由老夫出面,化干戈为玉帛。奚大人胸襟让老夫自叹拂如。”   奚风渡无奈一笑:“我胸襟没这么宽广,只是为了翩翩,还请梅太师过往不究,接翩翩回府,待三日之后,我必三媒六聘,明媒正娶!”   说着,奚风渡起身做了个揖。   梅太师也跟着起身,做了个揖:“如此,甚好。”   “话已说完,我便先回去了,多谢梅太师款待,告辞!”   奚风渡说罢,转身头也不回的推开门走了出去。   梅太师对外边的小厮吩咐道:“去送送奚大人。”   “欸!”小厮慌忙上前带路,送他出了府。   直到奚风渡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梅太师独自坐在椅子上,久久,长长叹息了声。   次日,奚风渡没有去上早朝,梅二姐吩咐下人准备了早膳。   奚风渡早早起了,在书房里处理一些公事,梅二姐在门外喊了声:“奚郎,用早膳了。”   奚风渡嘴角扬起一温存的浅笑,放下了手里的劄子和毛笔,起身推开了书房的门,牵起梅二姐的手,往大堂走去。   “近日,身子可觉好些了?”   梅二姐脸色泛着红润,轻应了声:“精气神好了许多,每日莫大夫煎好药,三妹妹就准时送来,我都吃了。”   “乖,好好吃药,再调理一些时日,便能全好了。”   “你今日不去早朝?”   奚风渡:“不去,我都要大婚了,许多事儿要忙,陛下再不放人,我就辞官不做了!”他说得一脸认真,不像说假的。   梅二姐抿了抿唇,涩哑问了问:“你昨儿傍晚,去哪了?”问完,脸色紧张。   奚风渡挑眉,顽皮一笑。   “昨儿坐马车,路过柳巷,倚窗的那姐儿十八年华,手上拿着帕子朝我招了招,问我,郎君可要上来吃杯酒?”说着还学着姑娘比了一个标准的兰花指。   梅二姐听着心气一来,甩开了他的手:“那,那你上去了?”   “我左瞧瞧右瞧瞧,那姐儿还没我家娘子一半美貌,自是没入得了眼,便让车夫赶紧走了。”   “你!”梅二姐又气又想笑:“你就没个正经!”   奚风渡低笑着将梅二姐抱了个满怀:“我刚才逗你的,娘子是吃醋了?”   “我才没有,我知晓你是在胡说八道!”   这回轮到奚风渡心气难平:“我若真的找别的姑娘,娘子不吃醋?”   梅二姐没好气的踹了他一脚,明明踢得不重,奚风渡叫得还真有多疼似的。   “你以后不准跟我说这些混话!假的也不成!”   “那你还是吃醋了?”   “你还提?”梅二姐不再理会他,径自往前走去。   “娘子!”奚风渡怕她真的生气,赶紧赔不是:“娘子莫要生气,是我嘴贱,我掌嘴!”   说着还真掌了自个儿两嘴巴子,打得‘啪啪’直响。   梅二姐又心疼了,拽过他的手,责备的瞪了他一眼:“你都老大不小了,还做了朝庭的大官,怎的还这般轻浮?”   “娘子可不知,我在外边很是严肃了,他们都怕我。”   梅二姐压根不信:“就你这没个正形?行了,快去用早膳吧,不然都凉了。”   奚风渡也未在意,爽朗笑了声,牵着梅二姐去用早膳了。   才刚用了早膳,管家托人来报,梅太师与秦大娘子亲自来拜访了。   梅二姐手颤了下,差点将手里的茶水打翻。   “梅太师?”梅二姐眨了眨眼,不敢相信,以为误听看向奚风渡。   奚风渡冲她笑了笑:“全凭娘子做主,见或不见,我都没有意见。”   听他这么说,梅二姐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我……”她自然心中是想见的,但想起爹爹曾经对奚家那番羞辱,又怕奚风渡心里会有结。   奚风渡起身道:“我去瞧瞧他们准备得如何了,毕竟是我们大婚,不可大意。”   “嗯。”见他走远,梅二姐又仔细想了想,道:“请他们进来吧。”   没一会儿,梅太师与秦大娘子被女使带了进来。   秦大娘子一见梅二姐,眼眶激动一红:“翩翩!”秦大娘子快步上前紧扣过女儿的双手。   “母亲,你今儿怎的过来了?”   “嗯哼~”梅太师负手轻咳了下嗓门儿,别开了脸去。   梅二姐放开了秦大娘子的手,上前福了福身:“民名翩翩,见过梅太师。”   “你!”梅太师一听她的称呼,顿时气得脸色胀红,差点调头便走,若不是秦大娘子拉着,他也只怕真的走了。   “老爷!”秦大娘子哽咽着:“今儿过来,你不正是要接翩翩回府的吗?来都来了,你又怎的端着呢?”   “接我回府?”梅二姐心头一动,下意识看向梅太师,见父亲那般神情,又落寞的垂下了头:“母亲莫要说笑了,父亲早不认我这个女儿,在族谱上早已除名了。”   “他们敢!”秦大娘子怒斥了声:“谁说把你除名了?你是我的女儿,是梅府嫡出千金,哪个都不能动你!”   梅太师见母女一阵激动,又想着今儿过来确实是来弥补过往的那些过失,何况对方都先低了头,自个儿再端着,也着实叫人笑话了去。   “是奚御莞昨儿突地来府中拜访,说要三媒六聘,名媒正娶。所以,我和你母亲今儿过来,这便接你回府里去,待两日后他八抬大轿来府里接你过门。”   听罢,梅二姐的泪水顿时涌了上来,原来他昨儿晚归,是为了她去了一趟梅府。   那傻子还骗她!说那些混话!   梅二姐也知,若这次不肯低头,那便真的与梅府山高海阔,各走各路了。   奚风渡为了她不留下任何遗憾,为她放下了过往那些恩怨,如今父亲也亲自上门拜访,接她回去,实在不好拂了他一番心意。   “母亲,爹爹……”   梅太师听到她改了称唤,心头一阵酸涩,顿时红了眼眶。   “我会跟你们回梅府的,不过在此之前,我先与他道个别。”   “好,好。”秦大娘子舒了口气:“那你赶紧去。”   梅二姐福了福身,转身去找奚风渡了。   秦大娘子别提有多高兴了,对梅太师道:“哎呀,这次总算圆满了!老爷,这样多好啊,你也别太固执,其实你心里不也想着女儿能回家吗?”   “啧!”梅太师一把年纪了,还老让别人教做人,也着实郁闷:“我这不都来了?你还说这些做什么呢?”   “好好好,不说了!你啊……”秦大娘子长叹了口气,这老头就是臭脾气!   此时,奚御莞拿过礼册,清点了一遍聘礼物件,又欢喜的亲自给箱子上绑上大红花。   远远瞧见他的亲亲娘子从院外奔来,他赶忙起身接了个满怀。   “怎么跑得这般急?都满头大汗的。”说着执起自个儿袖子给她擦了擦。   “奚郎……”梅二姐仰着小脸,那双明媚的桃花眼似乎有道不尽的话要讲。   奚风渡沉声道:“你们都先出去忙别的罢!”   “是,大人。”待下人们都出去后,奚风渡一把将她抱起,让她坐到了桌案上,与她平视。   “你昨儿是去我家了?”梅二姐荡了荡双腿,嘴角含着笑。 第101章   “是,我当着梅太师, 就是你爹的面, 拿出了范儿让你爹把你嫁给我!你爹完全被我的气势给折服了,二话没说, 做了个揖,说, 女儿交给奚大人,老夫就放心了!”   梅二姐低笑了声, 双手挽过他的脖子, 笑颜如花:“谢谢你, 夫君。”   奚风渡收起那副放荡不羁的模样,认真道:“只要你开心, 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我开心!”   “等我们完婚,我奉命出史南洋, 大船已经造好了, 我想带着娘子一同前往。”   “大船?”梅二姐不由想到上一世, 他们相遇的那艘船, 很多事情与上一世是重叠的,可结果又不一样。   “是啊。”奚风渡冲她笑了笑:“本来是打算婚后再同你说的, 一时高兴便提早说了。”   梅二姐细细想来,虽然同样有大船出海远航,也是往南洋方向,但是时间线并对不上。   或许这一世改变了太多,所以很多也跟着发生了改变, 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管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此生我再也不想与你分开。”   奚风渡吻了下她的额间:“你先回梅府吧,我知道梅太师亲自过来,是来接你回家的。”   “夫君,谢谢成全。”梅二姐对他的感激无法言语,全写在了眼里。   奚风渡:“其实是你成全了我,你为我受了很多苦,所以这一生,我绝不负你。”   虽然只是短暂的别人,俩人紧拥着却恋恋不舍,久久未能分开。   直到过了半个时辰,梅二姐随意收拾了些东西,将悄悄留在了山庄。   临前,奚风渡抱着悄悄送行,悄悄很乖巧,并没有哭闹,只是靠在父亲怀里奶声奶气与母亲道了别。   许久未回到梅府,家人将她安置了以前住的屋子,知道她要回来,便早早收拾了一番。   一尘不染的桌椅还是她离开时的模样,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   只是以后,这里再也没有了归属感,奚风渡在哪里,她的家便在哪里。   这两天,秦大娘子派了两个机灵的女使过来伺候她。   梅二姐一直都是茉茉照料日常琐事,换了人还真有些不习惯。   不过也就两日,便没再计较。   谁知回来的第二天,来了一个不速之客,那人是候府里的小厮,给梅二姐送了一封信。   梅二姐疑惑,自两年前,她便与那人再也没有来往,怎的突然给她送了书信?   打开信笺瞧了眼,信不长,寥寥几笔。   ——梅二姑娘,见信佳。听闻你将要出嫁,吾心中百感交集,近日又惊梦连连,过往如烟,望一叙,解千结。   按理说,她是即将要出嫁的人了,不再方便与别的男子私下相见,正要回绝之际,听得那小厮祈求道:“梅二姑娘,你便是可怜咱们候爷,去见他一面罢!”   “他有何可怜的?”梅二姐淡着脸,反问了句。   那小厮倒也忠心,当即红了眼眶,说道:“姑娘有所不知,自那日候爷带兵攻城,平息内乱之后,便高烧不退,一直在做噩梦,醒来就开始说胡话,说的哪些谁也听不懂。这些日子,才下榻走动,有了些力气,又听闻姑娘要出嫁了,便去书房写了一封书信,差小的送来。”   梅二姐心头一紧,不由多问了句:“你家候爷向来身子骨强健 ,如何会这般缠绵病榻?”   小厮摇了摇头:“不知呀,请了太医来府中看了许久,太医只说瞧不出别的毛病,就是哀思成疾。”   梅二姐暗自叹了口气:“如此,我去了也不太顶用。”   小厮:“姑娘千万莫要这般说,候爷便是一直盼着能见您这一面,许是见了这一面,了了这个心愿,病便全好了。”   梅二姐瞧小厮说得真情实感,不像是在说谎话,便犹豫了。   “姑娘,我家候爷真的只是想见见你,没有别的心思。”小厮连连做揖,言语哀求。   梅二姐扶起小厮,无奈叹了声:“去见见也好,有些事情,便就此做个彻底的了断。”   说罢,梅二姐乘着马车,随这小厮去了候府。   此时萧宠还在书房,烛光摇曳拖拽着他的身影倒映在窗纸上,还未走近便听到他激烈的咳嗽声,撕心裂肺的。   看来真的病得不轻,他向来身子骨健壮,又是习武之人,梅二姐面对他这模样,还有些不适应。   看到小厮将梅二姐带到书房,微怔了片刻,随即苍白笑了笑:“我没想到,你还会愿意来见我一面。”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梅二姐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神情有些奇怪。   思绪不宁的坐到了一旁,直到府里的女使送来茶点,萧宠摆了摆手道:“你们都去外边守着,没有我的允许不要进来。”   “是。”   待女使与小厮出去之后,萧宠握拳轻抵着唇边又连连咳了好久,咳罢一张脸都充了血,他披散着头发,消瘦了许多,却依旧俊美绝伦。   梅二姐嚅了嚅唇,不由问了句:“你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样?”   萧宠摇了摇头,苦笑了声:“许是报应?”   梅二姐顿时涌上一阵酸涩:“你此次立了大功,是功臣,又是天下百姓的救星,何来的报应?”   萧宠长叹了口气,道:“我说的报应,是曾负了一个人,过往晃如大梦,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很陌生,本以为可以挽回些什么,却听闻了你要成亲的事情。”   梅二姐听得一头雾水:“我们……我们之间何来辜负?”   萧宠冲她笑笑,半似认真半似开玩笑:“许是上辈子呢?”   梅二姐手一抖,茶杯掉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萧宠大惊,不顾一切的上前握过她的手查看:“可有烫着?”   梅二姐吓得慌乱的收回了手:“候爷……请自重。”   萧宠眼满无奈与悲伤,一瞬不瞬看着她许久,问道:“这辈子,你是真心爱他的吧?”   梅二姐拧着秀长的眉:“是,我真心爱他,他是值得我托付终身的人。”   萧宠:“那我呢?”   梅二姐猛的抬头看向他:“我与候爷,注定无缘无分,候爷定会找到一个真心相爱的女子,渡过此生。”   萧宠认真的看着她,想从她的表情和眼神里,看出些什么,便他最终放弃了。   “那天夜里,我梦到了一些关于你和我的过往,不,那或许不是梦,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梅二姐咽下喉间的苦涩:“你……”   萧宠:“翩翩,你还是那个你吗?我是说……”   “不是。”梅二姐眼中明媚,冲他笑了笑:“候爷,过往如烟,又何必再追纠呢?”   萧宠:“我很后悔。”   梅二姐:“后悔什么?”   萧宠嚅了嚅唇,喉结滚动了下:“我不知你会用这样的方式与我道别,我听闻你出府后,买了一壶酒,乘了一叶扁舟顺流直下。”   梅二姐心脏一阵阵发紧,眼眶绯红。   “候爷为何又去追寻这些呢?从你将我赶出府后,你与我便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了。”   “你果然……”   萧宠激动得无以复加,双手用力扣过她的双肩:“我们还能重来一次吗?”   梅二姐面情淡漠,冷静的推开了他的双手。   “那日,我买了一壶酒,乘着扁舟顺流直下,那晚下大雨之前,被人救起,那人陪伴了我最后的时光,很快乐。前世我虽然一颗心不能全部交予他,但是他让我知道,原来被人真正爱着是这样美好。”   “候爷,过往的你与我都太过固执,伤人伤己。所谓的爱情,不应该全是苦涩与沉痛,若只剩下苦涩,那样的爱是错误的,不要也罢。那一夜我们的船遇到了海浪沉入海底,弥留之际,我向那人许了一个诺言,若有来生,我必定全心全意只爱他一人。”   哀莫大于心死,萧宠踉跄了两步,苦涩一笑:“好,好……这怪不得你,我是性情多疑,自做自受,刚愎自用,分不清楚是非黑白。我知道如今,说再多你也不会再回到我的身边,你今日能来见我一面,我便已知足了。”   看样子,他是知道真相了,才会如此想要急迫的挽回,甚至悲伤。   梅二姐福了福身:“候爷,天不早了,既然我已与你见这最后一面,话都说清楚了,以后望您珍重。”   萧宠眼里含着泪光:“以后,偶遇还能说说话吗?”   梅二姐笑了笑,绝决道:“最好是相见不相识。”   说罢,她没再多看他一眼,转身大步离开了候府。   好一个,相见不相识。   萧宠顿觉喉头一阵腥甜,吐出一大口淤血,身子摇摇欲坠。小厮见状,大惊失色:“快,快去宫中叫太医过来!候爷又不好了!!”   ****   很快到了梅二姐出嫁那日,几个兄弟姐妹都在庄子里闹洞房。   宾客趁机拼命的灌奚风渡的酒,奚爷酒量实属一般,但人家贼精明着,酒没怎么喝,倒是水喝了一肚子。   又假佯酩酊大醉,差点就耍起了酒疯,柳家公子赶紧差了几个兄弟,将他送入了洞房。   看着床榻上已经醉得说糊话的奚爷,梅二姐径自揭开了红盖头,脱下了他繁琐的外袍。   “明明酒量不好,还喝这么多,也不知道悠着点儿。”梅二姐一边责备一边心疼着。 第102章   梅二姐转身正准备洗帕子给他擦擦脸,奚风渡悄悄睁开了一只眼, 伸手拦腰将梅二姐带到了自己的怀里。   梅二姐惊呼了声, 讶然:“你装的?”   奚风渡:“诚如娘子所言,为夫酒量不好, 所以只得把样子装得像了。”   梅二姐轻捶了下他的胸口:“那我让茉茉去准备热水,给你沐浴?”   “别急, 有东西要给你看。”奚风渡捏了捏她的脸颊,起身将她拉到了窗边。   此时窗外灰蒙蒙的一片, 连星星都没有。   “有什么好看的?”   “千万不要眨眼睛, 很快就来了。”说毕, 突然灰暗的夜空绽放出绮丽的烟花,百花齐放的旷世美景, 让皇城街上的人都驻足了步子。   许多正准备入睡的人们纷纷开窗来瞧。   梅二姐小脸激动得红了,果真舍不得眨一下眼睛, 不由感叹了声:“好美啊!”   上一世的这一天, 她嫁入候府, 也是那一个晚上, 这样的盛世烟火,她看了大半宿一直未停歇。   也是那一晚, 满夜空的烟花,给了她在候府最美的回忆。当时谁又曾想,那十年尽是不如意呢?   “奚郎……”梅二姐眼中盈满了泪水,仰脸看向他,喉咙涩哑得发疼, 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奚风渡轻抚着她的小脸,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温存问了句:“怎么哭了?”   梅二姐抽了几口气,哽咽道:“因为,因为烟花太美了,我只看到过两次。”   “嗯?”奚风渡想了想,满脸自信:“两次?还有谁能比我更大手笔?我怎么没什么印象?”   梅二姐又忍不住笑了笑,没有回答,上一世和这一世,都是他。   奚风渡自己解释着:“或许是很多年前了,以前我经常在外奔跑,一去就是两年不回来。”   “许是吧。”梅二姐含糊应了声,之后只是默默倚在他的胸口,与他共赏今夜的烟花,美得让人惊叹。   ****   “候爷?您该歇息了?”   萧宠拢了拢身上的薄披风,自那日之后,身子大有好转,心情也豁达了许多。   他看着那满空的烟花,苍白笑了笑:“原来这两世的烟火,是你为她而燃,也罢,也罢……”   看她过得很幸福,又有一个人比他更爱她,突然获得了些安慰。   身边的小厮疑惑,也不知他们家候爷自言自语些什么,自大病一场后,整个人恹恹的,变了许多。   直到萧宠觉得脖子有些酸疼,跟着眼睛也涩疼了起来,他低下头捏了捏脖子,沉声道:“回去歇息了,看久了,也没什么好看的了。”   “欸!”   大婚之后,奚风渡带她去看了大船。   梅三姐与莫青原也好奇的跟着去了。   那艘船,果真与上一世一起沉底的船是一样的,甚至很多摆设细节,都一模一样。   梅二姐抽了口气,在这艘船上,有许多美好的回忆,但同时也有让她最惊慌的结局。   她对这艘船的建造实在太熟悉了,看着奚风渡兴趣高昂的领着她到处参观,她便也假装不知,是第一次来这艘船上。   已经初秋之时,站在甲板上,海风微凉卷着衣裳与青丝飞扬。   奚风渡从茉茉身边抱起女儿,拿过披风将小家伙裹上,指着远处水天相接的地平线,道:“快看,爹爹以后要带你和娘亲去那里的尽头。”   悄悄瞪着圆溜明亮的大眼,十分好奇:“那里会有大鱼吗?”   奚风渡爽朗笑了声:“悄悄喜欢大鱼?”   悄悄:“喜欢。”   奚风渡:“那爹爹叫人捕大鱼给悄悄。”   悄悄:“不要杀大鱼……悄悄不喜欢吃。”   ……   父女俩毫无营养的对话,一直持续了很久,梅二姐脸上带着笑容,看着这父女俩掰扯,心中却十分满足。   悄悄,是那个未来得及出世的孩子吗?是她重新回到了他们的身边,这么一想,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那天晚上他们在船上用的膳,船上的伙计捕了好些海鲜,厨子拿去做了一顿美味的海鲜大餐。   梅二姐只是吃了碗鲍鱼粥,倒是悄悄随了她父亲,喜欢吃这些个东西。   心知梅二姐晚膳没吃什么,奚风渡私下吩咐了厨子又做了几道梅二姐爱吃的点心,等她饿了随时能吃上。   待悄悄睡下后,奚风渡陪她坐在窗前,看着夜色一边吃着茶点,说起了一些事情。   “前些日子,我在宫中遇见了梓芽。”   梅二姐讶然,抬眸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轻轻问了句:“梓芽她……回不了山庄了?”   奚风渡:“你如何得知的?”   梅二姐咬了口千层酥轻叹了口气:“我猜的,若是能回来,不早回来了吗?其实也是好的,能留在宫中伺候陛下,不比在山庄当一个女使强?”   奚风渡:“你不想想那位娘娘?”他指的是杜靖雪,毕竟之前梅二姐与杜靖雪交好。   梅二姐艰涩咽了口点心,默了好一会儿道:“靖雪的心思一直都不在陛下身上,那日我得知她为了萧候违背圣意,出宫与萧候一起制敌,因为这件事,外头早已流言四起了。”   奚风渡:“所以你是支持她跟萧候在一起?”   梅二姐:“不,萧候那样的人……是给不了她幸福的。”   听到亲亲娘子对旧敌的评价,奚风渡颇为满意。   “其实,我也是盼着靖雪能与陛下好的,只是……不知道陛下是否能解开心里的这道结。”   见梅二姐为了别人伤神,奚风渡道了句:“娘子莫要多想了,他人自有他人的造化,又岂是我们能左右得了的?时辰不早了,早些歇息罢。”   梅二姐笑了笑,走进内室坐到了梳妆台前,解开了发髻,一头青丝如瀑布倾泄而下。   见梅二姐拉开了左边第一个抽屉,拿出一枚白玉梳,奚风渡讶然。   “娘子怎知那里边有备着梳子?”   梅二姐回头冲他温婉一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对这里的一切都十分熟悉,好像曾经来过,许是我上辈子与你本就认识呢?”   奚风渡听罢,竟是信以为真,没有再深想,这一说辞反倒给他们这段感情增添了别致的浪漫。   他大步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白玉梳,轻轻替她梳着头发。   镜子里的人儿,还年轻貌美,她拥有爱情,也拥有美好的明天。那些深埋在过往的狼狈,果真已是隔世了。   “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奚风渡满眼宠溺痴情,轻轻道了句,并从身后占有欲的将人拥入了怀里。   梅二姐被他这么一夸,脸蛋泛红。   又听得奚风渡在她耳边低呐:“明日,我们一起看海上的日出。”   “要叫醒悄悄吗?”   “不用,让她睡吧,就我跟你。以后还有的机会带着悄悄一起。”   俩人相视一笑,同衾而眠。   ****   三年后。   梅府近日喜庆,因两位姑娘同时要出嫁了。   问及所嫁何人,皆是侃侃道来,一个嫁的是素有天下第一楼美称的琼楼顾老板,陛下曾为琼楼提词,一时风光无限。   第二个是刚进入太医局便挑起大梁的莫太医,据说他师承某位高人,医术精湛,没有他解不了的疑难杂症。   如今这梅太师再过两年也就退位了,继承衣钵的梅家长子梅炫明才情皆属上呈,几番受到新陛下的赏识。   一时间人人艳羡,梅家到底是得了块什么风水宝地,尽出杰才之辈,呃……   其实也不尽然。   “梅青雪,你这不争气的浪荡子!你,你是想气死我!!”梅太师拿着鞭子,狠狠抽了他两下。   一旁苏小娘只顾着护犊子:“哎呀老爷,您下手轻点呀,炫明争气,可青雪也是你儿子,他又没犯什么滔天大罪!”   秦大娘子翻了一个大白眼,都没眼再看了。   “你这个当娘的就是太过放纵宠溺,才养出这么个浪荡子来!你不把那媚喜给妥当了了,以后就别再进梅家的门!”   那媚喜三天前突然找上了梅府,说怀了梅家五公子的种。   这若说媚喜是个平常人家的姑娘也就算了,可还偏偏是春风阁的头牌!   梅家若是将这人接回府里,那这脸要是不要了?   梅青雪向来我行我素,不肯受教,这会儿,哪受得了如此打压委屈,愤然起身道:“媚喜我娶定了,梅家瞧不上她,也成,反正我这个忤逆子呆着也什么意思,这便告辞了。”   “雪哥儿!”苏小娘哭嚎了一嗓门儿,正要追上去,被梅太师叫人给拦住了。   梅太师:“你让他走,我还就不信了,他骨头真有这么硬气!”   大娘子轻轻道了句:“是啊,青雪这孩子就是太惯着了。”   苏小娘憎恨的红着眼睛看向大娘子,却是半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谁叫他一双女个个出息?   此时,大管家匆匆跑来:“老爷,二姑娘和姑爷回来啦!马车正停在外头呢,此时该进院了。”   秦大娘子搁下手里的茶杯,起身迎了上去,远远见着奚风渡扶着梅二姐沉甸甸的腰,看那肚子,已有七个月的身孕。   身边一个七八岁的丫头已出落得跟小天仙似的,牵着母亲的手,带着新奇看着院子的布景。   “翩翩啊!”秦大娘子一声吆喝,引来府里所有下人的侧目。   一时间,梅家二姑娘回来的消息不径而走。   梅二姐身子不便,动作略显迟缓,刚坐到大堂里吃茶,两个妹妹相继闻声而来。   以前在家里不觉着亲,可分开三年的时间,姐仨人腻在一起,有说不尽的话。 第103章   而几位姑爷在另一间厢房,相谈着近些年的境遇, 虽然些许不如意之事, 但也还算过得充实自在。   婚事在即,两对新人无甚多时间, 如今梅二姐回来,身子重也帮不上什么忙。只道:“虽我这会儿已是不能出力, 但还能出点银钱给两位妹妹打点,客气的话也不必多说了。”   梅三姐笑道:“若有的话, 必定同二姐姐开口的。”   梅四姐连连点头, 不由得叹了声:“没想到, 如今我们姐妹几人都觅得良配,要出嫁了, 二姐姐都快生第二个娃娃了,时间过得真快。”   “二姐姐, 我替你把把脉吧?”   “有劳了。”   梅三姐替梅二姐把了把脉, 笑道:“小家伙很是健康活泼呢。就不知道是位千金还是位小哥儿。”   梅二姐想了想道:“是男是女不甚重要, 就是不知……”   这话她没问过自家夫君, 一般都会想要生个小哥儿吧。   梅三姐掩嘴偷笑:“依着姐夫这般宠你,只要是二姐姐生的, 都是手心里的宝贝儿。”   这话倒是真的,梅二姐不由嘴角上扬,有时候奚爷太过宠着她,反倒让她有些不安心了。   今日几位姑爷都在梅家住下了,晚上吃了晚膳, 姑爷们和梅家长子又一起吃了酒,回房晚了些。   奚风渡动作极轻,结果还是将浅眠的梅二姐给惊醒了过来。   “娘子,吵醒你了?”   梅二姐抚着肚子,失笑:“没有,本来睡得也不甚塌实,小家伙在肚子里翻腾着呢。”   奚风渡疾步上前,轻抚着圆滚的孕肚,低语:“我儿乖乖睡觉觉,别闹腾你娘亲了。”   好像还真有点用,小家伙竟真的安份了不少。   梅二姐忍不住多问了句:“奚郎,你想得个女儿还是儿子呢?”   果然,奚风渡不甚在意回了一嘴:“姑娘也好,儿子也罢,乖巧可爱才是好的,再说我娘子生的,我都喜欢。”   问了跟没问一样,奚风渡起身挥了下袖子,道:“我身上沾着酒味儿,先去沐浴,娘子不必等我,早些歇息。”   “嗯。”梅二姐闭目睡去。   半夜,耳畔听闻惊慌的梦呓声,梅二姐惊起,发现奚风渡做梦了。   “奚郎,奚郎?”   “骇——!”奚风渡猛的从梦中惊醒,额头满是细密的汗珠,发怔了许久,才长长舒了口气。   梅二姐拿了帕子给他擦着汗珠子,温柔的声音渐渐抚平了他心中的恐慌。   “奚郎可是做噩梦了?”   奚风渡喘着气儿,嚅了嚅唇,看向梅二姐的眼神有些怪异。   梅二姐心中不安,追问道:“梦到什么了?”   奚风渡迟疑了片刻,才说:“梦到一些不相关的事情。”   若真是不相关,他也不至于这般惊骇,梅二姐无奈:“若奚郎不想说,那便不说了。”   “不是。”奚风渡扶着她躺下,声色沙哑低语:“我梦到你嫁给了萧候,我又另娶了别人,可是后来,我们又在那艘大船上相遇了,结果船遇到了海浪,我跟你……这个梦不太吉利,不提也罢。”   梅二姐大惊,猛的看向他:“你是何时做这梦的?”   奚风渡想了想:“大概一个月前,便做了这个梦,梦里模模糊糊,有时候醒来也分不清楚,到是真的,还是假的。或许……是我们前世本就有缘,今世相约的呢?”   说到这里,奚风渡又豁达一笑。   梅二姐伸手紧紧抱过奚风渡的腰,整个靠进了他温暖的怀中。   “能不能给我细细说说,你在梦里那些事情,那些感受?”   “这……”奚风渡有点为难:“这个梦很连贯,很长,一时真不知道从何说起。”   “没关系,反正我今夜睡不着,你就从最初的时候说起。”   奚风渡宠溺笑了笑,吻了下她的额间,应道:“好,我便与你从最初说起,大概是我十五岁那一年……”   ****   那几年大旱,颗粒无收,流民四起,遍地饥荒。   虽然朝庭开粮仓救济,但依旧是杯水车薪。   屋漏偏逢连夜雨,还未等百姓和朝庭缓上一缓,却又遇上了大雨。   那大雨连下了整整一个多月,许多村子都淹了。   大旱之后又遇水灾,便容易感染滋生瘟疫。朝庭虽然做足了各种防备措施,依旧无计可施。   许多流民无家可归,食不果腹,便一路南下来到了皇都城外。   奚家是为当时富甲天下的商富人家,奚父常年带着儿子奚风渡走南闯北,不忍见苍生陷于苦难而不顾。   于是联合当地的官员以一己之力,搭了几处救济站,发派粥食。   士农工商,在当时,商人地位实在低下,即使是最底下的农户,虽然表面不说什么,但是心底是顶瞧不起那些奸诈的商人做派。   只觉商人不务实业,投机取巧的剥削他们的血汗钱财。   奚父善举并未得到天下人的感恩与赞赏,反而成了暴民的众矢之的。   那日,奚父带着妻小从救济站回城的郊外,遭到那些外来暴民的围堵。   那些暴民目不识丁,只知自己饥寒交迫,早已丧失了人性,拿着手里的木棍与刀将奚家的随从全部砍死。   马车里值钱的物价一抢而空,暴民抢完钱财,越发狠戾嚣张,将所有的积怨与害怕的情绪发泄在奚家人身上。   奚父与父母尽力护着才将将成少年的独子……   父母鲜红温热的血水染红了他的衣裳,迷蒙了他的双眼。   起先奚风渡还会祈求他们住手,到后来,他发现这些人疯了,对于暴民来说,他们只要找到发泄的对象就好,什么道理,什么原因,统统不重要。   或许,他们被攻击的唯一的理由,是他们富有,在这样的绝境之下,还能拿得出东西来救济这些难民。   他绝望的嘶嚎着,像只受伤的困兽,做着绝地的最后挣扎。   血一并染红了他的双眼,他要杀了他们!他要毁了这个天下!他要让所有轻视过他的人,以血为祭!!   尽管父母亲已再无生命体征,但这些暴民依旧未停止对他的羞辱与践踏。   他发红的双眼,紧紧抱着父母已寒的尸身,满是狠戾与仇恨。   “住手!你们快住手!!”   就在绝望之际,一道小小的身影,穿着粉色绣牡丹襦裙飞奔过来,护在了他的眼前。   暴民迟疑了片刻,随行的侍卫纷纷拨刀相护。   “谁敢动她?!她是当今太师府的嫡千金!”   太师府?嫡出的千金小姐?哈,那些当官的,不是顶瞧不上他们这些商贾人家吗?不过惺惺作态罢了!   侍卫将这些暴民都遣散而去,那梅家的二姑娘满是同情的目光,刺痛了他的自尊心。   他不需要这样像是看弱者般的同情!太恶心了!!   “滚!”   梅二姑娘吓得踉跄退后了两步,眼睛泛红:“你受伤了……”说着,她拿出锦帕递给他。   奚风渡咬牙道:“我不要你可怜,不过惺惺作态罢了,让人恶心!”   梅家大公子拧眉,替自家妹妹抱不平:“你怎么说话的?我家二妹妹也是一片好心!”   奚风渡冷嗤了声,他才不需要这些人什么好心,哪有什么好心?!   他径自背起母亲的遗体,想背上马车,但是瘦弱,心灵又刚受到重创的少年,这仿佛是一件无比艰辛的事情。   “爹,娘……我带你们回家,祖父还在家里等我们……等我们回家……我们回家了。”少年如野兽般呜咽着,因太用力咬牙,鲜红的血从嘴角滑落。   梅二姑娘又害怕他,又担心的亦步亦趋跟在了他的身后,直到他凭着一己之力,将父母的遗体搬上了马车。   他脱力的依着车轱辘坐下,双眼空洞绝望,身上的血水已经干涸,看着怵目惊心。   那太师府的二姑娘还没有走,也不知道图什么。   他也懒得理会。   直到她契而不舍的蹲在他面前,小心翼翼的靠近,圆圆的像白面团似的小脸,瞧着像个小仙童,他还没有见过这般好看的女娃娃。   “小哥哥,你饿不饿呀,我有桂花糖,给你吃。”   不想吃!别这么看我!滚开!少年在心里怒吼着,迎上她可怜兮兮的眼神儿,又不由自主的有点心软。   “他们都走了,你为何还不走?”他故意用着凶狠的语气说话,想甩开这个烦人的小面团子。   “我伤心的时候,都想有人哄着我。”   “我以后,没有爹娘了。”   “别怕,以后会有很多人疼你的。”   他嘲讽笑了声,真是天真无邪。   “你是官家小姐,自然有许多人爱你疼你;与我又怎会一样?”   “我会疼你的!”   他怔愣了片刻,脸上一红,心里很想相信,嘴上却反驳道:“你只是说说而己,很快就会把我忘了。”   “我不会忘,我会记很久很久很久的。”   “那你记住了,我最不喜欢不讲信用的人,你若把我忘了,我会很生气!”   “嗯!我记住了!”   他们又聊了一些,直到她着他等来祖父带着家丁寻来。   之后,安葬了父母,再也没有了闲适和天真的岁月,祖父年迈,奚家所有的担子统统落在了他身上。   那年,他不过十六岁,好在接受能力很强,从小爹爹又带着他走南闯北,见识了很多生意场上的事情,接管家中的产业虽很艰难,倒也不是办不到。   以前他顶不爱看书,之后,每每闲下,便会叫小厮季明拿几本书过来看。日积月累,也读了许多的书,肚子里有了些学问。   因为生意上的一些事情,他不得不远行去了一趟外地,这一去就是两年。   回来的时候,带了好些东西,都是小姑娘喜欢的。 第104章   季明不由疑惑:“大爷,您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少管你大爷闲事!”奚风渡当天便骑了马儿去了趟城里头, 将马栓在了巷口, 轻车熟路的摸到了某墙脚下。   那处矮墙下掂了几块石砖,少年身子轻巧, 一下跃上了墙头。   院里正端坐着一个十二来岁的姐儿,姐儿生得唇红齿白, 墨发如膏,小小年纪便已能瞧出倾城国色。   她纤纤素手捧着一本书, 正默默一个人背着。   此时季明跟着上了墙头, 瞥了眼院里的姐儿, 惊艳了一把。   “大爷,您眼光真好, 这姐生得可真好看啊!”   “嘶!”奚风渡一个抽气,仿佛自己珍藏许久的瑰宝被人窥见, 妒恨一上头, 将季明给踹了下去。   “瞳凝秋水剑流星, 裁诗为骨玉为神。裁诗为骨玉为神……翩翩……”梅二姐歪着头反复念着, 就是想不起下两句是什么。   “翩翩白衣云端客,生死为谁一掷轻!”奚风渡实在忍不住, 提了一嘴。   “骇!”梅二姐瞪大了双眼,瞧着墙头突然出现的少年郎:“你,你是谁?”   “呀!来人呐,墙头有个登徒子,想要对二姑娘非礼啦!!”茉茉激动的将手里的茶点一丢, 惊慌的喊了声。   奚风渡慌忙跳下墙头,拉过季明就跑。   一口气跑到巷口,跃上马儿跑出三四里开外,才停歇了下来。   季明喘了几口气,戏谑道:“大爷,真没想到,您这么有学问,人家姐儿随口念句诗,您就对上了!”   倒不是奚风渡多有学问,他恰巧看过这首诗,又恰巧这首诗里有‘翩翩’两个字。他曾经无意中听到她的哥哥唤她翩翩,便知道了她的名字。   “她不记得我了。”奚风渡失落的呐呐自语。   “记,记得什么?”   奚风渡嘲讽一笑,恨声道:“她明明说过,会记得我的,才不过两年,就已经不记得了!都是骗人的!!”   “大,大爷?”季明从未见他家大爷这般模样,顿时担忧不己。   随后季明又安慰了句:“大爷,您两年都在外奔走,这两年您变化太大了,长高了,还长壮实了,认不出来,也挺正常的嘛。”   奚风渡心头一动,脸色当即缓和了许多,脸上有了笑容:“也对啊,两年我变化挺大的,回来那天,祖父都没认出我来,认不出来是挺正常的,是挺正常!”   怎么瞧着,像是在自我安慰?   这自我安慰很快被打破了幻想,无论他多少次假装不经意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她也不相识了。   梅二姐十六岁及笈那年,奚风渡买通了太师府里的女使,送了一支十分名贵的发簪。赠予发簪有订情之意,他满是期待的在门外等了又等,却等来无情的拒绝。   “我家二姐儿说了,她不与商户来往,还请这位爷以后不要再来了。东西,我家二姐儿消受不起,请您拿回去。”   说罢,女使将他千挑万选的发簪还给了他。   奚风渡失落的接过发簪嘲讽一笑,也对,她不记得他,自然是情理之中,何况她是官家小姐,而他不过是世人眼里最卑贱的商人。   为了逃避这段情殇,奚风渡又是两年未归,再回来时,便已听闻她要嫁人的消息,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名誉满天下的萧候。   萧候出生权贵,文武双全,又生得俊美无匹,确是人中龙凤。   之前奚风渡还有一丝幻想,凭靠自己努力,再努力些,成为这富甲天下的男人,又还有什么东西是他得不到的?   然而,有些东西,确实是他不配肖想的,阶级的固化,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那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绮丽多情。   眼前一片热气缭绕,他穿过重重迷雾来到温泉池边,却见一个女人正背对着他沐浴。   女人肤如阳春白雪,那一头浓密的墨发荡漾在水中如同水藻。   他嚅了嚅唇,轻轻问了句:“你是谁?为何会来这里?”   难道是山中的妖魅所化?   女人缓缓转身,掬了捧温泉水轻抚过白玉的肩膀,那张脸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人儿么?   “是你?梅二姑娘,你……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她仿佛看不到他,也听不到他在说话,他下了水,缓缓朝她靠近,恋慕的人近在咫尺,心脏如雷鼓攒动。   他伸手想捊过湿黏在背后的长发,却如同虚幻一般,指尖无法触及。他晃了晃手,明明看得真真切切,却无法触摸得到。   直到天光微亮,他从梦中惊醒,脑海里不断浮现她在温泉池中那绝美的背影,一时心血来潮,顿无睡意。   他走到书房,拿出纸笔,凭着现在还记忆清晰,将脑海中的画面画在了纸上。   不过两日,姨娘家的表弟来访,这表弟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姨娘想着他这个表哥给安排些事情做。   奚风渡起先还叫人带他去铺子里看生意,可每每不到半天便不见了人影,便不再管这表弟了,想着也不能叫他在庄子里白吃白住,连他爹娘都管不住,他这个做表哥的还能比他爹娘管用?   当天下午,奚风渡回庄子,本想拿些银两把人打发了去。   哪晓得他书房藏宝阁里遭了贼,那贼人也是眼神儿不好使,不知道哪值钱哪不值钱,竟把他前些日子画下的美人图一并盗了去。   事关声誉的问题,奚风渡平生第一次慌了。   近日城中戒备森严,说是有鞑人的奸细混了进来,内幕消息说目前还没有那奸细的下落。   他很快凭借手里的势力打探到了那偷画之人的下落,不是别人,正是他那表弟刘欣。   除了那幅美人图,衙门将所有偷窃的东西都归还给了他。   偏偏是那幅画,不知下落。   直到十二天后,从候府送来一封请贴,奚风渡只带着季明前往了。   他做梦也不会想到,那幅画会是萧宠捡到。   那梅家二姑娘已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从别的男人那里得到自己未过门妻子的画像,而且还如此直白大胆,说里面没有芥蒂是不可能的。   尽管他表示只是单相思恋慕着梅家二姑娘,才犯下如此过错。   生性多疑的候爷半信半疑,当着他的面,将那幅画烧成了灰烬。又羞辱了他一番,才肯作罢放他回去。   自此,奚风渡也是彻彻底底的对梅二姑娘放下了心思,安稳过自己的日子。   人生有八苦,求而不得为之最。   所以他认了命,也知自己这一生,必定在落寞中郁郁寡欢苟且渡过。   她大婚那一日,他花了千金为她燃了一夜烟花。以寄情思,望她此生能幸福。   他心中的人大婚那日,必定是百年难见一盛况。   ****   洞房花烛夜,她等了许久,直到天微亮,他才脚步沉着的走了进来。   那凤冠霞帔沉甸甸的,压得她脖子疼。   萧宠淡着脸不见一丝笑容,替她揭下了喜帕。   她红唇微扬,带着纯真与羞涩,轻轻唤了声:“萧郎。”   萧宠只是命令着:“把衣裳脱了。”   她只觉鼻子有些泛酸,之前对他许多憧憬,都没有一幕是如此刻凉薄。但他已是自己的夫,自古女子出嫁从夫,她也无从选择。   褪下外裳,萧宠毫不怜惜的将她内裳拉下,看到她后背右下方有颗红痣,竟是与那幅画如出一辙。   萧宠冷笑了声,如碰到不干净的秽物将她甩开,拧着眉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了。   自那日之后,她的夫君再也没来过她的房间。   他又纳了妾,还从边疆带回来了一个美艳的胡女,他那对胡女极其宠爱。   眼看,奚家大爷拖到二十五六,还未正娶,家中老爷子都急上了火。   终有媒人说了个像样的媒,那女的是位官家小姐,姓周,父亲乃礼部副使官周衡的四女儿,人称周四姐。   那周四姐看着温婉贤良,挑不出什么毛病,人家也来了山庄游玩了几趟,可就是不见奚家大爷上心。   那周家也是急了,三番四次催促奚家操办婚事,明媒正娶。   可这周家大郎好赌成性,欠了赌庄几万两白银,说来好巧不巧。   那赌庄的老板跟奚家大爷正好相识,周家大郎点当的几样东西,正是早前奚老太爷为了早早订下这门亲事,送去的聘礼。   奚家大爷又拿真金白银给赎了回来,此事并未告知老太爷,他年事已高,已为他的婚事操碎了心,对周四姐是疼爱有加,受不得这打击。   奚风渡想着,婚事能拖就拖,不能拖也就将就娶了,浑浑噩噩过这大半辈子。   那年初春的雨,连连下了大半个月,停在渡口一船的贡茶差点被淹了,奚风渡冒雨连带着家丁赶去了渡口转移船仓的货物。   奚老太爷想着老宅会不会也被水给淹了,不听劝阻坐马车离开了玉奚山庄。   等到第二次,奚风渡一身狼狈疲倦回到府中,还没坐下来吃一口茶,便听到管家哭喊着跑进了院里。   “大爷!大爷您赶快去瞧瞧老太爷吧,昨儿您前脚刚走,老太爷不听劝阻,非要去老宅,我们实在拦不住啊,抄的小路遇到山体滑坡,人……人已经不太行了……”   “你说什么?!”奚风渡一时受到重创,整个人踉跄了两步摇摇欲坠,待他赶去看老太爷时,人躺在床榻上,气若游丝,形如枯槁,一夜之间便不成样子了。   老大夫摇了摇头,轻轻对奚风渡说道:“老太爷只怕是挺不过三日,他有什么愿望,尽量满足他,也好让他走得安心些。”   作者: 后面这两章都是番外,我没分开来写了。   新书《妖媚如娡》正在连载,求关注求收藏。 第105章   这个噩耗对于奚风渡来说,是莫大的打击。   他第一次生出想逃避的念头, 因为他无法面对唯一的亲人过逝的事实。   奚风渡不吃不喝的坐在床边守了一个晚上, 老太爷终于辗转醒了过来。   “祖父……”   老太爷双眼浑浊,却阻隔不了的担忧之情溢出, 轻颤着双唇,哽咽着:“阿渡啊, 祖父只怕以后不能再陪着你了。”   祖孙俩几乎泣不成声,老太爷喘了几口气顿了顿。   “以后你孤伶伶的一个人, 守着这座大庄子, 祖父不放心……阿渡, 周家四姐儿是个良配,若你与她以后有了孩子, 孩子便可脱商籍参加科考,感情也能慢慢培养, 祖父只有看你成了亲, 才能走得安心。”   “祖父……”奚风渡哽咽着, 顿了顿, 挤出一个笑来:“好,我答应您娶周家四姐儿, 我这就叫人去办,三日之内,必定完婚。”   老太爷听罢,欣慰点了点头。   三日后,奚风渡果真没有食言, 与周家四姐儿拜堂成了婚。   看着一对璧人跪在跟前敬茶,老太爷也没有什么可遗憾了。   “祖父,孙媳给您请安。”周四姐将手里的茶递了过去。   老太爷双手无力颤抖得厉害,这茶还是管家接来,递到了老太爷嘴边喝了一口。   喝完这口茶,老太爷含笑九泉,就这么走了。   其实,奚风渡与这周四姐早已明言,替她那兄长还了一本子的烂帐,他需要一个名议上的娘子。   此时周四姐心有所属,又是官家小姐,虽说眼前名义上的夫君样样不逊色于人,身份却是腌臜不堪的。   即使他替周家还了钱,那也是叫他高攀了去,周四姐心中意难平。   之后,奚风渡不再忙于生意,吃吃花酒,谈谈风月,醉生梦死日子得过且过。   相处久了,这人的心思也有些变化,周四姐有意与奚风渡假戏真做,但奚风渡总是拒她于千里之外,不接受她半分好意。   周四姐心生怨恨,在他日常饮食中下了高纯稀释后的□□,纯□□无法测出毒性,而且长期少量食用稀释的不会致死,只会使人慢慢枯槁,病入膏肓。   奚风渡自然知道她种种行径,庄子里暗室众多,到处都是他的人他的眼线,她在他的饮食里下毒,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只是却假装不知罢了,活着对他来说,早就了无生趣。   “大爷,您怎么又醉这样了?”季明扶过满身酒气的奚风渡进了屋里。   奚风渡痴笑着,呐呐念着:“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哈哈哈哈……季明,我准备打造一艘大船!我要乘着这艘大船,永远葬在大海,远离这俗世尘埃,多好!”   季明抽了口气,无奈道:“大爷,您又说胡话了,大夫说您近日身子不好,不应喝酒的。”   季明将他扶到床榻,眼眶泛红,他与奚风渡年少相识,这些年从未薄待过他,说是主仆,其实更像兄弟。   “季明,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就将我书房那道秘室中的东西都拿去,那些是留给你的,好好去过你想过的生活。”   “大爷,季明这辈子没什么出息,也没什么远大的志向,早前跟您和老爷闯南走北,如今也势死跟随。”   奚风渡疲倦的摆了摆手,默默拉了被子背过身去睡了。   后来,奚风渡果真造了一艘大船,动辄成千上万的造船工匠,花了整整三年时间!   那一年,皇城越发动荡不安,奚风渡一边摆着棋局,一边对季明说道:“当今陛下缠绵病榻久矣,太子又无力治理朝政,这皇城恐是要变天了。”   “大爷,您的意思是?”   奚风渡:“我这玉奚山庄树大招风,怕是要遭劫,我无儿无女无牵挂,偏也不是个大度的人,趁着变天之前,所幸把我那些钱财装箱搬上船去,乘船启航才是上策。”   季明听了奚风渡的话,悄悄安排上人,把他名下的钱财,还有山庄里最值钱名贵的宝物都装箱抬上了船,整整两三百多个箱子,全是金银珠宝。   走的那日渡口,奚风渡似是想到什么,对季明说道:“我落下一件东西,十分重要,搁在书房秘室第三层书阁里,季明,你帮我去取来。”   “好,大爷,我很快回来。”季明骑着马儿,回到山庄,依着他的话寻到了第三层书阁。   有一个木匣子,沉甸甸的。   他打开瞧了瞧,是一箱金子,还有一张字条儿。   ——趁皇城未乱,远走高飞,莫要再寻来,船已经启航了。   之后,皇城果真大动荡,三皇子勾结乱党和外邦,想篡位夺权。(这里的时间线是推后的,与重生后的时间线不一样)   玉奚山庄被抄了个里里外外,愣是搜不出一点值钱的东西,徒留一个疯妇,痴傻坐在院子里,嘴里念念有词:“都搬空了,什么都没有了,都般空了……”   萧宠被派出边境抵御外敌,梅二姐闭院不出,也不想再理会后院那些明争暗斗。   一堆女人斗来斗去又如何?他还不是看都不看一眼。   “大娘子!大娘子!!”贴身女使难得惊慌推门走了进来,梅二姐责备的睨了她一眼,继续从容的绣着一幅牡丹富贵。   贴身女使定了定神:“后院的几位小娘说要见大娘子,是关于那个胡(忌讳)诺敏的事儿。”   诺敏就是一年前他从塞外带回来的胡女,年轻貎美,萧侯对她是隆恩盛宠。   梅二姐并不想听这个女人的名字,听一次,就仿佛心口有一根针在扎。   若十年前论美貌,她并不会输她。   论才情论品性,那胡女放纵不受礼束,哪及她两分?   为何?为何他一眼也不肯看看她?甚至……过门这十年,她只是徒有侯府一品夫人之名,从未有过实。   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针尖刺破了指尖,在上好的丝绢上滴下一抹殷红。   梅二姐眸光黯下,沉声道:“让她们都进来罢。”   没一会儿,一群莺莺燕燕齐齐挤进了她这门可罗雀的院子。   七嘴八舌一通激烈说辞。   “大娘子,这回您可得做主呀!季小娘盯了她一年,总算给抓着她把柄了!”   梅二姐端坐着轻啜了口茶,顺势问道:“什么把柄?”   “这骚狐狸趁着侯爷不在,就寂寞的勾搭起汉子了!”   梅二姐心头一颤:“这话可别乱说,关乎名节和侯爷的声誉。”   “我亲眼看到的,在场还有林小娘佐证的呀!”季小娘着急道。   梅二姐:“捉贼拿脏,捉奸成双,就算你亲眼见着,若没有证据,这些话,你们都给我咽回肚子里。”   季小娘立马将藏在袖子里的一封书信拿出来递给了梅二姐。   “大娘子,这是那奸夫逃走时,身上掉下来的,我们还没来得及看,定然是那贱妇写给奸夫的情书!”   梅二姐使了个眼色,让女使将书信拿了过来,梅二姐打开书信,不经意瞥了眼,却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情书,而是……通敌文书。   早听闻皇城有外邦潜伏,竟没想到,连侯府都遭细作渗入。   看梅二姐脸色不对,众娘子心中大喜,看来此次借刀,是借对了。   梅二姐又哪不知她们的用意,只是这一次,她也确实该做些什么。   “诺敏她人呢?”   季小娘:“大娘子放心,我叫家丁把她给绑了,锁在了后院一处偏房,这便带您过去。”   梅二姐点头,那贴身女使倒也忠心,立马拦下梅二姐,悄声道:“大娘子可千万别上了当,她们这是要借刀杀人,一箭双雕啊!”   这么拙劣的计策,连她身边的女使都看出来了,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冲女使苍白笑了笑,随着后院的女人们来到了关押诺敏的偏房。   之后,她将人都遣散了去,只留下她和诺敏两人。   即使到了此刻,诺敏都一脸自信从容,满是讥笑的看着梅二姐,道:“你真可怜啊!我很同情你。”   梅二姐悄悄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面上不露喜怒之色。   她将信丢到诺敏眼前:“你可知道,通敌判国能将你处以死罪?”   “呵呵呵……”诺敏笑颜如花:“你确定那是我的字迹吗?况且侯爷很清楚,我虽会说中原话,却不会写。”   “那你是承认这是你写的?”   “我承认又如何?不承认又能如何?”   梅二姐叹息了声:“是啊,他如此恩宠,知道又如何?你在他耳畔说上两句,哪怕是真的,也不忍心将你处死了,说不定还会护你周全。”   诺敏扬起下巴,冷笑了声:“算你识像!还不把我放了,你现在放了我,我便不与你计较,反正你也是深院怨妇,嫉妒我也能理解。”   梅二姐眸光冷冽沉下:“你竟这般自信,我会放了你?”   诺敏:“怎么?你嫉妒得要发狂了吗?知道我怀了他的孩子,而他连看也不看你一眼,所以快疯了吧?”   “你说什么?”梅二姐踉跄了两步才堪堪站稳身子,她竟不知,这诺敏会怀上他的孩子。   后院这些年,这么多的女人,即便他有临幸,却也不会让她们有机会留下自己的子嗣。   “他真的很喜欢你呢。”梅二姐失神的呐呐低语,随后将那通敌书信烧成了灰烬。   诺敏以为她是要放了自己,毕竟连书信都烧毁了。   梅二姐取下披帛,走到了诺敏身后。   诺敏一阵惊慌,“你要做什么?”   话音刚落,梅二姐用披帛缠上她的脖子,双眼一片绯红:“他舍不得杀你,我便来当这罪人,是私心也好,是为正道也罢,总之,你该死。”   梅二姐用尽了力气,将她吊上了房梁,直至她窒息而亡。   她脱力跌坐在地上,双眼空动无神,双手抖得厉害,久久未走出去。   直到贴身女使担忧走了进来,看到房梁上已断定的诺敏,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失声恸哭:“大娘子,这可如何是好?您怎么……您怎么做了这种事?侯爷回来了可怎交待?他会要了您的命的!!”   “秋蝉,扶我起来,我要回去沐浴更衣。”   秋蝉颤颤巍巍爬起身,扶过梅二姐,走出屋内,只见众多小娘默默不语,低着头看着脚尖也不看她。   梅二姐经过她们身边时,终是顿住步子,道了句:“就算你们借我的手,除了诺敏,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的。”   就算背上这罪责,也得让她们知道,她心里一清二楚,不是什么傻子好糊弄。   回到自己的院子,梅二姐吩咐了底下的人给诺敏葬了,也算留个全尸吧。   直到闻讯他要回来了……   秋蝉打开衣柜去挑衣裳,梅二姐也未看她,只道:“便拿那件我出阁时穿的嫁衣,大约还能穿得上的。”   秋蝉没有多问,主子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那一夜,她穿着她嫁时的喜服,端坐在床榻上,等着他回来。   他不留一丝温存,提刀破开门直奔床榻,将她拽起狠狠摔在地上。   让侍从拿了笔墨,递了她一纸休书。   她不肯画押,他如地狱罗煞,切下她的拇指,这才在休书上画了押,遂把她赶出了候府。   她握着残指,在候门前嘶嚎,狼狈不堪,体面尽失。   想她少年时光,也曾天真浪漫,容华若桃李;被多少人捧在手心,却也不屑回眸一顾。   她用一枚发簪,换了一叶扁舟,还兑了一壶酒,江舟自流而去。   不久,皇城大乱,三皇子里应外合,引鞑军进城,萧宠以一己之力誓死抵挡。   总督府勾结三皇子,联合鞑军围剿萧宠冲进城内的一千多名士兵,奈何寡不敌众,三皇子下了死令借鞑军大将庆格尔泰斩杀萧宠。   精疲力尽的萧宠,对上骁勇善战的庆格尔泰,虽然全力拼杀了一番,却也难逃宿命。   庆格尔泰搅动着血肉里的刀,恨声道:“杀了你,也算是给诺敏报了仇!”   萧宠猛的瞪大了双眼,瞳孔惊颤:“你……你说什么?”   庆格尔泰阴冷的笑了声:“你以为,三皇子为何对你的行迹了若指掌?!诺敏可是我的宠婢,可惜,还是没能将她从你府中带出来!”   萧宠张着嘴,双眼充血,终是生出一股悔恨之意来。   是啊,她是个温婉的人,即使十年薄待,对她不闻不问,可也默默受着,未有半句怨言。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因为忌恨,无端端的杀了人?   弥留之际,他竟是只能想到她,年幼时,他知道母亲并不爱父亲,还背着父亲私通别的男人,丢下才九岁的他,与那男人私奔不知去向。   后来,有人悄悄告诉他,他母亲其实早就死了,父亲亲自带人,悄悄将他们暗杀,埋在了没人知道的深林沼泽里。   自此,父亲经常酗酒,对他也再无从前那般厚待,有时候脾气上来,还会无端打骂。   没多久,父亲抑郁成疾,早早也去逝了。   对于感情,他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可若新婚那夜,他能多问问两句,或许……并不是他想的那般。   哈,人死如灯灭,已经没有或许了吧?   他颓然倒地,眸光渐渐涣散,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不遇上他,或许她会活得更快乐吧?这辈子,她太苦了。   ****   “大爷!大爷,您快出来瞧瞧,那边海上,是不是飘着一个人呐!!”船夫急迫的吆喝着,众人顿时都闻声从船舱里跑了出来。   “哎呀,是个姑娘!正巧小舟往这飘过来了!这海浪太大,只怕支撑不了多久!”   奚风渡当即吩咐道:“放下小船,带几个船夫过去,把人给捞上来。”   谁知,那捞上来的人,竟是他相思成疾,爱而不得的人,老天爷到底是在与他开什么玩笑?   容不得他多想什么,奚风渡要紧的将她打横抱起,旋身大步回了卧室。   自救回来那姑娘,奚爷便改了性子。   不与这些舞女嬉闹,也不怎么吃酒谈风月,眼里心里全是那一人。   舞女们也不争风吃醋,这奚爷本就只是与她们单纯的嬉闹玩儿,她们都是孤苦无依,无奈卖身来到这艘船上的。   但是奚爷待她们极好,虽风流却从不下流,举止得体,懂得尊重她们,若他真爱慕那女子,她们都是真心祝福的。   “我见过你。”   那男人如是说,眸光无比炙热深情,她努力想了很久,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他。   “在哪里见过?”   男人笑得魅人,不得不承认,他笑起来很好看。   “偏不告诉你。”语气无比怨怼,好似还真欠他许多。   梅翩翩长叹了口气,这让她如何猜呢?她实在想不起来了。   在这艘大船上呆了一月有余,却从未觉得像现在这般轻松快活。   男人待她极好,那温存是入骨的,扰乱了死寂的心湖。   不管真情假意,确是让她体会到了做女人的快乐。   只是瞧着镜中渐老的容颜,让她愁绪万千,不由涌上心头。   “一尺深红胜尘,天生旧物不如新。   合欢桃核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背后突然响起男人低沉好听的声音。   梅翩翩惊了下,猛的回头瞧去。   “爷?”船上的人都这么称呼他,她便也跟着这样叫了。   他接过木梳子,替她温存的梳着一头云鬓,从袖子里拿出一支色彩十分艳丽的金步摇,替她别上。   她羞得红了脸,慌忙将金步摇拿下。   “不喜欢?”   她道:“太艳丽了,与我不般配。”   “也对,这般艳俗之物,确实与你不配,这便不要了。”说罢,将那珍贵的步摇丢出了窗外。   见她伤心落泪,他疼惜的将她紧拥在怀里,温热的唇吻上她的……   她小小挣扎了一下,迷失在这样百般柔情与缠绵中。   情浓时,他动作粗鲁了些,她吃疼的低吟了声,奚爷立马控制停下。   “我弄疼你了?你……”他带了些怀疑,终还是低声问她:“你还是完璧之身?”   她臊红了脸,抬起手臂盖住了脸没有作答。   他轻吻她的眉梢低笑了声:“这有何不好意思的?其实……我也是。”   她悄悄露出一双含泪的双美目,诧然的看着他:“你……你为何……”   “或许,是一直在等你。”   情话真好听,也明知道可能是假的,可她此刻并不甚那么在意了。   可能是听到他也没什么经验,也是第一次,大了胆子伸手环抱过他的背:“我,我不疼了……”   他笑声欢愉带着无尽的宠溺:“不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尾声:   季明骑着马出了城,他也不知道要去哪儿,天地苍茫,一人一马一江湖。   一日,他骑马路过的风景极好,贪玩了些,错过了投宿。   夜里他便升了篝火在森子里准备凑合一晚。   谁知,睡到半夜,他听到了一阵小女孩的哭声,他惊坐而起,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这深山老林,又伸手不见五指,怎会有小女孩的哭声?不会是遇见脏东西了吧?   哭声一直断断续续,他壮着胆子,点燃了一个火把,闻声寻去,竟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跪在一个简陋的坟包前恸哭。   火光照映中,看到了她的影子,才断定她是人。   “小妹妹,你哭什么?”   小姑娘苍白的脸上带了好些青紫的伤痕,满目绝望,看得季明一阵儿心疼。   这闺女,清瘦得实在可怜。   “你谁家的呀?”季明蹲在她跟前,尽可能语气温和的问道。   小姑娘低垂着眉眼,抽着气儿道:“我想我娘亲了。”   “那你娘亲……”   小姑娘指了指坟包:“娘亲埋在了里面。”   季明长叹了口气:“那你爹呢?”   小姑娘:“爹爹他另娶了后娘,不要我了,明儿就要把我卖了。”   季明看她满身伤痕,眉头紧蹙:“后娘打你了?”   小姑娘实诚的点了点头,委屈的控诉着:“后娘打得可疼了,我不敢躲,我越躲,她越是打得厉害。”   季明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别怕,大叔以后保护你,你跟我走吧!”   小姑娘犹豫了:“你会像爹爹一样把我卖了吗?或者像后娘一样生气了,就打我。”   季明:“怎么会呢?大叔有好多银钱,全给你买好看的衣裳,吃好吃的东西,以后你就是我闺女,我当你爹爹!”   小姑娘这才点了点头。   他哄着小姑娘安睡了一夜,次日清早,他寻了块木牌,拿出匕首道:“我给你娘亲雕个墓碑吧,你娘亲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茉茉。”   “啊?就叫茉茉?”   小姑娘点头,季明替墓主人刻了个简陋的碑,说道:“你闺女我给带走了,要是你想报恩,就……就让我找个趁心如意的姑娘吧!”   季明憨憨笑了声,让闺女骑马儿,驮着她下了山,道:“你给爹爹指路,爹爹给你报仇去!报完仇,咱爷女俩,云海四海,浪迹天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