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零之恶妇当家》 作者:老胡十八   文案:   林凤音人如其名,鲜嫩娇俏,声如夜莺,注定一辈子活在别人的口水和误解里。     明明是家计艰难无奈进城当保姆,在别人眼里却是抛夫弃子投奔好日子。明明是被无良系统绑架,在别人眼里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保姆上位记……短短三十五年,她活成了十里八村有名的恶妇。     谁知一觉醒来,回到十年前,恶妇是吧?那就让你们见识下什么叫真正的恶妇。     偏心眼的公婆?该怼就怼,我不舒服谁也别想好过!   吃里扒外的小姑子?该打就打,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作天作地的熊儿子?该疼就疼,疼到你安全感爆棚秒变乖宝宝!   至于死皮赖脸的暴发户……先叫爸爸!   【入坑提示】女主十分,非常不好惹,男女主皆非善男信女,想看圣母玛丽苏的请绕道。   内容标签:种田文 重生 年代文   主角:林凤音 ┃ 配角:甲乙丙丁待定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暴发户追妻路 ================== 第001章   林凤音是被一阵哭声吵醒的。   高亢的童声在空气里绕个弯,急转直下,令人心尖儿发颤——“弟弟疼”。   “鸭蛋给奶往死里揍,十岁就知道偷鸡蛋,以后还不得偷人?”   林凤音气极了虽然也会乱骂,可骂十岁的小丫头偷人……嘴可真够欠的,诶等等,鸭蛋?!   这不是她儿子小名吗?整个羊头村鼎鼎有名的向鸭蛋,出名有二:帅气,打老婆。   打老婆还是她亲自下场撺掇的,“功不可没”。所以现在终于轮到她还债的时候了吗?林凤音如释重负,她短短的三十五年生命,在天杀的“恶妇”系统绑架下,终于成功的英年早逝了。   回想自己这一生,总是活在别人的口水和偏见里。十六岁正在上初三的她,因为怕她抢了弟弟的读书机会,被父母以一百块钱“卖”给向家。   十七岁生下儿子鸭蛋,本以为人生从此按部就班。谁知婆婆嫌她鲜嫩娇俏,担心不跟儿子安生过日子,不是言语侮辱就是上手教训,孕期让她大冬天挑水,踩滑后孩子保住了,手肘却脱臼了,月子里天天饿得她脚下无力奶.水不足。   丈夫向东阳虽然高中毕业,却没啥主见,没本事替她主持公道。正好市粮食局有干部要招保姆,眼看着家里穷到没米下锅,林凤音狠狠心,含泪留下刚满月的儿子进城——反正都是带小孩,带城里小孩不止吃饱穿暖还有工资。   也就是在进城的第二天,她脑海中“叮”一声,突然多了个“恶妇”系统。她不知道系统是干嘛的,为啥找上她,只知道不遵照系统指示就会受惩罚。譬如城里小孩哭闹,系统要求打屁股,一开始她不敢也不忍心打,于是莫名其妙的走路摔楼梯,上街丢钱包。   主家两口子吵架,系统要求从中作梗破坏夫妻关系,她要敢不从,女主人莫名其妙的就会诬陷她偷了金戒指,莫名其妙头痛欲裂。   和主家说,他们都以为她偷懒,故意找借口。   报警,警察说她搞封建迷信。   找神婆看过,“魔”没祛成反倒被骗光三个月工资。   没人相信她脑海中有“系统”,她被绑架了。   当然,任务完成度高的话,也会得到一点点奖励,譬如肤白貌美,身段婀娜,青春常驻。村里人说,瞧吧,抛夫弃子进城过好日子,把自个儿养得油光水滑。却没人关心她的无奈和苦楚,作为母亲,谁愿意跟自己孩子分离?   八年后,主家两口子离婚,男主人突然头脑一热要跟她结婚。村里人都说她是八年保姆熬成女主人终于上位了,可却没人知道她跟王大军之间清清白白,连独处一室的机会都没有,怎么……知道是“恶妇”系统作妖,吓得连夜跑回农村。   可惜这么多年,她在城里干的“好事”早传回村里,丈夫向东阳也在第二年进城找她的途中摔死了,向家老两口吃了她的心都有,回去日子只会更难过。   有娘家不能回,明明才二十五岁,她却已无路可退。   这时候系统告诉她,只要完成“恶妇”这一终极任务,就能自动解除绑定重获自由,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于是,林凤音走上对内虐待老人教坏儿子家暴儿媳,对外恃靓行凶兴风作浪的坏女人路线,成了十里八村有名的恶妇。   这天杀的系统!   林凤音气得双拳紧握,虽然美貌让她获得不少便利,物质生活不是那么艰难,可十里八村的口水都快把她淹死了。养废的儿子,从小命苦的儿媳妇,死前面皮发紫的窒息感……她是恶妇她罪有应得,没人会关心她的苦衷。   “亲爱的主人,请注意时间,您的任务完成度为10%,请问是否清楚任务失败的处罚?”   这熟悉的,直到她死前还在绑架她的贼系统,居然还在!   林凤音气得双眼发红,咬牙切齿,“老,娘,跟,你,拼,了!”反正都已经死了,不信它还能怎么着。   谁知却听“砰”一声,带风的脚步声冲过来,“你要跟谁拼命呢,啊?”   林凤音心道:怎么死了还听见婆婆的声音?接着身上一凉——活生生的,精气神十足的张春花就站在她面前。   她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老太婆三年前已经死了。因为去小姑子家吃杀猪饭,回来天黑路滑,滚下山崖摔死的。   张春花没想到她居然一反常态的没出声,倒有点儿不习惯,冷哼一声:“回来不是让你当姑奶奶的,赶紧吃了进城。”   “进城?”双脚落地,阳光下还有影子。   这是张春花,不是鬼。   “过完两天假,赶紧回去上班,鸭蛋的学费还没交呢。”斜着眼看她,就差直接伸手要了。   林凤音反应过来,她在城里当保姆每个月能休两天,寒暑假开学前,她都会攒着回来一周。鸭蛋的学费和衣食住行由她供着,老两口头疼脑热也是她给钱。   但自从“恶妇”任务开启,她就被迫走上坏女人路线,所有向家人休想见到她的一分钱。是有这么一回,城里主家刚离婚,她回家给孩子送学费,违背了系统规则,莫名其妙头疼得昏死过去,在床上躺了一天。   等等,莫非她回到了十年前?   林凤音激动不已,“老……鸭蛋鸭蛋快来,把日历拿来!”   她也想自个儿动手,可奈何一动就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半晌,鸭蛋小崽子才慢悠悠进屋,嘟着嘴,“妈要啥日历,我家没有。”要不是浓眉大眼红嘴唇颇为养眼,林凤音都想揍人了。   “那今天是1990年8月25号吗?”   鸭蛋翻个白眼,“不知道,反正是星期六。”   林凤音一顿,“那你开学上几年级?”   鸭蛋掰着黑黑的手指头,数了数,“一……一年级?不对,二年级?”   林凤音暗叹一声,她这辈子最大的失误不是被系统绑架,而是生了个傻儿子。真正又傻又笨稳坐倒数第一的儿子,只上到小学毕业就回家种地娶媳妇儿了……在城里,十六岁的男孩正上中学,向鸭蛋却结婚了。   跟向家给他买的童养媳。   别说啥婚姻法未成年保护法,羊头村是连警察都进不来的悬崖峭壁,娃娃普遍十六七岁办酒席,结婚证到年龄再领,或者一辈子不领,浑浑噩噩就这么过去了。   她也是去了城里才知道,闭塞落后的羊头村有多愚昧。   “是的,是1990年,后天开学弟弟上二年级。”不知何时,门口站着个瘦瘦的小女孩。   裤腿只到膝盖下,衣服黑黑的看不出黏了啥,头发跟鸭蛋一样长……要不是五官秀气,还以为是个男孩。   这就是未来“恶妇”系统的最终目标——向红花。想到种种,林凤音不敢与她对视。这孩子真是个苦命人,本名叫啥谁也说不清,只记得好像是张春花在半路捡来的,到家才六岁,对外说是花六百块买的,慢慢培养着给鸭蛋做媳妇儿。   可以说,他们培养得很“成功”。长大后的向红花吃苦耐劳,勤俭持家,逆来顺受,鸭蛋说东她绝不敢往西……就这样好好一媳妇儿,天杀的系统还不肯放过。   十岁的红花小心翼翼看着她,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惹得她咬牙切齿,“妈……妈妈早饭吃啥?”   张春花在旁心头火起,恨声道:“有啥吃啥,给她热面糊。”   红花得了“圣旨”,一溜烟跑了。   鸭蛋在她床前踢着脚尖走路,“妈怎么没给我买旅游鞋?我班王大强都有了呢,他妈也是在城里给人当保姆,吃得好,穿得好,还……”看着林凤音脸色,他机智的闭上嘴巴。   说起来,这也是个可怜孩子,从小爹不疼娘不爱,真正的留守儿童。作为老向家唯一一根独苗,老两口把他当眼珠子疼,惯出一身坏毛病。等她从城里回来,想矫正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被系统逼着将错就错。   幸好,她真的重生了。勤勤恳恳唯唯诺诺是恶妇,那就当一次名副其实的恶妇吧!   “亲爱的主人,请您再次确认,是否清楚任务失败将接受的惩罚?”   林凤音咬牙切齿:“滚你丫的!”   祖孙俩被吓得倒退两步,“妈不买就不买,骂我干啥?”   “就是,别人进城当保姆,一个月往家捎二三十,你倒好,半年才能见钱,孩子喜欢买给他又怎么着?东阳要还活着,鸭蛋怎么会受这种苦?我可怜的东阳啊,你要是不去找媳妇……”   林凤音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又变着法儿要钱了。   但城里那两口子刚离婚,承诺娶她的男人也快死了,她压根不想再进城,现手里有多少钱还不清楚,不能大手大脚。   “先吃饭再说。”   家里只有她没吃早饭,红花给热了半小碗黄白相间的玉米面糊,又掏几根黑漆漆的咸菜,摆小方凳上,递过一长一短两根黑漆漆的筷子。   林凤音低头一看,长筷子尖头还沾着片不知是哪一顿挂的韭菜叶儿……嘴角抽搐。   作者:老胡接档文《穿成狐狸精亲闺女》求预收~~   崔绿真今年三岁半,白白胖胖,奶香软糯。   因为她的麻麻被姨姨们叫作“狐狸精”,粉面桃腮,纤腰翘.臀……全村都在挨饿的时候,总有不同的叔叔给她们送退好毛的野鸡,去鳞剖肚的鱼虾。   虽然没有霸霸,但她好幸福呀……如果忽略吃“饭”的时候,麻麻会用她的纤纤玉指撕开活蹦乱跳的青蛙肚子,洁白的牙齿一口咬掉小兔子的长耳朵。   小绿真有很多问号。 第002章   重生后第一顿饭,林凤音的筷子洗了两次。   红花吓得手足无措,“对不起妈妈,我没看清楚,筷子昨晚才洗的……”   整个羊头村还没通电,向家的晚饭又是九点才吃,黑灯瞎火没洗干净也正常。况且鸭蛋和老两口都邋遢惯了,吃过的碗筷乱扔,和没吃过的混一处,小姑娘忙着热早饭,没注意也情有可原。   “请注意,不要错过一次惩罚目标人物的机会,你的任务完成度只有8%,低于3%将接受‘中度疼痛’惩罚一次。”   林凤音手一抖,被系统支配的恐惧涌上心头。   “砰”一声,鸭蛋在红花腿弯踢了一脚,邀功的嘴脸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小姑娘“噗通”跪地,“对不起妈妈,是我不好,求妈妈不要打我。”   她的五官非常秀气,小小的嘴巴,恰到好处的鼻子,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里头写满了害怕。   林凤音长叹一声,系统爱咋咋地吧!   她拉起红花,弯腰帮她拍干净膝盖上的泥土,后腿弯的鞋印却分外刺眼。   “鸭蛋,过来。”   向鸭蛋见她板着脸,预感大事不妙,立马恶人先告状,“说话不算话,答应好的旅游鞋……哇啊!呜呜……”小脸被恶狠狠的拧了两把,眼泪大颗大颗的落。   终究是自个儿亲生的,林凤音怎么可能不心疼?可一想到未来他会成为打老婆小能手,再不教就来不及了。   又在他屁股上重重地打了两下,“为什么踢姐姐?”   鸭蛋号得更响亮,也更委屈了,“她不是我姐,她是买……买来的!”   什么童养不童养媳,林凤音知道:干翻系统第一步就是阻止他们结婚!没有婆媳关系,也就没有终极任务。   这可把张春花心疼坏了,冷脸瞪着林凤音,“吃完快滚,回来是让拿钱,不是让你打我孙子!鸭蛋不哭了啊,这死丫头,奶帮你打回来。”   红花害怕的抖了抖身子,也不敢躲,缩着脖子……然而,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她悄悄睁眼,原来是“妈妈”拽住了奶奶的手。   “警告,警告,目标人物对你好感度飙升,任务完成度3%,惩罚开始。”   于是,所有人都愣了。只见林凤音忽然双手抱头,眉头紧皱,顷刻间额头唇周全是冷汗,嘴里还“嘶嘶”呻.吟着。   张春花难以置信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没碰到她啊。   鸭蛋也被吓住,收了哭声,“你……你怎么了?”   林凤音心里把系统祖宗十八代问候个遍。惩罚以“疼痛”为主,分为轻、中、重、极四度,疼痛位置不定,有时是头,有时是胸腹,有时是四肢。轻度疼痛持续三分钟,跟蚊虫叮咬小猫抓挠一样。中度疼痛持续五分钟,跟手指被门夹坏一样,伴随冷汗。重度疼痛持续十分钟,程度与刀切手指无异,伴随冷汗呕吐甚至昏厥。极度疼痛据说比生孩子还痛,身体被活生生从中劈开,五脏六腑仿佛被人撕扯,甚至会发生休克,直接痛死过去。   还是红花懂事,用瘦小的身躯把她搀回床上,脱鞋,抬腿,盖被一气呵成。   等她清醒过来,蠢儿子还嘟着嘴,在旁站着。   至少他没像长大后那样躲着她,还有救。林凤音叹口气,“鸭蛋过来。”   小崽子一步一挪,“不……不痛了吗?”   “不痛了。”她喝了一口红花递过来的水,温声对小姑娘说:“谢谢你。”   小丫头眼睛一亮,迅速的,偷偷的看了她一眼,赶紧退到一边。   林凤音自个儿靠坐在床头,想让他们坐床边,看见黑乎乎的裤子,还是打消念头。“我有事要跟你们说。”   “第一,鸭蛋打姐姐不对,必须道歉。”她的语气不容置疑,比班主任还严厉。   鸭蛋虽然横,可今年才八岁,父母在他心目中还是绝对的权威。况且孩子亲近母亲是天性,他想了想,嘟着嘴,不情不愿照做。   当然,打个巴掌要给个甜枣。“第二,旅游鞋明天去买,你和姐姐一人一双。”   鸭蛋终于露出一口小黄牙,红花难以置信看向她,“我,妈妈我不用,还有穿的,给弟弟买就行了。”   林凤音看看她露脚趾的布鞋,虽然是夏天,可也太寒碜了,“听话。”   歇口气,话锋一转,“第三,妈妈城里的工作已经辞了,以后咱们要勒紧裤腰带。”   俩孩子也不知道什么辞职不辞职,第一反应是:“那妈妈以后会常常在家吗?”   “会去开家长会吗?”   林凤音心头一软,上辈子的她一味责怪公婆惯坏儿子,可她这当妈的又尽到几分责任?除了给钱,真正的生而不养,不配为人母。   “会。”   有了她的保证,两个孩子明显开心不少,红花一面扫地一面哼唱“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完了又把所有碗筷收到盆里,舀四五瓢清水,准备再洗一遍。   毕竟,“妈妈”可是在城里过惯好日子的呢。   鸭蛋也被林凤音使唤去帮忙,但凡表现出一丝不愿,就使出“旅游鞋威胁”大法,得让他体验干家务的辛苦,才会知道珍惜别人的劳动成果。   两娃实在是太太太脏了,林凤音找出他们所有的衣服裤子鞋子,上小河边清洗。好在她回来时买了好几袋洗衣粉,管够,鞋子让他们自个儿刷,她只用搓衣服就行。   红花几次争夺洗衣“大权”失败后,半是气馁,半是高兴,真希望这位“妈妈”能天天在家。   羊头村顾名思义,因地势陡峭,位于整个大河乡最高处,像山羊高昂着的头颅而得名。村子四周都是悬崖峭壁,村口是一条小河,因地势高,水流往下冲刷形成了一片小型“瀑布”,大家都喜欢去那里洗衣服。   没多久,来了几个村里女人,见到林凤音也不不屑跟她打招呼,只探照灯似的打量一圈,凑一处嘀嘀咕咕,反正不会是好话。   林凤音对着清澈的水面发呆,倒影里的女人鲜嫩娇俏,眼睛又大又水灵,跟会说话似的,弯弯的眉毛浓淡皆宜,挺翘的鼻子,红艳艳的嘴唇……再配上一身雪白皮儿,大山女人谁不羡慕?   羡慕,嫉妒,又恨。   就连城里女人也羡慕。可就跟高个儿不在乎身高,卖西瓜的不稀罕吃瓜一样,再多的美貌于她已无用,只想好好过日子。   原有的晒衣杆是根脏兮兮发霉的竹子,她指挥着两个孩子重新搭了一根,用湿抹布里里外外擦两遍,才把衣服晾上。   当然,向家不止孩子和碗筷脏,粮食乱放,老鼠乱窜,桌椅板凳黑得看不出原样,鸡鸭散养,不小心还会踩到“炸.弹”。林凤音实在看不下去,指挥着他们从里到外收拾一遍,累得她老腰都快断了。   说实话,在城里当保姆虽然也没闲着,可主家房子不大,左右百来平,又是天天重复,活少,每次花半小时就完了。   哪有这么累?   完事烧两大锅洗澡水,搓出厚厚一层汗泥,娘仨才算收拾干净。直到此时,她忽然反应过来,“鸭蛋你奶呢?”   “下地。”臭小子不知从哪儿搜刮来一把蚕豆,怕再被妈妈支使着干活,溜了。   林凤音揉揉腰,见红花还要抢活干,也让她出门玩耍去了。   待确定院里没人,她赶紧把院门一关,从里闩上,回屋脱.裤.子。   因为在城里丢过几次钱包,她学精了,专门在内.裤前部挨着小肚子的地方缝了个小兜。果然,兜里满满登登塞着一沓钱,她兴奋得满脸通红。   最外头是三张蓝紫色的百元大钞,里头裹着一张五十,三张十块,五张绿色的两块,还有红色的“壹圆”若干,拢共412块五毛。   因干活勤快,又面容姣好上得台面,主家每月开她四十块工资,逢年过节还有压岁钱。她平时也不爱逛街买东西,卫生纸啥的女主人买来跟着用,开源节流,每年能攒下千把块。   1990年的千把块可不是小数目,存个八.九年也是妥妥的万元户……可惜都被张春花掏空了。以前觉着自己愧对孩子,只要婆婆把钱花鸭蛋身上,她就当弥补了。可现在细想,鸭蛋小学毕业就没读书,媳妇儿是童养的,压根花不了几个钱,也没见置办啥大件,她这么多钱花哪儿去了?   上辈子,这是个未解之谜。   林凤音扯扯嘴角,这辈子还想从她身上吸血?休想!   于是,可以预见的,当听说她辞职了,还不愿交出最后半年工资的时候,张春花炸了。哭爹喊娘,捶胸顿足,千声万声让她滚。   林凤音可不是当年受不得气的新媳妇了,反正她骂随她骂,自个儿心安理得该吃吃,该睡睡,现在还不是彻底决裂的时候。   老太婆虽然不是个好婆婆,但还算好奶奶,牙缝里有块肉都会抠出来给鸭蛋。有她帮忙带孩子,比请保姆还放心,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挣钱。   作者:昨天红包已发,继续留言,红包继续掉落~ 第003章   怀揣着412块巨款,趁老两口下地,林凤音带俩孩子进城了。   羊头村穷是有原因的。从陡峭的山口到大路要走一个小时,来到大路才能看见人烟,偶尔有辆拖拉机呼啸而过。多年不走这么远的山路,她实在受不了,狠狠心花一块五搭拖拉机。   一个小时后,孩子们满眼新奇的打量街道,这儿看看那儿瞅瞅,独留老母亲面如死灰。   幸亏没吃早饭,吐不出东西来。   红花很细心,走了两步见“妈妈”没跟上来,连忙拽了拽弟弟。   “妈慢死了,别忘了我的旅游鞋。”   林凤音翻个白眼,又想揍蠢儿子了。但也知道答应的事必须以身作则,只能忍着移位的五脏六腑,带他们上百货商店,每人买了一套新衣服,一双新鞋。想想没几个月天要冷,又给买了两双袜子。   羊头村穷是穷,但好在村里有小学,孩子们不用跋山涉水上学,饭盒雨伞啥的不用买,只给鸭蛋买个蓝黑色的双肩书包,红花的是淡紫色。县城也没啥高档货,全套配置下来,才花了三十块不到。   却把他们乐得,走路都一颠一颠的。   “妈妈,我会好好学习哒!”小红花红着脸保证。   就连鸭蛋也若有所思,“你别走我也好好读,但考成啥样可不负责,我奶都说了我不是读书的料,早点儿毕业结婚才是正事。”虽然,他不懂啥叫结婚。   一瞬间,林凤音的笑凝固在嘴角,真希望来个人贩子。   “警告你,向鸭蛋,就是跪着也得读到高中毕业,不到二十五岁不许提结婚。”   鸭蛋撇撇嘴,偷看红花一眼,似乎是想到跟她结婚的场景,立马害怕的点头:“好!”   在他心目中,红花可一点儿也不好看。   跟她结婚,简直就是灾难。   这倒提醒林凤音了,红花自从来了向家没买过新衣服,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保持同一个发型,能好看到哪儿去。“走,带你买发卡。”   红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是村里小女孩戴的那种吗?很漂亮的耶!她偷偷看过无数次,也曾幻想过别在自己头顶的模样。   所以,她贪心的没有拒绝。嗯,就让她小小的,暂时的试一次,就一次。   小丫头审美不错,不喜欢那些花花草草,挑了一对粉红色的小蘑菇。林凤音帮她厚重的刘海夹上去,露出饱满白皙的额头,“真漂亮!”   小姑娘红着脸,看着脚尖不敢抬头。   林凤音揉揉她头顶,软乎乎的,手感不错,干脆搂住她,“咱们红花是全村最漂亮的女孩子,以后可是要去大城市上大学的哦!”   红花的头愈发低了。   她虽然不记得六岁以前的事,但村里人都说她是向家童养媳,以后是要嫁给鸭蛋生儿子的。奶奶还告诉她,鸭蛋揍她,是男人揍婆娘,天经地义。   还好林凤音不知道这茬,不然非得一口老血喷出来不可。   娘仨走进“利民饭店”,点了三碗酸甜可口的凉米线,拌上红油辣椒,焯过水的韭菜豆腐皮,还有不少醇厚入味的鸡丝……香得舌头都快吞下去了。   红星县在十年后是有名的辣椒产地,全县人民上至八十岁老翁下至三岁小儿无辣不欢。就连鸭蛋和红花也吃得“呲溜”响,还嫌辣椒油不够,又加了半勺。   孩子们长这么大别说进饭店,连县城都是第一次来,这一碗鲜香爽口的凉米线,够他们怀念很久了。   中途,老板娘看林凤音漂亮,店里不论男女的目光都投她身上,还特意送他们三小碗鸡汤,喝进肚暖融融的,正好中和米线的凉。   至于肉啥的,林凤音也想给孩子补身体,可一想到买回去不知又要被老两口送谁做人情她就来气,不买了。   “妈妈,你也买件新衣服叭。”   她所有的衣服和洗漱用品还在主家,林凤音摇摇头,“我不用,过几天去城里拿回来就成。”   两个小人精对视一眼,妈妈连衣服都要拿回来,那就是真的要回家咯?永永远远不去城里咯?姐弟俩前所未有的第一次达成共识,当即一边一个拽住林凤音的手晃:“妈妈妈妈,今天就去收东西叭!”   林凤音:“……”   好吧,择日不如撞日。   她打工的那户人家在市东区,男人名叫王大军,是粮食局中层领导,今儿张家打麻将明儿李家吃酒席,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前女主人名叫张雪,是市医院的内科医生,工作特忙,又正在准备考在职研究生,每天早出晚归,即使回家也是躲进书房。可怜他们家八岁的妞妞,从小由保姆带大。   林凤音回王家,收东西事小,跟妞妞正式道别事大。   踏进粮食局家属院那年,她刚出月子,妞妞也刚三个月断奶,一颗无处安放的慈母心全投注到她身上,情同母女。   后来的事实证明,妞妞也确实把她当长辈孝敬,每年寄年节生日礼物,后来考上大学还专门写信告诉她,在她痛风下不了床的时候,也是妞妞不远万里来探望。   王家这几天正不得安宁,因为财产分配的问题。王大军工资高,油水多,比张雪不是多的一星半点,张家人觉着自家闺女为他生过孩子,怎么也得补偿青春损失费和以后的养老钱,房子他们不要,现金三万块就成。   王大军虽然有钱,可也一次性拿不出这么多,所以张家人三天两头上门堵人。上辈子林凤音被系统逼着“表忠心”,争着替他冲锋陷阵,没少被人骂,甚至还被张雪母亲扇了两个耳光。   真他妈该!   林凤音叹口气,先在家属区溜达两圈,确保张家人没来,才迅速上楼。   “凤音阿姨?!”开门的是个浓眉大眼的小姑娘,穿着灯芯绒背带裤,上身是一件花格子衬衫。   小姑娘一脸惊喜,“阿姨回来真好,我外婆和舅妈刚走。”她悄悄吐吐舌头,“咦,这两位小朋友是……”   林凤音眼眶湿润,妞妞是个好孩子,以为她跟以前一样从老家回来上班,还不知道她是回来辞职的。   “这是我家鸭蛋,红花。”   红花的心被冲击得半天回不过神,原来“妈妈”照顾的小主人是这么漂亮这么洋气啊!她的眼睛和头发一样又黑又亮,她的脸蛋比苹果还好看!   鸭蛋的关注点却不在这儿,东张西望,再配上那高原红的双颊,像只误进油缸的耗子。林凤音恨铁不成钢,才刚教育了一路,谁知进门又上不得台面。   好在妞妞替她解了围,“红花姐姐,鸭蛋弟弟,欢迎你们来我家做客,快进来吧。”拿出瓜子和水果糖,又帮他们泡了两杯浓浓的豆奶粉。   虽然家里有保姆,但她天天看,时不时跟着学,基本的待人接物都不差,甚至比向家姐弟强。   林凤音再次叹气,任重而道远啊。   “阿姨不用叹气,叹气会老的快。别担心,姐姐和弟弟可以在我们家多玩几天,玩到开学再回去的呀。”妞妞以为她是舍不得自己的孩子,以前每次从老家回来都会失魂落魄,好几次偷偷哭她都看见了。   林凤音勉强笑笑,不知要怎么跟懂事的她告别。只能转移话题,“你爸爸还没回来吗?”   妞妞仿佛泄了气的皮球,“嗯。”   没回来也好,省得见面尴尬。   其实她上辈子虽然差点跟王大强领了结婚证,可却真清清白白,没啥男女龌龊。她后来想通,他之所以想娶她,只不过是看在她这么多年兢兢业业的份上。他对妻子的要求只要做好家务带好孩子就行,至于职业是医生还是保姆还真不重要。   她把妞妞叫进房间,正襟危坐。   “阿姨怎么啦?”   “我回来,是想跟你道别,因为家里的事,不得不回老家……”话未说完,就见晶莹的泪珠从小姑娘红肿的眼眶滚落。   “为……为什么……是因为妞妞不好吗?”   林凤音心头酸楚,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像八年来的每一次,轻轻的拍她后背。这丫头怪得很,两边肩膀不一样高,每次拍右肩都能以最短时间安抚好她。   此时也不例外。见哭声收了,林凤音看着她的眼睛,不躲不闪,“妞妞是世界上最好最优秀的孩子,妈妈不是离开你,只不过是要去国外读书没办法带你过去,三年毕业就会回家,你知道的对不对?”   妞妞点头。   “阿姨这次回家,发现忽略了鸭蛋和红花,他们没有爸爸……阿姨不是不要你,而是要回去承担一个母亲的责任……能陪妞妞八年,阿姨很开心,也很幸福。”   妞妞是个共情能力很强的孩子,解释起来不费劲,剩下的伤痛只能交给时间。林凤音自身难保,也顾不上照顾别人的孩子了。   她进自己的小屋,被褥是王家的,要拆下来洗干净。谁知却在卷铺盖的时候发现一个小手帕包。   帕子里是两张崭新的百元大钞。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十年前爱藏私房钱的自己。   作者:感谢青兒投雷~才发现配角名字被和谐了,老胡修改一下 第004章   林凤音怕王大军回来,三下五除二收好东西就要走。   鸭蛋满手一抓水果糖,撑开衣服兜,收入囊中一气呵成,还想再抓第二把的时候,林凤音忍不住了。“鸭蛋,跟妞妞姐姐说再见吧。”   眼神带了刀子,臭小子年纪不大,恶习却不少。   向鸭蛋这两天喜忧参半。喜的是妈妈回家,能去帮他开家长会了,悲的是她太爱管人,这不许那不准的,没奶奶好忽悠。   “鸭蛋,没听见我说话吗?”   他不情不愿收手,“姐姐再见。”小眼睛瞥着妈妈,趁她不注意想再抓一把。奶奶教的,反正不是自家花钱买的,吃到就是赚到,拿越多赚越多,回去奶奶看见他“赚”了这么多,不知多高兴呢!   林凤音听见自己磨牙的声音,妞妞立马连口袋提起,又给装了两罐豆奶粉,“弟弟拿回家吃吧。”   又从放巧克力的柜子里拿出两盒“金元宝”,“这是送姐姐的,以后记得要常来玩哦。”她的眼神干净透明,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善解人意,从容大方的孩子?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娃比娃得扔。   走到门口,妞妞突然追上来:“姐姐弟弟回去要听阿姨的话哦,阿姨很辛苦,你们很幸福。”   林凤音心头酸楚,经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她跟这孩子是彻彻底底隔一辈子了啊!没爸没妈的孩子不知要吃多少苦才能长大,在这一刻她真希望自己是她亲妈妈。   妞妞坚强的擦干眼泪,看见红花露脚趾的鞋,忽然道:“阿姨你来一下。”   林凤音不明就里,跟着她进房间。   小姑娘抱起一只小金猪,“阿姨拿着吧。”   林凤音一愣。这是她的存钱罐,从一周岁开始存的,每年压岁零花几毛几块到几十存了足足八年,她不知道有多少,但每次擦拭的时候都会非常小心。小丫头说过,等存到三千块,就请阿姨去旅游。   这可是她们俩的旅游基金,连张雪都不能碰的。   林凤音就是再铁石心肠,也忍不住红了眼圈。   “好妞妞,阿姨谢谢你,但阿姨不能要。”   妞妞无精打采,“我们的约定达不成了。”所以,留着基金也没用。   林凤音破涕为笑:“傻,咱们的约定一百年不会变。”   “真的?”   “当然。”林凤音揉揉她红润的小耳朵,“傻丫头,等放暑假你爸要同意的话,我来接你上我们家玩几天好不好?到时候带你上山摘李子,又酸又脆的青李,可以拌着辣椒吃,还能做蜜饯。”   “还可以啊,下河捉小鱼,别看只有你手指那么长,但游的特快,一般人捉不到。你要能捉到的话,我用油炸给你吃,又香又脆……”她自己忍不住咽口水。   羊头村的山泉水是附近几个村最好的,养出的野生小刀鱼也是最香的。   她只顾着用好吃好玩的安慰妞妞,却没发现门口早进来两个男人。其中大腹便便那人弯着腰,看着身旁男人道:“金老板别见外,家里保姆是乡下来的,没啥见识。”   男人“嗯”一声,看不出喜怒。   主人回来都没发现,王大军颇为不爽,刚想出声,忽然被身旁的男人阻止了。   他眼珠子一转,看向林凤音若有所思。   该有的地方很“有”,该细的地方也很细,跟没生过孩子的大姑娘似的,再加杏眼桃腮雪花皮……他也是男人,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最招男人眼。   其实,这女人吧,除了学历低点儿,为人处事也不差,关键是这相貌还挺拿得上台面的。反正自己也离婚了,是不是……   “嗯哼。”有人重重地咳了一声。   林凤音恍然发现,“大军哥回来了。”   他左边是个穿黑西装的男人,差不多年纪,平头瘦高个,看着特精神,像个兵。当然,林凤音可不会真以为他是当兵的,因为王大军对他的态度更像对上级。   “金老板请进,凤音快给金老板泡茶,金老板好铁观音,记得泡柜子里最好的铁观音。”   也不知“金老板”何方神圣,林凤音在王家常见的是别人对王大军卑躬屈膝,难得有人这么让他“卑微”。   据她观察,刚才他坐沙发上的时候,裤腿往上跳,露出两只白袜子,袜筒长至膝下四寸……可真够土的。   最绝的是那黑西装,居然配了个领结,还他妈是豹纹的!!!   林凤音好歹是活到二十一世纪的人,对豹纹领结实在是欣赏不来。但不得不承认,九十年代港片里,这确实“潮流”的代表。   一面吐槽一面琢磨,等水烧上才发现,老娘都他妈辞职了,干嘛还听你使唤?!只是看在妞妞的面上没甩手而去。   这当爸爸的,全程只顾着巴结别人,进门半天还没正眼看妞妞一眼。反倒是后来他死了,爷爷奶奶把妞妞接过去,才让她过上几天好日子。   “金老板尝尝?福建来的,没多好,就是正宗。”   金老板不置可否,端茶的时候看见两只白.嫩.嫩的手臂在微微颤抖,似乎是……憋笑?   他顺着手臂抬头。林凤音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确良衬衣,质地太薄,又弯着腰,领口微开,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正巧被一抹雪白和翠绿刺到眼睛。   立马迅速的瞥开。   这王大军真他妈麻烦,要不是为了弄点陈米,他才懒得上家来。早听说这人风评不好,这不,正.经人谁找这样的保姆?   林凤音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仿佛突然感受到一股鄙视和敌意。   然而,下一秒,对方的鄙视化成了错愕,不解,慢慢又变回鄙视。   害,不就一暴发户嘛,还看不起当保姆的?   职业鄙视这个年代就这么明显了吗?摔!   王大军这人,大话空话多,也没读过几年书,是进局里顶替父亲的职位才捞到的正式工作,平时又会来事儿,慢慢也混得人模狗样。   可要真论茶,他是牛爵牡丹。   “金老板怎么样?够正宗吧?”他“啧啧”咂吧,偏要做出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可怜对面男人,嘴角抽搐,忍着不适吞下一杯黄褐色的液体。   “愣着干嘛,快给金老板满上啊。”   林凤音又倒了满满一杯,暗自白了“暴发户”一眼,才进厨房收拾。刚才拿出来的茶叶盖子还没合上,受潮可不好……诶,能等,这罐不是王大军的福建铁观音,而是她在地摊上买的便宜货。   连卖茶的都说不清是什么茶,王大军刚还一口一个“正宗”“铁观音”,难怪那暴发户会吃苍蝇一样的表情。   她在厨房笑了会儿,刚要出去找机会把辞职的事说开,红花忽然焦急的跑进来,“妈妈妈妈,不好了!”   屋里众人一愣,两个男人没想到她看着二十出头,孩子居然就能打酱油了。林凤音第一反应则是——小崽子又闯祸了!   为啥说“又”?昨晚他揣着蚕豆出门,把人晒路边的床单扔河里,顺流而下飘了好几里,还是向老爷子去下游给人捞回来的。   林凤音真是杀人的心都有了,咬牙切齿,“他又怎么了?”   红花被她的“狰狞”吓到,缩了缩脖子,“弟弟掉水塘里了。”   “什么?!”   “在哪?”   两个人异口同声。   “在院里叔叔,弟弟看见池塘里有鱼,下去捞的时候踩滑了……”这个叔叔很热心,红花立马向金老板求救。   粮食局是众所周知的油水衙门,家属区装了全市唯一一个小区喷泉,但因为电费贵,没多久被关停,只剩一个大水塘,里头养了不少锦鲤,红的白的,很有观赏性。   城里孩子见惯不怪,向鸭蛋还真是第一个敢下去捞的。   关键这熊孩子吧,鱼没捞到还掉下去了,掉下去也罢,他还吓得乱扑腾,一会儿就把水搅浑了,不少居民围过来,哈哈大笑。   “水不深,你别瞎扑腾。”   “就是,还没到大腿.根呢,你谁家的,这么熊?”   “哎哟,看着生面孔,怕不是咱们单位的。”   大家看见池边的塑料桶,里头有两尾锦鲤摇头摆尾,还有啥不明白的。   林凤音真想捂脸,这熊孩子谁家要谁领去,才两天时间就让她两辈子的老脸都丢光了。   金老板见水不深,从花坛里找来一根树枝递过去,“抓住,过来。”   靠着救命稻草,向鸭蛋屁滚尿流爬上岸,第一件事就是扑进妈妈怀里嚎啕大哭,“妈啊吓死我了,我差点就淹死了看不到你了妈……呜呜……”   然而,林凤音的内心毫无波动,只是想揍人。   这他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掉马里亚纳海沟里!   熊孩子还不忘交代红花,“帮我把小红鱼提好,回家弄了给爷爷下酒。”   “哟,小林,这孩子是你的?”   她在王家干了这么多年名声不错,小区里大多数人都认识她。   “小子还挺会过日子,知道捞锦鲤下酒。”   林凤音的脸,瞬间红成猴屁股。 第005章   林凤音板着脸,“向鸭蛋,还记得我路上说的话不?”   鸭蛋知道,他妈连名带姓叫他的时候就是动真怒了。   小眼珠子一阵乱动,小区里围着好多爷爷奶奶叔叔阿姨他都不认识,红花是胆小鬼靠不上,看来看去只能将目光投向身后的男人。   他个子高,脸又黑,妈妈应该会怕他。   “叔叔,小红鱼送你吧,我再下去帮你捉几条,太少了不够吃。”老师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叔叔应该会帮他说话吧?   然而,他注定要失望了。   金老板只是一脸严肃的看着他,眉头拧得死紧,刚为了方便找树枝,西装外套脱了,只剩一件雪白的衬衣……和豹纹领结。   林凤音又想笑了,赶紧转移注意力揪住儿子耳朵,“跟你说话呢,没听见吗?”   “疼疼疼,听见了。”鸭蛋皱着眉,实在是烦死了妈妈,又不是警察,管天管地。要是让王大强知道他当着这么多人被拧耳朵,多没面子啊!   他可是男生!   孩子的不耐烦,对面男人一分不落看在眼里,几不可闻的摇头,欠收拾。要他娃,先揍一顿,一顿不够揍两顿,揍到听话为止。   可惜……他略为遗憾的叹口气,没有人听见。   忽然,目光一愣,对面的小保姆还真……翠绿色,真够闷.骚。   原来,湿嗒嗒的鸭蛋把林凤音抱个满怀,将她衬衣浸湿后,紧紧贴在身上,印出里头翠绿色的内.衣不说,还把完美的胸.型暴.露得清清楚楚,就是传说中恰到好处的“水滴形”。   话说,她不爱逛街,这内.衣还是几年前张雪看她寒碜送的,旧是旧了点儿,但质量好,也没怎么变形。一开始她也不好意思穿这么艳的,可张雪说她白瞎了一副好身材,还说年代不同了,国外穿小褂褂上街的都有,怕啥,又不是满大街流氓。   但她还是不好意思,每次都要在衬衫外头加件外套,昨天刚重生回来没想起这茬……当然,她也没留意到自己的失误,而是真心实意道:“谢谢金老板。”   男人一看向她,眼睛就会不由自主的下移,想到这是王大军的“私人”保姆,心里又冷哼一声。   红花也脆生生道:“谢谢叔叔。”她觉着这位叔叔特别好,好像在哪里见过,应该是课本上,或者同学家的电视里?   反正好人的优秀事迹都是要学习的,作为一名优秀的少先队员,她很有觉悟。   向鸭蛋被老妈子盯得不自在,最终也道了谢。可惜,他的“救命恩人”注意力压根可不在这儿。   ***   上楼,听说她要辞职,王大军很着急,不假思索道:“再加十块怎么样?”   一个月五十块,小县城的工人也就这工资水平。说不心动是假的,可林凤音还是拒绝了。重活一回,她只想跟儿子平平淡淡长命百岁,离王家越远越好。   王大军是真急了,咬咬牙,“六十块,一个月放你四天假?”看看两个眼巴巴的村娃,继续加码:“每个周末放两天,补贴你往返老家的车票,不能再多了。”   这条件可真他妈诱人!   连系统也受不了了,“主人快答应他,只要不回家,离目标又近了一步。”   瞬间,什么动摇什么诱惑都没了。   “谢谢大军哥好意,但我老家有事,真的必须回去。”   “你先别忙着拒绝啊,回去好好考虑一下。”   ***   这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走的时候,王大军良心大发,又给了她一百块钱,美其名曰“路费”。   进趟城,连吃带拿的收获不少,兜里还能剩六百多块私房,林凤音心情美美的。   可惜,好心情只持续到村口。刚进村两百米,忽然有个女人凑过来,“凤音先别回去。”这是个黑黑瘦瘦的女人,大眼睛瓜子脸,五官不错,只是皮肤太黑,人也没精神,看着特显老。   “嗯?”   “先别回去,躲躲。”   林凤音一头雾水,这女人……她在羊头村生活了三十多年,上辈子直到死前也没见过。可要说完全没印象吧,隐隐又有点该死的熟悉感。   女人恨铁不成钢的跺脚,“向冬梅又回来了,你是不是傻啊?”   向家小姑子名叫向冬梅,不是省油的灯。   她比向东阳小两岁,但农村姑娘不愁嫁,结婚很早,现在一对双胞胎儿子已经十岁了。她婆家姓吴,在镇上也算殷实人家,连带着回娘家也腰杆子挺硬,说一不二。   向家老两口没啥见识,都把她姑奶奶似的供起来,常被她挑拨着打骂儿媳妇。但自从向老太死后,林凤音能当家做主,也好好“回报”她一番,两家人闹得不再往来,倒是落得清静。   一路边走边想,隔着大门就听见向冬梅的大嗓门,又尖又细。她揉揉耳朵,连假笑都不屑奉上,自顾自推门而入。   “哟,鸭蛋这是上哪儿呢,黑灯瞎火不回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娘俩偷偷摸摸干啥了。”   向冬梅一张鞋拔子脸,两只吊梢眼,穿着玫红色的绒线衣,也不嫌热,就这么双手叉腰堵在门口。   鸭蛋历来不喜欢这个姑姑,不耐烦答应她,自个儿抱着新书包进屋,眼角都没扫她一眼。   这是林凤音重生以来第一次真心实意喜欢自家儿子,干得漂亮!   “诶爸妈你们看他这是什么态度,以前多懂事一孩子,自从他妈回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以后还不得……”   “嗯哼!”向老爷子重重地咳了一声,烟枪在地上敲两下,“就你话多,吃力不讨好。”   表面是在说向冬梅,可林凤音怎么听怎么怪。好,反正老娘是恶妇,既然你们不想让我舒服,那就大家都别好过,当场怼回去:“爸这话说的,知道的说我不识好歹,不知道的说小姑子多管闲事,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心里没点逼数。”   “你!”   向老爷子一顿,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同时也很诧异她嘴里怎么蹦出这些不干不净的词语,以前可文文静静的啊。   林凤音懒得跟他们啰嗦,进屋把东西收好。她屋里有个五六十公分高的木头柜子,成色完好的红漆牡丹花,是当年林家给她的唯一嫁妆。把所有东西放进去,掏出一把青绿色的铁锁,“咔嗒!”   钥匙用绳子拴好,挂脖子上。   反正县里吃饱才回的,她也不想出去看人脸色,索性窝在床上舒舒服服的躺尸。辞职后不用再跟王家有牵扯,以后不用背着骂名灰溜溜回老家,而且她主动回来照顾孩子还能落个好名声,摆脱过街老鼠的命运应该不远了。   走之前,看在妞妞的份上,她还是劝了王大军几句,让下个月13号那天别去喝酒。因为上辈子的他就是酗酒过量引发胃出血,最终不治身亡。   能做的她已经做到,能不能保住命就看他自己了。   没一会儿,红花进屋喊她吃饭。   堂屋里点着一盏煤油灯,向家三代围坐一处,唧唧喳喳不知道说什么。   看见她,鸭蛋眼睛一亮,挪了挪凳子,“妈坐这儿。”   难得儿子主动跟她亲近,林凤音坐下去,觉着不舒服动了动身子,鸭蛋又往旁边挪了挪,见她还是不舒服,居然小大人似的叹口气。   “奶,明天让王二叔做张大桌子吧。”   众人一愣,向家三口面面相觑,见鬼似的看他。   林凤音心里说不出的舒坦,真比大夏天吃冰西瓜还舒服,小崽子会替她着想了,不枉替他收拾了这么多烂摊子。   下一秒,小崽子立马翻个白眼:“姑姑你就不能挪一下?我妈都被你挤死了。”   “噗嗤……”林凤音忍不住乐了,她傻儿子也不知得了谁的真传,简直口吐莲花!   向冬梅面子挂不住,又找老太太告状:“妈要不欢迎我回来就直说,何必让孩子挤兑我?”也不敢扯林凤音了。   在张春花心目中,孙子才是最重要的,闺女再亲终究不能替她养老,斥责道:“他还是个孩子,你跟他计较啥?”   “再说又不是外人,这可是你亲侄子。”   向冬梅一连挫败两次,斗志大打折扣,“啪”一声把筷子摔桌上,“咚咚咚”跑院里赌气。要以前,林凤音绝对会成为老两口哄闺女的祭品,可今儿也不知是母子心有灵犀,还是鸭蛋真有想法,他忽然道:“奶,我姑生我的气吗?你不是说以后要让我当家,咋当家的人说她两句还不行了?”   他的眼睛虽然不是双眼皮,但很亮,就这么亮晶晶的看着他们,老两口哪舍得说个“不”字。   “别理她,多大年纪还闹孩子脾气,来,乖孙吃块肉。”   为了招待向冬梅,专门去村口割的五花肉,薄薄的切五六片放白菜锅里煮,仿佛连汤都是香的。当然,肉他们不舍得碰,更轮不到林凤音和红花,只分向冬梅两片,剩下的全给鸭蛋留着。   可鸭蛋刚跟妈妈在县里吃过红烧肉,打嗝都还一股肉味儿,此时看着寡淡的白肉,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摇摇头,“奶吃。”   作者:音音:崽崽虽然熊,但知道帮麻麻怼人,不错不错~ 第006章   “为啥?我乖孙不舒服吗?”   “是不今天出门吃坏肚子了?”   老太太喋喋不休,问个不停,老爷子看着不动声色的儿媳妇,眯了眯眼:“人好的吃够还稀罕你这两块肉?别废话,爱吃不吃。”   鸭蛋仿佛被针扎到屁股,立马跳起来否认:“没有没有,我妈没钱,没买东西给我们吃。”妈妈教过他们,回来不能跟爷爷奶奶说,不然下次就不带他进城了。   他用实力演绎了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老两口对视一眼,冷哼道:“手里有几个钱就可劲造吧,以后不上班看你拿什么造。”   “跟老娘装穷叫苦,怀里揣着钱却下馆子,东阳在天上看着你呢!”   林凤音心头发紧,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上的钥匙。老两口一旦知道她有钱,不知道还要怎么逼问讨要,待向家不是长久之计,可娘家也没她的容身之所。   她还能去哪儿呢?   这个问题林凤音琢磨到大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上辈子虽然喜欢看书,但都是些文学小说,真正学历只是小学(初三没拿到毕业证),去城里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可在家的话,她的“家”又在哪儿?   好不容易开始迷迷糊糊,院里公鸡却又开始打鸣,老太太扯着喉咙指桑骂槐,林凤音再也睡不着,靠在床头发呆。   打开院门,村庄上空飘荡着袅袅炊烟,远山一片翠绿——她真的重生了。   两个孩子迅速用冷水抹把脸,换上昨儿买的新衣服新鞋子,背上新书包,兴高采烈就要出门。林凤音一愣,“不吃早饭啦?”   鸭蛋一愣,“吃啥早饭?”   她刚想教育他们早饭的重要性,忽然反应过来这不是王家,俩娃连午饭都吃不饱,哪来早饭?妞妞不喜欢喝牛奶,每次都要她劝着哄着才喝药似的喝半杯,剩下全倒水槽冲走。鸡蛋也只要蛋白,蛋黄要么她吃,要么扔垃圾桶。不时还要出门吃炸薯条汉堡包,吃不完都被服务员收走扔垃圾桶。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她第一次感受到杜甫诗下的悲凉,可笑自己在王家跟着过了两天好日子,居然也开始飘了。   “又怎么了?”   “来,妈给你们煮鸡蛋。”   老两口下地去了,林凤音轻车熟路来到他们藏鸡蛋的地方,从满满一大筐里摸出两个,一面用白水煮了,另一面又把昨晚剩下的两勺冷饭加水熬成稀饭,半小时早餐就上桌了。   小红花目瞪狗呆。   “鸡蛋我奶不许吃的,她要看见……”   “唉!败家!”鸭蛋跺脚,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帮这位刚见面三天的“妈妈”撒谎,反正就是觉着,如果爷爷奶奶知道了,他可能就会失去妈妈。   林凤音老怀甚慰,搂搂他们,鸡蛋给他们一人一个分了,自己只是跟着喝了小半碗稀饭,村里“当当当”的上课铃一响,姐弟俩撒丫子就往外冲。   她把碗筷洗好,围着向家院子转了一圈。羊头村不算大村,拢共只有四十多户人家,大部分姓向,所以走出去基本都能遇到“亲戚”。向家正好在村子正中央,左右都是堂叔堂伯,院子不大,只有五六十平,院里也只有两棵石榴树,泥土地光秃秃的。   房子是两层的土坯房,隔出大大小小六间屋,楼下是堂屋和她的房间,老两口和两个孩子住楼上,倒是落得清静。   存米的地方她看过,只有十来斤成色很差的米,年代文里常出现的腊肉?没有。   鸡蛋倒是有,可那是老太太准备拿去镇上卖,再换成盐巴味精酱油的硬通货。   真的是一贫如洗,连猪也没有。   老两口一年到头唯一的收入来源就是卖粮食,羊头村因独特的气候条件,地底下是火山岩,种出的小珍珠米又香又糯,比其他村的米能卖上价。   她记得,这种小珍珠米在十年后还上过央视“舌尖上的美味”节目,一时声名大噪。几乎是一夜之间,村里涌现很多外地人来承包良田,每亩大几千,鸭蛋名下有三十来亩,一下挣了好几万,可把他得意的。   村长跟向老爷子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当年土地下放,手下划拉两下就把村里最好的田分给向东阳了。后来向东阳娶媳妇生孩子甚至捡红花回来,又按人头分到很多田,甚至向东阳都摔死了,他撑住全村人压力咬定“死不见尸不能算死”,没去派出所开死亡证明,硬把这些好田留住。   所以,向家虽然只有老两口种地,田地却是整个羊头村最多的。   三四十亩好田种出的小珍珠米,要全卖出去的话能挣两千多。可向冬梅说自家镇上种的米不好吃,三天两头回来拿,吴家人口又多,可以说,她公公婆婆一个大伯子两个小叔子都是向家的米在养。   鸭蛋没少听村人闲话,所以打小讨厌吃里扒外的姑姑。   自家只舍得买成色最差的米来吃,转手却把好米送闺女……老两口对向冬梅可真是掏心掏肺。   林凤音冷笑一声,后来老太太摔死,吴家可屁都不放一个。   “凤音笑什么?”   林凤音回头,昨晚那女人正靠大门口看着她。   她从鸭蛋嘴里套到话,这女人名叫张红萍,是村尾老向家小儿媳妇,也就是她隔了几房的堂弟媳妇,来自哪儿是禁忌,谁也不许提。   为啥?   只因她男人名叫向东良,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混混,几年前出门混的时候不知道惹了谁,半夜回来路上被人揍了一顿,把左腿给打折了。本就名声不好没闺女愿意嫁,现在又成了残废,愈发娶不到媳妇儿了。后来也不知老两口怎么搞的,一夜之间他们家就多了个儿子媳妇,听说还是张口闭口普通话的大姑娘。   村里老人瞒得紧,孩子们不懂事,可林凤音却一瞬间明白过来,这不就是现实版的《盲山》吗?   张红萍在生下儿子之前基本没出过门,最近几个月又怀上二胎,公婆才肯放她在门口站会儿,但远处是不许去的。难怪连续两次她都站大门口,穿着宽松的男人衣服。   林凤音同情她,遂停下脚步,“没啥,几个月了?”   张红萍摸了摸肚子,眼里却没什么温度。“哦,五六个月了吧,我也不知道,反正大了就生呗。”她看向林凤音白里透红的脸蛋,羡慕道:“城里日子很好过吧?”   “也就那样,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家。”   “自己的家……呵……”   林凤音见她的眼圈悄悄红了,也不知道怎么劝。拐卖妇女儿童什么的她是深恶痛绝的,人贩子恨不得抓一个杀一个,可她一不是警察,二自身难保,况且跟她关系也不咋地,人不主动开口,自己也不可能冲上去说“我帮你吧”?   与其假惺惺劝人,不如聊点别的。“只有你一个人在家吗?”   “你觉得可能吗?”张红萍红着眼圈反问。   林凤音一顿,总觉着不大舒服,但还是感激她昨晚提醒自己,小声道:“你先等一下。”   跑回家,找出一瓶跌打药,妞妞很贴心,给她备了很多常用药品带回来。刚才她注意到,张红萍的手臂上有几个青紫印子,新伤旧伤加一处,估计身上就没一块好皮。   “来,你拿去用吧。”   张红萍一愣,接过瓶子,一字一句的念:“圣方堂虎骨酒,专治风湿跌打损伤……洛河产的吧?”她小心翼翼摩挲着“产地”几个字,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林凤音叹口气,轻轻在她肩膀拍了两下,“好好保重身子,不管干啥,身体都是本钱。”   对方不知道听没听懂她的暗示,只是抱紧药瓶子,边哭边说:“我知道你在城里上班,见过世面,也不知道村子外头是什么情形,你能不能跟我说说?”   林凤音不忍拒绝,朝院里看了一眼,见她公婆没盯梢,才小声道:“到处是自行车,这几年还多了一种小汽车,跟拖拉机不一样,四个轮子,不会突突响,而且一点儿也不颠簸……”   “还有方向盘,四个门,前后都有灯,我知道。”   林凤音一愣,她来羊头村快十年了,小汽车是这两年才多起来的,1980年就见过甚至对小汽车很熟悉?这家境和见识肯定不简单。   张红萍看向村口,“你哪天回去上班?”不待林凤音说话,她又自言自语:“走之前能不能来跟我说一声,我现在没什么准备,想麻烦你……哎哟!”   话未说完,就被婆婆在屁股上掐了一把,“说啥呢这么开心,饭不做等着老娘伺候你?”顺便在林凤音身上白了一眼,“狗拿耗子!”   林凤音这暴脾气,张口就想怼回去。可张红萍不住的朝她使眼色,她眼里的害怕和悲伤混成两股晶莹的泪水,把黄黑的脸蛋冲刷出两条小路。   似乎是布满荆棘的,坎坷的出村小路,又似乎是汽车驶过留下的轮胎印。 第007章   为吃不吃早饭,能不能拿鸡蛋当早饭的问题,第二天一大早,林凤音又跟公婆吵了一架。   其实让老太太闭嘴很简单,只消一句话——“医生说了营养不良长不高,鸭蛋可是老向家唯一的独苗,你们把孩子养成小矮子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死去的东阳吗?”   “再说了,吃不好大脑发育跟不上,老师讲的听不懂,以后还怎么上高中考大学?”   老两口虽然不待见她,但也知道她说得有道理。这年代种地种不出金子,要真能出个大学生,可不就是祖坟冒青烟了吗?到时候走出去,村里谁不高看两眼?   大哥这么多年还能保住村长的位子,可不就全亏了他们家小三是师专生,在县里当老师嘛?有个端铁饭碗的,腰杆子就是硬。   顺便煮的时候再给红花夹带一个,两老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不待她好点儿,以后随随便便就让别人小恩小惠哄去,这不白养了吗?   一句话,一切为了鸭蛋。   当然,经过几天的教育,臭小子也不敢再打骂红花了,村小学有人欺负她,他也渐渐有种“这是我姐不能让外人欺负”的自觉。   这些变化都是潜移默化的,等林凤音发现的时候,心里别提多舒坦,只觉着离“恶婆婆”人设越来越远了,连系统也不作妖了。   星期三是大河乡的集日,天刚亮她就带上两只小箩筐,走路到镇上。这时候的大河乡是真穷,拢共只有两三家商店,都是卖盐巴味精啥的,服装店理发店饭店想都别想。青石板街上有许多卖农副产品的,青翠的小白菜,红彤彤的西红柿,黄橙橙的桔子……一路看,一路咽口水。   终于走到街尾,一溜儿箩筐倒扣,底下是不甘寂寞的鸡鸭鹅,发出“嘎嘎嘎”“咕咕咕”的叫声,林凤音忽然眼前一亮!   那是几只白毛带黑花的小猪仔,懒洋洋地趴在稻草堆上,有的哼唧两声,有的呼呼大睡。   “小妹子要猪崽吗?满俩月能吃食啦。”   小时候在林家天天喂猪,林凤音对养猪很熟练。她琢磨两天,进城pass,种地不是好手,羊头村是高寒山区,没啥珍惜动植物资源,想靠山吃山也不可能,思来想去,她决定——养猪。   随着生活水平提高,肉价不断上涨,记忆中接下来几年都没有发生猪瘟,养猪这事稳赚不赔。就算卖不出去也能留着自个儿吃,俩孩子正在长身体呢。   “叔卖多钱一斤?”   “算你一块五吧,要不是家里养不下了,涨势这么好的崽我还舍不得卖呢!”   小猪崽肉乎乎,粉嫩嫩,身上干干净净,可以看出来脚手非常长,骨头不错,应该是大肥猪的种。   林凤音常年买菜,知道肉价都到一块四了,他的猪崽一块五确实不贵,也懒得砍价,直接五头全要了,三公两母刚好五十二斤。   大叔一高兴,还以为要守到太阳落山都不一定卖出去呢,立马答应把箩筐送她,还顺路帮忙把猪崽送到家。   一口气花出去78块,林凤音心疼坏了。可想想不能苦了孩子,上肉摊想买几根没啥肉的大骨头,谁知大家都知道这东西便宜还补钙,早卖光了,只剩一整条龙骨。   “大哥你这龙骨怎么卖的?”   杀猪匠本来正在打瞌睡,忽然听见一把美妙动听的声音,抬头一看居然是个娇俏俏的大姑娘,不免多看了两眼,“小妹子外地的?”   林凤音知道,她这副皮囊确实很赏心悦目,可被个满脸横肉的男人盯着,还是不大自在。“没,我婆家是羊头村的。”   男人似乎是可惜的叹口气,“一块。”   一般龙骨就肉价的三分之二,他这价很公道,但不砍价的主妇都不是好主妇,“八毛怎么样?”   “不行不行,我这毛猪都一块二呢。”   “那九毛吧?我全要了,回家给孩子补身体,下星期还跟大哥买,怎么样?”她眉毛弯弯,眼睛不笑的时候是桃花眼,笑起来像两弯月牙,说不出的漂亮。   况且今天穿的还是那衬衫,隐隐约约能看见里头翠绿,走街上男人们的眼睛都落她身上。   卖肉的闪了眼,心道也不知是哪个男人这么好的福气,哪里还有不让的,五斤多全卖给她了。   林凤音乐颠颠的砍价,却没注意到不远处信用社门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里有个男人旁观了全程,冷哼一声。   “老板,我问过了,小珍珠米只在一个叫‘羊头村’的地方有,但车子进不了山,您看……”   “巧言令色。”   “嗯?老板说什么?”   男人双腿交叠,把眼神从窗外收回,“先回去。”   司机不解,这次不是要给省城领导送小珍珠吗,怎么好容易来了又打道回府?那这米到底还买不买?他老板做粮油生意,天南海北的跑,什么山沟沟没去过,还会怕区区一段山路?   然而,有再多的疑惑他都不敢问。   别看他老板是城里人看不起的“暴发户”,可他是这两年才发起来的,以前是老牌高中生,错过了七七年第一届高考,回家种地手里都离不了书,说起话来文绉绉——他听不懂。   巧什么色来着?大概是不太好的意思。   出大河乡几百米,“等一下。”   “吱滋——”车子狠狠刹住。   “阿山来过这边没?”   “来过,听说这儿是拐卖重灾区,基本每年都会来一趟。”   男人悄无声息叹口气,他们老金家唯一一根苗,就这么杳无音讯了吗?他不允许!   “去公安局,老子一年纳这么多税。”   司机不敢搭话,孩子——是他老板的逆鳞,碰一下就遍体鳞伤鲜血直流那种。   别的老板挣了钱买房买车包小蜜,他老板到现在还开一辆破桑塔纳,钱大部分捐到山区盖小学,夏天捐雨靴雨伞,冬天捐棉服手套,最近又“迷”上帮人找被拐的孩子。   功德无量,无异于铺路修桥。   可饶是这样的好人,上天也没给他应有的回报。   “唉!”   后排的男人看向窗外,眼角纹路显得愈发清晰,深邃,修长的手指在膝盖上一下一下敲着,节律均匀。半晌仍觉着静不下,从随身包里拿出一本小册子,全书260字已刻进脑海里,摩挲着摩挲着,渐渐平心静气。   司机偷偷瞥见封皮上《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几个字,嘴角抽搐。   ***   送到家,卖猪大叔放下猪崽就走了。林凤音从屋后找来几块土坯,在鸡圈旁搭了个简陋猪圈,又去山上找了一篮鲜嫩的猪草,煮熟后撒两瓢米糠皮进去,搅拌均匀。   倒进猪食盆里,五只小猪仔“噗嗤噗嗤”不顾烫嘴,吃得可香了。   煮猪食的时候,她就顺便把龙骨焯去血水,放两块老姜炖上,等猪喂好,猪圈鸡圈打扫干净,骨头汤也炖出奶白色,撒几粒盐就能直接喝了。   “好香!”鸭蛋进厨房瞄了一眼。   “你姐呢?”   “在后面,她问老师作业呢。”   村小学里教舍和师资都有限,两个年级坐一个教室,语文数学思想品德全由同一个老师教,一般是前两节上一年级的课,后两节上二年级的,下午两节再教三年级,最后两节上自习。红花是二年级的学习委员,每天负责收发作业,勤学好问。   “等等!你姐还没回来呢。”林凤音在儿子手背上打了一下,“先把作业拿出来,限时半小时。”   鸭蛋嘴角下垂,“不会做。”   “老师没讲吗?”   “讲了。”   “什么?听不清楚,大点儿声。”   “讲了。”他把双手背身后,委屈巴巴的看着自己脚尖。   林凤音知道,自家儿子真不是读书的料,学前班没打好基础,一年级混过来,二年级吊车尾,越往后越学不进去。忍了忍心头火气,“那先把会做的做完,不会做的待会儿我教你。”   鸭蛋不大信,上下打量:“你会嘛?”   “去去去,你妈好歹也是上到初三的。”手下干活的速度却更快了。   没一会儿,红花回来,林凤音给他们一人盛了一碗骨头汤,“先垫垫,等你们爷奶回来就开饭。”   如果中途可以忽略傻儿子“8+17=15”的低级错误的话,这一天过得还挺不错。   啥列竖式满十进一位他听不懂,让他掰手指头吧,他振振有词:十个不够。   让他连脚趾头一起用上吧,脱了鞋就开始抠脚丫,玩得忘乎所以乐不思蜀……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他写完作业,这他妈比养猪还累!   她无数次安慰自己:亲生的亲生的。   龙骨上剔下来的瘦肉剁成肉末,把姜蒜干辣椒爆香,用新鲜豆角炒出满满一大碗,肉汤里烫两把小青菜,荤素搭配还挺有营养。老两口看了,脸色不大好看,但知道她买了猪崽还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瞧着像是过日子的,也没跟她吵,吃完饭上村里溜达去了。   林凤音躺床上,长长的舒口气,过几天再弄几只小鸭子养上,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作者:没想到吧,金老板居然是吃素的~~hiahia 第008章   关于到底要不要帮张红萍,林凤音有点纠结。因为她不确定张红萍是否真的想要离开,后世新闻里也有好心人帮被拐妇女出逃,结果妇女舍不得孩子,联合夫家一起反水的例子。   她是女人,知道骨肉亲情的羁绊有多深。   在羊头村这样的法外之地,警察顶多只能解救出张红萍,生下的娃娃是向家的,整个村子都姓向,有心不给她孩子太容易了。   “七娃你妈呢?”   玩泥巴的小孩抬头,露出一张漂亮的小脸,跟张红萍有七.八分像。他在村尾向家孙辈里排名第七,所以直接叫七娃。   “肚子痛痛,睡觉觉。”   现在才五六个月,怎么就肚子痛了?林凤音试探道:“为什么痛痛呀?”   七娃扁扁嘴,吸吸鼻子,“爸爸打,不听话。”   孕妇也打,林凤音暗骂一声“畜生”,紧了紧拳头,不行,要不知道也罢,知道了不能让她还这么遭罪下去。万一哪天真出个好歹,她良心不安。   上辈子她回来后再未见过张红萍,村里也没人提起过她,不知是真被打死了,还是逃出去了。   “咚咚咚!”   “谁呀?”   “婶子是我,二嫂在家不?”张红萍的二嫂手非常巧,会织很多漂亮的毛拖鞋,拿城里还能卖钱,村里不少女人都喜欢上门学艺。   林凤音晃了晃手中的毛线团,向东良他妈这才开门,亲眼见着她进了老二家屋门才走开。林凤音感觉后脑勺上的眼睛消失,跟向二嫂东拉西扯一会儿,忽然捂住肚子问:“二嫂有纸没?”   向二嫂立马警惕起来:“没来事儿吧?”例假是不洁之物,忌讳着呢。   林凤音赶紧摇头,“没没没,估摸着是吃坏肚子了,鸭蛋昨晚塞了一把蚕豆给我,这肚里的气转得打雷似的……”   女人捂住鼻子,嫌恶道:“赶紧去赶紧去。”塞过两张粗糙的卫生纸。   他们家一共四兄弟,现在还没分家,挤一个院里。向东良的屋子在院子最右边,旁边就是厕所。林凤音蹑手蹑脚过去,看着院里没人,轻轻撩开一张破帘子钻进去,直奔床铺而去。   刚才她问过七娃,他爸又去镇上喝酒了。   “红萍?”   床上的一团动了动,左眼青紫肿胀,她艰难的从那条缝里看她,“你怎么进来的?”   时间紧迫,林凤音直接略过不提,因为跟接下来要干的事比起来,这压根就不重要。“我明儿要去城里一趟,你上次不是说让我走之前来一趟……”   “哦。”女人眨巴眨巴右眼,不说话了。   林凤音这急脾气,“你到底要让我干啥,倒是快说啊。”进来一趟多不容易,简直跟地下党似的。   “你能不能帮我打个电话?”   “好,号码多少,要说啥,爽快些。”   张红萍居然还有闲工夫笑,“看不出来还是小辣椒,别怕,只我一个人在,你就当陪我说说话呗。”她的笑容暖暖的,小心翼翼。   林凤音在书上看过,人是社会性动物,自从来到羊头村,她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大家都怕惹麻烦躲着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确实怪可怜的。   可——“说话不急在一时,先办正事。”   张红萍还是笑,看着窗口笑,直笑得林凤音毛骨悚然,“啊喂,不说拉倒,我可走了啊。”   作势要走,饭还在灶上,猪食盛出来还没喂。   “我能信你吗?”距离门口两步远的时候,张红萍突然悠悠来了这么一句。   林凤音哑口,她俩非亲非故,帮她纯粹是看她可怜,并非有利可图,反而被人质疑,确实不舒服。   也不回头,只反问一句:“你觉得呢?”   “干啥呢?怎么又凑一处,各家有各家日子过,自个儿不正经还来带坏我家人,赶明儿问问张春花,她这儿媳妇是怎么教的!”老婆子掀帘而入,简直是阴魂不散。   难怪张红萍这么多年都跑不出去呢,就她婆婆这防贼似的小心,别说生二胎,就是生七胎八胎她也出不去。   “瞧婶子说的,我来拿点纸怎么着还要找你报备?你是村长?管这么宽!”   老婆子动动嘴唇,她终究是村长亲侄媳妇,又为了孩子辞去城里工作,村里老人赞不绝口,不敢挫她风头。   “拉你的屎,少管别家闲事。”   ***   因为没问到联系方式,林凤音只能把进城时间无限期推迟,先把养鸭子的事提上议程。   “这是什么?”   “鸭蛋。”林凤音头也不抬,把拳头大的鸭蛋拿到太阳下,对着阳光观察。   向鸭蛋咽了口口水,“明天的早饭吗?”   “去去去,这可是要留着孵小鸭子的。你看,对着阳光能看清里头,有血丝和小黑点的就是受精卵,可以孵出小……”   “什么是受精卵?”   林凤音一顿,跟八岁的他解释这问题似乎是太早了,忙打马虎眼儿,“你平时跟七娃玩不?”   “爱哭鬼,黄毛丫头才跟他玩。”   爸爸动辄拳脚相向,妈妈整天心如死灰,在那样的家庭里长大,不爱哭才怪。六岁话也说不大完整,只会说叠词,在村里也没什么小伙伴。   “要学会理解和同情别人,他家里情况特殊,也没人陪他说话,你要没事就多跟他玩玩。”   向鸭蛋不出声,蹲着玩真鸭蛋,林凤音怕他没轻没重弄碎了蛋,心疼道:“这可是我花钱买的,要好好爱惜。”   “那他妈妈也是花钱买的,他们家怎么还老打她?”   林凤音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张红萍,“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的,去年在村口,他妈想跑出去,被他爷逮到,牙齿都打落了。”   怪不得张红萍左边的门牙只剩拦腰一半,原来是活生生被打断的,光天化日之下公公都敢下死手,那要是没人在的地方……林凤音不寒而栗。   大观园里的豪门老爷都能“扒灰”,农村老头子要坏起来,什么事干不出来?真他妈不要脸!   见妈妈喜欢听这些八卦,鸭蛋也想讨好她,继续道:“好几次了都,本来可以跑出去的,听说被向老师告密……背后告密的都是汉奸!”   “哪个向老师?”   “就五年级那个向老师啊,六奶奶还想让我喊叔,我才不喊呢!巨讨厌,老让我们干活,又不是我们班老师他管得着嘛……”小嘴嘚吧嘚吧嘚,倾诉他的不满。   林凤音这才想起来,村小学确实有个姓向的代课老师,是向家堂堂堂叔的儿子,听说是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先来代课看以后能不能转正。上辈子好像没多久就成功转正,调镇上去了。   她逐渐脑补出完整故事。被拐九年的张红萍一直没放弃逃跑,可一方面她没出门机会,没见过村子全貌,不知道出了村能往哪个方向跑。   另一方面,大家都不爱跟她这“外人”来往,没有朋友,也就没人愿意帮她。所以她留心观察,把目标放在有一定文化程度的年轻人身上。   这一类人懂法,且血气方刚。   可惜,她求助的人姓向,是土生土长的羊头村人,转头就把她要跑的事告给向家人,甚至可能为了给她教训,让她意识到出逃的难度,大家还一起陪她演戏,直到她来到村口那一秒,又狠狠地将她掼在脚底。   怪不得她数次云里雾里,总是不挑破那层窗户纸,还问“我能信你吗”。真正的灵魂拷问也不过如此。   经过一个月的朝夕相处,臭小子也愿意跟妈妈谈心了。虽然大多数时候说的话都能让林凤音一口老血喷出来,这不,譬如这句:“妈妈,为什么有这么多人被卖掉,七娃他妈是,我姐也是,会不会哪一天我不听话也被卖掉?像老师说的,不认识的人给买糖不许吃,吃了就会被卖。”   林凤音正想斩钉截铁的安慰他,有妈妈在,你很安全。   谁知他抖抖精神,咧嘴一乐:“嘿,什么破糖,也不买支冰棍!”   林凤音:“……”好吧,亲生的亲生的。   她觉着,自己这重生,不被系统弄死也先被崽子气死了。   “诶妈,我们村为什么要买人呀?”   林凤音笑不出来了,大概就是一句话——穷山二水出刁民。平时为块地为只鸡吵得不可开交那是内部矛盾,真到了警察进村的时候,“家丑”捂得严严实实,反正法不责众,法律不能拿七老八十的老头老太怎么着。   反正村里光棍不少,所有人都幻想能享受到买卖的“便利”,却没想到自己孩子也有被拐的一天。鸭蛋的担忧不无道理,上辈子向东良的亲侄女,村尾向家第一个孩子,就是被拐走的。   那一年,小姑娘才17岁,上高一。听说成绩特好,以后铁定能上大学,结果却在一个平平淡淡的星期五消失在人海。他们家怎么对张红萍的,别家也会怎么对小姑娘。   虽是“报应不爽”,可也下定决心,这一次一定不能再让那可怜的女人失望。 第009章   自从连续两次被向老婆子发现她跟张红萍背人说话后,林凤音再也没有机会接触张红萍。每次刚走到村尾,老婆子就冷冷地盯着她,眼里的光像毒蛇的信子。   进入十二月,天气渐凉,农活也少,村里陆陆续续有人杀猪了。当然,头筹肯定非村长家莫属。   林凤音迅速把刚煮好的猪食盛槽里,五个小家伙已经长成三十多斤的少年猪,甩着耳朵“噼里啪啦”吃得怪香。“吃吧吃吧,多吃点儿,明年这时候就能宰了。”   猪喂好,把猪圈鸡圈打扫完,铺上干净的稻草,她这才出门往村尾去。   “凤音来了?”   “先来暖暖手。”   一群女人坐村长院里,守着两口大锅,锅底下是熊熊燃烧的大火,锅里是热气腾腾的沸水,大家七嘴八舌聊闲,气氛热烈。   作为羊头村第一家杀猪的,村长一家走路都带风。“鸭蛋妈来帮我接血,你炒的血旺好吃。”   “好嘞,伯娘。”   今儿的猪有四百来斤,膘肥体壮,是名副其实的肥猪,尾巴都快有林凤音的手臂粗了。九个男人一起上才制服住它,死死的按在桌子上,由村里最德高望重的退休老师操刀。   只见尖刀从脖子斜着四十五度捅进去,直中心脏,发出真正的杀猪似的嚎叫。   “赶紧接啊,怕啥?”   林凤音闭着眼,不敢看肥猪渐渐没了力气挣扎的四肢,更不敢看那鲜红的血如自来水喷射。   伯娘一把抢过她手里的搪瓷盆,“砰”一声放地下,鲜红的还带着温度的猪血流入盆中。   林凤音吓得手脚冰凉,浑身冷汗。村里男人见此,也倒没怎么笑话,毕竟她这么多年在城里上班,没见过这阵势也正常。况且,柔弱的娇花谁不爱?没事儿还多看两眼呢。   “赶紧的趁热乎,上热水烫猪毛!”   “向老三再拿两把刀来!”   “二娃拿撮箕来装猪毛,过几天晒干做鞋刷。”   众人顿时忙乱起来,七手八脚,络绎不绝。谁也没注意到,刚才还摇摇欲坠的林凤音猫出了院子,顺着村长家房后阴沟,一直走到村尾最后一户人家。   她急得热汗淋漓,哪还有刚才的苍白与害怕?   算准了闻到粪臭,旁边应该就是向东良的屋子,林凤音侧耳听了一会儿,确保屋里没有其他人说话的声音,才在后窗上“咚咚”敲了两下。   等了一会儿没反应,她又曲起食指,“咚”断一下,“咚咚”断一下,“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妞妞教过,这是她们学校鼓号队的节奏,也不知道张红萍能不能听出来。隔壁的向老三两口子上村长家帮忙,老婆子一定还在家里守着,张红萍应该是在屋里。   祈祷没有其他人,祈祷她能听见,祈祷她还有逃出去的欲望。   忽然,窗户开了,她赶紧蹲下.身,躲在阴沟里。   “是你吗?”这是张红萍的声音。   林凤音这才起身,露出脑袋:“长话短说,只有两分钟。”   就一眼,张红萍心念电转:她在城里待过八年,是有法律意识的人,跟村里这些愚昧无知的女人不一样,不就是自己物色几年才找到的目标吗?况且自己三番两次试探,她还能主动上门,心地不坏。   最重要的,她曾亲眼见她怼七娃奶奶,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张红萍泪水涟涟,日盼夜盼,终于有希望了!   俩人废话不多,轻声耳语几句。   林凤音郑重其事答应她:“好。”嗖一下,又顺着阴沟溜出去,迅速的溜进村长家,脸色又苍白了。   “凤音还怕着呢?坐下歇会儿吧,灶上我们来。”村里媳妇也有脾气好的,知道体谅。   林凤音为了撇清嫌疑,一定要刷足存在感,自然是“强撑着”忙进忙出,不知不觉又收获了一波好感。原先觉着她不正经,在城里勾搭男人的村人,都闭口不言。   至少,在农村,甭管有钱没钱,好人坏人,只要勤快,她至少就能被人高看两分了。更何况这俩月,她一口气养了五头猪,孩子穿得干净,公婆到家就能有热汤热饭,房前屋后收拾得焕然一新,这样的女人,当得起“能干”二字。   长辈对她倒是没意见,顶多年轻媳妇儿看她漂亮不顺眼。   唯一让她不顺心的,就是天杀的系统,只要红花一出现她跟前,就在她脑海里叨逼叨,走路给她使绊子,吃饭不给夹肉,冬天不许加棉被……全他妈是些小儿科,林凤音偏不听,啥都反着来,自己愉快就行了。   反正轻度疼痛她已经习惯了。   “嗯?妈妈?”   红花睁着秀气的眼睛,忐忑地看着她。   “你刚说什么?”   “老师让我去参加作文竞赛,说获奖的话可以去乡里领奖呢……妈妈放心,我一定尽最大努力,不让妈妈失望。”她红着脸,眼里满满的期待。   林凤音忽略系统的阻挠,大手一挥:“去,到时候奖励一个洋娃娃。”   “真的吗?”   鸭蛋忍不住白她一眼,“我妈哪次骗过你?”   “对不起妈妈,我只是太……太高兴了。”   林凤音在儿子头顶打了一下,什么你妈我妈的,又在她头顶揉了揉,“傻,你也是我闺女啊。”   一儿一女簇拥在她左右,她的人生从未如此满足过。   第二天一大早,林凤音从公婆房里拿到十斤小珍珠米。   这几天赶集的人多,等了半小时才等到一辆有空位的拖拉机。   “妹子这是上哪儿?”   “去乡里一趟。”   有人摸了摸她随身携带的白布口袋,“去卖小珍珠呢?快过年了,米价倒是高。”眼里是掩饰不住的羡慕。   这米软糯Q弹,颗粒分明,清香四溢,还特别养胃,城里有钱人专门来大河乡买都买不着。可惜只羊头村能种,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虽然这“南北”只是一个村的距离。   林凤音摸了摸布袋子,一家五口都舍不得吃,95%被向冬梅哄走了,家里仅剩二十斤,她带出来十斤。   到镇上,大家纷纷下车,她在原地等车。乡里只邮政所有一部电话,人多眼杂,万一被人看见是她帮张红萍打的电话,到时候能走则好,走不了她自身还得被连累。   在有足够的经济能力搬离羊头村之前,尽量不要给自己树敌。   从大河乡到红星县只能坐拖拉机,到了红星县才有班车进市区,如果不耽搁的话,来回五个小时足够了。可今儿奇怪,去县城的拖拉机居然一辆也没有。   “师傅去红星不?”   “不去不去,天冷回家捂被窝。”   林凤音不死心,见到一辆拖拉机,又上赶着问:“去红星吗?”   男人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不知道什么牌子的香烟,“小妹子要去?来,免费送你。”   林凤音就是再着急,也不敢上他的车。以前看过一个防拐节目,人贩子可不会在脸上写字儿,被拐的农村妇女往往是喜欢贪小便宜那一拨。   男人下车,围着她打转,问东问西。   不远处的黑色轿车里,男人修长的手指在腿上一下一下敲着,王大军家小保姆又招人眼了。这才两个月就见她两次了,难道平时都不上班的吗?   还有那男人,一看就流里流气不是好东西,她就不会拒绝吗?让人苍蝇似的打转!   小陶拉开车门,“这几天小珍珠挺金贵,问了一圈都没人卖。倒是刚才问到个老乡,说跟他同车一姑娘提着个布袋,十斤出头的样子……诶,老板……”   男人不耐烦的抬头,“嗯?”   “老板你看,不就那女的吗?穿灰毛衣。”   男人的视线落那窈窕的身影上,很快往下,看见米袋子,点点头。   小陶搓着手跑过去,“妹子,你这米是小珍珠吧?”   林凤音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   “有多少,我全要了。”   “啊?”知道他是误会了,忙解释道:“我的米不卖,你去别处看看吧。”   老板为了买这劳什子米,已经跑了两趟,今儿要再买不到,估计又要黑脸。小陶也顾不上了,笑着道:“钱不是问题,你一小姑娘拿这么多东西干啥,累得慌啊,我全给你买了啊。”说着就要掏钱夹子。   林凤音悄悄白了他一眼,“真不卖。”   小陶啰哩巴嗦,还待纠缠,忽然响起喇叭声。   男人摇下车窗,“走了。”   “可还……还没买……回了市里不知哪还有……”   男人不耐烦,“走。”   小陶还要说话,林凤音突然大着胆子道:“金老板,是我,那天大军哥家见过的……”想不到自己也有腆着脸攀关系的一天,她老脸臊红。   “嗯。”   “你们要去市里吗?能不能麻烦带我一段,到县城放我就行,今儿坐不到拖拉机。”要平时,她可以再等等,今天去不了还能明天去,可张红萍还等着她的信呢。   肚子越来越大,再遭那一家畜生手里,任何时候都有可能一尸两命。   作者:谢谢青兒投雷~ 第010章   金老板不置可否,小陶最怕他老板黑脸,明明周瑜的长相,偏要做关公。他赶紧窜上车,刚滑出去三米,忽然听后头男人问:“让你开了吗?”   小陶吓得一“咯噔”,通过后视镜见他还在看着外头的妹子,哪还有不明白的?赶紧以最快速度窜下,抱着林凤音的布口袋就往车上搬。   林凤音眼睛一亮,看不出王大军面子这么管用。副驾驶放着小陶的公文包,她立马转向后排,原本以为跟金老板坐一处会非常尴尬,可人全程没看她一眼,眼睛全落一小册子上。   反倒是小陶,主动找了许多话题。   “妹子贵姓?”   林凤音还没说话,身旁的男人眸光微动,右手虚握成拳,咳嗽一声,小陶手上一紧。   “噗嗤……小陶师傅客气啦,我叫林凤音,今年25,虚岁26啦,应该比你大。”   果然,小陶嘴巴微张,讪讪的笑了笑,“看不出来啊林姐。”   “林姐这是要上县城走亲戚?”   “嗯,差不多。”没说要去市区,本来她就只想搭一段,县城去市区的班车不少。明明能坐班车却硬要跟人挤到市区,跟占人便宜似的。   “小珍珠您家里还有不?能不能卖点儿给我们?”   这一买一卖的,不就有来有往了嘛。小陶作为一名称职的司机+助手,一定会为老板创造机会。   刚老板看她的眼神他可看到了,就跟庙里和尚看见肉似的,既嫌弃它荤腥坏人修行,又被引得馋虫大动……总之就是馋得要死又极力忍耐。   还好金老板没听见他的心声,不然又得黑脸了。   林凤音本不想卖,可刚搭了人的车,实在不好意思拒绝,遂斟酌着道:“家里还有四五斤吧,不多。”   “行行行,不少不少,那就说定了啊,您哪天有时间我们上您家里买?”这不一下又能套出她家庭住址了吗?要真能登堂入室,那父母几何,兄弟姊妹怎样,不又一清二楚了?   他的傻老板哟,白长个聪明脑袋瓜。   “我们村车开不进去,下周三送来信用社门口给你怎么样?钱不钱的多见外,我感谢你们还来不及呢。”心疼,这米价可不低。   果然是个爽快人!小陶觉着,他老板这副不阴不阳……哦不,不温不火的脾气,就一定要找个爽快人。   林凤音看了看她的米,忽然主动道:“金老板最近见着大军哥没?”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身旁男人微微侧目,“嗯。”   林凤音抓心挠肝,这“嗯”是见到还是没见到?多说几个字会死啊!谁他妈稀罕猜他心事!   “是王大军吧?昨天还见了一面。”小陶回头,“林姐跟他认识?”   林凤音点点头,没死就好:“我在他家当保姆,不过已经辞了。”   原来,是保姆啊。   那应该文化程度不高,小陶沉默了。他老板的大部分同学,都顺利考入大学,就是最差初中毕业自学高中教材的也有大学上,唯独他因为……没上成大学,对学历非常执着,几乎已经执着到变.态的地步。   他终于不敢瞎激动了,万一把人闺女说得起了意,老板又看不上,这不害人嘛。   一路无话,到县城林凤音自觉告辞,自去搭班车。   “小林回来了?好久没见,老家有事吧?”一进小区,大爷大妈们都主动跟她打招呼,对她印象一直不错。   看来王家人还没对外说她已辞职的事,估计是以为她还会回来。林凤音叹口气,按了熟悉的王家门铃。   “凤音阿姨?!”妞妞眼睛发亮,“阿姨吃饭没?奶奶正好做了你最爱的土豆炖牛肉。”   “吃过才来的,谢谢妞妞啊。”既然辞职了,没道理还吃人家饭。   妞妞倒是没有多想,还颇为遗憾,围着她唧唧喳喳,说她期中考各科考了多少分,班上谁谁谁转学去了哪儿,哪个好朋友生病请了几天假……就跟以往的八年一模一样。   林凤音笑着鼓励她,知道她现在能自己上学,自己热牛奶,中餐在学校吃,晚饭王家老太太过来做,也勉强算有个人照顾,倒是放心不少。   “阿姨,这是我们老家的小珍珠米,产量小,只有这么点您尝尝。”   老太太拉着她的手,“小林还是这么客气,人来就行还带什么东西。”   林凤音不好意思的笑笑,虽然系统非逼着她作妖,可王家待她确实不错。整个小区的保姆之间经常交流,听说她遇上这么好的主家都很羡慕。   正好有人来找老太太打牌,林凤音趁她出门,问妞妞借座机打了个电话。倒不是为了省那几块电话费,而是想着留个王家号码,万一事情有变那头能有个联络的人。   ***   半小时后,“阿姨怎么哭了呀?”   林凤音抹抹眼泪,才不要承认。   电话是一位中年人接的,听声音才五十来岁。   林凤音开门见山:“你们家是不是丢过闺女?”   对方的电话当场就掉了。   张红萍原名廖萍萍,河西省洛河市人,被拐前是河西省立大学会计系大一学生,才18岁。因为放寒假时跟同学相约去南方旅游,到了约定的时间,她却未出现在车站。同学以为她家有事临时爽约,家里人以为她已跟同学汇合上。直到开学一个星期没去报道,班主任才联系上她父母,大家这才知道女孩丢了。   廖家父母是洛河市市政府干部,家里三亲六戚多是政法口干部,也算有点能耐的人家。可饶是如此,找了九年也没找到闺女。   林凤音心道:可不是嘛,人是在南方丢的,可买家却在西南大山里,姓名年龄也改过,甚至连口音都变了。若不是张红萍沉得住气,还记得电话号码,可能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不止把羊头村具体地址告诉他们,还跟他们形容清楚羊头村人口分布,尤其是村尾向家的位置,房屋门窗人口情况,最重要的是张红萍现在已经生了一个,肚子里还揣着一个。与其等他们来的时候措手不及,不如提前告诉他们,商量出个对策来。   离开王家,她又上车站附近的小商品市场给孩子买几双袜子和厚棉裤,围巾帽子那是城里孩子才用的,对向家来说不是刚需。   摸了摸钱包,只剩三百块了。   她忙着买东西,却没发现不远处的黑色小轿车里,两个男人观察了她足足两分钟。   “老……老板,林姐不是说只到县城吗?怎……怎么又……”   男人白他一眼,“才知道?”   “不是,老板早知道了?”   男人懒得理他,这小保姆巧言令色,嘴里没两句真话。什么走亲戚,其实是来看王大军吧?都辞职了还你来我往,王大军那种人是好东西吗?   几次上街都只她一个人,莫非她男人是不爱出门的闷棍儿?这满满几大兜东西,就让一个女人提,可真够男人的。   他冷哼一声,“还没看够?”   小陶:“……”明明是老板你没看够啊喂!   ***   回到羊头村,林凤音让鸭蛋去找七娃玩,还给了他一个白煮蛋。这是事先定好的暗号,让张红萍,哦不,廖萍萍知道事成了,养精蓄锐等着家人来就行。   如果她真像《盲山》女主角一般只是个普通大学生,家人来也接不走,唯有报警把事闹大才能救她。但以廖家家世,廖父在电话里已经很“谦虚”的说了,他们自有办法解救廖萍萍。   最好也让向家付出代价。   年关将近,村里越来越多人家杀猪,平均每两天就有一头猪死于非命,林凤音也开始忙得脚不沾地,今儿张家帮忙,明儿王家打杂。   因她烧得一手好菜,做事又麻利,很多人家都乐意请她。而她去帮忙,向家其他四口也会被邀请去吃杀猪饭,老两口碍于自家没猪回请,连俩孩子也不让他们去。   “去,怎么不去。”林凤音给儿子使眼色,小崽子舌头一吐就出门了。   开玩笑,她每天替别人家忙进忙出累死累活,既没工钱拿,别人也没回帮她,孩子去吃顿饭怎么着?林凤音上辈子活到后来可是村里有名的老泼妇!   张春花:“……”   现在这个儿媳妇,她可不敢多话,一个不好就怼得她胸闷气短,惹不起,躲得起。   当然,在林凤音三个多月的言传身教下,俩孩子规矩不少。上别人家吃饭一改以前八辈子没吃过肉的饿死鬼陋习,长辈动筷才跟着动,不争不抢,不翻不捡,嘴里吃着东西不说话,同桌有老人小孩的还会帮忙夹菜,偶尔大人忙不过来也会起身添勺菜加碗汤……走出去全村人赞不绝口。   作为母亲,孩子被夸比自个儿被夸还有成就感。   为了奖励他们,林凤音决定带他们上县城买套新衣服,用来过年。   姐弟俩兴奋得小脸通红,正要吹两个彩虹屁,忽然见村长大伯上门了。“凤音,下午邮递员带信儿来,让你明天去乡上回个电话。”   林凤音一愣,“回谁?”   “听说是你以前做工的人家。”   作者:小陶:老板也不知道是第几次坐车里偷窥林姐了喂…… 第011章   “是不还让你去上班呢?”   “那就去吧。”连老爷子也蠢蠢欲动,儿媳每个月挣三四十块,可比在家强多了。   林凤音怕廖家事变,也没否认,“明天先去问问到底啥情况。”夜里不住祈祷,可千万别是遇到阻碍不来了啊,他们要不来,廖萍萍怎么办?七娃那怯生生的小眼神,廖萍萍颤巍巍的大肚子,满身的青紫,总是挥之不去。   第二天天没亮,她迫不及待要出门。谁知鸭蛋站门口,闭着眼提溜着小.鸟.儿,对准粪桶就滋。   听着声,林凤音忍了忍,暂时按下没说他,毕竟跟以前院里是块地就随便尿比起来……要要好多了。天还黑着,他不敢去后面的厕所,好像所有孩子在七.八岁这个半懂不懂的年纪都怕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他是,妞妞也是。   “妈等我。”鸭蛋见她要走,迅速套上裤子。   “我去办正事,你在家好好写作业。”   鸭蛋嘟着张肉乎乎的嘴,不说话。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脸也没洗,就成她的小尾巴。   山路陡峭,夜里又下过层薄薄的雪,湿.滑不已,母子俩一路磕磕碰碰,鞋袜裤腿湿透。但鸭蛋却仿佛异常的兴奋,边走边大声唱歌。   “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嚎完一首,换首新的,还越嚎越大声:“我们是社会主义接班人,继承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爱祖国,爱人民,鲜艳的红领巾飘扬在前胸……”   林凤音要被他烦死了,“你有红领巾不?”   正气凛然的歌声戛然而止。村小学的少先队员是按学习成绩来当的,他的成绩估计到六年级也不一定轮得着。   “瞧吧,让你在家暖乎乎的写作业不干,偏要跟我来,受罪了吧?”   鸭蛋低着头,小声嘟囔了句啥。   林凤音没听清,回头问:“说啥呢?”   鸭蛋不出声,半晌忽然不情不愿道:“天黑你多怕啊。”   林凤音一愣,忽然眼眶微酸,脚下速度愈发快了。   来到乡里,邮政所同志刚上班,还没人排队,林凤音拨通熟记于心的王家号码,响了三声被接起:“喂?”   “阿姨,我是小林。”   不待她说明来意,王老太太笑起来:“就是我打的,想请你帮个忙。”   原来,她那天出去打牌说起保姆带着小珍珠米来看他们,被人惦记总是好事,她洋洋得意在小区里宣扬了半个月。正巧昨天有人问她能不能让小林帮忙买点,大家在粮食局工作,知道这种米在清朝可是上贡给皇亲国戚的,现在拿着钱都买不到。   “小林你放心,这忙不是白帮,好几个老姐妹都要呢,说要每斤给你五毛钱,甭论你拿多少的价,低于五毛你自个儿留着,要超过她们给补上。”   林凤音迅速的在心里算了把账,现在是1991年1月,普通大米两毛钱一斤,小珍珠能卖两毛五甚至三毛,如果每斤赚两毛钱的话,十斤两块,一百斤就是二十块……跟保姆工资是没法比,但不用背井离乡。   心动是一回事,但——“五毛怕是成问题,阿姨您也知道,小珍珠产量小,每年供不应求,年底正是……”   “那六毛怎么样?”老太太急哄哄找她,对价格什么的倒是不大在意。   更何况,粮食局退休老干部,工资高着呢!   林凤音咬咬牙,“六毛应该可以,但我们村到市区路途遥远,人背马驮也辛苦,要不您看……”   “那六毛五怎么样?年底了老姐妹们都馋你送我这几斤,我又舍不得便宜她们。”   话已至此,林凤音自然是“不大情愿但看在您老面子上不得不答应”,对方不止没生气,反而高兴得捡到大便宜似的。“没事儿,到时来回车费我们帮你报销,尽量越快越好。”   林凤音捂嘴笑。市面上是难买,但羊头村还有,光她知道的好几家都还没卖呢,打算留到年后,到时价格会更高……但那也只是三毛一斤,一旦她开到三毛以上,谁还不卖给她?   想不到自己送几斤米出去,还能挣点年货钱回来,林凤音笑得见牙不见眼。   可怜她的腿部挂件,踮着脚尖竖着耳朵想听电话里说的啥,怎么也听不着,急得抓耳挠腮。眼看着妈妈越说越高兴,莫非是要回去上班了?   鸭蛋的小拳头紧紧握在一起,他不要妈妈挣工资,反正挣来也是进了姑姑口袋,他只要妈妈在家,睡前能看见妈妈,醒来能吃到妈妈做的早饭。   林凤音没注意到他的小心思,说完正事儿,试探着问这段日子有没有找她的电话,得到否定答案后,她又松了口气。   没电话,就是好消息,只消稍安勿躁。   走了几步,回头见儿子没跟上,林凤音奇怪:“怎么了?”   鸭蛋不怎么开心。林凤音正忙着计划买米的事儿,心里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也没舍得买啥,就一整段龙骨,熬锅高汤,够他们吃三四天了。   回到家,老两口破天荒的居然也在家,眼巴巴看着她,“你东家怎么说?”   为了断他们的念想,林凤音斩钉截铁胡诌:“人家早找到新保姆了,打电话是让我帮忙买米,以后都没关系了。”   “啊?!这么快?”   “这些城里人,你辛辛苦苦伺候他们八年,居然一点旧情也不念!”   林凤音可不敢苟同,王家待她是真不错。   于是,原本红着眼的小崽子忽然破涕为笑,爷爷奶奶说的真有道理,那么不好的一家人,妈妈当然是不能再去的咯!   吃过晚饭,林凤音裹上厚棉衣,打着亮银色铝皮手电筒出门,鸭蛋忙扔下玩的跟去做小尾巴。   有个小男子汉保护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咚咚咚!”   村里的狗吠起来,整个黑灯瞎火的村子仿佛行将就木的老人,一动不动。   林凤音不停搓着手掌,搓热乎了放鸭蛋脸上,揉揉他渐渐长肉的脸蛋。   “谁呀?”   “东荣媳妇,是我。”   木门“咯吱”一声开了,“哎呀,嫂子赶紧进屋,外头冷,”   向东荣是鸭蛋某个未出服的堂叔,他主动喊了声“叔”“婶”窜进堂屋。只见屋里正中央点着一盏煤油灯,发出暖黄色的光,旁边是个通红的火盆,围坐了一圈人。   都是村里年轻媳妇儿,这段日子常在一起的,林凤音笑道:“哎呀,原来正开会呢?”   “嫂子来得可好,我们正说起你呢。”她跟向东阳结婚的时候,向东阳已经快三十岁了,很多叫她“嫂子”的人其实年纪都比她大。   “说我啥?”   “我们说嫂子那天的棉袄子好看,也不知道是哪买的,过年了咱们也去买一身。”   大家嘻嘻哈哈,就着衣服的话题聊开,难免要聊到一年收入,几乎毫无例外的,都在叫穷叫苦。倒不是装的,羊头村交通不便,气候高寒,不比其他村子,种点儿蔬菜瓜果也能补贴下。   “都指着小珍珠能争气些,不然都没钱过年了。”   林凤音顺着话头问现在卖多钱一斤。   “昨天王大头问我还有没,两毛八,我可去他妈的,劣米都卖到一毛八了!”   “现在做生意的心黑得很,咱有也不能卖,留到过开春年再说。”王大头是隔壁村的,农闲时到处卖老鼠药蟑.螂药,顺便干点儿低买高卖的营生。但他手里也没本金,一般都是先赊着,等东西卖出去后十天半月的才把钱结给村民。   “呸!投机倒把!”   林凤音满头黑线,羊头村的人,思想还停留在六七十年代,不知道外面世界,什么工人什么贫下中农都比不上做生意的。以前常听王大军念叨,那些下海的同事都赚得盆满钵满,成了先富起来的一批。   随着这批人的资本积累,以后只会越来越富,而穷的,乘了改革开放的风可能会好一点儿,但跟人的差距却越来越大。   穷则思变。   林凤音跟她们解释外头变化,供销社已经退出历史舞台,各类“票”的消失使得商品流通越来越顺遂,只要有钱啥都能买到……苦口婆心,大家似懂非懂。   整个羊头村没有电视电话广播,闭塞到有时候林凤音会产生错觉,自己是不是穿回了古代。   她一拍大腿,放弃科普:“这样吧,你们等着买年货的钱,不如把小珍珠卖给我,我给你们钱。”   众人眼睛一亮,“多钱一斤?”   以林凤音两辈子的阅历,自然是要把皮球抛出去:“你们要多少?我也没买过,没啥经验。”   几个女人对视一眼,向东荣家的伸出三根手指。   另一个急着要钱过年的接口:“如果能立马拿到钱,二毛九也行。”   其他人神色也有松动。   林凤音心内大喜,但脸上还得为难一下,说要先看米才能定。大家迫不及待带她上门,米粒圆润,无霉无虫,基本每家都还有五六百斤,加一起少说也是两吨。   两吨米能赚多少?人老成精的林凤音自然是不会说的。   作者:金老板:听说你在抢我生意,嗯? 第012章   第二天一大早,林凤音带着钱出门,三百块钱买到一千多斤米回来。她也不确定能不能完全卖出去,但就算卖不完,囤着也不错。   这么多米搁家里,跟金疙瘩似的吃又吃不了,碰又碰不得。张春花气得牙痒痒,一连骂了几百声“败家娘们”,“小珍珠这么金贵的东西,连我们都舍不得吃,她哪来的狗胆!”   “打几年工就以为自个儿高人一等了,她配吗?”   正在院里玩泥巴的鸭蛋抬头,凉凉道:“那我姑就配了?”   “嘿你这孩子,又没说你。”张春花不以为然,当着鸭蛋骂他妈的事她以前也没少干。   却没想到这次的鸭蛋气性还挺大,气呼呼去洗了手,不管他奶怎么叫怎么哄就是不答应,叫得烦了还甩个后脑勺,就差送上白眼了。但他知道,妈妈说过翻白眼是没素质的表现,尤其是对长辈。   “喂,老头子你看鸭蛋咋啦,我又没说他,怎么就生气了?”   向老爷子“tui”出一口痰,“男娃有点脾气好,不吞不吐跟东阳似的,人家轻易就能拿捏他。”   想到向东阳,张春花神色悲痛,当年儿子要是没上城里找媳妇儿,也就不会摔下山崖,哪用白发人送黑发人?但谁说都行,就是孩子爸不能说,“东阳怎么不吞不吐了?难道要他跟你一样,放个屁弄得地动山摇,也不嫌臊!”   老头子懒得理她,“鸭蛋妈回就回了,只要她能把娃拉扯大,没二心,你也别老惹她。”   “没二心,她脸上写了吗?你看这才回来几天,村里这些光棍汉见她跟野狗见了肉似的,口水流一地……她就算一开始没心思,可天天被野男人这么勾,夜猫儿不就馋了你说……”   “放什么屁。”老爷子听不惯这些,他虽然也不待见儿媳妇,但脸还是要的。   “不信你留心看,她要没二心,我张春花跟你姓。”   两老聊得不太愉快,但这恰恰给老爷子提了醒,总觉着心里不踏实,背着手出门,正巧遇到林凤音。   “爸找几个人来把米送下山,王家让帮忙买的。”   老头没拒绝,要平时肯定就找年轻力壮身上有使不完力气那几个,现在却一反常态的找了四个老弱病残。   送下山,林凤音花两块钱直接搭拖拉机到市区。   “小林怎么才来,阿姨们都等不及,准备去你们老家了。”   林凤音苦恼道:“阿姨您不知道,为这两百斤我都快把村子翻个底朝天了,这不,一找到就给您送来。”其实是在家放了五天。   王老太太是不错,可那也仅限于雇佣和被雇佣的关系,该赚的钱一分她不能少。   大家看了看米,见成色好,颗粒均匀而饱满,散发出一股天然的清香,立马按约定好的,给她算六毛五一斤,没多久就给瓜分干净。小区里其他老太太闻风而动,赶来的时候捶胸顿足,让她赶在过年前怎么也得帮她们买点儿。   林凤音憋笑,“年关米价贵,而且也不一定买得着……”   “我们给你六毛八。”   王老太太替她说话:“小林费老大力才买到,又大老远送来,你这不厚道啊。”一副有米万事足的姿态。   “七毛行了吧?有多少要多少。”不止能自个儿吃,正月里走亲戚送小珍珠也有面子。   就这样,回家路上一数,林凤音发现,二毛九的进价,六毛五卖出去,两百斤米她整整赚了72块。就几天的功夫,相当于当保姆两个月!   说不激动是假的,林凤音脸色通红,手脚微颤。以前只听说做生意能挣钱,却不知道能挣这么多!在有钱人眼里,这几毛几分的可能都不算钱,但积少成多,积累几年说不定就能搬出羊头村了呢。   是的,搬家。   自从重生后,她就在琢磨搬出羊头村的事。不单是为了远离愚昧的村里人,还意味着更多的挣钱机会,更重要的则是为了两娃念书。   村小学三四十个学生,只有三名老师,全是代课的,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没有任何教学质量可言。红花很聪明,记忆和理解能力比妞妞还强,以后不出意外的话一定能上大学。   就是鸭蛋差劲,也不能让他在村里荒废下去。   想法是美好的,可城里房子都要买,手里没钱连想都不敢想。   怀着满满的斗志,接下来几天她不断买进卖出,拢共经手两吨多,保持着“卖一半留一半”的节奏,到过年前一天,兜里赚了八百多,家里还囤下十几袋米。   公公婆婆横竖打探不出她到底挣了多少钱,一问就是“几十块辛苦钱”,再问就似笑非笑看着他们,直看得他们面红耳赤。   公公惦记儿媳的钱?向老爷子还要脸呢!   反正她也不会亏待孩子,肉菜买回来,有孩子吃的就有他们一口。张春花乐得做甩手掌柜,村里人问起还一起帮着打马虎眼儿。   ***   金氏粮油零售部,人声鼎沸。前头是间六七十平的门店,井然有序的摆放着来自全国各地的精品粮油,左墙是一整面油罐,每一个罐上贴着红纸条,最顶层分别是“橄榄油Ⅰ号”“橄榄油Ⅱ号”“茶籽油Ⅰ号”……让人一头雾水。   中间那层的“菜籽油”“花生油”倒是大多数职工都知道,所以销量也最大。右侧一面墙是各类面粉,贴着“普通粉”“标准粉”“二等粉”……的条子,少说也有二十来种。   中间地面上放的则是三个巨大的木桶,三四个小孩手拉手方可绕一圈。里头各分成八个扇形小格,一眼看去全是白花花的大米,可定睛一看,米粒有长有短有圆,色泽有乳白有陈黄还有清透……细细一看,居然也是二三十种不同的米。   天没亮,店门前就排起十米长队。十点四十五一到,门一开,一堆男女老少直往里头递话,这个要五十斤,那个要一百,好不热闹。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六七十年代按票供应,知道的无不咋舌,这家粮油铺收的可是货真价实的大票子!   门市部后面的仓库里,二三十号工人正在盘点,干得热火朝天。想到最近的传闻,大家浑身似有使不完的力气。   “老刘,待会儿真能拿到红包?”   “老板说的话啥时候不算数?”   “我看不对劲,老板今儿这脸色……”   大家若有似无瞟向场中男人,跟着如丧考妣。   “谁?”   “张德福。”小陶附耳,轻声说了一句,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刚跟王大军搭上线,上星期拿了那批陈米。”   男人冷哼一声。   小陶忿忿不平,“吃里扒外的白眼狼!当初要不是老板带他出来,现在还不知在哪儿啃窝头呢,混出人样了踩着老板上位,老子他妈不干死他!”   男人看向仓库东北角,那里黑漆一片,地板墙壁连着屋顶全是黑的。   “还好隔壁有人起来上厕所,不然这火不知道得烧到什么时候。”   男人锃亮的黑皮鞋,碾了碾地下烧剩的灰烬。   小陶继续道:“还好天气预报说要下雪,昨晚临时让人把东西搬开了。”东北角上的石棉瓦有个小小的缺口,雪化了会淋水。   平时为了保持仓库的透气性,很多上等货都存这个角。   要没搬的话,好几吨的东西,少说也是小十万的损失。况且,粮油仓库最忌讳的就是明火,要真烧起来了,外头还有上百人天没亮就排着队,周围又是居民区……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小陶手心的汗还没干透。   重大安全事故,甭论在哪个年代都是吃不了兜着走的。哪是踩着老板另起炉灶,这他妈分明是要弄死老板啊!   “怎么搭上姓王的?”   “听说是他买到小珍珠,王大军要进总局,正好借花献佛。”   男人皱眉,市面上不是说买不到了吗?脑海中不由得冒出一个窈窕的身影,和她那把婉转舒适的嗓音。   “几点?”   “什么?”小陶满头雾水,待瞥见老板落在自己手腕上的视线,赶紧道:“十一点过两分。”   男人点点头,拿着车钥匙往前走。   小陶赶紧屁颠屁颠追上,心里有个大胆的想法:莫非老板要亲自去教训姓张的?那敢情好!他撸撸袖子,不把姓张的打出屎来,他不姓陶。   张德福当年就是个二流子,在村里偷鸡摸狗招人恨,老板看他嘴皮子有点功夫,才叫他来跟着跑业务,谁知跑几年看着老板日进金斗红了眼,居然干起撬墙角的事儿。   撬了不算,还想让老板永世不得翻身……他把牙齿咬得咯吱响。   然而,一个小时后,看着越来越偏的路线,他心道:莫非老板气昏了头,连张德福家在哪儿都忘了?忙小声提醒:“老……老板,路……是不……”   男人瞥他一眼,停下车子,打开车门,“还不走?”   小陶被冷空气激得一个精神,等爬上积了层薄雪的山坡才反应过来,这地儿他们来过。 第013章   就在半个月前,他们来到约定好的交易地点却没见着那位林姐。可老板等着要米,他们边走边问找到羊头村脚下,刚要进山就下雨了。   现在琢磨,当时老板神色里似乎有点儿遗憾,只是不知是对人还是对米?   他搓了搓手,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跟老板说。   石兰省高峰市位于祖国大西南,一般情况不会下雪,可今年气候反常,已经一连下了半个月。市区的雪没等落地就化了,羊头村因为地势高寒,雪能积起薄薄一层,踩上去“咯吱”作响。   小陶是北方人,老家冰天雪地习惯了,可他老板却是土生土长的石兰省人,三十二年来压根没见过几次雪,又穿了锃亮的黑皮鞋……这不,再牛的老板也牛不过雪地。   花了一个小时二十分钟,他们才狼狈的来到村口。   听说要找林凤音,整个村的女人都探出脑袋来,恨不得将他们扒光了打量。   “老……老板,这村可真他妈奇怪!”   金珠没说话,脚下速度却更快了。   腊月二十八,家家户户清扫屋院,购买年货。杀过猪的都灌十几根香肠,合着腊肉挂满院墙角,从门口经过的人都会多看两眼,唯独林家门口看进去光秃秃的。   大门留了个缝,院里安安静静。   小陶刚要喊人,忽然不知哪里咋呼出一句“鸭蛋有人找你妈”,他明明找的是林姐,什么妈不妈的。   这个村真是怪里怪气。   很快,屋里跑出个八九岁的男娃,长得浓眉大眼,“救命叔叔?”转头扯着嗓子嚎:“妈,救命叔叔来啦!”   小陶:“……”什么鬼?   金老板轻咳一声,打量院子,右侧是猪圈鸡圈,顶上盖了厚厚一层稻草。地上倒是挺干净,厨房烟囱正在冒青烟。   “金老板,小陶,快进屋。”门口出来个穿大花袄子的女人,头发扎成一个揪,高高竖在头顶,面色白里透红。   小陶客气两句,进屋发现人还不少,除了刚才的男孩,还有一个秀气的女孩并两名头发花白的老人,围着一个火盆坐,连空气都是热的。   这让跋涉一路的他们忍不住舒了口气。   “爷,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救命叔叔。”鸭蛋转头又喊:“妈,给救命叔叔找条裤子换换吧,他裤子湿了都。”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投向金珠修长、笔直的下.半.身。小陶发现,他那万年黑脸的老板居然破天荒的红了脸,造孽哟,这男孩的嘴可真是没把门的。   林凤音倒没多想,估摸着他是进山路上滑倒,雪水化了特凉,忙道:“爸给金老板找一条吧。”   向老爷子早听宝贝孙子夸大过的“救命恩人”,也倒没犹豫,进屋找了一条黑蓝色的确良,从裤腿长度判断应该不是他本人的。   果然,鸭蛋又咋呼:“妈,你看这是不我爸的裤子?”   林凤音揉揉太阳穴,从早到晚被他嚎得心烦,“知道知道,赶紧带你叔叔去。”   小陶目瞪狗呆:“……”林姐居然是孩子妈了!   他老板可怎么办啊!   然而,他老板不止没拒绝,还真跟小崽子进屋换裤子去了。   “小陶快坐,是买米的事吧?前几天家里有事,爽约是我不对。”   张春花一听“买米”,满肚子的男男女女狗屁倒灶全没了,只剩冒光的双眼:“小伙子是要买我家的小珍珠吗?那敢情好,省得鸭蛋他妈每天下山。”   不给小陶说话的机会,她又开始自说自话:“你们能给到三毛五不?能的话全卖给你。”   林凤音一口老血喷出来,自己在外头卖七毛,她居然只要三毛五……立马截住:“妈去灶上看看。”顺便从里屋舀一瓢米来。   可小陶哪还有心思看米,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林姐居然有娃了”,难怪当时叫她“小妹子”会被老板笑,在知情人眼里,这不就是拎不清嘛?   害!   她给张春花台阶下,张春花偏不要台阶,“我警告你啊,这米赶紧卖了省事,放屋里生虫看你造的,整天下山也不知跟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来往,我儿当年要不是进……”   林凤音也是母亲,能理解她的丧子之痛。在外人眼里,向东阳也确实是为了找她才死的,婆婆每提一次,就像针扎她身上的痛。所以以前婆婆以向东阳的死要挟拿钱她也不计较,可重生回来半年,没有一天不被她念叨的,此时还当着大客户的面!   “本钱是你出的吗?”   “米是你去买的吗?”   “储哪儿是你负责的吗?”   张春花被她三连弄得愣了愣,“我……我没……”   “知道没有多什么话。”   张春花:“……”为什么以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儿媳一去不复返了?   小陶:“……“这位林姐可真够凶的。   ***   屋里,鸭蛋把裤子递给“救命叔叔”,也不跟进去,站在门口替他把风。   多此一举。   金老板看了看周围摆设,一张一米不到的小木床,上头整整齐齐叠着两床棉被,枕头上盖着一张淡粉色绣金线牡丹的枕巾。床尾有个竹篮子,内里蒙了一块淡蓝色的花布……看不出来,屋里空无一物,收拾的却挺干净。   “害,那是我妈缝的,让我把衣服放里面,不能乱扔。”   金老板点点头,忽然道:“那你爸呢?”也不知怎么回事,从见到她第一面,他就一直有这个疑问。后来见过这么几次,也从没见过她男人。   鸭蛋小嘴一瘪,用脚尖踢着木头门槛。   金老板以为他是经常被爸爸打,跟爸爸关系不好,也没再多问,而是迅速的换下湿裤子,才发现屁股墩儿有块泥巴印子……他历来爱洁,这般狼狈自从离婚后还是第一次。   以前在朱家,早出晚归地里刨食,什么样的苦没吃过?身上带点泥都算好的,可就算身上带血,也没换来……他长长的叹口气。   果然是老咯,总想起以前那些事。   忽然,有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腰部以下,他回头,鸭蛋那孩子正在把风,一丝不苟。   过了一会儿,又感受到视线,再次回头,那孩子又一本正经的模样。   金老板有点好笑,“没见过你爸的?”手下没停。   鸭蛋有点害羞,知道瞒不过他,索性跑过来,大咧咧看着:“救命叔叔你见过鸭蛋吗?”   金老板眉头一皱。   “不是我这个鸭蛋,是真的小鸭子下的蛋,有这么大。”他晃了晃自个儿拳头。   “嗯。”也不知道他什么联想。   “那你知道什么是受精卵吗?就鸭蛋里的小黑点。”   金老板提裤子的手一顿,总感觉这孩子怪怪的,别的农村小孩要么压根没听过这个词,要么知道了也羞于出口。   鸭蛋有点紧张,“我问过我姐,她不知道,还问过五年级的向大华,他也不知道……但问老师的时候,却被老师骂了……”   村小学那几个代课老师,自个儿一知半解说不清楚,为了维持老师的绝对权威,自然只能把气撒他身上。唉,金老板不知不觉放轻了呼吸,“真想知道?”   “想啊!省得我妈不跟我说,等我自个儿知道了还稀罕……”他一副非常不屑,又非常渴望的模样。   金老板心头一梗,抬手止住他的豪言壮语,他母亲的做法是对的。这般性.启蒙的知识,该他父亲来说才对,当然,也不适合他这陌生人置喙。   鸭蛋性子执拗,等了半晌得不到答案,急道:“救命叔叔?”   “问你爸去。”   鸭蛋的嘴巴瘪得更紧,双颊鼓鼓,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仿佛下一秒就有泪珠子掉下来。   金珠很诧异,这娃不爱哭他知道。那次在粮食局小区差点儿“淹死”,他都只是闭着眼睛干嚎,一滴眼泪没掉。这得是多差的父子关系,才让一个孩子对父亲这一角色一无所知?   唉!他暗叹一口气,“几年级?”   “二年级。”   金珠再次揉了揉太阳穴,那可真是屁事不懂的年纪。   “等你上初中老师会讲。”见他刚亮起来的眼睛又熄灭下去,金珠居然有点不忍,“但我也可以跟你讲,很简单。”   他要是十八岁,大可直截了当,可八岁,毛都没长,这可真是为难人的。   ***   林凤音把价格谈到六毛的时候,换裤子二人组终于下楼,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着一大一小之间好像有了某种默契。   她尝试着把鸭蛋叫进厨房,“叔叔跟你说啥了?”   鸭蛋的眼神不敢与他对视,顾左右而言他:“没事。”   问烦了就是:“哎呀这是男人的事。”   “害,臭小子才几岁,张口闭口男人……”心里却酸酸的,他不知道父亲长什么样,对跟父亲差不多年纪的成年男性,总是分外亲近,甚至孺慕。   没多久,天空居然飘起了鹅毛大雪,下山是肯定下不去的。金珠和小陶只能留在向家吃饭,鸭蛋乐颠颠坐在他们中间,一顿饭的时间被小陶逗得哈哈大笑。   他从来没跟成年男性这么开心过。林凤音没舍得说他,罢了罢了,恶妇也不恶在一时。   作者:今天有事,更新晚了点~~ 第014章   不止鸭蛋喜欢救命叔叔,连红花也眨巴着星星眼,围在他身边,一会儿倒水,一会儿添茶。   林凤音一面怨念,这俩白眼狼,自己掏心掏肺待他们,他们倒转头就“叔叔长”“叔叔短”的殷勤。一面又欣慰,其实她最怕的就是没有父亲的他们,会不会性格有缺陷,不知道怎么跟外面的世界接触。   现在看来,这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叔叔是不是在课本上?”   “嗯?”金珠一头雾水,这俩孩子的脑回路,他总觉着怪怪的。   红花仰着脑袋,用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看着他:“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叔叔,叔叔是好人。”   “噗嗤……”小陶忍不住乐了,他老板有很多身份,半个大学生,退伍军人,上门女婿,黑心暴发户……唯独第一次被人称作“好人”。   金珠也纳闷,他觉着这个小丫头的五官莫名的眼熟,这种眼熟跟鸭蛋的不一样,一点儿也不像林凤音。大概是长得像她爸爸?   鸭蛋插嘴道:“笨,救命叔叔当然是好人,又不是所有好人都要画在书上。”   红花若有所思,“可我好像在哪儿见过救命叔叔的呀……”   大家都只当她孩子话,张春花还暗自得意:没看出来这丫头还有攀龙附凤的本事!不止不制止,还鼓励她多与金老板亲近,以后得了好处算她的。   小陶今天不知是第几次惊掉下巴了,他冷面煞神似的老板,居然被两个小豆丁逗得粉面含春……哦不对,是和颜悦色。   雪越下越大,到了四点多已经积起厚厚一层,林凤音找出半年没用的雨靴,上脚才发现破了个洞,忙脱下袜子,把粉丹丹圆润整齐的脚趾包裹进一塑料袋里。   金珠刚好看见,挑挑眉。   这是他妈十年前的穿法。那时候小侄女刚出生,他回“娘家”吃喜酒,朱玲玲看见捂着嘴发出一阵怪笑,惹得三亲六戚纷纷打趣。都知道他在部队上有津贴,而且军械员补贴还不少。   可惜他成了朱家上门女婿,有再多也不能寄一分回家,顶多发了肥皂后切一半寄回来,或者毛巾舍不得用,攒一年带回给爸妈……朱家条件好,还真不在意这三瓜俩枣。   林凤音察觉到他的注视,大大方方解释:“上菜园摘菜,找不到合适的鞋子,将就一下先。”   “嗯。”   他把她所有的小珍珠都买了,给的价还不低,省下进城四处兜售的路费和麻烦,反倒比原先还赚得多。林凤音知道,只要维系得好,这就是妥妥的大客户,遂主动留他们在家住。   反正大雪封山,他们也出不去。   “金老板和小陶有没啥忌口?”   金珠摇头。   林凤音放心的去了,外头冰天雪地,银装素裹。牛皮菜上覆的雪把墨绿的叶子压弯了腰,小葱香菜也埋在雪里,她红着手指一一“挖”出来,摘满两大箩筐。   到家,中午饭后就在煨的大骨已经熬出奶白色,撒几粒葱花,自己先喝一碗暖暖身子。原本纤细白.嫩的十指在烫呼呼的碗檐下,慢慢恢复原色,林凤音忍不住感慨。   要论生活难易,还是城里舒服,这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雪天,带娃打打雪站,拍几张照片纪念一下,完事一杯热饮下肚,再去搓顿火锅……才是大雪天的正确打开方式。   说起火锅,杀猪的人家多,给她们送了点酥肉。林凤音把酥肉切成薄片儿,下骨头汤里,再下点儿莲白菠菜小茴香茼蒿土豆什么的,立马就能吃。   “林姐?”   “小陶肚子饿了吧?再等等啊,马上就能吃了。”   小陶吸了吸空气里的香味,低声道:“要不麻烦您炒个素的?”   林凤音一瞬间反应过来,原来金老板是吃素的啊。“那你看,炒个蒜蓉菠菜行不行?”   小陶忙不迭点头,跟聪明人就是好说话。   “金老板能吃蒜泥吗?”有些吃素的人还忌葱姜蒜,既然是大客户,那就得当上帝一样供起来。   “没关系,少放点就成。”明明是借宿在人家,还提这么多要求,小陶也挺不好意思的,轻笑道:“我老板吃了五年,不知道哪天才能改过来。”   吃素不是一心向佛吗?还能改?   小陶回头,确认没人进来,干脆坐灶门前的小板凳上,往锅洞里塞了几根木柴。“我们老板啊,命苦。”   林凤音翻了翻,现有的菠菜已经沾染过骨头汤,临时再去摘又太冷,只能从门后的竹篮里拿出几棵墨绿色的菜,洗了洗。   “别看我们老板现在有点钱,可那都是血汗换来的。”   林凤音点点头,“叨叨叨”开始切菜,心道,谁的钱不是血汗钱,他这不废话嘛。   “林姐你别不信,外头的人只看见老板风光,可经历过的艰辛……从今年开始才起来的。”   小陶在火旁坐得全身暖融融,话也多起来。原来,金老板全名金珠,是省城下某个县区的退伍军人。家里有兄弟俩,哥哥叫金山,早早的结了婚,他则是一直在部队里当军械员,后来又跟同村的富户女儿结了婚,不过是上门女婿。   林凤音眉毛微抬,没想到冷面神似的金老板居然是上门女婿。   “但过不下去,去年离了。”   “哦。”   小陶不动声色看着她的神情,见一点儿波动都没有,心里暗暗赞叹。霎时间听了这么多秘闻,居然一点儿也不八卦……跟村里那些三姑六婆就是不一样诶。   林凤音确实不八卦,因为心里挂着事儿。   给廖家的电话也打一个多月了,怎么还一点儿动静也没?按理说,廖家是肯定愿意来接人的,她也把肚子月份据实以告,再不来……廖萍萍娃都要生了。   “林姐?”   “嗯?”林凤音回神,“哦,你说什么?”   小陶叹口气,算了,“没说啥。”老板哥弟俩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她一农村妇女又怎么会知道?自己真是病急乱投医。   火锅打好,小米辣一碗,油辣椒一碗,蒜泥一碗,香菜小葱一碗,薄荷折耳根一碗,喊一声,两娃就来帮忙了。把东西端到堂屋,鸭蛋嘴里念念有词,很快拿来五大两小的碗筷,一人面前发了一套。   做这事让他很有成就感。   林凤音见他已洗过手,就没说什么。“帮你金叔叔涮涮。”   红花争着去,涮干净就坐在他旁边。见他只吃一个菜,疑惑道:“叔叔不吃肉吗?酥肉很好吃哒。”没忍住咽了口口水。   金珠摇头,静静地吃米饭。   想不到她屋里囤了那么多小珍珠,自家人却一粒舍不得吃,还用这又硬又糙的劣米充饥。   各自调各自的蘸料,鸭蛋盛了满满一大勺辣椒进蘸料碗里,对金珠得意道:“我以后肯定不怕老婆!”   众人都乐了,本地话说“不吃辣椒的男人怕老婆”,这不赤.裸.裸的说金珠怕老婆嘛?果然,小陶的脸色一瞬间就变了,紧张的看着老板。   近十年的上门女婿生涯,可不就是怕老婆嘛?据说以前那朱玲玲当着金家父母的面对他非打即骂,一点面子也不留。   金珠神色淡然,似乎是对这话题不感兴趣。   张春花冲口而出:“你爸能吃辣,不也怕老婆,没出息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你可别学……”   “嗯哼!”林凤音重重咳了一声。   “嘿,怎么着我还不能说了?你害死我儿子,说句对不起就行了?我的东阳啊,你不听劝啊,漂亮女人有几个好东西?可怜你被豺狼虎豹吃了去,害人精却还……”   “砰!”   所有人怔住了,林凤音摔了手里的碗,连最后的体面也懒得给她,似笑非笑道:“进城找我这借口你是打算用一辈子了?据我所知他可是跟那谁一起去的,正经男女关系会太阳落山才出门?天黑路滑摔下山崖也赖我?”   张春花神色慌张,“你……你怎么知道……”   “红花,带弟弟回房去。”转头冷笑道:“他们写那些信还在我枕头下放着呢。”   当年向东阳念高中时跟邻村一女孩处上了,可向家嫌人家兄弟姊妹多,怕她以后吃里扒外补贴娘家,硬是寻死觅活不同意。女孩家人也干脆,没多久寻了个电线厂职工给嫁了。心灰意冷之下,向东阳多年未娶,直到二十八岁“高龄”才顺着父母意愿,娶了林凤音。   刚开始林凤音不知道这茬,后来月子里听人提起,心气甚高的她哪里受得了这委屈?难怪他能眼睁睁看着婆婆欺负辱骂她,难怪他每天心如止水看破红尘。   各种原因叠加在一起,林凤音在向家再待不住,才进城当保姆。   可就是这样,她每年也按时回来看孩子,给孩子缴学费,甚至在鸭蛋面前从未提过一句他的不是。   还有完没完,不提就当她软柿子好捏了是吧?   骨头汤在小炉子上“噗通”香气,林凤音一口气骂了个爽快,“上梁不正下梁歪,向东阳这德行也不知遗传了谁!”   “眼睛没长后脑勺,看不见自个儿儿子啥货色!”   “以后谁要再提,别怪我不客气!” 第015章   随着骂出来的话,脑子里“叮”一声,“恶妇任务完成度40%……45%……50%……恭喜主人,您离目标越来越近了。”   林凤音立马刹住,不能让它得逞。   本来,她心里还有几万句脏话的储备,可当着大客户的面,尤其孩子在楼上也能听见,她硬忍住没飙出口。   但这也足以让所有人震惊了。   张春花被她骂得面红耳赤,尤其是那句“上梁不正下梁歪”,明明结了婚还跟其他女人不清不楚,无论在哪个年代都是没面子的事儿,她想厚着脸皮回句“我儿子魅力大”吧,实在丢不起这脸。   乡下民风淳朴,七十年代自由恋爱在他们心目中就跟耍流氓似的,没耍成也就罢了,婚后有老婆儿子还想接着耍?走到哪儿都是向东阳不占理。   一向作壁上观的老爷子也被骂到,重重地咳了几声,“胡说什么,好好吃饭!”   “一,我想好好吃,偏有人不让。二,我胡说,是不是要把那些信张贴成大字报,让村里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看看高材生的好文笔?”   老爷子一梗,“咳咳咳”一口老痰卡住,上气不接下气。半是气,半是臊。   其实,儿子跟那女人的事他们隐约也知道些,反正儿媳妇在外打工,只要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哪想到儿媳妇早就知道了。以前还可以儿子的死要挟她拿钱,以后……唉!   林凤音上辈子活到三十五岁,对男女□□早已看开,所以对向东阳也早不恨了,可这锅她背了一辈子,凭啥重生还不放过她!   室内静得可怕,小陶艰难地咽了口口水,眼睛亮晶晶的。   倒是金珠,从头到尾皱着眉头,听了人家丑,走吧,又出不了山,不走吧,也不知道在想啥。   林凤音发过威,大手一挥,叫两娃下来继续吃。还好火锅是热的,加点汤,大家若无其事吃开,唯独张春花气得胸口疼。   一面是被儿媳妇当着外人面骂,跟指着她鼻子羞辱没分别,她藏了半辈子的“脸面”被人踩在地下,真是有苦难言。一面是想起死去的儿子,悲从中来,那从她肚子里爬出来一口一口吃着她的奶长大的儿子啊,死了就是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老两口闷闷不乐,早早歇下。   林凤音把鸭蛋房间整理出来,又加了两床破棉絮,让金老板和小陶住下。   “妈,我能……能跟……吗?”最关键几个字被他模糊处理了,鸭蛋抱着他的小被子,猫在门口,一脸的期待。   林凤音一回头,见他脸脚都已洗干净,“行啊。”今晚是条件有限,不然七.八岁的男娃她是不赞成的。   鸭蛋欢欢喜喜,猴子似的蹦上床,“妈你的床好暖!”   “尿尿了没?可不许尿床啊。”   鸭蛋不耐烦,“尿干净了,话这么多。”他都好几年不会尿床了。   “妈你为啥要穿衣服睡觉?咦……这么细的衣服,不硌得慌吗?”   向家这房子是祖传的隔音效果奇差,他那大嗓门,嚎得楼上二人都能听到。   “闭嘴,你要睡里面还是外面?”   鸭蛋想了想,拿不定主意,“妈妈先选。”   “臭小子,那我睡外面,好帮你拉被子。”   鸭蛋挺挺胸膛,“我五岁就不用拉被子啦!”老两口嫌他跟着睡不好,四五岁就扔他一个人睡,后来夜里老是被他们吵醒,索性自己要求睡一屋。   林凤音沉默了。妞妞直到现在都还跟她睡一个被窝,抛开自理能力和性别差异而言,她对不起鸭蛋的地方太多了。   罢罢罢,今晚就让他当一回小宝宝吧。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孩子对母亲的依恋。这小子,一上床就用他小火炉似的身子紧紧靠着她,热得她偷偷掀了被窝一角。没多会儿,他又踹开被子,两条麻杆腿隔着被子压她身上,压得她呼吸困难。   正要推他,忽然听见他问:“我爸真的不是找你摔的?”   林凤音闭着眼睛,“废话。”   上辈子她一直忍到死,也没说出真相,一面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不记仇了,一面也是为了维护父亲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那他们都赖你。”   林凤音不说话,只有愧疚,才能留住她不改嫁,逼着她把孩子养大,多年后的她知道,这就叫道德绑架。   鸭蛋吸了吸鼻子,“我听说奶打你,他不管,我很小的时候还把你胳膊打断……很疼吧?”他那跟体温截然不同的手温,悄悄覆上妈妈的胳膊,想了想,又问:“是哪只?”   林凤音“噗嗤”一乐,假装不耐烦的把他不安分的小手拍开。“那是以前的事儿了,跟你没关系。”   鸭蛋不说话,瞪圆了眼睛,看着乌漆麻黑的天花板。   他知道一定很痛。王小东去年爬树摘桃子的时候摔断过胳膊,痛得鼻涕眼泪糊一脸,两个星期没来上学。   “他不管……也有他的原因,妈妈也有妈妈的原因,要学着理解别人的难处。”   听他还是不吭声,小癞.蛤.蟆似的鼓着双颊,林凤音忙补充道:“那时候你还没出月子呢,痛是肯定痛的呀,可现在也好了。”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还使劲动了动双臂。   “为啥不还手?你不是教我谁打我都得还手吗?打到她怕,就不敢再欺负你了。”他瓮声瓮气,像感冒了似的。   但林凤音知道,这不是感冒,也不好戳破小小男子汉的自尊,只能装没听出来。“那是跟不相干的人,你奶……甭论怎么对我,反正对你是没话说的,你不许乱说。”   “警告你哦,我跟她的事是大人的事,你该尊敬还是得尊敬。”   “哼!”小家伙翻个身,跟她隔出三八线。   雪落无声,屋里只有他的呼吸声,和翻来覆去烙煎饼的床响。“怎么,睡不着?”   “不是,我觉着我爸对你不好。”以前也听村里人说过,可爷爷奶奶嘴里的又是另一个版本,年幼的他不知道该信谁说的。   “嗯。”这是事实,仅有的一年婚姻,他都没正眼看过她几次。唯一比大多数农村男人好的,就是喝醉酒不打人。可这本来就是为人的本分,不是优点。   “唉!”他叹口气,又滚回来,窝进妈妈怀里,“不在也好,省得我还为难。”   “为难啥?”   鸭蛋“切”一声,似乎是对妈妈的问题很不屑,“万一别人问我最喜欢爸爸还是妈妈,我多为难啊。”   林凤音实在没想到,她蠢儿子的脑回路这么异于常人,也带着期待道:“那你说说,现在最喜欢谁。”   鸭蛋不说话,把脸埋她胳膊上,“呼哧呼哧”呼出几口热气,“烦不烦啊,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臭小子,口嫌体正直!   她相信,自己这半年努力“改邪归正”,都值了。   楼上的金珠却一夜未眠,他不习惯睡别人家的床,自从退伍后,身体愈发娇气,哪怕床头柜上多放一支笔一本书他都睡不着。   “老板还冷吗?要不我去找林姐加床被子。”   “别了。”他们家也没有,自己只盖两床,给他们却是三床,已经是极限了。   这一家子孤儿寡母,觉着吃他们一顿晚饭都于心不忍。他也是过过苦日子的,最穷的时候饥寒交迫,连个落脚地儿也没,不敢回家让父母担忧,只能找哥哥挤挤。   “阿山那边来消息没?”   小陶两只脚使劲摩擦,企图给被窝里制造点热度,“没呢,有人说小妙然最后出现的地点就是红星县,可那都四五年前的事儿了,当事人早已记不清,不排除为了拿钱胡乱编排的可能性。”   金珠看着头顶帐子,没说话。   “小妙然丢的时候才三岁,即使真在红星,今年也该有十岁,是个半大姑娘了。”小陶叹口气,金妙然是老板哥哥金山的独生女,七年前在去探望外婆的火车上走丢。   以前金家条件不好,也没人脉,只靠金家兄弟俩一张嘴一双腿找,难度非常大。只是听说有人曾在红星县见过孩子,正巧红星县大河乡又是出名的拐卖之乡,所以兄弟俩都把注意力放这边来。   “是啊,就算见到,也认不出了。”金珠叹口气,双手交叉,枕在脑后。他记忆里的侄女,白白.嫩嫩,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头顶上扎两个小揪揪,“伯伯”“伯伯”朝他扑过来。   他是真喜欢小侄女,每次回家抱起就舍不得撒手,阿山曾劝他“实在喜欢就生一个”,可……唉。   小陶知道,孩子是老板的逆鳞,不敢提,只转移话题:“林姐这命也挺苦的。”   金珠不说话。   东一句,西一句,老人和孩子渐渐传出鼾声,醒着的只有三个成年人。林凤音摸摸儿子的被子,确实没蹬,脸蛋露在外面凉凉的,手感不错。   趁着他不知道,多捏两下。   臭小子被捏得不舒服,往外翻个身,一把抱住她,还把脑袋往她胸前拱,像找食的小猪崽。   雪还在下,突然的狗吠撕破夜幕的寂静,跟女人绝望的哭声一起,传到了众人耳朵里。 第016章   第一个披衣下楼的,是金珠。   小陶在后头追不上,衣服扣子都扣歪了,“诶诶,老板等等,别着凉了。”   林凤音也赶紧起来,凝神一听,这女声她熟悉,是廖萍萍的,莫非……头脑顿时一激灵,披上衣服就要往外跑,也来不及想什么理由,什么横冲直撞。   打孕妇可是要一尸两命的!生命就是最大的理由!   她的拖鞋是毛线织的,毛线是旧毛衣拆下来的,颜色暗沉,质量不好,没几步就被积雪淹没,又重又凉。   尤其是一想到自己的猜测,只怕廖萍萍和肚里的孩子出意外,双腿仿佛灌了铅似的沉重。   中途不小心踩滑,还是金珠拉了她一把。林凤音忽然醒悟过来,若真是向东良又打廖萍萍,她一农村妇女,孤儿寡母的,就算磨破嘴皮子也劝不下来,搞不好还要被打一顿。遂正色道:“我知道金老板是当过兵的,胸中自有正气,又见多识广,阅历丰富……”   金珠皱着眉,“说重点。”   “嗯,就是,就是能不能请你帮帮她,别让男人再打她?你放心,不用多久,她顶多只要再坚持两个月就行。”   金珠不说话,长腿迈得更快,直接走到她前面。   ***   她起身没多久,鸭蛋也醒了。这一夜他睡得战战兢兢,生怕一觉醒来美梦就没了。   果然,一摸身边,妈妈不见了。村里的狗越来越热闹,他揉揉眼睛,听出来是七娃他妈的哭声,小小的脑袋瓜里也想不了太多事,只下意识的以为是跟妈妈有关。   毕竟,这村里愿意跟七娃他妈来往的,就只有他妈妈。   立马裤子来不及穿,跑去推开爷爷奶奶的房门。   “爷,奶,快去帮帮我妈。”   张春花其实早醒了,懒得管别家闲事,可看见孙子下.半.身光秃秃站门口,立马一个翻身爬起来,抱进怀里“心啊肝啊”的叫。“她爱多管闲事让她管去,你可别冻感冒咯。”   鸭蛋挣扎出来,正色道:“快帮帮我妈吧!”   见他们还是不动,鸭蛋狠狠跺脚,“我妈要被人欺负了看谁还给你们买肉吃!”他算看出来了,妈妈回来这半年,家里就没断过肉(汤),伙食水平比以前那是天上的地下。   向老爷子脸色尴尬,推老婆子:“你看看去。”要被人欺负了还得治伤,治伤就得花钱。   鸭蛋最近对爷爷奶奶的不满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扭头就去隔壁叫姐姐。哼!你们不帮,我们帮!还好红花聪明,知道去搬村长爷爷家救兵。   别人去请,村长肯定不想惹麻烦,可鸭蛋不一样。   他虽然有两儿三女,但孙辈里一个男娃也没有,全村虽然都姓向,可只有跟鸭蛋爷爷是一奶同胞的,鸭蛋就是他们这一脉里唯一的男娃,平时非常喜欢。   林凤音领着金老板,从四周黑灯瞎火只有狗吠判断,这样的打骂似乎是家常便饭,向东良家大门还是被金珠踹开的。   老大老二的屋子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只有向老婆子拿着个手电筒,缩着手站在老三门口,“哭啥哭,多大事儿,你要懂事我儿会打你吗?”   “男人喝醉酒你伺候伺候不就行了,还矫情……不就个婊.子嘛!”   廖萍萍尖锐的哭声没了,只剩小小的啜泣,孩子也在门口哭,只是连哭声也一脉相承的小和弱,跟小猫哼唧似的。   “这是干啥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恶婆婆伙着儿子杀媳妇儿呢!自个儿不要脸,可别带坏整个村的名声!”林凤音一边骂,一边冲进屋。   拿手电筒往屋里一照,只见七娃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抹眼泪,向东良在床上呼呼大睡,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酒精味。   “张红萍呢?”   老婆子指指床底下,“缩那儿装死呢。”   林凤音按捺不住心里的厌恶,狠狠瞪了她一眼,弯腰轻哄:“萍萍不怕,是我,出来吧,身上哪儿不舒服?”   “呜呜……”   “不怕了啊,出来吧,慢慢的。”   可张红萍只会呜咽,八个多月的肚子紧紧卡在床板与地板之间,动不了……当时也不知道是多大的恐惧,才能将硕大的肚子塞进去。   林凤音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指着床道:“把这畜生赶下去。”   “呸,骂谁畜生呢?你才畜生,你一家全畜生!”向老婆子摔了电筒,一把扑上去,就要跟林凤音扭打在一处。   金珠一个转身挡在她跟前,紧紧捏住老婆子的手。   他在军中练出一股正气,外加这两年赚得盆满钵满,通身的气派哪是老婆子见过的?当场就愣了愣,声音弱了两分,“这是我家事,外人不好管的。”   恰在此时,小陶也循着声音赶到了,直接提溜起向东良扔地上,再小心翼翼把床往上抬,林凤音刚要扶张红萍,“萍萍,慢慢的。”   然而,张红萍已经没声,地上多了一滩鲜红的血液,似乎还在冒着丝丝热气。   她吓得四肢瘫软,勉强扶着墙才站住,“萍萍你别吓我……”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连向老婆子也吓得不敢动,指着地上的儿媳妇尖叫一声。   很快,隔壁老头和老大老二这才“如梦方醒”,老大不乐意的过来,“叫什么叫,人两口子的事儿,外人不好管。”   “就是,哪有两口子不打架不拌嘴的?”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这一刻的林凤音,对羊头村真是失望透顶。一个孕妇,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被打成这样,还能心安理得睡觉?还怪别人哭声吵了他们?   “孩子,我的孩子……”廖萍萍睁不开眼,从喉咙里哼出几个字。   林凤音蹲下去,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不用怕啊萍萍,你一定会没事的。”   向老婆子这时方反应过来,这怕是要生了,闹着要去隔壁村请产婆。   “都什么时候了,等你请来人,大人孩子都没了!”再说农村所谓的“产婆”,顶多就是能帮着剪个脐带,屁用不顶。   “必须送医院。”   向家人第一个不同意,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万一要是让她跑了,这损失可大了去,当年买她花了一千块的巨款,现在想来还肉疼着呢。   林凤音心里暗骂几声“畜生”,冷笑道:“万一要是出个好歹,警察要来开死亡证明的……”   老婆子犹豫了。听说最近派出所新调来几个愣头青,脾气大,不讲人情,说不出姓名和身份证号,又说不出娘家人,村里哪个嘴碎的再露几个字出去……悬。   “都愣着干嘛?非得等死了才给送医院是吧?”一声高亢有力的男中音,村长来了。   林凤音松口气,不为别的,就算为了他的“官位”,他也得保证不出人命。   大家这才不情不愿上去搬廖萍萍,方一碰到她胳膊,就痛得“啊”一声,抱着肚子蜷缩成一团,裤子里又渗出鲜血。   雪大封山,下不下得去另说,就是下去也得花两个小时……她经不住这么长时间的颠簸。   全程没说一句话的金珠,此时忽然插嘴道:“去烧开水,剪刀消毒,把她抬床上。”   有他的话,林凤音终于找到了主心骨,她是在城里待过几年,可没接触过生孩子啊,张雪又是内科医生,回家也没提过妇产科的事儿。   正好张春花也赶到了,看着那么多血不敢上前,心里直骂晦气,年三十儿的。   “妈去烧水……算了,先把七娃几个孩子带咱们家去。”场面血腥,万一要有个好歹,这可是一辈子的阴影。林凤音已做好最坏打算,只要孩子能拿出来,甭管是死是活,大人的命就好保了。   “可一定要让我孙子好好的啊,保住小的啊!”   林凤音翻个白眼,“滚!再多话你他妈等着收尸吧。”   众人一愣,没想到平时见谁都笑眯眯打招呼的小媳妇儿,居然出口成脏,纷纷看向张春花。   张春花现在哪敢说她,万一婆婆威风没耍成,反被她当着众人面怼一顿,骂又骂不过,打又不能打,不是更丢脸?忙抱着七娃,拉着鸭蛋和红花回家了。   这工夫里,金珠和小陶已经将廖萍萍抬上床,也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炭火,放在床边,门窗打开。   “你来看一下。”金珠安排林凤音,他不好低头。   “能看到孩子了,但血太多,看不出是不是头先出来。”   金珠把西装甩一边,在她肚子上左左右右的推摩,又指挥着林凤音洗手帮忙看开了几指。她是真不懂,他说往左就往左,往右又往右。   推了百来十下,又让她帮忙按摩合谷穴和三阴交。   见她愣住,金珠紧皱眉头,在张红萍左右手掌掌背拇指和食指之间比划一下,“来,按这儿。”   他拉住林凤音带血的手指,放在那儿。   “别怕,我妈是接生婆。”   林凤音松口气,以适中的力道按摩百来下,只觉手指手腕酸胀不已,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等向老婆子拿来剪刀的时候已经没用了。   因为,一个瘦巴巴青紫色的小东西娩出来了。   作者:放心,这样的村子肯定是要搬走的~ 第017章   然而,新生命的降临却没人高兴。   向老婆子满怀期待的往孩子双.腿.间瞄了一眼,没见到那团肉,“呸”了一口就走了。   金珠指挥着林凤音把脐带剪短,用酒精消毒,又使劲按压肚子,让大人尽快娩出胎盘。好事是出血肉眼可见的少了,坏事……是孩子没动静。   女孩整个只有金珠巴掌大,小脸憋得青紫,小小的鼻子眼睛紧紧闭在一处。林凤音在电视上看过,囫囵学着在孩子屁股上打了两下,没动静。   金珠把无毛小猫似的东西提溜过去,在她锁骨和后背按摩轻拍,又掰开嘴巴,从口腔里掏出些浓稠的半液体,这才倒提着身子拍屁股。   当然,也没动静。   力竭的张红萍抬头一看,默默流下眼泪:“谢谢你们,她本就不该出生……也好。”   得不到母亲欢迎的孩子,来了也是造孽。   被强.奸着怀的孕,哪个女人会期待?   但林凤音知道,她的眼泪足以说明她并非真正铁石心肠。   怕她想不开,反而紧紧握住她的手,“别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张红萍苦笑一声,看向外间睡得死猪似的向东良,“他们不会来了,是吧?”   “傻。”林凤音看屋里没外人,小陶金刚似的把着门,忙小声道:“你爸爸很想你,在电话里就哭了,现在只是暂时有事耽搁罢了。”   张红萍看着那青紫色的一团肉,仿佛连最后一丝生机也没了,转过头看着土黄色的墙面,手指一下一下,用力抠墙皮。   仿佛在抠向东良的肉。   “好好休息吧。”林凤音帮她掖好背角,准备去煮两个红糖鸡蛋,尽量逼迫自己不要去看那可怜的小女孩。还没来得及呼吸过一口空气,还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估计是在妈妈肚子里就……向东良这畜生!   她把指甲紧紧掐进手里,掐出血珠子,才忍住没冲出去跟他拼命。   “凤音,一定要答应我一件事。”   她赶紧回头,就见张红萍死死的瞪着眼睛,仿佛不会眨似的,盯着她,从牙缝里挤出七个字:“以后,多帮帮七娃。”   林凤音下意识点头,这不用说。平时她常鼓励鸭蛋带七娃玩,慢慢的也让他融入了村里小伙伴群体。有啥好吃的,只要见到,都会分一点给他,那天的水煮白蛋让他舔了许久的手指。   如果不被这些天杀的畜生拐卖,有大学生的妈妈,疼爱他的外公外婆,他本该拥有普通城里小孩的人生,甚至活得比妞妞还优渥,自如。   诶等等!   “胡说什么呢?”林凤音心惊肉跳,这傻女不会是要……   “廖萍萍,你清醒一点,为了他们,不值。”她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咬牙切齿。   然而,对方已经闭上眼睛,不知是否听见。   本已累极的林凤音,再不敢想回家休息的事,寸步不离守在床前。没注意到外间的小板凳上,铺着一件男士西装,一双大手笨拙的伸出两根手指,在无毛小猫的胸口轻轻按压,按了会儿,又对着小婴儿的嘴吹气,继续按,继续吹……   “老板算了,你已经尽力了。”   男人不说话,继续又按又吹,既要控制力度,又要观察她的小胸口和小嘴巴,很快,后背就被汗水浸湿了。   小陶叹口气,自从小妙然走丢,他老板就开始吃素,面上说胃不好,克化不了荤腥,其实是在替侄女积福。他和朱玲玲结婚十年一无所出,对孩子的渴望和喜爱身边人都知道。   金珠却仿佛没听见,他脑海里回忆的是部队里学过的急救知识,不知道婴儿该用多大力道,那就减为成年人的五分之一吧。连队里曾请专家宣传过,他也亲眼见过心肺复苏真的能救人,希望这次能管用。   忽然,“哇”一声小猫叫,打破了夜的寂静。   林凤音起初没注意,以为是村里野猫。   可一连“叫”了好几声,金珠又在外间大喊:“端火盆,拿衣服!”   小陶抢先跑进来,激动得脸色涨红,“林姐快端个火盆出去,小娃娃会哭了呢!”   林凤音一愣,床上的廖萍萍率先反应过来,挣扎着下床。   ***   小猫活过来了,哭出声后,又被热烘烘的火盆一烤,脸色逐渐转红,还“滋滋滋”喝了几口奶。   大家恨不得欢呼雀跃,只有向家人在隔壁嘟嘟囔囔骂了几句,仿佛这个孩子没来过,是死是活与他们无关。甚至为了不被打扰,宁愿她已经死了。   纵使见过更多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金珠依然觉着齿冷。   哪是人,分明是畜生。   ***   孩子睡在母亲怀里,整个村庄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家家户户再次进入梦乡。金珠在门口站了会儿,弹了弹烟灰,“雪停了。”   小陶哈欠连天,“啊?老板说啥?”   金珠没理他,用皮鞋碾地上的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正是气温最低的时候。屋里给烧了三个火盆,希望母女俩能熬过今晚。   “待会儿天亮,给他们点钱。”   “哪个他们?”   金珠指指鸭蛋家的方向,怕这手下毛手毛脚不会办事,叮嘱道:“当着老人的面。”   小陶一瞬间反应过来,他们又吃又住,林姐倒是客气,就老人脸上不好看,给钱也能堵堵他们的嘴巴,偏只能给到林姐手里。   “咔吱咔吱”的脚步声越走越近,小陶回头,“林姐快进屋去,外头冷。”   林凤音没空客气,直接对着另一人道:“金老板,请你帮个忙,连夜送她们上医院吧,下山我跟你们换着背,小陶说你们车子停在山脚……”   她观察过,出血已经自然止住了,但孩子情况不明,必须送医院。   “不怕金老板笑话,我跟您说实话,她原名叫廖萍萍,被拐来的,已经九年了,趁现在没人管她,我们……”如此这般,对他耳语。   他居然也很配合的弯下了腰,冻得发红的耳朵被她热气一哈,又酥又凉。   于是,很快的,林凤音拎起院里的搪瓷盆,拿棍子“砰砰砰”的敲,一面敲一面大喊:“不好了死人了!”   “不好了死人了!”   全村都被吵醒了。   “又怎么了,有完没完。”   “张红萍要死了,大出血了!”   “孩子不吃奶,也快死了!”   附近的人一听,都一骨碌爬起来,知道是不好生,可真出人命他们也有点害怕,待看见林凤音一盆一盆往外端血水,男女老少全吓得大气不敢喘。   被窝还没睡热乎的村长也被吓了一跳,进门见这么多血,大声呵斥:“都愣着干嘛,送医院啊!”平时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罢了,可要是死了人,还被查出来是拐来的,他这村长不用当了。   向家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不动。   “啊!又出这么多!造孽哟,身体里有多少血经得住这么淌……哎呀,我不看了,谁家的人谁送医院去。”林凤音脸色苍白,说着就要往外跑。   向老婆子浑浊的眼珠子一转,拦腰保住她:“哎哟东阳媳妇,这可不行,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路上要是死了,就是她的责任。   他们已经笃定张红萍必死无疑。   “不行不行,这锅我可不背,你们家吃人不吐骨头杀了儿媳妇还想赖给我,没门儿!”反手就是一个大耳刮子,爽!   老婆子被抽也顾不上了,只一个劲挤眼泪:“你也是当妈的怎么能这么狠心,眼睁睁看着七娃妈死,大家可都看见了啊,不是我们不送,是鸭蛋妈不帮忙,红萍以后去了地底下,报仇可别找错人。”   “去你妈的,老娘撕烂你这张破嘴!”林凤音一爪子上去,给她挠出四道血印子,一直扯到脖子上,血珠子“簌簌”冒,众人害怕的往后退了两步。   向老婆子想要反杀,可哪是年轻力壮动作敏捷的林凤音的对手,没几下就扶着腰呻.吟,天杀的小妖精,要不是为了撇清干系,她非……非……哎哟,疼!   林凤音借题发挥闹得不可开交,火候差不多了,金珠终于出头,“我的车在山下,救人要紧。”   村里人满眼八卦的打量他,只有村长知道他是鸭蛋家的“贵客”,客气道:“那多谢金老板了。你们几个,赶紧的,拿个大背篓来,垫床棉絮。”   有他指挥着,大家很快各司其职,把“不省人事”的张红萍放进背篓里,孩子则由金老板亲自抱着下山。   天还没亮,山高路滑,中途几次险些连人带背篓的摔翻,只有金珠,全程紧紧抱住孩子,不时掀开一个缝看看,又跟林凤音对视一眼。   彼此都知道,母女俩出了山,就绝对不会再回来。   果然,到了山下,林凤音又借题发挥,把跟来的向家人骂个狗血淋头,逼着他们拿医药费,父子几个一合计,人都快死了还费啥钱!   撒腿就跑。   于是,金珠的车子载着母女俩,飞速前往市医院。   他们倒是想把七娃一起带走,可担心向家人起疑,只能先把她们送到安全的地方,联系上廖家人再说。 第018章   回到家,被折腾半宿的家人还没起床。回笼觉林凤音睡不着,把院里打扫干净,昨晚剩的米饭熬成粥,就着咸菜喝了两碗,才找回两分力气。   回房,发现自己床上居然并排躺着三个娃,鸭蛋睡外面,半边身子已经快掉下床了。红花睡最里面,中间是张漂亮的小脸蛋。   她赶紧推推鸭蛋,“七娃那边还空着呢,睡进去。”   鸭蛋听话的往里挪了挪,忽然睁开眼,“回来啦?”   “这是跟你妈说话的态度?妈也不叫。”   鸭蛋揉揉眼睛,把脑袋缩被窝里,“他妈和妹妹能救活吗?”   “不知道,我没钱付医药费,跟着大家先回来了。”   鸭蛋垂头丧气,小大人似的长叹一声,“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   “噗嗤……”林凤音在他头顶揉了揉,“放心吧。”只不过怕他嘴不严,没说真话。“醒了就快起来尿尿,不许尿床上啊,也不许尿粪桶……”   “哎呀知道知道,要去厕所尿,你烦不烦啊。”鸭蛋起身,双手捂住小.鸟.儿,夹着屁股,别扭极了。   林凤音赶紧背过身去,知道避嫌是好事儿。村里很多十岁出头的男娃还跟爹妈睡,走到哪儿尿急就尿在哪儿,也不管有人没人。   没一会儿,红花也醒了,知道她们送医院了,倒是松口气。“那金叔叔呢?还会来我家吗?”   林凤音也拿不准,“会吧。”   红花很失落,十分失落,非常失落,失落到最爱的酥肉都只吃了半块,时不时跑村口往下看。林凤音也不说她,不大想得通她跟金老板为何如此投缘。   但多个朋友多条路,小孩也是这样。   七娃醒来,知道妈妈和刚出生的妹妹被送医院了,红着眼圈不说话,静静地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林凤音只能抱抱他,一句真话不敢露。   果然,到家一小时,张红萍二嫂就狗闻着屎味儿似的上门来,直问她妯娌情况怎么样。   “我跟你男人一起回来的,又没跟去医院,鬼知道……诶等等,不会是想讹老娘医药费吧?”她白眼一翻,双手叉腰,“别看咱们孤儿寡母,村里阿猫阿狗都想来踩一脚,惹急了老娘……”   “哎呀凤音,论理我还叫你声嫂子,都是一家人,没别的意思,就关心一下红萍。”向二嫂腆着脸,贼头鼠目:“你说,还能……活不?”   林凤音翻个白眼,顺势猛地推了她一把:“去去去,别提,晦气。”   模棱两可,略过话题。向二嫂虽然在村里耀武扬威,可跟人老成精的林凤音比起来,还是嫩了些,被她溜了一圈,阖家老小被骂个精光,临了——“带上你们家那拖油瓶回去,我们家可没多余的粮。”   当然,林凤音是瞄准七娃不在的时候说的。向二嫂带走七娃,林凤音也心疼,可即使她不主动提,向家人也不会忘了这宝贝孙子。这不,才一个小时就迫不及待要带回去了,要是知道他们敢把七娃带下山,估计金老板就出不了这个村。   林凤音无奈叹口气,她主动“嫌弃”,反倒能撇清干系。   ***   “妈,今儿吃鱼不?”鸭蛋跑进厨房,小脸冻得通红。   “没鱼,吃鸭子行不?”虽然是商量的语气,却一点儿商量的机会也没。   “好吧。”   “等等,你问这干嘛?”   鸭蛋不愿说,也不愿再出去玩,坐灶房里给妈妈帮忙。红花削土豆,他就洗土豆。红花用小刀撇花菜,他就淘花菜。   出不了山,鸭子是找村里人买的。林凤音把老爷子拔光毛的鸭子切成小块,焯去血水和泡沫,扔两根大葱,几片生姜,放炉子上小火慢炖。   俗话说,儿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林凤音回头,果然见鸭蛋手里拿着个细细的小拇指粗的东西,一层层的“剥皮”。定睛一看,居然是根炮仗。   “哪儿来的?”   鸭蛋扁扁嘴,“捡的。”   因为自己怕这东西,小时候被亲弟弟扔身上炸过,她也不让鸭蛋玩……当然,也没钱买,警告道:“里头是火.药,别近火。”   “什么火.药?”   红花抢着科普,很快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林凤音松口气,今儿虽然是大年三十,但她心里有事——不知金老板有没有把她们送进医院,孩子有没有问题,藏没藏好……可一定要在向家人反应过来之前先护送到安全地方啊!   所以也没在意孩子玩啥,天黑半晌,他们的晚饭才上桌。两老没帮啥忙就能吃上丰盛的年夜饭,家里也拾掇得挺有过年气氛,倒是没有多话,静悄悄吃东西。完了还给鸭蛋发了个五毛钱的大红包,红花眼巴巴看着,啥也不敢说。   林凤音“啪”一声搁下筷子,“爸妈,红花的呢?”   “我不用,妈妈,给弟弟就行。”   林凤音安抚的摸摸她,没有小助手,她不可能做出这顿晚饭。更何况,就算不帮忙,给孩子压岁钱本就该一视同仁,刚才鸭腿都一人一只的。   “没……哪有钱给她。”张春花嘟囔。   “你确定?”   “瞧你,跟婆婆是怎么说话的,羊头村哪家儿媳妇有你泼……”   林凤音抬手,仿佛关了收音机,递出两个厚厚的红包,“来,鸭蛋数数,里头多少钱。”   “一……二……三……六……六块一……二……是六块六诶妈妈!”鸭蛋眼睛贼亮。   “妈妈,那两个就是六块……嗯,加一起……姐,有多少来着?”他苦恼的挠挠后脑勺。   “十三块二!”   “对对对,姐你还有那么一丢丢聪明,当然,跟我比还是差了一点……”   林凤音没见过这么蠢而不自知的孩子,懒得理他,静静地盯着两老:“这两个红包是准备孝敬爸妈的,感谢爸妈帮我照顾鸭蛋这么多年。”   两老眼睛比鸭蛋还亮,半年多可终于能见到她的钱了!“哎呀,一家人别说两家话,不用这么客……”手伸到一半,忽然发现她“倏”地收回红包,脸色讪讪。   “可现在啊,你们不给红花,那我跟你们学,也不用给你们了哦。”笑得如沐春风,甚至唇边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漂亮极了。   向家老两口却如坠冰窟。十三块二啊!不是三块二,更不是三毛二,是十三块二!买肉能买十斤,够他们吃一顿不断吃一个月!买豆腐能买七八十斤,当饭吃都行!   林凤音才不管他们表情,自顾自收回红包,拿出五毛给红花。   俩孩子都高兴了。   她也高兴。   反正这就够了。   也没心思守岁,洗漱完就上床捂被窝,顺便听听公公婆婆的壁角。   “让你封两个,你偏要作妖,这回作出屎了吧?”这是老爷子的声音。   “啥封两个?就给黄毛丫头封五分钱也叫一红包?还不值那红纸钱呢!我可丢不起这人!”   “害,你这死老太婆,十多块被你作没了,还嘴硬,看老子今晚不……”   “去,孙子都这么大了,还要不要脸?糟老头……”   没一会儿,林凤音没脸听了,造孽造孽,大年三十的害她长针眼。老两口实际也还五十不到,有那啥也正常,她在城里见过六七十的老大爷找小保姆呢,可……捂住耳朵睡吧。   这一夜,她睡不踏实,红星县的金老板也没睡好。   “怎么样?”   小陶搓着手,“大人已经脱离危险了,但孩子……冻得有点严重,怕是不太好。”   金珠靠在座椅上,又习惯性拿出小册子,摩挲着外壳,仿佛心也宁静下来。“还不通?”   “早着呢,说是前头水管爆了,正在抢修。”车子堵在这儿快一个小时了,好在廖萍萍母女俩已经早早的送到医院。   金珠闭目凝神,一会儿忽然打开车门,大踏步往医院去。   县医院也没新生儿科,只有妇产科,产妇在床上吊水,孩子在里头抢救。他刚到门口就被护士拦下:“对不起同志,不能进去。”   见他穿着不凡,又道:“你娃叫啥,男娃女娃?我去帮你看看。”   金珠顿了顿,“谢谢。”   小陶吓得大气不敢喘,这小姑娘咋说话的,哪壶不开提哪壶,会不会说话啊!   “老板,廖萍萍醒了,说想跟您说两句话。”他赶紧打断。   “谢谢金先生,我们母女俩的命是你救的,我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金先生。”   金珠不置可否,“嗯。”   “能不能帮我打个电话?”   小陶脱口而出:“出门的时候林姐交代过,早帮你打了,你家里人说你爸他们昨晚已到省城,可雪大高速封路,已经转火车,应该很快就能到。”   “谢谢凤音……凤……凤音是个好人,她是我这么多年遇到的唯一一个好人,只要我……我能活着回去,一定会报答她……”廖萍萍抹抹眼泪,感动得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她做梦都想见到的家人,就要活生生出现在她眼前了。可她心里却并不踏实,父母还记得她吗?她最喜欢的向阳的大房间还在吗?家里会怎么对待两个把她死死钉在耻辱柱上的孩子?   作者:昨天老胡家里有急事,没来得及更新,以后会补上的哈~ 第019章   大年初一,别的村在鞭炮声里醒来,羊头村却是被警笛声惊醒。   林凤音心里有事,又被老两口吵,睡得不大踏实,忽然听见村里零星几声狗吠,她第一反应——有外人要进村了。   女人的直觉,就是觉着跟廖萍萍有关。   “鸭蛋,鸭蛋醒醒。”   蠢儿子正在梦里啃大鸡腿吸鱼眼睛呢,忽然被妈妈摇醒,老大不乐意,但随即就被妈妈捂住嘴。   “你别出声,听妈妈说。”   蠢儿子“呜呜”几声,才反应过来不能说话,忙点点头。   “你说七娃家厕所旁有个洞,他带你钻过是吧?你现在马上钻进去,悄悄的把七娃带出来,带去上次我们一起去的那个山洞,还记得吗?”   蠢儿子眨巴眨巴眼,反应不过来。   林凤音叹口气,没时间感慨,又一字一句交代两遍,“藏好后,对不上暗号,谁去你们都不能出来,知道不?”   鸭蛋立马点头,双眼兴奋得冒光,他对妈妈的安排似懂非懂,但听妈妈的话!立马窜下床,套上棉衣棉裤往外跑,临出门前林凤音又给他塞了两盒火柴,万一待得久,可别冻坏了。   臭小子对村里的路熟得很,黑灯瞎火也不会找错。林凤音还是相信他有这点能力的,稳了稳心神,躺会床上。做两手准备总没错,若不是廖家来人,她就及时去把他们接回来,要是……呵呵,看向家还有什么可拿捏的。   但愿金老板为人能信得过,但愿他办事快刀斩乱麻,但愿……她没看错人。   果然,十几分钟后,狗吠得越来越大声,几乎全村的狗都加入御敌大军,老两口被吵醒,骂骂咧咧。   “滴呜滴呜滴呜……”急促而高亢的声音乍然响起。   林凤音一个欢喜,忙过去敲开公婆的门,埋怨道:“不知是哪家杀千刀的,弄的啥声音,大年初一也不让人安宁。”   老两口心虚,以为她是含沙射影说昨晚的事儿,不自在道:“害,鬼晓得,你在家待着,让老头子看看去。”   林凤音从善如流,站婆婆跟前,知道□□不离十了,心里倒是松口气。廖萍萍和女儿应该已经到达一个安全的地方,向家剩下唯一一个可以拿捏的,便是七娃。   希望鸭蛋办事给力些。   “我得看看鸭蛋去,别被吓到。”   “那小子昨晚非要跟我挤着睡,刚我过来他睡得正香呢,这门开开合合,冷风吹进去,可别冻感冒了……”   张春花第一次觉着,这儿媳妇还是有点良心的,“好好好,让他好好睡。”   俩人本就不亲密,偏要同处一室,连空气都是尴尬的。林凤音真是度秒如年,忽然,村口传来嘈杂的说话声,她竖起耳朵,正想要分辨一下,一声“警察拿人了”传回村里。   这是向家人的声音。   于是,几乎是电光火石间,整个村庄乱起来,老人的吆喝声,年轻男女拿锄头棍棒声,小孩哭声……声声入耳。   所有人仿佛久经训练的“战士”,一声令下立马进入“战斗”状态,就连张春花也大喝一声,“走,跟我拿扁担去。”   林凤音:“……”   “愣着干啥,警察来拿人了!肯定是张红萍送医院被人发现了,可不能让他们把人带走,村里娶个媳妇儿多不容易,老向家的根不能断在这一脉上……”   林凤音第一次见识到婆婆是如此“识大体”,却是说不出的讽刺。如果被拐的是向冬梅,她是不是也这般“识大体”?   她真的相信电视上说的,在拐卖这件事上,全村人都是既得利益者。   按捺下心内的凉意,林凤音忿恨道:“那一家子的事儿我可不敢管,昨儿你没听见吗,还想把医药费赖我头上。”   张春花一想也对,“那你看好鸭蛋,别吓到他。”拿着猪八戒的钉耙就出门了。   刚跑到村尾,听见一嗓子哀嚎,“我的七娃呢?我的宝贝孙子,哎哟,天杀的哟……”身旁的人都小声猜测,暗道:公安的速度这么快?一下就能找到向东良家抢了孩子?   脚下顿时犹豫起来。   其实,几乎是第一瞬间,全村人都已做好最坏打算——保住七娃就行。大家心知肚明,在解救行动中,当地公安强硬,倒是能把妇女救走,但生下的儿子,十有□□都是带不走的。留下这个孩子,是保命符,是妥协,更是胜利。   而现在,胜利的果实已经被对方“窃取”了,再一头热血往上冲……大家都是拖家带口的,八年前的“严.打”还历历在目,村里有个年轻人就因为赶集时跟地痞动了手被抓进去,到现在还没放出来呢。   被人一劝,张春花为首的几人都想打退堂鼓,但还是走到村尾,再三确认七娃是不是被他们抢走了。   “杀千刀的,关他们屁事啊,这可是东良唯一的儿子啊!老娘跟他们拼了!”一头怒火冲出去,正好跟进门的警察撞在一处。   小年轻没经过事儿,又有热血,以为是暴.力袭.警的,下意识就去掏腰间的枪,周围眼尖的村民惊呼:“枪!”   大多数人下意识后退三步,也有的不服,端着锄头镰刀往前进了一步,跟警方对峙起来,仿佛油桶旁的火柴,稍有不慎,星火燎原。   忽然,一把浑厚的男声开口道:“等等,都别动,我是廖萍萍的父亲,也就是张红萍的爸爸,大家听我一句劝。”   所有人看向那满头白发的老人。只见他身穿厚厚的军绿色大衣,黑布鞋白棉袜,国字脸上一双眉毛又黑又精神,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黑边框眼镜,一看就是文化人。   他尽量用标准的普通话,几乎是声泪俱下的诉说,女儿走丢后全家人的悲伤,老伴儿两个月前得了脑梗,半身不遂躺床上时日无多,他们没有别的心愿,只想接回女儿。   “我保证,只要我闺女好好的,绝对不会追究大家的责任,我们只要人。”   “你拿什么保证?万一扭头又变卦了呢?民不与官斗,我们也没法子啊……”话未说完,就见老人“噗通”一声跪下去。   “老书记!”   “廖书记使不得!”   “地上凉。”   老人置若罔闻,只静静地看向向家人,“你们就当可怜可怜我和我老伴儿,就这么一个闺女啊,让我老伴儿安心走吧。”说着就要磕头。   身边跟来两个秘书样的年轻人,一边一个扶着他,后头几个公.安局领导样的人物也吓得不敢说话。   向老婆子虽没见过世面,但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有,眼珠子一转,知道廖萍萍是留不住了,反正现在也不知是死是活,让他们带走就带走,“但我孙子得留下!”   老人从厚重的镜片下看了她一眼,不说话。   但光这一眼,老婆子居然有一瞬间的窒息感,仿佛喉咙被只巨手捏住,吞吞吐吐,“你……你们把我孙子还来,那个廖什么的还给你。”   老人眸光一动,忽然道:“那我先见见我闺女,你们让她出来,哪怕是隔着人远远的看一眼就行。”   林凤音终究坐不住,挤过人群,进来就听见这一句,再看老人神色,莫非没跟金老板汇合?看样子是真不知道廖萍萍已经不在村里了。   向家人也想到这茬,一开始以为他们是被医院报警才来的,可现在看来,好像又不是。向家人要说大人不在,那抢到孩子的他们还有啥顾忌的?要说人在,又交不出人,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然见到看热闹的林凤音,眼睛一亮。   “是她!是她害了萍萍!萍萍昨儿生产,是她搞的大出血,后来我们要送医院她不帮忙,还是我儿心疼媳妇儿,硬把她背下山……可怜萍萍啊,被这泼妇害的……”   林凤音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索性将计就计,跟她扭打在一起。   村里人都知道其实是林凤音救的萍萍,现在却反被老婆子倒打一耙,心里不齿。村长最大的毛病就是护犊子,此时一听他们家人被人诬陷,也放下架子,颤巍巍指着向家人:“你们还讲不讲理?明明……”   对方肯定不会容他将话说完,也冲过来推搡。   于是,本来齐心协力一致对外的羊头村乱套了。全是姓向的,可都有亲疏远近,平素就看不惯的趁机公报私仇,玩得好的两肋插刀……林凤音趁乱,猫到老人家跟前,迅速丢过一句话:“萍萍和孩子在县医院,找粮油老板金珠,大孩子我知道在哪儿。”   老人眼睛一亮,听出她的声音,“你就是林凤音?”   林凤音来不及跟他寒暄,指指村尾不远处一排黑漆漆的山洞,“左数第三个。”   ***   于是,一声枪响,世界安静了。   “都给老子蹲下,双手抱头!”有敢不蹲的,上去一脚,双手一扭,“卡塔”拷上,哪还有一开始的和风细雨,软语相求。   “一家一户蹲一窝,不许乱跑,不许蹲串,害,你干嘛呢?想袭.警?”拿出警棍,腿上来了一棍。   向东良疼得“哎哟”直叫,可他不知道,对他来说,这只是应付代价的第一步。   作者:这篇文文计划不长,跟编辑商量过,明天入v啦,希望小阔爱们继续支持,么么哒~为了不让大家抓心挠肝,晚上十二点放上万字肥更哦,到时候有红包送上,不见不散~么么哒~   接档文《穿成狐狸精亲闺女》求预收~   崔绿真今年三岁半,白白胖胖,奶香软糯。   因为她的麻麻被姨姨们叫作“狐狸精”,粉面桃腮,纤腰翘.臀……全村都在挨饿的时候,总有不同的叔叔给她们送退好毛的野鸡,去鳞剖肚的鱼虾。   虽然没有霸霸,但她好幸福呀……如果忽略吃“饭”的时候,麻麻会用她的纤纤玉指撕开活蹦乱跳的青蛙肚子,洁白的牙齿一口咬掉小兔子的长耳朵。   小绿真有很多问号。 第020章   所有人都不知道,几分钟前还和风细雨的警察, 怎么突然之间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可他们知道不能对着来, 再对着来,下场跟向东良一样。这不, 现在还跪地上起不来呢!忽然,有人眼尖, 看见不远处幢幢黑影,“呀”一声惊呼出口。   整个羊头村一共286口人, 除去儿童、妇女和老人, 真正能派上用场的青壮年只有68人, 而一直蛰伏在暗处的警察……少说也有百来号!关键是还不知道他们啥时候来的,来了多久, 都藏在哪儿!   他们这村子,早被别人摸透了。   再一想, 人家不止是外地来的, 跟本地人没啥交情, 讲不了人情, 还荷枪实弹!先前对他们的和风细雨,真不是怕他们, 而是不想把事闹大。   想到这茬,所有人后背都出了一层冷汗,后怕不已。   幸好,幸好。   林凤音也不动,悠闲的躲人群里看戏。待闹得最凶那几个向家人被拷住, 有人拿出笔记本问谁是村长。   老爷子颤巍巍走出去,生怕搞不好自个儿也挨一棍。   “你别怕,只要配合,很快就能放你们回家。”   “真的?”不止村长激动,其他村人也激动。   年轻警察耐心解释,由他领着,挨家挨户登记信息。待登记到林凤音这边,去找孩子的人也回来了,对老人附耳几句,老人先是一愣,皱眉,倏尔又笑起来,不动声色朝林凤音这儿看了一眼。   林凤音头皮发麻,去了半天怎么没找来孩子?莫非被向家人捷足先登了?可她一直注意着,所有向家人都在场啊。或是没找对山洞?可老爷子的眼神又颇为揶揄。   甭管什么原因,反正她就是有不好的预感,蠢儿子可能又作妖了。   老人示意,负责登记的小伙子不紧不慢,又登记了两个人,才来到林凤音跟前,压着嗓子说:“有个叫鸭蛋的小男孩,说他妈妈说了,除了妈妈谁去也不许出来。还问我们去的人,暗号是啥,我们也说了,可他还问他妈妈叫啥名儿,我们说对不算,又问他救命叔叔叫什么,还有她妈妈昨晚不让他玩的是什么东西……”   林凤音心头苦笑,面上还得配合着演戏。这些问题,就算是她,也不一定能迅速回答出来,不知是该说他警惕性强呢?还是一根筋呢?   “金珠,炮仗。”   很快,有人回来跟老爷子点点头,他一直虚握着的拳头终于松开,林凤音也知道尘埃落定了。   对外的说法是,先把今儿闹事的人登记下来,看以后表现,要还这么胡搅蛮缠无理取闹就抓去坐牢(吓唬的),要表现好就没事儿,也不会留下案底,以后子孙后代都不影响端铁饭碗。   村人欢呼雀跃,只有向家如丧考妣。   因为父子仨被带走了,也没给个准话,只说让配合调查。可明眼人都知道,他们家算是完了。干这事要么被逮到打死也不能认,要么手里握有保命符。   林凤音跟着公婆回到家,红花和鸭蛋正乖宝宝似的坐桌前写作业,天已经大亮。   老两口连续折腾了两夜,终究比不上年轻人,打着哈欠回房睡回笼觉。   鸭蛋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眉飞色舞把他怎么完成任务,怎么尽职尽责的“英雄事迹”说了,林凤音看着他小胸脯挺得高高的,眼角眉梢都是自信和豪气,跟上辈子那畏畏缩缩的家暴男简直是两个人,顿时心里软得不像话。   好孩子,这一次妈妈绝不会再让你误入歧途。   然而,下一秒,她立马收回慈母心。   “妈你是不知道,我们经过三奶奶家红薯地,刨了四个大红薯,有这么大,拿进山洞烤了吃,别提多香呢!”他一面比划,一面打出两个心满意足的饱嗝。   林凤音:“……”蠢儿子你就不怕香味儿引来别人?   “害,三奶奶特小气,去年吃了我家好多梨子,那天放学刨她个红薯还不行,追着我打,哼!她不让我刨我偏要刨,略略略……”   林凤音:“……”   她真的不想认这儿子,帅不过三秒。   “妈我这次特勇敢,七娃被警察叔叔接走,他很害怕,我还安慰他来着,等以后我长大了,就去牢里看他。”   林凤音一口老血喷出来,“停停停,别说了。”她上辈子是毁灭了银河系吗,怎么老天爷给了她这么个蠢儿子。   但知道廖家母子三人平安,她的心终于落下,重生一回,也算做了件好事儿。接下来就是考虑挣钱搬家的事了,昨晚睡不着数过,现手里有八百多块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县城还没房改,没有新的小区房,顶多能买到老旧的三四层楼房,这点钱买一套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她还是想看看平房,哪怕只在县城周边也行,住惯了有私人院子的房子,再住鸽子笼总觉着不自在。   ***   正月初一不兴出门,她就在家里待着,一直到初二早上,也没想好到底要不要进城去看看房子。   “妈,去我外婆家不?”   林凤音一愣,年初二都兴回娘家,可算上上辈子她已经快二十年没去过娘家了。   “没事儿,我把压岁钱给你,拿去买点儿糖,回去看看我外公外婆吧。”鸭蛋还挺有成算的样子。   “算了,不去了,以后再说。”   “为什么呀?都只见过一次外婆,别人都有亲戚走,就我家没!”   林凤音不语,虽然活了两辈子,但对于一百块钱卖了她的父母,她实在没什么亲情观念。要知道,当年向东阳可是28岁“高龄”,比她整整大了十二岁,他们居然闭着眼睛就把她卖了。还记得刚结婚一年,她在婆家受了委屈回家哭诉,不止没得到他们的同情和帮助,还骂她忍不下气,怪她心高气傲。   对不起,这样的父母她真的不想回去看。   这么多年,她在外头打工,从来没有老家亲人去看看她过得怎么样,主家好不好相处,这么大个外甥在羊头村,也没见他们来照顾关怀一下……她林凤音就是铁石心肠,怎么着?   去不了外婆家,鸭蛋异常气馁:“可舅舅来看过我啊,你也不去看看吗?”   “什么舅舅?”   鸭蛋再次气馁,他妈也太笨了,“就外婆家的舅舅啊,戴眼镜那个。”   林凤音这才想起来,他说的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林大龙。大龙小时候学习成绩差,但人挺努力,小小年纪就变近视眼,父母为了鼓励他,常压制林凤音,总觉着弟弟的天分都被她抢了,可没少骂她。   后来甚至为了不抢夺他升高中的机会,直接让她退学回家嫁人……可以说,他们硬生生改变了她的命运。   不恨他们,已是极限。   鸭蛋咬着嘴唇,想了想又跟上,“舅舅给过我两次钱,还让我自个儿花,别让爷奶知道。”他摸了摸裤兜,生怕被没收资产。   林凤音一愣,“什么时候?”   “那时候你还没回来。”   林大龙虽然学习不好,脑袋木讷,但从小到大确实没欺负过她,林凤音想了想:“明年去吧,今年有事儿。”   得到她的保证,鸭蛋屁颠屁颠揣着钱出门了。   被闹了这么大一出,整个羊头村仿佛一夜之间安静下来,平时打鸡骂狗的中年妇女都偃旗息鼓,就连孩子也安分不少。林凤音在村里转悠一圈,实在想不出啥商机,只能回家。   还没到家门口,远远的听见一把捏着嗓子说话的声音。林凤音叹口气,向冬梅又回来了。   而且,还带了她那俩作天作地的双胞胎儿子吴大宝、吴二宝。当然,这不是小名,是大名,还让向冬梅沾沾自喜引以为豪好多年,直到后来兄弟俩喝醉酒跟人斗殴,大宝被啤酒瓶戳瞎眼睛,二宝被人砍去三分之二的肺叶,整天病病歪歪。   作为母亲,把孩子教成这样,向冬梅难辞其咎。   “哟嫂子笑啥呢?”   “想美事呗。”妹夫吴梁新笑嘻嘻,看向林凤音的眼里闪烁着兴味的光芒。向冬梅还是那件玫红色绒线衣,外头套了个豆绿色灯芯绒马甲,显得整个人又矮又胖,还黑不溜秋。   反观林凤音,则是一件浅灰色旧毛衣,深蓝色的确良裤子,素雅的颜色衬得她皮肤粉白,面容姣好。那身段,前凸后翘,跟没生过孩子的大姑娘似的。   向冬梅在自己老公腰上狠狠地拧了两把,“喜欢?那就回来多住几天?”   林凤音嫌恶心,眼角都不扫他们一眼,自顾自进屋。   “诶妈你看看嫂子这什么态度,要不乐意我回来,我们现在就走。吴梁新叫你儿子去,咱们回家!”说着就要去收拾还没放热乎的包裹。   张春花忙拉住她,小声道:“姑奶奶你可省省心吧,她现在恶得跟条狗似的,见谁咬谁。”小声把最近的事说了,心有余悸。   “她真这么骂我五婶?”向冬梅不大信。   “哦哟,骂算啥,还打嘞,你五婶脸上那几道血印子就她挠的,你是没看见,当场就把肉挠她指甲缝里,塞满还弹了弹……”   “那向东良没说啥?”   “害,能说啥,都快醉死了,现在又被公安抓走,以后还能不能放出来都不知道呢。”于是又把公安来拿人的事说了,添油加醋比说书的还生动,一时间倒把闺女女婿吸引到一旁。   林凤音坐桌子前,拿出上次买的笔记本,用铅笔在上头写写画画。年后再收购两吨小珍珠,有三只大公鸡也能出栏,到明年腊月,肥猪足有三四百斤,杀一头卖四头,怎么说也能攒下三千块钱。要是明年自家种的小珍珠不被向冬梅骗去,存六千块也不成问题。   到时候就能买座平房,有院子,带水井,孩子上学也方便。   对老两口她没啥要求,只要能帮着给孩子做口饭就成,她自个儿找点小生意做做,也能养家糊口。搞不好以后县城拆迁占了房子,还能过把包租婆的瘾。   林凤音自认做菜还算拿得出手,在王家经常一个人做八.九个菜招待王大军的朋友,几乎没人不赞的。到时候租间门面,开个小饭馆啥的,也是份不错的收入。   再不济就去超市商场给人卖货,她口才也不差。   其实,她还有一个别人没有的优势——领先当代人十年的审美,如果有足够本钱的话,可以去南方深市批发服装,带回红星县卖,绝对是最新潮的款式,不愁市场。   想想就觉着激动,生活其实也没那么糟糕。   忽然,红花跑进来,“妈妈,弟弟出事了!”   林凤音刚明亮的心情又毁了,眉头皱得死紧,“他又闯祸了?”   红花看看屋外,又看看她,小声道:“是……也不是。”   “怎么回事?”   “他跟大宝哥二宝哥打起来了,就在村口。”   林凤音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吴家这对双胞胎上辈子在鸭蛋的学坏之路上功不可没,带着他抽烟喝酒打麻将,打架斗殴也常叫他去做打手。   “妈妈快去看看吧,弟弟……弟弟被他们压着打,都流鼻血了。”红花声音越来越小,既害怕又心疼,脚下跑得飞快。   林凤音本来觉着孩子打闹没啥,可听见八岁的鸭蛋被两个十岁的哥哥压着打,心里也不是滋味。她虽然嘴巴厉害,可要论真打,是没怎么舍得打他的。   带着气来到村口,原本空旷的场地已经围了一圈人。   “凤音快来看看,你妹夫正打鸭蛋呢!”   “啧啧啧,怎么说也是亲侄子,可真下得了手……”   林凤音脑袋里“轰”一声,听不见别人说什么,心里只有一件事——吴梁新打鸭蛋。   她扒开人群,果然见吴梁新正抬起一脚……而躺地下的正是鸭蛋,两管鼻孔鲜血直流的鸭蛋。   林凤音大喝一声:“干啥呢?大人打小孩儿还要不要脸?”   吴梁新被这“娇呵”弄得骨头都酥了,愣愣地转头:“是小嫂子啊,鸭蛋不听话,我这做姑父的替你教训他。”   林凤音顾不上搭理他,拉起鸭蛋,摸了摸他身上和脸蛋,“有没有打到哪儿?”   小子低着头,不说话,手却攥紧了裤兜。   林凤音也没注意,见他只是流点鼻血,忙递过手纸,让他把鼻血擦干净,又仔细看了看脸蛋,没有鼻青脸肿,先松口气。这才看向吴梁新:“叫你声妹夫还真当自个儿是根葱了?我儿子轮得到你教训?”   “不是,小嫂子别不识好歹,鸭蛋不敬哥哥,他又没爹,我自然只能替你和哥哥教训教训他。”   林凤音不确定是不是自家儿子先惹的事端,问鸭蛋:“怎么回事?”   鸭蛋悄悄看了她一眼,吸了吸鼻子,“他们欺负人。”   “说来听听。”   鸭蛋扁着嘴,低头看地,仿佛地上有十块钱等着他捡似的。   一再追问他都不吭声,林凤音不止没来脾气,反而多了个心眼。她不信自己儿子是这种没出息的孬种,平时受了针尖大的委屈他都恨不得拿大喇叭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呢。   遂把他牵到人后,蹲下.身子与他平视,“跟妈妈说说,好不好?”   鸭蛋却非常不耐烦:“别问了行不行,烦死了都。”   林凤音知道,这怕是男孩子奇奇怪怪的自尊心,也不好再追问。行吧行吧,只要没受伤,她睁只眼闭只眼,但这顿打不会让他白挨。   今天的向鸭蛋不明白,为什么才擦干净的鼻血,妈妈要让他流下来,还抹得一脸都是,他明明哭不出来,偏要让他哭丧着脸。一进门就找爷爷奶奶告状,说两个表哥打他,姑父也揍他。   本来老两口就心疼他,一听父子仨把他按地上狠揍,心都快疼死了,抱着他左一个“心肝”右一个“宝贝”。   “吴梁新你啥意思,打我孙子是看我老向家没人吗?连亲姑父也欺你没爹,我可怜的鸭蛋啊,命怎么这么苦!”   张春花那张嘴,有三分都要被她说成七分真,再添油加醋一番,不明真相的人听了还以为女婿要谋夺家产呢。果然没多久,村长颤巍巍过来了。   一进门就指着向冬梅骂“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老向家不是没规矩的人家,想争你侄子的家产没门儿”,大正月里把她骂得抬不起头,有冤无处说。   当晚,林凤音也不做他们一家四口的饭。反正她是恶妇,这才是恶妇该做的。   最终是张春花看不过意,等他们吃完,又给吴家四口重新热了剩菜,母女俩叨叨叨数落半晚,却拿她无可奈何。   ***   鸭蛋抱着他的小被子挤过来,“妈妈我跟你睡吧。”   “你已经八岁了。”面无表情。   然而鸭蛋摇头,我不听也不听,小和尚念经,泥鳅似的滚进被窝里。好在知道穿条长及脚踝的睡裤,不像以前甩来甩去的不知羞。   林凤音也知道在这件事上她贪心了,纵容了孩子对她的亲近,可情感上……居然自私的宁愿他长慢一点,再慢一点,她还没好好陪过他。   “要睡就好好睡,别滚来滚去,风会钻进来。”   “你头还疼吗?”   林凤音平时不听系统作妖,经常被惩罚,多亏这小子还记得。“不疼了,你今儿被打的地方呢?”   “不疼不疼……哎哟!”倒抽一口凉气。   林凤音以为是他乱滚撞墙上了,一把掀开被子,“我看看撞哪……”话未说完,忍不住也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他雪白的小.腹上,居然有两块成人巴掌大的青紫,裤子滑落下一眼就能看见,再往下两寸……可就是男孩最重要的地方了!   不止青紫,有的地方都乌黑了,还有两个粗黑的手指印,在他不见天日的白肚皮上,看着颇为骇人。林凤音气得眼睛都红了,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问:“是谁掐的?”   鸭蛋眼珠子”咕噜”转,就是不敢与她对视。   “说。”   “我……我也不记得。”   林凤音气结,“什么叫不记得?今儿跟谁打过架?谁有这么大手劲儿?”   “可能是大宝,可能是二宝,也可能是姑父。”他低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煤油灯下形成一片阴影。   林凤音心里也有了阴影,大骂一声“王八蛋”就要起床。正在生长发育的男孩,那儿可不是一般肚皮,下头有他将来一辈子最重要的东西,里头有那么多肠子,肠子下头有膀.胱和前.列.腺……这么大的手劲儿,谁知道有没有伤到里头。   这他妈负得起责吗?这可是她儿子一辈子的事儿!   鸭蛋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怔了怔,“妈别去,我不疼。”   他不说还好,一说林凤音更气,“白天问你伤到哪儿不说,要当着众人的面咱们也有证据……你这孩子,该出头的时候怂,该低调的时候偏要出头,是不是少根筋啊?”   鸭蛋被她骂得不敢说话,这在他人生里是非常罕见的。   林凤音穿好衣服,也觉着不对劲,忍了忍火气,温声哄他:“你们为什么闹起来,能不能跟妈妈说说?”   鸭蛋看向床尾,那是他刚脱下的裤子。   林凤音一把拿过来,从裤兜里翻出六毛钱,“他们抢你钱?”   鸭蛋点头。   “那你给他们就是,回来跟你奶说,跟我说,我带你讨回来,男子汉不必争一时之气,要能屈能伸,懂不?”   鸭蛋点头,又摇头,“不能忍。”   林凤音一顿,试探着道:“他们说什么难听话了吗?”   鸭蛋立马针扎屁股似的跳起来,“没有没有,他们才不敢说呢,我一个拳头揍趴他们。”   “说实话。”   鸭蛋实在被她问得烦了,“哎呀你烦不烦,他们说你坏话被我听见,我要忍了,还是个男人吗?”   林凤音一肚子的火气,听见这句顿时忍俊不禁,这臭小子自从跟他救命叔叔达成某种共识后,张口闭口就是“男人”,也不知哪儿来的自信。   她把他倔强的头搂进怀里,下巴支他头顶,叹息道:“傻瓜,你不说我也知道他们说啥,我自个儿都不在意,你替我心疼啥。”   “他们眼气咱们呢,当然要说气话。你是男子汉,没必要因为几句话就大动肝火,显得多女人啊,斤斤计较是吧?”   鸭蛋快被她说服了,忽然反应过来,补充一句:“他们不止说你,还想抢我的钱,说舅舅是小四眼儿。”   “哎呀知道知道,男子汉胸怀广阔些,别老记着别人说啥。你的心胸,要用来承载天空,海洋,风景,星星月亮。”   现在的他还不懂,母亲这番话在十年后,二十年后……甚至一辈子都一一应验,并激励着他。   作者:剩下三千字实在太困了,明天再更~举起小手手,发红包哦~ 第021章   让儿子别斤斤计较那是对未来的男子汉,对一恶妇?林凤音不止要计较, 还得跟他们计较到底。   拎起铲猪粪的铁铲, 杆儿有一米五,婴儿臂粗, 还挺趁手。蹑手蹑脚推开向冬梅和吴梁新的房门,两个宝贝蛋躺另一张床上呼呼大睡。前半夜正是睡眠最深的时候, 一家四口都不知道屋里多了个人。   林凤音高高扬起铁铲,“砰”一声巨响朝被窝里的二人砸去。向冬梅是被吓醒的, 吴梁新是痛醒的, “你……你干嘛?”   林凤音不言不语, 眼睛瞪得铜铃大,仿佛索命的厉鬼, 只拿沉重的铁铲往他身上一通乱打。尤其露在外面的肩膀,没几下就痛得麻木了。   二人一面乱叫一面躲, 可怜被子就一床, 男人拉过去女人拉, 女人拽过来男人抢……仿佛两条恶狗, 互相残杀。   这倒更方便林凤音下手,甭管猪粪泥巴的全打他们身上, “让你们打我儿子!”   “让你们打我儿子!”   “诶嫂子有话好好说,好好说,我没……诶哟!”   “爸妈快来救命啊,鸭蛋妈杀人了!”   双胞胎儿子被吵醒,想要去帮忙。林凤音用眼角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 “今儿我只打大人,不关小孩的事。”   打孩子她做不出来,反正甭管是谁掐的鸭蛋,都是两口子教子无方,甚至人品败坏,只有疼在他们身上,才能让他们长记性。   可怜吴梁新和向冬梅,没几下就挂了彩。锋利的铁铲边缘划在手上、脸上、甚至肚皮上,沁出鲜血来。   终于,老两口赶过来,一个抱手,一个抱腿,拦住疯狗似的儿媳妇。   张春花看见女儿的模样,当场“哇”一声哭出来:“我苦命的冬梅啊,遇到疯狗也不知道躲躲,万一被人活活打死,你身后两个儿子咋办啊……”   就连一向自持身份不爱管事儿的老爷子,也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儿媳妇下手是真狠,直接往死里打啊。“有话好好说,你动啥手?”   “她存心就是要杀人,深更半夜悄无声息的摸进来,爸妈你们要晚来一分钟就等着给我们收尸吧!”向冬梅又疼又气,整张冬瓜脸面目全非。   林凤音也不辩解,静静地让他们废话,待气喘匀了,方大声叫:“鸭蛋过来。”   “来,给你爷奶看看。”   鸭蛋刚躲在门口看妈妈打人看得双眼发亮,此时也很上道,撩起衣服,“呲溜”把裤子往下拉。   张春花老眼昏花,将手电筒直直照着那处,凑近一看,当场大骂:“哪个王八蛋打的?”   鸭蛋哭丧着脸,指指吴家父子仨。   林凤音也不给他们狡辩的机会,把他们怎么合伙抢钱,怎么欺负鸭蛋,村里谁谁谁都看到了,她一开始以为只是孩子间的打闹也没在意,刚才才发现鸭蛋的伤……所有事都说了。   “东阳狠心,丢下我们孤儿寡母,以为给向家留个根儿也算交代,谁知道他亲妹妹亲妹夫更狠心,想让咱们断子绝孙呢!我可怜的鸭蛋,这才几岁就遭这种罪,以后要是出啥问题找谁去?”   每一句,都说在老两口的心窝子上。   女儿女婿昧他们好米,回家连吃带拿,甚至昧钱,他们都能忍,唯独宝贝孙子是底线。   张春花抹抹眼泪,冷淡道:“我是没想到,每年几千斤珍珠米,养出一家子白眼狼。”   就连老爷子也唉声叹气,“你们怎么能打这儿,男娃啊!”   林凤音冷笑:“那就是别的地儿能打咯?”   “不是不是,我意思是……”   林凤音懒得听他们解释,瞥了儿子一眼。   一根筋的鸭蛋终于意识到考验技术的时刻到了,扁着嘴吸凉气,“哎哟,奶,我肚疼。”   张春花急得眼睛都红了,一面“心”啊“肝”的疼,一面“杀千刀”“死砍头”的骂,吃了女婿的心都有。   鸭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躺地上四脚朝天,捂着肚子叫“疼”,两条英挺的眉毛皱在一起,嘴巴紧紧抿住,就差满地打滚了。   “这可是老向家的独苗啊……万一伤到里头,不去医院谁也不知道,肠子烂了咋整……”呸呸呸,大吉大利。   不用她细说,老爷子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背上孙子就跑,张春花拿件大衣服盖孙子背上,走了两步又折回吼闺女:“还愣着干嘛,去给你侄子付医药费啊!”   向冬梅想说不去,可左邻右舍都来看热闹,指指点点,纷纷指责她狠心,想想几千斤的好东西,只能咬咬牙跟上。   林凤音收好值钱东西,上锁,藏好钥匙,把吴家父子仨赶出家门,还有点追不上公公婆婆的脚步。路虽然黑,但好在熟悉,也没雪,打着手电筒也没问题。   但老人家毕竟体力不支,跑不了多远就气喘吁吁。张春花心疼老伴儿,支使女婿换着背,一路走一路骂骂咧咧,她孙子要有啥事,她绝饶不了这父子仨。   开玩笑,外孙再好能给她养老?   吴梁新绝对想不到,掐崽子两把居然掐出这么大问题,连夜背到卫生所,人医生下班了,又包车送到县医院,累得他满头大汗。   这小崽子专爱没事找事,一会儿嫌他跑太快颠簸,一会儿要撒尿让他抱着去,一会儿叫冷让他把大衣脱给他,亲儿子他都没这么伺候过!这不,一到医院又叫饿,要喝豆奶粉,可天寒地冻,深更半夜让人上哪儿找去?   岳父岳母把他惯的,吃不到就不愿给医生看,一个劲叫疼。   吴梁新咬牙,去医院物资供应处花高价给他买了一袋,用热开水泡开,“咕噜咕噜”喝下去,舔舔舌头又说不好喝,想吃米线。   这他妈哪里像生病的?!   然而,想到每年几千斤的小珍珠,他只能咬牙忍下。   鸭蛋从小到大还第一次进正规医院,虽然大夫说没事,只是皮外伤,可林凤音还是不放心,给他全身检查个遍,胸片B超心电图耳鼻喉大小便,最后还要求大夫开张查血色素的单子,看看他有没缺啥……就当常规体检。   拿上单子,她带鸭蛋去门诊旁的化验室,前头有两个带小孩的家长排队,都是过年吃多拉肚子的。   “你自个儿排着队,我上个厕所。”走了两步又交代:“不许乱跑。”   谁知厕所还没上好,就听见外头鬼哭狼嚎。   原来,她交代的时候崽子点头如捣蒜,她一转身,崽子就满眼好奇的盯着前面两个难兄难弟,见一根针管扎进手弯,鲜红的血液就“呲溜”倒流上去,不止不害怕,还看得起劲。   本来小孩就怕疼,都快哭了,他偏要在旁边啧啧有声,“我妈上次带我来抽那种不疼的针,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他一本正经,煞有介事。   “我也要抽不疼那种!”   “我也是!”   俩人不干了,赖护士给他们拿错针了,硬让人给换一种。又都是男孩,挣扎起来家长按不住,护士也怕针刺穿血管,赶紧哄着说换一种换一种……结果,当然是疼的。   林凤音听着几个大人告状,嘴角抽搐。“向鸭蛋你一天不惹事就不痛快是吧?”   鸭蛋眼珠子乱瞟,忽然看见楼梯口一晃而过的衣角,飞奔而去。   林凤音气得咬牙切齿,干了坏事儿还敢跑?才刚说他办了两件好事,孺子可教,今儿这顿揍是少不了了。   “救命叔叔!”   男人一顿,“你怎么在这儿?”   “我妈带我来看病。”   金珠回身,往下走了几步台阶,想看清他的神色,“不舒服?”   “没,我身体可好了!是我妈……哎哟,妈别打别打,别打脸!”   林凤音快被他气死,揪着脸颊的手一点也不软,“让你跑,闯了祸还敢跑?”实在是气急了,胸口起伏不定,一张小脸通红,仿佛吸足了水分的樱桃。   “嗯哼。”   林凤音这才发现暗处还有个人,瘦高个,黑西装。   “金老板怎么在这儿?”想到莫非是廖萍萍还在医院,迫不及待道:“孩子怎么样?”   “还好。”   林凤音脑海里浮现那乌青发黑的小肉团,心里也是颇为挂念。当初要不是有他在,小丫头百分百活不下来,想不到暴发户似的男人居然还懂接生。   “我能去看看吗?”   金珠不置可否,往上走了几步,回头问:“还不走?”   鸭蛋已经冲到他跟前,拍着胸脯把自己的“英雄事迹”又宣扬一遍,“我厉害吧金叔叔?”   “嗯。”   男人虽然没有停下来等他们,但节奏控制得挺好,每一次都能让他们不费劲的跟上。“他生病了?”   林凤音怔了怔,反应过来是跟自己说话,忙道:“没,是被人打了,来验伤。”她打算待会儿去一趟派出所,留个出警记录,一面警告所有人,欺负她儿子得付出代价,一面也做个准备,万一以后再跟吴家闹矛盾,这也是一项有力证据。   金珠忽然停下来,她只顾着想事儿,不防直接撞他背上,捂着“鼻子”惊呼一声。他的背跟钢铁铸的一般,又冷又硬。   “妈怎么这么不小心,还说我马虎,你才马虎呢……”鸭蛋那小嘴巴,哪怕没人理他也能嘚吧嘚吧嘚半小时。   金珠脸色却不好看,回头静静地看着她:“谁打的?”   随着他的问,空气一瞬间冷下来。林凤音也不知是夜里真凉,还是怎么着,不自在的双手抱胸,“孩子打闹,大人插手,也不是什么大事。”   把两口子打个半死,她心里的恶气已经出了。   金珠却不接她的话,嘴角抿得死死的,看向鸭蛋:“你说。” 第022章   林凤音来不及阻拦,鸭蛋又把被抢钱挨打的事儿说了一遍, 金珠的眉头越皱越紧。   “没还手?”   “还了, 不过……他们牛高马大,等我再过两年有他们大, 非打回来不可!”   金珠看着他倔强的模样,眉头渐渐松开, “大人也打你?”   “嗯!”   “不过姑父也没讨到好,我踢了他好几脚呢, 我妈还帮我报仇了。”   金珠仔细看他眉宇之间, 没有那种小孩被大人揍过之后的委屈, 反倒是坦荡荡,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不禁问:“痛吗?”   “早不痛了。”他掀起毛衣, 正要往下扯裤子,想起妈妈说的男子汉不能斤斤计较, 屁大点事儿嚷嚷, 忙又紧紧拽住裤腰带。   金珠疑惑, 凑近道:“怎么?”   不知怎么回事, 面对金叔叔略带严肃的目光和问候,他觉着身上暖融融的, 仿佛置身灿烂的阳光下。鸭蛋咧嘴一笑,“他们打了我,我妈说仇报了就行,别跟娘们似的斤斤计较。”   金珠眯了眯眼。他知道没爹的孩子大多数都亲女人,甚至性格小气, 软弱又爱斤斤计较。可这些缺点,在鸭蛋身上都没有,至少,他没看出来。   林凤音感受到身上一股灼.热的视线,轻咳一声,“行了行了,别添油加醋。”   金珠看着鸭蛋上蹿下跳,伸手抬脚幅度都没受限,眉宇之间也无委屈,也就不出声,继续走楼梯。   鸭蛋是人来疯,整个跟多动症儿童似的,一会儿跑上,等着他们半晌不到,又往下跑几梯,后来干脆挽住金珠的胳膊,让人吊着他走,楼梯间全是他“呼哧呼哧”的声音。   好容易来到七楼特护病房,他又“咚咚咚”跑出去,“七娃我来看你啦!”   站在门口的是两个穿西装的年轻男人,双腿分开同肩宽,双手交握放胸前,“不能进去。”   鸭蛋不止不害怕,还围着人打量:“叔叔是警察吗?”   对方摇头。   “那叔叔一定是保镖!”他双眼发亮,“叔叔你们有枪吗?能不能借我看一眼,就一眼,我保证不摸。”   林凤音:“……”   对方忍俊不禁,站得笔直:“老板。”   金珠点点头,带他们进去,里头是两个套间。靠左这间里坐了不少人,男男女女,将廖萍萍的爸爸众星拱月。林凤音虽没见过啥大世面,但隐约知道他应该是位人物,连红星县公安局长都得扶着他。   老人一眼看到她,立马起身过来,紧紧握住她的手:“多谢小林同志仗义相助,老三老四过来,这就是你们妹妹的救命恩人。”   立马有两个中年男人朝她鞠躬,把腰弯成了九十度,停留十几秒。   林凤音一面说“当不得当不得”,一面忙躲开去。看二人穿着和气质就不是普通人,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顶多就是在其中传个话而已,哪有什么“恩”。   “小林同志别谦虚,要不是得了你的消息,我们还攻不上村子呢。”   “就是,也多亏你事先把孩子带出来,不然还不知道要被他们藏哪儿呢。去年有一起,就是没找着孩子把大人抓了,老人一怒之下放火,等火灭了才知道孩子被绑凳子上活活烧死……”众人唏嘘不已。   林凤音叹口气,这么说来,鸭蛋还真办了件大事儿。   这例子举得太极端,廖家人沉默不语。鸭蛋是个没眼色的,忽然插嘴道:“那七娃呢?”   廖老指指隔壁房间,他立马跑过去,没一会儿就从那边传出咯吱咯吱的笑声。   天真无邪的笑声驱散了成年人的阴霾,廖老方才做起自我介绍:“我叫廖国忠,一辈子没本事,在河西省洛河市政府办公厅干点儿杂事,以后要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小林别客气。”   又指着两个儿子道:“这是萍萍三哥和四哥,一个在公安局,一个在法院,以后遇到什么困难只管开口。”   林凤音赶紧点点头,说了两声“你好”,算打招呼。心里不以为然,除了缺钱她能有啥麻烦和困难?就算真遇上了,也不可能不知轻重去求人。况且从头到尾云里雾里,没说到底是啥职位,啥名字,她就算求人也找不到地儿求去,老爷子不过说客气话罢了。   在场的都是人精,自然知道老爷子意思,也跟着说人情话,“小林我们记住了,以后在红星有困难直接上公安局找我,报李保平的名字就行。”   “就是,有我们李局长这句话,小林同志不用担心对方会报复你。”   这才算人话,林凤音笑起来,玩笑道:“好呀,那李局长到时候可别把我们赶出来。”她本就生得好,玩笑间不经意露出风情,眼里秋波荡漾,是成熟.女人独有的味道。   她穿着得体而保守,语气轻松又正经,并不会让人觉着轻浮。可金珠就是觉着不舒服,皱着眉头,看了看隔壁房间,打断道:“孩子脱离危险了,你们看了早些去办事。”   林凤音这才反应过来,去隔壁看小女孩。   廖萍萍靠坐在床头,眼睛肿成核桃,里头的光却耀眼得可怕,“凤音来了?”   “七娃快叫姨姨,要没有凤音阿姨的帮助,咱们也不会有今天。”   七娃懵懵懂懂,仰着小脑袋,“姨姨好人,鸭蛋哥哥好人。”声音跟他的外貌一样秀气可爱。   林凤音摸摸他头顶,“没事儿,你妈妈也是好人,好人就会有好报,你妹妹呢?”   七娃勾着她的小拇指,来到靠窗一个保温箱旁,“嘘……小猫在睡觉,睡得可香了。”   原来是叫小猫,倒挺形象。小小的五官,小小的脸蛋,细细的手指,全身通红,仿佛土里刚刨出来的红薯。林凤音“噗嗤”一声乐了,她哥哥才刚刨了别人家红薯。   七娃不知道她笑什么,也龇着牙,“小猫”“小猫”的叫,哪还有在向家的沉默和阴郁?廖萍萍抹抹眼泪,“我以前就觉着,只要让我母子二人活着离开羊头村,就是让我干啥都愿意。”   “过去的事别想了,好好养好身体。”   “呵,不想?我不止想,还要日日夜夜提醒自己,有的人他就不是人,是畜生!”   林凤音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没有经历过她的苦难与折磨,劝她看开,那就是放屁。   “向东良,他爸,他妈,他两个哥哥……呵,我知道我爸肯定答应了他们什么,可我不会认的。”廖萍萍咬牙切齿,“这么多年无论我怎么哀求,他们都没动过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恻隐之心。”   她活下来的唯一动力,就是报仇。   林凤音想说为了这些人渣毁了自己来之不易的自由,不值得,可转眼想到廖家的能耐,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杀敌一千自毁八百?要弄得他们生不如死,有的是办法。   索性也不劝,待看过孩子,又聊了几句,提出告辞。   “等等,我爸还有话跟你说。”保姆搀她躺下,廖老进来,自有人帮忙关上门,外面的人绝对听不到。   “对不住小林同志,人多没来得及说,因为我们回去后山长水远,以后也不一定有机会见面,万一你们遇到困难我们也恐鞭长莫及……萍萍的事儿,就是最好的例子。”纵然权势滔天又如何?强龙终究压不过地头蛇。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绿色的长方形小本子,“这是我们一点心意,别拒绝。”   林凤音没接,待看见“邮政”“活期储蓄存折”字样,更不好接。“老人家客气了,只是举手之劳。”   “可却是冒着生命危险的,你的立场我们都理解,这么多年也只有你愿意帮萍萍,这份恩情无法用金钱衡量,这只是我们小小的心意。”褪去外人面前的笑面虎形象,佝偻着背,满头白发,双眼浮肿,真就跟普通老父亲无异。   林凤音也真诚道:“谢谢老人家,您的心意我收下了,东西您带回去,以后萍萍和孩子重新开始,也需要……”   话未说完,七娃一把将存折塞她手里,“姨姨好人,妈妈说你一定要收下,搬家,买大房子,鸭蛋哥哥上学。”   林凤音双眼微酸,一面是感动廖家人的体贴和周到,一面也是被她猜中心事。她现在日思夜想的不就是搬出羊头村吗?她可以一辈子浑浑噩噩,跟村妇吵吵架,跟婆婆打打嘴仗,可孩子不行。   他们需要一个好的学校,好的老师,好的生活环境,见识更多新鲜事物,更广阔的世界……她可以等,但孩子一年一个样,学习的黄金年龄一晃而过,唉!   有资本叫骨气,没钱叫假清高。   见她挣扎和叹气,廖老拍拍她的肩膀,“收下吧,就当是给孩子的。”   林凤音真心诚意道谢,让鸭蛋跟他们道别,出去又跟众人打声招呼,方才带他下楼。   ***   抽了血没一会儿,过来两个穿警服的工作人员,说是“李局长”让他们来的,问她报案要登记啥,被打的孩子在哪儿,验伤证明让他们带回派出所复印一份。   林凤音纳闷,她压根没提鸭蛋被打的事儿啊。但吴家四口被他们狠狠教训了一顿,又留下伤情报告,这份意外之喜已经冲得她来不及多想。   更何况回到家,又悄悄在房间里看了一眼存折,余额居然是五位数!她以为自己眼花了,或者看错了小数点,又仔仔细细数了两遍,是真真的一万元!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就传句话,让鸭蛋跑个腿,母子俩莫名其妙成万元户了……林凤音哭笑不得。   作者:前天晚上的三千字补上,今晚十二点还有一更~ 第023章   自从警察进过村子,羊头村的风气好转不少, 小摸小偷几乎绝了, 很多有老人在的人家都不用关门,但林凤音可不敢。   她屋里藏的不止是搬家的资本, 还是改变命运的金钥匙。   没过完初五,闲不住的老人就闹着下地干活, 林凤音一面操持家务养猪喂鸡,一面督促孩子写作业。她虽然没上过几年学, 但记性好, 很多知识都还记忆犹新, 辅导小学生信手拈来。   低年级最重要的是学习习惯的养成,她给红花和鸭蛋定下规矩:清晨八点起床, 吃早饭半小时,八点半开始背书, 九点半写作业, 一直写到十二点。午饭后睡一个小时, 两点钟开始写作业或者看书, 不限课内课外,一直写到四点半, 可以出去玩,七点吃晚饭,睡觉前再闭着眼睛把早上背的内容温习一下。   每天保证五个小时的学习时间,一个半小时的背书时间,时不时还得接受她的抽查。三天下来, 鸭蛋终于能把乘法口诀倒背如流,要求背诵的课文古诗啥的也记下不少。   由此证明,他不是资质差到无可救药,而是以前没人教,没人管,没用心。   至于红花,则不用妈妈费心,早在过年前就写完了寒假作业,林凤音想去比她大的孩子家里,帮她找两本下学期的课本提前预习,谁知村娃们的书早化作一张张擦鼻涕和擦屁股的纸。   罪过罪过,她的孩子不能再重复他们的命运了。   “鸭蛋你妈呢?”   “妈,我七婶找你!”   林凤音从厨房出来,用围裙擦了擦手,“东荣媳妇快进屋坐,院里乱糟糟的。”   向东荣老婆笑着打量,院里东西能收进屋的统统进屋,收不了的都分门别类整齐放好挂好,肥壮的半大猪露出半个脑袋哼唧着,厨房炊烟袅袅。半年前谁能想到这样的光景会出现在鸭蛋家?   这家里啊,有个女人就是不一样。   她递上竹篮,里头是几个圆滚滚泥不溜秋的东西。   鸭蛋伸着脑袋看,长长的铅笔一头咬在嘴里。   “我从娘家带来的土豆,也不多,就拿几个给你们尝尝鲜。”   林凤音忙道谢,礼貌性的夸了两句:“他们村还能种出这么好的土豆,又大又圆还沙,是个好地方。”   东荣媳妇眼睛一亮,“可不是好地方?就在坝子里头,自行车能骑到家门口,卖啥都省力,扔自行车后座驮镇上,可方便了!”   “瞧我这记性,实在想不起你是哪个村嫁来的。”   “东大河,就镇子过来二里地那个东大河呀。”她的声音高亢有力,语气里是满满的自豪,仿佛笃定世界上没有不知道那儿的笨蛋。   离镇子近,地势平坦,用水方便,在农村就是当之无愧的“好地方”。跟羊头村比起来,那简直就是天堂。   林凤音笑笑,又夸了两句,低头摘手里的芹菜。待会儿剁点儿肉沫,放点儿小米辣炝炒,孩子都爱吃。还得去菜园地梗上挖几丛小荠菜,年前买的豆腐还有,拿来烧个汤,又鲜又嫩,想着就让人咽口水。   谁知一抬头,看见鸭蛋叼着铅笔,流里流气,“啪”一巴掌拍他脑袋上,“没长耳朵?”   鸭蛋这才想起来,妈妈说过铅笔的芯儿是有毒的,忙“呸呸”吐了两口。当然,他们都还不知道,这是伪科学。   东荣媳妇眨眨眼,笑了笑,脾气爽利好,她妈就喜欢爽利的。至于俩孩子,她把目光扫专心致志的红花身上,这不是凤音亲生的可以忽略不计,关键是鸭蛋。   这年纪真是狗嫌人厌,在村里又是出了名的皮,以后可不好管……当然,她公公婆婆估计也不会同意。   想到这儿,东荣媳妇露出会心一笑。   林凤音看见,心头奇怪,也不知她什么意思。但她这几天琢磨买房的事儿,没心思替别人排忧解难,遂也没问。   快到饭点儿,向东荣家的没坐多久就走了,老两口回来看见土豆,知道是她送的,还奇怪道:“这铁公鸡也舍得?”   向东荣老婆在村里出了名的小气,别说外人,连她公公婆婆小叔子妯娌,谁都吃不上她家一顿饭,送人东西可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吃过午饭,林凤音发困,回屋睡了一觉。穷人乍富总是分外小心,把帮存折的地方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方才安心。   谁知一觉醒来,鸭蛋来做耳报神:“刚我七婶又来了,还提了鸡蛋……不过是找我奶。”他挠挠后脑勺,“足足有八个嘞!”   林凤音“噗嗤”一声乐了,八个鸡蛋她可是下血本了。心里却愈发奇怪,有什么不能同她说,偏要找张春花?还在屋里嘀嘀咕咕个把小时?莫非是关于她的?   可看她中午神情和语气,又不像是坏话。   实在想不通。   “等等,向鸭蛋你又没睡午觉?”   鸭蛋眼睛乱瞟,还死鸭子嘴硬:“睡了啊,刚睡醒。”   林凤音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回事,好说歹说都不愿睡午觉,好容易把他弄床上去,也是睁着大眼睛扣墙皮,掰手指,唱歌,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   她简直怀疑他是不是有多动症。   甭管在家还是外面,没一刻安静下来的,不是爬高上低就是舞刀弄棒,三天不闯祸就不是向鸭蛋。尤其有红花和妞妞这两枚参照物,愈发觉着他不对劲。   正想着,门口进来个男人。白衬衫扎进的确良裤子里,透过白色的面料隐隐能看见里头鲜红色的坎肩褂子,林凤音还没来得及看清脸,就迅速的移开视线。   “向雅丹,你姐在麼?”   林凤音还说他口音怎这么奇怪,“鸭蛋”两个字别扭极了,谁知鸭蛋已经鼓起嘴巴,气呼呼道:“我叫鸭蛋,向老师叫错了。”   男人不以为然的笑了笑,眼睛却落孩子妈身上,眼神呆了呆,“在呢?”   林凤音指指自己鼻子,跟她说话?可他们压根就不熟啊!她已经猜出来,这就是当年骗了廖萍萍又出卖她的代课老师,心里本就没好感,只是碍于俩孩子还在他手底下,不然早甩脸子了。   “这次回来时间挺久,不去上班了?”   “嗯。”   男人看了看天,无话找话:“你家雅丹作业写完没?下学期课程难度大,要有啥不懂的就去问我,我都在家。”   已经打定主意要尽快搬走,下学期估计就不在村里上了,林凤音也不用忍他,抬起眼睛,似笑非笑:“如果没记错的话,你跟我一样初中毕业,当年成绩比我还差,问你……怕是不妥吧?”   心道:你在村小学教些什么,自个儿心里还没点逼数?   男人臊红了脸,没想到她说话一点情面也不留。看来村里说的没错,当几年保姆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哼,要不是为了……谁愿意上寡妇门。   鸭蛋却先不乐意了,大声反驳:“都说了我不叫雅丹,叫鸭蛋!”白眼一翻,烦不烦啊。   林凤音觉着奇怪,他大名就叫向雅丹啊,还挺文气。鸭蛋只能做小名,以后出去了别人笑话……当年,还是向东阳取的名儿,说是翻过字典,寓意美好。   上辈子顶着这大名活了二十年也没见他怎么着,怎么现在这么讨厌?而且是发自内心的反感和排斥。   随着自己的重生,好像身边所有人都跟上辈子不一样了,也不知道自己重生的优势什么时候就会消失殆尽。   向老师笑了笑,“真调皮。”   没一会儿,红花睡了午觉起来,恭恭敬敬叫了声“向老师”,忙给他搬来小板凳。   “好孩子别忙了,我今天来是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们。”   林凤音这才正眼看他,没有错过他眼里的得意。   “你的作文《我的妈妈》评上全乡低年级作文竞赛特等奖,要去乡里领奖呢!”   “真的?!”   “真的?!”   “真的?!”   母子三人异口同声,惊喜不已。   向老师愈发得意,挺了挺弱鸡的胸膛,“不仅如此,还要代表大河乡去县里参加比赛呢。”   林凤音终于控制住自己没有再发出惊叫,而是在红花脑门“吧唧”一口,“我闺女怎么这么厉害呀?一看就是聪明又漂亮的小姑娘!”   红花红着小脸,见妈妈刚夸完她又苍白了脸,忙扶住她,“妈妈头又疼了吗?”   “没事没事,我高兴呢。”   向老师没看出异常,继续道:“但县里的比赛是八点开始,红花赶不上的,只能提前去县里住……嗯哼,住宿费可能会比较贵。”   林凤音神色变幻莫定,他的意思是要带红花去住招待所?不好意思,这样的人毫无人品可言,她不可能放心红花单独跟他相处。   姓向的却以为她是因钱为难,又把住宿要多少,吃饭要多少,还得统一购买服装,好几块的预算摆出来。拿准了她的为难,再抛出橄榄枝:“我也知道你们孤儿寡母的家里困难,实在不行就别去了,把你写好的作文交给我,我让向晶晶帮你上台朗读。”   红花犹豫,她知道妈妈挣钱困难,很想替她减轻负担,可上台朗读自己写的作文……她做梦都没想过的事情诶,到时候妈妈不知道多开心呢!   林凤音常听鸭蛋提起,名叫“向晶晶”的女孩是这位向老师的亲侄女,明明没红花努力,可每次考试分数都比她高,还当了班长……小小年纪就知道走捷径。   她冷笑一声,是帮红花朗读?还是直接把红花的作文占为己有?上梁不正下梁歪,向家人想走捷径她没意见,可走了红花的路让红花无路可走?   “多谢向老师,到时候我们县城见就好了。”   “你……你们自己去县城?那可是很远的,招待所八毛钱一晚,服装也不便宜……”他睁大眼睛,难以置信,怎么跟上次不一样。   她知道自己猜对了,对这人愈发不齿,“慢走不送。”鸭蛋看着妈妈眼色,立马狗腿的关门。   男人摸了摸鼻子,这家人好像没以前那么好忽悠了。   “红花,这次的比赛咱们不止要去,还要风风光光去。”林凤音摸了摸脖子上的钥匙,不就统一服装嘛,到时候电视台来人,她要让她林凤音的闺女成为镜头下最亮的星!   “咚咚咚。”   鸭蛋嘟着嘴,猛地拉开大门:“怎么又来了?我们家不欢……你是谁?”门口男人提着两个红色塑料袋,里头是红彤彤的大苹果,黄橙橙的大香蕉,他不争气的咽了口口水。   林凤音回头,也纳闷,今儿怎么尽来不认识的男人。   作者:明天(12月20号)上夹子,老规矩白天不更新,明晚十一点才更新哦~~大家不用等~顺便正正经经推一次接档文《第一腿模》:   崔绿真不是读书的料,初中辍学混迹工厂,能力平平口才不行,好容易凭着一双“肥不露肉,瘦不露骨”的美腿走上八零年代腿模之路,可惜又被好友设计,毁于一场意外。   母亲为了给她治腿,劳累过度后永远的失去了腹中孩子。   继父为了帮她筹钱治腿,卖房卖血,顿顿榨菜配馒头,最后贫血倒在生产车间,被滚滚机轮截去双腿。   一觉醒来,看着自己肥圆短粗的50cm罗圈腿,崔绿真握紧小拳头,腿在人在,腿毁人亡!   于是,崔爸崔妈发现,十岁的女儿不啃鸡腿不睡懒觉了,比肉还贵的雪花膏被她造小粗腿上,抹了又抹,擦了又擦……得,闺女就是要富养! 第024章   男人白衬衫扎进裤子里,虽然同样的穿法, 但没有隐隐绰绰的红褂子抢眼, 林凤音觉着顺眼多了。   “请问你找谁?”   男人的眼睛礼貌性的与她对视,似乎是带着笑意, “我找林凤音同志。”   “我妈就在你面前呢叔叔。”   男人看了看鸭蛋,笑着点点头, 把满满两大兜水果递过去,“你叫鸭蛋是吧?第一次见面,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向鸭蛋现在学会看妈妈眼色了, 见她没同意, 也不敢接,一面猛咽口水, 一面客气道:“叔叔坐吧,我去玩了啊妈。”溜之大吉。   “不请我坐坐吗?”男人笑着问, 嘴角有些微纹路, 整个人显得很温和。   林凤音也笑起来, “请进。”倒一杯开水放娃写作业的小桌子上, 又把过年时吃剩的瓜子儿端出来。   男人礼貌的说了句“谢谢”,打量着院子, 问哪棵是什么树,种了几年,结过果没,一副很有兴致的样子。林凤音拿不准他是向家什么亲戚,只能礼貌作答。   中途她喂猪, 男人争着提装满猪食的木桶,完事儿还把桶和瓢洗干净,见水缸快空了,挑起扁担就出门。   “哎不用……”算了,他对村里在哪儿挑水貌似很熟,力气也很大,没一会儿,水缸就满了。怕将裤腿弄脏,还高高卷起,露出拉得老高的白棉袜。   不知怎么回事,林凤音想到了金老板。那人虽然看着土,可心地好,很正直,她为自己一开始的以貌取人稍感内疚,以后有机会该请他吃顿饭的。   装满水缸,又把厨房里碗口粗的桉树锯短,劈得细细的极易燃,整整齐齐码好……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既然人帮着干了这么多活,饭肯定是要招待吃一顿的。林凤音上楼,从老两口屋里提出一条半干的腊肉,年前跟杀猪的人家买的,用小葱或者辣椒爆炒肯定好吃。   男人看见肉,立马低着头道:“你忙,我走了啊。”   林凤音:“……”这人是田螺先生?   然而,没多久,答案就揭晓了。   ***   “怎么样凤英?我二弟不错吧?”   见她一头雾水,向东荣老婆捂嘴笑:“就今天上门那个啊,怎么你婆婆没跟你说?”   原来,田螺先生是她亲弟弟,娘家条件不错,已经有现成的新房子,本身长相周正,为人处事也不错……介绍给林凤音处对象的。   林凤音嘴角抽搐:“……”   “二弟自小就有主见,啥都自个儿拿主意,你不用担心他会跟鸭蛋他爹似的耳根子软。”   “二弟脾气好,对谁都温和,不会像东阳放着你这么个神仙媳妇儿爱答不理,到时候别说让你进城当保姆,就是做饭都舍不得你动手。”   林凤音赶紧打住她的话题,向东阳虽然不是良配,可他终究是鸭蛋的父亲,况且人死如灯灭,没必要拎出来鞭尸。“这么好一男人……怎么会找我个寡妇?”   东荣媳妇顿了顿,略带酸意道:“你这相貌十里八村打着灯笼也难找,身段又跟没生过孩子似的,村里多少光棍眼睛都看绿了,你可别跟我装不知道啊。”   林凤音不信,容貌几十年后谁不是黄脸婆水桶腰?要真看中她的样貌,那愈发不是良配。而且,看男人的样子,也没像别的男人一般盯着她看,全程很礼貌,应该不是这种人。   试探道:“他结过婚没?”   “没没没,还是青头小伙子呢,你放心。”   林凤音更纳闷了,那这么个啥都不缺的头婚男到底是看上她哪儿了?   她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东荣媳妇,不问出个好歹誓不罢休。   “哎呀凤音,说了你别介意,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就年轻不懂事,被冤枉抓……”结结巴巴,吞吞吐吐。   原来,这男人叫张文顺,确实是她亲二弟。今年刚二十六岁,正是大好年华,家里条件又不差,按理说找个黄花大闺女不是问题。可他十八岁那年跟村里小混混打架,刚好遇上八三年严打抓进去,秉着从严从快判决的原则,被判了七年。   过年前刚出来,张母一直忙着给他物色媳妇儿。“可那些瞎了眼的,都说二弟是劳改犯,斗狠被抓活该……明明是被欺负狠了才……杀千刀的短命鬼,害他坐了这么多年牢,名声也毁了。”   她之所以这么着急,让弟弟正月里就上门,也是被廖萍萍的事闹的。经此一役算是断了大家买媳妇儿的念头,村里光棍都急了,甭管大姑娘小寡妇,只要是个女的活的就行。   对张文顺的遭遇,林凤音唏嘘。   “可你见过就知道,他不是啥坏人,相反做事还特靠谱,自从他出来,家里大事小情全靠他拿主意,比大弟还拿得上台面。”   林凤音点头,能看出来。   “东阳也死了这么多年,该放开了,趁着还年轻,得给自个儿寻个伴儿啊……他没结过婚,也没见过几个女人,你这么好的人材,要笼他的心轻轻松松,到时候小两口和和美美,还有啥愁的?”   “再说了,家里有男人没男人那就是两个样。以后有他撑着,你得省多少事儿,知道不?”   林凤音苦笑,虽然她说的在理,但她是活过两辈子的,对男女情.事早已看开,“有伴儿没伴儿无所谓,我现在只想把孩子拉扯大,他们成人,我的心也就踏实了。”   “你傻呀?孩子能陪你一辈子?真正跟你过几十年的还是枕边人。”   林凤音还真没想过这茬。   “你是担心孩子吧?没事儿,二弟是厚道人,你公婆要同意,他也能把鸭蛋当自己孩子待,你公婆要不同意,你们每年给点儿生活费,养他到成年,再娶个媳妇儿,和和美美。”   她笑不出来了,重生的意义就是抚养鸭蛋红花,撇下他们改嫁?她没想过,也坚决不会。   最后,东荣媳妇被好言相送着离开,只说让她考虑考虑。   ***   晚上,老两口进门第一件事就是看她脸色,见看不出什么,对视一眼,狐疑得很。   林凤音不想让孩子知道,当着他们的面一直没提。好容易有了安全感,不能让他们以为妈妈又要抛弃他们了。   直到孩子睡着,才跟公婆面对面。   “爸妈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关键看你什么意思。”   接触半年下来,她也知道公婆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只不过立场不同,作为鸭蛋的爷爷奶奶,他们肯定希望她不要改嫁,最好一辈子守着孩子,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可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居然让他们也同意她改嫁?   向老爷子被她看得不自在,或许是心虚,主动道:“东荣家的意思是,只要你看得上,是嫁是娶可以商量。”   林凤音一愣:“他愿意倒插门?”   “嗯。”   张春花终究没老伴儿沉得住气,“倒插门我还觉着亏了呢,你们以后不许再要孩子,家业全是鸭蛋的!你俩外姓人想都不要想!”   林凤音翻个白眼:“稀罕。”   “田地是我们老向家的,一砖一瓦是我们建的,以后必须一丝不落传给我孙子。”   她为鸭蛋着想的心,林凤音理解,也佩服。可动不动骂她外姓人,这么多年带钱回来养着他们,就是石头心也捂热了……干脆也不藏着掖着,“这祖传的房子你爱谁谁,我借钱买。”   “买谁家的?”   “县城,把鸭蛋和红花带去上学。”   “不行!”   老两口异口同声,只不过反对的点不一样。   “明明有住的,干啥还借钱买?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向家怎么着你。”   “鸭蛋哪能带走?他可是老向家唯一……”   林凤音听烦了他们动不动就“老向家”,皱眉道:“钱我自个儿借,自个儿还,不会牵累你们。孩子我带出去念书,你们要不愿出去,周末和寒暑假我带他们回来看你们。”反正她是恶妇,得做符合恶妇人设的事。   怕了他们的唧唧歪歪,“就这么说定了,明儿就出去看房子。”   老两口张口结舌:“……”儿媳妇已经甩个后脑勺走了。   “等等,那招上门女婿……”   “不招。”人已经消失在在门口。   这一夜,老两口心绪复杂。一面感激儿媳妇没改嫁,帮鸭蛋保住了家业,一面又可笑她的无知,县城房子哪是说买就能买的?找谁借钱?借了怎么还?   关键是,买了房子得吃饭啊,她拿什么养活自己和孩子?更别说欠的债。   “年轻人说大话,让她自个儿碰碰去。”老两口打定主意,既不阻拦,也不会施予援手。   第二天,趁着孩子没开学,林凤音带他们一道出门,搭拖拉机直奔县城。可现在不像几十年后有房产中介,又没个熟人,哪些房要卖,房源在哪儿他们压根找不到。   没头苍蝇瞎逛了一上午,只能先去食品店吃点东西。   “吃米线吧,妈?”   鸭蛋这顿米线念叨好几天了,林凤音觉着在能力范围内适当满足他,貌似也不错。   “哟,小妹子来了?”利民饭店老板娘居然还记得他们,在人最多的时候亲自过来招呼。   “恭喜大姐,生意兴隆。”   两个孩子嘴也甜,跟着叫“阿姨”。老板娘心情大好,给他们的凉米线比别人多了半碗的量,同样每人赠送一碗香浓的热鸡汤。   林凤音是真感激,他们只来过一次她就记得,怪不得生意这么好。“大姐是红星本地人麼?这米线做得可真地道。”   “隔壁县的,孩子爸才是土生土长的红星人,但我嫁来二十年,一般人也听不出来。”   二十年了啊,她才嫁到羊头村九年,乡音已改鬓毛衰,二十年窝在那里?她不敢想。   “妹子来办事?”   店内客源渐渐少了,林凤音跟她聊起来,把自己进城来看房的事说了,顺便问她有没认识的人有房子要卖。   没想到还真让她问对人了。老板娘名叫黄美芬,夫家姓林,她小叔子在市里开饭店,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大,年前就在商量搬家的事儿,那边房子已经找好了,只等老房子卖掉就置换。   俩人一拍即合,黄美芬立马带他们去看房子。   房子在县城所在的华光镇华光村,顾名思义,是县城核心地带,距离利民饭店十分钟的路程。走在干净整洁的青石板上,两旁全是绿油油的行道树,阳光撒下金灿灿的光影……房子还没看到,林凤音先喜欢上了。 第025章   这是一座小院子,四面围墙闭合得严严实实, 只在临街面开了一扇铁门。推开铁门, 院子干净整洁,水泥地板发出青色的光芒, 一眼看去有六间土坯房,上下各三间, 楼梯在室外左侧,还贴心的搭了一个塑料遮雨棚。   “妹子别看只有六间, 但内里装修得好, 全是高档沙发高档写字台。”   一楼中间是堂屋, 确实靠墙摆着一个两米长的沙发,正对门一张一米二的原木色写字台, 上头还有一部收音机,一把红花铁皮水壶, 铝皮盖子散发出银白色的亮光。   其他五间大小格局差不多, “只剩两张床, 其他物什都已搬去市里, 要买的话床就送你们。”   黄美芬指着右侧院墙,“这儿以前是厨房, 后来屋顶漏雨全拆了,你们可以就在这儿搭建。”   院子虽然只有五六十平米,但布局合理的话,也不会占用太多。向家祖宅虽然大,但不似林小叔家的方方正正, 坐北朝南,规划不好就显得杂乱无章,还占用地方。   “怎么样鸭蛋喜欢不?楼上那间屋让你妈给打张大床,重新粉刷一下,靠窗放张写字台,写作业光线也好。”   姐弟俩早看完了所有屋子,藏不住的期盼,眼巴巴看向林凤音,“妈妈……”   林凤音头皮发麻,带娃出门就怕这种场景,卖家一看孩子态度,她就知道砍价砍不了多少了。   果然,林小叔要六千块,一分不少。   林凤音苦笑,比她预算多出来整整一千块。虽然她对房子和位置都很满意,可六千块……剩下的钱她还想拿来做事业启动资金。   “要不我再劝劝小叔?让他让点儿,你们拖家带口也不容易。”   “多谢黄姐,我们也回去商量商量,六千块确实高了。”林凤音也不避讳,把自家情况明说,同时也希望对方能看在她条件上便宜点儿。   回去路上,鸭蛋和红花不如在城里的憧憬,垂头丧气。   “怎么啦?回去你奶不知道还以为我虐待你们呢。”   红花和弟弟对视一眼,小心翼翼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钱,很明显来自两个不同的人,一半整整齐齐折叠成长方块,压得紧紧实实,另一半皱巴巴团成纸团。   “给妈妈买房子吧。”   林凤音一怔,“买房子是妈妈的事,你们的就是你们的,以后还有新衣服。”   “我们不买新衣服和书包了。”红花弱弱的开口。   鸭蛋觉着自己暂新的旅游鞋刺眼极了,恶狠狠跺跺脚,似乎是嫌不够解气,又在石头上踢了两脚,后悔让妈妈买了新鞋子,这钱要不花,妈妈就能买新房子。   别以为他们看不出来,妈妈不喜欢住村里,她没有朋友,没有上厕所的地方,洗澡的地方。   林凤音却误会了,横眉冷竖:“向,鸭,蛋,鞋不要可以脱下来。”   鸭蛋仰头看着她,气呼呼,两颊鼓得癞.蛤.蟆似的,嘴唇肉乎乎的嘟在一起,都够挂油壶了。   “没听见?”   见她真的生气了,鸭蛋倏地红了眼,“脱就脱,我不要了。”立马踮着脚,猛地扯下两只鞋,袜子踩在泥土上。   林凤音心里的怒火“蹭蹭蹭”往上窜,太阳穴胀得生疼,心里默默数着,自个儿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好容易给你省下的新鞋,小崽子你要有本事把老娘心血扔了,老娘今儿就扔了你!   然而,出乎她意料,崽子并没扔鞋子,而是掏出手纸把鞋底的泥巴擦干净,憋着一口气,直把四张手纸擦得又黄又黑,都快擦破了,才掏出个塑料袋,小心翼翼把鞋子装进去。   林凤音的火气仿佛被人捏住咽喉,发不是,不发也不是。只气冲冲往前走,不想理他。   红花看看妈妈,又看看弟弟,跟在后头不知嘀咕啥,林凤音实在心烦,也不在意,只听着脚步声,确保他们跟上就行。说实话,林家房子并不大,院子也没几平,压根不值这个价。这年代大米都才两毛一斤,六千块的购买力真的很大。   本来,预计五千块能买比这座大五分之一的房,剩下五千租个小食铺,外出就餐的人越来越多,做小食肯定能赚钱。剩下年前挣的放手边,谨防家里老人孩子有个急用。   现在倒好,买房多花一千块,小食生意计划就要被打断,甚至连应急的钱也剩不下。就儿子这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脾气,手边不留钱她不放心。   要不先把生意做起来,房子明年再买?可过完正月十五,孩子就开学了,错过这几天又只能再等一年,现在的学习时间最宝贵,姐弟俩都耽搁不起。   她明明做什么都在替他考虑了,这兔崽子居然还不让人省心。呵,不穿她买的鞋是吧?那就光脚呗!看他能走多远。   走了十分钟,林凤音的小手指忽然被人勾了勾。她回头,看着红眼儿子,“怎么?”这才几百米就走不动了?   看把你能的。   “喏。”鸭蛋不说话,递上装鞋的塑料袋。   林凤音挑眉,拿不准他什么意思。   “弟弟快说啊。”   林凤音回头,这才发现红花也光着脚,连袜子都没穿。   鸭蛋鼓足勇气,眼睛瞟向别处,“拿去退了,我们不花钱,好养。”   林凤音一愣。   “我们穿旧的,不花钱,要让妈妈买房子。”   林凤音愣到说不出话,不是因为她冤枉了儿子,而是……她的心事,他们居然都知道。她没想到,平时看似憨傻调皮的娃,居然那么在意她的想法。   看似没脸没皮,其实却是一颗赤子之心。   林凤音的怒火早没了,让他们乖乖把鞋穿上,买房的钱她去借,一定会有办法的。那天廖老拿存折,鸭蛋忙着跟七娃说话,应该没注意到。   这笔钱必须花得悄无声息。   回到家,一见他们灰头土脸红着眼,老两口愈发肯定林凤音是碰了灰,心里说不出的得意,恨不得走路哼小曲儿。谁知没两天,有人找上门来,说是卖房子的,经过商量,同意再让他们两百块。   问原来多少。   “六千。”   “噗通……”张春花膝盖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   林凤音找猪草回来,见黄美芬和林小叔亲自上门,知道对方等着急用钱置换,她本还摇摆不定的心,忽然就坚定下来。趁着对方急需用钱,一口咬定只能借到五千五。   直接让五百块,这可不是小数目,大多数人家一年还挣不到这个数呢!   黄美芬花了好大功夫劝说小叔,把双方情况摆明了说,最终还是成了。   张春花当着所有人的面就哭出来,又哭又骂,用词之难听,连外人也听不下去,避之不及。   林凤音这几天正郁闷,自然也不会忍她,她骂啥她原话奉回。她败家?钱是她借的,光她屁事儿!   她好吃懒做只想进城过好日子?有种别跟着她和孩子去!   休想带走鸭蛋?那你他妈倒是问问鸭蛋他愿不愿去?   结果不用说,鸭蛋一面要帮妈妈,一面又不能忘记爷爷奶奶的养育之恩,夹在中间为难极了。   林凤音仿佛预见二十年后他夹在婆媳之间的处境,叹口气,把进城上学的好处全摆出来,在村里就是浪费孩子的天赋,就是对不住他死去的爹,就是对不起向家列祖列宗。几顶大帽子扣下来,老两口反倒成了千古罪人。   就连村长也听不下去,帮着劝了几句。“她搬城里也是她本事,多少人想搬搬不走呢!”   于是,跟林小叔说好今晚提前住进去,林凤音和俩孩子在村人羡慕嫉妒恨的眼光里,开始打包行李。   为了速战速决,也没多少东西,他们带上所有衣服书本,和接下来几天要吃的米粮,准备跟他们一路下山。   走之前,当着全村人的面,林凤音郑重其事道:“爸妈,吵归吵,甭管以前你们怎么对我,可你们是鸭蛋的爷奶这个事实永远不会变,愿意来,我替你们养老,不愿来,我每个月给你们生活费。”   本来还嫌她泼辣的村人,都觉着这话说得一板一眼,全是道理。   “爷,奶,你们一定要来哦,我妈出去上班的时候你们帮忙做饭,她才能专心挣钱,挣了钱以后好孝敬你们。”   众人哄堂大笑,这娃嘴巴可真甜,两边都讨好。   本还死鸭子嘴硬的张春花,忽然眼眶发酸,看着肉乎乎可爱的孙子,一把浊泪再也忍不住。   当着所有人,向老爷子爱面子,不想落下“赶走儿媳孙子”的名声,“老太婆跟着去看看门朝东朝西,她想不到的你多提点一下。”   鸭蛋高兴起来,一手拉着妈妈,一手拽着奶奶,这两个宿敌,再一次妥协了。   一切为了鸭蛋。   因为心疼孙子,张春花把所有腊肉和猪油带上,本来还想带走鸡蛋,被林凤音拦下,在城里想吃随时能买到,也不能只给公公留几斤米,他干体力活得补充营养。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没一个星期,老爷子也把鸡蛋一个不落送县里来了,还用一根扁担挑来了家里大大小小十几只鸡。光这一条,她就佩服他们,也该让鸭蛋养他们老。   赶在太阳落山之前,一行人来到华光村。屋子保养维护得还不错,过年主人家还住过,大家都说不用大扫除,但林凤音不放心,四口人提了几大桶水,又从黄美芬家借来梯子,里里外外擦了两遍。   盛情难却,晚饭是去隔壁黄美芬家吃的。   床只有两张,铺盖也只两套,林凤音带红花,张春花带着鸭蛋,度过了他们在新家的第一晚。   作者:感谢青兒投雷~最近家里有事,忙过了会双更哈~~ 第026章   第二天,林凤音取出钱交付给林小叔, 立下收据, 又让他带着上派出所和村委会办理房产过户和户口迁移事项,只等过几天回羊头村打来证明即可正式落户。   以后, 她就是正正经经的县城人了。   下午又上市里买了三张大床,五套被褥并几顶帐子、窗帘等物, 沙发勉强还能用就没买,主要是两个孩子的书桌凳子不能少, 以前在村里用小板凳写字, 腰弓背驼对眼睛也不好。   置办物件儿花去一百多, 包辆拖拉机直接给送到家门口。   张春花见她买了那么多床,少不得又是惊天动地埋怨, 羊头村啥都有,这败家媳妇儿尽花冤枉钱。   林凤音回道:“你们不愿用新的也行, 留着以后给客人用。”   反正羊头村那几套祖传的缝缝补补她是受够了, 不由分说便把新被褥拿过来上锁, 把村里带来的扔过去。   张春花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真是捶死自己的心都有。哪有主人家用旧的,反把新的给客人用的道理?   知道她是疯狗脾气, 还跟她计较个啥?   林凤音和娃的床是新买的,她一个人搞不定,请邻居来帮忙,敲敲打打三五天才把新家拾掇出样子来。正巧赶上过完元宵节,第二天她请左邻右舍来吃了顿便饭, 以表谢意,也当正式认识一下。   蔬菜是老爷子从村里送来的,只消赶个早市买五斤里脊和排骨,宰一只大公鸡,到饭点让姐弟俩去秤两斤熟食,一个人做出八个菜来,分两桌摆了,引得新邻居们交口称赞。   鸭蛋和红花很快融入当地环境,跟周围孩子打成一片。最让林凤音满意的是,没有村里的闲言碎语,孩子明显自信不少。邻居知道他们没有父亲,不止不会笑话,有啥好东西还会分他们一点儿。东西不多,但胜在心意,在和睦友善的环境里长大的孩子,性格差不到哪儿去。   饭后,洗刷干净,送走客人,林凤音腰酸背痛,刚进堂屋,忽然听见老爷子叹气:“村里人心惶惶,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咋啦?”张春花最近都没回去,八卦素材极度缺乏。   “听说东良在看守所出事了,他妈一着急掉粪坑里,差点儿淹死。”   “真的?!”张春花兴奋得双眼冒光,“仔细说说,快!”   老爷子骂了她两句,老娘们就爱嚼舌根。可在村里憋了这么久,也忍不住把一肚子八卦叽里咕噜往外倒。   向东良本性游手好闲,进了看守所,法律还没判呢,他先沉不住气,三天两头招惹是非,恰巧遇上个刺儿头,一言不合就开揍,双方闹得鼻青脸肿还挂彩,影响恶劣,罪加一等。   后来没法子,只能将二人分开,将他转移至市第二看守所,谁知他居然在转移的途中跑了。   “也真是胆大包天。”林凤音不禁感慨,这不自个儿找死吗?   果然,老爷子叹口气,“没跑几里路就被公安堵上山,遇到一老太,拿人威胁公安……这不找死吗?他手里的小刀哪有公安的枪快,听说子弹打中另一只腿,脱逃罪直接判五年……两条腿一废,这辈子算是彻底完了,何苦啊。”   也不知道谁把消息传回村,以讹传讹,变成“东良在监狱里杀了人还越狱,被公安当场枪毙了”,老婆子吓得“哎哟”一声不省人事。家里的粪坑平时都用块竹篱笆盖住,防着猪鸡掉进去淹死,恰巧那天不知谁揭开的坑忘记盖,老婆子半夜起来上厕所,魂不守舍一脚踩空……呛了一肚子的粪水不说,等被人拉上来的时候人已经傻了。   “真傻了?”   “疯疯癫癫,又哭又笑,屎尿拉裤子里都不知道,不是傻子是啥?”老爷子叹口气,两家关系虽然不怎么样,但终究是一个年代过来的,唏嘘不已。   “真傻了啊……”张春花喃喃自语,早没了一开始的兴奋。当初东阳二十八岁不结婚,他们也曾想过给他买个大学生,只碍于囊中羞涩。还好还好,要真买了,现在疯的就是她张春花。   “东良小时候跟咱东阳一个班,打小就机灵,没想到也一样自从娶了媳妇儿就霉运不断,这女人就他妈是祸水!”   老爷子赶紧看了儿媳妇一眼,瞪着铜铃大的双眼,低声骂道:“放什么屁,一天不挑事儿就不安生是吧?”   张春花嘴唇蠕动,刚吃过亏,也不敢挑衅儿媳妇,转移话题道:“那其他人呢?怎么说村里还乱套了?”   “害,你以为把东良抓走就完事了?头发长见识短!媳妇儿哪儿买的,什么时候买的,花了多少钱,找谁买的,有谁看见,公安想要顺藤摸瓜还不简单?我都被叫去问了好几次呢。”   当年介绍向东良有这“生意”的也是羊头村人,顺着线索往上查,逐渐理出:当年廖萍萍因在火车上睡着,醒来的时候问到哪个站了,她身旁的妇女说到省城了,她也要在这个站下,刚好顺路做个伴儿……涉世未深的她也没仔细问乘务员,当真跟着下车,走了一段才发现人烟稀少,可惜已经来不及了。直到多年后她也说不清当年那个站叫啥,只记得被妇女倒了几次手,从火车到班车,再到牛车,辗转六省份二十余市才将她卖到羊头村。   虽然正义来得晚,可终究是没有缺席。   “最近公安在挨家挨户清查人口,家里有来历不明的都吓个半死。”不止羊头村有,整个红星县都有不少,人心惶惶。   老爷子叹口气,指指红花的房间,“你干的好事儿,要查出来可是坐牢的。”   张春花早就紧张得不行,此时被他说破,咽了口口水:“那……那我还不是怕……怕以后鸭蛋娶不上媳妇儿,我死了也闭不上眼。”   林凤音只知道红花是她捡来的,但具体时间地点一概不知,也有心想帮孩子找找家人,让她把当年事情叙述一遍。   “四年前的事我……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好像是正月一天,天气挺冷,赶集回来看见她一个人睡在路边,还以为逃学不敢回家呢。”   张春花喝口水,“我把她叫醒,问她家在哪儿,父母叫啥名儿,她也说不出,只求我别打她,身上青青紫紫没一块好皮……也怪可怜。一听就是外地口音,我寻思着买还得花钱,白捡不好吗?”   林凤音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很好,好到准备坐牢吧。”   “哎呀要知道这样也能坐牢我哪敢要啊?怕村里红眼病嫉妒,我回家还说是花六百块钱买的,哎哟我这张破嘴,村里哪个说漏嘴我不就……”是真急了,她平时在村里树敌众多,不拘是谁只要跟公安说一句,她就完了。   “老头子咋办啊,真不是我买的,你知道我身上哪来那多钱……”   老爷子也不知道怎么办,看向儿媳妇。不知何时,见多识广又雷厉风行的儿媳好像渐有取代他这一家之主的趋势。   林凤音倒是没有如临大敌。若婆婆说的是实话,那即使没有涉及到金钱买卖,也属于诱拐了吧?正常情况下,看到流落在外的孩子不是都该帮忙找家长吗?找不到也该带派出所去,她倒好!   若她说假话,那跟人贩子一样坏的买家值得同情?   买卖同罪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一句话不说,张春花的心“噗通”一声跳到了嗓子眼,“鸭蛋妈,帮我想想法子吧,我不能去坐牢的,鸭蛋以后还咋……等等,把她送回去我就没事了对吧?”   “我看行,那年是在村口捡到的,就放那儿去,我……”   林凤音冷笑:“遗弃未成年孩子也得坐牢。”   张春花这下真急了,不放要坐牢,放回去也要坐牢,“你认识人多,帮着找找路子吧?”   林凤音没空理她,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要不趁着公安严查,帮红花找找亲生父母?上辈子直到林凤音死,也没见过她的父母。虽然这辈子她也会好好培育教导她,可不是亲生的,自己条件又有限,她也不能昧着良心拍胸脯保证一定将她视如己出。   而且,寻找亲生父母,是红花生而为人的权利。   ***   “还在看书呢?”   “是的妈妈,跟娇娇姐借的课外书,早点看完可以还给她。”林娇娇是黄美芬家小女儿,已经上六年级了,家里有很多看完的课外书,红花跟她玩熟后借来家里看。   林凤音帮她把台灯打开,“还做笔记呢?”   红花腼腆的笑笑,“怕记不住。”才三年级,很多字不认识,看得也是一知半解,笔记里有三分之一都是汉语拼音。   “乖,晚上光线不好,别伤了眼睛。”   林凤音把书合上,看着她懵懂纯真的眼睛,即将勾起她的伤心事甚至可怖记忆,这口怎么也张不开。   “妈妈有什么事要说吗?”   林凤音勉强笑笑,“喜欢这个新家吗?”   红花毫不犹豫点头,生怕她看不见似的,又追加道:“很喜欢!这里有很多小朋友,不会笑话我们,不知道我是……是……”那个字不敢说出口,小心翼翼看着林凤音。   “没事,我正想问问你,还记得以前的事吗?就六岁以前。”   红花当即摇头,苦恼道:“我只记得是奶奶把我捡回家,给我饭吃,给我衣服穿,还不用挨打。”   林凤音挑眉,张春花可没少打她,这都不算挨打?那她以前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看来张春花没说谎。   “你记得自己小时候住的地方吗?”   红花摇头。   “那上一户人家呢?就是经常打你那家?”   红花害怕的缩了缩肩膀,“不……不记得……哦对了,好像有棵很大的桑树,能结许许多多黑黑的桑葚,甜甜的。”   这算是她那几年里能想起的唯一甜了吧。林凤音叹口气,红星县到处是桑树,甚至放眼全市,桑树也是一种非常常见的植物。   “好好好,不怕了啊,妈妈就是问问。”   红花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是我做的不好吗妈妈?”   “嗯?怎么说这个?”   红花不说话,林凤音拍拍她,“洗脚水烧好了,差不多下来洗漱,早点睡吧,书不许看了哦。”   红花还是不说话,就在林凤音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她忽然跑过来,哭着道:“妈妈别把我送回去,我会好好念书,好好帮妈妈干活,照顾弟弟……我不花妈妈的钱,很好养的。”   林凤音怔了怔,心快化成一滩水了。   傻孩子,我不是要送你回那个“家”,而是想帮你找亲生父母啊。   作者:感谢青兒、苑宝宝投雷~~周末比工作日还忙555~ 第027章   林凤音不后悔问红花的身世,只后悔自己没能把握好说话方式, 让孩子多想了。   “今晚跟妈妈睡吧?”   “我……我可以吗?”   “小傻瓜, 弟弟是儿子,你是闺女, 都是妈妈的小心肝呀。”林凤音捏捏她渐渐长了肉的脸颊,心头愈发后悔。   红花立马乐颠颠换上睡衣, 抱上自己的小被子,跑到妈妈房间。虽然每一个房间她都打扫过, 对屋里摆设了如指掌, 可真正住进去, 她才发现妈妈的房间似乎特别暖和,还香喷喷的。   “妈妈这个衣服是大人穿的吗?”小姑娘小心翼翼摸了摸她的内衣, 眼里满是害羞和好奇。   林凤音心头愈发愧疚,妞妞五岁的时候就知道的常识……向冬梅这姑姑形同虚设, 家里没有母亲辈的女性, 她对男女生理的认识少得可怜。既然暂时找不到亲生父母, 那就好好待她吧。   女孩就是比男孩贴心。鸭蛋仅跟她睡过两次, 不是抱得她喘不过气就是压得她五花大绑,一觉醒来腰酸背痛仿佛干了三天体力活, 红花则不一样,睡觉规矩,不挤她,不搂她,更不会挟裹被子。   一觉醒来被窝暖烘烘的。   当然, 最最重要的是,不用担心她尿床。   红花士气大涨,能跟妈妈一起睡仿佛是地位的证明。接下来几天,林凤音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正式荣升为妈妈的小尾巴。   林凤音既心疼又后悔,绝口不提帮她找家人的事儿,忙着到处看铺面,准备租个小食铺。顺带也去派出所一趟,把红花的情况备个案,或许以后科学技术进步了,能通过DNA认亲呢?   DNA这词,还是她十年后看电视听来的。   华光镇派出所就在家不远处,林凤音边走边想,待会儿见了警察要怎么说才能洗清嫌疑,实在洗不清,那就让张春花蹲两年牢房去,省得她见天儿的在家叨逼叨。   但一想到鸭蛋的眼神,又狠不下这心。她再讨人厌,那也是鸭蛋奶奶,对鸭蛋是真掏心掏肺。她再打人,终究还是给红花饱饭吃,没有将她揍得满身伤痕。在羊头村,甚至放眼广大农村,几乎找不出不打孩子的家长。   “滴滴——”   “林姐!”   “这儿!”   林凤音回头,发现有辆黑色轿车缓慢的跟在身后,也不知跟了多久。   从驾驶位探出个圆溜溜的脑袋,“林姐来办事儿?吃过饭没?一起吃顿晚饭吧,上次的事还没好好感谢您呢!”   林凤音这才想起来,该道谢的是她:“该我道谢才对,要不是你们帮忙,廖萍萍也……”   小陶知道她的意思,不无苦涩,心道:只要是跟孩子有关的事儿,老板都不可能袖手旁观,要谢就谢老板一心茹素为小妙然积功德吧。   “我们搬家了,搬到后头华光村67号,不知道你们金老板什么时候有时间,上家里吃顿便饭?”   不知道车后座有没人,林凤音也不好探头探脑的看,就笑眯眯地看着小陶。她今儿穿了件老式的卡其色半身裙,里头健美裤,紧身毛衣扎进裙子里,只图穿脱方便,倒没注意居然勒出一条惊心动魄的风景线来。又是对着车里笑,眉眼弯弯,分外喜人。   车内有人静静地看着,修长的手指在膝盖上敲着。只有小陶听出来,这节律似乎比往常慢?他老板思考事情的时候经常敲手指,他觉着,老板只是缺个木鱼。   “嗯哼,成,我们先去办点事,待会儿一定登门拜访。”   果然,老板脸色似乎好了一丢丢。   林凤音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今天就上门,家里啥准备也没,但话已出口,“行,那你先去忙啊。”退到路边,让他车子先过,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你们老板只吃素,一点儿荤腥沾不了吗?”   小陶毫不犹豫点头。   林凤音不是不尊重别人宗.教信仰,而是有点拿不准。一般吃素的人都清净寡淡,或是周身沾有香火气,或是戴个手串儿啥的……横看竖看,跟金老板的形象对不上号。   小陶点点头,“以前我老板最爱吃鸡蛋,煎的煮的卤的炖的一口气能吃下七.八个,后来吃素就……”话未说完,感觉自己屁股墩被踹了一脚,赶紧“嘿嘿”傻笑着刹住。   林凤音“噗嗤”一声乐了,“这么喜欢吃啊,那怎么不吃了,鸡蛋严格来说也不算荤腥吧。”   小陶欲言又止。   不过,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走了。   虽然是半路出家,但吃素是真真实实的,林凤音立马转道往枣林街去,那儿有家专卖豆腐的老店,买两斤嫩豆腐,又去菜市场买三根肥胖肉厚的莲藕,并胡萝卜黄瓜等小菜。   “妈咋又买胡萝卜,跟牲口吃的一样。”鸭蛋从作业本里抬起头。   “胡说八道什么,你救命叔叔要来吃饭。”   鸭蛋“卡”一声扔了铅笔,“真的?那怎么不多买点儿?我叔叔就爱吃素,上次他吃了老多牛皮菜,那可是喂猪……唔唔,不是,那是他最爱吃的,妈怎么不买?”   林凤音被他的义正言辞逗乐了,这俩娃怎么就那么喜欢金老板?莫非这就叫缘分?   “行行行,少啰嗦,赶快把今天的作业写完。”快开学了,但上哪个学校她还没想好。县一小和二小教学质量最高,生源质量也最好,红花倒是没问题,鸭蛋成绩太差,除非交一笔高昂的借读费。   华光镇中心小学倒是凭户口就能上,可师资力量一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花了这么多钱买房子,她最大的目的就是让孩子上个好学校。况且,姐弟俩在一个学校的话,上下学路上也有个伴。   谁让自家儿子,烂泥扶不上墙。   “妈妈,这是什么……诶,鸡蛋?!”   林凤音在“烂泥”手上打了一下,“别碰,洗过手没?”   鸭蛋撅着嘴,“我就看看。”只见搪瓷盆里九个椭圆形的东西,表皮光滑泛白光,一头尖小,一头圆大,活脱脱的剥壳鸡蛋。   林凤音小心翼翼把“鸡蛋”放进蒸笼,确保没有散架,才松口气:“这可不是鸡蛋,你金叔叔不能吃蛋。”但他又曾经那么喜欢吃,干脆做素鸡蛋吧。   虽说他吃素,但请客吃饭总不能煮点儿白菜豆腐打发人,林凤音在王家多年,学会不少仿荤菜。莲藕分两份,一份切长段,用面粉裹着炸焦,做成糖醋藕排,外形像糖醋排骨,入口又酥又脆,是家喻户晓的仿荤菜。   另一份切成碎末,合姜末搅拌均匀,捏成丸子,油炸至金黄,把白砂糖炒化上色,加酱油、八角烧汤,藕圆子入锅煮二十分钟,就成素的红烧狮子头了。   当然,因为没加鸡蛋,圆子散了几个。   但林凤音也没时间琢磨了,因为门口响起“嘟嘟嘟”的喇叭声,她赶紧探头,“爸去把大门打开,让他们把车开进来。”   鸭蛋先爷爷一步,“哐当”拉开门闩,“叔叔这儿,有停车的地方。”回头让奶奶和几个聊闲的老太太挪一挪,别挡他救命叔叔的道。   “哟,这是你家啥亲戚,开桑塔纳呢还?”   张春花挺挺胸膛,仿佛这车也有她的一份,“害,他叔叔。”   避重就轻,模棱两可,附近老头老太目露羡慕,真当是老两口侄儿,纷纷打探他做啥工作,怎么这么有钱。   “不止买车,还配了专门的司机呢。”   果然,车子停下来,小陶赶紧跑后座帮人开门,“老板。”   下来的男人三十出头,皮鞋锃亮到可以当镜子照,一身笔挺的高级西装,头发梳得滑溜溜亮堂堂,根根分明。大家被这气势震慑住,整个院里鸦雀无声。   小陶看看他老板刚做的发型,他没记错的话老板的头发是今早才洗的,他平时习惯是每日一洗,这……是不是有点儿勤快过头了?   他摸摸自个儿小平头,若有所思。   “姐,叔叔来了!”   鸭蛋扯着嗓子一嚎,红花从隔壁跑过来,仿佛归巢的小鸟儿,怀里还抱着两本《格林童话》,“叔叔叔叔!”   金老板板着脸点点头,从后备箱里提出一堆水果和零食,有他们没见过的“德芙巧克力”“大白兔奶糖”,也有很多花花绿绿的水果糖,跟向家过年吃的一样。   “叔叔快坐,这是我家新房子,有六间房呢你看,以后你跟陶叔叔能一人一间了。”   林凤音刚从厨房探出头,“噗嗤”一声乐了,“你金叔叔和陶叔叔又不是天天来你家。”   小陶咧嘴笑,偷偷觑着老板脸色,这可不好说啊。   金老板坐在小板凳上,长腿伸直不是,屈起也不是,正不自在着,忽然听见一把脆生生的声音:“高凳子好坐。”   金珠“嗯”一声,高度合适,双腿自然下垂,舒服多了。   “什么时候买的?”   林凤音刚要往厨房去,连忙转身道:“初八过的户,正好搬进来九天。”   金珠点点头,看向四周,“院墙矮了,门不行,窗户别开太大。”   林凤音“啊”一声,莫名其妙看着他,这人可真够不客气的,主人家还没说啥呢,他叨叨叨就把弊端全说了,赤.裸.裸的揭短。她不无遗憾的想,这暴发户情商不行。   老爷子倒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附和道:“对对对,我也是这么说的,过几天去砖瓦厂买几块砖,把院墙垒高几公分,门也想换一扇,就是没遇到合适的。”   刚过完十五,很多门市部还不营业,这些东西要么等,要么自个儿造。   金珠又点点头,手指放膝盖上一下一下敲着。   小陶年纪轻轻能当上老板跟前第一红人,察言观色的本事所向披靡,立马接口道:“不用等,我有亲戚就是做这两样生意的,明儿就给送来,你们留个人在家。”   鸭蛋忙不迭举手,“我在我在,我跟姐姐都在!”   金珠挑眉,“没开学?”   这可问到鸭蛋能回答的问题了,小嘴一张一合,最近他妈忙啥,哪个学校哪天开学,姐姐能上哪个学校,他只能上哪个,妈妈怎么为难,一五一十全说了。   金珠看向厨房里忙碌的身影,若有所思。   “叔叔,你想不想听故事,让我姐讲给你听吧!”   红花忙合上故事书,挑了个《青蛙王子》的故事,绘声绘色讲出来,仿佛每一个字已经刻印在脑海里,倒背如流,几个大人赞叹不已。   “小姑娘可真聪明,这劲儿还有点像老板。”   红花局促的捏了捏衣角,仰头看着金珠,眼里仿佛会冒小星星。   她真的,真的好喜欢金叔叔呀! 第028章   林凤音事先把锅灶刷了三遍,全程一个人动手, 一点儿荤腥也没沾, 仿荤菜色香味俱全,这顿饭金珠吃得非常舒心。   这两年应酬多起来, 进了饭店虽说点的是素菜,可过程没这么素, 味道也没这么好。   “林姐这手艺杠杠的,不去开饭店浪费了。”   鸭蛋咽下嘴里的饭, 急忙插嘴道:“我妈就想开饭店呢, 这几天都在找铺子。”他也希望妈妈能把饭店开起来, 就不用去市里当保姆。   他已经意识到钱的重要性,生怕妈妈挣不到钱又回王家。   小陶偷偷看了老板一眼, 心说:开饭店还不容易?老板手里吃不完的米吃不完的油,一年光原料成本就能替她省出一套房子钱来。   然而, 金珠却面色平淡, 不置可否。   小陶心里着急, 老板不会是没意识到这是绝佳的机会吧?老板要对林姐没意思他不信。几次见面, 他都乱了一贯节奏。以前觉着林姐配不上老板,可几次接触下来, 为人处事都很拿得上台面。女人嘛,读那么多书干嘛!   后来又遗憾她有老公和孩子,老板不可能觊觎有夫之妇。可自从上次知道她已经做了六年寡妇……你鳏我寡,这不绝配嘛!   正想着,忽然发现所有人都看着他……准确来说是看着他放在桌上的黑色大砖头。   “陶叔叔的大哥大!有声音嘞!”鸭蛋一个健步冲过来, 抱起沉重的黑砖头,不知道该按哪儿,手指胡乱摸索。   张春花吓得大气不敢喘,生怕孙子把人按坏摔坏,刚才悄悄问过小陶,这部“大哥大”可是两万四千多块钱买的,把向家五口拆了卖掉也买不起啊!   小陶却觉着稀疏平常,男娃都有好奇心嘛,“按这个,按一下,对,这就接起来了。”   鸭蛋把“砖头”放耳旁,吓得“哎哟”一声扔回小陶怀里,“里头有人说话!”   林凤音好笑,上次打电话已经给他听过了,怎么还是这么大惊小怪。   连金老板也忍俊不禁。   “喂!说什么,听不清,大点儿声!”   小陶把天线拔了又缩,缩了又拔,一连在院里换了几个位置,也听不清里头声音。   林凤音赶紧提醒道:“我们家这儿信号不好,要不去县政府门口试试?”   鸭蛋和红花忙拉着小陶的手带他去,县政府离这儿不远,走路四五分钟就能到。   张春花被孙子扔“大哥大”的举动吓得心慌胸闷,一想到出个好歹就是两三万的东西,愈发坐不住,忙也追出去了。向老爷子被邻居叫去帮磨菜刀,屋里只剩两个人。   林凤音把残羹冷炙收起来,屋里沉默着,尴尬极了,只能没话找话,“金老板家是哪儿的?”   “书城。”   “那是个好地方,省城呢,气候也比这边好。听说一年四季跟春天一样,到处开满鲜花,是真的吗?”   “嗯。”   林凤音一梗,继续另一个话题:“金老板来高峰市多久了?”   “五年。”   “那挺久的,怪不得口音都成我们这边的了。”   “嗯。”   “我们这边饮食口味比较重,还吃得惯吧?”   “嗯。”   “红星县比市区还重,无辣不欢,以前我在市里就吃不惯,一顿不吃辣椒只觉这饭跟没吃似的……适应了好长时间。”   “嗯。”   林凤音:“……”   行,不说话尴尬,说话更尴尬。   男人静静地坐了会儿,没有这把夜莺似的声音,空气也安静下来,他略微有点遗憾。   可他也不是善于主动搭讪的人,思来想去问出句:“没去过?”   林凤音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n多个问题之前说的省城,“还没呢,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   张雪每次出差回来,都会带着傲气大吹特吹,书城就是时髦、潮流、美丽的代名词,甚至连空气都是清甜的。可惜她上辈子活到三十五岁也没去过,双脚所到之处最远就是高峰市,真正的“井底之蛙”。   男人不知道她怎么忽然神色暗淡下来,看向她明显不如以前纤细的手指,“真想开饭店?”   林凤音苦笑,她最想做的还是服装生意,不用烟熏火燎早起贪黑,还能每天看着一屋子时髦漂亮的新衣服,哪个女人不喜欢?可服装生意她没进货渠道,而且靠天吃饭,开饭馆是靠手艺吃饭,饿不死。   金珠又开始敲手指,“开饭店不理想。”   “怎么说?”林凤音满眼希冀看向他,打心底里相信第一代暴发户的眼光和商业嗅觉。   “人少店多。”   “不少呀,隔壁嫂子家开的利民饭店,每天都是坐不下的客人,晚上忙到十点多还有客人上门。”   金珠摇头,这家店他知道,早几年就开了。关键林家是从国营饭店手里接过来的,挂着国营的牌子,就有现成的客户。没人的技术经验和客户基础,一来就想跟人比?   不现实。   况且,红星县经济不怎么样,有钱上饭店的横竖就那几家人,纵能做出珍馐佳肴,没客人能撑几天?   他在红星县的粮油店,每个月销售额是附近八个县区里垫底的,这足以证明当地民众在饮食这一块上的消费水平。   林凤音被他泼了冷水,这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无知,居然想当然的想跟黄美芬竞争,说不知天高地厚也不为过。她相信他不是危言耸听,也不会幸灾乐祸,忙问道:“那您觉得我做点什么好?”   您……金珠嘴角抽搐。   “我们条件您也知道,不瞒您说,手里也没钱,本钱太高的做不了,难度太大的也做不了……”   她每说一样,金珠跟着点下头,“想做什么?”   “服装。”林凤音脱口而出,但下一秒又为难道:“只知道南方能进货,但具体城市,具体地点,找谁拿……没有熟人带着,拿货价格也不便宜。”   1991年,不是2011年。   金珠“嗯”一声,看着院墙出神。他当年刚从朱家净身出户也是这般,不知道能做什么,听人说当倒儿爷挣钱,他跟着人倒过塑料制品、红糖、水果糖,但因为不认识人,吃了不少亏,欠下一屁股债。后来机缘巧合之下认识卖油的,跟着人学了几天,自己试着做了几次,这才把生意做起来。   这世上从不缺能吃苦愿意吃苦的人,只怕苦头吃尽最后还是进不了门。   “准备一下,下星期我找人带你去。”   “啊?”   金珠皱眉,“我找人带你入门。”   林凤音被狂喜冲得半天回不过神,“那……那可真太好了。”但随即,她又忐忑不安,这么大的恩情她该如何报答?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她跟林老板顶多算“认识”,连朋友都算不上,他怎么会愿意卖这么大个人情?   金珠被她看得略不自在,轻咳一声,“我膝下空虚,如果你们同意的话……”   话未说完,短短的时间里林凤音脑袋转了几十个弯,立马迫不及待应下:“行,让他爷爷奶奶看个黄道吉日,认您做干爹。”   金珠:“……”生平第一次,他被人堵得说不出话。   林凤音人老成精,知道给儿子认个干爹,有钱的干爹,就是给他找座靠山。不图金老板在物质上帮衬鸭蛋,因为她有自信自个儿以后也不会差,只是孩子没有父亲,很多事情她作为母亲不好说,要真十万火急,她一个人计短,有个见过世面的干爹,就是多个商量的人。   “金老板,您看能不能再麻烦您个事儿?”   金珠挑眉,示意她说。   “红花跟鸭蛋一样,她也……能不能……我怕孩子多想……厚此薄彼。”生怕他觉着自己贪心,林凤音急忙解释:“我们不会经常麻烦您的,您有时间来吃个饭,教导他们几句就行,真的。”   金珠只觉有口气堵在胸口,咽不下去,脸色黑得难看。   “您要觉着不合适的话,就算了。”到时候她怎么解释弟弟有干爹,红花却没干爹?   要认就姐弟俩都认,不认就谁也别认。   “给鸭蛋红花认干爹可是好事儿,不知道我们老向家哪辈子修来的福分,哎哟明天我就得上庙里感谢菩萨!”张春花忽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也不知躲在哪儿,听了多少。   “哎呀凤音,还傻着干嘛,快把红糖水烧上,择日不如撞日,待会儿他们回来就认。”张春花激动得唾沫星子横飞,比自个儿认干爹还高兴。   林凤音却高兴不起来,看向男人。   “改天吧,我今儿没给他们准备见面礼。”   林凤音心头一喜,“他们”,那就是红花也能认了。“好好好,不着急啊,一定要挑个好日子。”一面给婆婆使眼色,让她别瞎掺和。   正说着,小陶气喘吁吁跑进来,“老板,阿山出事了。”   金珠脸色还算正常,“怎么?”   “去福建路上出了车祸,还在抢救。”   金珠腮帮子咬紧,“去福建?”   “有人说在那边看见小妙然,他急忙忙赶过去,山路太急,车子直接掉下……”   金珠脸色又黑又白,被中和成了青灰,拿上钥匙就去开车,小陶忙不迭跟林凤音打声招呼,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就看不见车屁股了。   “这是出了什么事啊这么着急,认干爹的事还作不作数?”   “不行,鸭蛋妈明天去问问,把干爹认下,我这心才能落回肚子。”   “听见没,发什么呆呢?”   林凤音从凳子下捡起一个黑色的皮夹,被婆婆烦得头皮发麻,连忙回房了。   很明显,这是金老板的皮夹,晚饭时让鸭蛋去买饮料,她见过。果然,里头是他的黑白身份证,金珠,1961年12月生人,样貌比实际年龄历经风霜多了。   忽然,夹层里掉出一张小纸片。   准确来说是一张半寸的黑白照,小婴儿坐在木制婴儿床里,圆溜溜的大眼睛,肥嘟嘟的双颊,头戴虎头帽,开裆裤里兜着一块尿布。   从照片四周的毛边判断,他应该是经常看的。   林凤音觉着,这孩子的眉眼,似曾相识。   她前几年一直在城里,也确实见过不少小孩,不确定是在哪儿见过,还是因为是他的孩子或者亲戚,所以面熟?   照片背面,是一排小小的钢笔字——金妙然,1981年5月18日生,1985年5月17日走失。   怪不得,他这么喜欢孩子,但凡涉及孩子的事,他都格外上心。一心茹素也是为这小女孩积福吧?   林凤音突然觉着,男人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硬,他的内心比谁都软。 第029章   林凤音把皮夹收好,可那股怪异之感仍萦绕不去。   很快, 姐弟俩回来, 唧唧喳喳争着说县政府见闻,着重惊叹世间竟有“大哥大”这等神物, 能听电视里的人说话,还有问有答。   林凤音微微笑着, 也听得津津有味。   “妈妈,陶叔叔说有个叔叔生病住院了, 我好害怕。”红花拽着她的衣服, 怯生生的。   “没事儿没事儿, 那是不认识的大人啊,跟咱们没关, 不用担心。”   可红花却捂着胸口,皱眉道:“这里跳得好快。”   他们跑得急, 头发被汗水浸湿, 黏在脑门上, 原先厚重的刘海被吹开, 那眉眼之间的秀气忽然跟心里挥之不去的照片对上。   林凤音脑子里“轰”一声,有什么炸开。   金妙然走失的时候四岁, 现在应该十岁,红花也是十岁。   红花这么多年一直是短短的男孩子发型,脑门和眉毛长期不见天日,风里来雨里去的上山,鼻翼和两颊有不少晒斑, 蒿草划伤的口子在高强度紫外线照射下形成瘢痕……这样一普普通通甚至可以说有点难看的农村女孩,谁会跟照片上漂亮的小宝宝对上号?   尤其,照片上的小宝宝是单眼皮,可红花现在却成了双眼皮,这般巨大的变化就算是亲生父母,也不一定能认出来。   有的孩子确实不怎么像亲生父母,家里叔叔姑姑辈的亲戚多年不见也认不出。金老板没认出来她一点儿也不怀疑,更别说她从没见过妙然小时候的人。   林凤音觉着自己心跳得特别快,红花一直说她好像见过这位金叔叔,特喜欢他,她还以为是孩子话。   “妈妈,怎……怎么了?”红花摸了摸自己的脑门,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惹妈妈生气了。   林凤音一把抱住她,将小脑袋压进自个儿怀里,却还是能听见心跳透过她,震得胸膛一起一伏。   “妈,这不我叔叔的东西嘛,咋在家?咦……姐?”   鸭蛋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屋,翻出金珠的皮夹。   林凤音也来不及怪他乱拿大人东西了,而是激动道:“你再看看,照片是谁。”   “我姐小时候啊,不信你让她看。”   红花歪过脑袋,兴致勃勃看着照片上的小女娃,也就八.九个月大的样子,说实话她也认不出,可隐隐又觉着有点像。“好白好漂亮呀!我不记得有没有穿过这样的裤子,咦……这小木床我记得,这里有只大公鸡的样子,有五个指头。”   鸭蛋凑过去,睁眼说瞎话:“诶,姐眼睛真好,你不说我都没注意。”   林凤音心道:傻儿子,这么小这么旧的照片怎么可能看得清浮雕上的公鸡有几个指头,就是拿放大镜也不可能看清。况且,寻常公鸡只有四个指头,五爪鸡可是非常罕见的。   五爪鸡非常稀有,西南一带的民间认为五爪鸡将来是要变凤凰飞上枝头的神物,雕刻在女娃婴儿床上代表着美好寓意……关键是,整个羊头村也找不出一只这样的“神物”。   这般细节,分明是孩子根植于心的印象,来自童年记忆深处的碎片。   果然,红花皱着眉头,越看越觉着场景熟悉,指着照片左侧后方道:“这里应该有把水壶的呀,是……是那个谁……”她揉揉脑袋,抱歉道:“对不起妈妈,我想不起来了。”   林凤音眼泪早已按捺不住,紧紧将她搂进怀里,“傻丫头,你又没对不起谁,是我们对不起你。”   一想到上辈子为了活命,对她的虐待,对她的责骂……真恨不得穿越回去拍死当年那个自己!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没做过任何坏事的女孩啊,凭什么要成为系统攻略目标?   她一定要干翻该死的系统!   念头方落,脑袋里“轰”一声,仿佛听见几声冷笑,她只觉天旋地转,两个孩子尖叫着“妈妈”“怎么了”,她能看见他们一张一合的嘴,着急的神情,可她什么话也说不出。   头疼,胸疼,心疼,手疼,腿疼……疼痛像突然袭来的低气压,瞬间压得她说不出话,五脏六腑仿佛都变形了。   鸭蛋和红花被她张大嘴呼吸的模样吓傻了,想要扶起妈妈,可此时的妈妈却沉重不已,仿佛一块巨石,又仿佛吸了水的海绵,瞬间重量翻了好几倍。   鸭蛋终究胆子大,在妈妈教育下也多了两分担当:“姐叫奶奶来,我去找车。”   撒丫子跑到隔壁,“砰砰砰”的砸门。正巧黄美芬老公回来看孩子,他们家有辆人力三轮。鸭蛋口齿伶俐,迅速把事情说了,林老大立马把三轮车上的东西卸下,骑到向家门口。   张春花也被儿媳的模样吓到,第一反应——掐人中。   “这是怎么了,发羊癫疯了不成?”   林凤音四肢百骸每一个细胞都是疼的,此时已经感觉不到她的掐痛,只是眼珠子艰难的动了动,想让她别掐了没用的,可眼珠子却动不了,只从喉咙里蹦出“咯咯”粗喘,仿佛痰液卡住。   “怕不是见鬼了!”张春花见把她人中掐破出血,那眼珠子还死鱼似的不会动,心里也着急,忙奔厨房拿菜刀,逮住一只公鸡,狠狠心抹了脖子,公鸡“咯咯咯”叫着双脚双翅齐发力,没几秒就偃旗息鼓呜呼哀哉。将刀口抹上鲜红的鸡血,再粘上一撮鸡毛,拿到林凤音头顶上挥舞,嘴里鬼啊神的念念有词。   林凤音疼得灵魂出窍,眼珠子不会动。   鸭蛋进门,看见奶奶拿刀子乱杀妈妈,刀上还鲜血直流,立马红了眼睛,一头撞在张春花腰上。   手舞足蹈的张春花被撞得晕头转向,跌坐在地,嘴唇哆嗦。   鸭蛋红着眼,大声吼:“她是我妈!”   “我……我知道……我没……”   鸭蛋像一头发疯的小兽,平时舒展的长长的眉毛,此时像两把锋利的尖刀,直挺挺横亘着。尖刀下头,是两只瞪得血红的眼睛。   林凤音虽然疼,但能清楚的看见外头发生的事,知道儿子误会了,不能让他怨恨上奶奶,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挣扎着从喉咙里挤出一声“鸭蛋”。   “妈醒了?别怕,让林伯伯送你去医院。”他赶紧转头,“林伯伯,快来背我妈。”   林老大赶紧蹲下.身子,大家七手八脚将林凤音推他背上,背到门口的三轮车上,“咕噜噜”就往县医院跑。鸭蛋和红花追在后头。   张春花好半晌起不来,呆愣愣看着孙子离开的方向。虽然这半年来孙子常为他妈的事跟她顶嘴,可从未动过她一根汗毛,连白眼也不曾翻过。   她不知道哪个环节不对,只知道孙子再也不是她一个人的宝贝了。   来到县医院,大夫先问有没有癫痫,大家都说不知道。只能先撬开林凤音嘴巴,以防咬到舌头,一通检查下来,除了心率血压过高,其他都正常。   还是请了位中医科老大夫来会诊,拔出一套银针在她鼻周、眉间扎了十几根,林凤音的眼珠子才慢慢转过来。哆嗦着嘴唇道:“我,没,事。”   老大夫把着脉,“还记得怎么回事吗?”   “记,得。”   “脉来绷急,应指有力,如绳索绞转……乃剧痛之脉,你是哪里痛吗?”   林凤音点点头,但没力气细说。   鸭蛋和红花忙说他们妈妈经常头痛,有时是吃着饭,有时是干着活,有时候睡觉也会痛。跟常人有受寒、休息不好、情绪刺激等诱因不一样,她的头痛像是莫名其妙,毫无征兆。   老大夫挑眉,又问了几句别的,忽然跟护士交代几句什么,没一会儿拿来一袋棕红色的液体给她输上。   姐弟俩一左一右依偎在林凤音身旁,见她慢慢的能说话了,这才振奋起来。一会儿问她要不要上厕所,一会儿问要不要吃东西,直把她伺候得妥妥贴贴。   银针扎下去,林凤音体内那股剧痛忽然如潮水褪去,此时又被他们殷勤伺候,身心都舒服起来。“好了,妈妈不痛了,去请大夫过来。”   她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不愿再花冤枉钱,不顾大夫挽留,坚决出院。   林老大早回家去了,鸭蛋牵着她,闹着要帮她找个车子。   “你妈还能动,尽花冤枉钱。”嘴角却翘起来,儿子知道疼她了。   她之前多看了一眼卖包子的,他就忙用零花钱给买了三个大肉包子。   母子仨咬着大肉包子进门,屋里没人。林凤音却知道,门没锁,婆婆应该在家。“妈,我回来了,大夫说没啥事。”   院里安静得很,没人搭理。   林凤音把儿子叫到跟前,将婆婆做的事解释一通,“奶奶并不是拿刀砍我,是帮我驱魔呢,你误会奶奶了。”   鸭蛋是真一根筋,他只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林凤音无法,又拉来红花作证,“你看,公鸡还在那儿躺着呢,杀的是公鸡,奶奶真不是故意的。”   红花把当时情景说了,又劝了几句,鸭蛋顿时后悔不已。奶奶从小把他养大,有啥好东西都舍不得吃留给他……扁着嘴巴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凤音知道这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忙教育他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错了就是错了,立马认错道歉还有挽回余地,若碍于面子执迷不悟,以后只会越错越多,滚雪球似的把品性带坏。   最后,教他煮了两个红糖鸡蛋送奶奶房间去,没多会儿就把张春花哄得眉开眼笑,孙子还是她的。   林凤音可没心情跟她“抢”鸭蛋,只是看着红花发呆。她已经可以百分之九十肯定红花就是金妙然,而联系小陶数次的欲言又止,她隐约知道,金老板的哥哥金山,也就是妙然的亲生父亲,此时正在福建医院抢救。于情于理,她都应该第一时间告知他们这个消息。   可红花这么多年在向家,她要怎么撇清“买卖”的嫌疑?   金老板对鸭蛋的喜爱之情,她看在眼里,也打算通过认干爹的形式维护并稳固下这段关系,可从亲家突然变成宝贝侄女的“买家”,这干爹是认不了了。   别说还想认干爹,人不弄死他们就算好的。   金老板虽然吃斋念佛,可不代表他就是真的佛。人寻寻觅觅如珠似宝的亲侄女,居然成了向家童养媳,这仇可谓不共戴天。   林凤音当机立断,去邮政所拨通了小陶的电话。   找孩子有多辛苦她不敢想象,金山命悬一线,她冒不起这个险。与其一步错步步错,不如趁早承认错误,还有挽回的余地,她要给鸭蛋做个好榜样。 第030章   夜深了,邮政所已经关门, 林凤音去县医院门口的电话超市。医院是涉及生老病死最频繁的地方, 无论何时肯定都有联系外界的方法。   果然,电话超市还没打烊。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拨通小陶的号码, 又是怎么硬着头皮把话说清楚的,只记得挂电话的时候, 手心全湿了。   林凤音拖着沉重的双腿往回走,被冷风一吹, 人也清醒过来。不能胆怯, 现在的关键是, 张春花说的到底是否属实?   怎么证明她说的是真的?即使红花愿意为他们作证,对方也只会以为他们威逼利诱孩子撒谎。   唯有找到那户真正的“买主”, 才是证明清白的唯一方法。   “妈回来了,金叔叔的电话打通没?”   林凤音“嗯”一声, 不想多说。   “有什么事跟他们说吗?能不能告诉我呀?”   “去去去, 大人的事儿, 都快一点了, 还不睡觉。”   鸭蛋揉揉眼睛,不情不愿回房。   林凤音睡不着, 在沙发上坐了许久,久到双腿发麻她才想起来,金老板已经在往回赶,她还没来得及跟红花说一声。母女一场,好聚好散。   睡得正香的小姑娘很快察觉到床边多了人, “妈妈?”   林凤音把手搓热乎,摸摸她脑门,“吵醒你了?”   红花腼腆的笑笑,“妈妈来被窝里躺着吧,别感冒了。”   林凤音怕她一直掀着被窝进了冷风,迅速躺进去。她的睡衣是夏天的衬衣改的,质感不大好,起了许多球,但胜在暖和。红花贴着暖融融的衣服,幸福的眯了眯眼。   “妈妈还疼吗?”她小心翼翼摸了摸林凤音的脑袋,小大人似的吹了两下。   “不疼了,红花真是贴心小棉袄。”   红花乐得又搂着她胳膊,半年下来她已经完全信任这位“妈妈”了,悄声悄气把自己新看的书说了,交到什么新朋友,玩了什么游戏,都一五一十跟她分享。   林凤音还真舍不得这孩子。   “妈妈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哦。”黑夜里她也看不清孩子神色,只感觉仿佛连空气都是甜的。   林凤音深吸一口气,“我找到你的亲生爸爸妈妈了,还是你特别喜欢的人。”话才出口,感觉她抱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劲大增。   “红花乖,先听妈妈说完。妈妈不是不要你,你要记住,无论走到哪儿你都是妈妈的女儿,鸭蛋的姐姐,这是一辈子也不会变的事实。”她用更大的力量回抱孩子。   红花懦懦问:“真的吗?”   “妈妈从来不骗你跟鸭蛋的呀。”为了让她放心,林凤音轻轻勾了勾她的手指,“我们拉钩上吊,永远不会变。”   “你知道今晚为什么会心慌吗?因为你的亲爸爸出车祸了,你跟他血脉相连,也能感觉到他的危险,我希望你去看看他,他非常辛苦,去过很多地方,找了你很多年。”说不定这一眼就是最后一面。   红花不出声,翻了个身,面朝墙壁。   林凤音知道,她走失时才四岁,这么多年的坎坷比一般成年人都丰富,早已让她忘了亲生父母。金山对她来说,只不过是个陌生人。   “待会儿,你金叔叔和陶叔叔回来,把你带去福建,看看你亲爸爸,怎么样?”   红花一愣,“金叔叔也去吗?”语气里有点急切。   林凤音怔了怔,哭笑不得,这孩子跟金珠还真是缘分啊。“金叔叔就是你的亲叔叔,是你爸爸的弟弟,怪不得你老说在哪儿见过他,他小时候可不就抱过你吗?那张照片就是他留下的,每天不知看多少遍……他真的很喜欢你。”   红花翘了翘嘴角,被人喜欢谁不高兴?况且还是她也喜欢的金叔叔……哦不,是叔叔。   林凤音知道,金珠是个不错的切入口,遂着力说了很多金珠的好话,又引着她畅想跟金叔叔一起生活的未来,很快,红花对去福建没那么抗拒了。   ***   一阵急促的汽车声停在门口,林凤音赶紧披衣坐起来。   小陶搓着手进门,耳朵冻得通红,脸颊不知是激动还是怎么着,比耳朵还红。“林……你……你说的是真的?”平素嬉皮笑脸张口闭口“林姐”的人,翻脸也正常。   换了自家孩子,别说翻脸,她想杀人的心都有。   也不待林凤音回答,小陶“咚咚咚”顺着楼梯跑上去,还记着白天孩子们说的房间分配,一把将门推开。   林凤音往他身后看了看,没人。   幸好。小陶虽然咋咋呼呼说狠话,但还有通融的余地。她可以肯定不是错觉,车子里射.出一道锋利、冷酷的视线。   他一定对她很失望吧?林凤音叹口气,鸭蛋作为她的儿子,也受了这无妄之灾。   “陶叔叔你们来啦?外面冷,别感冒了。”红花揉着眼睛,跟来人四目相对。   小陶双眼冒光,以前不觉着,现在越看越像,这眉毛,这眼睛,明显就是金家人啊!“害,我以前怎么那么瞎?”   红花不解,歪着脑袋问:“金叔叔呢?”   小陶神色略为尴尬,看了看林凤音,低声道:“在车上,你爸爸生病了,我们想带你去看看他,你……”   “那就去吧。”红花从容下床,一副“一点儿也不难搞”的样子。   小陶眸光一闪,知道是林凤音事先做通的思想工作。这么一世事练达的漂亮女人,怎么就跟拐.卖沾上边儿?   唉!真替老板不值。   林凤音忙帮着收拾了几件衣服,为了安孩子的心,还把寒假作业塞进包里,“别忘了复习一下作业,回来之前来个电话,我去县一小帮你报名。”   红花的眼睛亮了。   她就知道,妈妈不会不要她。   ***   他们来得急,走的也急,老两口隐约听见说话声又很快睡去,林凤音却愁得无法入眠。   第二天,鸭蛋发现姐姐不在,林凤音向他解释清楚,只要知道姐姐还会回来,他就为她找到亲人而高兴。唯独张春花高兴不起来,如丧考妣。   “那个金老板真是红花亲叔叔?”   林凤音点头。   “那我……我……这四年……鸭蛋妈你可得帮帮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坐牢啊。”金老板别看表面沉默寡言吃斋念佛,可内里是第一代暴发户的狠厉,她在村里再泼,那也不是他的对手。   那是个实打实的狠人,林凤音也知道。   她表示爱莫能助,也压根不想助,让她长点教训才好。   既然认干爹的事泡汤了,那带她去深市进服装也不用想了,她只能自谋出路。白天把县城大街小巷转了个遍,发现整个城区只有十九家服装店,男女老少的都有,主要集中在县城主干道上。   她在笔记本上画了幅简单的红星县地图,把各个店铺位置标注出来,又挑一个集日到各家门口转了转,发现生意最好的两个店在农贸市场附近,卖得最好的居然是男装。   这跟后世众所周知的最吃香的是女装不一样,说明此时红星县的经济是何等落后。   但同时,市场上的女装也非常落后和土气,甚至难看,这片市场的空白无疑是可喜的。林凤音当机立断,当天晚上就买了火车票。   老两口听说她要去深市进服装,眼睛瞪得铜铃大。在他们心目中,她只不过是个稍识几个字却没啥见识的农村妇女,外省可是连东阳都没去过的呢!   她去了会不会被人拐卖?   会不会就此不再回来?   会不会跟什么野男人鬼混?   那鸭蛋谁来抚养?   ……   他们愁在心里,却一句话不敢说,知道儿媳脾气不是盖的,只能怂恿鸭蛋使苦肉计。   林凤音对儿子就耐心多了,把自己南下的目的、路线、落脚点、预计归来时间交代清楚,又把看家任务交给他,说好到那边的当天晚上八点打电话回来。   鸭蛋立马开开心心答应了,他现在喜欢妈妈将他当作平等的男子汉对待。   ***   红星县虽然落后,但好在有一条通往省会的铁路,她坐到书城的时候正是凌晨四点,身怀巨款也不敢出站,直接在站内买票换乘。   从书城到深市有三千多公里,林凤音在硬座上挤了三天两夜,直到一双小腿肿成了胖萝卜,才饥肠辘辘下车。她长得漂亮,声音又好听,附近座位上的年轻男人都跟她搭讪。但她深知自己身上的钱不能丢,也不怎么敢跟人说话,更别说吃别人递的东西。   走出火车站,先小心翼翼看了看身后没有尾随的人,才坐上一辆开往繁华路段的公交车。零钱是事先换好的,上车找个售票员附近的位置坐下,听了会儿周围的人,都是外地口音,大部分听不懂。   她在王家那几年学到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人长得又精神,售票员很快告诉她最便宜的两个批发市场在哪儿,坐几路车,正好这一趟车的倒数第二个站就是其中一处。   林凤音感激不已。   “妹子去批发服装呢?”   林凤音淡淡的摇头,“没,我三个哥哥在那边干活,我来看看他们。”   出门在外,财不露白。   下了车,一座四五层楼高的银白色圆顶建筑物耸立,正中央“莲花池”三个大字印入眼帘,在夕阳下折射.出金灿灿的光芒。距离门口几米远,就有许多男男女女招揽生意,只是口里操着她不大能听懂的客家话。   林凤音走近,一男一女迎上来,男的撸起袖子,亮出双臂上金灿灿银光闪闪的手表,“妹子手表要吗?上海钻石梅花海鸥都有,比百货商店便宜好一百多呢!”   林凤音顿足,梅花手表王大军有一块,听说买作三百块,当时听得她暗自咋舌不已。   小伙子见她盯着自己手腕最近一支,忙撸下来,“妹子喜欢这支吗?好眼光!这可是瑞士来的名表,只卖一百三。”   林凤音一愣,接过仔细打量,可以肯定就是跟王大军的一模一样,而居然连他一半的价都没到!   “妹子放心,这表不止走时准还防水,是正宗的柜台货,别的地儿绝对拿不到这个价。”   身旁的中年女人不干了,也凑上来,“呲溜”拉开衣服拉链,只见那脖子上挂满了黄的白的绿的项链……多到林凤音怀疑她那纤细的脖子下一秒就要耐不住。   “男人戴表,女人出门还是得看首饰,大街小巷的姑娘们都戴项链呢,妹子挑一根?很便……”   话未说完,又有俩人凑上来,纷纷推销自己手上的东西,五光十色,五花八门。林凤音在火车上熬了两夜的双眼应接不暇,心里终于生出欢喜来。   跟红星县的死气沉沉不一样,深市就像一轮初升的朝阳,热烈,蓬勃,充满希望!   作者:新年快乐,举起小手手,明年给泥萌发红包~~顺便说一句,年底事多,老胡只能隔天更新,就不每天请假了,但2月1日开始会每日三更,不见不散。 第031章   她忍着腹内饥饿,看了十几个卖服装的档口, 心里有了数, 才出门找招待所。   深市,尤其是莲花池的招待所多如牛毛, 都是为来自全国各地的商客准备的。穷家富路,钱不钱的无所谓, 林凤音挑了家背靠繁华地段,环境也不错的住进去, 先把行李一放, 洗把冷水脸就出去找吃的。   附近小吃店也不少, 天南海北的饮食齐全。她才不会亏待自个儿,点了一碗大份的面, 卧上两个荷包蛋一个鸡腿,饱餐一顿。看着时间差不多了, 找一家电话超市给儿子打电话。   确定她安全到深市, 向家三口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鸭蛋想了想, 趁爷奶不注意又偷偷跑回去,从兜里掏出一张纸, 拨通上面一串数字。   ***   黑色桑塔纳出了华光镇,沿着国道开了四百来公里,眼睛虽闭着,金珠的心却平静不下来。   他往后看了一眼,一个人坐后排的小姑娘已经睡着了, 她的身高正好够躺平,还生怕弄脏车子,一双暂新白到刺眼的运动鞋,整整齐齐放脚踏上,胀鼓鼓的书包用作枕头。看得出来,家教不错。   而家教的功劳,不在金家。   阿山睡觉咕噜震天响,她倒是不像他。   小陶从后视镜里瞟了一眼,试探道:“要不先去省医院看看,听说能检验出来……”   话未说完,金珠白了他一眼。   小伙子赶紧抽自己两个大耳刮子,“瞧我放什么屁,这一模一样的眉毛,不就是咱金家人嘛!小姑娘这聪明劲儿,就是得了老板真传,寻常人哪有这天赋?”   金珠靠在座椅上,轻轻揉了揉太阳穴,悄无声息叹口气。   “听林姐说她读书特厉害,经常考第一名,数学次次满分呢!”   男人的脸色更黑了,想到那个言笑晏晏的女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小陶觑着他脸色,说了两句公道话:“我寻思林姐的为人,应该不是她拐的,可能就是家里老太太自作主张捡……捡到……害,捡回来也好,省得在那户人家不知还要吃多少苦。”   “她说捡就真是捡的?”   金珠转头看了看小姑娘细细长长的四肢,黑不溜秋的肤色,还有脸上的晒斑疤痕,“在他们家吃的苦也不少。”   “这……农村孩子嘛,咱小时候不也这样?我这食指上不知吃了多少次菜刀,我妈不在家,我六岁就开始做饭洗衣照顾妹妹,比红花还惨。”   金珠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小姑娘。呵,红花?明明就是妙然,金妙然。   可能是感觉到身上的视线,红花翻个身,不小心撞在靠椅上,揉着眼睛醒过来,“金叔叔,陶叔叔。”   金珠喉头难受,半是酸楚,半是激动,“哎”了一声,又心疼道:“吵醒你了?”   红花咧嘴一笑,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嘻嘻,叔叔怎么跟我妈妈说一样的话呀?妈妈也问是不是吵醒我,我又不是弟弟,打雷都不会醒。”   两个成年人听不懂她的话,到底是谁睡得沉些,前后矛盾?   红花继续道:“弟弟睡得好,长得快,都快有我高了,妈妈说以后每天给我们炖骨头汤喝,让我长到一米七八!”   小陶没忍住“啊”一声,难以置信:“一……一米七八??”   “对呀,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很高的样子吧。”红花坐起来,颇为苦恼的托着下巴,眯缝着眼,“妈妈说长高点儿好看,要再长点儿肉就好了,不容易生病,出去也没人敢欺负,以后考警察有身高要求呢,眼睛也不能近视,等以后条件好了还要让我去学跆拳道。”   小陶嘴角抽搐,在北方遍地大高个,可一米七八也少见呐!又高又壮的大胖妞还叫好?他可欣赏不来,他呀,就喜欢林姐那样的,长到一米六就行了,女人嘛,主要是看曲线……去去去,想什么呢!   他拍了拍自己脑门,做贼心虚看了老板一眼。   金珠可没心思猜他想什么,只是煞有介事的问侄女:“她真让你考警察?”   “对呀!妈妈说了,别看咱们这边现在风气不好,以后会……会……那个词叫什么风清什么……”   “风清气正。”   “对!叔叔真聪明,我妈就是这么说的,到时候当警察可是很威风的。”不像现在,进村干啥都要提前跟村长通气,听说火车站附近的警察更倒霉,上下班都不敢穿制服呢。   这些情况金珠已经听廖老爷子说过,他之所以拖到腊月二十九才进村,也是这个原因。   “呵,穷山恶水出刁民。”   红花被他嘲讽的语气慑住,闭上嘴巴。   空气顿时安静下来,只有高速路上“刷刷”的风声,景物在不断倒退。开几公里都见不着一辆车,小陶把车速加到一百四,感觉整个车身飘起来。   两个男人都习惯了,可红花这才第三次坐车子,胃里有点不大舒服,有什么要溢出,“叔叔我……呕……”   话未说完就呕两声,还好走得急没吃东西,只是干呕。   小陶忙把车开进应急车道,刚停下金珠就下去将侄女牵下车,递过一瓶矿泉水,“漱漱口。”   红花蹲着呕了几声,吹过清新的山风才缓过来:“谢谢叔……叔叔,我……我想妈妈……呜呜……”   金珠一顿,在小丫头的婆娑泪眼里,那句“她不是你妈”就怎么也说不出口。行吧行吧,爱叫就叫吧,孩子嘛,隔开几个月,以后好好弥补她,慢慢也就忘了。   接下来一路,两个男人都在她“想妈妈”的魔咒里头皮发麻,不知道的以为他俩才是拐卖孩子的!到书城,小陶买到三张机票,坐上听都没听过的“飞机”,红花的心思被吸引,又终于活泛过来,金珠松口气。   她们感情的深厚,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   到了福建,金山已经被转到省医院,还在重症监护室里住着,金珠不差钱,给他换到单独监护室,配备两名医生四名护士不错眼的守着。   红花也被他带进去看了一眼,面对被剃光头植物人似的“爸爸”,小姑娘吓哭了。十岁的女孩对生老病死似懂非懂,就算是个陌生人即将死在自己面前也会害怕,更何况还是自己曾经憧憬过的“爸爸”。   也不知是女儿的出现鼓励了金山,还是本就吉人天相命不该绝,转进单人监护室的第四天,金山终于睁开眼了。   “病人生命体征平稳,颅内出血吸收良好,再观察半个月应该可以出院了。”   “出院不忙,先恢复好再说。”小陶给几名医护人员送上不菲的礼品,千恩万谢。   金珠站在床边,弯腰握了握哥哥的手,“你去错地方了,妙然在红星县。”   “怎……怎么找到的?”金山脖子上插了管子,又戴着氧气面罩,说话很艰难。   金珠脸色一黑,“别管了,好好养病。”   金山知道自己弟弟的脾气,这是愤怒的表现,也没像往常一般劝他,只是道:“妙……妙然……”   小陶很快将独自躲在角落的女孩牵过来,笑得龇牙咧嘴,“快叫爸爸,你爸爸不知多想你呢!”   “像,真像……跟你妈真像。”   红花却张不开嘴,只是满眼泪水的看着这个陌生人。在她还没跑出那家人之前,对亲爸爸她是幻想过的,只是被打得太多,四岁以前的事都记不清了,“爸爸”只是一个高大的能保护她的背影。可病床上的人又矮又瘦,她实在对不上号。   三个大人满怀期待的看着她,红花愈发紧张,扁着嘴道:“我……我想妈妈。”   金山急得“呼哧呼哧”的喘,整个病房成了一锅沸腾的开水,金珠忙按住他急欲起来的身子。   “你妈妈……我对不住你啊妙然,你妈妈刚生下你就……就去了,她把你托付给我,我却没照顾好你,我对不住你们母女俩。”眼泪顺着瘦削苍老的面庞滑落。   金珠掏出手帕帮他擦了擦,他也没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嫂子”。哥哥结婚那年他刚去部队,没赶上婚礼,后来嫂子大出血去世他也只是在母亲的信里知道,而越来越像她的红花,他却是对面相逢不相识。   红花带着哭腔问:“我……我的亲……亲妈妈吗?”   金山一愣,搞半天这孩子说的不是已逝的妻子?莫非是买下她的那户人家?感情这么好的吗?   “那家人待你好不好?”   “好!我喜欢妈妈和弟弟!”说起向家,红花是毫不犹豫,而看向金家人,她却是满眼防备与陌生。   金山又哭了。   金珠其实早有心理准备,缺位了六年的父女之情想要见一面就找回来,无异于痴人说梦。同时,这也至少说明她在向家过得幸福,那个女人没有亏待她。   大哥大的声音突然打破塞满空气的沉默。   “喂!谁啊?”   “咦……鸭蛋?你说什么,你姐,她在呢。”小陶看着老板脸色,不知道这电话该不该拿给红花。   红花却早在他叫出“鸭蛋”的时候就激动起来,一把接过大哥大,“弟弟?喂?能听见我说话吗弟弟?”   “我到了,到好几天了都,还是坐飞机呢,在天上飞了好久好久,能看见洁白的云朵……什么?妈妈去了深市?有伴儿吗?没有那多害怕呀!”   病室内三个大男人面面相觑,这还是刚才那沉默寡言的小姑娘吗?明明就是个小话唠。   “我很好呢弟弟,你别担心,让妈妈也别担心,我明天就回去了,很想你们……呜呜……”说着说着又哭了。   金珠只觉自己太阳穴“突突突”的跳,再一次意识到,他们的感情已经胜过血脉。   金珠一面失望,一面欣慰,那家人不曾亏待她,真好。   于是,当天晚上,他做了个艰难的决定——“我们去红星吧。”   “啥?!”小陶大惊失色,红星县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要不是为了找妙然谁会去,可现在明明找到了,怎么还……   没想到金珠思忖片刻也点点头,“好,你先把身子养好,我让人去办。”   “老板!”小陶想要劝两句,可老板的决定从来不容人置疑。   金山虽然瘦小,但思虑周全。强行把孩子跟向家人分离,只会刺激她的逆反心理,不如先在那边陪陪她,让她适应金家人,慢慢的总有机会。只要找到了,心也就踏实了,在哪儿无所谓,有妙然的地方就是家。   况且,弟弟现在的业务主要集中在高峰市,离红星也不远,兄弟俩可以有个照应,以后把父母接过来也就一家团聚了。 第032章   林凤音虽只买了三千块钱的货,却足有两吨之重。   因为便宜。   莲花池的衣服价格本就便宜, 的确良这种十年前就开始流行的面料做的男女士衬衫不到一块二, 女士泡泡纱的连衣裙很时尚也很漂亮,在红星得六七块, 这边进价只要三块五。   最关键是南方现在正流行“文化衫”,深市街头几乎谁都穿着一件。   这年代所谓的文化衫, 就是圆领T恤衫,前胸印有文字和图案, 跟正式的素净白衬衫相比更轻薄自在, 也显得更时尚、更休闲, 用料不好,价格低廉, 几毛钱就能买到一件。   跟白送的一样。   红星县城位于平原地带,气候温热, 农历二月份就开始热起来, 所以林凤音压根没进一件秋冬装, 全拿夏装。男女老少大中小号都有, 她有自信,也没想过“卖不掉”这个问题。   当然, 也不敢想。这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批发市场门口很多干苦力的年轻人,给几块钱他们就能帮忙送上火车,到了省城再花几块钱,又给送上去红星县的过路车,不到十天, 她带着两大车衣服回家了。   鸭蛋早早得了她的电话,天没亮就催爷爷奶奶上火车站接她,老爷子还借了隔壁的人力三轮。   老两口见她买了小山似的货,惊讶得一句话说不出,想骂她败家吧,人说不定还能挣一笔,说她不务正业吧,人也没一去不回。思来想去只恨自家儿子不争气,要是东阳还活着,怎么会允许她乱来?   林凤音可没时间猜他们心思,只是问鸭蛋作业写完没,每天有没有按时起床背书,有没有把借来的书看完,有没有按时还回去……全部得到儿子肯定的回答,她才松口气。   以后出去进货的机会还多,儿子的学习习惯再不养成……以前有红花领着,互相监督,现在让他猴子称霸王,不知道会不会破罐破摔。   “妈妈,张叔叔叫你呢。”鸭蛋晃了晃她的手臂。   “哪个张叔叔?”林凤音抬头,见对面走来个男人,熟悉的白衬衫扎进蓝灰色裤子里,熟悉的国字脸。这不那天上门的张文顺嘛!   林凤音轻咳一声,“你好。”   “要搬东西?我在前头遇着向叔。”说着,立马接过她肩上的大包,“听我姐说你们搬县里来了,这样对老人腿脚好,孩子上学也方便。”   “嗯。”   “张叔叔去我们家玩吧,我妈买的房子可大了,能单独给你留一间屋呢!”鸭蛋这娃有点分不清亲疏远近,只要是跟他爸年纪差不多的男性他都异常有好感。   林凤音轻咳一声,摸摸他脑袋,“就你话多,赶紧回去给你爷爷开门。”   孩子跑了,张文顺看了她一眼,嘴角含笑,知道她的意思,也绝口不提说亲的事,只老友叙旧似的闲聊,什么时候搬来的,买的房子多大,孩子转学手续办好没。   娃的上学问题,是林凤音的心病,跟老两口鸡同鸭讲,遇到懂行的她来了兴致,把鸭蛋这不上不下的情况说出来,心里仿佛舒服不少。   “一小进不了,二小怎么样?我帮你问问吧。”   “果真?二小也挺好,你要有门路就更好了!”这年代找关系走后门的人不少,要真能让鸭蛋进二小,她花点钱也无所谓。   张文顺看着她的笑脸,只觉眼前一亮,也顺着道:“也不算门路,只是有个朋友在二小……不过是七八年前的朋友了,不知现在还行不行。”   林凤音理解他的苦衷,坐了七年牢,以前的朋友恐怕早对他避之不及。“你也别勉强,要不行就算了,让他上镇中心小学也行。”   张文顺没想到她这么善解人意,心头说不出的熨帖。   回到家,听说火车站还有货,张文顺直接抢过老爷子的三轮车,不让他们去了。来来回回一整个上午忙得满头大汗,衬衣湿透,就连一向挑剔的张春花也感慨“是个勤快人”。   林凤音先把货物分门别类堆放好,拿笔记本记下进货时间,各类款式大中小数量,分别作下只有自己能看懂的标记,方便出入货。   中午饭没时间做,张春花随意热了昨晚剩菜,林凤音上桌时才发现她又拎不清了,忙拿钱让鸭蛋去买了猪头肉和半斤猪肝来,用葱爆了算个荤菜。   “张哥别客气,家里也没啥好东西招待。”   张文顺轻笑,着重尝了热气腾腾的猪肝,味道居然出奇的好。怪不得姐姐说她手艺好,还真比饭店里的好吃。   鸭蛋“呼哧呼哧”大口扒饭,一会儿喝汤一会儿喝水,比他爷爷还能吃。林凤音很满意这样的儿子,现在还没进入生长发育高峰期,多储备点能量也是好的,至少气色红润。红花就不一样了,胃口不如他,气色看起来也比较暗沉。   唉。   张文顺看了她一眼,没多话。   吃完饭,她继续进“仓库”收拾,公婆负责收碗。   “进了这么多,打算在哪儿卖?”男人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林凤音被吓一跳。   “还不确定,明天集日先去河边试试。”   男人递过一块干净毛巾:“休息会儿,我知道怎么码。”   林凤音也不客气,灰尘满天飞,别说脸上,连鼻子口腔也进了不少灰尘。湿润的毛巾擦上去,人都轻了两斤似的。反正毛巾是鸭蛋洗脸用的,大不了给他买块新的。   张文顺说他会,还真没夸张。原本不知道顺序怎么摆,高低不平之处都被他处理得非常整齐。   “你看,从这里抽也不会塌方。”他从中间抽了一件衣服出来,一米多高的衣服堆居然纹丝不动。   “还真是,你哪儿学的呀?”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在牢里待了这么多年已经与社会脱节,还能上哪儿学?   但张文顺却没有被人抠到伤疤的恼怒,反而从容道:“以前我在南方坐牢,有工厂会交活给我们做,虽然都是劳动改造,但有去新疆开荒的,就有在南方做手工的。”   他的语气很平缓,仿佛在说别人的事,而非他切身经历的苦痛。   林凤音心内佩服,这样的男人,是少有的冷静和从容,心智城府非一般人可比。她两辈子只接触过向东阳和王大军两个男人,若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他们都不是张文顺的对手。   脑海里冒出那小豹纹的领结……嗯,恐怕也就金老板能同他不相上下吧。   心里想着,面上不免带上敬重……与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欣赏。   张文顺虽然名声不好,但坐牢前是实打实的高中生。出事那天距离高考两个月,听他无意间流露,平时学习成绩挺好,考重点大学应该不成问题,出事后班主任和校长还竭力替他周旋过。   这样真正肚里有货的人跟向东阳那样的绣花枕头不一样,说的话有理有据,头头是道,很多话都能说出典故来,林凤音被他逗得连连轻笑。   张春花在外头听见银铃笑声,心里颇不是滋味。又不敢招惹儿媳,只“呸”了一口,气呼呼进屋。   “咋了?”   老爷子碰了碰烟枪,抬头见她还气鼓鼓的,叹口气:“唉,你又生哪门子的气?现在好吃好喝供着你还不行?她年纪轻,你硬要她给东阳守寡,也不公平。”   “我呸!咋不公平了?我儿尸首都找不着,他上哪儿讨公平去?”   “那也怪他自个儿不争气,跟那小婆娘眉来眼去,搞得我也没脸。”   “脸脸脸,你就会在意你那张逼脸!”   向老头被她责骂惯了,可那是在村里,现在来了城里还被她荤素不忌的糟蹋,脸上也挂不住,低声骂了句:“胡搅蛮缠。”   人溜隔壁聊天去了。   张春花一肚子邪火无处发,索性跑到院里打鸡骂狗,话里话外都在骂仓库里的男女。   林凤音尴尬极了,恨得咬牙切齿,这婆婆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你……你别介意,鸭蛋他奶就这脾气。”   张文顺不以为意,嘴上应答着,手下也没停,一个小时不到就帮她收拾完毕,四下里打量,“还缺两个架子。”   他拎起砍刀,也不知从哪儿砍来五六根青竹。又劈又削的,三下五除二就用铁丝造出几个三脚架来。两个三脚架之间搭一根竹竿,就成了简易晾衣杆,到时候把衣服往上头一挂,可比地上乱堆的好看多了。   林凤音再次佩服,她这老板娘可真够业余的。   “行,我就先回去了,以后有事儿来文顺修理铺找我,或者让鸭蛋带个话也成,就在二小斜对门。”   “好嘞,谢谢张哥。”   林凤音将他送出门,心底暗自琢磨,才出狱一年多就开了修理店,果然是个能干人,自己以后可以多向他讨主意。   “哎呀!”她一拍脑门,刚才忘记问他店铺租金了。她问过黄美芬,可当时是冲着开饭店去的,黄心里也防着她没说真话,云里雾里绕不清楚。   虽然懊恼,但集日还是如期而至。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林凤音就起床,把衬衣和“文化衫”按男女大中小号各拿了十件出来,又准备上几块零钱就出发了。   红星县虽然是县城,但每周三、五、七才是集日,十里八乡的人都来赶集,人流量很大。县城有一条秀水河横贯而过,集市主要集中在河岸两侧。   下游以卖猪鸡鸭鹅毛驴骡子为主,都是活物,中途天热要喝水都是直接带去河里喝。中游卖米面粮油菜的多,有农家自产自销的,也有生意人倒来的,基本各式各样的品种都有,林凤音平时常来。   往上只有零星几个小摊位,因为大家买了菜就不愿往上走了,家里还有一堆农活等着呢。林凤音早已看好,挑了块靠近河边的空地,铺上从家带来的彩色条纹帆布,搭上晾衣杆,每个款式的样品拿一件出来,挂上去。   一瞬间,河边飘荡起洁白的风景线。   从旁路过的妇女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提着菜篮子问:“小妹子的衣服?怎么卖的?”   林凤音早已做过市场调查,样式不如她的都卖五块,她伸出四根手指:“大姐要的话四块一件,您看这样式,整个红星县绝对找不出第二家。”   那一件件印着文字和图案的白T恤,还真是时尚。   女人摸了摸钱包,四块够一家老小好几天伙食费呢。   林凤音满怀期待,好话说了一箩筐,结果还是只能眼巴巴目送别人离开。在深市吃碗面都要一块了,改革春风却还没吹到红星县来。   这是最好的时代,只能是最好的时代。   作者:金老板提着四十米大刀正在赶回的路上。 第033章   “瞧一瞧,看一看, 广州城里最时髦的文化衫, 三块三块,最低只要三块!”   大清早的集市熙熙攘攘, 她夜莺般的声音鹤立鸡群。很快,原本不打算往上走的人都闻声而上, 围着那白花花的衣服打转。   “大姐大叔随便看,还能上手摸摸看, 我们家的质量红星县找不出第二家, 您摸摸看。”   “春天打底, 夏天穿着凉快,广州城男女老少都在穿。”   林凤音上辈子可是直接骂哭向冬梅的恶妇, 现在只需拿出一半的架势来,扯开嗓子喊就行。难为情?不存在的。   一般白色的新衣服都不让人摸, 可林凤音实在热情又诚恳, 再三表示“摸了也不要钱”, 大家才轻轻摸一把。   别说, 还真滑不溜手。   搓一搓,不会起皱。   闻一闻, 散发出一股工业制品独有的刺鼻味儿。   其实林凤音心知肚明,这批面料真不咋地,大多数是涤纶纤维,棉的只占少数。但对农村干活的老百姓来说,涤纶已经满足“衣服”的功效, 要什么自行车,起球静电透气性差啥的,都能克服。   最关键是,价格比周遭同类产品便宜多了,大家还挺喜欢。   “真的才三块?”   “娃的通通三块一件,大人的布料用的多,四块一件。”   大家一听,这衣服都不一样大,可不就该高一点儿嘛?   林凤音看见一年轻小伙摸着衣服胸前,“来自北方的狼”几个大字异常醒目,立马道:“大兄弟可以试试,试试让大家看看,不好看绝对不要钱。”   “真的?”   林凤音已经照着他身材找出一件递过去:“这么多父老乡亲看着呢,不好看绝不要钱,说话算话。”   小伙子也不怕害羞,脱掉白衬衫,里头还有件白色褂褂,套上文化衫,显得脖颈修长,双臂的肌肉若隐若现,在场的赞不绝口,也都纷纷要求帮找一件适合他们的号数。   “好不好看你问他们。”林凤音轻笑,这年轻的肉.体啊,就是怎么穿怎么好看。   大家的反应已经说明一切,小伙子立马掏出四块钱,新衣服也不脱了,直接穿着走。   收下钱,林凤音笑得开心极了,也没忘嘱咐他,回去先洗一道再上身。   开了个好头,接下来就顺利多了,只要上身试过的基本都买了,也有几个年轻女孩不好意思试,只在胸前比了比就掏钱。这可是文化衫,有文化的人才穿呢!   太阳越升越高,林凤音拿来的六十件衣服已经卖了大半,这才发现肚子空空,出门早,忘记吃早饭了。   “妈我可找着你了。”鸭蛋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小脸晒得通红。   “找我干啥,昨晚给你划的课文背完没?生词默写完了?”   “哎呀都干完了。”鸭蛋不耐烦,“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做完作业才出来的。”   他撇撇嘴,“你不说要来卖衣服嘛,我就猜准在这儿。”   林凤音笑笑,臭小子还知道来找她,赶紧把卖剩的收拾好,清点货款,除去事先带来的零钱,卖出去的数量跟兜里的钱能对上,她才松口气。   第一次做生意,总是小心翼翼,钱数三四遍,货也要清点五六次,搞到十二点,感觉强迫症都要犯了。   鸭蛋在旁百无聊赖,又没个遮阳棚啥的,小脸蛋晒得冒烟,仿佛熟透的大樱桃,黑里透着红。不远处正好有挎着箱子卖冰棍的大叔,他忍不住咽口水,“妈,妈,妈我想吃冰棍。”   “去去去,钱还没学会挣,就知道花。”   林凤音自个儿也是又饿又渴,但忙着回家拿货,心想顺道吃饭喝水,何必花这冤枉钱。“我先回去一趟,你帮我看着啊,待会儿换你。”因为他是吃过早饭的。   又把哪种款式卖价多少告诉他,以防万一有客人来他乱卖。   ***   知道她要出去卖衣服,张春花已经做好饭——又是热昨晚的剩菜剩饭。   林凤音实在是饿极了,也顾不上什么,噼里啪啦吃下两碗,才有力气跟婆婆商量:“晚上少做点儿,老吃剩饭剩菜对胃不好。”   张春花翻个白眼:“都烧一样的柴,一次做两顿不好?熬油费火瞎讲究。”   林凤音怒:“行,反正从明儿开始我不吃隔夜的,就在外头下馆子。”   张春花张口结舌:“你……你钱多的没处造是吧?这才挣了几个钱尾巴就翘上天了!”可也知道儿媳的疯狗脾气,说得出就做得到,怕惹急了她真花钱下馆子,只得不情不愿妥协:“就你瞎讲究,一顿吃一顿做,做少了吃不饱可别怪我啊。”   林凤音心里偷笑,面上不动声色。   带着四十件衣服来到摊位上,她笑不出来了。   向鸭蛋嘴里居然同时咬着两根糯白色的冰棍,冰得他龇牙咧嘴,可却吸得“呲溜”响,冰棍水融化在手上,他还顺道把手也舔了,完美演绎了什么叫做“八辈子没吃过冰棍”。   林凤音又怒了,“向鸭蛋你干啥?”   “哪儿来的钱?”   想到什么,她立马数了数存货,衣服一件不少,这才放心。因为她相信,鸭蛋真的可以干出用衣服换冰棍吃的事来,三毛两毛只要能吃上冰棍,他才不会想他妈妈花了多大的本。   家有蠢儿,真是每天都得防着被他坑。   鸭蛋又“呲溜”了两口,才有时间回答:“张叔叔买的,一个糯米味儿,一个盐水味儿,特好吃。”   不等他妈说什么,他递过去:“妈吃一口不?两个味儿一起吃特爽。”   林凤音看着眼前两根被他舔成狗舌头的冰棍,哭笑不得,知道自己冤枉他了,“去去去,谁吃你的。”想了想又问:“记住以后不能跟叔叔要东西了啊,跟叔叔说谢谢没?”   “已经谢过了,他没要,是我正好要换零钱,不买冰棍人不给换。”张文顺走过来,手里还抬着两根晒得冒凉气的冰棍,“要糯米还是盐水?”   林凤音没拒绝。几次接触下来,她发现张文顺情商很高很坦荡,一根冰棍而已,她没必要搞得小家子气。   “谢了啊,盐水的就行。”   一口凉丝丝的冰棍下肚,心肝脾肺肾舒服不已。“今儿也来赶集,想买点啥?”   张文顺笑笑,“来看看老板娘生意怎么样,倒是挺兴隆的。”他方忙完手里的活就赶过来,谁知鸭蛋说她妈衣服快卖完了,已经回家吃饭去了。   林凤音轻笑,“还行,也就一开始图个新鲜,过段时间估计就得回落。”   “放心吧,你这些衣服应该很有市场,上午门口有个小伙子经过就穿了一件,大家都说好看。”   他开的是电器修理店,但这年代电视机还是凤毛麟角,他只能修收音机,后来发现自行车缝纫机也可以修,最近居然连手扶式拖拉机也给修上了。业务广,客人多,忙不过来还专门雇了三个小徒弟。   “卖十件给我,小徒弟稀罕。”   林凤音一愣,“那也要不了这么多吧?”担心他是自掏腰包给她制造生意。   “我大哥二哥还有四个侄子,再加我爸,拿十一件吧。”   林凤音心头欢喜,“真要这么多?”这一口气可就是四十块钱的大生意呢。   张文顺终于露出青涩的少年人才有的笑,无奈看着她:“真的呀。”   林凤音一愣,这语气……不是吧?二十六七的大男人用这个语气说话,她虽然不反感,可觉着怪怪的。   鸭蛋自告奋勇帮他找号,一面找一面嘀咕,这张叔叔可真好,又买冰棍又买衣服的,希望他天天来。   幸好林凤音不知道蠢儿子的想法,不然又得一口老血喷出来。   当地人的集都是下午集,从中午一点开始,渐渐迎来人流高峰。还在正月里,大家钱包里还有钱,买起东西一点儿也不吝啬。况且当地天气热得早,这几天白天已经穿不住长袖,看到这么漂亮新潮又正好需要的文化衫,纷纷掏钱。   有的买一件。   有的两件。   有的甚至全家老小每人一件,太阳没落山,一百件衣服就卖光了。   左右都是卖衣服的,一天下来顶多十来件,只能眼巴巴看着林凤音不停收钱找货,心里羡慕得不行。   “妹子这衣服哪儿进的?成本多少?”   林凤音笑笑,脸不红心不跳:“我朋友从厂里拿的内部货,两块五。”   本还蠢蠢欲动的同行,都“嚯”一声跳开了,他们拿的的确良都两块不到,这种面料内行人一眼就看出来不行,居然要两块五?还是内部价?   “妹子可别欺负咱们没出过门,这也太贵了吧。”   “真就这价,不信你们上省城问问,春来服装厂,就是这个价。”   当然,这个服装厂她也是道听途说来的,反正这年代信息闭塞,小县城的服装都是去省城进的,省城服装公司也确实是卖高价给他们……废话,她孤身一人费了老大劲找到的货源,凭啥拱手相让?   那几天在深市可是吃不下睡不着,各个档口货比三家,为了两分钱的优惠求爷爷告奶奶。自己挣来的劳动成果不维护,当她傻吗?   大家将信将疑,也没把她招揽客人的“广州城”听进心里,以为是噱头,绝对想不到她真是去比广州城还南的南方拿的。   因为有优质货源,保证了极低的进价,控制了成本。晚上吃过饭躲房里数钱,用毛收入减去成本和运费,林凤音这一百件衣服净赚了278块!   按日期登记清楚,看着一沓沓整齐的钞票,林凤音真想亲它们两口。   什么跟婆婆拌嘴,什么被蠢儿子坑,在真金白银面前,那都不值一提。   她决定,后天的集出货一百二十件,完成目标的话就全家下馆子,点一盘超大份的酱排骨,一盆油炸五花肉,撒上辣椒面当零嘴吃。   想到美味,林凤音美得睡觉都是笑的。红花这丫头,最喜欢的就是酱排骨,利民饭店的酱料是独家配方,做出来的排骨色泽红艳,咸香入味,入口即化。她一个人能吃下好几块,每次都让张春花恨得牙痒痒。   傻丫头回了金家,再也不用为多吃两块排骨看人脸色了,真好。   她替她高兴,可心里总觉着缺了点什么。   临睡前她反复琢磨缺点啥,假设今儿有小棉袄在,自己就不用饿肚子,也不用担心她会拿衣服换冰棍吃,甚至还可以在家睡个午觉再去出摊……那真是个让人省心、安心的宝贝啊。   当然,林凤音不知道的是,她思念的小宝贝此时也正在思念着她,恨不得插上翅膀往回赶。 第034章   一天就挣到当保姆时半个月的工资,林凤音兴奋得一夜没睡着, 满脑子都是钱钱钱, 只差许愿让钱砸死自己算了……直到天亮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鸭蛋知道妈妈昨天辛苦了,自个儿默默地在院里背书写作业, 张春花边扫院子边跟街坊聊天,他还嫌声音吵到妈妈, 说了奶奶一顿。   老爷子看着天气不错,寻思回羊头村看看庄稼, 油菜该开花了, 顺便把家里粮食再带点过来, 不用花钱买。   张春花这半个月在县里闲舒坦了,也不爱下地干活, 假装没听见老头的话,搓着手准备出门找新街坊们开展她的“东家常西家短顺便吐槽儿媳”的大业。   “干啥呢, 吃肉你不客气, 让跟我回村种粮食就跑得比兔子还快, 老不要脸, 也不看看哪家公公婆婆是靠儿媳妇养的!”   张春花老脸臊得通红,怕他越骂越难听, 让街坊听了去,她还怎么立足?急道:“你才老不要脸,又不是不去,嚷嚷个啥真是的……”   鸭蛋看着他们背上背篓出门,估摸着这两天都会在村里, 心里倒是欢喜。爷爷奶奶不在家,家里都安静不少。   当然,最重要的——妈妈懒得做饭,要么带他和姐姐下馆子,要么直接给他们钱,买熟食回家吃,他们想吃多少就能买多少,剩下两毛三毛的就名正言顺成为“跑腿费”。   果然,林凤音才刚起床,就听见儿子叠声问午饭怎么办,啥时候吃他出去买熟食。   “去去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算盘,咱们没钱,得省着花。”   鸭蛋扁扁嘴,表面写作业,心里小人却暗自发誓:等自己长大能挣钱了,一定要给自己很多很多跑腿费,买两块钱的菜给个二十块跑腿费,爽歪歪。   林凤音把老两口煮好的猪食盛到猪槽里,看着五头肥猪吃得噼啪响,心情也爽歪歪。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发现猪在县城比在村里长得快多了。   “在呢凤音,你公公婆婆呢?这就是鸭蛋吧?”门口不知何时进来个中年妇女,身材小巧,面色白皙,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衣服。   林凤音嘴角的笑意僵住,心头不由自主涌上一股酸楚,直呛喉咙。   “鸭蛋都长这么大了,小娃真是愁生不愁长,这才两年没见都快让外婆认不出了。”   鸭蛋听见“外婆”,这才没躲开她的魔爪,支楞着脑袋被她摸了几下,张了张嘴想叫“外婆”,发现妈妈似乎不太开心,索性也不敢叫了。   来人正是刘巧花,凤音的亲妈。   林凤音扯扯嘴角,这亲妈还不如后妈呢。自从把她卖给向家九年里只来过两次,一次是她生鸭蛋,提着十个鸡蛋就上门了,张春花看她亲妈都这么不把她当回事,可不就可着劲的糟蹋她嘛?月子里连鸡汤也没让她喝上一口。   因为被娘家人放弃的人,不配。   别人的娘家人是出嫁女的靠山,她的娘家可不是。两年前来羊头村请兽医,这才又上女儿家走了一趟,可惜林凤音不在家,顶多就跟老两口打个照面,毕竟连她亲外孙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   呵,林凤音冷笑一声,世上竟然有这样的父母。   刘巧花被她盯得不自在,决定先下手为强,埋怨道:“你这丫头,搬来县里也不说一声,还做起生意赚大钱了,要不是村里老刘叔看见,我们还不知道你要做大老板了呢!”   “摆地摊卖衣服就挣大钱,那你来摆呗?”   刘巧花一愣,“你这嘴巴怎么……以前没这样啊。”   “怎样?牙尖嘴利?以前就是软柿子随你们拿捏是吧?”一想到十六岁的自己被嫁给二十七岁的大龄剩男,而且是心有所属压根不把她当回事的剩男,林凤音就意难平。   什么系统,她的一辈子,全他妈是被婚姻毁的。   她不招待,刘巧花也不用她招待,自顾自进屋,四处打量,“在县城住这么大房子……啧啧……你这小日子是越来越好,可怜你弟还没个着落。”   林凤音装没听见。   弟弟林大龙比她小两岁,今年二十二,在农村还算不上“老大难”,真是司马昭之心。   鸭蛋左看看右瞧瞧,作为小孩对外婆会有天然的好感,那是娘胎里带来的。终于见到念叨了多年的外婆,可妈妈又貌似不喜欢……算了算了,还是乖乖写作业吧。   林凤音喂过猪,见她妈乐颠颠,旁若无人的爬上二楼,把每个房间看了个遍,心里愈发不爽。跟鬼子进村似的,都没问问她这几年怎么样,为什么辞职,买房的钱哪儿来。   本还抱有两分侥幸,现在看来,她又自作多情了。   “叫她下来,我要锁门。”   鸭蛋怔了怔,“外……外婆,锁门啦!”   刘巧花探出脑袋,“干啥去?”   “我妈带我下馆子去!”林凤音想捂儿子的嘴已经来不及了。   要下馆子,那就是天上下刀子也得去。   果然,刘巧花“噔噔噔”跑下来,愈发笃定女儿这日子是富得流油了,一路念叨林家怎么艰难,大龙讨不着媳妇儿,林老根风湿复发走不动路,她也天天头疼脑热没药吃。   她跟张春花终究不一样,林凤音内心深处也不想骂她,索性充耳不闻,只跟儿子说话。   平时他们都会去利民饭店照顾黄美芬生意,此时也不例外。三人一进店,黄美芬就迎上来,“凤音来啦,先坐一下啊,听老林说你服装生意不错,咋不声不响就做起来了?”   “哟,这位婶子是……”   “黄阿姨,这是我外婆。”   黄美芬忙愈发客气的招呼,可把刘巧花骄傲得……闺女有出息了,交到的朋友都是开大饭店的。她在村里就是爱吹牛的老娘们,跟捧着她的黄美芬在一起,真是王八看绿豆,越聊越投机。   林凤音点了一份酱排骨,一个青菜汤,黄美芬又送了他们一碟凉拌黄瓜,饭也管够。   菜刚上桌,刘巧花就先把排骨扒一半进自个儿碗里,仿佛她亲闺女和外孙是不用吃肉的。   这回,不止林凤音看不上,连鸭蛋也有意见了,委屈巴巴看向妈妈,“妈妈……”   “让你多事。”本想含沙射影骂两句,忽然见他双眼发亮跳起来往门口跑,“张叔叔!你们也来吃饭吗?”   张文顺带着三个小徒弟走过来,身上还穿着修理服,可能是刚修了拖拉机或小汽车,沾了不少油污,一股浓浓的机油味。   “你们也来吃饭?”他笑着跟林凤音打招呼,一眼看出刘巧花跟她的相像,客气道:“婶子来了。”   刘巧花最会看人下菜碟,以为他是哪个厂的修理工,跟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不一样,身上散发的可是工人阶级独有的香味儿。“哟,小张客气了,还没吃吧,赶紧来这桌,凤音赶紧的再点几个菜。”   三个小徒弟跟着老板坐下,对着林凤音叫“姐”。   林凤音没法儿,本也打算感谢张文顺的,忙问他们想吃啥随便点。   轮到张文顺,他没自己点,而是把主动权让给刘巧花,这愈发让她优越感爆棚,刷刷刷点了四个肉,都是顶贵的。   林凤音倒不是心疼钱,只是恨她不会看眼色。   “正想告诉你一声,我问到朋友了。鸭蛋开学是上二年级是吧?”   林凤音心头欢喜,“对。”   “给开了条子,可以入学。但我有个建议,你听听怎么样,不行也没事。”   林凤音示意他赶紧说。   “鸭蛋的成绩我看了下,学习习惯不错,但以前基础没打好,要不让他从一年级重新学,查缺补漏把基础打牢,明年再上二年级?”   林凤音一愣,没想到还能有这种操作。   张文顺被她亮晶晶的目光注视着,也有点不好意思,“这孩子缺的是自信,如果让他比别人多学一年……”   林凤音了然,她知道儿子现在最大的毛病就是没自信,总觉着自己不是读书的料,不愿意发挥主观能动性。让他以插班生的身份进入一年级,比同学多学过一年,以二年级的眼光看一年级,无形中就是在给他树立自信。有自信就能调动学习的积极性,这是一种非常不错的良性循环。   别人她不知道,但对鸭蛋肯定有用。   而且,有熟人当班主任,她能第一时间知道儿子进度,说不定还能给开小灶。   张文顺想的可比她细致周到多了,林凤音自愧不如。   千言万语只汇作一句:“谢谢张哥。”   她的桃花眼里满是笑意,笑意酝成浅浅的水雾,仿佛一朵朵桃花开在碧波清池里,张文顺只觉脑子里有什么炸开,“砰砰砰”像烟花,又像枪声,一枪枪打在心上。   三个小徒弟纷纷起哄,让林姐跟张哥喝两杯,有个特机灵的居然一会儿“姐”一会儿“嫂子”的乱喊,把她臊红了脸。   张文顺知道适可而止,喝止了他们,又掏出纸条子,“后天早上八点报道,我有事去不了,你们上一(1)班找陈小刚老师就行。”   林凤音双手接过,只恨不得千恩万谢。自己绞尽脑汁也没办法的事儿,人家一句话居然就给办得妥妥的,这男人也太靠谱了吧。   知道好日子到头了,鸭蛋仿佛瘪了气的皮球,吃饭也不专心,东张西望抓耳挠腮。   忽然,他“啪”的放下筷子,往门口跑去。出了门又往前跑,一会儿就没了影子。   林凤音往外一看,啥也看不见,不知道傻儿子又发什么疯。好在他对县城比她还熟,不用担心会走丢,一群人客客气气开吃。   刘巧花依然见肉眼开,胡乱扒拉。   林凤音嫌她上不得台面,主动聊起别的:“张哥生意兴隆,哪天有空找您讨教一下。”   “啥讨教不讨教的,嫂子……哦不,姐只要去,张哥不知多高兴呢!”小徒弟嗓门大到离谱,他一开口整个饭店就听不见其他人的声了。   于是,进门的某人险些绊了脚,还是小陶扶了他一把。   “妈你快看这是谁!”鸭蛋拉着个穿白裙子的女孩,“咚咚咚”跑到林凤音面前。   “红花?!”   “妈妈,妈妈我好想你呀,妈妈你不知道我……我……呜呜……”小丫头扑进她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林凤音心都化了,轻轻顺气,“怎么啦怎么啦,妈妈在呢。”眼睛却不由自主看向门口进来的三个男人。   金老板今天还是一身高级西装,皮鞋锃亮,周身气场比以前多了一丝人气。   他身边那瘦小男人,应该就是红花的爸爸。她应该负荆请罪的男人。 第035章   可负荆请罪真的有用吗?   林凤音不敢想。   再一看刘巧花盯着金老板仿佛饿狼见了肉的表情,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得, 事情全撞一处了。   林凤音起身,鼓足勇气, 对着金家兄弟俩深深鞠了一躬,想说“对不起”, 又觉着三个字分量太轻,不足以弥补他们这么多年的奔走和绝望。   找不到孩子有多绝望?如果是她, 可能真的会死吧。   尤其想到上辈子自己为了保命, 做下的事……腰弯下重逾千斤。   不, 她清楚的知道,这还远远不够。她欠金家的债, 是两辈子的良心债。   张文顺见他们气氛低迷,故意岔开话题:“快吃, 吃完了回店里干活。”   三个小徒弟跟抢食的猪崽似的, “噼里啪啦”几下吃完, 打声招呼就溜了。   “婶子您慢坐, 我店里有事先走了,以后有空来玩啊。”   刘巧花笑得见牙不见眼, 把他店铺名字和位置记下来,方才放他离去。   可气氛并未因他们离开而好转,小陶看看老板和阿山,又看看满脸愧疚的林凤音,只能道:“要不林姐你忙, 我们先去安顿。”   红花还有一肚子话没说,哪里愿意跟“父亲”走,只一个劲扒拉着妈妈,“不要,我要回家,跟妈妈和弟弟回家,住新房子。”   林凤音鼻头发酸,紧紧握住她的小手。   好孩子,我林凤音对天发誓,你一辈子是我闺女。   金珠平素那么容易黑脸的人,此时却面色如常,让哥哥别急,弯下腰跟她平视,温声问:“那你先跟他们去待一天,明天我们有了住处,再接你回来?”   红花这才破涕为笑,虽然只有一天,但她已经非常开心了。因为路上她已经谈好条件,以后要住在向家隔壁,天天要能看见妈妈,上学还得跟鸭蛋一个学校。   经过半个月的观察,她发现叔叔很好说话,只要她撒个娇抹抹眼泪,他就什么事都能无条件答应。反倒是那位“爸爸”,总说他惯坏她。   嘻嘻。   大人们永远不会知道,小孩子的内心戏有多丰富。   走之前,金山诚恳地对林凤音说了声“谢谢”,谢谢她这四年好好待妙然,也谢谢她把孩子教得这么好。   林凤音愈发愧不敢当,饭也不吃了,牵着一儿一女把家还,刘巧花见没人搭理她,也自觉没趣,灰溜溜回家去了。只不过一路走一路琢磨,凤音是真出息了,交的朋友非富即贵。   回到家,红花把作业拿出来,硬要让妈妈检查,又把带去的衣服和买的两箱新衣服拿出来。“这是弟弟的,我们一人一半。”   原来,在福建时小陶看不过眼她那几身又村又土的衣服,带她去百货商场买新的,她硬是买一件自个儿的就要搭一件鸭蛋的,不然就不要。   林凤音嘴角抽搐。   鸭蛋非常感动,拉着姐姐的衣角,死鸭子嘴硬:“我才不要新衣服。”又小声补充道:“只要……只要你回来,明天要开学了。”   这倒提醒林凤音了,待会儿还得跟金家人商量上学问题。想到金老板的目光,她有点胆怯,不知道他打算何时秋后算账。   ***   另一边,没有妙然的唧唧喳喳,金家兄弟俩吃了顿没滋没味的素餐,开始出门找房子。   以前从没想过会在这边落脚,也没在意红星县城格局,现在一看到处脏乱差,没多少像样的房子。秀水河上游倒是有几栋自建别墅,可距离集市不远,以后有得吵。这年代还没商品房,想买也买不着楼房。   可要买平房,又觉着不够体面。   是的,体面。   金珠是典型的暴发户心态,有了钱后,什么都想要最好的。穿的西装皮鞋,用的公文□□夹子,无一不是能力范围内的最好,好到有时候自个儿都觉着没内涵……可他内心不得不承认,满足感比内涵爽多了。   还记得那年征兵,身高体重政审都过了,就等上卫生所体检。一开始不知道也没个准备,后来听人说要脱得只剩裤.衩的让医生检查,金母求爷爷告奶奶全村借布。   他们家布票本就不够用,哥哥到了说亲年纪,都尽着给他用,非年非节的一圈求下来,连布星子都没借到一块,金珠急了。   他有个秘密。自打出娘胎,长到十八岁,在学校他从不跟同学一起上厕所,在村里也不跟小伙伴随处乱拉乱尿。   因为金母体弱多病,哥哥随了母亲,身形瘦小体力不行,他又在念书,家里公分全靠金父一人挣,生活比一般人家拮据多了。别人有假领子穿,他却连裤.衩也没一条。   他不想去验兵了。   十七八岁的大小伙,一脱裤子光着屁.眼子给人看,他才不去。   最后是哥哥脱下自己那缝缝补补丝丝缕缕的裤.衩借给他,才让他顺利通过验兵。即使是亲兄弟,带着别人体温余热的贴身衣物……对少年心性的他来说,无疑是一种屈辱。   刻骨铭心的屈辱。   这种屈辱不是别人带给他的,与家人无关,他将之归结于“穷”,后果就是有钱了他要挥霍,要讲体面。   金山知道弟弟心病,忙道:“平房也没事,以后爸妈来了习惯,还不用老胳膊老腿的爬楼。”   金珠却不为所动,“问问去,哪里的房子最贵。”   小陶屁颠屁颠去了,他们在红星有分店,问那些人精准知道。   “妙然也说想住向家隔壁,要不就那附近买座平房?”金山拍拍弟弟的肩膀,“暂且过渡一下,以后住不住这儿还不一定。”   金珠不置可否,走了两步,回头发现哥哥一瘸一拐落后头,心又软下来,让他拖着病体奔波也不行,“随你便。”   金山黑瘦的小脸笑了笑,这家伙就是嘴硬。随即,想到弟弟离婚的原因,他的笑意又苦涩不已。   他凡事讲究体面,也只不过是不幸人生里唯一的甜头,苦中作乐罢了。   ***   林凤音忙着为第二天的生意做准备,看天色可能会下雨,得搭个雨棚。谁知一个下午光听见隔壁乒乒乓乓。   “鸭蛋去你黄姨家看看,是不是在搬东西,给搭把手。”   没一会儿,鸭蛋龇牙咧嘴跑回来,兴奋得声音颤抖:“我金叔叔搬来隔壁啦!”   林凤音再三确认,他说的金叔叔是中午才见过的金珠,可问题是——“黄姐搬家了?不是住得好好的嘛。”   鸭蛋忙又去打探,一会儿传回消息:“黄阿姨把房子卖给金叔叔啦,以后我们跟金叔叔就是邻居咯!”   红花眉开眼笑,也跟着跑过去看自家热闹了。   林凤音:“……”这是方便秋后算账吗?   她绝对想不到,金家人尤其是金珠这说干就干的效率,半小时不到以高价买下黄美芬的房子不算,还从市里运来两大卡车的高档家具。更夸张的是,当天晚上,金家请了二十几个泥瓦匠装修工,给十几间房铺上亮闪闪的地板砖和墙纸,又盖了一间全用电的厨房,一间有冲水马桶的卫生间。   以及那一株株成年人腰粗的檀香紫檀,据说是非常名贵的小叶紫檀,国内还很少有人分得清。   林凤音也是听王大军说过,才知道紫檀是号称“帝王之木”的名贵木材,其中的印度小叶紫檀更是精品,生长速度极慢,五年才长一年轮,号称八百年方成材……嗯,她忙比划一下那腰粗的树干,不知有多少个年轮,生长了多少年。   王大军曾花重金买过一株大拇指粗的,金贵得跟伺候祖宗似的,不许她用湿毛巾擦,有虫得用手轻柔的捉,哪根枝上有几片叶子他数得一清二楚。要是让他看见这腰粗的被工人鼓捣得东倒西歪,落了一地叶子……他还不得哭出来?   最关键的是,都说人挪活,树挪死,万一水土不服养死了怎么办?不是死一株,是好多好多株!!   真金白银往河里扔还能听个响儿,这可是没声没息的败家啊!   林家房子本就大,院子也宽敞,几乎是一夜之间被他们敲敲打打,焕然一新。除了墙体还是红砖的,其他配置与别墅无二。   周围邻居本来是该有意见的,可小陶天没黑就嬉皮笑脸给每家送了一百块的扰民费,比人一个月还挣得多!   有钱能使鬼推磨,如果不能,那就是给的不够多。   林凤音第一次意识到,金老板,可能,也许,好像……真的很有钱!   好在工人多效率高,扰民只持续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林凤音早早去了集市。虽然下了场小雨,但生意不错,中途姐弟俩还主动给她送来午饭。   只是这饭菜丰盛过头了,小小的铝皮饭盒里塞满了酱排骨和煎荷包蛋。   “哪来的?”   “我爸爸去黄阿姨饭店买的,我特意给妈妈留的。”   鸭蛋也忙争着邀功,他可是菜一上桌就夹碗里护着的。   林凤音一口饭梗在喉咙,她这俩娃吧,良心是挺好,就是不长记性。   “妈妈很感谢你们替我留菜,可别人也要吃的对不对?你们给我留这么多,别人就要饿肚子了,以后适当的留个三四块就行,这么多妈妈都吃不完,多浪费呀?”   姐弟俩低着头,害羞的应下。   林凤音知道他们也是好心,不忍责怪,一人夹了一块给他们,坐街边啃起来。   美女吃饭也是道风景线,再加有两个娃帮着吆喝,中午又带动一波生意。到了下午,天空放晴,人流量剧增,两天前的名气打出去,很多年轻人找上门指定要买“文化衫”。   林凤音负责找货交货,红花算账,鸭蛋收钱……母子仨忙得喘气的机会都没有。到太阳落山一看账本,居然卖出去一百四十五件,比计划多卖了二十五件!   林凤音高兴不已,心里隐隐有预感,她要开始时来运转了。   回到家里,发现老两口没回来,估计今晚也不会回来了,更开心。上农贸市场买来八角、茴香、桂皮、丁香等大料,卤了二三十个鸡蛋,闷大锅里十里飘香。再加点藕片、土豆,咸香爽口,配上会冒气泡的汽水,三个人都吃撑了。   小陶收到孩子们送的十几个卤蛋,但他舍不得吃,送去县政府招待所,“老板尝尝这卤蛋,光看颜色我就咽口水。”其实没那么夸张。   金珠顿了顿,手上不知在摩挲什么,“不用。”   “可……”你不是最爱吃鸡蛋的嘛?听阿山说,以前条件不好一年只能过生日那天吃个完整的鸡蛋。   老板要的体面不止是面子工程,自个儿也得享受不是?   金珠却摇摇头,“先把愿还了再说。”   他曾在菩萨前许过愿,为了找到妙然一心茹素……六年了。   作者:这样的暴发户,泥萌能接受吗?哈哈~那时候其实是不分小叶紫檀哒,也没有这么受世人追捧,剧情需要哈~~ 第036章   鸭蛋和红花的入学很顺利,陈小刚老师听说他们是张文顺介绍来的, 不得不重点关照鸭蛋。等看到“金妙然”的成绩通知单时方真正的开心, 直接把她交给自己妻子所在班级。   林凤音给他送了自家村里的珍珠米,含蓄地问能不能给鸭蛋安排个不爱讲小话的同桌。   “这好办, 学习委员正好一个人坐,他们都是高个子, 坐最后一排可以互相监督。”   林凤音也不想让儿子坐前排遮挡别人视线,“谢谢陈老师。”   “对了, 向雅丹体育成绩怎么样?”   林凤音也拿不准, 但看他爬高上低多动症似的体力, 应该不差。   “这么高的个儿应该差不了,正好班上的体育委员转学去市里了, 让他补上吧。”   林凤音担忧,“他挺调皮的, 万一……”可别带头搞破坏。   “没事, 先当一个学期看。”   林凤音再次感谢, 虽然没啥“实权”, 但对孩子也是一种鼓励。   果然,中午放学回家, 鸭蛋别提多开心了,说陈老师让他给全班同学做个体育健将的榜样。下午就有体育课,他得好好表现,不让老师失望。自个儿把白球鞋找出来,换上一件时髦的文化衫, 兴奋得午觉也不睡了。   星期一星期二都不赶集,林凤音在家闲来无事,出门找铺子。   可惜现在的红星县还欠繁华,只有秀水河沿岸和几所小学附近有人气。可这附近早没闲置的店铺,她转了一圈也没发现哪儿有租的。   她已经向张文顺打听过,县城店铺租金不贵,他的位置那么好,也才八百块一年。如果按她生意的火爆程度,两三天就赚回来了。   “凤音上哪儿去?”   “哟,黄姐,今儿没上饭店?”   黄美芬爽朗一笑,“饭店老林去了,我来买米。”   生意好,每天得用巨大的蒸笼蒸十来盆米饭才够用,一天用的米够向家半年的量。林凤音见过两次,咋舌不已。   黄美芬看着她娇俏的脸蛋,只觉上天不公。吃一样的米喝一样的水,怎么别人都是黄脸婆,就她鲜嫩娇俏,跟花儿似的。还是那娇艳欲滴能掐出水的花儿。   这个年纪的女人,跟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不一样。一个花骨朵儿含苞欲放,一个开得正当时,散发出诱人的熟透的香味儿。   林凤音不知她怎么突然不大高兴,只问道:“今儿不去农贸市场买米了?”路不对。   “害,搭上金氏粮油的线,还去啥农贸市场。”黄美芬忽然看着她的侧颜轻笑,“你是真不懂还是……”   见林凤音真一头雾水,她又羡慕嫉妒的叹口气,“金老板那儿好米多的是,和油一起便宜我不少钱呢。”   林凤音点点头,以为是感谢她割爱让出房子的缘故,也不好多问。   走到路口,二人分别。林凤音顺着马路往南,步行三分钟到家门口。隔壁金家敲敲打打已经接近尾声,只有几个大婶在帮忙打扫战场,光扫扫灰尘抹一下新家具,听说每天开十块钱呢。   大门是新换的铁门,足有五米多宽,听鸭蛋说还是外国买的密码锁,看不见锁头,只有个铁盒子。每次车子进出,铁门在铁轨上自动划开的声音分外响亮,仿佛无时无刻不在向世人宣告,主人多有钱。   林凤音微微摇头,有这样的邻居,以后得分外小心。尤其鸭蛋这人嫌狗厌的,昨晚新门才换上他就跑过去一通乱按,把人密码锁了两次,连夜从省城请来专业的维修师傅才打开。   她又是赔礼,又是道歉,还罚他面壁思过写下保证书。   开玩笑,她挣一个月还不够人家换个锁的,更别说那价值多少她都不知道的紫檀。这就跟同样是开车,她一开面包车的新手见到开宾利的,能不怕嘛?   惹不起只能躲。   她正看着金家大门出神,不防从小叶紫檀的阴影里走出一个人来。“金……金老板?”   金珠“嗯”了一声,神色不明。按理来说他应该恨她的,她是涉嫌买卖妙然的人,可妙然的表现告诉他们,她这位“妈妈”不是坏人。   他不是是非不分,他非常分得清,有恩就是恩,有仇就得报仇。   “金老板,红花……哦不,妙然的事我们不是故意知情不报,是那天看见您皮夹里的照片才认出来。我们捡到她的时候是六岁,她也记不清六岁以前的事,所以……”秋后算账别找我。   “你有想过帮她找麼?”   林凤音毫不犹豫点头:“想过,可她不记得以前的事,我们也无处着手。”   金珠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睛让人猜不透心思。林凤音不知道他信不信,已经做好随时被他秋后算账的准备,“对于这么多年给你们带来的困扰,我非常抱歉,如果有什么我们能做的,您尽管开口。”   她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从金珠的角度看过去,能看见她黑黝黝的眼珠里,小小的自己。她的眼睛很亮,眼角微微上翘,回眸之间波光流转,没有少女的青涩懵懂,而是成熟女人独有的魅力。   他咽了口口水,不自然的瞥开视线。心里默默念了几句心经,暗骂自个儿没出息,跟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还没去菩萨跟前还愿呢,就心猿意马。   殊不知,心里藏着句话:还了愿就能心猿意马了吗?   答案他不敢想,摇摇头,让脑袋里不合时宜的想法褪去,轻咳一声:“进来坐。”   林凤音一愣,刚才还黑沉沉盯着她,现在又客气起来……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但她不会错过跟金家交好的机会,跟着进了客厅。   古铜色带钱币花纹的墙壁上,挂着一台五六十寸大到她张开双臂不足以摸到对边的电视机,浅黄色带有花纹的地砖,红木的茶几……以及黑不溜秋的真皮沙发。   这审美确实挺符合他身份。   男人大刀阔斧坐沙发正中央,揭开紫砂壶一看,没水。   林凤音忙主动拿起另一把陶壶,走了两步,回首问:“要自来水还是开水?”   好茶的人连煮茶的水也讲究,王大军那半吊子偏要学《红楼梦》,大冬天让她去小区花园里摘雪,冻得她手指红肿麻木,胖萝卜似的。其实她暗自好笑,这哪他妈是好水了?雨雪是地上的脏水蒸腾形成的,里头多少工业灰尘和细菌,跟古代的纯天然能一样?有几次她实在耐不住外头冰天雪地,干脆用自来水糊弄。   他不也喝得有滋有味?   说明这他妈就是附庸风雅,瞎折腾人。   “笑什么?”   林凤音赶紧回神,“没,没什么。”   金珠指指厨房,“水在门后。”   厨房同样贴得富丽堂皇,还没收拾好,满屋的瓶瓶罐罐,门后有一个金黄色的锥型塑料桶,全是英文字母,她只认出一个非常小的“水”字。   瓶盖还是一个金黄色的皇冠造型,不知是真金,还是镀金。林凤音觉着,她接的不是水,是钱。   一时间,屋里只有烧水的声音,院里打扫的大婶们也回家吃饭了。   “去深市了?”   “哎,去了!莲花池所有档口几乎都跑遍,进了三千块的货,还不错吧?”她指指自己身上的衣服。   为了加强宣传效果,她这几天太阳大的时候都穿文化衫。可惜中号偏大,小号又有点紧,只见雪白的衣服贴在身上,把该浑.圆的地方勾勒得恰如其分,该细的地方又非常细,再配上一条紧身喇叭裤,把屁.股包成了蒜瓣儿……金珠只觉鼻子里痒痒的。   忙再次瞥开视线。   他是正常男人,见了这样女性魅力十足的女人,念再多的心经也没用。   林凤音已经习惯他这种动不动就不理人的态度,也不以为然。“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总麻烦您也不好意思,反正我也没出过省,干脆自个儿出去看看呗。”   多出去闯闯,金珠倒是赞成,点点头。   “坐。”她杵在那儿,自己眼睛总往那俩饱满的蒜瓣瞟。   林凤音见他指的是身旁的位置,有点难为情。这孤男寡女的坐一块……不太好吧?   金珠的手指却在膝头有节律的敲着,忍了忍,把心头疑惑问出口:“就这么怕我?”   “嘿嘿,不怕不怕,这不是还没熟嘛,等……”   “跟那个修车工就熟?”   林凤音怔了怔,在他玩味甚至带点讽刺的眼神里迅速反应过来,“张哥?他不是修车工,人开店当老板呢。”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否认跟他“很熟”。   金珠从鼻子里“嗤”一声。   租个铺子就算老板?那他是啥?   林凤音微妙的感觉到,他对张文顺似乎有意见,忙解释道:“张哥人很好,鸭蛋上学还是他帮的忙,我们全家都很感激他。”   金珠挑眉,心头冷笑,怪不得呢,“嫂子”都叫上了,就这么迫不及待替他说话了。   “噗嗤噗嗤……”茶几上的茶壶冒出热气,将茶壶盖顶得动了动。   林凤音在王家养成的习惯,忙把茶壶提开,水冒出来会把红木泡发,没多久会变形霉臭,王大军在这些方面矫情得像个女人,哪怕不小心滴下一滴水,他都能叨逼叨十天半月。   可她忘了,这虽是一把陶壶,半圆形的手柄却是铜的,导热效果极好,提上去就烫得她“啊”一声。   金珠虽眼疾手快,可没想到她敢赤手提壶柄,想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转而一把抓住她的手,拉到厨房。   好巧不巧,不知是水阀没开还是怎么着,水龙头居然放不出一滴水。   刚烫到那一瞬间是痛,但过了几秒是个真空期,林凤音一点感觉也没有。当然,也有可能是被系统折磨惯了,身体痛阈值提升。居然还有心思安慰他:“没事,我回去自个儿冲一下。”   可他的手却避开伤处,把她捏得紧紧的,让她怎么也抽不出来。   “胡说。”   提起门后的“水”桶,对着伤处“哐哧哐哧”一顿乱冲,冲完一桶2升的不算,又换一桶新的。   林凤音这次不是手疼,是心疼。   虽然大部分是字母,可“瑞士”“御用”字眼她没看错。   金珠转身,从茶几上捡起车钥匙,不由分说将她送到县医院,急诊科大夫看了看,见红痕已经发成一条细长的水泡,里头肿得会反光似的。“哟,怎么烫这么严重?得吸出积液敷药才行。”   说着就让护士拿来注射器。   林凤音活了两辈子,最怕针管,一看见那银光闪闪的斜面针尖,一想到这玩意儿马上就要插进手掌,脑袋发晕。 第037章   金珠虽没说话,可忽然想起上次来看廖萍萍, 护士给廖萍萍换针, 她全程歪着个脑袋……想不到,这女人还晕针啊。   消毒棉球擦在手掌上凉丝丝的, 中和了灼热的痛感,本该感到舒服的, 可林凤音后背却鸡皮疙瘩暴起,耳朵一凉, 汗毛根根竖起。   奈何手被护士压着, “别动, 扎歪了可别怪我。”   林凤音脑袋更晕了,“护……护士, 能不能不扎针?我回去自个儿……”   急诊科护士是个见多识广的中年妇女,笑道:“都多大人了还怕针, 又不疼, 顶多跟蚊子叮一口……”   林凤音不是怕疼, 是怕注射针头, 尤其是那没有温度的银色斜面,刺入皮肤的一瞬间她不敢看。不止不能看, 连想都不能想。   忽然,金珠似乎是想起什么,问道:“鸭蛋最近没闯祸吧?”   一提起蠢儿子,发晕的脑袋像闻到清凉油,瞬间清醒过来。“没闯祸就不叫向鸭蛋。害, 你是没看见,自打搬来,他把左邻右舍都得罪光了。前几天捉了人家小奶猫来玩儿,母猫找过来,扔了只死耗子进他被窝,那铺盖害我洗了三次。”   林凤音说起这事就来气,也没注意针头已经扎进皮肤里。“你猜后来怎么样?隔壁小孩也有样学样,把一窝小奶猫抱床上睡觉,结果半夜翻身压死了一只,可把他心疼得掉眼泪……昨天还把你们家门锁弄坏,你说气不气人?”   鸭蛋这娃也挺怪,平时咋咋呼呼调皮捣蛋,可却喜欢跟猫猫狗狗的玩,要不是她每天关灯前都要检查一遍,他床上不知得多出多少小床.伴来。   自然也见不得有人虐待它们,那毛茸茸粉.嫩.嫩刚会叫的小东西直接被压死在床上,可是给他留下极深的心理阴影,跟邻居小孩打了一架,流了一衣服襟子的鼻血。张春花当场心疼坏了,闹着要去跟邻居拼命。   林凤音可不心疼,要不是他带头跟猫睡,也不会闯下这种祸。   金珠居然扯扯嘴角,似乎是在笑。   林凤音来气道:“你说头疼不头疼?”   金珠再次笑了笑,“男娃都这样,懂事就好了。”   林凤音叹口气,正想说啥时候才能熬出头啊,忽然听护士说:“可以了,回去别碰水。”伤处涂了一层凉凉的带有芝麻油香味的敷料,还包上了白纱布。   林凤音先是一愣,惊喜不已,待反应过来,这金老板……心还挺细。   她不由得想起羊头村那一夜,大男人居然可以干接生的活,把那团憋得青紫没有呼吸的小猫儿抢救回来。她只是帮了廖萍萍,而他却是救了他们。   “谢谢你。”   金珠头也不抬,“别啰嗦,还有事儿。”其实是不敢看她那“奇装异服”。   回到家坐了会儿,林凤音才觉出手疼,别说碰水,她连动也不想动一下。一个人坐院里晒太阳,怕把脸晒黑,戴个草帽,背对阳光,暖融融的。   张春花在的时候虽然打鸡骂狗不得安宁,可至少家里有人气,现在剩她孤零零一人,竟然是说不出的冷清。   说曹操曹操到,正想着,张春花乐颠颠回来了。以前每次回村她的大背篓都满载而归,这次居然空着手,林凤音正纳闷,忽然见她身后又冒出一群人来,为首的是向冬梅。   向冬梅身上还是那间百穿不厌的玫红色线衣,进门也不敢跟她对视,只顾着打量院子,进堂屋找吃的。吴梁新和两个牛高马大的儿子紧随其后,看了一眼舅妈,身上还疼着,也不敢与她招呼。   林凤音巴不得一辈子这样,看来那顿“疯”没白发。   老两口还在人世,只要不招惹她和鸭蛋,向冬梅安安分分回娘家她没意见。   没一会儿,老爷子也回来了,同女儿女婿关屋里不知商量个啥,林凤音只知道等他们出来的时候脸上挂着满意的笑。   张春花把她拉到一旁,悄声商量道:“鸭蛋他姑好容易来一趟,咱们去买点菜招待招待,我瞧着上次买的猪头肉就不错,还有林老大家的酱排骨,端两个大份的来正合适。”语气里多了两分低声下气。   林凤音没意见,但就是不掏钱。   张春花两条老眉倒竖,“啊喂,没听见我说话麼?”   林凤音双手一摊:“我这手伤了才从医院出来,没钱。”   张春花半信半疑,看了看裹着纱布的地方,也没关心怎么伤的,严不严重,只是骂骂咧咧回屋掏棺材本。没法,闺女终究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舍不得她饿着肚子回去,况且女婿说的事要成了,他们后半辈子的养老钱都不用愁。   没一会儿,鸭蛋和妙然放学回来,看见吴家四口,懒懒的打个招呼,一溜烟跑了。直到吃晚饭也没回来,据说是跟着金叔叔下馆子了。   “爸妈你们看看,鸭蛋哪还把他这姑父放眼里,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就跟对仇人一样。”向冬梅一面剔牙,一面替丈夫打抱不平。   “别提了,连对我们都这样,他现在啊,只跟他妈亲。”   向冬梅撇撇嘴,知道挑拨婆媳大战是不可能了,怪只怪林凤音自个儿能挣钱翅膀硬了,连婆婆也不放眼里。   唉,还真想念以前那个任她拿捏的“嫂子”。   她眼珠一动,亲生的收拾不了,“捡来那丫头,居然也敢不拿正眼看我们。”   果然,张春花嘴角颤动,似乎是在忍耐着极大的怒火。   “这死丫头忘恩负义,当年要不是妈你把她捡回来,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喝西北风呢!要我说就是欠打,妈你应该像以前一样,往死里揍,往死里饿,咱老向家的粮食就是喂狗也不能给她吃!”   张春花这回不止嘴抖,连手都是抖的。   向冬梅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正要再加把火,忽然“啪”一声,脸颊热辣辣的。“妈……妈你怎么打……打我?”   张春花脸色涨红,“呼哧呼哧”喘粗气,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吓的,厉声道:“闭嘴!非要害死我才满意是吧?”   向冬梅比窦娥还冤,“啥叫害你,我……”   一直作壁上观的向老头,终于瞥过一眼:“你妈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可别提红花的事,上次不是跟你说过向东良的事嘛?”这才把红花的身世抖落。   张春花边听边悔,越想越怕,听鸭蛋说那个金老板跟县公安局局长称兄道弟,公安啊……那可是有枪的,想让谁坐牢谁就得坐牢的。向东良不就被他们抓走,再也回不来了麼?   她已经连续做了十几天噩梦,不是戴手铐就是吃枪子儿,甚至能看见那嫩豆腐似的脑花……她真的不想死啊!   好容易过上几天好日子,住大房子吃闲饭,只要她不惹事,儿媳也不会把她怎么着……气急之下,她又在闺女肩上胡乱打了几下,嘴里囔着“都怪你”。   可怜向冬梅在老公儿子面前丢了份。   但她眼睛依然是雪亮的,才不管老妈的枪林弹雨,指着隔壁问:“死丫头真是大老板家孩子?就是鸭蛋说的新邻居?哎哟那还等啥,赶紧赔礼道歉去啊!”   说着忙掏出三块钱,让儿子去买几袋水果,腆着脸上金家门。   当然,林凤音在自个儿屋里睡觉,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只没多久,隐约听见隔壁小陶撵人的声音,动静还不小。   星期三,她依然早起出摊,有前两次的宣传造势,文化衫生意火爆,出货量达到了一百五十多件。她嘴巴厉害,人又万里挑一的好看,成了文化衫最好的活招牌,就连常穿的阔腿喇叭裤也被她带火了。   满县城都在找着买那种能把屁.股包成蒜瓣儿的牛仔裤。可惜红星县还真没有,的确良布料没那么好的包裹效果,大姑娘小媳妇儿们为了条裤子日思夜想。   同样日思夜想的,还有金珠。   他觉着自己中毒了,自从被“蒜瓣”惊艳到,脑子里尽是那不可言说的画面,晃来晃去全都是蒜瓣。   蒜瓣啊蒜瓣,他没想到女人的那啥能那么美。隔着布料都这么美,那要……岂不是……他想起一个词——精.尽.人.亡。   当然,能放纵自己这么想,是因为已经还了愿,胃里吃上荤腥,别的地方也蠢蠢欲动。   小陶觉着他老板不对劲,以前不爱吃蒜的人,怎么现在老让他买蒜,还得买最好的蒜。   啥算最好的?蒜瓣饱满圆润有光泽。   可老板要吃蒜也就罢了,怪就怪在他也不吃,屋里放了几个蒜瓣儿,只为观赏。   家里没保姆,衣服都是小陶收拾扔洗衣机,可他已经连续几次看见老板的裤子……三十出头的男人正当龙.精.虎壮,夜里憋不住他能理解,可总觉着哪里怪怪的。   ***   林凤音的小日子就在出摊、休息中循环,每天雷打不动的是辅导鸭蛋作业,监督他预习复习,妙然也加入学习小组,共同进步。   效果非常理想,这一年的期中考,向雅丹居然考了第八名。全班一共45个学生,他能冲进前十真是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包括林凤音也觉着意外,这证明儿子智商和学习能力没问题,而是学习习惯的问题!以前没人管,从不写家庭作业,现在被她鞭策着,总能在规定时间内写完作业,改掉拖拉的坏毛病。   当然,她也不敢得意忘形,因为一年级的知识他比同班同学多学了一遍,考这个成绩,与他的投入相比,勉强算及格而已。   “妈,妈,妈你说话还算数不?”   林凤音不用回头也知道,这小子想什么。“没门儿,有了游戏机还怎么学习,要作文书可以给你买。”   鸭蛋撇撇嘴:“谁要那玩意儿。”见他妈双手叉腰数服装,他一把拽住妈妈,“不嘛妈妈,我就要嘛,我班同学都有好几个买了,你就给我买一个呗?”   “就知道跟人比吃比玩,咋不比学习?”   鸭蛋被她激到,梗着脖子道:“比就比。”   “哟呵?说来听听,怎么比。”   鸭蛋挺了挺胸膛,“我期末考一定考进前五,他们有游戏机的没人进前五。”   他常把同学带来家里玩,林凤音隐约知道是哪几个,有一个还是街坊,另外几个都是县里职工子弟,家庭条件不错,其中成绩最好那个这次刚好考了第六名……孩子没说谎。   遂也豪气道:“行啊小子,期末考要能进前五,我给你买,但每天只能玩半小时,假期可以加到一个小……”   话未说完,鸭蛋已经立下军令状,才不管她附加的条条框框。   没一会儿,几乎整个华光镇都知道她要给儿子买游戏机了。 第038章   1991年的清明节这一天,林凤音第一次见到亡夫的坟墓, 在羊头村背后一座更深的大山里, 外头烈日炎炎,里头冷得人直冒鸡皮疙瘩。   这座山因为全埋的向家人, 别名“向家大坟”。虽然林深树密鸟语花香,可总会冷不丁冒出个坟包来, 说不定还藏在鲜艳的山茶花树下,怪吓人的。   尤其她是因缘际会得以重生的人, 对鬼神可谓非常敬畏。鸭蛋也一反常态的, 没有边走边唱“社会主义接班人”, 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怎么了这是?”   鸭蛋低着头,“没事。”   林凤音见他不愿说, 也不逼问,他现在已经是九岁的大孩子了, 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世界, 有心事也正常。   老两口走在最前面, 小声说着什么, 从张春花断断续续的抽泣声里,林凤音也能猜到。   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   来到向东阳墓前,张春花摆出新鲜的大红苹果,黄橙橙的大香蕉,小心翼翼掏出胀鼓鼓的“金元宝”:“东阳啊,妈来看你了, 今年咱家条件好了,给你多烧些金元宝,在下头别省,想怎么花怎么花,别委屈了自个儿……”   “咱们换了大房子,这是给你买的,比我们住的还大,本来还想给你买小轿车,可鸭蛋妈说……”她觑着儿媳脸色,急忙改口:“这是西装,很时髦的,我们隔壁那金老板就穿这个,走出去气派得不行。”   她已然带了哭音,林凤音却想笑。   可能是对向东阳真没感情,看着他的坟墓居然想不起他的长相来。   连老爷子也交代儿子:“拿下去吃好喝好啊,别省。”   回去路上,老两口没了来时的精神,蔫蔫的,慢慢落到后头。林凤音跟着鸭蛋原路返回,只觉着这坟上的没劲,本来早已淡化的恨,又浮现脑海。   这段婚姻让她知道,什么叫月子之仇,不共戴天。   才刚生下娃,别说鸡汤鸡蛋,她连红糖水都没喝上一口,明明家里有米有油,却硬是让她吃了上顿没下顿。   饿得没奶,鸭蛋吸不出来,急得嗷嗷大哭,她都快被娃吸出血来,哭着问他怎么办,他无奈的扔一句“我也不知道”,好像饿着的只是她一个人的孩子。林凤音上辈子不知为此流了多少泪,失望太多次慢慢也就习惯了。   这个男人,有不如没有。   事实证明,没有男人的日子,她过得风生水起自由自在,能跟婆婆叫板,能让儿子上最好的小学,能让自己苗条漂亮……还不香吗?   “他会想我们吗?”鸭蛋忽然问。   林凤音沉浸在自己的美好憧憬里,没反应过来,“谁啊?”   鸭蛋扁着嘴,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他。”指着背后的向家大坟。   林凤音愣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理智来说,不会想。因为他心里压根没有他们母子俩,为初恋情人生,也为初恋情人死,对恋爱脑的向东阳来说,可不就是死得其所?   但——“会,爸爸会想你,你爸以前上学很厉害,你学不好就是丢他的脸哦。”   鸭蛋总被妈妈念叨学习的事,也没多想,“唉。”   走了两步,又问:“那他会想你吗?”   林凤音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摇头:“不会。”   “我觉着也是,自私的人才不会想别人替他擦屁股有多累。”   林凤音张口结舌,她儿子这话是哪儿学的?这觉悟也太高了吧!   过完清明节,向雅丹忽然一夜之间长大了,总是不经意间爆出几句大人话,惹得众人错愕不已。当然,更多时候,还是调皮捣蛋,狗嫌人厌。   第三批服装快卖完了,林凤音准备在雨季来临之前去深市一趟,再进一批。这一次一定要多选几个种类,尤其是最受欢迎的紧臀喇叭裤,简直一裤难求。   但大批量进服装的前提,得有铺面。   秀水河边因为从六月一号开始施工改造,她不能错过哪怕半天的生意,租个固定铺面迫在眉睫。   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张文顺。   “嘿,小五看谁来了。”   “谁呀?别他妈烦我,正……哎哟!嫂子!师娘!”   林凤音无奈,这小伙子嘴巴没个把门的,已经纠过几次,他还是乱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真跟人怎么着了。   小五看着她脸色,忙道:“嫂……姐先等会儿啊,张哥办事去了,马上就回来。”转身倒了满满一杯浓茶,“姐尝尝,别人送张哥的。”   林凤音看着浓至漆黑的茶水,杯里一半都是茶叶,哪里喝得下去。   “张哥要是知道您来,不知多高兴,他这几天接了个大单,忙得很,都半个月没好好吃饭了。”   “哦?什么大单?”   小五怔了怔,似乎是没想到她居然没顺着苦肉计问张哥怎么了要不要给他送爱心便当,挠了挠头,“这个啊,我……我也不太清楚,说是市电器厂有很多废旧收音机,听说有人给买下了,还找上咱哥,足足有一百来台呢!”   “那可真是大生意。”林凤音光听着都高兴,张文顺在监狱里没白待,修理电器真是一把好手。   “哥家里老娘也老了,两个嫂子不好说话,他每天晚上十点多才关门,回到家只剩冷汤,怪不容易的。”要是能娶个嫂子就好了。   在他们心目中,和和气气的张文顺,就跟亲大哥一样,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好男子,黄花大闺女也不一定配得上他。林姐个寡妇人家,还带着儿子,实属高攀,一开始不怎么看得上。但这几个月接触下来,发现她不仅人漂亮,说话做事也有章法,服装生意还做得风生水起,倒是也能配得上。   三个小徒弟使尽浑身解数,想把他俩凑成一对。   林凤音早看出来了,可张文顺自个儿没说破,她也不好直接拒绝,万一到时候人说他们仨是小孩心性,她还把孩子话当真了不成?   正想着,张文顺回来了。看见那墨汁儿似的茶水,也是哭笑不得:“这三个孩子实心眼,倒怠慢了老板娘。”   他的表情温文尔雅,还带着淡淡的笑容,至于是真不知“老板娘”有歧义,还是假不知,她不敢深究。   也不好应对,只能开门见山:“我来跟张哥打听租铺面的事儿。”   张文顺收起打趣,想要邀她进屋说,可里屋更乱,塞满了拆下来的旧轮胎链条,几无下脚之地。“去外面说吧。”   俩人出了“文顺修理店”,走在光滑的水泥路上,两旁是行道树落下的阴影,倒不怎么热。   林凤音怕耽搁他做生意的时间,简明扼要把自己的计划说了,着重强调对铺面的要求:“最好是里外两间,既有仓库,又有门面。”   “地段要好,人要多要热闹,还得有这么大的屋子,可不好找。”张文顺有点为难,看着她树荫下愈发白皙的面庞,微微愣神。   林凤音实在是着急这事,不然也不会求到他这儿来。文化衫好容易打出去名气,连带着很多青年男女都知道“凤音老板娘”卖的衣服很时髦,很新潮,不少人慕名而来。   她轻轻咬着嘴唇,弯弯的柳叶眉微皱,不趁热打铁也罢,居然还要被迫停工,她舍不得来之不易的名声……抑或广告效应。   “我……我会帮你……找。”他像情窦初开的小伙子,许下超过自己能力范围的誓言。只要佳人展颜,从不想自己是否能做到。   反正,做不到也得做到。   “真的?那谢谢张哥,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了。”因为知道他不方便回家吃饭,平时她卤了鸡脚鸡蛋啥的,都会借口接俩孩子放学,顺道给他送一点。可这点小恩小惠在这么大的忙面前,压根不值一提。   “这样吧张哥,以后有什么我能做的,您只管开口。”   张文顺看着她愣神,“真的吗?”   “嗯!”   其实心里也有点紧张,生怕他提那事,到时候拒绝不是,不拒绝更不是。   张文顺看出她眼里的警惕,倒是先笑了笑,用别的话题岔开。   这让林凤音不得不再次感慨,跟情商高的人相处就是舒服。不知何故,此时她的脑海里却冒出一张黑脸来。   ***   接下来几天,她一有空就到处闲逛找铺面,不知是点背还是怎么回事,地段好的都没有闲置的,即使有,也只是七八平的小地方,对以后的业务拓展极其不利。   这一天,她也记不清是第几次来到县医院门口,顺着电话超市前的小巷子往里走,里头都是些民房,没有任何门面。   忽然,她的视线被门上的几个大字所吸引。   “出租”两个大字龙飞凤舞,七歪八扭写在铁门上。这是一栋非常罕见的五层小洋房,火红色的砖墙,顶上还是浇灌过的,虽然没有院子,但粗粗看上去居然有二三十扇窗子的模样,如果按一扇窗子一间屋计算,这得有多少间屋子?   林凤音被吓一跳。   恰好门开了,从里头出来个年轻女人,干净利落的中分短发,擦着鲜艳的口红,非常洋气。   女人也在打量她,客气道:“请问是要租房子吗?”   美色当前,林凤音情不自禁点头。   女人眼睛一亮,“我爸妈不在家,我也可以做主,要租多久?”   林凤音这才如梦初醒,忙不好意思的笑笑:“对不起,刚没注意,我是想来看看有没有出租门面的。”她始终奉行:与其让别人浪费时间介绍一通,结果却什么也没买,不如一开始就说清楚要求。   对方没想到她是这么爽快的人,也笑道:“不用客气,那不耽误你看别的。”   这条巷子倒是不深,这栋房子与电话超市仅隔了两家人。如果能把客流引进来,其实也不算特偏僻。   “诶等等,你要卖什么?”   林凤音回头,“衣服。”   女人双手合十,“啪”的拍了一下,“可以租的呀,把一楼的墙打掉,装上透明的玻璃,就是门面。”她围着自家房子看了看,又补充道:“租出去也好,省得我妈天天挂念闹着回来看家,你只要不把门拆了,想怎么改造装修都行。”   林凤音心头一动——改造装修。   再好的门面都是人为加工的结果,同理,再差的条件也有改造空间。   房子虽然不在主干道上,但正对着县医院大门,没见巷口的电话超市客流如云麼?只要他们再往里走几步,她的服装店就不缺客人。   “真的,我们急租,只租一楼左端头这两间,其中一间随你作仓库,一年五百。”   林凤音颇为心动,五百块的租金对现在的她来说,真心不高。 第039章   金碧辉煌的大宅里,男人坐沙发上跷着二郎腿, 有一眼没一眼看着电视。   小陶进门, 嘴里嘟囔着“真他妈热”,看见老板还能西装革履一丝不苟, 心里佩服不已。不怕冷不怕热,仿佛四季与他无关。   “查到了, 是个劳改犯,刚放出来一年, 正月里还去向家说过亲。”   金珠顿了顿, 冷笑一声。   “不过林姐没答应。我看过一眼, 那修理店生意还不错。”小陶咽了口口水,“但跟老板比, 那是提鞋都不配。”   金珠不出声,静静地看着电视出神。那个叫方展博的男人和不知道叫什么的女人又亲在一处了, 他看得气不打一处来。   前不久分别在北京和上海开了两家金氏粮油门市部, 他的生意终于打进华国最繁华的城市。为此他已经好几个月未曾回家, 哪晓得昨儿一回来就看见她跟人压马路。   呵, 那劳改犯眼睛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要不是青天白日的, 是不是也要学电视里的方展博?   就他,也配当方展博?丁蟹还差不多。   “老板?”   金珠回神,继续盯着电视看,巴不得方展博快些弄死丁蟹,他比谁都痛快。   “老板, 这东西……您看……”他指指墙角一溜儿的各地特产,又指指隔壁,不知东西还送不送。   “怎么不送?老子亲自送。”   ***   另一边,林凤音虽对铜钱巷的房子心动,但终究没经验,不敢轻易下决定,想着还是咨询一下张文顺再说。   谁知第二天中午,张文顺居然亲自上门了。他没再穿满身机油的工作服,而是一条清爽的牛仔裤配文化衫,头发短短的跟大学生一样精神,令人眼前一亮。   “呀,张哥来了,快屋里坐。”   这几天秧苗发绿,虫害也多,老两口回村除草打药,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在。张文顺也不进里屋,只站在院里,掏出一张纸条:“我昨晚问了下,我二姨家刚好有两间临街房租要出租。”   他犹豫一下,“但位置尴尬,在巷子里入口第三家,距离不远不近,也不够热闹……”   林凤音却已经非常感激他了,递上一碗冰镇酸梅汤,“先解解渴。”   张文顺接过,尝试着喝了一口,“嗯,不错,酸甜适中,乌梅量掌握得不错。”   林凤音轻笑,“不错不错,遇到个懂行的,再赏一碗罢。”   寡妇门前是非多,为了摆脱上辈子“水性杨花”的名声,她都尽量避免跟异性开玩笑。此时笑语晏晏,眉目弯弯的模样,张文顺竟是怎么看也看不够,看着看着心跳加速,面红耳赤。   “在哪儿呢?”   “嗯?”   “我问张哥说的铺面在哪儿。”   张文顺这才递过已经捏得汗津津的纸条:“县医院正对面,叫铜钱巷,铁门上写着字,房东姓王,是我姨妈,你去了叫王姨就行。”他挠挠头,感觉手心的汗更多了。   对面的人儿却“噗嗤”一声笑出来,娇俏得仿若山间黄鹂。   张文顺愈发不自在,这是怎么了?他的局促有这么明显?   林凤音眼睛亮亮的,“我昨儿也正好去到那家,咱们这叫啥……”   本来想说“英雄所见略同”,可张文顺却接口道:“心有灵犀。”   这回,林凤音也红了脸,不好意思看他。心里有种她不敢细想的冲动,这种感觉于她是非常陌生的,因为她两辈子从未体会过。   “我本来应该陪你去的,可她这人挺古板,万一适得其反……”张文顺看着她通红的脸颊,已全然感觉不到天气的炎热,心里只剩临出门前小徒弟们说的话——“什么时候把林姐娶回家啊。”   是啊,什么时候才能够啊?   他也想问问自己。   林凤音忙点点头,表示理解。“进屋坐吧,再晒就要中暑了。”那脸红得大西瓜似的,居然纯情得有点可爱。   小陶在门口,大夏天里居然感到一股凉气,默默往旁挪了两步,心道:我的林姐诶,你是我亲姐!从昨儿回来,你们这是第几次孤男寡女了?   昨儿才压完马路,今儿又上家眉来眼去,那要去了没人的地儿,还不得……可怜老板还不知情,火急火燎赶回来却眼睁睁看着俩人……唉!   找回妙然,老板整个人好不容易活泛起来,这半年忙着全国各地开拓市场,金氏粮油是打出知名度了,可看中的肉却被别的狼叼走了。   呸呸呸,就这劳改犯算啥狼,顶多是条狼狗,见到真狼只有夹尾巴的料。   “老板,咱们回去吧,改天再……咦,人呢?”   金珠早已大跨步进了向家门,几乎是用“踹”的力度推开堂屋门,阴沉沉看着孤男寡女。   林凤音一愣,“金……金老板?”以为是风把门吹开,心里还纳闷,夏天的风也这么大吗?   张文顺却率先起身,伸出手笑着招呼:“你好,又见面了。”   金珠挑眉,看了看他的手,懒得与他握,而是看向女主人:“鸭蛋没在?”   林凤音看看墙上挂钟,上午十一点,怎么可能在家。总感觉他是无话找话,或者醉翁之意不在酒,鸭蛋只是他的幌子。   “孩子还在学校,先坐一下吧。”张文顺再次主动招呼,脸上是温文尔雅的笑,可内心只有他知道。   他是男人,而且是心思细腻的男人,金珠进门的一瞬间,他就嗅出些微的不同。可到底是怎么不同,他又说不上来,只知道来者不善。   金珠闻言,心里愈发恼怒,哼,“孩子”,你孩子吗?你倒是自来熟!   可生意人的素养让他做不出随心所欲恶语相向的事,只是黑着脸,眼角都不动一下,把满手的东西“摔”桌子上,“给他的。”   林凤音忙客气道:“谢谢您,他一孩子哪吃得完,这也太多了。”小山似的堆了一座,全是金光闪闪的高级包装,有几个还从“山顶”滑落,掉地下去。   张文顺弯腰,顺手捡起。   山东阿胶?那是补血止血,养容美颜的好东西,鸭蛋需要吗?   他面上仍笑着,心里却警觉起来。看包装就知道,这些东西不便宜,很多都是特供品,以他的能耐,就是拿着钱也买不到。   金珠冷哼一声,恨不得把这一堆特供品扔去喂狗。但他不是轻易认输的人,自个儿找板凳坐下,跷起二郎腿。   林凤音虽然还不大了解他,但知道他脾气臭,把东西退回去只会引火烧身。更何况,她还要为儿子抱住这“干爹”的金大腿呢,忙装出很开心的样子照单全收。   “谢谢金老板,鸭蛋知道您这么惦记他,不知道多开心呢。”   “前几天还念叨说怎么不见您,想让您上家来吃饭,他爷爷从村里带了点新鲜菜来。”   她没瞎说,鸭蛋确实念着他,有啥好吃的都会往隔壁送点儿,可每次只有金山叔叔在,他总是失望而归。   果然,金珠的脸色慢慢缓下来。   哼,小的比大的有良心。   “金老板尝尝,这是他昨天闹着要喝的酸梅汤,在井里冰镇着,没坏。”   金珠看着雪白的瓷碗,终于扯了扯嘴角,端起来一饮而尽。   他跟张文顺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喝法,他只会“咕噜咕噜”一口干,管它好吃不好吃,一旦进嘴就舍不得吐出去,先囫囵下肚再说。   张文顺却得先尝尝。   林凤音想笑,又不敢笑,怕摸了老虎屁股,只好岔开话题,“这小子皮痒,前不久看见别人有游戏机,也来磨我,刚让我揍了一顿,老实多了。”   男人的直觉,张文顺不想让他们一问一答,仿佛妻子跟多日未归的丈夫诉说家事,里里外外,事无巨细。   遂接口道:“低年级确实还是少玩游戏的好,把心玩野就学不进去了。”   金珠却顿了顿,二话不说指指桌子上的小山。   林凤音知道他意思,顺着看过去,一个白色的纸盒子,外面印着大大的“游戏机”三个字,顿时哭笑不得。   金珠嫌她磨蹭,自己把纸盒子打开,“他喜欢就行。”   可那不是普通“小霸王”,不止能玩坦克大战,还能玩更高级的益智游戏。他也是在北京时听一客户念叨,家里儿子要买一台一千多块的游戏机,当时就上了心,问清楚牌子,满北京城的找。   林凤音看着昂贵的包装,只觉这人情欠大发了。“哎哟,您给他买这么好的东西干嘛,他还不得上天啊……”哪有时间学习。   好不容易补上来的,一碰游戏,又得回到解放前。   张文顺自然不会放过补刀的机会,也忧心忡忡道:“鸭蛋玩心大,一上瘾可就难管了,她一妇道人家……一定要把坏习惯扼杀于摇篮。”   金珠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似乎是不屑同他解释。   气氛更尴尬了,林凤音心头矛盾得很,人惦记鸭蛋她该开心,可心里又委实不赞成。一面是怕游戏荒废了他,一面也担心把孩子胃口惯大,这才几岁就玩这么贵的东西,那以后对普通东西还怎么看得上眼?   超越她经济能力的消费,这不又助长他学坏吗?   金珠也不辩解,喝了会儿酸梅汤,琢磨一会儿孤男寡女,终于起身。   走之前,留下一句话:“堵不如疏,没听过?”   那不屑的语气,仿佛在嫌弃什么人,张文顺和林凤音都自动对号入座了。   ***   鸭蛋放学回来,隔着三米把书包甩沙发上,“妈午饭吃啥好饿。”校服也小炮.弹似的甩书包上。   林凤音无奈的瞪他一眼,“你姐呢?”   “妈妈,我回来啦!”妙然穿着漂亮的蕾丝边洋装,底下是一双洁白的连体袜,雪白的小皮鞋。   在县里养了快一个学期,肤色白.嫩不少,配上秀气的五官,也是个很好看的小姑娘……反正在她眼里,自家闺女就是漂亮,不许别人说一个不好。   “先洗手,饭马上就好了啊,咱们吃韭菜盒子。”   “耶!我爸喜欢吃,我可以……吗?”妙然看看她,又小声补了句:“小陶叔叔也喜欢。”   这是当然,才刚收了人家重礼,就是他们不来,她也会让孩子送过去的。   她的韭菜盒子做得很好,用王大军的话说是“能拿出手的俗物”,个个金黄酥脆,韭香鲜嫩。所有人都吃得开心而满足,唯独金珠。   “金叔叔我妈说你送了我游戏机,游戏机呢?”   金珠被他呼出的韭菜味儿熏得难受,但居然难得的没有嫌弃,“先吃饭。”   他要跟鸭蛋约法三章,看看到底是他的“堵不如疏”好,还是那劳改犯的“扼杀于摇篮”好。 第040章   林凤音忙着洗洗刷刷,不知道金老板把鸭蛋叫去隔壁约了什么法, 只知道几分钟后孩子屁颠屁颠跑过来帮她扫地。   “行了, 赶快睡午觉去,别假惺惺帮倒忙。”洗碗扫地她会指派他干, 但不是中午。   鸭蛋咧着嘴跑回房,一会儿她过去看, 已经睡得打起呼噜来。夏天热开着窗子,她给他肚子上搭了一条薄薄的毛巾。   转去妙然屋里, 小姑娘很规矩, 毛巾毯盖得好好的。靠窗的书桌上整整齐齐码着许多书, 自从回了金家,她再也不用跟大朋友借书看了, 基本都是上次买的还没看完,新书又来了一堆。   现在变成整条街甚至整个村的小伙伴找她借书。因为她的书架永远是满的, 不只有故事书, 辅导书, 还有中外名著, 甚至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县里买不到的书,她都有。   孩子的自信就是这样慢慢树立起来的, 林凤音笑了笑,把窗帘拉开一条缝,正好能看见金家院子。   金老板四肢舒展,躺在一方凉席上,身上难得的只穿了一件t恤, 下头是一条深蓝色的及膝大短裤。   小陶在旁边的椅子上小鸡啄米,金山估计睡屋里。   夏日午后的华光镇,静得只剩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林凤音也想睡上一觉,可担心孩子睡过头,只能坐沙发上打了会儿盹。心里暗自奇怪,金老板到底跟儿子说了什么。不然以他那咋咋呼呼的毛病,早抱着游戏机不吃不喝嚷嚷得众人皆知,还睡啥午觉。   很快,下午放学她就发现不对劲了。   鸭蛋居然一进门就自觉的拿出作业,伏案而写。平时哪天不是她三催四请威逼利诱他才不情不愿的写?哪次不是鸡飞狗跳抓耳挠腮?今儿倒是奇怪。   写完作业,主动递给她检查,又问做饭要不要帮忙。   “去把土豆皮削了,当心手。”   鸭蛋屁颠屁颠去了。   “去打半斤酱油,要铜钱巷对面那家,别打错了。”   又屁颠屁颠去了,平时哪次不是要薅几毛跑腿费才去?   林凤音纳闷极了,臭小子又闯祸了?还是又在憋什么坏水儿?   然而,直到吃完晚饭,他也没说到底怎么了,也没学生家长找上门来。   当妈的反而愈发提心吊胆,悄悄去了妙然屋里,“弟弟今天在学校怎么了?”   妙然从书本里抬起头:“没事啊,陈老师还跟我爸说他特懂事,体育课有同学流鼻血,他还帮着叫老师送医务室呢。”   鸭蛋确实比较热心肠,林凤音再三确认真的没闯祸,心才落下两分,下楼发现他抱着游戏机七手八脚乱按,恨不得变身章鱼怪的模样,心终于落回原位。   对嘛,这才是她儿子嘛。   玩了大概有三十分钟,他恋恋不舍放下游戏机,整整齐齐收进盒子里,才又跑出家门找他的狐朋狗友。   林凤音不放心,半夜偷偷摸进他的屋,想看看他有没有偷玩游戏,可人睡得小猪似的,打雷都不会醒。   这样的模式持续了三天,林凤音大概明白,金老板跟他约什么法了。   连老爷子都管不住的娃,还真让他给降住了,林凤音心里说不出的感激。就像张文顺替她担忧的,男娃长大有个叛逆期,她做母亲的除了语言,总不能跟他动手。   可有个能降住他的人就不一样了,实在叛逆不听话,可以动手教训他几下。   儿大避母,女大避父,她和鸭蛋的亲密关系只会越来越淡,淡到不久的将来会有另外一个女人取代她。但那能降住他的角色,无人可取代。   林凤音矛盾极了。既希望他快些长大让她熬出头,又怕他长太快,让她来不及好好享受与他为数不多的亲子时光。   唉!   但再惆怅,生活还是得继续。接下来,她去了两次铜钱巷才碰到王阿姨在家,那天的漂亮女人听说去了省会,在书城当什么设计师。   怪不得穿着打扮那么时髦。   王阿姨确实挺不好说话,她女儿明明说一年五百,她倒好,一张嘴就是八百。   要不是看她是张文顺亲姨妈的份上,林凤音真想立马转身走人。就这地段和人流量,她拿什么跟人家二小门口的比,真敢狮子大开口。   索性也不同她客气,“阿姨您真会开玩笑,就这地段四百块都嫌多。”她现在不是在意几百块钱的人了,是不爽她看人下菜碟,自己年轻面嫩就好欺负是吧?   果然,王女士气得眼睛一瞪,“啥?!四百块?!”   “四百块你租啥门面呢,没钱还拿我消遣,我这都多大年纪能当你妈的人了,也不怕被雷劈!”   林凤音不跟她吵,单纯是看张文顺面子,但不代表她会傻乎乎站那儿由着她骂。   眼见着她拍屁股走人,王女士却又急了,“害,你走啥,问了价不买是什么意思?不买就别问啊,买卖买卖,都是可以讲价的噻,我让一步,你也进一步,七百怎么样?”   林凤音懒得跟她啰嗦,头也不回。   “那……那六百总行了吧?不能再低了啊,我这么大的房子,要不是去书城享福,谁乐意出租啊。”   林凤音依然头也不回的回了家,猛灌了几口凉开水才把火气压下去。怪不得张文顺说不方便与她同去,这要去了她还真不好杀她威风。心里倒是纳闷:这么彪悍难缠的老太太,也不知怎么养出那样可人的闺女。   第二天,张文顺上门,知道她没租成功,心里颇为愧疚:“要不我下午去问问,姨妈这人刀子嘴豆腐心。”   林凤音一口水险些喷出来,就她那天奚落她的话还叫刀子嘴豆腐心,那世上还有啥能算难听的?   “姨妈这一生不怎么顺,脾气确实古怪,你多体谅些。”   原来,姨妈简称大王女士,跟张母小王女士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可人生轨迹却大不相同。大王年轻时候读书好,写得一手好字,脑袋又灵,被生产队选派到公社担当红.卫.兵要职,整天带着一堆不学无术的好战分子,今儿批这个,明儿斗那个,抄家打人她永远冲在最前头,后来风潮虽然过了,可大家都忌惮她那些年的所作所为,没男人敢娶她。   这一耽搁就给耽搁到三十出头,眼见着小王的儿子闺女接二连三出生,老王一家坐不住了,给她在县城找了个老实人,嫁过去就能当家做主。   那老实人是真老实,除了埋头苦干,家里大事小情从不过问。就是老婆回娘家两个月,他也不敢管,更别说沾手钱财。   也不知是两口子真能干,还是怎么着,没几年就盖起全县第一栋小洋房,五层高不算,还有那么多房间,气派得很。   听到这儿,林凤音眸光微闪。她去了两次才在搓麻将的地方找到大王,双目无神全是红血丝,眼屎还糊眼角呢……就这好吃懒做的德行,光靠她老公在那个年代挣一栋洋楼?   钱的来路怕是见不得光。   张文顺眼神闪烁,“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   “她对你挺不错吧?”   张文顺有点尴尬,轻咳一声道:“嗯。”   似乎是想为她辩解两句,继续道:“以前家里没人带我,我几乎算是姨妈带大的,后来我到县城上学,也是她照顾我。”   可惜,可能真是缺德事做多了,大王女士婚后六年肚子依然没动静。再加年纪大了,她也不想为老实人铤而走险,不知从哪儿抱养了一个闺女。   林凤音心道难怪,她还以为歹竹出了好笋。   这样不好惹的房东,她决定打退堂鼓。   “我想了一下,还是想考虑城南这一代的,离家近方便照管孩子,这几天再出去看看。”   张文顺却很愧疚,一个劲替姨妈道歉。林凤音真觉着没必要,就算大王女士喊价高,那也是她作为房东的正当权利,她接受不了也就罢了,无所谓对错。他陪着小心的道歉,反倒让她觉着怪异。   可惜,接下来几天她早出晚归,也没寻到合适的。白天卖衣服找铺面,晚上还得伺候一家老小的吃喝,她累得沾枕头就睡。   睡之前还得把儿子的游戏机没收,怕他半夜偷玩。倒是妙然很懂事,帮着洗刷锅碗瓢盆,她洗澡的时候还会帮她递睡衣挤牙膏。   “妈妈,我……我能问你个事儿吗?”   林凤音累得洗澡都闭着眼,“嗯,你说。”   “那个,小陶叔叔……”   半天哼哼哼哧哧说不出,林凤音不得不睁眼,“他怎么了?”   妙然红着脸,指指她胳肢窝,“他的胡子怎么长这儿呀?”   林凤音下意识摸了腋下一把,“噗嗤”一声乐了。   她其实是有腋.毛的,而且还不少,毕竟年纪和激素水平在这儿摆着。但夏天为了穿衣方便,她都会定时的用刮胡刀片处理一下,不仔细看还真跟没有似的。   而金家兄弟俩都是苦行僧,在丫头面前不会赤膊上阵,以至于这丫头以为只有小陶是“胳肢窝长胡子”的怪胎。   “傻丫头,那不是胡子,叫腋.毛。”性教育不到位,是她的失职。林凤音警觉,马上十一岁的她,就要进入青春期了,三年级还没开始学卫生常识,也没有手机电脑,她能懂才奇怪呢。   “那为什么妈妈没有呢?”   林凤音弯腰,让她仔细看,“大多数人都会有的,这是长大的标志,等你上中学也会有。”   妙然忙嫌弃的闭上眼,“咦……我才不要。”   林凤音又笑了,“你看,这儿也会长。”她指指下.半.身,“人类祖先就是猴子呀,猴子长那么多毛的对不对?在上万年进化过程中,大部分毛发都没了,可有些地方还是会有,而且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   “什么作用呢?”   于是,这一晚,她们在洗澡间里待了一个多小时,她终于明白“堵不如疏”的含义。   张春花听着那“哗啦啦”的水声,肉疼得直叹气,这败家娘们!别人家洗澡都随便烧点热水擦擦就行,偏她瞎讲究,找工人来照着隔壁盖洗澡房,井水不用还用的自来水,一年得多花那么多冤枉钱。   真是想想就来气,也不想想隔壁那金老板家是自家能学习的吗?   听老姐妹们说,那一家四口从不开火,都是饭店送上门来。听说那院里随便一棵树都值十几万,光每个月为宝贝树疙瘩请的工人都好几个……她要是会伺候,她也想去呢!   但她只敢腹诽,现在不用下地,每天只管做饭的好日子已经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跟她同样敢怒不敢言的还有大王女士。五月中旬的一天,张文顺带着大王女士上向家门了。 第041章   大王女士仿佛霜打的茄子,不复当日气势。   林凤音看在张文顺面子上, 请他们进屋坐, 还给泡了茶。   “你不用忙活,姨妈过来说几句话, 说完就走,是吧?”张文顺看向兀自东张西望的老太太, 就差捅捅她,让她别把心思写在脸上了。   “哦哦, 对, 文顺说你是他朋友, 早说嘛,早说我还要你钱干啥, 反正以后都是一家人。”   林凤音神色尴尬,正要解释, 张文顺已经迅速换了话题:“姨妈的意思是, 就按表妹跟你说的价, 租两间, 随你怎么装修,只要不把房子拆了就行。”   大王女士一想到自己最得意的“成就”要任由别人折腾, 顿时肉疼不已,“你可悠着点啊,别拆太多,墙上不能乱涂乱画,玻璃不能碎, 必须每天打扫,我中途会回来突袭检查,万一……”   “嗯哼!”张文顺咳了一声,赶紧拽住她,“我妈不是说找你还有事嘛?”   林凤音本来四百块都不想给她,可张文顺一而再的帮着牵线搭桥,好说歹说都到五百了,只能忍住不爽,签了一年的协议。一年后能开就开,不能开她直接走人。   女人的直觉很奇怪,她就是觉着大王女士不是省油的灯,不宜久留。   ***   付了钱,找到中间人,签订下租赁合同,林凤音开始忙起来。一面要按时出摊,一面要加快装修步伐。   张文顺又给她介绍了几个不错的装修工人,做事靠谱,费用也不算太高,她只需要每天去看一下进度就行。   但新的问题又来了——审批程序不太顺利。   她光跑工商局就跑了三次。理由是铜钱巷不属于可用于个体经营的地段,房子也不属于商铺性质,局里既不给批复,也不给句准话,都是让“回去等”。   因为久久租不到合适的门面,距离秀水河改造越来越近,批文办不下来,那边又不让卖了,她这生意不就中断了吗?消费者都很健忘,一段时间不露面,这段时间的名气就白积累了。   林凤音愁得嘴角冒泡,虽已不好意思一而再再而三的麻烦张文顺,可他心思细腻,也隐约知道她的难处,亲自往工商和税务去了两次。   跟村里人比,他是能开铺子的“能人”,可在官老爷们眼里,也只是一没根基还有案底的个体户,没人买他的账。   张文顺的铩羽而归,第一次给林凤音敲响了警钟,深觉以前自己想的太简单了,以为只要有进货渠道和客源,租个铺面就能挣大钱。岂不知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剩下九千九百九十九步还不知道会在哪个环节等着呢。   “唉!”   “妈妈?”妙然抬起头来,轻轻抚了抚她紧皱的眉头,“总叹气会老的,我叔叔就不叹气。”   林凤音苦笑:“你叔叔要啥有啥,那是当然咯。”   妙然歪着脑袋,“那妈妈你是没有什么呢?”   林凤音见她煞有其事的模样,倒不好跟她说大人的事,揉揉她柔顺的顶发,“行啦行啦,快写作业,待会儿还有事呢。”   很快,孩子们写完作业,林凤音带着他们出门,往利民饭店去。还没到门口就听见“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不绝于耳,原本宽阔的门庭熙熙攘攘,来贺者络绎不绝。   “恭喜黄姐,年纪轻轻就当婆婆,别人哪里敢信,这跟新娘子站一处就是姐妹啊。”   “哎哟你这小甜嘴儿!”黄美芬笑得见牙不见眼,作势在她脸颊上拧了一把。以前是围着鸭蛋问东问西,现在却一把搂住妙然,左一个“宝贝儿”,右一句“真漂亮”,仿佛是她的心肝肉。   林凤音只是淡淡的笑笑,递上一个红纸包,“恭喜黄姐,小两口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黄美芬笑着收下,专门把他们领到最靠前那一张空桌。   鸭蛋东张西望,见到不少同村小伙伴,一会儿就泥鳅似的钻哪儿找不着了。大喜的日子,林凤音也不拘束他,母女俩坐着剥瓜子儿。   黄美芬看着也才四十出头,儿子居然就能娶媳妇儿了,儿媳还是她物色考量许久钦定的,都才十几岁,没到领证年龄。没想到也跟村里一样,先办酒席,有娃且到年龄再转正。   县城,好像就是个放大版的羊头村。   “叔叔这儿,我们在这里!”妙然眼睛一亮,赶紧起身冲门口招呼。   “叔叔你们怎么才来,我跟妈妈都来了好大会儿了。”小丫头嘟着嘴,左手挽着妈妈,右手挽叔叔,仿佛受尽父母宠爱的小公主。   金珠扯扯嘴角,温声道:“有事。”   林凤音见他眼神看过来,忙拘谨的笑着点点头,“金老板。”   金珠却并未生气她这么见外,反而温声问:“最近怎么样?”   “还行,就忙铺面的事。”   “哦?租了哪儿?”   林凤音还未说话,妙然忙道:“铜钱巷,医院对面第三家,有我们教室那么大,全装了玻璃,很漂亮呢!”   金珠挑挑眉,“哪天开业?”   林凤音叹口气,照这趋势,能不能开起来还是未知数。   幸好,金山很快过来,同闺女说起话,打破了桌上的尴尬。其他桌已经坐得差不多了,只有最前头的两桌……哦不,准确来说是一桌半还空着。   林凤音放眼一看,人头攒动,根本找不见鸭蛋的影子,索性也懒得管,爱吃不吃,反正晚上回家不会给他做宵夜。   “金老板?我跟金老板坐这儿吧老林。”人群里走过来一群中年男人,有的秃着个顶,有的腆着个大肚子,无一不是脸上挂着讨好的笑。   林老大忙顺着道:“好嘞,李局长您慢坐。”   林凤音看向那位打头的“李局长”,直觉似曾相识。能被黄美芬两口子奉为上宾的,肯定非富即贵,她应该没机会见过啊。   正巧对方也看过来,一双细长眼眯了眯,“你好。”   林凤音虽然知道他是看在金老板的面上,也同样站起来同他笑了笑,“李局长好,请坐。”   她的声音是真的好听,仿佛自带魔力一般,让一群中年大老爷们浑身熨帖。大家看向金老板的目光里都写着“羡慕”二字,这暴发户就是会享受啊,找的女人也这么上台面。   林凤音仿佛没看见他们眼里的暧昧,坐得端庄极了,偶有别人问起,她才大大方方回答,绝不多嘴……在众人眼里倒是愈发坐实了她的“身份”。   很快,菜品上桌,她都是先给妙然夹了菜,自个儿才吃。隔着几个人的金山看在眼里,对她愈发感激,心道回去得好好说说弟弟,别老横眉冷对的。   李局长的细长眼在她和金家兄弟俩间转来转去,忽然笑道:“小林同志真不记得我了?”   林凤音一愣。   李局长对着金珠挤眉弄眼,“老金你看,还真不记得了,那天在医院,廖老还说她……”   林凤音这才反应过来,这位就是那天廖老给她介绍过的县公安局长。忙挤出笑容,“就是忘了谁也不可能忘了李局长您啊,我先敬您一个。”端着酒杯走到他跟前。   她今天穿的还是那身文化衫配阔腿喇叭裤,整个人显得青春活泼不少,再扎个高高的马尾,就跟大学生似的。中年老男人都吃她这一套,一个有意吹捧,一个也爱听马屁,很快就跟李保平熟络起来。   敬了李保平,总不能厚此薄彼。   她又端着酒杯,挨个敬过去,每敬一个,都由李保平作介绍,倒是很快将众人头衔记清楚。   “这是工商的白局,今天要不是老林家喜事还请不来呢,大忙人。”   白局长假装生气捶了他一拳,“老李不厚道啊。”   林凤音却笑起来,“呀,原来您就是白局长,我见过。”   “哦?”中年男人眯了眯眼,被美女记住总是好事。   “我前几天上你们局里办工商批文的事儿,一看您就是大官儿,不敢上前,这还真是……”她心里都快吐了,这马屁拍得真没水平。   可耐不住大老粗们爱听啊。   白局长的老脸立马笑成一朵菊花,“哦?办什么批文?”   林凤音见他上钩,立马将自己开服装店的事说了,重点强调营业执照办不下来,自个儿急得满嘴起泡,却绝口不提办事员推诿拖拉,末了还得感慨他们为人民服务辛苦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白局长只能爽快应下:“成,你明天下午带材料来305找我。”   李保平眼珠子一转,自然要夸他兢兢业业日理万机,这事就算拍板钉钉了。   林凤音心头的大石落下,第一次意识到,有“人”比有钱更好使。而她能获得这个“人”,还得多亏金老板。   她向金珠投去感谢的目光,谁知他却黑着张脸,眼角都不愿扫她一下。   以前她可能不明白,可今晚自己也能意识到,自己巴结别人的嘴脸,实在是太……丑陋了吧?   可是她一个女人能怎么样呢?没有批文办不下执照,没有执照开不了店,即使偷偷开起来,别人也有的是办法为难搞垮她。赚不了钱她拿什么养活一家老小?   公婆年纪渐大,生病住院她能不给他们花钱?她跟张春花是绝无可能婆媳一家亲,可她终究是鸭蛋奶奶,就算为了鸭蛋,她也得给婆婆养老。   她现在怎么对婆婆,鸭蛋以后也会有样学样。   鸭蛋现在只是低年级,作业她还能辅导,以后高年级怎么办?初高中怎么办?请辅导老师不花钱?住校不花钱?上大学学技术不花钱?   她没有清高的资本,只能做个庸俗的女人。   作者:大家最近少出门哦,戴口罩,做好防护~相信阿中哥,一定会没事哒~ 第042章   拿到批文,又跑税务办□□事宜, 流程结束的时候, 装修也搞得差不多了。   牌匾是一块巨大的红色塑料板,上面大大的“凤音时装店”五个字非常显眼, 横跨两间屋子,周遭挂上一圈彩灯, 天黑后灯一开,整条巷子都被照亮。   林凤音又在巷子口竖起一块“凤音时装店进巷八米”的巨大牌子, 实际距离大概十五米左右, 但只要走进去的人都能看见她的彩灯, 不会在意到底是八米还是十五米。   匆忙之下也没怎么看日子,六月一号秀水河不许摆摊, 五月三十号时装店提前试营业。   一大早天还没亮,林凤音来不及吃早饭, 几乎是用小跑的速度来到铜钱巷, 路上边跑边吃了两个包子。打开店铺卷帘门, 露出淡茶色的落地玻璃, 橱窗内挂着一排裙子喇叭裤,全都是深市进的时兴款式。   面料不怎么样, 但胜在款式新潮。   她知道自己的客户群以县城女性为主,甚至周边村镇女性,经济条件有限,谁也不会讲究质量,只要款式。   况且, “时装”的特点不就是这样吗?   既然叫“时装店”,就要名副其实。   把店铺打扫干净,又更换几条裙子摆放位置,存货盘点清楚,太阳才终于露出头来。   林凤音擦擦脑门上的汗,见到姗姗来迟的“救星”,激动得双眼冒光,“黄姐吃过早饭没?”   黄美芬双手叉腰,围着门面巡视一圈,“忙着来给你帮忙,哪来得及吃。”   林凤音心头暗笑,她往日开自家利民饭店可是五点半就起床的,现在来帮自己忙睡到九点居然还没吃饭?立马去医院门口给她端了一碗牛肉面来,千声万声感谢她雪中送炭。   热气腾腾的牛肉面下肚,又被她一箩筐好话捧着,黄美芬这才真心露出笑容,帮着她收拾店内。   今儿正好是集日,林凤音在秀水河边也摆了摊,待会儿过去既要做宣传,又要靠着熟脸把客人往实体店引,基本分.身乏术,已经没法再照顾新店,必须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帮忙看顾。   她本来也不想求黄美芬,可她是真没有朋友,活了两辈子,真正能称得上“朋友”的也就张文顺一人。可他一大男人,卖女人衣服别先把女客人吓跑了。   妙然今天还在上学,又是小女孩,顾客不可能信任她。   至于张春花刘巧花之流,她直接pass。   思来想去,既有做生意的经验,做事也还靠谱,同时还能请得动的也就黄美芬了。   所以,别说一碗早餐,就是十碗八碗她也得捧着她,感激她。   为防价格不好记,林凤音早在挂出来的所有衣服上贴了价格标签,又把标签上对应的编号写在笔记本上,附带售价……黄美芬只需对着价格卖就行。   当然,临出门前又往她手里塞了个厚厚的红包。毕竟人饭店也赚着钱呢,耽搁一天工夫也有损失。   回到家,带上服装到河边摆摊,零零碎碎卖了几件,同时拿个大喇叭吆喝,“凤音时装店开业头三天一律九折,两件八点五折,进店必有礼品相送”,循环往复,吵得她耳朵都快聋了。   周边同行都快恨死她了,这小媳妇歪点子真多!   可他们已经尝试过林凤音的泼辣,街面不是谁家私有的,人工商局的都管不了,他们只能任由她荼毒。   当然,林凤音也不是蛮横霸道的人,事先给他们一人送了袋应季水果,便宜,堵堵大家的嘴。实在是喊得累了,大太阳又晒,口干舌燥的她直接抱起个梨子就啃。   一面啃,一面暗叹:为了养家糊口,她真是越活越粗糙了。   十二点半,大家都陆续吃饭去了,张春花才带着饭盒姗姗来迟。林凤音囫囵吞枣,吃完忙跑店里看了一遭,见橱窗里还跟她走前一个样,心里一“咯噔”,完了。   里头衣架上挂的也是她走前什么样,现在什么样。倒是小桌子上有七八个喝过的杯子。   她一口气险些没上来,难道一整个上午都被看热闹的白.嫖了吗?   “噗嗤……”黄美芬从仓库转出来,“傻了?”   “黄……黄姐这……”她不敢说话,怕事实真如她猜想的一般——时装店出师未捷身先死。   黄美芬双手叉腰,“哈哈”大笑几声,笑得腰都直不起来,眼泪花都冒出来,才指着一排排衣服道:“仔细看看,你贴的标签还在不在?”   “哗啦——”林凤音拉开紧紧靠在一处的衣服,才发现后领子上确实没贴她写的价标。迫不及待问:“是都卖……卖出去了?”   “那是,也不看看你黄姐是谁,账本在这儿,人多眼杂,钱在我腰包里。”黄美芬摘下腰间挎包,拉开拉链,掏出几大把皱头巴脑的钞票。   只能说她野蛮粗暴的宣传方式,效果是杠杠的。   秀水河边有很多人问她店铺开在哪儿,哪天开业,活动能做到哪天,是不是真的会有礼赠送。得到肯定的答复,不少当场就往店里去。进了店黄美芬笑脸相迎,端茶倒水,还有专门一片藤椅休息区,大家买不买无所谓,凡进店的都送一个手提纺织袋。   大红色的袋子刚好有a4纸那么大,比一般塑料袋好看多了。提手牢固,可以提□□斤重的东西,以后赶集也方便。最关键是袋子双面印有“凤音时装店”字样,下附地址,只要发出去一个袋子,就是做了一次宣传。   林凤音上纺织厂专门定做的,虽然两毛钱一个,也只能忍痛做了。   果然,大家见实体店里服装质量更好,更时兴,还有一间小小的“试衣间”和几面大大的全身镜可以照,试过的无一不买。   连衣裙和喇叭裤价格高,有舍不得买的,都会几块钱买件文化衫意思一下,毕竟拿人手短不是?   这个年代的人,大多数还是比较淳朴的。   “看不出来啊凤音,你这脑子不做生意亏大发了,这么多点子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林凤音咧着嘴傻乐,怎么想?都是被逼的!上辈子虽然没做过生意,可看的听的不少,算是死过一回的“福利”吧。   “会不会……是谁传授的呀?跟姐说说,也别藏着掖着。”黄美芬满眼八卦的凑过来,盯着她水汪汪的桃花眼。   好一个波光荡漾。   谁说好看不能当饭吃?她黄美芬第一个撕了他的破嘴!   没丑过没权力说这话!她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长满褐斑的黄脸,都快酸成又青又硬的橘子了。   林凤音又不瞎,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意有所指,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黄姐最近气色不大好,是太累了吧?我那儿有瓶雪花膏,晚上给你送去啊,平时还是注意多休息……”   小恩小惠收买人心,她做得信手拈来。   黄美芬也乐得接受。   林凤音太清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既然有求于她,就得给点看得见的好处,她冷不丁的挤兑只要不太明显,她都装傻充愣。   毕竟,跟她闹翻的成本太高了。   今儿要是换了别人,能不能卖出去这么多衣服另说,就是钱也不一定对得上数。   想通这一节,林凤音心态放松,又回秀水河边吆喝。下午的人流量更大,效果自然更好,没多久集市上都传遍了,县医院对面开了家时装店,衣服便宜又漂亮,进店还有礼品拿。   ***   “老嫂子在不?”   几个嗑瓜子儿的老年妇女回头,“哟,王家的怎么才来,就缺你了。”   来人“呸”了一口,“好容易把孙子哄睡,又把一堆衣服洗了,我这一把老腰都快断了。”看院里晾晒着五彩鲜艳的衣物,她狠狠的咋吧嘴,“哪像老嫂子有福气,儿媳啥都给包了。”   收获一众老姐妹的羡慕,张春花挺了挺胸膛,“害,这儿媳好不好,主要还是得看调.教。我家这个刚娶来那年,都拿鼻孔看人,现在还不是每天上房里问我,‘妈今儿哪几件要洗的?’看以前把她矫情的……”   其实,是林凤音嫌她洗不干净,胡乱洗,好好的连衣裙揉成一团腌菜,说她两句还跳脚。   行,那自个儿洗吧。   反正她和俩孩子的每天洗澡换下来就洗,很简单。   反倒是老两口的积十天半月都发臭了,洗一次人都要散架,不是她该操心的事儿。   张春花现在知道干不过儿媳,很擅长自我催眠。忽然听见有人问:“听说没?有家服装店送东西呢,凡进店都有得拿!”   这可勾到老年妇女们的情绪爆点了,瓜子儿也不嗑了,八卦也不聊了,呼朋引伴几乎全村的女人倾巢而出,有贪心的连走不稳路的小娃也叫上,凑人头。   于是,等林凤音再次去店里看情况的时候傻眼了。   乌泱泱的人头挤满了时装店,她揉揉眼,心里暗道:生意不是这么火爆吧?   其中还看见几个眼熟的,都不好意思看她。   黄美芬在里头急得不行,“婶子咱们这是给顾客送的,一村一寨就算……”   “咋的,我们不是顾客啊?不是说进店就送麼?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有人在后头重重地咳了几声,大声道:“凤音来了。”   里头的人这才讪讪住口。其实来到地儿就知道是林凤音开的,大家都有点不好意思,心想回去算了,哪有薅同村人羊毛的道理。可总有好事的瞒着张春花,怂恿她去打头阵,就等着婆媳俩对上好看戏呢。   林凤音叹口气,她真想把张春花遣送回村,永远别出来。   枉她平时千伶百俐,被人当了枪使也不知道。   林凤音咬紧后槽牙,挤进人群,客客气气招呼了几声,拿出一摞编织袋,一人发了一个。   有脸皮薄的倒不好意思要,红着脸走了,独剩那几个“她们不要就给我,我家里人多,给三个呗?”   半天不在状态的张春花终于反应过来,原来这什么冤大头时装店就是儿媳鼓捣大半月的地方,这发的可是她老向家的钱!她孙子未来的老婆本!   这几个死不要脸的居然敢薅她孙子的羊毛,顿时扯开嗓门就骂,祖宗十八代的生.殖.器都被她鞭尸了,还把人小辈也给诅咒了。   别人自然不干,有来有回,骂不过就掐,打,嚎。   很好,非常好,开业第一天,不用放炮仗,时装店就热闹非凡,连医院保安都给引来了。在孙子的羊毛问题上,张春花战斗力惊人,以一敌三,战况焦灼,最后还把警察给招来了。   林凤音真是被婆婆气笑了。   作者:还有两更~因为每天都要外出收费站高铁站守点,这几天发的是存稿,但愿存稿不要太快发完……大家注意做好防护呀~ 第043章   张春花永远不可能想到,她无意间跟老姐妹吹的牛, 居然被金老板听去了。   金珠坐在院里看书, 听她左一句“小泼妇”,右一句“狐狸精”的, 心里颇不是滋味。   这半年那个女人怎么对两老,他都看在眼里。男人死了这么多年, 她改嫁是天经地义,不改是仁至义尽, 就算不管鸭蛋也是人之常情。可她不止没改嫁, 还把整个家撑起来, 孩子教育得服服帖帖,老人伺候得舒舒服服。   不管她怎么庸俗, 如何卑躬屈膝,也掩盖不了一个事实——她是个好女人。   金珠冷哼一声, 不识好歹。   金山拿着本书, 侧首问:“知道冤枉人了?”   金珠再次冷哼一声。现在看来, 妙然的事真是老太婆一个人作的孽, 跟那个女人没关系。   欺软怕硬,不知感恩, 狗改不了吃屎。想象不出来以前她没能力养活自己的时候,在老太婆手底下过的是什么日子。鸭蛋说她月子里摔断手臂,也不知道以前那男人是干嘛用的。   吃屎的吗?   金珠冷哼一声,死了好。   “只要妙然好好的,也别计较了, 对人家好些……都不容易。”金山没有指明,可金珠就是知道他把自己也带入了,愈发不舒服。   “要不,去北京挂个专家号看看?一个不行挂两个,别是书城的庸医误诊了……”   金珠的脸瞬间黑成锅底,比锅底那几十年的烟灰还要黑。   金山想到电话里老母亲的交代,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妈的意思是,趁她还有几年活,也……”似乎是觉着不合适,他又换个说法:“男人嘛,这么大的家业总得有人继承。”   金珠静静地看着他:“妙然继承。”   金山面有窘迫,“我不是那意思,妙然终究是女娃,也没这天分。再说了,侄女哪比得过亲儿子?”   金珠闭上眼睛,似乎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懒得听他哥哥叨叨。看了几个医生都已经诊断的病了,哪还有误诊?就是误诊又能怎样?   “我看着隔壁的小林倒是不错,样貌配你,为人爽利,人品也不差,过几天咱爸妈来看看?”   金珠不自在的跷起二郎腿,“多管闲事。”耳根子却不可避免的红了。   只不过本就皮肤黑,不怎么明显。   金山见他没像说起别的女人一样面露厌恶,倒是松了口气。他就说嘛,弟弟这半年的异样他绝不会看错。   同是男人,他懂。   ***   天黑下来,街灯都亮了,对面的县医院住院大楼灯火通明。   “去,把门关上。”   鸭蛋和妙然一放学就过来,在门口巷道里写完了作业,又玩了会儿游戏机,终于熬到妈妈要下班了。   每天最开心的事,莫过于数钱。   上午卖出去114块钱的货,下午更好些,虽然有泼妇骂街事件,依然卖出去206块,一共毛收入320块,刨除进价成本、运输费、黄美芬的误工费,也净赚了一半。   虽然跟路边摊没法比,可她相信,这只是第一天试营业,还没正式开业已经取得这样的效果,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因为手里有了钱,又是寡妇人家,她以前每逢十天半月攒够一千块,都会赶在信用社关门前存入银行。后来跟银行好说歹说同意给她办张非常罕见的银行卡,她去深市拿货就再不用藏一身现金了,非常方便。现在手边也就几百块钱,倒是不用担心被抢啥的,锁好门就行。   回到家,张春花正躺沙发上哭爹骂娘,一会儿儿媳没良心看着她被人揍,一会儿东阳没良心死的时候咋不带她一起,一会儿又是老头子没良心她都痛得张不开嘴了也不给她喂口饭。   吐字清楚,中气十足。   林凤音暗笑,鸭蛋爷爷果然知道她德性。   鸭蛋偷偷吐吐舌头,跑进屋不知跟他奶奶嘀咕啥,三分钟前还了无生趣的人忽然传出笑声,焕发生机。   林凤音满意的点点头,别说,他儿子还真有两把刷子。   ***   没两天到了儿童节。妙然被选中参加文艺节目表演,一早就换上统一的蓝黑色水手服,白色打底袜,白色小皮鞋。全班十个小演员的服装都由凤音时装店免费提供,俏生生整齐齐一排小姑娘往店门口一站,真是道亮丽的风景线。   “妈妈好了没?”   “凤音阿姨画得好漂亮呀!”   “我也要,我也想画……”   平时被姐弟俩吵够头疼的,可现在被十只小鸭子围着,林凤音却如闻天籁,分外得意。看,妙然的妆是她画的,其他小演员看见,也都闹着要她画。   小姑娘们水灵水灵的,只需擦上一层淡淡的粉,眉毛随便描一下,眼皮上擦点亮晶晶的高光粉,眉心点颗美人痣,两颧打上腮红,再抹点淡淡的口红,就变成一群唇红齿白的小美女了。   别说她们喜欢,连路过的都说好看。   林凤音挺了挺胸膛,得亏以前帮妞妞画过,上次去深市买的化妆品终于派上用场了。   文艺表演九点开始,林凤音送走她们,关上店门往学校去。   来到二小,门口已经有不少家长鱼贯而入,都是来看孩子表演的。舞台设置在大门后一个五十公分高的高台上,台下她记得,送孩子来报道的时候是一块巨大的泥土地,平时方便孩子们做课间操。   此时操场上已经人头攒动,前半部分是摆放整齐的小板凳,已经坐上不少学生,后半部分是家长和附近的父老乡亲。   她尽量挤到最前面,站在六年级大孩子的背后。   没多久,孩子们陆续入场,妙然远远的叫了声“妈妈”,高兴极了。她知道妈妈要守铺子,所以一直没敢说希望她来看她表演节目的事。   林凤音笑着跟她点点头,开玩笑,这丫头走之前眼巴巴看着她的模样,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以前在羊头村也没这种机会,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有机会站到舞台上,每天放学排练到天黑,晚上睡前还得再练一次。   林凤音当然要来看看努力的闺女,就是挣美元也得来。   一年级个儿矮,坐最前面,她一眼就看到鹤立鸡群的儿子,比同班同学高了好几公分。鸭蛋今天也要上台,参加集体合唱,大家都被语文老师抓着擦了不少粉,唯独他跑得最快,“幸免于难”。   不在林凤音眼皮子底下,他如鱼得水,身边已经聚上一群铁哥们。可那屁股就像戳了钉子似的,坐不安稳。不是扯人女孩头发,就是笑人脸擦成石灰墙,嘴巴跟吃了死耗子似的……惹得一群女孩围殴他。   林凤音睁大眼睛看着他被捶得龇牙咧嘴,随时准备制止他。   不是怕女孩把他揍疼了,而是担心他跟人对打。他那铁拳捶人身上,谁受得了。   可他却只会躲,并未还手,躲无可躲之时,就拉铁哥们挡枪,闹的人多,老师注意到这边,板着脸大喊一声“向雅丹”,他立马乖得小兔子似的。   林凤音有点想笑。   看来陈老师还是能管住他的。   没一会儿,一位女老师上台,操着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主持校领导和教育局领导上台就坐,林凤音转开注意,不错眼的盯着两个孩子。   妙然也有了两个好朋友,三个小女孩坐一起,低着头不知说什么,时不时回头往她这儿看看,害羞的笑。   林凤音看看自个儿着装,很正常的文化衫啊,早晚凉,套了件黑色针织开衫。下头是一条紧身包.臀裙,细细的红色高跟鞋,在小县城罕见,可在南方城市那都是人手一身的。   大概是她的打扮太过“出众”吧?   林凤音淡笑,她也想开了。只要这张脸在,就算上辈子已经灰头土脸,别人依然说她“水性杨花”……反正打扮不打扮别人都有得说,那干嘛要委屈自个儿?   台上很快开始表演,都是合唱、独唱、舞蹈等节目,观众们看得津津有味,比看电视还有意思。   向雅丹似乎是感觉到后脑勺上的灼.热视线,回头搜寻一圈,立马看见他同样鹤立鸡群的妈妈,眼睛亮得不像话,腰背挺成一根小葱。上场的时候雄赳赳气昂昂,站在最后一排的最中间,话筒正好对着他。   所以,好好一首《社会主义接班人》硬被他忽高忽低的调子带偏了道。这娃也不知哪来的自信,越唱越大声,到后来几乎变成他的独唱。   林凤音扶额,班主任也是哭笑不得。   父老乡亲们可没这么含蓄,纷纷指着他哈哈大笑。   林凤音真想装不认识他,但都唱到这个份上了,只能硬着头皮给他竖大拇指。傻儿子,有始有终吧。   好在她丢的面子很快被妙然找回来了。没想到瘦瘦小小的她居然C位出道,肢体柔软,动作优美,神态欢快,把一曲《水手》跳得绘声绘色,非常活泼。   今年最流行的歌曲莫过于郑智化的《水手》,飘在县城大街小巷,学校跑早操也在放。她们的舞蹈还是小陶找县艺术团的老师编的,颇有点劲歌热舞的意思。   配上一身应景的水手服,这在闭塞的红星县,可是掀起了一股风潮。   节目表演结束,妙然又给她送上一份大礼——她居然评上了三好学生!林凤音看着上台领奖的闺女,只恨没相机。   孩子的读书问题终于步上正轨,还取得不错的成绩,林凤音跟绝大多数家长一样,觉着自己这大半生都值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试营业当天的泼妇骂街居然传得全县皆知。有说是服装店送礼品分配不均打起来的,有说是争同一件衣服打起来的,也有说是老板娘的娘跟顾客打起来的……甭管哪个版本,凤音时装店的名声算是传出去了。   大家都知道县医院对面开了家很新潮的服装店,生意火爆到抢衣服抢到打架,连警察都出动了。无论哪个年代的人都有猎奇心理,无论如何都得去看看。   一看,总有人看上的。   再加儿童节的一曲《水手》,全县小女孩都闹着要去凤音时装店买水手服。那短短的裙子,蓝白条纹的领带,再配上一双纯白的打底袜,成了红星县所有潮流女孩的标配。   酒香不怕巷子深,多的是人找着去。   人来人往,就算不买,服装店也很快有了人气,带动整个铜钱巷活泛起来。原先电话超市对门那户,也有样学样卖上鞋子。   林凤音的服装生意,终于不用再担心风雨晴雪和城管驱赶,终于步上正轨了——重生以来最担忧的温饱问题终于不再是问题! 第044章   “咚咚咚。”   林凤音在厨房大声道:“门没锁,进来吧。”也不知道是谁, 还知道敲一下门。   隔壁小陶可是不管有人没人, 直接推的,莫不是金老板?他看着粗, 可做事倒挺文雅。   可等她的菜出锅,也没听见那熟悉的冷哼, 诧异道:“不是金……金老板吗?”   “姐。”   林凤音一愣,回头见是一个小个头的瘦削男子, 皮肤细白, 扛着一副厚厚的眼镜, 才二十出头的模样。看起来倒是读书人,背上却背着一只竹篓。   “姐, 没……没打扰你吧?”男子局促极了,眼睛却激动的看着她, 眼圈微微发红。   “大……大龙?”   “哎!”林大龙响亮的答应一声, 眼睛依然不舍得从她身上移开, 蠕动着嘴唇, 自言自语:“瘦了,怎么瘦了这么多。”   看见弟弟的一瞬间, 林凤音本已枯竭的亲情之水忽然有了一丝波动,姐弟俩从小到大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刘巧花只给她半碗玉米糊,他“嫌”白米饭不好吃,偷偷分给她一半。他过生日的鸡蛋也会偷偷分她一半,还教她不要告诉父母。   后来她被迫辍学, 他还曾哭着求刘巧花,他读书没天分,不如把机会留给姐姐。   但被委屈和气愤冲昏头脑的她,却以为他那是鳄鱼的眼泪。   她咽了口口水,“进屋坐吧,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红眼圈。   “亲家公和婶子呢?”他小声补充一句:“我说几句话就走,别让他们看见。”   林凤音一愣,奇怪道:“看见怎么了?”   林大龙腼腆的笑笑,“我一定不给姐添麻烦。”   就像当初她哭着回娘家求救,说婆婆虐待她,丈夫不喜她,刘巧花只会怪她矫情,“哪个做人媳妇儿不是这么熬过来的?”   可大龙却偷偷追上来,还真去向家帮她做主了。   虽然他人笨嘴更笨,压根不是张春花的对手,没几句就被人挤兑得垂头丧气哭鼻子,可他有这份心,就是她的好弟弟。   “傻,什么麻不麻烦的,你姐现在当家做主了。”林凤音扬眉吐气,拉着把他背篓放下来,惊讶道:“背这么多土豆干啥?”   “家里新挖的,给你和鸭蛋尝尝。”   林凤音感动道:“好嘞!家里种的外头还买不到呢!”其实她昨天刚买了十斤,在西南一带这是最最常见的菜,无论煎煮烹炸都非常好吃,光她就会做七八种花样。   林大龙这才真觉着自己没给姐姐添麻烦,进堂屋里也不坐,嫌自个儿衣服不干净。   林凤音这回是真生气了,板着脸道:“让你坐就坐,这是我家,谁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大男人一天磨磨唧唧干啥,给我爽快些。”   林大龙张了张嘴,他没想到姐姐居然这么……嗯,强势。   他还有点喜欢。   林凤音又去厨房看了一眼,把昨儿买的排骨煮上,才半是埋怨,半是试探道:“这么多年怎么也不来看看我,羊头村的人都以为我没娘家人呢。”   “不是不是,是妈说……”   “说什么?说我是泼出去的水?你还是三岁小孩吗?她说啥就是啥,没点主见,看你以后怎么娶媳妇儿。”   林大龙窘迫得脸都红了,他记忆中的姐姐可不是这样,村里人打趣她两句她都臊红了脸不敢说话,妈妈每天都能把她骂哭,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   “放心吧,来了姐这儿就安心住两天。”她捋了捋刘海,“别说给我添麻烦,这家里大到房子三轮车,小到一双筷子都是我买的,老两口不敢说什么。”   “况且,就是他们说又怎么样,你姐在这儿,你就得来看我。”   林大龙只有点头的份,他已经听刘巧花说过,姐姐现在能挣大钱了,在家里说一不二,公公婆婆都怕她呢。妈暗地里说她这是有点钱就轻狂,可他却觉着挺好的。   他要不是没本事,又怎么会……唉。   “知道你坐不住,到处看看去,吃饭还得一会儿。”说着就进厨房忙去了。   林大龙上楼,也不进屋,就站过道上大致看了一眼,发现房间还挺多,窗户也多,比村里老房子亮堂、通透。站在过道往下看,附近的房子无论砖砌还是土坯,都是二层,能看见门口大马路上零星有三轮车和摩托驶过,还能看见不远处的几层小洋楼,以及他曾待过三年的县一中。   忽然,感觉身上多了一股灼.热的视线,他往左侧一看。   那户连院子都金碧辉煌的人家,有几株很粗的树,树下阴影里有个穿西装的男人正一眨不眨盯着他。那漆黑的眼里似有两道寒冰,直直的戳在他心头。   林大龙终究没经过事儿,吓得心头惴惴,结结巴巴打声招呼:“你……你好,我……我……”   话未说完,对方已经不耐烦的把头转开了,他立马“咚咚咚”跑下楼,直到来到厨房见到熟悉的姐姐,方有种逃出生天之感。   “怎么了,跟狗追你似的。”   “没……没事。”   他认为是自己的不礼貌招来的,哪里敢说,只一个劲检讨自己是不是不懂礼貌,会不会又给姐姐惹麻烦。她在婆家实在是太不容易了,他无能,帮她撑不了腰,唯一能做的就是别给她惹麻烦。   林凤音腻歪他这小老鼠似的性格,也不说话,一会儿揭开锅盖,尝尝排骨熟了,往里头下了切好的土豆片,小茴香,蒜苗,芹菜,最后下了几朵鲜嫩的香菇,就是今儿最大的硬菜。   “咦,好香!”鸭蛋推门进来,看着林大龙愣了愣,忽然想起他的眼镜:“舅舅?!”   林大龙受宠若惊,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在身上摸了摸,从怀里掏出一张土红色的钞票。   鸭蛋觑着妈妈,不敢接。   “鸭蛋别嫌弃,舅舅今年没钱,先给这么点,等明年去了南方,回来多给一些,好不好?”   林凤音点头,鸭蛋这才欢欢喜喜收下,“谢谢舅舅。”   “怎么,要去南方?   林大龙心事重重的点头。   眼见快开饭了,林凤音只得压下疑惑,等饭吃了再说。   老两口回来,见到彬彬有礼还带了二三十斤土豆来的大龙,倒是难得露了笑脸,问了几句林家的事,譬如亲家们身体怎么样,最近在忙啥,什么时候准备结婚之类的。   大龙真正察觉出,他姐真的不一样了。以前张春花恨不得吃了他,别说还给他夹肉啥的,就是过年他也不敢上门,只敢躲在门口悄悄给外甥塞两块压岁钱。   不管男人女人,经济条件决定腰杆子。   鸭蛋对这位舅舅挺有好感,给他夹了很多排骨,“舅舅别客气,把这儿当自己家。”   张春花听得不大舒服,他姑回来他可是爱答不理的。   “舅舅晚上别回去了,在我们家玩,我带你上公园里看喷泉,还有很多小红鱼呢!”   正主还没说啥,张春花先不乐意了,“胡说啥,你舅舅家里忙得很,怎么能不回家,咱们家里也没那么多铺盖。”   大龙忙红着脸应和:“对,我要回去的。”   林凤音觉得,是时候给婆婆点颜色看看了,“啪”一声放下碗筷,“铺盖不够我去买,家里没事回去干啥,我可是他亲姐姐,来我家想住多久住多久。”   这区别对待让张春花气红了眼,“冬梅回来咋不见你留她住一晚?”   “她要是回羊头村,随她住多久我没意见,可这儿是我家。”房子是她买的,吃穿用度都是她奉养着,这老太婆还想反了天?   当然是不可能的,她舍不得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   孩子去了学校,林凤音才有时间把弟弟叫回房,“说吧,怎么突然要去南方?”   大龙叹口气,“我这年纪,再不盖房子,可就难了。”   林家还住着二十年前的土坯矮房,别人家屋顶是瓦片,他们家的还是茅草,无论哪个年代嫁女儿都得看房子。所以林大龙单身到22岁无人问津。   “那他们呢?”   “姐说爸妈吗?”林大龙惊诧他姐对父母的态度,但不敢发问,只说:“爸身子骨不好,风湿疼得走不动道,妈……还跟以前一样。”   穷有穷的原因,刘巧花就是林家贫穷的根本原因。   林凤音想起她的臭毛病就来气,上次来华光村半天,居然把她新买的皮鞋,鸭蛋的零钱罐给顺走了。这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还动不动就拿人东西,幸好鸭蛋不知道,她又给他重新买了个,不然她这当闺女的替她抬不起头。   “丢人!”   大龙也低着头不敢说话。刘巧花在村里可谓臭名昭著,今儿偷人玉米,明儿刨人土豆,一辈子尽干些偷鸡摸狗的下作事,连带着儿女也被人看不起。   有这样的老娘还想娶媳妇儿?别人一打听都摇头,说家风不正。   现在,村里只要谁家丢了啥,都会找上他们家,甭管真假,都得他们赔钱,父亲又干不了活,他不出去打工,可就真没活路了。   “唉,我这次来,还想跟姐说个事儿。”他犹豫一下,确保没其他人进屋,才小声道:“正月里妈是不是来过一次?”   “她带回去一个存钱罐不算,还……还……”   “还什么你倒是说啊,急死我了都。”   大龙想了想,忽然换了话题,“姐是不是在跟一个叫张文顺的大哥处……处对象?”   “啥?!”   原来,自从见过张文顺后,刘巧花来赶集的时候专门跑他店里溜达过一圈,顺走些东西不说,还以丈母娘自居,常来蹭吃蹭喝。   “清明的时候,爸老毛病犯了,是张大哥帮忙送的医院,还出了医药费,我要还他,妈不……不让。”   林凤音只觉牙痒痒。   “劳动节那天,张大哥还给家里送了两百斤米,两桶油,还每人给了他们两百块钱,我让妈退回去,妈还骂我……”   林凤音不止牙痒,连拳头都是痒的。   “总这样不是办法,我今儿骗妈说是来找同学找工作,一定要跟姐说一声,别老让张大哥出钱出力的,就算是我姐夫,也不能这样占人便宜。”   林凤音没想到,她这小老鼠似的弟弟,三观还挺正。   “还有呢?”   “还有……有时候赶集,他也会买几斤肉让妈带回去,还问我要不要上他店里学技术,有门技术傍身总是好事……但姐你放心,我不会占他便宜的,你不同意我就不去。”他急得脸蛋通红,就差赌咒发誓了。   林凤音心头一软,唉,多好个弟弟啊,可惜就被父母给毁了。 第045章   林凤音没想到,她生意忙着起步的半年时间里, 刘巧花居然背着她干出这么多“好事”来。   她手脚不干净还爱贪便宜也就罢了, 毕竟几十年死性难改。可最气的是,头脑清楚的张文顺居然也没跟她漏过一个字!半年多居然把她蒙在鼓里!   他们虽不至于天天见面, 可一周总能见上两三次。有时是被班主任找,有时是鸭蛋被留堂她去送饭, 基本都会顺带给他送点自己做的小食……亏她还把他当朋友,无论生活还是工作的烦恼都同他说。   林凤音在这一刻, 有种深深的被欺骗的感觉。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就像当年被嫁给心有所属的向东阳一样, 所有人都知道,却都瞒着她, 还一遍遍告诉她“男人是高中生去了就是过好日子”,眼睁睁看着她、推着她往火坑里跳。   “姐……姐来了?咦……小五, 你看林姐是不是在生气啊?”   小徒弟们抬头, 看着气冲冲从身边走过的“老板娘”, 面面相觑。想给老板发个暗号已经来不及了。   张文顺正在内室鼓捣一台黑白电视机, “来了?先坐会儿,马上就好。”   林凤音一肚子的气, 被他轻描淡写挡住,心里愈发不舒服,她习惯了当家做主掌控大局的感觉,而不是被人主导。   “没事,你忙, 我说几句话就走。”   张文顺抬头,脑门上戴着一个亮闪闪的手电筒,“怎么了?”   不待她开口,又忙问:“是不是铺子里怎么了?你别急,慢慢说。”   她的小脸又晒又气,红得都快滴出血来,是他从没见过的模样。   “给我爸看病和买东西的钱还你。”递上七百块钱。   张文顺放下螺丝刀,笑了笑,“你知道了?”   “你妈说你脾气傲,让我别跟你说,跟我见什么外。”语气淡淡的,仿佛这不是什么值得说的事儿,还顺手把钱推回去。   林凤音更来气,“她跟你说啥就是啥?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有一就有二,有三就有无数次,刘巧花的贪欲就是无底洞。不值得他填,他也填不起!   张文顺这才意识到她是真生气了,忙脱了手套,摘下手电筒,“怎么,还生气了?老人嘛,孝敬孝敬也是应该的。”   “应什么该,关你什么事嘛真是的,你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不成?”   张文顺一愣,对着她的怒火,忽然抿嘴轻笑,“你替我心疼钱?”   林凤音老脸一红,“什……什么嘛,谁替你心疼,又不是……我是说你多管闲事。”   “我乐意。”   三个字轻轻吐出,仿佛以往的任何一句话一般,从容,自然,水到渠成。   “哟,张哥可终于开口了,我们等得花儿都谢了!”   “嫂子快答应呗!”   “嫂子快答应!咱们张哥对你可是日也想,夜也想,吃饭想,睡觉还在想,想到都得相思病了!”   躲在窗外偷听的小徒弟们忽然起哄,把林凤音臊得不行,“去去去,小心扣你们工资。”   “是!我们听老板娘的!”几人愈发得意,张牙舞爪。   林凤音真是服了这几个小年轻,知道自己怎么否认和说教都不会有用,索性由着他们叫了几句跑开。但内室就这么大,后有杂物,前有始作俑者,她居然无路可退。   最重要的是,不好意思看对面那双黑亮的眼眸,丢下一句“钱我放那儿”就要跑。   可张文顺忽然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把抓住她手腕,目不转睛对着她:“我真的乐意。”   林凤音要再装傻就不像话了……当然,内心深处,她也不想装傻。其实她早就想开了,他姐劝的对,孩子总有长大离开她的一天,她不能再过上辈子那孤苦伶仃的日子,不能再直到被一口老痰噎死也无人问津。   找一个吧,就当以后做个伴儿。   她现在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再找可不是有情饮水饱,她得综合评估未来对象的素质。无论是个人能力、性格、家境,还是外形、为人处事,或是对鸭蛋和妙然的心,甚至是对林家人,他都是所认识男人里最靠谱的一个。   对,没有情.爱,没有非谁不可的心动,他就是靠谱。   她想得非常清楚,对这个年纪的她来说,靠谱为王。   见她神色松动,张文顺心头狂喜,恨不得搂住她亲上一口,像电视剧里那样。可终究只是敢想,他不能亵渎她,即使是要亲,也得等到以后,他们真正成一家人的时候。   这一天,林凤音愣头愣脑回到家,才发现明明是要找他算账的,怎么变成答应他的追求了?这不明显的损兵折将嘛,不符合她脾气。   林大龙在院里焦急的走来走去,“姐怎么样?张大哥收下没?”   “没,但我跟他说了,他以后会注意,你也劝着爸妈,这些人情可都是我来还的。”   “对对对,我一定好好记住。”   林大龙松口气,虽然时隔九年才相处三个小时,但他就是知道,现在的姐姐是顶梁柱,听姐姐的总没错。   “呀,两点了,我得上铺子去。”   林大龙又亦步亦趋跟着姐姐,去看了看妈妈嘴里“挣大钱”的服装店,羡慕不已。那高大的落地玻璃,一尘不染的地面和茶几,还有满屋子摆放整齐的漂亮衣服,大概是他二十二年来见过最体面,最光鲜亮丽的地方。   他从没想过,他们林家人也配拥有这样的地方。   林凤音被他呆样逗笑,“行了行了,以后多的是机会看,现在先帮我把门口的地面打成水泥的。”顿了顿,“你会吗?”   大龙拍胸脯保证:“会!我帮村里打过好几次。”妈妈拿了别人东西还不出钱,他就替人做苦力还债。   说着就去丈量路面长宽,预计需要的砂石水泥。   正巧林凤音仓库里也有这些工具,此时倒不用花钱买。   大龙一面计算,一面看着陆陆续续有人进了姐姐的店,还在里头说说笑笑,最后全都提着个红色的纺织袋出门。   他实在想不通,买衣服就这么能让女人开心?   确定好数据,计算好用料,林凤音拿一百块钱给他,“你自个儿看着买,帮我路面垫起来就行。”不然一下雨就积水,顾客不注意一脚踩泥潭里,裤腿溅满泥点子,购物体验多差啊。   “不用不用这么多,顶多三十就够了。”   “别跟姐客气,剩下的你自个儿留着,过几天带你出去找事干,总得买两身像样衣服。”她店里男装很少,而且都不合适他这一米六五的小身板。   说起这个,还真挺担心鸭蛋的未来身高,他们林家人都是小矮个,林老根一米六,刘巧花跟她差不多都是一米六,就怕把这基因遗传给鸭蛋。   所以每天骨头汤真是不能少,过几天还得带他上医院检测一下,看需不需要开两瓶钙片啥的。   大龙连忙推手说不用买,忽然明白过来,“姐要帮我找工作?!”眼里是满满的难以置信。   林凤音拍拍他肩膀上的灰,“不然真让你去南方打工?就你这病殃殃的小身板,别去了待不了几天就病倒,浪费车费。”   被她埋汰,大龙却幸福得说不出话来,很快红了眼圈。   “快去快去,后天还有雨呢。”真是受不了他这小老鼠,动不动就……还没鸭蛋刚强,一点儿也不像男孩。   她再一次意识到父母的教育有多么失败。再让他留在父母身边,他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男人。但要放他去南方,被卖了还得帮人数钱呢,不行不行。   林凤音决定,不管怎么说,一定要把弟弟留在红星,既要锻炼他,又能让他处于自己的羽翼之下。   ***   金家,小陶把车开进院里,“怎么黑灯瞎火的?”   妙然吃穿住行都在向家,老板也经常有应酬,阿山有时出去会友,两三天才回来。唉,没个女主人,这都不叫“家”。   他一面吐槽,一面想待会儿吃点啥。饭店都关门了,厨房是从未开过火的,怕是又要上隔壁蹭饭去了。   忽然,打开灯才发现沙发上居然坐着个人。   “老……老板在啊。”   金珠脸色非常难看,只是盯着墙发愣。   小陶习以为常,老板脾气确实不大好,喜怒无常,但他是最讲义气的老板,是能为他出生入死的真男人,他的命都是他给的。   “老板还没吃饭吧?我去请林姐炒几个菜。”   “站住。”   “咋啦?”小陶一头雾水,意思是不许他去找林姐?可平时也会这样啊,每个月他都会给她五百块,名义上是妙然的伙食费,其实却包括他们也在吃。   金珠不说话,忽然长叹一声,“你说,她是不是也……在意……”   小陶没听清,弯着腰问,“在意啥?”   金珠却不再说了,倒头靠沙发上,嘴角的纹路化成酸涩的弧度。   这个苦笑小陶太了解了,忙道:“老板别多想了,我瞧着林姐挺开明的,哪是那些庸脂俗粉能比的?这世上生这种病的男人多了去,不都……”他实在说不下去了。   当初老板和姓朱那女人离婚,不就是因为这吗?   老板这一生,怎么就这么辛苦?   金珠冷哼一声,这种同情的目光他看太多次了,恶心。   哼,同样恶心的还有那个女人!为了嫁人,她可是荤素不忌啊,那小老鼠似的男人也能看上。   但没几分钟,他就知道自己误会了。   “金叔叔要不要去看喷泉?”鸭蛋伸进个脑袋,期待的看着他。   金珠只是摇头。   “去呗,我带舅舅去,你们可以聊天的呀。”   “你舅舅?”   “舅舅快进来,不用怕,金叔叔非常好的。”   金珠看着被他拉进来的瘦小男人,一时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相似的眉眼和肤色,不是亲姐弟是啥?他白天是不是瞎了?真是越看越像!   一瞬间,整个人都亮起来,居然破天荒的主动扯扯嘴角:“走,看看去。”   他不止要看喷泉,他还想看病。   万一真像他们举过无数次的例子一般,以前只是检查错了呢?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就必须试试。   林大龙战战兢兢跟着,手足无措,结结巴巴。   倒是鸭蛋很贴心,一直用话题引着他参与到聊天中,无论金叔叔说句啥,他都要连带的问“舅舅你觉得呢?”“舅舅你去过吗?”“舅舅你说对不对?”   这副急切的想要把舅舅拉入自己阵营的模样,金珠爱得不行。因为他对那劳改犯就不这样。   这说明什么,孩子压根没把张文顺当自己人!   可惜,他的好心情并未持续太久。 第046章   书城市医院男科外的走廊上,病人不多不少, 刚好把两排不锈钢椅子坐满。   小陶想帮老板找个位子, 可惜遍寻无果,只好扶着他, “先送老板回酒店,我在这儿等赵医生。”   金珠甩开他的手, “又不是残废。”   小陶赶紧讨好的笑笑,“那您先等着, 我去找大夫。”   金珠就在过道里站着, 心神不宁, 墙上挂了几个大夫的介绍。赵医生排在最显眼处,头衔很大, 也很多,什么“中华医学会男科分会常务”“西南首位男科博士生导师”的, 他眯了眯眼。   “嘿, 大哥, 你也是那个不行?”椅子上有个小年轻, 两片瓦花衬衫,神色讳莫如深。   金珠没理他。   “大哥你这年纪不行也正常, 毕竟三四十娃都挺大了吧?我就惨了,还没结婚呢就……以后几十年可让我咋活?生不出娃怎么办?”   金珠动了动眉头,依然不说话。   谁他妈三四十岁呢?但他在外多年,也早习惯了别人的误会,很多情况下还乐于享受误会带来的便利。   “哎呀大哥, 你给我透个底儿呗,一次几分钟?我只三分钟,我对象说我不行,是真的不行吗?可她每次都能嗷嗷叫啊……”   金珠轻咳一声,心里厌恶:“我又不是医生。”   年轻人可能是真被他的冷若冰霜劝退,终于不再烦他,转而跟身旁另一人打探“隐私”。   没一会儿,小陶带他进了赵医生诊室。   所谓的赵医生年纪不大,才四十来岁,戴着金丝边眼镜,几乎是头也不抬:“禁.欲几天了?”   金珠神色尴尬,轻咳一声。   小陶赶紧道:“好几天了。”其实压根就是好几年,但他得维护老板的男人尊严。   赵医生这才抬头,上下打量一眼,“挂号没?”   “还没来得及挂,我们是王副院长介绍来的,所以……”   赵医生的脸先是难看,后又忽然笑成一颗烂番茄,站起来伸出双手,紧紧握住金珠的大手,“您好您好,原来您就是金总,请坐请坐。”   金珠的脸色不但没好转,反而更难看了。   “您是肾虚是吧?”   金珠不说话,心里却颇为不屑。他虽没学过医,可也知道“肾虚”是中医概念,他一西医大夫一没望闻问切,二没化验,就能一口说他肾虚?   小陶却不懂这些,以为老板是难以启齿,忙把诊室门一关,“大夫您有啥只管问我,我清楚。”   于是,从器质性的外观长短,到功能性的频率、时间、硬度……诊室里进行了一场秘密谈话,若非他脸色太难看,大夫还要求眼见为实。   当然,并没完。   谈话后医生判断他没有器质性.病变,得化验小蝌蚪,看是不是质量问题。于是,金珠被小陶推进小黑屋……半个小时后,回到酒店不想说话。   他发现,这次的检查跟那年做过的不一样,问诊比以前细致多了,检查项目也多多了,是不是意味着以前真有可能误诊?但内心深处又觉着这位“赵医生”不太靠谱,中不中,西不西的。   活了三十年,金珠从未如此纠结过。   好在,纠结时间不太长,也就两个小时的工夫,小陶带回了化验单。   金珠看见他进门的表情,心里一“咯噔”。   小陶也不敢提这茬,“阿山接到叔叔阿姨了,要不一起回去?老太太一直念叨妙然呢……”   金珠素来有节律的手指忽然抖了抖,“我看看。”   “别看了,大夫说也不一定就是……”   “拿来。”   小陶被他黑沉沉的盯着,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沓单子来。   金珠迅速的翻着,前几页都是很常规的项目,一直到最后一张精.液质量分析。   窗户关得很紧,听不见外头车声,连走廊的隔音效果也好得出奇,整间屋子静得可怕。   “怎……怎么会没有?”   小陶心头一酸,“这只是一次结果,不能代表什么,我请另一位大夫看过,三次才能算……算那个病。”   “无.精.症”三个字,他实在说不出口。   别人一次几个亿,他老板却是零。   以前也想过会不会是数量比常人少,所以中奖概率太低,但心里都知道只要能中就行,可现在……他还记得赵医生的惊呼。   医生说不用治了,想让女方怀孕也不可能,只要能保证正常的夫.妻.生.活就行。   老板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也渴望有个自己的孩子。哪个男人不渴望呢?以前全副心思放在寻找妙然上,过一天是一天,现在生意越做越大,孩子也找到了,却确诊了这样一个噩耗。   小陶真想抽自己两个大耳刮子,这破嘴!如果不是他撺掇着老板来,给了老板希望又让他失望……不,这不是失望,是绝望。   他哑着嗓子出门,装作没看见老板面上的水痕。   ***   这一趟省城行虎头蛇尾,跟金父金母一个前脚一个后脚的回到红星。当然,除了小陶,谁也不知道他们上省城的目的。   “老二啊,我怎么瞧着你更瘦了?是不是生意太忙了?”   “没事,我出去一趟。”   看着儿子孤单的背影,金家老太太叹口气。又是坐了七.八个小时的长途车,一路走一路吐,心情郁闷忍不住又吐出两口苦胆水来。   金老爹种了一辈子的地,进了儿子家门反倒不好下脚,哪哪都是用钱堆出来的金碧辉煌。看着老伴儿吐的苦胆水,心疼道:“去躺会儿吧?这地一天得扫多少次?”   “不用我们扫,专门雇了人的。”小陶强颜欢笑,搀住老太太,“阿姨要不还是送您去医院吧?或者给您请个大夫来家?”   金老爹心疼道:“先躺会儿吧,反正也是老毛病。”   他们不愿去花钱就算了,躺会儿也能缓解不少。金山扶额,他爸没啥大毛病,就是节省惯了,忙岔开话题:“爸妈不是要见妙然吗,我让她过来。”   话音方落,门口跑进来两个孩子。   女娃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秀气的五官跟那短命的儿媳一模一样。满眼好奇的看着他们,又看看阿山。   老两口眼眶湿润,“妙然。”   妙然在爸爸点头示意下,答应一声,“爷爷,奶奶。”   金母一把搂过她,抱在怀里就哭。   她苦命的孙女啊,老金家唯一的独苗啊!当年那天杀的人贩子拐走她,她这一手将她带大的奶奶大病一场,几乎是以泪洗面。   这几年日子好过多了,可她却开心不起来。大儿不愿再娶,唯一的孙女不见踪影,小儿不会生育被人离婚……老金家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妙然已经被爸爸“妈妈”教过,双手抱着老人的腰,安慰道:“奶奶,我不苦,你们才苦。”   老两口见她眉宇之间没有委屈和愁苦,倒是信了大半,又奇怪道:“怎么……”   “我妈妈对我很好!”她指指隔壁,又指指身后,“这是我弟弟。”   他们已经听金山说过,妙然是被一家好心人捡到的。虽还未见面,但对向家人已经是好感度爆表。金老爹忙摸了摸鸭蛋脑袋,“你就是妙然的弟弟?长得可真好,浓眉大眼!”   鸭蛋才不怕生,大声喊了“爷爷奶奶”,好奇的看着他们。   金母也非常喜欢虎头虎脑的他,但还是舍不得放开孙女,拉着她的小手,问“在哪儿上学”“几年级了”“一顿吃几碗饭”,慈爱极了。   进屋说了会儿,鸭蛋坐不住,东张西望,忽然小声道:“金奶奶不舒服吗?”   知道她晕车,忙自告奋勇:“我妈妈会煮酸萝卜汤,喝了就不晕了。”   林凤音见儿子跑回来要汤,奇怪道:“你不是不爱吃酸的嘛?”   “金奶奶晕车,上次你是不是吃那个吃好的妈?给金奶奶也煮一个呗。”   林凤音一愣,反应过来是妙然的亲生奶奶来了,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行啊,上次的乌梅也还有几个。”用肥皂洗净双手,从酸菜坛里掏出一小把萝卜丝,加五粒乌梅,盛出满满一小碗。   “看路,别洒了。”   “放心吧妈,我稳着呢!”   金老太太没想到鸭蛋说干就干,还真端来了汤,笑得双眼眯缝,再连汤带水酸溜溜的喝半碗下肚,胃里暖融融,舒舒服服的。心里着实好奇,这样心地善良又持家能干的女人,不知是哪个男人,真有福气。   老二要是也有这么个贤惠媳妇儿,他们就是立马闭眼也值了。   ***   晚饭林凤音没去叫他们过来一起吃,主要是她事先不知道,做的饭菜不够,还得单独留两份出来。金老板那么有钱,第一顿肯定是要下馆子的。   张春花不知去哪家串门还没回,老爷子也没说要给她单独留,都是给她剩啥吃啥。林凤音放下碗筷,趁着饭菜热乎,提一份给送到文顺修理店去。   现在大家都默认她是老板娘,倒不会再起哄。   “还忙呢?”   张文顺从一堆零部件里抬头,立马放下手里不管多重要的活去洗手。   林凤音也跟着去,他先把手上油污冲去,把肥皂递给她,不防在软软的小手上触了一把,忙触电似的弹开,结巴道:“我……我手脏,你自……自个儿……”   “噗嗤,我又不是老虎。”   张文顺仿佛大男孩似的挠挠头,“我……我不是有意唐突……我……”   “哎呀行啦行啦,别磨叽。”她还得上服装店送去,晚饭这俩小时都是大龙帮她守着。   勤脚快手摘开铝制保温饭盒,下层是米饭,上层一半是青椒炒肉,一半是蒜泥菠菜,还有半块鲜红油亮的腐乳。有荤有素,还有下饭咸菜。   张文顺笑着说“谢谢”,拿起筷子大快朵颐,三个小徒弟羡慕得直咽口水。   林凤音忙着,也没跟他说上话,立马又回家提另一个饭盒,给弟弟送去。都是一样的饭菜,只不过大龙那里多了一罐骨头汤,撒上几点青翠的葱花,不那么腻。   “昨儿有个老客户,男人是当包工头的,正好要招人。我想着都在县里,不用跑远,就跟她提了你,让明天过去一趟……”   大龙立马点头如捣蒜:“我行的姐,我不怕累,真的!”   嘴里还有饭,来不及嚼,也咽不下去,跟卡嗓子眼似的。   林凤音被他逗笑,“那就好,你这小身板得锻炼锻炼,去了只管出力,早晚三顿在家里吃,保证营养给你供上。”   “好,到时候我交伙食费。”   林凤音佯怒,“你姐不差这几顿饭钱。”   大龙只是笑笑,心里却记下,欠姐姐的一定会还她。 第047章   直到快睡觉,鸭蛋才依依不舍回家。   妙然被奶奶留在那边了。   张春花看着他恨不得当金老太亲孙子的模样就不舒服, 酸道:“哟, 你也想姓金呢?”   鸭蛋没听懂她的画外音,“奶说啥, 我姓向啊。”   “哟,还记得自己姓向呢?”   鸭蛋听出她的阴阳怪气, 不耐烦的皱眉,“奶到底要说啥?别是老糊涂连我姓什么都不记得了吧。”   张春花心头一堵, 自从他妈回来, 跟他妈就是一个鼻孔出气, 不会体贴她不说,还专给她添堵!   却忘了这事从头到尾就是她自讨没趣。   ***   第二天是周六, 林凤音让鸭蛋帮她守店,自己带弟弟去找那包工头。   老客户姓杨, 是另一个镇嫁过来的, 家里条件好, 挺爱买衣服。逛遍了县城服装店, 唯独凤音的店最得她心意。林凤音又常帮着挑选适合她的,有时候还精心搭配, 穿出去大家都说好看,一来二去就跟林凤音混熟了。   杨姐一开始不怎么看好大龙,嫌他瘦小。可她老公的工程队正好缺个能算会写的细致人,随意问他几个问题都能回答得全面周到,虽然胆子小, 但心细。   会计管着整个工程队的钱财,要胆大包天的干啥?   “可……可我不会做会计的活儿……”   杨姐的男人,也就是老李,蒲扇似的大手拍他肩上:“怕啥?有师傅带呢,以后有钱了送你出去培训培训,像人家市里的工程队一样,念个夜校啥的。”   林凤音心头一喜,赶紧给弟弟使眼色,快答应下来。   她没想到,原本只是打算给他找个体力活混口饭吃,没想到老李还挺看得起他。大龙文科不行,数理化倒还勉强。反正做会计嘛,又不是要当数学家。   这一年来物价上涨得厉害,工资也跟着水涨船高。杨姐两口子看在她的份上,开出一份还不错的工资——每月六十,包吃住。   眼看着大龙就要满嘴应下,林凤音忙插嘴道:“吃住就不麻烦杨姐你们了,我那边空的屋子还有,他下班没事也能帮我看着鸭蛋些,您看……”   老李是男人,做事不磨叽,“行,那就把伙食费和住宿费折二十块在工资里,八十不低了,明天就来。”   姐弟俩喜出望外。   出了李家门,大龙忽然道:“姐,能不能帮我个忙?”   他想把工资交给姐姐保管。   “爸妈要是知道我拿这么高工资,还不知道要出多少事……但姐不一样,他们从你手里掏不走。”   林凤音转瞬一乐,在他肩上拍了两下,“还算你机灵。”不然他就是挣一万也得被刘巧花掏空。反正给他存存折里,记下数额,等他谈对象要花钱的时候,她再一并还他。   下午她又亲自找到杨姐,把家庭情况和弟弟性格详细说了一下,没说是弟弟主动提出的,只说希望他们别把工资直接交到弟弟手里,要父母找到他们问,就说一个月三十块。   杨姐也知道,她的时装店日进斗金,压根看不上这几十块,费这么大周章只为大龙好,倒是愈发佩服。日渐信任她的为人并非街面上流传的“泼妇”,而是有理有据有担当的女人。   寡妇当家不泼辣些,那还不够豺狼虎豹瓜分呢!   慢慢的,俩人居然成了朋友。   当然,这都是后话。且说金家这头,连着下了两天馆子,老两口死活不肯再去,就要在家做,就是煮点白粥也好过花那冤枉钱。   尤其是每天吃完饭回来,闻着隔壁香喷喷的家常菜味儿,刚那一顿大鱼大肉就跟没吃似的。   趁着老大老二和小陶都出门了,金母精神也恢复得差不多,敲响了邻居的门。   张春花正跟一堆老姐妹们吹大牛呢,不变的主题就是儿媳和儿媳那“在向家白吃白住的弟弟”,以及整个华光镇最有钱的暴发户。今儿正说到金老板给孙子买的游戏机,身旁那看热闹的忙捅捅她。   门口站着个瘦瘦小小的女人,眉毛头发全白,唯独脸是黑的。   金母来了两天虽然没出过门,可耐不住街坊八卦,大家有的是由头从金家门口过,眼睛尖的总能瞄到,一传十十传百,大家就都知道暴发户的老娘长什么样了。   “哟,老姐姐来了,进来坐。”众人忙给她腾出一个小板凳。   金母不习惯她们的热情,局促的笑笑,“不用不用,我就来找妹子问问,咱们这儿吃盐巴上哪儿买?还想熬点猪油,不知道板油什么价。”   众人一愣,这个说“不用买我家有”,那个说“盐巴我给老姐姐送过去”,还有直接让她别熬猪油了,她们给她就行。   张春花被人抢了先机,撇撇嘴,灵机一动,干脆挽住金母的手臂,“我带你去,不远。”借着这机会,她终于正大光明进了金家门,没一会儿俩人就“姐妹”相称。   林凤音做饭的时候,发现厨房多出一袋米和一桶油,心里纳闷:大龙哪儿来的钱买这么高档的东西?   谁知一问,不是他买的。   更不可能是鸭蛋和妙然,莫非……公婆居然破天荒的给家里买油了?公公还好,死要面子,当着人也会说两句人话,给过一次买油钱,张春花?   那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打死她也不会信。   林凤音蹲下.身子,在包装袋最底部,找到了“金氏粮油”几个字,地址还是县里的门市部。再一问婆婆今儿去了哪儿,干了啥,她立马推断出是金母被张春花连吃带拿哄来的。   金老板那么精明,又长了一副生人勿近的脸,谁知他母亲却这么……嗯,实心眼儿。   没一会儿,鸭蛋端着一碗金黄焦香的油渣回来,“金奶奶给的,可好吃了。”说着就给她嘴里塞了一块。   表皮酥脆,油份没有完全熬出去,一咬一包油,那口感真是爽翻了!   林凤音眯了眯眼,“真好吃!有没有谢过奶奶?”   “早谢过了,奶奶还说拿白糖拌了好吃,我说你不爱吃糖。”   林凤音心头比吃了糖还高兴。她确实不爱甜口,连养她十六年的父母也不知道,熊孩子虽然熊,但心里是有她的。   于是,做好晚饭,她端上满满一个大汤碗的红烧肉,来到金家。   金母只听小陶说过她是寡妇,没想到居然是这么漂亮开朗的“姑娘”,那小酒窝跟妙然一样可爱,就连那身板也是小巧玲珑……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漂亮极了!   金母当即拉着她进屋,把她按沙发上,“哎哟我的乖乖,以后可得常来啊,我都听小陶说了,他们三个在你家不知吃了多少顿,哎哟,这心灵手巧真贤惠。”   林凤音的外貌和声线历来是被中老年妇女看不起的,从未得到同性这样的夸赞,一时居然受宠若惊,红了脸。   金母更爱她这模样,左一句“好闺女”,右一句“我的乖乖”,林凤音觉着鸡皮疙瘩都快起了,只能转移话题。   “多谢婶子的油渣,我们都很喜欢。”   “客气啥,本来还想给你拌糖呢,你看,老二就喜欢这甜齁的。”老太太指指茶几上的碗,里头是半碗吃剩的油渣,裹上厚厚一层白砂糖,要不是她说,林凤音压根认不出来。   “老二啊,从小就喜欢吃甜食,一颗水果糖他能掰成四五块,每天晚上睡觉时候含一小块。后来条件好了,他更爱这些甜腻腻的东西。”   “喏,这些都是我出去给他买的。”   林凤音婉言谢过她递来的冬瓜蜜饯,那甜得她犯恶心。难怪上次吃韭菜盒子的时候,小陶问能不能给他老板做两个甜口的,芝麻花生红糖随便什么馅儿都行。   遂好奇问道:“他是不是不吃韭菜呀?”   “对!”老太太在自个儿大腿上拍了一把,“这娃也是奇怪,小时候明明吃的啊,后来做了生意回家,就忽然说不吃了。”   她眯着眼看向门口,似乎是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哦对了,一定是因为吃素的缘故,妙然走丢……”老太太好容易找到个自己喜欢的小辈,话匣子一打开就合不上了。   林凤音却知道,应该跟吃素没关,他不忌葱姜蒜的。   “那几年我身体不好,公分只能挣最低的,我们开了一块自留地,得有快一亩了,全种成韭菜。冬天盖上稻草,开春后把老那茬割下自个儿吃,新长的特别嫩,悄悄拿供销社去,或者担去工人宿舍区,才能把他俩供到初中毕业。”   “当然,有时候工人也没钱,就拿肥皂、白糖、毛巾来换,我们更高兴。”   林家虽然也穷,但比金家稍微好一点,没“卖”过韭菜,不知道经了一个冬天霜冻的老韭菜什么味儿,林凤音心里不胜唏嘘。   金老板也是苦日子里熬出来的,条件好了谁他妈还吃韭菜啊?   换她她也不吃。   “老二良心好,上小学就会帮我送韭菜,有时怕我被欺负,还得帮着我卖完韭菜才去学校。”   “所以啊,别看他随时板着脸,其实心地可好了。”老太太笑眯眯看着林凤音,颇有种把儿子“推销”出去的松快。   林凤音笑着点头:“对,金老板心地很好。”这是毋庸置疑的,也是她佩服的。   以前不知道一个人在面对成千上万的巨大利益诱惑时是什么心情,但她现在做了生意,真的愈发打心底里佩服他。因为金氏粮油门市部的货品质量有口皆碑,基本没人不夸的。不仅秤头足,从不缺斤短两,而且陈米就是陈米,新米就是新米,从不会掺杂,也不干挂羊头卖狗肉的事。   最重要的是,价格还实惠。普通粮油比集市上直接找农民买还便宜。   公道自在人心。没多久,名声打出去,顾客自然越来越多,提金氏粮油门市部,没人不知道。   生意见人品。   这样的男人,品性差不了。   金母又塞给她一碗油渣,回到家她实在没忍住好奇,蘸点白砂糖,闭着眼睛咽下去……呃,太腻了。   他那厚厚裹了一层是怎么吃下去的?   林凤音想不通,更想不通的是金母对她的态度,亲切得有点过头了。   自从一碗红烧肉结缘后,老太太几乎每天都在给她送吃送喝,有时是杀好的半只鸡,有时是洗好的一条鱼,都是处理干净能直接下锅的。另外还给鸭蛋买了不少衣服鞋子,待他真跟亲孙子无异。   张春花受之无愧,自认为是她老姐妹投桃报李。   可林凤音却觉着怪异,再这么送下去,她每天想破脑袋还礼都快还不清了。 第048章   “老板,这个怎么样?”   “老板?”   金珠“嗯”一声, 睁开眼睛, 接过策划书迅速扫了一遍,“你写的?”   小陶“嘿嘿”一笑, “没,我哪有这本事?”   心里嘀咕:原来刚才是压根没听啊!   自从“确诊”那个病以后, 老板干啥都提不起心思,本来说好在省城再开两个门市部的, 可计划书写出来半个月了, 他还没看。眼瞅着上半年都过完了, 新米都快上市了,他实在忍不住逮个机会, 把计划书当着老板面读了一遍。   金珠翻了翻封面,显得有点百无聊赖, “你看着办吧。”   “啊?!”   金珠被他忽然高起来的声音搞得不舒服, 太阳穴“突突突”的疼, “行了, 先这样吧。”说着转动老板椅,背朝门口。   出了办公室, 小陶心里十分,非常不得劲。办公室是临时租的,就在县城百货大楼的顶楼,老板一间,会计出纳各半间, 采购仓储销售各个部门都是各有各的办公区域,这样的规模在小小的红星县可是首屈一指的大企业!   县工商局和税务局都格外关照他们,成了名副其实的纳税大户。当然也有人给老板出主意,现在对他们这种没有挂靠在集体企业下,而是自立门户的私办企业收的税挺高的,每年交这么多税怪心疼,给他想了好几个点子,一年能避掉十来万呢。   可老板一根筋,打死也不同意。   他虽然也心疼这个钱,但知道老板的底线,不敢胡来。反正十来万对金氏粮油这么多门市部来说,也就是半个月的利润。等书城的再开起来,挣的只会更多。   不过当下最要紧的是新米快上市了,扩大规模的话,仓储是个问题。公司总部设在红星,县里又有火车过路,上省城或者出省都是相当方便的,仓库也得相应的迁过来。   他这才想起仓库选址的事还没说,立马拿了会议讨论结果返回老板办公室。   门是开着的,可里头却没人,桌上的车钥匙也不见了。   小陶深深地叹口气,自从看病回来,老板愈发喜欢独处了,经常招呼不打就没了人影。很多重要文件都是他帮忙代签,他心里越来越没底了。   不行,不能再让他这么消沉下去。   ***   过完六月,娃们终于放假了。老师们松口气,家长们却哀嚎一片,寒暑假真是对为人父母的一大考验啊!   林凤音的考验是这样的:第一天,鸭蛋玩了两个小时的游戏机,忘记给蒸米饭的锅里加水,烧坏了一口上好的大铁锅和蒸笼纱布锅盖若干,她险些砸了他的游戏机。   第二天,他跑出去找小伙伴,忘记喂猪,家里五头大肥猪饿得破门而出,顺着马路跑到县城主干道,要不是她正好遇见瞧着眼熟,这五头两百来斤的猪就要被城管和公安没收了。   第三天……呸呸呸,今儿就是第三天,可一定要顺顺利利别出岔子。   “怎么了?”张文顺不知何时进的店。   “没事儿,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店里忙完了?”   张文顺四处转了转,“完了,连衣裙卖光了?”   林凤音得意的笑,自从进入七月份,连衣裙就是最好卖的,利润比文化衫还高,开店前进的货都卖光了。   “准备什么时候去拿货?”   “过几天吧,先把家里事忙完。”主要是安顿那熊孩子。   张文顺终于松口气,“那……今晚有时间吧?”   “嗯,怎么了?”   他看着她,傻傻的笑,固执得像个孩子,“你先说有时间没。”   林凤音估摸着他有啥安排,他们处了半个月,还没单独吃过一顿饭。电视里男人女人谈恋爱不都是要一起逛街吃饭吗?那就去呗。   谁知他却温声道:“我妈让我们今晚回去早些。”   林凤音怔了怔,“去……你们家?”   对见张家人她还没准备,一丁点儿也没有。   “对,我妈说我年纪也不小了,先见见……你别紧张,她人挺好的,你该怎样就怎样,不用拘束。”   林凤音苦笑,倒不是紧张。因为她自诩两辈子年龄加起来跟张母一样大,见一“同龄人”没啥好紧张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张文顺满脸期待看着她。   “好。”   ***   中午大龙先到家,帮忙把米蒸上。   林凤音一进门,看见上了半天班的弟弟在厨房忙碌,圈里的猪饿得嗷嗷叫,锅里猪食还是她走前的量没动过……儿子却不知道野哪儿去了,顿时火气上涌。   跟他同龄的羊头村孩子,天不亮就得跟着爹妈下地,大太阳也得饿着肚子干活,他倒好,允许他睡到九点,不用挑不用扛的,只要帮忙蒸下米饭喂喂猪就行。   越闲越懒,越懒越馋!   心中默念三遍“生气是魔鬼”,咬牙切齿道:“菜别做了,煎两个鸡蛋,蒜苔炒几片香肠就行。”反正只有姐弟俩吃饭,老两口回村看水稻去了。   “那鸭蛋呢?”   林凤音柳眉倒竖,“饿死拉倒。”   大龙叨叨叨劝了一堆,什么孩子还小慢慢教,懂事就好了,林凤音懒得听,直到他们吃好,熊孩子还没回家。   好,很好。   林凤音把剩下的几片香肠全吃了,洗碗水都没给他留一滴,又把厨房门锁上,放零食的盒子锁进柜子,确保家里没有一丁点可以充饥的东西。   下午五点回家来看,熊孩子还是没回,愈发来气,随便换了身衣服就去修理店等张文顺下班。   “怎么了?”   “没事儿。”她心里都快气炸了,可张文顺跟大龙一样,永远只会劝,却不知对鸭蛋这等脸皮城墙厚,好说歹说掏心掏肺都没用的孩子,想要用母爱感化是不可能的。   只有一个字——揍!   “又在想暴力手段了?他都九岁的大孩子了,也有自尊心,别老打他。”   “不打怎么着?用爱感化?”   张文顺被她呛得莫名其妙,摸了摸鼻子,“我这不正帮你出主意嘛。”   “拉倒吧,他要是一般孩子,能听得进人话,我至于打他吗?”   “可武力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他……”   “得得得,要走快走。”林凤音实在烦死了他的唐僧念经,不是自个儿孩子他当然不会头痛……打住打住,千万不能有这种想法。   因为鸭蛋本就不是他的孩子,让他必须待如亲生,这就是在为难人。   张家在乡镇边上,距离县城半小时车程,她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张文顺载着她,七八月份正是风景最好的季节,青山绿水,鸟语蛙鸣,心情慢慢平复下来。   进村,不少人主动打招呼:“文顺下班了?”   “这就是你对象吧?”   “哟,多漂亮的闺女啊!”   林凤音一一笑着点头,也装不来害羞,索性大大方方任人打量。   离张家门还有一段,几个小孩嘻嘻笑着,“三叔回来了,还带了三婶!”   “奶,三婶来了!”   林凤音这才红了脸,这些小屁孩。   “老三回来了?赶紧的,要开饭了。”   林凤音主动叫了声:“阿姨好。”小王女士跟大王长得挺像,都是长脸长鼻子,表情严肃,法令纹略微有点深。   “哎哎,小林啊,来就行了,还买东西干啥?”   一群孩子把水果和营养品接过去,也不洗不削皮,“卡擦卡擦”的啃。   张文顺皱眉,正要开口,张母就“嗯哼”一声,嗔怪道:“难得好日子,随他们吧。”   林凤音也忙顺着话题解围:“小孩都这样,我家那俩还不是,调皮着呢!”   张母神色略微不自然的笑了笑,让他们进屋坐。张家两个嫂子还在厨房忙碌,听见声响也没回头。林凤音主动走进去,叫了两声“姐”,要帮他们忙。   俩人一个打量她相貌穿着,一个打量她买来的东西,直说“不用”。   林凤音本来也就客气一下,笑着出去了。心里却明白,怪不得张文顺不愿回家,回家来也没饭吃,这俩嫂子就不是省油的灯。   这才第一次上门呢就爱答不理的,以后要真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还不得鸡飞狗跳苦大仇深?   但她没把不快表现在脸上,进了屋依然笑眯眯的。张家老父已经去世,只有小王女士有句没句的跟她说话,都是老家在哪儿,属什么,家里姊妹几个,爹妈多大年纪之类的问题。   似乎是在回避什么,没有提向家和鸭蛋一个字。   林凤音本来也有思想准备,对方不可能接受她的带娃寡妇身份,即使接受也需要长时间的磨合。可当他们一家几口真的当不知道有鸭蛋的存在时,心里又酸酸的。   鸭蛋再熊,那也是她亲儿子。   现在处对象都不关心一下,以后真结婚进了他们家门,鸭蛋岂不是真成了拖油瓶?   “妈,有啥聊的以后再说,先吃饭吧,待会儿还得送她回去。”张文顺把她从尴尬和心酸中解救出来,林凤音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饭菜倒是挺丰盛,鸡鸭鱼都有,只是味道不怎么样,卖相也不大好,但林凤音始终奉行“没动手就别哔哔”的原则,笑着夸丰盛,好吃。   张家两个嫂子的脸色这才好看些,忙把两个鸭腿两个鸡腿和鱼身上最厚刺最少的部分夹给几个娃。张文顺的脸色有点难看,林凤音在桌下轻轻用脚碰了他一下。   饭没吃完,张母就说牙疼,要上床躺着去。   “要不去医院看看吧?可别发炎了。”   张母看着张文顺叹气,“花那钱干啥,你快送小林回去吧。”转头又坐起来,“小林啊,以后有空常来啊。”   林凤音答应,回去的时候专程绕路去卫生所买了一盒甲硝锉让他带回去。“记得别让阿姨吃上火的东西,食物做软一些,别空着肚子吃药。”   张文顺低着头,“对不住。”   “嗯?”林凤音装傻。   “我大嫂和二嫂那样,对不住你。”   “害,我以为多大个事儿呢。”不就不跟她打招呼,不就几口吃的嘛,她又不是三岁小孩。   “你放心吧,我不会委屈了你,以后……以后咱们在外面住,顶多逢年过节回一趟,不乐意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林凤音心头挂着鸭蛋,不知道他回家了没,爷爷奶奶不在家,他是不是真饿了一天,也没心思感受的情意,“知道知道,我的脾气你还不清楚吗。”   张文顺又叹口气,他只能说两个嫂嫂,其实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他妈身上……但他坚决不能说一个字。   谁知回家黑灯瞎火,叫了几声“鸭蛋”没人答,林凤音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第049章   鸭蛋一天没回家,这是绝无仅有的第一次。   可是居然连胆小心细的大龙也不在家, 林凤音真急了。   “你看那是什么?”张文顺指着堂屋门前一片白色的东西问。   林凤音三两步冲过去, 捡起来才发现是大龙给她留的字条,估计贴的时间久了, 被风吹落。   ——“鸭蛋在县医院急诊科!”   短短九个字,林凤音只觉脚下酸软, 踉跄两步,撑着柱子才勉强站稳。   她的心神不宁果然是有原因的。   张文顺也看见了, 忙道:“别急, 我们这就过去。”驮上她就往外冲。   可平时宽松的大道, 今儿居然有两辆车相向而行,挤在道路最窄处。天蓝色农用车的驾驶位上, 一个操着外省口音的壮汉骂骂咧咧,一辆黑色小轿车跟他对着, 互不相让。   林凤音看见熟悉的车身, 赶着过去:“是小陶吗?”   心里几万只羊驼狂奔的年轻人立马换上笑脸:“林姐?这么晚了还出去?”   “鸭蛋出事, 我需要立马出去。”   小陶明白, 立马往后倒了几米,让她顺利通过。顺带白了货车司机一眼, 妈了个批,要不是看林姐份上,得跟他死磕,在红星的地盘上,干不死他。   林凤音一路浑浑噩噩, 好的坏的想法全往脑袋里挤。   上辈子忙着在系统压迫下艰难求生,顾不上关注他,除了给他一条生命,压根没有好好教育他,让他长成了一无是处的地痞无赖。以为这一次终于有机会能弥补,可他又……老天爷可千万要可怜可怜她。   没有他,她的人生,她的重生还有什么意义?   刚出生时候,红红的皱巴巴一小只,铆足了力气“滋滋滋”吃奶,那小脑袋还没他“饭碗”大……后来出了月子,她逃避去了城里,把他扔给向家,全靠米糊糊吊着,东一口西一口才长大。   每次回家都还没跟他说上两句话就被婆婆赶出门,可以说,她于他,就是个按时提供花销的陌生人。   每年一个样,没几年,他就长成大人了。   她好恨啊,系统为什么就是不放过她?   她也好悔啊,为什么没有为了他,多忍耐几年?至少等他断奶,就是跟张春花拼命也把他带出羊头村,带他去城里过孩子该过的日子。   好容易她回来了,想要改过自新了,把他带出羊头村,让他进了好学校,还知道体谅她了,老天爷居然又跟她开玩笑吗?   她林凤音两辈子没有好人缘。   所谓父母,之于她不过是欲壑难填的道德枷锁。   所谓丈夫,不过是能为了别的女人随时抛弃他们的懦夫。   可鸭蛋不一样,这一年多的相依为命让她清楚,他们之间不再是单纯的血缘亲近,而是真正的母亲与孩子,一生一世永远不可能分开的牵绊。   在这一刻,她忽然清醒的意识到,她可以没有父母,没有朋友,没有恋人,唯独不能没有他。   张文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明明就坐在自己身后,可却那么遥远。   到了急诊室,林凤音站在门口深呼吸一口,正要进去,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来,“姐来了?我不知道张哥家在哪儿,怕找你走岔了道,只好先跟鸭蛋过来料理。”   她很快捕捉到,大龙脸上没有悲伤。   “料理?”林凤音一口气吊在嗓子眼,“什么叫跟鸭蛋一起?”   大龙叹口气,也不敢说话,指指留观室。   林凤音冲进屋,一眼扫去有八.九张床,只靠墙两张有人,并排躺着两个木乃伊……当然,鸭蛋是站着的。   她的心“咚”一声,终于落回心口。   “妈?舅舅跟你说的吗?又不是什么事,还让你跑来。”他刚撇嘴,脑袋就猛地被一把按进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怀里,刚开始香喷喷的挺好闻,还挺享受。   可没多久就闷得喘不过气来,烦躁极了:“妈干啥,闷死了都!”   林凤音觉着,臭小子这不耐烦的模样是如此的好看,如此让她心安。   “没事吧?”在他身上摸了一圈,见没疼痛表情,这才放心。   “我怎么可能有事儿,有事儿的是他们。”   林凤音这才看向木乃伊们,“这是……”只露着两个鼻子两条眼睛缝,压根看不出是他哪个狐朋狗友。   “你不会是把人揍成这样的吧?”想到这个可能,她半信半疑。   这孩子轴起来确实轴,可明显不是一个重量级的身板,又不大可能。   鸭蛋不耐烦的哼一声:“我也不知道,他们还不会说话……反正不是我揍的。”又揉揉肚子,“饿死了妈,有吃的没?”   林凤音恨铁不成钢,给他头上来了两下,“怎么不直接饿死你?一天到晚不着家,狼孩都没你这么野。”但终究狠不下心,赏他五毛钱去食堂买了两个肉包子。   鸭蛋边吃边说,她这才知道,自己冤枉孩子了。   当然,也不算完全冤枉。刚开始他确实抱着游戏机上同学家逍遥快活了,那家人刚买了电视机,他稀罕得不行,看着就挪不动脚,直到太阳落山双眼老花,才想起妈妈交代的活儿还没干,火急火燎往家赶。   “刚到河边就听见有人喊打架,我顺着声跑过去,妈你猜我看到啥了?”   他一口咬掉半个包子,噎得直翻白眼,林凤音气得又赏他两巴掌,“没人跟你抢,慢些。”   他狠狠地咽下包子,仿佛嚼也不用嚼,“一群大孩子在欺负人,有的拿了棍子,有的拿着石头,都往他们身上砸呢!我呸!以众欺寡臭不要脸!”   他想了想,似乎一个成语不足以形容当时场面,又追加道:“恃强凌弱,卑鄙无耻!”   林凤音看着他气呼呼的小脸,忽然笑起来,别说,这娃还真是热心肠,挺爱干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作文里写的“扶老奶奶过马路”,可是他的家常便饭。   “那他们那么多人,你怎么帮啊?”   鸭蛋眼珠子一转,“你儿子聪明着呢!他们臭不要脸,那么多人合伙欺负我怎么办?我肯定得先去找警察叔叔啊,警察一来一群胆小鬼就跑了!”   林凤音老怀甚慰,至少他还知道助人的前提是保护自己。   “那你就把他们送医院了?怎么不让警察送?”   “对呀,本来想去铺子找你的,可铺子关门了,回家也是关着门,只有舅舅在……害,警察叔叔说了,小孩儿打架他们不管,让家长拎回家教训去,可他们被打挺惨的,我就……嘿嘿,妈放心,我真没闯祸。”   原来如此。   真是虚惊一场。林凤音揉揉他脑袋,“我有事去了张叔叔家。”这才发现,张文顺一直在屋子里陪着他们。   “对不住,忙着跟他说话,倒忽略……要不你先回去吧?待会儿路上不安全。”   张文顺略微失落,她心这么细,肯定是发现母亲……唉。   “你去张叔叔家干嘛?”鸭蛋奇怪的问。   林凤音老脸一红,欲盖弥彰,又打了他一下,不过力道非常轻,“大人的事儿别多嘴,赶紧吃好没?吃好回家。”   鸭蛋的眼睛在他们之间来回转了两圈,忽然就意兴阑珊,嘟了嘟嘴:“那他们怎么办?”   林凤音看着两个木乃伊,不知道名字,不知道家在哪儿,她也没法子啊。好在护士进来,说外科腾出两张病床,可以让他们住进去了,倒是松口气。   听医生说,俩人的皮外伤很严重,皮肤挫伤、撕裂伤、刀伤大大小小不下二十处,还有中度脑震荡,吐过两次,不排除颅内出血的可能,必须住院观察。   这样的伤,好在是被鸭蛋及时送来了,不然真有生命危险。   “好小子。”林凤音夸了他一句,凑两个木乃伊耳边,把他们要回家的事说了,又留下一张写有他们家庭地址和店铺地址的字条塞他们手里。   走到医院门口,想了想,于心不忍,又折回去,帮他们一人交了一百块的预存费用,看能治到哪天,能不能用到他们家人找来。   张文顺和林大龙,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   林凤音让他先回去,他也不回去,到向家坐了会儿,欲言又止。   确定儿子没事,林凤音全身放松,将他送到门口,“谢谢你,快回去吧。”   昏黄的路灯下,张文顺看着她,一眨不眨。   “怎么了?”   张文顺沉默片刻,忽然鼓足勇气,“你放心,我会好好待鸭蛋。”   林凤音怔了怔,并未被他的承诺所打动。因为在她心目中,“善待鸭蛋”是她再嫁的最基本前提,是无需言明的基础,像吃饭喝水一样正常、理所应当。   可在她这里理所应当的事,到了他的处境,却是需要下非常大的决心才能做到。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子,给个半大孩子当便宜爹,对他也不公平。   林凤音忽然觉着,自己答应他的追求太草率了,草率到都没有替他设身处地想一下。   张文顺看她不说话,忽然试探道:“你很喜欢孩子?”   她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点头,谁不喜欢自己的孩子。   “那……我们明年也生一个吧。”   林凤音一愣,脑海里迅速分析着:他这句话有两个意思,一,至少明年之前他想结婚;二,他想要孩子。   她喉头一紧,几乎是下意识的摇头:“不,我不想。”不止不想那么快结婚,更不想生孩子。   张文顺一愣,诚恳地看着她,“没事,你只管生,到时候我妈带,我来教育,你不用费心的。”   林凤音却忽然眼眶湿润,不是感动,而是害怕。   都说敢生二胎的女人,要么是月子做得好,没体会过以命换命的艰辛,要么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很遗憾,她都不是。   直到九年后的今天,向东阳已经化作一抔黄土,她对自己月子里的遭遇始终耿耿于怀。那种孤独和无助,哪怕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她都不会忘记。   她只想好好补偿鸭蛋,不想以命相搏给谁生孩子,不想在最脆弱的时候吃嗟来之食,只能无助的等着别人投喂。   她喜欢现在自由自在不用受气的生活。   张文顺看她低着头,大概明白这就是拒绝,倒是迅速换了话题:“你先照顾鸭蛋吧,我走了,明天去店里找你怎么样?”   也不等林凤音点头,他忙跨上自行车,逃似的骑出去,仿佛没头苍蝇,乱撞一气。   因为他知道,再等下去,就是她的拒绝。   果断的,不带一丝犹豫的拒绝。   林凤音目送他狼狈地出了华光镇,这才抬头看天,七月份的夜空,繁星点点,还带着些微未褪净的蓝。   谁也不知道,金家大门后,有人将他们的话一字不落收进耳朵里。 第050章   金珠没想到,活了三十年的他居然会干出听墙根的事。   他这几天情绪低迷, 只想一个人待着。回来的时候才听小陶说鸭蛋出事了, 在县医院,他立马就想过去。   可刚到门后就听见男人对她诉衷肠。哼, 什么会好好待鸭蛋,好好待是做出来的, 不是靠说。   待听到“明年生孩子”的时候,他的脸彻底黑了, 黑成锅底。虽没听到她的回答, 但她应该挺乐意的吧?   于是, 小陶发现,老板彻底变了个人, 如果说以前是没有温度的冰水,那现在就是零下的冰块。就连金父金母同他说话都战战兢兢。   “小陶啊, 老二最近是怎么了?”   小陶有苦难言。生病的事老板让他闭紧嘴巴, 让老人知道金家真要断子绝孙, 还不得气出个好歹来?他们还一直进行自我催眠, 以为他“不会生育”是朱家为了离婚找的借口。   “小陶啊,我都半截身子埋土里的人了, 你要知道啥事可千万要跟我说啊。”金母小心翼翼看着他,眼里是满满的慈爱和担忧。   小陶心一软,“估计是找对象的事吧。”   金母眼睛一亮,“他有对象了?”   “没没没,是我猜的。”要有就好了, 这都是求而不得的痛吧。   “那他喜欢谁?放心,就是头母猪我也绝对不会阻拦。”   小陶嘴角抽搐,犹豫一下,还是没说。   拿不准老板现在对林姐是个什么意思,要说喜欢吧,他又板着脸不爱理人,说不喜欢吧,又对人母子上心得很。   他能当金珠的心腹,城府非一般人可比,横竖金母怎么问,也从他嘴里套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当然,她绝对想不到,让老二喜怒无常日思夜想的意中人跟他们仅一墙之隔。   ***   第二天,林凤音照常去店里,临走前恨不得用铁链把儿子拴柱子上。   “向雅丹我可警告你啊,中午回来你要还没干活,我让你好看。”   鸭蛋很少见妈妈这么严肃,忙点头答应,放假快半个月,是该写写作业了。还是不放心,林凤音又把妙然也叫过来,名为一起写作业,实则互相监督。   中午吃过饭,她带上两盒稀饭,往医院去了一趟,“木乃伊”们还是动不了,自然也吃不下东西,只能靠营养针维持着。   心里挂念着张文顺的事,也不知道他会怎么说,自己要怎么拒绝,倒显得心事重重。   谁知等了一下午,张文顺没来,倒把刘巧花和林老根给等来了。   林凤音看着在店门口东张西望的老两口,心绪复杂。   “我就说是这儿吧,糟老头子还犟得很!”   “你瞧瞧那不是你闺女是谁?”   “哎呀凤音可真是出息了,这么大的门面,一天得挣不少钱吧?”   林凤音不回答,“爸妈来了。”   “听说生意还挺好?给老向家挣了不少钱吧?要我说可不值,挣再多那也是姓向的,不如搂自个儿怀里,才是实打实的好处。”   林凤音烦她一来就挑拨离间,冷声道:“挣多少都是我跟儿子的,跟外人有半毛钱关系?”   “外人”两个字咬得非常重。   “你!”刘巧花指着她,咬咬牙,“养闺女有个屁用,你看你爸这腿,都半个月走不动道,也不孝顺孝顺他,别人都说咱这闺女白养呢。”   林凤音不理她,只问林老根:“爸的腿,上次住院有没有好转?”   林老根面红耳赤,看来闺女已经知道他们占小张便宜了,诺诺着嘴唇,不敢说话。老伴儿上次回去就说,闺女不一样了,主义大了,还动不动就凶人。他被老婆凶了一辈子,在村里又抬不起头,别人稍微声音大点儿他就犯怵。   心里慌慌的。   林凤音无奈,气归气,但病不能拖。“等着,我让人来帮我看店。”   很快,等打扮得花枝招展洋里洋气的杨姐来到,交接清楚,她才带老两口去对面的县医院。反正也不在乎那点钱,让医生开了单子,帮他们全身上下检查一遍。   唯独抽血,得等明天一早空着肚子来。   她只能把他们带回家住一晚,好吃好喝招待。听说大龙的工作也是她找的,刘巧花双眼贼亮,磨着也让给老头子找一个。   林凤音冷笑:“不是都疼得走不动道了吗?怎么工作?”   不是她心狠。老两口但凡肯吃苦,别老想着走捷径偷鸡摸狗,日子也不会过成这样。林家的田地都在河边沙滩,水好土好,无论水稻还是蔬菜都很适宜,交通又便利,只要能种出来就能换成真金白银。   向家公婆虽然也让她不爽,可至少没偷没抢,还在羊头村那么恶劣的自然条件下供出一个高中生。   村里人看不起林家,都是他们自个儿作的。   只是可怜了弟弟。   林凤音咬紧牙关,“敢打大龙的主意,以后别想从我这儿捞到一分钱。”   刘巧花讪讪的笑,“瞧你说的,你们姐弟感情好,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好在张春花不在家,不然这俩人碰一起,还不知道要吵成啥样。第二天查完血,证实林父确实是风湿老毛病,别的大毛病倒是没有。林凤音放心了,给他开了够两个月的西药,又去做了两天针灸理疗,再加半个月中药,终于把他们送走了。   顺带包辆拖拉机,给买了一堆米面粮油肉蛋送到家。   当然,钱是一分没给,省得他们好逸恶劳。   “妈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外公外婆啊?”鸭蛋一面看着作业本,一面把圆珠笔按得“沓沓”响。   林凤音从账本里抬起头来,“哦?”   “你都不让他们住咱们家,隔壁金叔叔就让金爷爷金奶奶住好久,都不舍得他们走。”   林凤音被他制造的噪音弄烦了,一把拿过圆珠笔,“按坏不用钱买?”   鸭蛋撇撇嘴,“你还没回答我呢。”   “有些事很复杂,不是喜欢不喜欢,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鸭蛋对这种敷衍的回答非常不满,“你们大人就会忽悠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哟,那你倒是说说,什么叫喜欢?”   鸭蛋挺了挺胸膛,“喜欢就是把最好吃的给我吃,最好玩的给我玩……嘿嘿,就像妈妈喜欢我一样呗。”   林凤音忽然眼眶发酸,原来臭小子都知道。   下一秒——“但有时候,我觉着你不喜欢我。”   “嗯?”声音提高了两个度,眉毛跟着竖起来。   鸭蛋站起来,边跑边喊:“就像现在这样,老是打我骂我,动不动就发脾气,还不许我说自己的理由,不说是默认,说了是狡辩……”   林凤音想揍他却逮不着,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鸭蛋跑到隔壁,见姐姐正在晾衣服,也跟着帮忙,顺便把妈妈的□□□□吐槽一遍,渴望赢来同仇敌忾。   谁知姐姐的心思却不在这儿,遗憾道:“叔叔要去北京了,怎么办?”   他们现在都叫金珠“叔叔”。   “那好啊,到时候还给咱们带礼物,你哭啥?”   妙然白.嫩的手臂在脸上胡乱擦了擦,“他可能不回来了,再也不回来了,以后还要把我接过去上学,我不要去北京。”   鸭蛋一愣,在他心目中,北京那可是电视上才能听到的名词,“你……你别怕,等我长大了也去北京找你。”   一想到要长大才能见面,妙然愈发难过,衣服也不晒了,坐地上抹眼泪。   鸭蛋这才反应过来事情的严重性,愣了愣:“叔叔说他……不回来了吗?”   妙然哪里顾得上他,哭得忘乎所以。   林凤音直到晚上才知道这个消息,也是愣了会儿神,金家这个决定下得太突然了。不是才买的房子吗?还花了这么多钱装修,怎么说搬就要搬?那价值上百万的小叶紫檀……不……不要了吗?   不止她意外,包括小陶在内的所有金家人也是意外的。   老两口好容易适应红星县的生活,自然舍不得离开,可想问个缘由都找不着老二。   金珠像消失了一样。   随着高温天气来临,服装店生意越来越好,林凤音中午没时间回家吃饭。一般都是婆婆做好,让鸭蛋送来,经常饭菜凉了她也顾不上吃。小小一间试衣间,已经满足不了红星县女人们的需求,经常是里头试着一个,外头排着七八个。   她的文化衫已然成为一张名片,其他店即使进一模一样的衣服,也没她的好卖。   林凤音脑袋又活络开来,文化衫是一样的文化衫,她得想个法子把大家的文化衫变成自己一个人的文化衫,带有她独门标记的产品。   可她没有工厂,这是最大的问题,没法按着自己心意加工改造。拿到货再自个儿操作,又增加了时间成本,不值当。   好在最近两次拿货她本人都没去,直接通过电话联络,先打一半货款过去,待收到衣服,确保质量和数量都没问题后,再打剩下一半的货款过去。   如此操作两次后,她尝到电话沟通的甜头。   索性又给档口去了电话,问能不能联系厂家,在她的衣服上加“凤音时装店”五个字,不拘是在吊牌上,还是衣角衣袖衣领,只要能看见就行。   对方犹豫一下,这事倒是简单。他们开档口的本就与厂家有内部联系,不过是多道工序的事儿,可从没人跟他们提过这样个性化的要求,一时倒不知怎么开价了。   “放心张老板,您只管跟厂家说,他们有什么要求麻烦您转达给我,我们可以再商量,绝不会绕过您这层关系。”   对方被她捧得高兴,笃定她在内陆绝对跟厂家搭不上话,这钱还是得过自己的手,倒是爽快应下。   厂家自然也乐得有这种长期客户,加几个字的事儿,每件成本增加两毛钱就行。林凤音爽快应下,打去一半货款,麻烦他们尽快出货。   电话超市生意爆好,有时候为了回个电话得排近一个小时的队,大大影响了工作效率。林凤音数数自个儿账户上的三万多块存款,决定装一部电话机。   鸭蛋一听要装电话了,也闹着要电视机。他这年纪正是爱看舞刀弄棒,谁家电视里有武打片他可以不吃不睡待人家里。以前金家在,他想怎么看怎么看,可以后金家搬走了,他不知要去什么地方蹭电视。   听说最近多出来很多“录像厅”,专门收费放小.黄.碟,许多大老爷们躲里头看呢。   想起金老板那句话,堵不如疏。林凤音咬咬牙,索性连电视机一起买罢。 第051章   有了电视机,向家人都不爱出门了。   张春花和老伴儿整天就待屋里, 把能收到的几个台都看遍, 看到只剩雪花了,才会出门溜达。鸭蛋倒是听话, 每天只看一个小时,有一次妈妈回家突袭, 发现他偷看,直接把电断了, 电视机一个星期开不了机。   他再次意识到, 妈妈跟金叔叔一样, 说到做到。   唉。   想到金叔叔,他也难过的叹口气, 为什么要搬走呢?   他的脑袋瓜每天装那么多事儿,还真想不出来他们搬家的理由, 或者是, 那些理由在他看来就不是理由。   同理, 林凤音也觉着匪夷所思。   既然公司总部和仓库都设在红星了, 发展业务可说不过去。   父母也接过来了,适应得也挺不错, 为了家庭就更说不过去。   “可能就是他的个人原因吧。”   “妈妈说啥呢?”   “写你的作业,别有个风吹草动就竖耳朵,与你没关。”   鸭蛋撇撇嘴,“你也舍不得叔叔搬走吧?”   他们的院墙非常矮,他们又靠着院墙说话, 隔壁的人竖着耳朵,屏住呼吸。   然而,林凤音却“噗嗤”一声乐了,“去去去,什么嘛,那是别人家的事,与我无关。”   这么好强的女人,孩子上学进货租店她都找那个人,说明她内心是信任甚至依赖那个人的。金珠自认明明比张文顺有钱,关系比他硬,她却视若无睹……在她心里,自己就是“金老板”,永远不可能成“金哥”。   男人苦笑一声,明知道她对自己一点意思也没有,为什么还是不死心呢?   他算是想明白了,自己确实喜欢她。喜欢她妖精似的脸蛋,妖精似的身条,还有那把妖精似的声音……什么真正的喜欢说不出喜欢哪儿,他却能说出喜欢她的几十个理由。   他甚至明白,这种感觉严格来说也不算很喜欢,就是……馋她身子吧。   可这种馋却让他很难受。难受到别的比她漂亮比她妩媚的女人也解救不了他,难受到无法容忍她跟另一个男人处对象,甚至听到她跟人说话的声音就烦,特别烦。   每次听见她穿着高跟鞋,或是长裙,或是包.臀短裙,风情万种的从巷子里走过,门后不定躲着多少男人偷看,他就烦。   再等半个月吧,等他把所有事情处理好,就走。   自从林凤音装上电话,跟档口的供货方取得联系,愈发不想出门,每天只愿待店里,本来想着趁暑假带姐弟俩去书城玩一趟,就当旅游的,可实在不想动,只能打消念头。   孩子们又快开学了,她居然有种如释重负的开心。   对着镜子试了新裙子,淡蓝色的收腰款式,长度及膝,袖子刚到手肘,领口是乖巧的娃娃领,露出雪白的四肢……看倒是好看,但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自己这把年纪还走乖巧的小女孩风,总觉着不自在。她其实更喜欢深黑、墨绿、大红这种热烈奔放的色系,可……唉!昨晚张文顺说好,让她今晚去张家吃饭。   自从那晚不欢而散后,她一直没机会同他聊一聊,去过修理店两次,小五都说他上市里出差去了,直到最近才回来。   她想像平时一样穿高跟鞋,可为了配裙子,只能穿上米白色的平底小皮鞋,怪别扭的。   “哎呀妈好了没?”鸭蛋等在门口,百无聊赖转门把手,也不进去。   “卡塔卡塔”的,林凤音被转得心烦,“你的衣服换好没?”   “又不是女人,磨磨唧唧干啥。”要不是妈妈要求,他一开始还不乐意去呢。   “张叔叔家有叔叔家好玩吗?电视机有咱们家的大吗?”   “瞧你那出息,张叔叔不好吗?”她试探道。   “好啊,可……”鸭蛋不知想到什么,脸一垮,“也就那样吧。”   林凤音有点想不通,这小子最近对张文顺的态度忽然大不如前,每次听说她要去修理店就皱眉皱眼的。   “怎么,有什么可以跟妈妈说的呀。”她很在意他的看法。   “跟你说有什么用,还不是赖我不懂事儿。”鸭蛋撇撇嘴,跑下楼了。   没一会儿,张文顺来到门口,还推来了一辆暂新的人力三轮车,母子俩坐上去,扶着车沿两侧的铁栏杆。   鸭蛋的情绪被新鲜事物带动,一路问东问西,“张叔叔哪儿买的?跟黄阿姨家的一样耶!”   “妈我们家也买一辆呗?到时候你接我上下学多拉风啊!”   林凤音无奈,张文顺回头,同她对视一眼,“噗嗤”乐了,“不用买,以后我接送你怎么样?”   鸭蛋正要拒绝,忽然“啊”一声,“叮铃铃铃铃——”   “吱滋——”的刹车片粗粝而又急促,然而为时已晚。   只听“噗通”一声,三人连人带车翻进了路旁的臭水沟里。   县城不远处有个养猪场,每年存栏上万头的产量,每日猪粪混着猪尿源源不绝往外排,水沟臭不可闻。   “怎么样?有没摔到哪儿?”张文顺来不及扶车,先把她扶起来。   她那面正好临着臭水沟,车子一歪,她就整个人摔下去,幸好用手撑了一下,没一头扎进去。   林凤音爬起来第一件事是找鸭蛋,他就比较惨了,是头朝下栽进去的,上半身连人带衣服都浸臭水里。   “怎么样?”   “呸!”鸭蛋吐出一口臭水,猛地抹了把脸,又“呸呸”几声,这才睁开眼,“臭死了!”   林凤音也顾不上,摸着他黑油亮的脑袋,“有没有摔到哪儿?脑袋疼不疼?”   鸭蛋摇头,甩下一头臭水,“臭死了妈,比咱们家茅坑还臭,全是猪拉的,你偏让我换新衣服……”   林凤音见他还有心思埋怨,那就是没摔到哪儿,先松了口气,这才有时间看自己……新裙子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样了。直到此时才发现头晕得厉害,脑袋仿佛还在天旋地转,得抱头蹲一会儿才行。   张文顺默默爬出水沟,把母子俩拉上去,这才又跳下去扶三轮车。没想到新买的车子,才骑了半小时不到,龙头已经摔歪了,刹车也坏了。   “车怎么样?”   张文顺摇头。   林凤音愧疚不已,“对不住啊,都怪我跟你说话……”   “叔叔!”   金珠坐在车上,看见前头的拖拉机停下,也跟着停下,心里又乱又烦。如果不离开,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他真的忍不了她有对象这个事。   明明你鳏我寡天造地设的一对,忽然杀出个劳改犯!   忽然见一个黑不溜秋的泥人向他跑过来,糊得鼻子眼睛看不出,只从那熟悉的嗓音里判断出来。   “叔叔,你怎么在这儿?”鸭蛋如见天神,看着他的双眼贼亮。   金珠一愣,摇下车窗,“怎么搞的?”   鸭蛋耸耸肩,双手一摊:“摔的。”顺便又抹了一把脸上的臭泥,“呸”一口,恨不得跳进水塘里清洗一番,或者拿个高压水枪乱冲一气。   金珠赶紧拉开车门,大长腿迈下,皱着眉头问:“有没受伤?”   鸭蛋大大咧咧笑起来:“没呢,叔叔跟我妈一样,一来就问有没受伤,就是太臭了!”可惜张叔叔却没问过,全程只顾着看妈妈。   心里有个小人埋怨:可明明是他把他们带沟里的啊。   金珠往他身后一看,拖拉机前有两个下.半.身黑不溜秋的泥人,正艰难的扶起一辆簇新又带泥的三轮车。那女人一条裙子黑了一半,脸上也有不少泥点子。   可依然挡不住她的漂亮。   该死的漂亮!   金珠暗骂自己“没出息”,腿却不听使唤的走过去,“你先上车。”   鸭蛋看看干净整洁的车内环境,没好意思上去。   事故的原因是张文顺同她说话,没注意迎头来了一辆拖拉机,急刹车引起三轮车侧翻。他们三口摔进臭水沟,拖拉机倒是好端端的,上头一车人都看着他们笑。   有几个年轻的甚至还跳下来围观,引得周边路过的村民也来看热闹。   “哟,这不是凤音时装店的老板娘嘛?”   林凤音没想到,自己在县里经营大半年没点水花,却因一场车祸出了名。但这满身猪粪猪尿的臭名,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张文顺脸色涨红,一个劲道歉。   林凤音却顾不上了,故意抬头挺胸:出名又怎样,大不了过几天就忘了,谁会记得她!就是记得又怎样,她才不在意别人说什么呢!做好心理建设,她转身就想回家。   可车子坏了,想到只能带着鸭蛋步行一公里回家……她又头皮发麻。   那可就是真的出“名”了。   忽然,眼前一道阴影,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外套就顶在她头上。她抬头,只能看见一片暗黑色的“伞”。   “还不走?”金珠冷冷地看着她。   林凤音却一点儿也不反感他的冷淡,反倒如闻天籁。   她走了两步,忽然皮鞋底的烂泥打滑,下意识一把抓住身旁的救命稻草。   金珠看着自己白衬衫两个黑爪子,脸色更难看了。   直接把西装外套拿下来,“擦擦。”   听小陶说过,他的西装可是大几千的名牌,林凤音看着一件就够普通人家吃喝几年的“衣服”,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谢谢金老板,我回去洗洗就行。”   金珠心里暗笑活该,看你下次还跟他出来,面上却不动声色拿下衣服。   林凤音看他弯着腰,半蹲着身子,怪难受的,一米六的她居然能看到一米八的他的头顶。关键这头顶上还有一,二,三……七根白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黑发很黑,黑到她看久了居然分不清这银光是来自黑发还是白发。   “走吧。”   几秒钟的工夫,他已经把衣服系她腰间,挡住那圆溜溜的黑泥蒜瓣,还很巧妙的没有碰到她的肢体。   多了一层衣服,仿佛有了铠甲护身。林凤音感激不已,回头对还在鼓捣三轮车的张文顺道:“张哥我们先回家了啊,吃饭的事改天再去,你也快回去吧。”   这儿离张家已经不远了,他一个人能推回去。   张文顺张了张嘴,看着他们的背影,愈发不是滋味,狠狠地在破车上踹了两脚。   金珠兀自走到车前,见鸭蛋还愣着,皱眉道:“还不上去?”   “我身上太脏了,会把叔叔的车弄脏的。”   金珠眉头皱得更深了,“让你上就上,啰嗦。”   鸭蛋最服他,立马“呲溜”窜上去,“妈妈赶紧上来,别啰嗦。”   林凤音看见里头土黄色的皮垫子已经被他污染了,自己再坚持也无济于事,只好低着头爬上车,“待会儿去换一套新的吧。”我出钱。   金珠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他金珠是缺钱的主吗?他妈缺的是人。   作者:感谢青兒投雷~ 第052章   黑色的车玻璃隔绝了众人探究的目光,鸭蛋仿佛瘪了气的皮球, 一路沉默到家。   只下车的时候说了声“谢谢叔叔”就往洗澡房冲。   可惜放了很久, 他又探出头来:“没热水妈。”   现在装的是太阳能热水器,大夏天的光照充足, 应该是很烫才对啊。林凤音不信邪,摸了摸放出来满满一大盆水, 不止不热,还冰凉冰凉的。忙爬到大门顶上, 发现水阀也没坏。   “不管了, 冷水也要洗, 臭死了!”鸭蛋把她赶出去,立马就要脱衣服。   现在太阳已经下山, 这冰凉的水温,就是壮汉也不能洗, 更何况还是个孩子。她忙阻拦道:“别, 我带你去招待所开间房吧, 有热水。”   鸭蛋大声反驳:“那得多丢人呐!不去!”   林凤音拿他没法, 不防从隔壁传来一声“这边有热水”,脱得精光的鸭蛋, 立马捂住小.鸟.儿往那头跑。   林凤音其实也不愿一身黑臭的开招待所,人还不一定给她开呢。等儿子洗得香喷喷出来,她也过去借水一用,反正金母和妙然也来向家洗过。   金家只一个浴室,跟向家的仿制品大同小异。洗漱用品却非常单一, 一块透明香皂,一个日文的矮罐子,通过图案判断应该是洗头发的,连毛巾也没一块。   怪不得这么简单……听说金家老两口不习惯用洗澡间,估摸着就是三个男人在用。   林凤音迅速的把热水打开,开到最大,从脑袋开始一寸一寸往下,恨不得每一寸皮肤都冲半小时才开始打香皂。别看是透明的,可气味非常好闻,有点檀香,又有点薄荷香,打在皮肤上滑滑的。   金家堂屋,鸭蛋裹着一张薄浴巾缩成一团,牙齿“咯吱咯吱”打架,眼睛却还盯着电视机。   金珠皱眉,把他妈躺着看电视时盖的小毯子扔过去。   鸭蛋在空中接住,又裹了一层,方才舒服的叹口气,“谢谢叔叔。”   金珠跷着二郎腿,看着他的侧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摔的?”   “哎呀都怪我妈,我不想去偏要让我去!”鸭蛋在腿上拍了一把,不防毯子散开,露出里头穿着小短裤的圆溜溜的小肚子。   但他就是信任金叔叔,在他面前也不避讳,迅速把毯子裹好,把张叔叔怎么骑车,怎么翻车给说了一遍,“虽然……我也知道不能怪他,可我就是不开心。”   最后三个字说得非常小声,小到金珠没听清,“什么?”   鸭蛋看了看他严肃的脸蛋,跟妈妈有得一拼,只好撇撇嘴,“没啥。”   金珠静静地看着他,仿佛两个探照灯直直的打在脸上,打得他浑身不自在的动了动。金珠才伸手在他头顶揉了揉,“以后,好好听你妈的话,别给她闯祸。”   “我现在已经很少闯祸了,上次是我妈冤枉了我。”   “哦?”   见叔叔很感兴趣的样子,鸭蛋小嘴嘚吧嘚吧,将自己见义勇为的“英雄事迹”说了,顺便带了一句:“我知道他们那天去了哪儿,她回来却只会赖我。”   “去哪儿?”   鸭蛋偷偷往门口看一眼,见妈妈还没洗好,这才小声道:“她去张叔叔家。”   金珠眼皮子一撩,“哦?”   “真的,我没骗你叔叔,我妈正跟他处对象呢。”   金珠的眸光更暗了,心头有种钝钝的痛。但还是没忍住问:“你不喜欢吗?”   鸭蛋再次撇嘴,低着头不说话。   他的小身板挺得直直的,仿佛骄傲的小公鸡,脑袋却低垂得不像话,金珠心头也跟着不舒服。虽然有爷爷奶奶,可在他心目中,妈妈终究是最重要的,说“相依为命”亦不为过。   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要奔向自由和爱情了,他没像其他孩子一样撒泼哭闹,已经是难得的懂事了。金珠又揉了揉他的脑袋,颇为不舍。   他真的很喜欢这个孩子,聪明,大方,豁达,热心肠。   可惜金家注定只能有妙然一个亲骨肉,他真的很想有一个这样的孩子。把他小时候渴望的、没得到的都给他,让他继承他一辈子的奋斗成果,用肩膀支撑着他去采摘更美好的果实。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妈妈离开家,我们这个家才买来多久啊,我……”小子抽了抽鼻子,有晶莹的泪珠大滴大滴掉沙发上。   金珠静静地看着,由着他用毯子擦眼泪。   “她们都说……说……可是我不想要。”   金珠又凑近两分,“说什么?”   “说他要当我后爸。”   金珠心头一痛,为他自己,也为这个小小的男子汉。   排除主观偏见,那个男人还不错,但前提是以他男人的眼光看,他有野心有抱负,也喜欢她。可站在他们母子俩的角度说,他又只喜欢她,尚未到爱屋及乌的程度。   要是个女孩还好,以后顶多一份嫁妆打发出去,替别人养儿子可没这么容易,一般男人都不会接受。   金珠叹口气,她年纪轻轻,要让她守下去也不公平。可追求自由和爱情,鸭蛋又毫无疑问成了绊脚石。   “叔叔,我……我是不是拖油瓶?”   金珠一愣,斥道:“胡说。”   可鸭蛋的大眼睛还是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固执的想要个答案。   金珠只觉心头被什么搔动,犹豫片刻,似乎是下定决心的说:“放心吧,总有人会爱屋及乌。”   没多久,林凤音洗好,把洗澡间收拾干净,一面擦着头发,一面叫鸭蛋回家。她穿着清凉,不好登堂入室,只在门口同老人打声招呼。   “叔婶子你们忙,我先过去了啊。”   “妙然今晚过去那边不?”   然而,并没人回答她,只有金珠搂着垂头丧气的鸭蛋出来。   她夏天的睡衣是的确良衬衣改的,里头啥也没穿,她只好双手抱胸,“谢谢金老板,今晚太晚了就不打扰你们休息,明儿再登门感谢。”   向家老两口回村看庄稼,估计又是几天不着家。林凤音进了门,先把一堆臭粪衣服扔地板上,把刚才放出来的冷水泼上,冲了十几次才肯放盆里,抹半块肥皂泡上,明儿再洗。   今天实在太累了,她伸个懒腰,不防手却碰到身后的人,吓了一跳。   “金……金老板还在啊?”想起那件高级西装,她忙道:“您的西装我已经泡上了,明天先洗一道,再拿市里帮您洗怎么样?对了,还有您的垫子,也一并去市里换。”车子也得好好清洗除臭。   金珠眸光微动,懒得理她这些鸡零狗碎,直入主题:“问你个事。”   “您问吧。”到底是多重要的事,值得他在这儿等这么久,就不嫌臭麼?   “想好了吗?”   “啊?想好什么?”   男人看着她平时那么机灵个人,现在居然傻傻的,脾气也异常的温和,“想好要跟他处了吗?”   林凤音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想起自去过张家后一直没来得及跟张文顺商量的事,想起小王女士莫名其妙的“牙疼”,以及两个嫂子的如临大敌……最重要的是他们从未考虑过鸭蛋的问题。   “鸭蛋是我的底线。”   金珠挑挑眉头,“我也是。”   “嗯?”   “你在追求自由和爱情的时候,能不能考虑一下他?别让人把他当拖油瓶。”   林凤音只觉脑子里“轰”一声,像有什么轰然坍塌。“谁跟你说的?”   金珠冷哼一声。   拖油瓶……这是林凤音最怕听到的词。她今天临时决定带鸭蛋上张家,就是想让他们考虑清楚,知难而退。没想到她还没怎么着,张家人居然先嫌弃鸭蛋?   那当过红.卫.兵的大王,拎不清的小王,把她当贼防的俩嫂子,她都可以说服自己接受,可鸭蛋却是她的底线。   金珠干咳一声,眼睛看向门后摆放整齐的箩筐,“我会将他视如己出。”以后让他站在巨人肩膀上摘苹果。   林凤音乱成一团的脑袋忽然一空,傻了。   “只要你跟我结婚,他就是我儿子。”   林凤音很想问他是不是喝醉了或者开玩笑,可他的神情分外认真,一双深邃的眼睛紧紧盯着她,没有闪躲,没有轻佻。   “别急着拒绝,考虑十五个小时。”男人扬长而去。   林凤音看着路灯下他那黑压压的后脑勺,忽然想起白天他帮她系衣服的模样。当时急于摆脱窘境,未曾多想,现在回想起来,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本能的想要逃避。   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女,相反,她经历的比谁都多,一个男人,肯卑躬屈膝为她做这种事,目的不言而喻。   可她实在看不出他喜欢自己什么地方。除了有副不错的皮囊,她名声不好,男女关系也算不上清白,还有娃。   他这样的身家,多少黄花大闺女挤破头的想嫁给他,给他生一堆儿子呢。   他到底是图什么?图她的皮囊?图她泼辣恶毒?还是图她半老徐娘?   啊呸呸呸,谁他妈半老徐娘!哪有二十六岁的徐娘!   林凤音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脑海里一会儿是他会把鸭蛋视如己出的话,一会儿是张家对鸭蛋的排斥和忽视,天平很快因为鸭蛋而倾斜。   可这并不能代表什么。   她知道自己跟他不是一路人,更不可能有未来。   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醒来太阳已经升老高,急急忙忙赶到铜钱巷,看到几个老顾客已经等在门口。   “昨天听小杨说来了新款,我们急忙赶来,还以为老板娘吓得不敢开门了呢。”   林凤音抱歉的笑笑,同她们玩笑几句,开门迎客泡茶一气呵成。   送走熟客,吃过早饭,她决定还是往修理店去一趟,虽然对跟张文顺的事已不抱希望,可还是应该给别人一个交代。   “林姐来了,张哥又去市里了,刚走。”   林凤音叹口气,怎么感觉他也在躲着她似的?   小五八卦的凑过来,小声道:“我看张哥心情不大好,你们……是不是……”   林凤音正想否认,忽然门口进来个中年女人。几个小徒弟忙招呼:“婶子来了,赶紧喝茶喝茶。”   小王女士气冲冲问:“文顺呢?”眼角都没往林凤音这大活人身上扫。   “张哥去……去市里出差了,估计得两三天才能回,婶子有事儿留个口信,他一回来我就告诉他……”   “两三天回来给他老娘收尸吧!”   小徒弟们被吓一跳,就连千伶百俐的小五也吓得不敢接话,看向未来老板娘。   “阿姨来了,什么事儿这么大火气?”林凤音递上一杯热水,微微笑着。 第053章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可小王女士不但不接水, 还从鼻孔里哼出一声, “他那俩嫂子要翻天呢!老娘还活着就敢闹分家,想得美!”   人不要, 那她就放下呗。   林凤音也懒得贴她冷屁股,不咸不淡劝了两句就准备走。   “小林我还没问你呢, 昨晚咋不上家去,我们准备了那么多菜, 等到天黑, 老大和老二家的娃要吃鸡腿, 被我说了两句,你两个嫂子就要死要活跟我拼命呢!”   林凤音一愣, 这事还是自己引起的?   但她反应很快,绝不给别人将屎盆子扣她头上的机会, 立马反问道:“咦, 昨天下午我们路上出了事, 文顺没跟您说吗?”   她一副“我懂”的样子, “您别怪文顺,他也是怕您老担心。”   果真, 小王女士奇怪道:“怎么说?”   知道是回家路上翻车了,她第一反应是问儿子怎么样,有没受伤,车子怎么办。   对她想不起关心她和鸭蛋,林凤音也无所谓, 如果上次回来还有犹豫,那现在是坚定决心了。   她好好一漂亮女人,有钱有闲有儿子,还能随时收获来自异性的爱慕,为什么要跳进张家这火坑?是以前公公婆婆手里的苦头没吃够?还是赚钱不香?   她不是自私,不想跟张文顺共同承担。而是他还年轻,有钱有能力,以后还有生育需求,把他跟她绑定,对他不公平,这才是真正的自私。   至于那浅尝辄止的感情,就让它随风去吧。   回到店里,林凤音当机立断,趁没人的时候拿出信签纸,提笔写了几个字又放下,纠结要怎样才能把原委说清楚。可要不说,对张文顺更加不公平。   不管了,硬着头皮写吧。中途有客人进来,断断续续,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写好,主旨就是自己现在不考虑再婚,一心只想抚养鸭蛋成人,以后也不会考虑再生育,不能耽误他……诚恳道歉。   其实,这种事当面说更合适,但她怕张文顺继续躲她,把战线拉太长,彼此都难受。   结束这段感情,她没有难过,只是微微有点惆怅。   她自信有足够能力养活孩子,可其他跟她一样处境却没赚钱能力的女人怎么办?带着不受欢迎的“拖油瓶”嫁人,为了别人家传宗接代大业还得再冒着生命危险生孩子,或许生一个不够,还得两个三个,直到生出儿子为止。   作为女人,太难了。   她只顾着感慨,早将金珠的话抛之脑后。   已经跟鸭蛋说过不回家做饭了,让他自个儿下一碗面条吃,她趁着中午人少,出去上厕所。   大王女士家院里本来有厕所,但林凤音懒得跟她掰扯,直接去对面医院上,让对门鞋店老板帮忙照看一下。   上完厕所顺便去病房问一下人回来没。某一天,护士刚打上针没多久,一转身的工夫,那俩“木乃伊”就消失了,至今未被找到。林凤音有点担心他们,还只是十几岁的孩子,说话都张不开嘴,万一走路上出个意外怎么办。   护士都在她店里买过衣服,认识她。“凤音姐来了?”面上无奈的摇头。   还是没回来,应该就是不会回来了。   医院想把剩下的一百多块预缴费用退给她,林凤音拒绝了。“留在科里,给需要的人用吧。”   小姑娘们都夸她心地善良,跟外头传闻不一样。   林凤音也不好奇传闻怎么样,只是笑笑。回到店里也没人,自个儿拿本书,泡杯茶,坐藤椅上看起来。八月份的阳光明媚而又热烈,微风袭来阵阵凉意,说不出的惬意。   她现在看的是初三教材,当年没能参加中考,是一辈子遗憾。现在年纪大了,也学不进去,况且基础也忘得差不多了,单纯是图个心理安慰。   “看数学?”   林凤音被吓一跳,“金……金老板?”   金珠皱着眉头,双手背在身后,眼睛落她书本上,倒是比她还入迷。   林凤音赶紧起身,“您也喜欢?”要不就送您老人家?   金珠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撇了撇嘴巴,他到底是有多老?张口闭口“您”“您”“您”的。   林凤音觉着,这撇嘴的动作跟鸭蛋倒是挺像的,只是动作幅度不一样罢了。   金珠背着手,在店里走了一圈,又走回来:“考虑得怎么样了?”   林凤音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下意识看向墙上的挂钟,他昨晚说给她十五个小时,还真就是十五个小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谢谢您的抬爱。”   金珠眉头皱得死紧,店里渐渐弥漫上一层低气压。   “就那么喜欢他?”   林凤音下意识摇头,“我这年纪,无所谓喜欢不喜欢的,一开始只是觉着他靠谱,可……鸭蛋是我的底线,还是别耽搁别人的好。”   金珠越听越放松,神色也从嗤之以鼻,满满的转成略带欣慰,“那你尽快同他断干净。”   林凤音一顿,断不断干他屁事儿?但她不敢反驳,也不愿回答。   金珠却非常固执,死死的盯着她那“风.骚”的脸蛋,越看越好看。   呸!谁他妈再说她风.骚,弄死他。   “怎……怎么了?”林凤音看他眼睛跟不会眨似的,心里犯怵。   别看金珠总是阴沉着脸小老头似的,但他五官其实生得不赖,尤其一双眼睛,深邃,明亮,又大。静静地盯着某个人的时候,有种“虎目圆睁”的感觉,非常有震慑力。   金珠却很快移开视线,看了看门口没人,“啪”一声合上玻璃门,迅速走到林凤音面前。   “现在还早呢,不用关门,待会儿还有两个约好的老客户……”话未说完,身子忽然被人一把抱住。   他……他抱她??   林凤音第一反应是下死力推他,可男人的力道哪是女人能比的?提起高跟鞋想给他鞋上来一脚,谁知他却直接用腿夹住她的脚,两个人树袋熊似的合二为一。   在抱上她的那一刻,金珠长长的,满足的,舒服的叹了口气,心里那疯狂滋生的念头涌.泄而出,化成四个字。   “嫁给我吧。”   林凤音一愣,也忘了挣扎。   “嫁给我吧。”   林凤音咽了口口水,强自镇定,“你胡说什么。”   “嫁给我吧。”   林凤音的脑袋高速运转着,口齿伶俐道:“首先,我不会再结婚;其次,我对你没意思。”   金珠双手一紧,把下巴支在她头顶,“我对你有意思。”就跟鸭蛋要东西时一样,脸上写着“反正我不管我就要”。   林凤音被他这种无赖式的语言打败,决定使出杀手锏——“我不会再生育。”   金珠一愣,忽然不出声了,禁锢她的双手也慢慢放开。   林凤音心头一喜,看来是奏效了。她就说嘛,哪个大老板不想子孙满堂的?况且他这年纪还没一儿半女,不生孩子他的王位传给谁?打下的江山谁来继承?   然而,金珠却直直盯着她的眼睛,半是激动,半是心酸的问:“你确定?”   “确定,非常确定,我林凤音只会有鸭蛋一个亲生孩子。”为了尽快打发他,她抬头挺胸,正义凛然,外头过路的都能听见。   金珠的眉头愈发舒展,“真的?”   林凤音虽然觉着不对劲,他的反应跟自己预期的不一样,可还是点头道:“我不想生,也绝不会再生。”你死了这条心吧。   忽然,“吧唧”一口,她只觉脑门一凉,还没反应过来,玻璃门“哐当”一声,夏日的热风进门。   林凤音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莫非脑门上的凉意是她的错觉?不然人为什么不见了?她赌咒发誓不生孩子吓跑了?因为这莫名其妙的“错觉”,一整个下午她都心不在焉。   ***   金家。   金老爹看着老伴儿还在拾掇花盆,急道:“还要那玩意儿干啥,就等你了。”   金母把紫砂盆捡起来,扒拉干净泥土,嘴里默默念着:“老二喜欢这些盆盆罐罐,得帮他全带走,带不走的送鸭蛋吧,他喜欢,可以种两盆葱啊蒜的,省得他妈还得花钱买。”   金老爹顿时哭笑不得,但想到那虎头虎脑的小子,以后不知还有没有缘分再见,金老爹也略感可惜,背着手出门:“我看看小陶的车装好没。”   金氏粮油有自己的货运渠道,几十辆大吨位货车全天候待命,看着哪辆顺眼叫过来就成,大的家具物件儿已经装好了,工人们洗了手准备收工。   “叔先等会儿,老板马上过来。”小陶胡乱抹了抹脸,上头全是“盐巴”样的结晶,老板的家具都是些宝贝疙瘩,磕不得碰不得,凡事都得他亲力亲为,早累得腰酸背痛。   “小陶歇会儿,这几天辛苦你了。”金老爹也是真心感谢这小伙子,待他就跟自家第三个儿子一般。   “不辛苦不辛苦,为老板……”话未说完,忽然看见老板的车子驶进巷口。   金珠扫了一眼装得满满登登的三辆货车,眼角眉梢都没动一下,轻轻吐出两个字:“卸吧。”   “啊?!”   “啥?!”   金老爹和小陶异口同声。   金珠眉目舒展,“不搬了。”   “不是,老板,这,我……”小陶指着把他累得腰酸背痛的宝贝疙瘩们,说不出话来。   金珠眉毛一抬:“有问题?”   “没没没,没问题!这就卸,来啊兄弟们,有活儿了!”   他真想抽自己两个大耳刮子,老板的春风得意没看见?昨儿还说搬就得搬的冷面神,要不是事情有了转机,怎么可能翻脸比翻书还快?   于是,林凤音下班回来,听着隔壁的乒乒乓乓,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倒是把妙然和鸭蛋高兴坏了,恨不得家家户户奔走相告。   作者:金老板终于终于表白啦~~ 第054章   但她没时间纠结,因为服装生意蒸蒸日上, 一间试衣间已经难以满足顾客需要, 有许多熟客曾抱怨等待试衣服的时间太久……林凤音琢磨着不如再隔一间出来。   可店面本就不大,要再浪费一个空间, 还真舍不得。   “发什么呆呢?”   林凤音回头,见是一个烫着方便面卷发的女人, 脸上涂得唇红齿白,一件紧身文化衫, 一条紧紧的包臀短裙, 把整个人包成了诱人的葫芦……只不过是瘦葫芦。   “杨姐今儿来得可早。”   女人摸了摸头发, “不来早些等不到试衣间,诶你看看我这头发怎么样?”   林凤音看着她一头长长的“方便面”, 真心道:“非常时髦。”外国电影里很多黑人女星就是这造型。   杨姐笑得花枝乱颤,“知道你意思, 那就是不好看咯?你快给我设计一个, 咱明儿就去烫回来。”   她身材维持得挺好, 脸型是略长的鹅蛋脸, 发型是大中分,更显脸长, 整个人被长长的方便面拉成了一根筷子。   扬长避短,只能尽量弱化脸的“长”,强化身材的“修长”。林凤音在她脑袋上比划两下,建议把长发剪短,再烫成蓬松的大卷, 长度及颈最好,另外再加一点遮挡额头的刘海。   杨姐心疼的摸了摸自己留了三年的长发,毫不犹豫道:“行,相信你眼光,待会儿下班你陪我去。”   林凤音想了想,这两天正好也没事,爽快答应。   忽然,“呀”一声,她眼疾手快,立马从收银台冲到试衣间门口,“怎么了?”   “我的包呢?这店里有小偷!”一个年轻女人大声嚷嚷开。   店里络绎不绝的客人们立马警觉起来,紧紧捂住自己的随身物品。   林凤音一愣,这女人很眼熟,几乎每个星期都会来。她之所以对她有印象,是因为这人每次都只试不买,经常长时间占用试衣间。   她立马温声道:“妹妹别急,先找找看。”说着给杨姐使眼色,杨姐立马不动声色将店门一关,大家的注意力在女人身上,倒是没留意。   “找什么,我会骗你吗?不在就是不在,你们店里有小偷!”   林凤音淡淡一笑:“那你最后一次看见包是在哪儿?”   女人指了指试衣间。   林凤音进去一看,果然里头只挂着一件试过的连衣裙。   “妹妹什么时候试的?”   “就两分钟前,我刚出来照镜子,进去包就不见了。”   林凤音正要问她后面谁进去,一个瘦瘦的女孩主动站出来,小声道:“我……我在她后面进去,但没……没看见包。”   丟包的人心头火起,指着她厉声道:“不可能!我明明挂墙上的,它又不会长腿……”   “我……我真没有,没看见。”女孩胆子很小,在一群“虎视眈眈”的中年妇女注视下,声音颤抖得厉害。   “还敢抵赖!看你穿的啥样,买不起就别进来,真是丢人现眼!”   林凤音注意到,她穿的还是半年前的老款文化衫,已经起了许许多多的小毛球,脚下塑料凉鞋也有缝补过的迹象。   女孩在众人的注视下,将脚往里缩了缩。   丢包的女人继续咄咄逼人,林凤音一把搂住女孩,温声道:“别怕,我相信你,小误会解开就好了。”转头问失主的包长什么样,里头有些啥,最后一次看见是什么时候,有几个人进过试衣间。   女人不知道她怎么重复问这些,不耐烦的翻个白眼,“里头只有卫生纸和钱包。”   “有多少钱?”   女人脸色一红,扭捏着不肯说。   “待会儿报了警,就算找到包,数额对不上的话你也拿不回去。”   “就是,有多少你倒是说啊!”   “一……一块五。”   有人“噗嗤”笑出来,“一块五还试啥衣服?这是压根就不打算买吧?”穿得还挺像模像样,原来是白.嫖的啊。   林凤音倒不在意,谁也没规定不买就不能试吧?只要不损坏衣服,她还巴不得多来几个人增加人气呢。忙替她解围:“别急别急,可能是谁拿错了,走,姐先给你倒点水。”   “大家随意啊,稍等我们一会儿。”   进了仓库,那里有张小小的木板床,靠窗处是一张写字台,上面搁着一把水壶。   林凤音为她倒了杯水,东拉西扯,直到杨姐在门上敲了三下,才放她出去。   当然,出去的时候肯定会在某个不经意的角落发现她的挎包,里头东西肯定是一分不少的。   “我就说嘛,肯定是谁一时拿错了,或者咱们没找仔细。没事了吧?”   女人尴尬的笑笑,她其实也不是非要闹大,毕竟才那么点钱,只是心头不舒服咋呼几句罢了。   而林凤音当着众人的面一再强调“拿错了”“没仔细找”,就是在给那人机会。无论是谁拿的,一开始只是看着包包好看,里头会有钱,待听见只有一块五,门又关上跑不了了,自然只能再放回去。   为了一块五上派出所,不值当。   林凤音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从小到大数不清的人上门找刘巧花,威逼利诱软硬兼施的手段她见过太多,几乎不费脑细胞就能把事解决。   抓小偷?开玩笑,她是老板娘,又不是警察。   “谢谢姐姐。”被冤枉的小女孩又折回店里,脸蛋红彤彤的。   “这有啥,本来就跟你没关系。”   女孩点点头,“谢谢姐姐,我叫张小莉,今年十九岁,刚高中毕业。”   没看出来初中生似的小身板,居然已经十九岁了。林凤音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外,“那你可得多吃点儿,加强锻炼,也太瘦了。”   女孩害羞的笑笑,“我没有,我很能吃呢!”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没瞎说,她指着茶几上的饭盒比划,“一顿能吃这样的三盒呢,比哥哥们吃得还多。”   她低着头,脸红至耳朵尖。   林凤音很奇怪,那为什么还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可看衣服虽然褪色发白,又洗得干干净净。   通过杨姐和她的聊天,这才知道张小莉家兄妹六个,有上头五个哥哥保护,怪不得脾气温温柔柔,小兔子似的。   “我家哥哥们让我来买件新衣服,明儿上省城找工作穿呢。”她抿着嘴,露出两个小酒窝,真是被宠大的孩子。   杨姐笑着问:“去哪儿上班想好没?”   “还没呢,大哥不许我去,可二哥跟他同学说好了,让我去新华书店当合同工,三哥担心我整天站着吃不消,四哥让我回去补习考大学……”   “那你五哥怎么说?”   张小莉叹口气:“他让我留在县里上班,可工作不好找。”   林凤音被她一串哥哥绕晕了脑袋,笑道:“那你怎么想的?”   “我肯定是想在县城呀,到时候每天都来姐姐店里逛,挣了钱全买成你的新衣服!”   俩人大笑,真是个孩子。   杨姐忽然灵机一动,“真喜欢你凤音姐的店?”   “当然喜欢!我在这儿买的新衣服,全村人都说好看呢!”她挺了挺胸膛,与有荣焉。   林凤音来不来阻拦,杨姐已经快人快语道:“那你帮你凤音姐看会儿店怎么样?我们出去一趟,回来开你工钱。”   俩人一拍即合,林凤音哭笑不得,杨姐这风风火火的脾气……但涉及钱财的事她不敢轻易交给别人,把大宗钞票随身携带,收银台只留几块零钱。   好在张小莉记性好,本子拿给她,哪一款价格几何她都能很快记住。   “放心吧,你姐我阅人无数,这丫头心眼子实。”   “工钱我给,看把你愁得……”   林凤音只是笑笑,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是不踏实。   理发店老板娘听了半晌才明白她的意思,又花了快半小时剪短,可这年代还没啥离子烫技术,直发烫卷容易,卷发想弄直就难了。也不知给她上了多少药水,等卷上小夹子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林凤音担心店里,中途回去看过两次,居然意外的发现,小姑娘做事细心周到,笑起来甜甜的,很得顾客心意,账也没算错。   “看,我没说错吧?”   林凤音心情一好,看着她烫出来完全变了个人一样的漂亮洋气,也有点蠢蠢欲动。她上辈子还没烫过卷发,有时候看电视里的大波□□演员也会羡慕。关键是她天生发量奇多,不折腾折腾觉着浪费。   老板娘跟她也算熟悉,一听她描述就明白,“你是要龙纪文那样的卷发,还要方婷的长度吧?”   林凤音愣了愣,搞不懂谁是龙纪文谁是方婷。   杨姐大笑,“我就说你忙着挣钱都与社会脱节了吧?居然连《大时代》里头的美女都不知道……老板娘你只管给她烫,就是那意思。”形容的还挺准确。   中途免不了听到老板娘的惊叹,她的发量和发质是真好,平时只扎个马尾浪费了。   又是俩小时后,看着镜子里明艳耀眼的女人,林凤音自己也呆了。黑亮的卷发蓬松着披散在肩头,刘海往两侧一分,露出饱满的额头,“关键还有个美人尖,这发型就是为你量身打造的!”   林凤音凑到镜子跟前,还真是。   “哎呀不行啦,老天爷真是不公平!”杨姐羡慕得不行,围着凤音打转,趁着没外人,在她腰上捏了一把,“小妞儿不错哦,我要是男人我也受不了。”   林凤音才不会满面羞红,反倒愈发肆无忌惮打趣回去,你来我往,大家都是已婚女人,难免说得荤了些,林凤音这回才真红了脸。   无他,她们说的,她还真没体会过,估计这辈子,也没机会体会了吧?   俩人手挽手出了理发店,走在小县城的夜市上,配着那“哒哒哒”的高跟鞋声,简直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当然,大家都很淳朴,也没见过外头花花世界,倒不会有不好的联想……除了车上的金珠。   金珠不错眼的盯着她“扭腰摆.臀”,心里的困兽即将破牢而出。   回到店里,张小莉还乖乖看着,见她们进门眼睛一亮,“姐姐你们怎么……好漂亮呀!”   林杨二人愈发满意,核对钱货和账本,分文不差。甚至因为她一直守到现在,延长了营业时间,比平时多了二十来块的入账,林凤音高兴不已,大手一挥,请她吃宵夜。   鸭蛋是个小直男,看不出他妈妈哪儿不一样,只知道变好看了,听说有宵夜也要闹着去。隔壁妙然听见自然也要去,再加爱热闹的小陶,一群人浩浩荡荡往烧烤摊去。   对,红星县上个月开了第一家烧烤摊,生意火爆。   然而,到地儿才发现金老板也在。 第055章   烧烤很热闹,长长的大排档坐满了人, 旁边还有眼巴巴垂涎等位的。偏偏其中有一桌是空的, 只坐了一人,和四周的人头攒动仿佛有结界。   不可逾越的结界。   男人大马金刀坐着, 旁若无人。   鸭蛋和妙然眼睛尖,一眼看到鹤立鸡群的叔叔, 立马小跑过去,一左一右簇拥着他。   “哇!好香!”   “真香, 王大鹏说特好吃, 妈咱们应该早来的。”   张小莉也跟着他们孩子气的吸鼻子, 正想附和两句,忽然跟金珠的视线对上, 悄悄往后缩了缩,显然是没见过气场如此强大和“冷漠”的人。   “没事儿, 这是金老板, 人很好的。”林凤音拉过她, 让她坐自己身旁, 她挨着鸭蛋,鸭蛋挨着金老板, 能遮挡不少他的视线。   “想吃啥,自个儿点啊。”   “我……我都可以,随姐姐。”   她的声音细细的,柔柔的很好听,林大龙不免侧首细听了会儿, 眼睛倒是不敢看她。   这年代的烧烤摊可稀罕了,虽然菜品不多,但份量足,味儿正,满满一桌肉摆在眼前,所有人食指大动。   鸭蛋不知客气为何物,首先拎起一串五花肉大快朵颐,没几下嘴角两颊就抹了不少酱料,还好吃得直舔舌头,“好吃妈快吃啊,唔唔……好吃。”   林凤音无奈,把纸递给他,“瞧你这样儿。”跟八辈子没吃过肉似的,他们家明明顿顿有荤有素。   “我们在家也能这么烤,唔唔……这也太好吃了吧!妈呀!”他的嘴可忙了,含糊不清着既要吃又要说的,居然还在流口水……   林凤音哭笑不得,不知道的还以为馋了他多久呢。   但她够不着,也懒得惯他,爱擦不擦,全看他还有没有羞耻心。   忽然,只听一声低沉的男中音——“抬头”。   鸭蛋乖乖扬起脑袋,左边脸颊微微一软,金叔叔帮他擦了嘴角,动作比妈妈温柔多了。   在场所有人怔了怔,他的耐心……可真够好的。   鸭蛋倒是不足为奇,又自然的转过脑袋,把右边脸伸过去,等着擦。   这小子也太不客气了吧?林凤音张了张嘴,还是什么也没说。这份默契和亲密,是鸭蛋凭自个儿小小的人格魅力挣来的。   妙然则斯文多了,“弟弟慢点吃,不够我们可以再点,对吧妈妈?”   当然,向雅丹肯定是把这句话当真的,吃完一轮又来了一轮纯肉,还直呼不过瘾,想来第三轮。   “怎么,不喜欢吃肉?来点蔬菜吧。”林凤音发现,张小莉没了一开始的兴致勃勃。   “嗯嗯,好呀,我看他们好像有韭菜。”她猛点头,指指隔壁桌。   很快,土豆和韭菜上来,一张桌子杯盘狼藉,只有金老板跟前稍微干净整洁些,理所当然成了它们的容身之处。   果然,金珠眉头微挑,不动声色往后仰了仰身子,仿佛连味儿也受不了。   林凤音想到金母的话,赶紧将盘子移到自己跟前,当没看见他的打量。你帮我儿子擦嘴,我投桃报李照顾你一下下,仅此而已。   相比他们的眉眼官司不断,其他人倒是吃得肚饱肥圆心满意足。完事林凤音还得将张小莉送回家,鸭蛋已经饱得走不动道,只好求助小陶能不能开车送她们。   小陶自然满口答应,想着找个什么借口,把这护花使者的任务交给老板。谁知金珠却忽然一把抢过钥匙,留个后脑勺给他。   老……老板,可终于主动出击了啊!   他激动得口齿不灵,脚下却贼快,以光速消失在林姐的视线中。   林凤音直到上车才发现“司机”换了人,不好意思道:“会不会……太麻烦金老板?要不我骑车载小莉吧。”   金珠头也不回,看她们坐好,才发车。   哼,这副妖精模样骑车?他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到后排上,那里的月退骨肉均匀,丰.满有力,不是青涩少女那羸瘦的纤细,而是饱满得仿佛立马能掐出……的果子。   她走到哪儿,男人们的视线就跟到哪儿——成熟女人的魅力,真是让人垂涎三尺。   金珠觉着,夜宵只能填肚子,而某个地方却是饿的。   张家在县城边上,要是有人做伴儿的话走路也只用二十分钟。饶是小莉下午已经请同村人给家里带了话,父母和哥哥们见她进门还是异常担心,一会儿问饭吃了没,一会儿问路上顺不顺利,对林凤音也是千恩万谢,还送了一袋自家树上摘的梨子……张家条件虽然清贫,但真真是把她当眼珠子疼。   林凤音面上笑眯眯,心里却羡慕得不行。   她的两辈子,都是一个人摸爬滚打,风里来,泥里去,别说依靠谁,身边人不给她扯后腿就算好的,要是她也有几个哥哥为她遮风挡雨……算了。   林凤音苦笑着摇头,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话说,这张家虽清贫,却是十里八乡难得的书香之家,张父张母都是村小学代课老师,说话温声细气,小莉的大哥接替他们衣钵成了年轻的代课老师,二哥在北京上大学,三哥在东北当兵,四哥在省城念师专,五哥在家务农,里里外外一把好手。   一圈数下来,反倒是小莉最寂寂无闻。   “笑什么?”   林凤音抬头,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摇下了车窗。   “没什么,让你久等了。”   男人不说话,眼睛落她黑亮蓬松的卷发上,仿佛一片海藻,妖娆。酒红色的衬衫上头露出一小片“V”字形的雪白,下摆扎进短裙里……又是能包出蒜瓣的皮裙。   该死!   内心里,金珠想要强自转开视线,可那眼睛就是不争气,一路往下,昏黄的灯光下,她的小腿线条圆润,肉肉的有种别样的诱.惑。   林凤音不知道他为什么又不说话了,可落她身上的视线她再熟悉不过。每天走在大街小巷,男人们都是这么看她的。只是他的比他们收敛多了,她也居然不觉着恶心。   拉开车门,才发现后座堆了不少文件,分明是刚还在挑灯夜战的节奏。林凤音怕打乱他的文件,也不好自作主张去收,忙关上车门,坐到副驾上。   金珠紧握方向盘的手松开,手心居然微微有了潮意。从后视镜看了一眼那些横七竖八的文件,对不住,明天又得辛苦小陶了。   系上安全带,林凤音再次客气:“辛苦金老板了。”等了半晌,车子还是没动,她不由得侧首。   这一看不打紧,却看见他正直勾勾的看着她,眼里似有两簇火苗。火苗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大到占据了他的瞳仁,然后她嘴唇上一凉。   今天的凉跟那天在店里的不一样。   那天顶多算一时冲.动蜻蜓点水,现在的……林凤音脑海里来不及多想,也没时间想,只手脚并用使出吃奶的力气挣扎。一个往后退,一个如乌云压阵,一个是一米八几的壮年男人,一个是一米六不到的小女人,一个是饿了几年的独狼,一个是从未体会过这等滋味的寡妇。   车里的温度越来越高,只有衣物摩.擦在皮垫上的声音,以及……林凤音想到鸭蛋吃烧烤的模样,边吃边流口水,仿佛怎么吃也吃不够——男人就是长大版的八辈子没吃过肉的鸭蛋。   金珠的爆发蓄谋已久,而且很明显,得手了。   他仿佛沙漠里跋涉多日的独狼,终于见到一方汁水饱满的鲜肉,除了咀嚼就是吞咽,没有时间在意肉的想法。   林凤音从誓死不从,到慢慢的没了力气挣扎,到最后快要被憋死了,求生欲又焕发出无限的力量,变成一个又一个小拳拳。   金珠压根不将这点力道放在眼里,依然我行我素,如饥似渴。   但他忽视了常年干体力活的寡妇的力量,一下可以当挠痒痒,三下有点感觉,五下有点痛,七下八下那可就是把他胸腔都震得“嗡嗡”作响了。   再铁的男人,也耐不住她这力道。   金珠“呵”一笑,终于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睛,“真捶?”   林凤音大口大口的呼吸,不知是缺氧缺到睁不开眼,还是不敢看他,“你再试试?”   双颊红润特别明显,两弯柳月眉微蹙,显得比往日柔和多了,像只乖乖听话的任他为所欲为的小兔子。金珠某个地方一紧,使劲咽了口口水,在那粉嘟嘟的左颊上掐了一把,“对别的男人也这样?”   林凤音翻个白眼,哪有别的男人,不害臊的说,这还是她活了两辈子的初吻!以前跟向东阳她已经不记得了,反正也就粗暴开始草草了事,跟张文顺在内的其他男人……还没发展到这一步。   等等!   她赶紧打住自己的思路,什么叫“发展到这一步”,她跟他压根就不是在发展好吗?   “姓……姓金的,别以为亲了老娘一口就能怎么着,大不了我就当……当……”花钱嫖了鸭。   金珠只觉着这声“姓金的”特亲切,比“金老板”和“您”顺耳多了,要是能换成“金哥”……就很好了。   林凤音也不知自己哪儿来的胆子,反正亲都被他亲了,就不信以他的人品能把她怎么着。遂愈发肆无忌惮,闭着眼道:“技术不咋地。”   语调慵懒,为了增加可信度,占据上风,还田了田嘴唇,挑衅意味十足。   男人哪里受得了这种,挑起她的下巴,危险的眯了眯眼,喑哑道:“没发挥好。”拇指贪.婪的在她唇周摩了摩,恨不得一口将她吞进肚子,据为己有。   也不对,似这般人间极品,世间稀有,囫囵吞枣多浪费啊,该寒在嘴里小口小口咀嚼才对。   于是……林凤音为自己的无知和自大付出了代价,最后是软着腿,被男人搀回家的。   “妈回来了,叔叔。”鸭蛋坐沙发上,揉了揉眼睛。   林凤音赶紧抽出手臂,强迫自己站直身子,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什么,“怎么还不睡?”   鸭蛋打个哈欠,“这不等你嘛。”趿着拖鞋上楼,“叔叔晚安。”   “嗯。”   这一夜,林凤音有生第一次,做了一场不可描述的梦。平时听杨姐打趣过,说她们这年纪的已婚女人,做那种梦也正常,可主角是他……她觉着,自己一定是太贪心了。   一定是觉着唇齿相依的感觉太美好,太惊艳,勾出心里的魔鬼。   “贪念是魔鬼,贪念是魔鬼,贪念是魔鬼。”叨叨三遍,她心里的负罪感才稍微减轻,长长的叹口气:她的生活,可能从今晚要开始失控了。   作者:今天终于结束一轮高强度工作,先回去补觉,三更会比较晚~ 第056章   第二天出门的时候,她特意往金家院里看了一眼, 金老爹穿着件红色褂子“哼哼哧哧”锻炼, 看不出是打拳还是太极。大清早也不嫌冷,看不出老爷子身体还挺好。   当然, 没看见金珠也让心虚的她松口气……那什么梦,搞得像她馋他身子似的。   有了昨日的前车之鉴, 增加试衣间的任务迫在眉睫。林凤音先给房东去了个电话,果然不出所料, 听说她还要多租一间大王女士坚决不同意, 就是多加百分之十的房租也不行。   林凤音实在想不通, 她们家一层楼那么多房间,多租一间给她又能怎么着?宁愿空置养耗子也不愿拿来挣钱?   大王女士的脑回路, 她也懒得猜。   索性留意别的地方,看有没有合适的门面, 不行开个分店呗。反正手里有积蓄, 与其放银行吃利息, 不如用来生钱。   同时, 为了避免同金珠碰面的尴尬,她都是早出晚归目不斜视来去匆匆, 小半月来还挺成功。   这天中午到家,大龙一个人在厨房忙进忙出。   “姐回来了,看会儿电视啊,饭菜马上就好。”   林凤音满意的笑笑,弟弟虽然性格不够刚强, 可手脚勤快,大到水泥浇灌砌墙修热水器,小到买菜炒菜打扫卫生,他都争着干。   自他来了后,家里随时干干净净,替她分担了不少家务不说,关键饭菜还做得挺好吃,鸭蛋每次都能多吃半碗饭。   虽然她不收他的伙食费,可只要手里有钱他都会主动买几斤好肉。见此,向家老两口虽然心里有想法,嘴上也不敢说什么。   “我们工程队这几天没活,工人都回家收稻子了,姐可以多守会儿店,饭我来做。”   林凤音点头答应,拿出一百块菜钱递给他。   “快收好,别推来推去,待会儿老两口回来看见又嚼舌根。”   大龙反倒更不愿收,急了就红着脸结结巴巴,“姐别……别顾我,有钱也别乱花,要为你和鸭蛋多想想。”   林凤音搬个小板凳,坐在锅洞前给他加柴添火,“怎么说起这个,你姐没那么穷。”回头把厨房门关上,小声道:“跟你透个底儿,别跟任何人说,我现在存款这个数,饿不死。”   挣了这么多钱只能一个人闷着乐,还真有点憋不住。   大龙看着她的一个巴掌,五根手指白白净净,可惜骨节粗大,纹路粗糙,跟老李老婆的纤纤玉指比起来,仿佛两代人……这都是从小干农活磨出来的啊。   家里爸妈总是把她当男孩使,好容易嫁的姐夫也不给力,撇下他们孤儿寡母,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日子终于好起来了。   可——“姐,就算有钱也得省着花,赶紧找个靠谱的男人给你们遮风挡雨。”   林凤音一愣,“怎么说这个?”   林大龙不敢看他姐的火眼金睛,“我都知道了。”   “知道啥?”   “张哥很好,差不多就把事定下吧。”   林凤音怔了怔,“我跟他早说开了,你别操这心。”   “张哥很好,对你好,人又能干,以后肯定能让姐过好日子,鸭蛋也……”   林凤音打断道:“他人是好,可……总之不合适,我跟他已经断了,以后别再提了。”信已经亲自交到他手里,就不要再说他人不是。   林大龙张张嘴,确定他们是真分手了,想要安慰两句吧,可他姐又不像难过的样子,只能小心翼翼觑着姐姐神色,险些炒糊了锅里的菜。   饭菜出锅,两个读书娃也到家了。摆上桌子,一荤一素一汤还有一碟小咸菜,农村人的菜品种不多,但份量足,四个人吃得肚饱肥圆。   饭后,林凤音让他们回房睡午觉,她来洗碗。鸭蛋却把电视机打开,“妈我看十分钟行不?”   他现在习惯挺好,说看多久就是多久,林凤音也宽宏大量同意了。   只是这娃眼睛盯着电视,嘴巴却没闲着:“昨晚听我奶说,要叫我姑一家回村打谷子,把厨房那只火腿带走了。”   怪不得刚才觉着少了什么,林凤音拍他脑门,“那就让他们带回村吃吧,我明儿早早上市场买只更大的。”气温还高,腌制不了,只能炸成酥肉。   想到香酥可口的小酥肉,鸭蛋咽了口口水,但还是嘟着嘴道:“不是吃不吃的问题,是……算了,说不清,我睡觉了。”   林凤音也没多想,她儿子一是贪嘴,二是对向冬梅有意见。她虽然也对那家子意见不小,可他是男子汉,不能老把这些三瓜俩枣记心上,经常教育他大人的矛盾是大人,孩子还懂理还是得懂理。   谁知老两口居然在村里待了半个月才回来,这可是破天荒的。   “下班了?”张春花擦着头发,难得和颜悦色同她说话,林凤音居然有点“受宠若惊”。   “谷子收完了?”   张春花脸色略微不自在,“嗯。”   “今年有四吨没?”   “有啥四吨,潮的也就两千多斤。”张春花仿佛被踩中尾巴的老母鸡,咋呼道:“你在城里风吹不着日晒不到,以为种水稻那么容易?”   林凤音挑眉,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向家名下那么多水田,今年风调雨顺,刚收的潮稻子怎么说也能有七.八吨,她问四吨可是干的。如果碾成精米,怎么着也有五六千斤。   “哦?”   张春花怕了她的似笑非笑,大声嚷道:“田里的活又不是你做的,怎么这么多闲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老两口是你雇的长工呢,儿媳妇管东管西也不……”   这一年来她被自己收拾得服服帖帖,这么虚张声势还是第一次。联想到鸭蛋说的吴家去帮忙,林凤音心里有数,估计是又被向冬梅哄去大半了,也懒得同她争论。   只是提醒道:“今年小珍珠价更高,现在贱卖……以后别后悔啊。”   张春花老脸臊红,“谁贱卖了别瞎说。”双手叉腰跑外头玩去了。   她之所以还在忍着他们,单纯是因为他们是鸭蛋爷爷奶奶,在她缺位的八年里他们把他拉扯大。   其实很多时候也无奈,这样的“忍”不知还要持续多少年。   她苦笑着想,杨姐说过“一个已婚女人的幸福感大部分来自丈夫和公婆”,很可惜,这么看来她真是不幸到了极点。   然而,更不幸的事随着晚饭后的电话铃声传到她的耳朵里。   电话里是不久前才联系过的大王女士,什么物价上涨水电费贵什么钻了她的墙都是借口,主旨只有一个——涨房租。   “王阿姨开玩笑的吧,居然一口气翻倍。”   “听说你生意很好,每天光流水就好几百呢,多出五百块算啥,你们这些生意人可真狡猾,我家文顺……”她立马住嘴,没有再提。   林凤音苦笑一声,看这架势,分明是知道她和张文顺分手了,趁机踩一把?   呵呵,当她软柿子呢?   “王阿姨可能误会了,我签的合同是一年,自今年5月20号到明年5月19号二十四点。”不到期您还真没权利涨我房租。   大王一顿,“哼”一声挂了电话。   接下来,张春花的“杰作”很快传到她耳朵里。村里人来赶集,上服装店喝水的时候偶然间提起过,老向家今年收成好,光潮稻谷就收了九吨多,“听说你们家老房子都放不下,直接运冬梅夫家去呢。”   林凤音心头大惊,面上只是淡淡问:“真有这么多?”   “害,这算啥,听说小珍珠能碾三吨多呢!”   三吨珍珠米按去年的价格,就是两千多,但按物价上涨程度看,压根不会少于三千块。   呵呵,她为一年涨五百块房租气得胸口疼,他们却把三千块钱拱手送人,问都没问她一声。   林凤音本来很想得开,毕竟田里活计她没去干过,产出有多少她不在意,他们想补贴谁她也没意见,反正除了日常伙食费和生病吃药钱,他们也休想从她身上多抠去一分钱。   可这巴掌挺响的,她做再好,在婆家永远是外人。   ***   隔壁,正坐院墙下摘豆角的金母悄悄咋舌。   看不出来,小林这婆婆还挺泼辣的。村里都说小林泼辣,可她眼里的小林漂漂亮亮,不止大是大非明白,为人处事也都不错,也不知道村里人的眼睛怎么长的。   张春花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她要有这么个儿媳妇,睡觉也能笑醒。   唉!   老二这几天又去出差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得催催。虽然嘴上说“不用有小林这么漂亮,这么能干,只要是个女的就成”,可……要真能把小林带回来,她得去菩萨跟前还愿!   当然,带不回来的话,他去他们家也成。   为了给儿子添把助力,晚上她又给林家送了四双鞋垫。“小林别嫌弃,我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眼光,随便缝的,你们将就着用用。”   林凤音摸着纯手工鞋垫,虽然不厚实,但针脚细密,料子紧实,正面是一只展翅高飞的凤凰,背面是密密麻麻的针点,既漂亮又好用。   “婶子太谦虚了,非常好看,比外头卖的好多了,改天有时间您也教教我。”   金母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好好,喜欢就好,你空着手来就行,我那儿东西齐着呢!”   鸭蛋那双特意做得大着一码,图形是一只胖胖的小熊,颜色也比较俏皮可爱……老人真的很用心。   这份花再多钱都买不到的心意,林凤音真不知道怎么感激她了。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她发现老太太对她是真好,不是普通的邻里客套,而是真把她当自家小辈喜欢。   相比张春花和刘巧花,金母更像长辈,值得她敬佩的长辈。   作者:从昨天早九点到今早十点,上满二十五小时,休息几个小时,明天又得继续上班,存稿告罄,隔天更啦又只能~大家一定做好个人防护,能不出门都别出门~相信我们的祖国妈妈,相信我们深厚的民族凝聚力和智慧,春天总会来的~ 第057章   可惜天不遂人愿,林凤音觉着自己可能风水不对还是磁场不合, 每次要找门面的时候都遍寻不着, 可不找的时候吧,哪哪都是招租的。   过完国庆节, 隔壁开始飘出甜甜的红薯味儿,她知道, 金珠回来了。   拜金母每天带针线活上店所赐,她现在闭着眼都能数出金老板的喜好, 爱甜口爱鸡蛋爱红薯, 不吃韭菜不吃动物内脏, 不抽烟偶尔喝酒,觉浅得拉窗帘, 易醒……要问最爱的,那就是拔丝红薯。   听金母说他一口气能吃下两大海碗。   想到他一脸严肃抱着大碗吃甜腻腻黏丝丝的东西, 林凤音就想笑。   “妈, 快来吃红薯!”鸭蛋在隔壁扯着嗓子喊。   “你们先吃。”她才不要过去, 又不爱那玩意儿, 恰好此时电话也响了,她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堂屋, “喂?”   电话那头顿了顿,“我明天回去,你把房租准备一下。”   林凤音这暴脾气,“合同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你非要涨租, 那就法庭见吧。”   “行啊,那就别租了。”   林凤音“啪”一声挂了电话,去他妈的,遇到这种无理取闹胡搅蛮缠利欲熏心的房东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不租就不租,离了她还活不了了?   她当时就是怕同她牵扯不清,只签了一年的约,早知道她敢这么不要脸,她就签十年,赔不死她!   气话归气话,但现实又让她不得不冷静下来:门面不好找,想要迅速找到一个替代的几乎是不可能的。   同时,她在铜钱巷又已经打出了名声,打官司就得关店,一天损失几百,十天半月下来就是几千,还有因为名声受损带来的后续影响……简直无法估量。   到时候无论输赢,损失的都是她。   大王就是拿准了这点,宁愿赔钱也要让她伤筋动骨,逼着她不得不妥协。   林凤音这回是真怒了。   忽然,眼前多了个瓷白色的大碗,里头是炸得金黄焦香的红薯条,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林凤音抬头,金珠正静静地看着她,“要辣椒吗?”   不待她回答,又从身后拿出一只小碟子,里头是红艳艳香喷喷的辣椒面……分明是一开始就准备着的,还假模假样藏身后。   林凤音乐了,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还跟鸭蛋似的,自以为是的玩些别人一眼就能看破的小把戏。   金珠可能也觉着幼稚过头了,不自在的轻咳一声,看着她气鼓鼓的双颊,只觉着异常的赏心悦目。因生气而散发红晕的双颊,仿佛两枚熟透的果子,令人垂涎欲滴。   上次……真是令人食髓知味。   林凤音气归气,但美食当前也不会拒绝。重生回来忙着挣钱养家,她已经许多年没吃过炸薯条了。   “刚谁?”   “嗯?”   金珠指指电话。   “哦,是房东,正换着法逼我涨房租呢。”   “哦?”   林凤音这口郁气正愁无处倾诉,当然,更多的是相信他的为人不会碎嘴,自嘲道:“才租半年呢就得翻倍,她就是拿捏我的生意刚起步不敢轻易退租,什么合同人家不在乎。”   “原先多少?”   “五百一年,现在想要涨到一千,你说过不过分?”   金珠只是点点头,表示听到了,继续不动声色问了几句鸭蛋的学习,岔开话题。   林凤音也不以为意,只当多了个垃圾桶。吃完薯条,帮碗洗干净送过去,又被金母留下吃晚饭,听说大龙也在,又把他也叫过去。   舍出去三千块的米,张春花和老头儿终于享受到一把岳父岳母的待遇,在吴家吃香喝辣了两天,向家屋里黑灯瞎火了一晚上,上门者自然是没找到人的。   第二天,林凤音也无心守店,把没找到工作又从书城无功而返的小莉叫来帮着看店,她和杨姐继续出门寻觅。   县一中不远处倒是有一间,但只几个平米大,别说多设两个试衣间,就是所有款式只挂一件也挂不完所有款式。   “别愁眉苦脸的,大不了我让老李帮你在百货商场里租一间,他们下个月就能完工,搬进去可风光了。”   林凤音一愣,百货商场里的东西比街边摊好,这是谁都知道的,因为“好”,价格也跟着水涨船高,利润空间也就更大……   心念电转间,嘴巴已经迅速答应下来:“好嘞!谢谢姐和李哥!”   价格上去了,她进货质量肯定也得跟着提档,越高档越容易做出品牌。   “跟我们客气啥,老李虽然挣不了几个钱,但好在认识的人多,开个口的事儿。”   林凤音挽住她,“行,待会儿跟哥说一声,今晚不许开火了啊。”   虽然无功而返,但俩人心情愉悦。可惜好心情只持续到铜钱巷口,平时亮堂堂的店面居然关上了门,熙熙攘攘的客流不见踪影。   “啪啪啪!”   “啪啪啪!”   见没人来开门,林凤音直接掏钥匙。   “怎么了这是?”   “姐你可回来了!”小莉从仓库跑出来,红着眼圈仿佛见了救星。   林凤音脑海中涌出无数个念头,嘴上却迅速的问道:“人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没事,就……就是……”她指指头顶,灯泡没亮,仓库里暗沉沉的怪不习惯。   “停电了?”   小莉点点头,“我请对门的刘叔帮忙看过,不知道是哪儿的问题,又怕店里暗,有人进来偷……偷东西,就把门关了。”   林凤音松口气,这丫头胆子怎么这么小,停电就吓得关门停业,但心是好的。“没事儿没事儿,你做得对。”   她一女人家,电路也不大懂,去隔壁请邻居过来帮忙看看,电闸、保险丝都没关没断,唯独就是灯不会亮。林凤音想了想,又花钱请老李工程队上的水电工过来,专业的就是不一样,用电笔试了试就说是短路了。   而且,短路的位置还是顶上四楼,除非对这栋房子构造特别熟悉,不然还真想不到。况且,房东一把铁锁将通往楼上的楼道给锁得死死的,没钥匙的人只能请电焊工才能上去。   林凤音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谁动的手脚。   她银牙紧咬,心里千万匹草泥马奔腾而出,要不是房东女儿和张文顺还不错,祸不及他俩她真想问候大王家祖宗十八代!   很快,隔壁电话超市家的孩子“咚咚咚”跑来了,跑得急,两个羊角辫还一跳一跳的:“凤音阿姨,有电话找。”   林凤音笑着说“谢谢”,稳定心神,不能将糟糕的情绪带给供货商,估计是又有什么新款出来,想让她打头阵了。这样也好,新上市的款式她能第一时间拿到,价格比等全国各地大批量上市的时候便宜了一到两成,这都是她的利润空间。   顾客是上帝,供货商也是上帝。   然而,待听到电话里那讨人厌的声音,林凤音的笑僵在了嘴角。   “怎么样?收到我给你的礼物没?”   林凤音捏紧拳头,不愿让老妖婆得逞,干脆不出声。   老妖婆笑笑,“打官司还要等几天,这几天你也别想开。”   林凤音“啪”一声挂了电话,寻思一番,上铜钱巷所属的街道办事处理论,她按时缴纳水电费,凭什么断她电(隐去了顶楼短路的环节),其实是故意将锅甩给街道。   她本就恶名在外,现又在气头上,不用脏话就损得一群只会喝茶看报的大老爷们面红耳赤,一个劲说没断她铺子的电,说不过她只能当场去检查。   检查下来发现是房东找人断的,又被她磨着给老妖婆打电话,严肃批评一顿……然而没什么卵用。   大王女士远在千里之外,街道工作人员没有执法权,也拿她没办法。只能给苦主投去同情的目光,自求多福吧。   林凤音没想到,豁出脸面折腾半天,居然是这个结果,气得胸口疼。但天黑了还是得回家,回家一看,老两口跟鸭蛋正眼睛不眨的盯着电视机,厨房里冷锅冷灶,顿时更气了。   平时有大龙做饭,回家就有热饭吃,今儿大龙回家看父母了,居然就没人做饭……她这养的都是一群什么神仙老爷?!   林凤音气得骂人的力气都没了,洗洗直接睡觉。昨天刚来的例假,本就容易疲劳,又在外奔波了一整天,小.腹隐隐作痛,躺下整个人被疼痛和委屈充斥着,真是说不出的心酸。   老妖婆敢这么明着欺负她,不就是拿准了她一寡妇人家无权无势还得靠服装店养家糊口吗?屈服是不可能屈服的,这辈子不可能,下辈子也不可能。   她林凤音不是孬的,不怕事儿!   大不了她花钱从隔壁接电过来,有本事她把自个儿墙拆了。   只要合同不到一天,哪怕一分钟,她都不会从那儿搬走。   打定主意,人没轻松,反倒觉着小.腹更痛,浑身酸得不像话,连翻个身都艰难。心里知道不对劲,可喉咙像被人捏住一般,挤不出一点儿声音。   两声微弱的“鸭蛋”被压在嗓子里,无人知晓。   迷迷糊糊间,也不知睡到几点,感觉额头上有双冰凉的小手。   “吵醒妈妈了?”一个小小的模糊的影子在眼前晃动。   林凤音使劲撑开眼皮,“鸭蛋?”   “不舒服吗妈?”   林凤音艰难的点点头,指指喉咙。   鸭蛋“咚咚咚”跑下楼,一会儿颤巍巍端了满满一杯开水来,手心里窝着的药片都湿了,不知道是手汗还是水洒了。   林凤音的心终于暖回来一丢丢,“什么药?”   “板蓝根,你上次不是说喉咙痛吃这个嘛。”鸭蛋“呼呼”吹了两口,迫不及待催她快吃。   “傻。”谁吃四片药需要满满一杯水?   试了试水温不算太烫,她一口气吞下药片,又用几大口水压了压,干痛的嗓子眼才稍微舒服些。“几点了?”   “八点半吧,反正电视刚放完一集。”   林凤音躺下,盯着昏黄的房梁,“你饭怎么办?”   “奶煮面条,我去隔壁叔叔家吃的。”他指指靠窗小桌,林凤音这才发现上面居然有一碗饭菜,大片大片的香肠堆得小山似的。   “金奶奶给你留的,让你别老吃面条,没营养。”   林凤音鼻子一酸,在这诸事不顺无依无靠的一天里,除了鸭蛋,唯一关心她的……居然是个毫无瓜葛的外人。   也不知是饭菜凉了,还是心情不好,才吃到一半,感觉胃里冷痛,仿佛积了半罐猪油似的恶心,“哇”一声吐了。   仿佛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从胃里喷射而出,火星四溅。   鸭蛋吓傻了。   作者:其实这几天晚上都能回家睡觉的,但实在太累了,码不动字,今天下午能休半天~ 第058章   金珠从浴室出来,还没来得及擦干头发, 就见鸭蛋哭着跑进来:“叔叔……我妈生病了叔叔, 吐了……”   他赶紧把披着的浴巾扔进屋,也不知扔地上还是沙发, 赶紧一手搂住孩子肩头往门口走,一面走一面问:“她怎么了?”   “吐, 吐了好多,喉咙痛, 还发着烧。”见了他, 仿佛就是有了主心骨, 鸭蛋收起眼泪,抽噎着道。   大长腿迅速跨进向家门, 虎目一扫,院里没人, 堂屋黑灯瞎火。金珠瞬间牙关紧咬。   鸭蛋当了他近一年的小尾巴, 看他眼神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撇着嘴道:“我爷奶出去看电视了。”似乎是心怀怨气, 不小的怨气,又加了句——“都不管我妈妈。”   晚饭不管, 病了也不管。   金珠心头一酸,牙关松开,这小子是告状呢。   孩子会向什么人告状?当然是强大的,能保护他,替他主持公道的, 甚至可信赖的人。   时间不等人,他只能在他头上拍两下,“噔噔噔”上了楼梯。   自从吐过那翻天覆地的一阵,林凤音胃里舒服不少,主要也没东西可吐了,意识清醒不少,靠在床头大口喘气。   一会儿是恶心人的老妖婆,一会儿是刚起步的生意,一会儿又是顶不了屁事只会拖后腿的公婆父母……倒没时间想身体到底怎么了。   只有生病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最缺啥。   她无比清醒的意识到自己的生活一定是缺了点什么的,但具体是什么又想不出,脑袋越来越沉,胃里又开始隐隐作痛……忽然,视线里出现一个模糊的影子。   林凤音失去意识前最后的记忆——这个“影子”是个没穿衣服的男人。   ***   等她再度醒来,人已经躺在医院病床上了。也不知道躺了多久,浑身酸痛,想翻个身,左侧被子被压得死死的。条纹被面上趴着个黑黝黝的脑袋,触手还挺扎,硬茬茬的,头顶两个漩涡分外明显。   农村老人口口相传“一旋狗,二旋牛,三旋马骝头”,鸭蛋刚出生的时候向家人无不撇嘴,都说是头小牛,后来的事实证明这娃真中了“牛”字。   鸭蛋抬起头来,揉了揉眼睛,“妈?”   “几点了?”林凤音咳了两声,他赶紧递过还温着的水,“天亮了,要上课了吧。”病房里没钟表。   林凤音不习惯他这弱弱的声音,看着他的眼睛:“怎么了?”   鸭蛋却避开她的视线,看向门口,“妈妈还疼吗?”   “不疼了,昨晚谁送我来的医院?”   “叔叔。”   林凤音一愣,原来没穿衣服的是金珠啊。   “叔叔开车送你来的,都没来得及穿衣服,感冒了。”小子嘟着嘴,一副老大不开心的样子。   林凤音也没多想,以为是他心疼金珠,随口道:“好,我回去好好感谢他,你先去学校上课,中午没事儿我就出院了。”   鸭蛋这时候倒是听话,确定她真没事就去学校了。至于睡眼惺忪能听懂多少知识,林凤音也无暇思量。   没一会儿,大夫过来查房,只说怀疑是急性肠胃炎,开了点药就能出院。林凤音也没在意,要出院上厕所才发现,例假没了。   是真一滴不剩……   往常她的日子都挺准,每次四天,这才一天半就……她也没时间问医生,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人,正巧金母来了。   “怎么不多住两天?”   “店里离不了人,左右也不是什么大病,回去慢慢调理吧。”   金母放下一篮子吃的,摸了摸她冰凉的手,心疼道:“那也不急在这一两天啊,快趁热把饭吃了。”拿出一个林凤音从未见过的三层保温桶,最底下是浓汤,中间是熬得软糯的米粥,上头是几样青菜和咸菜。   “别嫌弃,是老二说你肠胃炎,没好全不能吃荤。”   林凤音一愣,他倒是细心。她本就饥肠辘辘,更不忍拂了金母一片热乎乎的心意,只能乖乖开吃。   “婶子汤里放了什么?真香!”汤熬得很浓,虽然见不到一块鸡肉,但鸡汤味夹着中药材特有的香味,让人食指大动。   “当归和人参,补气血的。”   林凤音使劲咽了口口水,活了两辈子,唯一一次尝过人参味儿还是在王大军家。   金母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疼道:“只管喝,喜欢的话待会儿给你熬那只百年的,这只才八十年,味儿还欠着呢。”   林凤音险些一口浓汤喷出来,八……八十年?!!!现在的人参都是人工种植的,生长周期顶多三五年。王大军家的也只不过五年,听说还贼贵。   她按捺不住好奇,装作不经意问道:“这得多少钱啊,又让你们破费了。”   “不费不费,老二买了让我们吃的,我跟老头子上火,搁那儿也是浪费。”   “一……一定很贵吧?”   金母心头一笑,搂着她岔开话题:“那是老二的事儿,咱们只管吃。”竟然是任凭她怎么打听,也不漏一个字。   “对了,刚你那朋友,叫小杨的,说让你别急着出院,门面她帮你守着呢。”   山穷水复疑无路,总有贵人来相助。林凤音都不知道怎么感激他们了,只能大口大口吃饭。   刚吃好,金山把车子开到医院门口,直接将她送到家。   看向家老两口不在,金母这才跟着进屋,堂屋里一地的瓜子壳,茶几上放着半碗没吃完的冷面和一只筷子。   林凤音没想到,自己才住一晚的院,大龙才一晚不在,这家里就糟蹋成这样。张春花邋遢她是知道的,可没想到她都住院了,她不仅没去探望一下送个饭什么的,还连家里卫生也不打扫……此时此刻,对公婆的不满,到达了一个顶峰。   金母闲不住,拿起扫把干活,“鸭蛋不是说你们热水器又坏了嘛,老大叫小陶来看看。”   金山看了林凤音一眼,“我来吧,让他睡会儿。”心里替小陶默哀三分钟。   老二真是心血来潮,大半夜非让人去买饭盒,还得是保温效果最好的,可怜小陶跑遍全市,也不知打了多少个电话,让人从省城连夜带来一个。他没读过多少书,但也知道一个典故——烽火戏诸侯。   在老二心里,这小林就是褒姒啊!   林凤音倒没多想,只觉着金山的眼神似乎颇有深意?她现在只琢磨要怎么对付老妖婆,要么忍着恶心以及今后变本加厉的房租,要么扔下生意跟她硬杠到底。   无论软硬,吃亏的都是她。   林凤音脑仁又突突的跳,可偏偏张文顺还上门了。   自从交接了“分手信”,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张文顺肉眼可见的瘦了,黑眼圈仿佛一副厚厚的瓶底盖儿,颧骨高突。   他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我姨妈的事,给你添麻烦了,非常抱歉。”   林凤音不知道他怎么跟家里人说分手的事,老妖婆这接二连三的恶心人,分明就是赤.裸.裸的打击报复。估计在她们眼里,自己一带男娃的寡妇,张文顺能看上她,她就该受宠若惊三拜九叩感恩戴德任劳任怨了,居然敢还拒绝?这不在打她外甥的脸吗?   张文顺挠了挠后脑勺,“对不住,我也没想到……”   林凤音摇摇头,“我知道,与你无关。”   只能怪她当时答应他的追求太草率了,张家人把她当骗财骗心的渣女,似乎也……情有可原。   “昨晚我跟姨妈商量好了,不涨价,你好好开着,也别忙找门面了。毕竟才刚起步,打出名声也不容易。”   林凤音一愣,长长的叹口气,是庆幸,更多的却是无奈,欠他的人情要怎么才能还清。   “谢谢你。”   张文顺依然没舍得移开视线,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好好休息,刚我去看过,你朋友很可靠。”   林凤音不敢同他对视,略低着头道:“嗯,你也是,保重。”   心里暗自发誓,人情先记下了,等把这难关度过去,立马着手找门面,尽快把生意转移过去。   最终,张文顺苦笑一声,走了。   林凤音这才真正的舒口气,有力气在家里忙活起来。房间里一片狼藉,先用扫把扫了,又拖了两遍,打开门窗通风。这一通不要紧,倒闻到了隔壁的鸡汤和药材香味儿。   金母抬头看见,“小林怎么不歇歇?不许开火了啊,汤马上就好。”   林凤音刚要笑着拒绝,一道锐利的视线自下往上落在她的脸上。   金珠看了看她,点点头率先进屋,倒是避免了尴尬。   屋里,小陶看着面色铁青的老板,再次确认道:“真……真买?”   金珠抬眉,横了他一眼,废话。   小陶咽了口口水,“不……不是,咱们在铜钱巷又没门市,那破旧房子买来干啥?”有钱也不是这么造的啊。   金珠修长的手指在膝上敲着,“没钱?”省得让人捡了便宜借花献佛。   小陶立马精神抖擞:“有有有,我明儿让会计划钱过来。”   “我出。”   短短两个字,小陶却立马听出不对来,这买厂房都是走公司的账,怎么老板自己掏钱?除非……这房子是买来私用的!   想到林姐的铺面也在铜钱巷,他眼睛珠“滴酒”一转,原来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啊,可他妈终于开窍了!   喜大普奔!   “贼眉鼠目。”金珠非常不齿。   “嘿嘿,老板打算经营啥,我明儿就把装修落实。”   金珠却横了他一眼,心道他都说这么直白了,他还没听懂?敢情是个傻的?   “签好合同送去隔壁。”   小陶忽然“啊”一声回过味来,联系今早杨姐说的服装店被房东断电逼着涨租,鸭蛋说的“我妈心情不好”,这活脱脱的就为搏美人一笑啊!   ***   天黑,杨姐带着账本亲自过来了一趟,见林凤音恢复得不错,也跟着放心:“你要信得过我,也不用忙着对账,说几句话就走。明天有事儿得回娘家一趟,我已经让小莉来帮你看店。”   “大恩不言谢。”   黑夜里传来“噗嗤”一声,林凤音看出去,原来是小陶站门口欲进不进。   “瞧你,多大点事儿上纲上线的,让小伙子笑话了吧!”杨姐脆笑着走了,小陶才进门,“对不住姐,我不是那意思。”   看一天店就是大恩,那他老板这算啥恩?   林凤音笑笑,“回来了?赶紧吃饭去。”   小陶递过几张纸,想了想又自作主张道:“这是老板恭贺您身体安康的……一点小意思。”   他好饿好饿啊,为了签这合同跑了一天滴米未进。   林凤音手一抖,是手写的房租买卖合同。   房屋所在地:铜钱巷7号。   作者:感谢青兒的地雷,MoYu的手榴弹,大家千万别急着出去,别让我们功亏一篑呀~~ 第059章   这是“凤音时装店”的地址。   她赶紧看向直接被忽略的抬头,买方居然是金珠。   “老板说让姐别操心, 好好养病。”小陶揉了揉肚子, 真他妈饿呀!   林凤音看着真真切切的白纸黑字,不死心:“他真买了?”   “不会有假, 姐你看日期,刚半小时前签的字。”从现在开始老板就是您的房东嘞!这房东与租客吧, 有的是机会接触,收个水电费啊, 查一下电路啊屋顶什么的。   林凤音却冷静下来:“你们找谁签的字?”   “王大红, 陈树才, 陈玲玲,一家三口齐了, 省得以后扯皮。”   林凤音这才松口气,不知道户主是谁, 但产权应该是共有的, 别到时候又有人反悔……金老板的人办事儿, 确实周到。   但放松之余, 她却高兴不起来。小陶已经说得非常清楚,金珠是为了“恭贺”她身体康复才买的, 八万块,这么大的恩情,她要怎么报答?   八万块买她个开心?恕她直言,开心不起来。   小陶一眼看出她的为难,劝道:“姐别往心里去, 这点钱老板还不看眼里,屋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你把门店扩一扩,想用几间用几间,想用几楼用几楼。”   林凤音心头一动,脑海里有个想法一闪而过。   送走小陶,她把存折掏出来,上头还有三万五的余额,过几天又要到一批货,结完账手里至少有三万的活钱。   鸭蛋看完电视,见她妈还盯着小本子发呆,凑过来探头探脑:“怎么了?”   林凤音把存折合拢,“看啥?”   “没看啥,你怎么不说话呢。”眼睛却还在追随着小册子,仿佛里头有什么勾了他的魂。   林凤音在他头上拍了一下,“不关你事,去去去,睡觉。”   鸭蛋恋恋不舍,撅着嘴巴,走了两步忽然回头:“班主任让明天去学校一趟。”   “期中考成绩出来了?”陈老师习惯每个学期开一次家长会,就在期中考后几天。   鸭蛋挺了挺胸膛,“昨天就出来了,十二名。”   “哟!怎么不早说,你这孩子……快,成绩单拿来我看看。”   林凤音摩拳擦掌,接过成绩单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语文78,数学86,思想品德稍微低些,但也有68分!这跟去年不一样,今年的内容对他来说八成都是新知识,如果能保持住这趋势,明年肯定不愁及格!   别的家长可能嫌低,但林凤音清楚自家儿子几斤几两,这样的分数已经是非常不错的了!   鸭蛋看她脸色有戏,立马道:“妈答应的买杆枪给我……哎哟你打我干嘛,是你自个儿答应的。”   “臭小子,我说的明明是期末考,你这才期中呢,急啥。”林凤音嘴上骂着,心里却格外开心,只要他学习上去,别说一杆枪,就是十杆八杆她也给买。   至于依然夜不归宿的老两口,她懒得管,也懒得问。   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白天邻居来转告,听说向冬梅家两口子打架,他们连夜去了吴家,今晚准回来。呵,回不回来她已经无所谓了。就连鸭蛋,这次也居然一反常态的不提爷爷奶奶去哪儿了,以前他可是睡前都会问一声他们回来没。   不止她寒心,孩子也会啊。   跟她的安然入睡不一样,这一夜,金珠辗转反侧,好容易睡着,第二天醒来看着换下的裤子苦笑:老子要你何用?   金母在小陶的点拨下终于知道老二的意中人就是她中意的小林,直念“菩萨保佑”他没喜欢那些不干不净的小妖精,这俩人就是天造地设一双啊!   见缝插针都得给他们制造机会。   “去告诉小林一声,让她别开火了。”   金珠不疑有他,大门开着,院里没人,径自往堂屋去。   谁知堂屋门却锁着,“鸭蛋?”   其实他想喊她的。   可又不知道该喊她什么,连名带姓似乎太生冷了,就跟她的“您”一样,可不带姓……又挺肉麻的。   他的小九九转了半天,才发现这家里压根没人,只好摸摸鼻子,略带惆怅的走了。她这是在躲他吗?八万块在他眼里还真不是多少钱,但在她那儿就不一样。   担心张文顺几句好听话哄她回心转意,昨天只顾着快刀斩乱麻,却没想到这么大笔钱,会让她不知所措。   在他眼里没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儿,砸钱就行,砸钱还解决不了?那就是砸得不够多。可在这女人身上……金珠摸了摸鼻子。   这女人,爱钱又不那么爱钱。   ***   林凤音换了身淡紫色的连衣裙,化个淡妆,怀着美好而愉悦的心情,九点半准时来到二小,校园里书声朗朗,意外的是二(1)班教室外好像只来了她一个家长,似乎……不是开家长会?   这节是体育课,孩子们都出去了。班主任看到她也被晃了眼,“向雅丹妈妈来了?”   县城风向标就是不一样,他老婆也跟风去烫了个跟她一样的头发,别说,是有那么点好看。   “陈老师您好,向雅丹昨晚跟我说让来学校一趟……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陈老师愣了愣,似乎颇为意外。   但终究是当了四五年的班主任了,见她是真不知情,严肃问:“他没跟你说?”   这回换林凤音吃惊了,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没说,不会是又闯祸了吧?”   班主任点点头,又摇摇头,“你跟我来。”   进了教室,林凤音下意识走向中间组最后一排,桌椅没缺胳膊少腿,桌洞里虽然有些废纸屑,好在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   班主任见她关注错了地方,忙指指窗边,“这是他拉掉的窗帘。”   林凤音这才发现,蓝色的窗帘布长长的拖在地下,连接处一看就是被人生生拽断的。她深呼吸一口,“是向雅丹拽坏的吗?”   “是,但你先别生气,他不是故意的。”   原来,这教室西晒得厉害,每天下午三点开始靠窗几排的同学都被晒得昏昏欲睡。上星期靠窗坐的一同学生病了,下午没人拉窗帘,鸭蛋自告奋勇主动请缨,谁知力度没掌握好,直接把窗帘拽坏了。   “上星期让他告你一声,我这腰扭了不能用力,只能麻烦你们家长来装一下。”   林凤音这才发现班主任一手扶腰,怪不得刚才觉着他走路姿势奇怪,忙诚恳的道歉:“让陈老师费心了,去医院看过没?我家里正好有几贴膏药,下午给您送来吧。”   陈小刚忙不迭摆手,“不用不用,在县医院扎针呢。”   林凤音仰头,看着快有三米高的窗帘轨道发愁。   上星期就让跟家长说,这么多天鸭蛋却一个字不漏,早说就让大龙来装,现在她要身高没身高,要工具没工具,只能望窗兴叹。   臭小子,皮痒痒。   但气归气,作为监护人,就得为他干的事负责到底。出了学校,林凤音回店里拿来三角梯和针线盒,趁着学生放学没人,她一面给他“擦屁股”,一面教育鸭蛋。   “都这么多天了怎么不说?”   “我……我这不是怕你生气嘛。”   这窗帘质量不错,特厚实,她得戴着顶针才能把大号针扎进去,“我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吗?”   鸭蛋扁扁嘴,小声抱怨:“你什么时候讲过理。”只会赖我闯祸。   “你嘀咕什么?”   鸭蛋看向窗外,不敢与妈妈对视。他知道,如果跟妈妈把原委说清楚,知道他是主动助人为乐,妈妈应该也不会责怪他,可……唉!   不知道班主任知不知道他没爸爸。   妈妈这么瘦,怎么装得上呢?他虽然还小,但也知道很多事情妈妈再厉害也干不了……这也是他当时不想跟妈妈说的原因。   果然,林凤音确实高估了自己,窗帘布缝起来倒是简单,想要套进铁圈难,再挂轨道上去简直难于上青天。她今儿又穿着裙子,鸭蛋在下面帮她扶楼梯也不方便,她一个人不敢踮着脚挂,有力也使不上。   多次尝试失败后,她决定放弃。   “下午跟陈老师说一声,明儿你舅舅回来我让他来装。”   鸭蛋垂着脑袋,“嗯。”   店由小莉守着,她嘴巴甜,人又真诚,很招客人喜欢。林凤音只用去看一眼,算好账后刘大哥会来接妹妹,她再把门一锁就行。   这栋五层小楼,每层有六间房,每间都有小四十平,不算一楼,光上头闲置的四层就有960多平米。   林凤音仰头,看着一千多平米的大房子,以后要遇上拆迁,这他妈得赚多少啊?!目前乍一听八万块卖挺贵,可以后这点钱还不够拆一间屋的,不知老妖婆多年以后回想,会不会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决定,让老妖婆悔到吐血,最好身亡。   ***   金珠一整天提不起兴致,身在办公心在别处。他揉揉太阳穴,不住回想这几天自己是不是太把她当回事了,惯坏了她。   女人嘛,哪儿那么多想法,她忧啥给她摆平啥就行。   “老板?”   金珠回神,看向门口。   今天的她又穿一条他没见过的裙子,把那腰线掐得极好,上有上,下有下,跟带着露水的新鲜嫩葫芦似的。   “姐来了,快请进,我给您泡茶。”小陶点头哈腰,把“嫩葫芦”叫进去,屁颠屁颠沏了一杯好茶,双手奉上。   林凤音不太习惯他这么殷勤,总觉着他的态度忽然转变如此之大,必有妖,只能坐得离办公桌稍微远些。   金珠瞧着他这副狗腿子样也挺不顺眼,“行了,出去。”丢人!   林凤音从小包里掏出合同,开门见山:“金老板的房子能否转给我,我愿意出一定的转让费。”   金珠颇为意外,只抬眉看她,不说话。   没想到平时不苟言笑正襟危坐的男人,此时却懒懒的斜靠在椅子上,听着椅子“咯吱”一声,应该是还跷起了二郎腿。林凤音也跟着放松下来,温声解释道:“房款我先付三万,您容我一年,一年之内必定还清,同时按五个点支付利息。”   可比银行存款利率高多了。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您也知道,我小本生意手里没几个钱……但您放心,我绝不会赖账,咱俩就隔着一堵墙,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金珠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你也知道只隔一堵墙?”   “啊?”   金珠不知哪来的气,狠狠地横她一眼,“我不要钱,只要人。”   林凤音的脸“刷”的红了,她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   毫不留情的挑破她的鸵鸟心态,一针见血的……提出要求。   “恕……恕我唔唔……”   金珠烦死了她的装傻充愣,大家都是熟男熟女,恶狠狠咬了一口,“少他妈废话,做我对象,送你。” 第060章   林凤音想跑已然来不及,金珠眼疾手快, 一把将她禁锢在自个儿怀里。   下巴支在她头顶, 叹口气:“别动。”   “我……不是……”   “少废话。”   “你听我说,我……”   “再废话一个字, 试试?”   林凤音又急又恼,还有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害羞, 识时务者为俊杰,闭嘴吧。   虽然她跟男人在一起的次数有限, 可杨姐常跟她“分享”, 他抵在她身上的“东西”……不会错。   这种时候女人越是宁死不屈不依不挠只会越加激发对方的征服欲, 外头是人来人往的办公区,一个不好就会传得全县皆知, 坐实她的名声。   暂时的、假意的屈服,只为了让他放松警惕, 自己也少受些罪。   金珠很高兴她突然的“识时务”, 满足的吸了一口, 心道:真他妈香!不知是头发香还是脸香, 亦或体香?原来整天涂脂抹粉搞的就是这个。   以前他对这种女人是不屑于多看一眼的。女人嘛,好好顾家带孩子就行, 成天花枝招展,一看就不是好鸟。   现在?   嗯,真香!   林凤音按兵不动,听他小声嘀咕些乱七八糟的,跟口服心不服的向雅丹简直一模一样。半晌后感觉没有再“剑拔弩张”, 这才小心的弯起腰来,在跟他的身体之间形成一个小小的空间,以防他再次那啥,兽性大发。   “房子我买。”   暗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金珠这才后知后觉,眯了眯眼。   “别,你先别乱来,我就是觉着你已经帮了我们这么多,不能再让您……你花这么多钱。”   男人眼里的威胁散了散,“继续。”   “然后,那个……你也知道,我条件有限,只能先付三万定金,尾款保证一年之内付清,转让费你可以让他们评估一下,无论多少我都接受。”这是方案一。   如果他不同意分期付款,她就只能豁出脸面去借。大龙在她这儿存了五百多,应该能借她应急;杨姐和李哥条件好,保守估计存款也有二三十万……实在不行上银行贷款。   只是她见识有限,能尽量不同公家打交道就尽量不打。   来的路上她想过,这招曲线救国效果应该不错。如果她以自个儿名义找老妖婆买,她铁定不会卖,就算卖也得狮子大开口咬下她一口肉。但现在从金珠手里买过来,老妖婆能耐她何?   以后要真能拆迁了,还不得活活气死她?   她林凤音可不是善男信女。   男人看着她乌溜溜的眼珠贼转,不知道又在打什么主意。他只知道自己的主意,“可以,但我要求不变。”   林凤音咽了口口水,要仰起脑袋才能看见他的神色。   长长的睫毛掩住眸子里的深暗,高挺的鼻子下面,是紧紧抿住的嘴唇,可能是不爱喝水,林凤音发现他桌上的水杯是空的,嘴唇显得干燥极了。   可滋味……   呸呸呸!林凤音你想什么呢?做几个梦就心猿意马想入非非,上辈子单身那么多年也没见你馋死!   呸呸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什么馋不馋的,她又不馋他身子!   心里有个声音小声反驳:可那滋味真的……   呸呸呸,真是被杨姐带坏了。她一不吃肉的人,天天有人在自己耳旁念叨“肉好吃”“哇真香”,正常人都会好奇一下到底什么味吧?   对,就是这样。   金珠没等来她的答案,只看见她痛苦的拍了自己一把,嘴里连骂“呸”,眉头紧皱脸色通红,一会儿嫌弃,一会儿好奇,一会儿又憧憬。   他从未在她身上见过如此鲜明又矛盾的情绪,直觉就是跟他提的要求有关。纵横商场小十年,他对自己的直觉有自信。当年第一次倒卖大米,也不过是几车黑漆漆的糯米,吃米都讲究个圆润光泽,那黑不溜秋全中国有几家人会吃?晶莹白润的糯米谁家里没有?还用花钱买?   可他直觉这米就是不一样。当时也说不上哪儿不一样,只知道是西南一带某个少数民族区域特产的墨米,大半个中国都没这样的。   他脑海中闪过带他入门的师傅说过的话,做生意讲究“人无我有,人有我优”。   他当机立断,花了半个小时的工夫,赌上父母哥哥借来的两千块钱把米买下。   刚买下两天就到端午节,全国各地都在忙着包粽子。他的墨米紫黑油亮,香味扑鼻,入口软糯,方一上市就赢得了大家的青睐,几乎是一抢而空。   就是这一次赚的钱,比父母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挣的翻了几十个倍,他尝到了做生意的甜头。   仿佛尝到血腥的孤狼。   而这一次,他率先闻到了腥味。不用半小时,一分钟他就想出奇货可居的方案。   “先处对象,成不成无所谓,我可不会……”拖家带口沾亲带故的都来打击报复你。   林凤音听出他的画外音,想起跟张文顺那一段,心有戚戚。   “我的为人你放心。”金珠抓起她粗糙的手爪爪,紧紧贴在自己胸口。   隔着衣料,那是一下又一下坚实有力的跳动。   跟鸭蛋那热乎乎软腾腾的触感不一样,他的体温似乎很低,比她的手凉,而且硬邦邦,没有一丝软乎劲儿,仿佛置于一块铁板之上。   可铁板固若金汤,住在那里面的人,一定很安心吧。   “我有病。”他皱着眉,一副极难说出口的模样。   林凤音收回心思,小心问:“什……什么病?”   金珠一脚把门踢上,看着她的眼睛,“你能做到保密吗?”   林凤音也顾不上害羞刚才怎么没注意门留了个缝,急切道:“当然,没事,你别紧张,现在医疗水平越来越高,没有治不好的病。”除了癌症。   好在羊头村是个小村子,可能也跟气候和原生态的自然环境有关,上辈子直到死,她也没听说村里谁得了癌症。   男人自嘲一笑:“治不好。”   他一贯冷面,几乎就没笑过,此时抿着嘴的“笑”,倒比哭还难看。   因为绝望。   林凤音心头一恸,想到上辈子死前的两分钟:嗓子眼仿佛被人捏住,肺里只有出气没有进气,脸色憋得青紫,一双大眼珠子青蛙似的鼓出来……那个时候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唯有恐惧和绝望。   她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忍。   他那么那么好,虽然性子冷清,但从未伤天害理,相反还非常乐于助人,孝顺父母,善待孩童。他不该独自忍受这种绝望。   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她一把抱住他的腰:“你就把我当垃圾桶,我不会往外说,更不会告诉叔叔婶子。”   他这样的性格,她闭着眼睛都知道,金家人肯定还蒙在鼓里。   这么好一人,还有这么好一副□□,老天爷真是瞎了眼。   金珠一愣,静静地看着只到自己肩膀的女人。   腰间却有热量,慢慢的蔓延到胸腹。   “真想知道?”   “嗯。”   “我……没法生孩子。”最后三个字又轻又短,不注意压根捕捉不到。   “啥?”   金珠干咳一声,不想再重复耻辱:“对。”   “不是,等等,你不是……”赶紧捂住嘴,该打该打。   她想了很多种可能,把她两辈子听过的绝症给自己建设了一遍,结果却是这个?呸呸呸,她才不要诅咒他。   “打自己干嘛?”金珠拉住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自然没错过里头的欢喜和意外,奇怪道:“莫非你以为我生的是……什么病?”   林凤音怎么可能承认,虽然知道不厚道,可她心里就是觉着欢喜。   欢喜之余,是轻松,仿佛她才是逃出生天那一个。   经了张文顺这一遭,她明白自己的年纪再嫁想要绕过生育问题,无异于天方夜谭,杨姐打趣她干脆找个不会生的男人,双方谁也别赖谁。   可杨姐也说过,一般这样的男人,那方面都不太行。   金珠看着她一会儿欢喜一会儿忧,还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瞟向某处,忽然恼羞成怒。   挑起她下巴,咬牙切齿:“这个,你可以试试。”当然,耳朵也红了。   林凤音红着脸,眼里像要喷火星子:“滚!”   含羞带臊,散发出性子里天然的泼辣。   金珠只觉着这声“滚”说不出的熨帖,仿佛三伏天里吃了口冰西瓜。   “老子爱的就是这口。”   “吧唧——”   鬼知道怎么会有男人喜欢那些娇滴滴怯生生的小女孩,这些小女儿情态只有在未成年小姑娘做来才是浑然天成,成年女人……那简直东施效颦,丑。   女人就要有女人的样子,甭管风情还是风.骚,甭管招花引蝶还是孤芳自赏,反正她什么样,他就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就该是什么样的。   林凤音要知道自己一个“滚”字能引得他真·兽性大发,打死她也会忍住的。   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   金珠办公室外,一片寂静。   早有人从门缝看见俩人“抱一起”,待那“迫不及待”“如饥似渴”的关门声一响,所有人竖起耳朵。胆子大的蹑手蹑脚来到门口,实时转播战况。   “手放上去了放上去了!”   “哎哟,女的先搂腰!”   “听到没,亲嘴儿咯!”   “真亲嘴儿啦?”   “你听……哎哟,居然敢骂老板滚?”   ”去去去,你懂啥,床头吵架床尾和。”   那“床”字让所有人会心一笑。   以前以为老板不近女色,原来是没遇到能让他“动”的女色。   林凤音不知道,自己谈这笔生意的代价,居然这么大。等出门的时候,腿又软了。   ***   回到家,看见向家老两口,她也难得的给了好脸色,“回来了?”   不知何故,向老头不敢看她,只敷衍的“嗯”一声。   张春花上下打量,看着她的“花枝招展”,心里怪不舒服,冷哼一声。   得,给脸不要脸。   林凤音甩她个白眼,回屋。   坐在床上,想到办公室内那几分钟的胶着,她又忍不住面红心跳。上一次她不情不愿,更不可能投入,这一次……嘿嘿。   哪怕是亲吻这件小事,跟喜欢的人就是不一样。   是的,她承认,自己确实有那么一丢丢喜欢他。无论从相貌、人品、经济条件、家庭氛围,还是对鸭蛋的心,她都喜欢。   说来奇怪,哪怕哪一方面单独拎出来都是非常不错的加分项,可金珠就是那么神奇,能让人一眼看去就不敢喜欢。   大概是第一眼看到的,都是他的暴发户身份?   有厚重的金钱铠甲,普通人望而却步。   当然,她林凤音不是普通人,她将来可是要成为比金珠还有钱的女人!   作者:我们这边卡点取消,月底休息一天,3月份能正常更新啦~让大家久等啦~ 第061章   第二天一早,林凤音继续请小莉来看店, 自个儿上银行取出三万的现金, 给金氏粮油送去。   “你数数,剩下的六万我写成欠条, 你们看看还需要加点啥?”   小陶不看什么欠条,只双手接过装钞票的布袋子, 哪里敢数,想起临出门前老板交代的, 心里还怪他不解风情多此一举:既然买都买了, 干啥还收林姐的钱?   博美人一笑就做到底呗。   “另外, 转让费三千怎么样?没事,你们评估一下, 如果少了我可以加。”   “不少不少,这也太多了。”这笔老板没说收还是不收, 但他估算过, 五百块已经顶破天了。   林凤音另外拿出三千递给他, 心里松口气。   虽然她现在跟金珠是有点意思, 可经济账还是得算清。   很快,小陶叫来一小伙子, “这是老板的私章,去银行和公证处办理手续,妥了亲自送林姐家。”   小伙子嘿嘿一乐,通过一夜发酵,全公司都知道老板和未来老板娘是邻居, 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   “好嘞!姐放心,绝对妥妥的!”也不用林凤音亲自去,只把证件给他就行,倒是省了不少事。   回到家刚好十一点,大龙正在洗脸,忙接过她手里的菜,“姐又买这么多,我还说洗完脸出去买呢。”   “顺路就买回来了,怎么又洗冷水?”   小伙子傻笑,“凉的精神。”   马上十二月的天了,凉快个屁。   林凤音假装生气的横他一眼,“家里还好吧?”   “好着呢,爸的药还没吃完,腿脚已经好差不多,都能下地了。妈也没……也没生事,姐放心。”   只要他们身体好,林凤音没啥不放心的。   向家老两口不知又跑哪儿去了,不用考虑老年人牙口。林凤音把排骨切段,腌制半小时,打算油炸了吃。在昨晚的骨头汤里烫点青菜,夹一小碟咸菜,三个人的饭菜就出锅了。   鸭蛋养成了好习惯,吃饭前先来一碗汤,“妈我番茄酱呢?”   林大龙看着通红似血的黏稠物,“这个能蘸排骨?”   “能啊,可好吃了!”鸭蛋蘸了一块递给他,“舅舅尝尝,人外国就这么吃的。”   大龙尝了一口,脸色难看,跟吃了苍蝇似的。   鸭蛋故意问:“怎么样舅舅?”   大龙吓得忙吐舌头:“又甜又咸,你当心些,可别吃坏肚子……洋人皮糙肉厚跟咱们不一样。”   鸭蛋哈哈大笑,乐得拍桌子踢板凳,眼泪花都笑出来。   林凤音在他手上重重打了两下,“又逗你舅舅,皮痒了?”   大龙忙解释:“不是,没有,我……我喜欢。”   “对不起舅舅,原来你跟我妈一样,都不爱吃甜的。”   大龙哪舍得怪他,慈爱的摸摸他脑袋。这娃就是调皮些,倒没坏心眼,在外头还会帮着他,跟村里那些真使坏的孩子不一样。   最近的林凤音,实在搞不懂儿子的笑点在哪儿,寻常一句话也会让他笑得前俯后仰,板着脸道:“别啰嗦,吃完让你舅舅去装窗帘。”   谁知鸭蛋却忽然道:“不用,早装好了。”   “嗯?”   “真的,早上遇到叔叔的车,他去帮我装的,我同学可怕叔叔了,哈哈哈……”又是一串莫名其妙不知笑什么的笑声。   林凤音在他手背狠狠打了两下,“好好说话,再给我嬉皮笑脸。”   鸭蛋艰难的把笑声收了,对着舅舅挤眉弄眼,时不时肩膀抖动,表明他口服心不服。   林凤音却没心思理他,只是发自内心的感谢金珠。有些爱和关怀,是母亲给不了的,尤其对男孩子。   下午三点不到,金氏的小伙子送来一沓材料,林凤音仔细看过顶顶重要的合同和付款收据,标志着铜钱巷7号从此刻起正式成为她的个人财产。   再也不用担心会有人涨租,再也不会被断水断电,再也不用担心门面厕所不够,一千多平方她爱怎么扩充怎么扩充,把墙拆了都行!   这样的好消息自然要跟好朋友分享。她把杨姐约到店里,指着一楼那几间闲置的房子道:“姐帮我看看,把服装店扩过来怎么样?”   杨姐踩着细高跟,透过窗子往里看,“不错呀凤音,你这土财主真会闷声发大财的。”   “杨姐就会打趣人,我有几毛钱你还不知道?”   杨姐笑笑,“门面扩不扩随你,试衣间可得多加两个,最好是厕所也加一个,做成冲水的蹲坑,也没气味。”   林凤音拿着笔记本,一条条记下来。   “还有,你看人对面卖鞋子的,还卖起水果来。”   无论哪个年代,医院附近卖水果糕点营养品啥的,别看不起眼,可都是非常挣钱的。尤其这两年老百姓兜里都有了钱,买这些人情往来的东西一点儿也不吝啬。鞋店把巷口那一段隔出三平米大一块儿,支上小桌子,虽卖的都是寻常水果,也不够新鲜,但客流如云。   着实让林凤音羡慕。   谁还会嫌钱多不是?   “别觊觎了,你们门对门的,为这点小钱闹难堪,不值。”   “那姐的意思是……”她不信杨姐会莫名其妙提这茬。   “咱们可以举一反三啊,看把你傻的。”   举一反三她知道,可“三”是哪些,她还真想不出来。医院附近挣钱的无非衣食住行,衣和食都已经占尽,住有住院部,莫非是跟交通有关的?   “哎呀,瞧你,平时嫩聪明的脑袋瓜,怎么跟木头似的。”杨姐指指一辆停在医院门口的小轿车,在这年代非常罕见。   黑色的车身跟金珠那辆挺像,但比他的新和干净,车门打开,下来一个漂亮女人,手里捧着一束百合花。从她们的距离看过去,虽看不见花瓣上是否有露水,也闻不见香味,可美女配鲜花,秀色可餐。   林凤音灵机一动,“姐的意思是开花店?!”   对呀!她怎么这么傻!   市里中医院一医院二医院儿童医院哪家医院门口没卖花的?以前跟王大军去看过病人,随便买一束都五块八块的,那还是几年前的物价!   刚开始她也理解不了,不就几朵花儿嘛,怎么敢卖这么贵,都够她半个月工资了。   可自从在这儿开上门面,她才知道消费需求的重要性,医院附近的生意有多好做。   杨姐一愣,忽然捂着嘴笑起来:“你呀,我让你看车,你看美女和花儿。”   原来,她的建议是开个租车行。除了特别高寒的山区,现在整个红星县都已通了公路,四个轮子的不多见,可两个轮子的却满街跑。   “可谁租自行车啊,那玩意儿谁家都有。”   杨姐又是一愣,“我什么时候说租自行车?”   林凤音怔了怔,难以置信道:“那是租……租汽车?”应该不是拖拉机吧。   “对,他们男人干男人的,咱们女人也不能闲着,索性我手里也有两分闲钱,做点事就当练练手。”   林凤音吃惊,租汽车也叫练手?   不说满大街有几个会开车的,就说车子成本都是天价。   现在一辆普通桑塔纳也要十六七万,够买三栋一千多平的大房子!就是最普通的,最矮小的夏利,也要七.八万!就算她能拿出本钱,这暂新的车子,谁他妈舍得租给别人开?   杨姐正要细说,忽然门口炸起一声“呀”,俩人吓得连忙回头。   “忙呢凤音?”女人玫红色线衣配阔腿裤,看材质不是店里出品,头发凌乱打结,正是快一年没见的向冬梅。   她眼里的讨好,跟哈巴狗似的。   当着外人面,林凤音敷衍的点点头,也不搭她话。   向冬梅迫不及待跨进店里。   “欢迎观临,随便看。”小莉也不会以貌取人,只当她是顾客。   林凤音不敢留她一个人在店,忙同杨姐招呼一声,跟进去。   见一卖衣服的“小工”都比自个儿穿得洋气,向冬梅双眼放光,仿佛饿狼见了肉,指着一排排整齐有序的新衣服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要试。”   小莉也算见识过不少顾客了,可像她这般一来就颐指气使不知客气的还是第一次。   “愣着干啥,知道我是谁不?我是鸭蛋他姑,亲姑。”   小莉眼睛一亮,立马客气道:“好嘞姐,您先坐着喝点水,我给您找号。”   向冬梅咧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   怪不得妈说林凤音挣到钱了,顿顿鸡鸭鱼牛羊蛋换着吃,这一屋的衣服随便卖一件就好几十,要她也吃香喝辣。有这样的娘家,她还待吴家受那闲气?   忽然,后背感觉一股凉意,一回头就对上林凤音似笑非笑的眼神,她忙迅速闪开。   “店里生意不错吧?这么多衣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卖完。”   “哦?”   “卖不完多浪费啊,我家里正愁没穿的,待会儿看看挑几件吧。”   林凤音挑眉,“好啊,我算你九八折。”   向冬梅一梗,“我,我哪有钱。”   “哦,没钱啊,那就等有钱的时候买。”小莉在她眼神示意下,也跟着说没找到适合她的号。   “你!”   向冬梅指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林凤音眼角一动,见她抬手露出一段小臂,皮肤青紫发黑。   向冬梅顺着她的视线,忙放下手臂,“警告你,等鸭蛋爷奶来,有你受的。”   呵,她会怕他们?   这几天正窝着火气没处发呢,来一个骂一个,来两个骂一双。   本以为她会自个儿识趣,谁知到家的时候才发现人在躺沙发上看电视呢,茶几上是一堆剥开的糖纸,脚底下厚厚一层瓜子壳儿。   林凤音来气,眉毛一抬就要问候她祖宗十八代,胳膊却被人抱住。   “鸭蛋妈回来啦?他姑回来住一晚,我会让她扫的。”张春花难得对她和颜悦色,对着向冬梅就是凶神恶煞,“赶紧把地扫了,你看这都成什么样。”   最让林凤音奇怪的是,饭桌上的大肥鹅居然不是她和大龙买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果然,饭吃到一半,向老头把筷子一放,语重心长道:“他们闹了点小矛盾,趁我们还没闭眼回来住两天。”   浑浊的眼睛看向林凤音,不是征求她的意见,而是告知。   林凤音心头不爽,不是想不想让她住的问题,而是作为一家之主不被尊重的感觉,非常不爽。   “只住一晚没问题。”   向家三口面面相觑,一晚有啥好住的?   冬梅跟女婿可不止吵嘴那么简单,那王八蛋都动手了!就这么让她回去还不得被打死?!张春花把老脸一翻,“一晚不成,冬梅想住多久住多久。”   回娘家就是来避难的。   作者:感谢青兒投雷~ 第062章   林凤音这暴脾气,抡起扫把就要赶人, 被张春花拦腰抱住。   “让开。”   “凤音啊, 算我求你了,看在东阳的份上……他只有这么一个亲姐姐啊, 我平时待你有不对的地方,你怎么磋磨我都行, 可冬梅现在是真不能回去啊,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这苦命人吧?”   她平时又臭又硬, 这还是第一次痛哭流涕, 林凤音一时还真不好下手。   揍向冬梅她问心无愧, 可老人……   向老头也低声道:“你婆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向福贵这一生没求过什么人,你就当看在这么多年我们没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 先让她躲一晚?”   两个老人都真心求她了, 林凤音这扫把还真打不下去。   “鸭蛋快说啊, 求求你妈, 你姑顶多就是嘴碎,没坏心, 你不喜欢以后让她少回来就是。”   于是,原本的赶人大战变成求情现场,老两口和鸭蛋依次说情,就连隔壁的妙然也被他们叫来,闹得人仰马翻。据他们所说, 向冬梅是被吴梁新连续打了半个多月,娘家人要再不帮着点儿,小命就没了。   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林凤音勉强同意她住一晚。   孩子不懂事,被老人一撺掇就来了。   他们这年纪三观还没定型,很容易受人鼓动。好容易跟儿子培养出感情来,不能因为这件事坐实她在公婆口中的“忘恩负义”的形象,只能面上“勉强”答应,心里愈发恨上向家人。   说他们蠢,这时又挺会耍小聪明。   都知道孩子是她的软肋是吧?那就一次性痛快解决。   张春花见她扔了扫把,居然也不怼自己,意外得张了张嘴,“你……你咋……真同意了?”别是又憋什么坏水儿吧。   “说好住一晚没问题。”说着,林凤音头也不回的回了房间。   身后,向家老两口面面相觑,这答应得也太快了吧?   总感觉不踏实。   “弟弟看,我就说妈妈会同意吧,爷爷奶奶那些话……都是妈妈的坏话,你别信。”   鸭蛋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你可不许找妈告状。”他才刚放学,就被爷爷奶奶拉进屋教育了很久,那些求情的话都是他们教的,他现在脑袋乱得很。   妙然脆声道:“我又不是告嘴婆。”   想了想,她忽然问:“那你说,你是相信爷奶还是相信妈妈?”   鸭蛋毫不犹豫:“肯定信妈妈啊!”   林凤音在楼梯上听见,心里五味陈杂。儿子选择无条件站她,她应该高兴。可一想到这出苦肉计是老两口教的,她又心寒不已。   他只是个孩子,不该被扯进大人的事。向家人为了达成目的,在她身上真是软硬兼施啊。   内心深处也有一点小小的失望,妙然都知道明辨是非,反倒是亲生的鸭蛋……当然,他从小由爷爷奶奶带大,现在关系虽然不如以前,可情分和血脉还在。   她不会用“母爱”逼着他在妈妈和爷奶之间二选一,她得用事实说话,让他慢慢学会明辨是非,学会拒绝。   ***   “妈我明儿要回去,还不得被吴梁新打死?”   “爸你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我被打啊,你看看我这身上还有没一块好肉……”   向老头见她抹袖子不算,还要撩胸前的衣服,忙“tui”一口转过身去,“说话就好好说话。”   “我呸!那杀千刀的再敢动你一根汗毛老娘饶不了他!这么多年要不是老向家的珍珠米养着,他姓吴的一家子早死绝了,尸首都发臭了!”   张春花连吐两口痰,“冬梅别怕啊,回了娘家就好好待着,谅他吴梁新也不敢到咱们家来,好吃好喝住一俩月……到时候还得他哭着求你回去。”   向冬梅抹抹眼泪,终于笑起来。笑着笑着倒抽一口凉气,好痛啊!说身上没块好皮她倒没夸张,吴梁新确实把她揍惨了,可他惯会做表面功夫,专往看不见的地方打,女人家那些地方早伤痕累累了,脸上却皮都没给她破一块。   哼,死男人,等着求她吧!   第二天小莉家里有事,林凤音得自己守店,鸭蛋放周末,也不愿待家里,跟着她去铜钱巷。   母子俩把书桌搬到门外,“现在没太阳,赶紧写作业。”顺便能透过玻璃窗帮忙看会儿店,她去收拾其他屋子,等定下方案就请人来装修。   没她监督,鸭蛋老毛病又犯了,一会儿转铅笔,一会儿橡皮上写字掷色子,一会儿折纸飞机,玩得不亦乐乎。   “鸭蛋你妈呢?”   “金奶奶。妈,我金奶奶来啦!”接过老太太手里的饭盒,使劲闻了闻,“哇塞!真香!”   金母在他肩头爱怜的拍了拍,“听你妈说你在家不吃早饭,专去学校门口吃米线,尝尝我煮的鸡汤米线怎么样?”   鸭蛋的早饭口味一段时间一变,以前爱吃面,后来爱吃油条,最近又爱上学校门口的米线。林凤音早已见惯不怪,“婶子不用管他,属猴的。”   “老二小时候也这样。”只是没得吃。   金珠怎么样,跟她儿子什么关系,又不是亲生的……可能是心虚,林凤音面上一热,“臭小子你属狗的?”   鸭蛋躲开妈妈的魔爪,揭开饭盒,“呲溜呲溜”开吃。   “你也快趁热吃,屋子我帮你打扫。”   林凤音哪能让老人家干活,一把挽住她,“那婶子帮看着店,我一吃起来眼里就只有吃的。”   金母腼腆的笑,“我……我这大字不识,可别误了你生意。”   “不会,我帮奶奶看着,所有价格都记得呢,我妈考过我好几次,一个不错。”   金母这才放心。但时间还早,也没什么客人,干坐着她闲不住,干脆打来水盆,硬把服装店里里外外都给抹了两遍。   鸭蛋很快吃完,争着帮忙端水换水爬高上低,嘴巴又甜,左一声“奶奶”右一声“奶奶”,把老太太哄得不行。   这要是自家亲孙子,该多好啊!   当然,她也能想得开,只要老二和小林成了,也是亲孙子,要还能再生个一男半女,那更是老金家祖坟冒烟。   她都听小陶说了,这俩人啊,有戏!   “小林慢点吃,待会儿早点关门,我让老二来接你,灶上炖着当归生姜羊肉汤,女人吃了补气血。”   还……还补气血?林凤音捏了捏腰上的软肉,这都是最近一个月才长起来的。   以前能穿的裙子,现在腰和屁股都有点儿紧,杨姐说走起路来像在扭屁股。可天地良心她真不是故意扭的,裙子太紧,步子迈不开她有什么办法?   磨磨蹭蹭到十点半,鸭蛋的作业终于写完,背着书包跑回家,林凤音才陆陆续续卖过几单。天气渐凉,上午出门的人不多了。   中途向冬梅来过一趟,说是要帮忙卖衣服,以后都让她别找小工了。被林凤音一顿骂回去,想插手她的生意?做梦呢。   晚上要还敢赖家里她直接赶人,就不信没有棍棒和菜刀解决不了的事……实在赶不走她就报警。   其实,除了借机教育鸭蛋外,她还有个不可为外人道的目的。   到时候闹开了要真能让公婆带着向冬梅回羊头村就好了,最好是住几年几月不来城里,她愿意每个月给他们生活费,只要别来跟前碍眼。   谁也别想道德绑架她,凭啥儿子死了让儿媳养老送终,他们对她可没养育之恩。   不止没养育之恩,还对她非打即骂,这可是仇人!   也别说什么代夫尽孝,向东阳压根就没真心待过她。   但为了鸭蛋的面子,也为了他以后健全的人格,她不能亲自下场赶他们回村,只能“借刀杀人”。   “想什么?”   林凤音被吓一跳,“你怎么来了?”   金珠拉了拉领带,不答反问:“还不关门?”   看样子是刚从办公室过来,手里还提着公文包。“我再看会儿,你先回去。”   金珠非常不耐烦,拔了正在烧水的壶,“动作快点,饿。”   林凤音这才想起来,金母说过让他来接自己的话。忙弯腰把壶收好,下午来了还得用,店里随时都为顾客准备好热水。   谁知她不弯腰还好,一弯腰正好把整个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蒜瓣”暴露无遗……是比以前有肉了啊。   金珠口渴难耐,端起她喝剩的半杯水,“咕噜咕噜”喝下去。   锁好门,上车,直到回到金家,她都觉着金珠是不是口渴得厉害?那喉结老是上下滚动,嘴唇也干得快冒烟了。   “在办公室多喝点水,身体水份流失,人老得快。”   金珠眯了眯眼,“我老?”   跟那姓向的死鬼比起来,他还正当壮年。金珠挺了挺胸膛,“明天带他们上市里。”   林凤音正享受的看着他的侧颜,忙正色道:“谁?”   金珠侧首,看傻子似的:“鸭蛋妙然。”   “去干嘛?”   “看老虎。”   “噗嗤……”看老虎和狮子,鸭蛋确实念叨很久了,期中考已经结束,又是周末,给他们放松一下未尝不可。   “妈笑啥呢?叔叔快来吃饭,我奶炖的羊肉可香了!”鸭蛋腮帮子鼓鼓的,金母从厨房出来,冲着“我奶”,又给他塞了块羊腱子,“慢慢吃,别噎着啊。”   林凤音看着儿子那油汪汪的嘴角好笑。   “唔唔,好吃。”   林凤音使劲在他脸颊上拧了一把,“哎呀疼疼疼——”   “妈妈,给。”   妙然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羊腱子,脆嫩弹牙,满嘴生香。   金母看见,笑得见牙不见眼,早知道小林爱吃就多买点儿。一只羊身上也就二两羊腱子,她得多跑几个摊儿。“姐弟俩都念着你呢,有好吃的专给你留着。”   林凤音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这么大人了还跟孩子似的偷嘴吃,关键饭菜还没上桌呢。   “一家人有啥,来,把鸡腿和翅膀也啃了。”金母直接递过一碗“好东西”,这可都是整只鸡身上最好的部位。   林凤音受宠若惊。   活了两辈子,她从没完完整整吃过一次鸡腿和翅膀。小时候家里条件有限,一只鸡得分几顿吃,鸡腿永远是刘巧花和大龙的。嫁来向家连汤都喝不上,至于王家,她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保姆。   这两年自个儿能当家做主了,想吃啥都行,可做母亲的,这些好东西都是留给两个孩子。   “我都放过盐了,有味儿。”   在金母眼里,她有种错觉,自己好像成了受尽宠爱的孩子。   林凤音眼眶湿润,金家人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好到她都想跟他们成为一家人。   这一天,真是冷暖交替。   作者:林凤音:向雅丹你个小白眼狼,看老娘今儿打不死你!   金老板:音音歇着,要怎么揍,我来。   读者:果然有了后爸就有后妈~ 第063章   与她们的暖意融融截然不同,隔壁向家冷锅冷灶, 只有客厅的电视声吵得人心神不宁。   张春花被羊肉香勾得饥肠辘辘, 可大龙不知为啥还没回来做饭,她只能揣着手进屋, “喂,别睡了, 起来把饭蒸上。”   向冬梅嗑瓜子儿的嘴巴跟机关枪似的,“不都她回来做嘛, 妈你先吃点糕点垫垫, 回头让她给你买卤肉, 听说东街那家罗老八卤肉挺好……”   话未说完,大门就“咣当”一声被人硬生生踹开。   “哪个短命的棺材瓤子……吴……冬梅, 姑爷来接你咯!”   门口站着的确实是吴梁新,可他面上的笑却一点温度也没有。   张春花一面嗑瓜子儿, 一面看着走过来的双胞胎外孙, 笑成了一朵烂菊花:“大宝二宝来了, 你们妈正说想你们了。”   跟去年春节时的牛高马大比起来, 双胞胎此时愈发膀大腰圆,只比鸭蛋大四岁, 鸭蛋还是小孩模样,他们唇周却已冒出一圈胡茬。   “怎么也不来外婆家,都长成大小伙了。”   吴梁新“喂”一声,青着脸问:“那臭婆娘呢?”   张春花一愣,趿着拖鞋出来的向冬梅被吓一跳:“你……你这是怎么了?”   “还敢问我怎么了, 我们老吴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老子今儿打不死你,臭婆娘……”骂骂咧咧冲过去,一个大耳光招呼。   向冬梅空有一副大骨架,在家好吃懒做,身上没啥肉,更没什么力气,一下就被呼得眼冒金星。但在强大的求生欲支配下,她还是以比狗还快的速度躲到儿子身后。   带着哭音道:“大宝二宝看见没,杀千刀的打我呢!”   “快救救妈吧,这短命鬼……啊,大宝你……你居然也……”她难以置信,捂住半边脸颊。   二宝也跃跃欲试,“可别这么说,我们没你这样的妈,丢人现眼。”   两个她平时放心窝里疼的宝贝疙瘩,下手比他们爹还重。   张春花见拉不住女婿,外孙也不把她放眼里,又隐约觉着不对劲,吴家人的表现跟闺女说的缘由好像对不上……索性一屁股坐地上,“三个男人打一个女人,这还有王法吗?”   “杀人啦!街坊们都来评评理,我老向家闺女要被人打死啦!”   林凤音在隔壁其实早听见了,可她就是不愿出面蹚这浑水。   金母是个聪明人,见她不为所动,忙将人推进堂屋跟鸭蛋坐一起,顺带把门关了。装修材料不错,隔音效果超好,屋里屋外简直两个世界。   再加鸭蛋和妙然被超大声的动画片逗得“咯吱”笑,压根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金珠坐沙发上,懒懒的斜靠着,听见动静反倒皱眉把电视声调大。   真吵。   中老年妇女们平时张家长李家短倒是挺热衷,可真听见“杀人”,谁也不敢去看热闹,只各自躲在门后,从门缝里偷偷往外观察。   可怜张春花喊破喉咙,她的“老姐妹”们也不愿来帮忙,向冬梅被父子仨打得抱头鼠串,从院里追到客厅,从客厅追到楼上,所到之处哀嚎阵阵。   “你们这些禽兽,老娘跟你们拼了!”张春花一头撞上去,将吴梁新撞墙上,她身形肥胖,又有一把子力气,那后坐力确实挺强的。   吴梁新被撞得头晕眼花,一连咳了几声说不出话。   “好你个张春花,你闺女没教好,败坏我门风,还敢打我儿子?”门口冲进来个同样肥胖的老妇人,哪还有一个月前拿他们珍珠米时的满脸笑容。   他们这次是有备而来,分工明确,配合默契。父子仨负责动手,吴家两个小叔子和妯娌,以及张春花都没见过的许多吴家族亲,冲进屋打砸。   客厅里才买一年不到的电视机,茶几上的水杯茶叶罐,楼上各间房,厨房里锅碗瓢盆,甚至连昨晚吃剩的骨头都不放过,连打砸带拿的,几乎将向家洗劫一空。   声音实在闹得大了,也没见院里带血什么的,街坊们都纷纷来到门口,明知故问:“这都是些什么人呀?”   “咋跟土匪似的?”   “凤音可回来了,赶紧来看看,你们家被人砸了。”   林凤音假装刚从外头回来,吓得花容失色。   她在隔壁已经听了个大概。如果真如吴家人所说,这向冬梅还真是咎由自取。   吴梁新最近在忙着卖珍珠米的事儿,经常三五天不着家,吴家公婆和小叔子都在地里忙活,家里只有她独个。因是家里的“大功臣”,她也不用下地干活,只做做饭喂喂猪就行。   可是谁也想不到,就是这么悠闲的生活,还闲出事儿来了。不知怎么的她居然跟村里闲汉搅和一起,经常趁着吴梁新不在把人领家来,孤男寡女半天不开门。   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村里多少双眼睛看着呢。那闲汉几点钟进的吴家门,期间有啥声响,待了多长时间,一个月去了几次,都有人知道。   娘家搬来县城,她也跟着得脸,在村里打鸡骂狗惹人厌,自有人会同吴梁新告嘴。   这不,男人回来一问,她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自然就挨打了。打了几次,她让人带信来给老两口去把她接回来,自以为躲几天等男人气消了还得求她回去。   谁知吴家公婆早看她不顺眼,联合着两个妯娌撺掇吴梁新去找闲汉对质,一对就更加对出些男男女女鸡鸣狗盗的事儿来,连他老婆私密处左边有颗黑痣都说出来……闲汉家在村里颇有势力,吴梁新又打不过他,自然只能把气撒向冬梅身上。   嗯,以及向家。   林凤音看着院里横七竖八的锄头背篓,以及被摔得七零八碎的碗碟,是真心疼。置办这一套物什她可是花了好几个月呢!   这该死的吴家人,该死的向冬梅!   她不管他们之间谁对谁错,反正霍霍了她的东西,一个也别想跑。   果然,警察来得很快,也很及时,还是李局长亲自带人来的。跟着警笛闻讯而来的还有“后知后觉”的金家人、鸭蛋。   “有人报警这儿遭抢了,就是你们干的?”   看着十几个军绿色的警察,吴家人傻了。“警察同志我……我们没有……这是家务事儿。”   李局长早得了招呼,“家务?你们姓什么?这房子户主是谁?”   林凤音朝金珠投去感激一眼,这男人还挺上道,她才提头他就知尾,跟聪明人相处就是省心。   “警官你好,我是这所房子的户主,我叫林凤音,那两位老人是我公婆,姓向。”老两口已经挂彩了。   李局长看着她点点头,转向吴家人:“问你们话呢,聋了?”   吴梁新虽在外头跑了几年,可那都是些三教九流,最怕的就是公安,几年前严打的威力还在,此时早被吓得两股战战。“警……警官,我们姓吴,但……”   “打住,没问你但是,你瞧瞧人家户主跟你都不是一家人,你哪儿来的脸说家务事。”正说着,客厅有两个吴家族人合力抬着电视机出来,两个裤兜塞得满满的。   “哟,这还搜刮了不少好东西啊。”金母悠悠来了句,其他人瞬间两眼冒光,盯着楼上下来的几人打量。   果然大家都连吃带拿的,就连厨房的鸡蛋也被人瓜分了……真比鬼子进村还干净啊。   别说林凤音,就连李局长也看不下去了,大手一挥:“人赃并获,都给老子带回去,这可是新社会,打砸抢烧要坐牢的。”   吴家人顿时慌了,来之前梁新可没说会坐牢啊!都七嘴八舌辩解,吵得跟进了养鸭场似的。   金珠烦死了,揉揉太阳穴。   李局长看见,立马二话不说,一个个拷起来带走。   林凤音发现,有人帮忙,她事先准备好的撒泼耍赖十八式压根用不上。   向家老两口看着被带走的女儿,哭成了泪人。   送走围观众人,林凤音赶紧上楼查看。幸好,他和鸭蛋的房间每天出门时都锁好的,只是可惜了大龙的,被褥散了一地,书桌也被翻空了。好在他的钱都在自己这儿,没什么实质性的损失。   “去你爷奶屋里看看少了啥,待会儿一块报给警察叔叔。”   鸭蛋赶紧跑过去,一会儿撅着嘴回来:“爷奶还怪你怎么不早回来,我说都是姑姑害的,奶还骂我。”   林凤音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只能对儿子说声“对不起”。通过这件事,希望他能自己明白,自己家是自己家,跟亲戚,尤其是拎不清的亲戚间一定要有边界意识。   “电视机也被他们弄坏了,厨房里都空了,妈你说他们为什么要来抢我们家啊?”非常委屈。   林凤音坐下,与儿子平视。   “姑姑只是表面原因,你是十岁的大孩子了,自个儿好好想想。”反正她是不会亲口说公婆坏话的。   这问题可难住鸭蛋了,他吃饭想,睡觉想,上课想……还没等他想明白,警方处理结果就出来了。   吴家求爷爷告奶奶想要私了。李局长也跟林凤音说过,这种情况算非法侵入住宅,毁坏他人财产,最多只能判三年。   这仇本是向冬梅跟吴家的,林凤音不想把仇恨转嫁到自个儿头上,同意私了,只是赔偿数额巨大——一万块。   吴家拿不出,可权威机构定损就是这么多,他们要么坐牢要么赔钱。   林凤音不知道,也不关心他们哪儿弄来的钱,七天后收到一万块,签下和解同意书,吴梁新前脚刚出看守所的门,后脚就去民政局把婚给离了。   俩宝贝儿子都不愿跟向冬梅,她相当于是净身出户,带着一身伤来到向家。   当天晚上,林凤音只扔公婆一个问题:“全县都知道鸭蛋有个作风不正的姑姑,你们让他怎么抬头?要是学校老师和同学知道这个姑姑以后还要跟他一起生活,老向家的独苗可就要毁了。”   老两口翻来覆去整夜睡不着,第二天决定还是把冬梅送回羊头村吧。   “爸妈,我知道你们照顾鸭蛋不容易,但他姑现在情况特殊,一个人在村里万一听到什么话,刺激到怎么办?要是寻了短见可就后悔也来不及了。”   老两口吓得冒冷汗。   “要不你们回去照顾她,我没意见,这儿是八十块钱,第一个月的生活费,等她好了咱们再商量。”   她从未如此好商量过,老两口一时竟忘了警惕,满口答应。   废话,待县城生活费可一分落不到他们手里,这一个月八十,一年就是九百六,比领工资还舒服……嘿嘿,钱不钱的无所谓,主要是怕冬梅想不开啊。   看着向家三口急不可耐的背影,林凤音心头一笑。   作者:感谢在2020-03-02 11:20:23~2020-03-03 10:57: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64章   这笔巨额赔偿,让吴家赔得底裤都不剩, 让林凤音不再心疼她置办了半年的家什。   虽然每个月还得花八十块“生活费”打发公婆, 但她的心情从未如此舒坦过。   每天睡到自然醒,大龙跟鸭蛋已经吃过早饭, 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 无论面条米线还是包子馒头,都会给她放灶台上温着。   吃过早饭慢悠悠走到店里, 看看书, 做做生意, 中饭和晚饭大多时候都不用她动手,要么大龙做, 要么上金家吃现成的。金父金母都默认她是老二的对象,巴不得她天天来吃。   金山不爱去办公室, 俩孩子的作业有他监督着, 林凤音下班到家只用意思意思的检查一下就行。   她的生活终于顺心了。   事业也得步上正轨。   杨姐当天说的办租车行的生意, 晚上回去就被李哥给否了。他的工程队要招军买马, 准备去市里大干一场,现在正缺钱呢。   跟杨姐合伙的事泡汤了, 林凤音听取多方意见后,决定一楼只留一间屋作临时仓库,其他五间全打通,改造成一间宽敞巨大的门面。   门依然在左侧最靠近巷口的地方,但墙体全换成茶色玻璃, 既漂亮又可一目了然。其中三间卖女装,一间童装,一间男装,所有吊牌上都加了“凤音”两个字,将男女老幼所有年龄段的服装都给承包了。   同时把试衣间扩充到四间,男士一间,女士三间,再加两个带抽水马桶的卫生间。   一通计划下来,至少得准备一万五的装修费,刚到手的“赔偿”正巧派上用场,又找银行借了五千块。如果按这一年的生意进度,不用两个月就能连本带利还上。   工人是李哥帮忙找的,非常靠谱,工期赶得紧,用料也货真价实,林凤音只需每天下午去看看就行。   “林老板又给咱们送好吃的来了!”工头一喊,一群小伙子回头,眼巴巴看着林凤音从巷口进来。   她今天穿的又是没见过的裙子,像毛衣,又不像,外头一件米黄色的风衣,就跟三四十年代上海画报上的摩登女郎似的。   “大家先把手里的活歇歇,来吃顿晌午。”   她提来满满一桶凉皮,已经事先用碗分好,放上辣椒油蒜泥韭菜,一人领一碗,拌拌就能吃。还给每人发了一瓶澜沧江啤酒,非常爽口。   虽然每次也就花十几块钱,可所有人都说她大方会做人,都愿意为她加班加点,原计划十天的工期缩短到七天。生意被耽搁的天数少了,赚的可不止这几十块。晾晒期间还有人主动来帮忙打扫卫生,又省了不少人力。   林凤音觉着,自己一定是沾染了金珠的坏毛病,不然怎么能干出这种砸钱的事来?   “张叔叔?”鸭蛋从一堆碎砖里抬头。   “怎么在这儿?”张文顺看了他一眼,眼睛全落那窈窕身影上。   “我妈不让在家写作业,罚我来这儿帮忙呢。”   林凤音回头,对着张文顺笑了笑:“你听他瞎说,适当的体力劳动有助于睡眠,昨晚玩游戏到一点多,还敢狡辩说睡不着。”   虽然话是对着他说的,可说的全是跟他无关的话,张文顺失落不已,他们之间就真的这样了吗?   林凤音假装没看见他的黯然,把话题扯远。   张文顺看了看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的姨妈房子,哦不,已经不是姨妈家的了,愈发进退两难。   “那个,我听说姨妈下个月要回来。”   林凤音一愣,这是来给她通风报信?   正要谢谢他,鸭蛋咋呼起来:“叔叔!”   原来是金珠的车进了巷子。   鸭蛋比专职司机小陶还热情,一把拉开驾驶位车门:“叔叔快救救我,我妈在非法使用童工呢,那么大一堆碎砖头太阳落山我也扫不干净啊,今儿的作业都没时间……”   他絮絮叨叨,仿佛找到可以替他做主的人。   金珠扯扯嘴角,“你再耽搁,天黑也干不完。”   小子顿时瘪了气,“你跟我妈就一伙的。”   金珠听得眉目舒展,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大步朝正在说话的一男一女走过去。   林凤音只感觉身旁一阵风,肩上一凉,一只大手已经搂过来,“完了没?”   “嗯?”   金珠眉目舒展,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仿佛觉着他故意扬了扬脑袋,故意用下巴对着比他矮几公分的张文顺:“妈在家等我们吃饭。”   这自来熟,这亲密,这声“妈”……张文顺以肉眼可见的暗淡下来,原来小五说的都是真的。   是啊,他还在幻想什么呢?像她这么好的女人,他哪怕只是犹豫了那么几秒钟,多的是人追求,就算没有金珠,也有无数个银珠玉珠……她配得上世间最好的。   “你们聊,我先走了。”几乎是落荒而逃。   金珠从鼻孔里“哼”一声。   林凤音无奈,用手肘在他腰间撞了一下,“故意的?装样子也够了。”把咸猪手给老娘拿开。   金珠搂得更紧,不爱聊不想干的男人,“真让他干到天黑?”   林凤音愣了愣,才知道他说的是鸭蛋。回头一看,那臭小子一面捡碎砖,嘴里不知道在嘀咕些啥,应该没看见他搂她吧?   毕竟,当初张文顺他就闹情绪了。   母子俩相依为命过来,他现在又正是半懂半不懂的年纪,他要有意见也是正常……得抽个时间好好跟他聊聊。   现在还不是告诉他的时候。   金珠被她甩开,脸色也不臭,只是看向鸭蛋的眼神若有所思。   ***   装修后的凤音时装店焕然一新,成为整个红星县当之无愧的规模最大、品类最齐全、款式最新潮的服装店,开业当天几乎达到了万人空巷的效果。   因为早在开业前一周,她制作了很多传单,把现在的店铺特色、开业期间优惠条件、店铺地址都印上头,又雇了几个嘴碎的中年妇女,到附近每一个乡镇甚至村庄去“广播”。本来凤音就是个硬牌子,她这一波宣传搞得家家户户无人不知。   这年代没有广场舞,她就请来舞狮队。男女老少们就算不买,也会来看看,人流量一大,自然也能带动生意。   黄美芬听说这样的盛况,主动要求来帮她看店,被她拒绝了。   开玩笑,小莉已经从她们村找来三个小姐妹,还事先给她们做过导购技能的培训。换谁也会优先选择甜美可人的小姑娘不是?   开业当天,从早上九点半到晚上十点半,生意就没断过。出货量有多大,林凤音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在收银台站了一天,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还是金母给送来饭菜,她东一口西一口混过去。   一直忙到十一点半,把四个小姑娘安全送到家,她累得直接在车上呼呼大睡。   男人把车开得很慢,生怕一个颠簸会惊醒她。   刚才几个小姑娘唧唧喳喳,他嫌吵,现在突然安静下来,又觉着寂寞。后排女人那浅浅的呼吸,恰巧地拂在他的心尖,有种酥酥的,痒痒的感觉。   很快,车子停下。   初冬的田野里,没了秋蝉和青蛙的聒噪,只剩风吹稻草的声音。   女人在后座斜斜的靠着,半袖连衣裙下是那白豆腐似的手臂,比化了妆的脸还白。也不知道她化什么名堂,天然的柳叶眉明明很好,偏要在下头抹一层红的绿的棕的亮粉,腮帮子也涂得红红的,像半熟水蜜桃上的红晕,让人恨不得咬一口。   到底是酸多,还是甜多?   当然,他没敢下口,她双臂紧紧抱在胸前,即使是睡着,也一副防御外敌的姿态。   金珠轻轻笑了一声,拉开车门,把西装外套盖她身上。   可能是感觉到暖意,睡梦中的女人又往他的方向歪了歪,忽然“咯吱”一声,整个人从靠椅滑落。   金珠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护进怀里……从此,再也不愿放开。   林凤音实在是太累了,十八个小时的连轴转让她精疲力尽。感觉到窝进一个舒服的大“枕头”里,她隐约觉着不对,但也未多想,只是转了转脑袋,想要寻找一个更舒服的角度。   可怜“大枕头”就只能僵硬着身子,任由她小狗儿似的拱。   拱得他浑身冒火。   果然,没多久,林凤音觉着“大枕头”太热了,自己脑袋旁仿佛放了个电暖炉,烤得她唇焦口燥。   林凤音舔了舔嘴角,不舒服的哼一声,往里侧身,面贴在椅背上……嗯,凉凉的,挺舒服。   可怜金珠被她拱了又拱,蹭了又蹭,早就红成了火炭。此时她虽只露一个后背,可脑袋还枕他大腿上,那蓬松的卷发全窝那男人的要命处。这对于一个近十年没开过荤的壮年男人来说,是何等的考验……与折磨?   别的男人他不知道,反正他受不了,朝着那朝思暮想的女人凑过去……做出晋.江不允许出现的动作,持续了晋.江不允许持续的时间。   林凤音被他掰过脑袋,“唔……几点了?”眼里波光荡漾,面上红晕渐染,惹得男人大口大口呼吸,终于来到那梦寐以求的蒜瓣上。   于是,两个人的呼吸都重了,小小的汽车变成了烤箱。   箭在弦上,金珠紧紧抱着她,忽然,一个冷颤。   林凤音觉着温度好像莫名其妙降下来了,想起杨姐说的,忽然灵机一动,趁他没回过神的工夫,在她刚才的“大枕头”上触了一下。   是汗液黏在衣服上的触感,很多很多的汗液。   他们这年纪这关系,她已经做好星火燎原的准备,甚至已经在犹豫找个什么借口让大龙带着鸭蛋睡的事儿,他居然还能忍住不动真格……   林凤音心头一软。   这个男人,比她想象的,还要好。   金珠闭着眼,喘了小半分钟才缓过劲儿来,“直接回去?”   林凤音刚要点头,忽然清醒过来,“不行,还没数钱呢!”   金珠:“……”   直到从田野里开出来,林凤音才反应过来,刚才他们居然在野外……那啥,外头的人看着,可不就成了车.震……呸呸呸!   回到服装店,金珠熟门熟路开了灯,放下卷帘门。   今天所有的票子都还在抽屉里,抽屉塞不下,又在地板上放了两个黑色塑料袋,袋口用橡皮筋扎上。   金珠负责把各种不同面值的钞票分类,林凤音一堆一堆的数,每一百张用皮筋捆一捆,捆好再数一遍,确保一张不多一张不少。   数钱的过程很漫长,足足花了半个小时,结果是兴奋的——“今儿居然卖了四千五百八十三块!”   金珠抿嘴,难掩惊讶。   他一直以为女人生意都是小打小闹,挣点零花钱罢了,谁成想开张第一天都快赶上他的粮油店了。   看来,今天的快乐,是双倍的。   作者:哈哈哈哈哈哈,又是一个冷颤,老胡是不是太坏啦?被锁,改了两次 第065章   第二天,林凤音是被妙然叫醒的。   “妈妈妈妈, 你醒了吗?”   “嗯, 怎么了?”昨晚的双倍快乐兴奋得她大半夜睡不着,现在还困着。   “叔叔说你们要带我和弟弟去市里玩, 他们都上车了。”   林凤音一个翻身坐起来,才想起这是上星期答应的事, 被吴家一闹给耽搁了。   “妈妈快穿衣服吧,早饭奶奶给准备了, 咱们车上吃。”妙然生怕她反悔似的, 打开衣柜门, “穿这条黄裙子怎么样?”   林凤音无奈,她现在操心的不是穿什么, 而是店里怎么办,好容易开了个头。   “叔叔已经把小莉姐姐接来帮你看店了, 还有三个我不认识的姐姐。”   林凤音松口气, 随便刷个牙就出门。   鸭蛋早等得不耐烦了, 也看不出她们换了什么花样:“你们女的就是麻烦。”   金珠扯扯嘴角, 附议。   林凤音窝进车里,刚关上车门, 金母提着一篮东西跑来:“乖乖,这给你们路上吃啊,别吃外头东西,不干净。”   揭开纱布,有卤鸡蛋卤鸡脚, 还有拇指大的红艳艳的草莓,洗干净用不同的盒子隔开,码放得整整齐齐。   “谢谢婶子,您快回去吧,外头风大。”   “好嘞,在外头好好玩啊,小莉她们的饭我给送,店里会帮你看着。”   金母转身进了屋,看见老大幽怨的眼神,恨铁不成钢:“人小两口有安排,你个单身汉凑什么热闹?”   金山咋吧咋吧嘴,“我还是你亲儿子不?”   “再不带对象回来,马上就不是了。”   金山:“……”   小陶在旁幸灾乐祸,还好他妈不在身边,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他单不单身。   “还有你,都别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自然规律,老二就是被你们带的,这么多年……不然娃都能打酱油了。”   金山和小陶对视一眼,那也得老二看得上啊!   ***   路上车少,金珠开得不快不慢,鸭蛋坐副驾驶指手画脚,恨不得开车的是他自个儿,哪儿有个弯,哪儿有辆对头车他比正主还激动。   金珠倒是兴致好,心平气和给他普及许多驾驶常识,有问有答,聊得非常投机。   男人和男孩的话题,她们不感兴趣。林凤音干脆带着妙然吃了会儿零食,在舒缓的车速里再次进入梦乡。   等再醒来,已经进入市区。   高峰市这两年变化挺大,林凤音以前经常买菜的市场已经被拆了,建成一所实验小学,原先常给王家送牛奶的奶站也变成了新华书店,倒是市动物园还在以前的位置。   她不由得想起两年没见的妞妞。   那孩子七岁以前最喜欢上动物园,给猴子喂香蕉,给大象喂甘蔗……她曾无数次想,自己的亲生孩子在村里连香蕉甘蔗都吃不上,活得还不如畜生。   这种贫富差距一度让她沮丧。   “妈快点儿,船来了!”鸭蛋一把将她拽上小船。   高峰市动物园很大,除了常规的动物种类外,靠山的地方有一片上千亩的内陆湖,因气候温暖,许多候鸟都会从西伯利亚飞过来过冬。   红红的嘴巴,洁白的羽毛,这些小家伙们可是高峰市的活招牌,每年慕名而来的观鸥游客非常多。   鸭蛋闹着要去湖里喂,自然得租一条船。   金珠额外花了点钱,又配备了一名船夫,一名救生员。   船夫很少见到出手这么大方的人,开口就是一声“老板”“老板娘”,放眼整个湖面,舍得租大船的也就这一家四口,服务好了说不定还有赚头。   什么狗屁老板娘,林凤音顾不上脸红,赶紧看向儿子。   鸭蛋跑到船边往下看,“姐你看有鱼!”说着伸手就要去捞。   虽然刚离岸几米,可水深足有六七米,船舷只有浅浅几公分,一旦重心不稳栽下去,他那厚厚的毛衣吸足了水,就是救生员也不一定拉得上来。   金珠在他手臂上狠狠打了一下,虎着脸瞪了一眼。   林凤音也被吓得“啊”了一声。这死孩子怎么就这么爱捞鱼,那年丢人现眼还没丢够呢?要说爱吃鱼吧,饭桌上他又不怎么碰,说恶心。   “向,雅,丹。”她咬牙切齿。   鸭蛋下意识就要顶嘴,可偷偷看了金珠一眼,立马老鼠见了猫似的,低着头“嗯”一声,乖乖坐回座位上。   林凤音松口气,金珠的脸色却不大好。   这孩子,太会看人下菜碟了。   他在家时间不多,只是听母亲说鸭蛋爱跟他妈顶嘴,嗓门比他妈还大,动不动就上蹿下跳……她那小身板,打是打不过,说教他又不耐烦,顶起嘴来把人气得不行,勉强“镇压”下去,他也是口服心不服。   他本就不苟言笑,现在生起气来,愈发的生人勿近,船上气氛异常尴尬,妙然偷偷拉了拉弟弟的衣服,示意他先服软。   可鸭蛋不知是哪根筋不对,居然不为所动,“哼”一声还把脑袋转开,假装看海鸥去了。   气氛愈发尴尬。   林凤音觉着,熊孩子要敢再哼一声,金珠可能真会把他扔下去……当然,她举双手赞成。   “老板别生气,小娃娃都这样,慢慢教就是了。”   “就是,老板和老板娘一表人才,俩孩子一看就聪明,漂亮!以后都是挣大钱的!”   船夫和救生员一唱一和,稍微化解了尴尬,又给俩孩子一人发了个面包。   面包是最常见的古早款,胖胖的长条状,表皮金黄,散发出一股特殊的香味,让人食指大动。   林凤音心道:看来这钱没白花,坐船还附带送小零食。关键这面包特别大,沉甸甸的,一看用料就是货真价实足斤足两的。   鸭蛋化不服气为食欲,“呲溜”撕开塑料包装,“嗷呜”一口,迅速咀嚼几下,又是“嗷呜”两口。   有吃的,他也不赌气了,吃完自个儿的,见姐姐默默地把她的递过来,也不客气,“吧唧吧唧”继续吃。   妙然路上吃了零嘴,现在确实不饿。林凤音帮她捋捋被风吹乱的刘海,“冷不冷呀?”   海上风还是挺大的。   “妈妈我不冷。”   忙着捞东西的救生员回头,道:“你们上船晚了,太阳开始落山,中午那会儿可晒,吹风正舒服。”说着递过一袋不知哪儿捞起来的海草,让小朋友带回家养着玩。   妙然转头看金珠,见他点点头,才把东西接过来,甜甜道:“谢谢叔叔。”   “哎!真懂礼貌,一看就是有教养的好孩子,待会儿我教你们喂海鸥啊用面包……诶,面包呢?”   林凤音一愣,指了指鸭蛋。   救生员看见他膝盖上空空的包装,惊讶道:“你……你吃了?”   鸭蛋不明所以,点点头。   废话,面包不就是吃的嘛,还能喂鱼不成?   “全吃了?”两条大面包得有半斤了吧。   救生员一拍大腿,哭笑不得:“哎哟,那不是人吃的,是喂海鸥的!”   金珠眉头一皱,忙问:“人吃了会有问题吗?”   “倒是没问题,这样的小朋友我们经常遇到,昨儿也有俩,说是闻着香……早跟管理员说了,应该在包装袋上写清楚是鸥粮。”   人虽然也吃,可没见过全吃完的。   林凤音一听没事,也就不担心了。鸭蛋平时壮得牛犊子似的,况且以他那铁胃,就是吃两斤石头下去都没问题,百毒不侵。   船夫回头,善意的笑笑,又说了几个其他游客的趣事,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没有面包,至少还有饲料,小小撒一把到水面,海鸥们“扑腾扑腾”扎下去抢食,人眼只能看见成片的翅膀,没一会儿,水面又恢复平静。   重复几次,过了一开始的新鲜感,孩子们就待不住了,闹着要回陆地看别的动物。   他们租的船是四个小时的,才玩半小时不到,剩下的时间还可以再租给别人,船夫们为了感激他们没退钱,用网兜捞了几条小鱼小虾送他们,可把姐弟俩高兴坏了。   一路走一路念叨回去要养在哪儿,给红的小鱼儿取名“小米辣”,青色的虾米叫“闪电”,把两个大人逗得连连发笑。   这“一家四口”,男的高大冷峻,女的明艳如玫瑰,两个小的也是唇红齿白干干净净,走在人群里非常耀眼。   感受到女人们投来的羡慕目光,林凤音挺了挺胸膛,金珠看着脸臭,但事事周到,跑前跑后,买票买水买零食,只要她和孩子指什么,他都是一个字——买!   园里人多,随便逛了几分钟,妙然背上小动物形状的书包,手里拽着皮球和玩具,鸭蛋抱着他的“闪电一号”“闪电二号”……满载而归。   看着上车就呼呼大睡的孩子们,要不是明天还得上课,林凤音真不想让他们回家。就在市里住酒店,舒舒服服洗个澡多好啊。   金珠从后视镜里看见,温声道:“睡吧,到了叫你。”   林凤音伸个懒腰,“你也累了吧?”   金珠不置可否,车子开始驶上高速。   “谢谢你。”给了鸭蛋一次完整的动物园出游体验。   臭小子左手牵着她,右手牵着金珠,“命令”他们用力将他吊起来“打秋千”的一瞬间,高兴得都快飞起来了。这样的动作,他见过无数次,也幻想过无数次了吧?   金珠默不作声,高速上车很少,开起来特别快,也特别省心。   睡梦中的鸭蛋翻个身,在挠了一把,“痒。”   林凤音笑起来:“傻小子这么快就开始做梦了。”   她灿烂的笑脸,金珠只觉着这一天的辛苦都是甜蜜的,年纪大了,总得有个家,有个孩子……才是归宿。   “妈,好痒。”   林凤音在他后背隔着衣服轻松挠了挠,权当安抚。   “让你还去草地上乱滚。”其实心里不当回事,农村长大的谁没滚过,就算被虫子咬两下也是家常便饭,他连臭水沟都滚过呢。   可鸭蛋的痒并没有得到缓解,“还痒,脖子痒,肚子也痒。”   “转过来,我看肚皮上是不是爬蚂蚁了。”   他不转回来还好,一转过来露出一张通红的小脸,“不会是发烧了吧?”   林凤音忙在他额头上摸了摸,温度虽然比平时高,可也不至于红成这颜色啊。再仔细一看,皮肤上居然隆起了许多水泡样的东西,面积很大,连成片分布在嘴角,脑门,就连脖子上也有了红痕。   她被吓一跳,金珠忙腾出一只手掀起他衣服,肚子前胸都是。   可现在高速上,调头是不可能的,最近一个出口又在红星县,连应急车道也没有……金珠当机立断,把车子开到最右侧车道,看着后面没车赶紧停下。   作者:其实,这样的蠢老胡也犯过,那时候还年轻,跟男票第一次见面,那个喂海鸥的面包真挺……挺香的……嗯。 第066章   “你帮他找找身上有没虫子。”金珠迅速脱下自己的白衬衣,跑到车子后方一百多米的地方高举衣服, 提醒后面的车辆避让。   林凤音知道他这样很危险, 可找虫子要紧——俩人都以为鸭蛋是被虫子咬了,中毒了。   “阿切——痒……阿切——”随着几个喷嚏, 鸭蛋的脸色忽然变白,原先的潮.红退得一干二净。   林凤音不知道为什么, 突然有不好的预感。出于母亲的本能紧紧抱住他:“好好好,妈妈帮你找。”   鸭蛋忽然吃力道:“妈我好……好闷, 喘不上气。”   声音比刚才微弱多了又。   林凤音忙帮他揉胸口, 可越揉, 他脸越白,还伴随着虚汗从额角滑落。   也不知是疼的, 还是烧得厉害,鸭蛋不止出汗, 还流鼻涕淌眼泪, 仿佛身体里的水分需要找个源源不断的出口。状态越来越不对。   妙然朝车后大喊:“叔叔送弟弟去医院吧, 他喘不上气。”   金珠狂奔过来, 惹得后头的车“滴滴滴”,有人还从车窗探出脑袋来:“找死啊!”   跟林凤音的脚瘫手软相比, 他镇定多了,有条不紊的安排着:“妙然来前面坐,让他躺平。”一面发动车子,一面把自己的衣服扔回去,“垫脑袋下。”   有了他的指导, 林凤音终于找到主心骨,一一照办。   “打急救电话。”金珠又从椅子下摸出一部大哥大,报出县医院院长办公室的号码。刚拨通就被他抢过去,爽快的报了自己姓名,对面的人立马精神一振:“金老板。”   他是红星县大人物,就是没见过也听说过。   金珠的声音出奇的大,出奇的冷静:“男童,十岁,发痒,出汗,胸闷,呼吸困难,大概二十分钟到峰桥高速红星口,准备好急救。”   对面的人支支吾吾说了什么,他气得大骂一声,“那没备用的氧气吗?”   听见“氧气”两个字,林凤音心头一跳,“怎么了?”   金珠没回答,“啪”一声挂了电话,又打市医院。幸好他曾带父母去过,每次都是院长亲自接待,一听病童情况,立马答应给配最好的医生在收费站等候。   挂掉电话,车子已经箭一般飞射.出去,两旁的风“呼呼呼”往里吹,刮得人脸颊生疼。   林凤音怕冷到鸭蛋,忙关窗。   “别关死。”男人头也不回。   林凤音吓得缩了缩手,木讷的“哎”一声,又摇下一条缝,摸了摸鸭蛋苍白的脸色,仿佛行尸走肉。自己真是个废物,一无用处。   平时滚烫烫的小火炉,此时触手发凉。   她不允许自己行尸走肉。   林凤音在自己手背上掐了一把,疼痛让她清醒,紧紧握住儿子的手,一定要好好的,一定会好好的。   鸭蛋已经说不出话了,只从喉咙里”哼哼”两声,紧紧依偎在母亲怀里,仿佛一只受伤的小兽,寻求母兽的庇护。   妙然在前面哭成了泪人。弟弟病成这个样子,是她从没见过的,平时多活泼多调皮啊,家里院墙都能爬上去,河里那么深的水都敢下去游泳的人,怎么就……   女人就会哭!金珠咬紧牙关,把油门踩到底,仿佛一条身手灵活的鱼穿梭在车流里。   他电话里说二十分钟,可他们要先到红星收费站才能调头,再从红星到高峰市,最快也得四五十分钟。林凤音一直看着鸭蛋,也没注意他车子开得有多快,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车子快飘起来了。   一路见车超车,“飘”到高峰西口的时候,救护车也才将将来到。   车还没停稳,他就下车抱鸭蛋。   可鸭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不愿让他抱,闭着眼睛往林凤音怀里缩:“妈妈,妈妈。”   这一声声稚嫩的呼唤,仿佛牙牙学语的幼儿,他唤的是期待,是温暖,是安全。   林凤音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两辈子,她都错过了他牙牙学语的时候,他的第一声“妈妈”可能是对着张春花喊的,可能是对着村里某个她不认识的人喊的。   但她确定,这一次一定是喊他。   “不怕啊,妈妈送你去医院,让医生打一针没事了啊。这是金叔叔还记得吗,叔叔抱你,妈妈抱不动。”她握着他的手,金珠抱着他挣扎的身子上了救护车。   来了两名医生四名护士,接过去就上了氧气面罩,“血压40/25,烦躁不安,有休克风险……”很快给他吊上针水,“车子坐不下,家属只能留一个。”   救护车空间狭小,自己在里头帮不上忙不说还添乱,林凤音毫不犹豫道:“他留下。”   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值得她将儿子以命相托。   金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哗啦”一声关上车门。   救护车呼啸而去,也没让她们等太久,很快有个叫小周的年轻人来接林凤音和妙然,自称是金老板的人,小陶的徒弟。   妙然哭得双眼红肿,靠在林凤音怀里揉眼睛,任凭小周说什么,她都无动于衷。   林凤音沉默着,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不学无术。书到用时方恨少,只会干着急,她连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急救她都不知道,不敢想象,今儿要不是有金珠全程指挥四处联系,鸭蛋说不定就……打住。   鸭蛋一定会好好的,他刚才明明还能说出话,还钻在她怀里叫“妈妈”,不可能有事!   等她们到市医院的时候,早有专人等候,并把她们带到抢救室门口。   不锈钢椅子上稀稀落落坐了几个人,金珠没坐,而是静静地站在门口。   “怎么样?”   金珠面色比救护车上时好多了,搂着她肩膀道:“过敏性休克,初步判断是虾。”   林凤音不懂,“可我们没吃虾啊。”零食早饭是金母做的,中午饭是高峰市的名小吃,都没有碰过海鲜河鲜。   金珠轻叹一声:“喂鸥的面包里有虾粉。”海鸥常年以鱼虾为主食,饲料虽然都是死鱼烂虾打粉,但高蛋白成分不变,他一口气吃半斤,刚吃下去就觉着痒了。   但男娃皮实,痒就自个儿挠,上车吹了风,突然就越来越严重。   林凤音怔了怔,家里从没买过虾,下馆子也没吃过,她还真不知道鸭蛋对虾过敏。他平时也只说鱼肉恶心,不喜欢吃。   可恨的是自己,当时见了面包只顾着贪小便宜,哪怕多问一句,也不会让他误食。林凤音苦笑,虽然是有几个钱了,但骨子里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妇女。   金珠主动道:“这事也怪我,没问清楚。”   林凤音心头一暖,她才是当妈的,他把责任揽自个儿身上是怕她太过自责吧?   正要说话,抢救室的门开了。   “金老板,孩子的血压升上来了。”   俩人同时松口气,靠着椅子坐下来。   “这孩子有没有别的过敏源?”   林凤音不知道什么叫过敏源,但大概能猜到,不确定的摇摇头,又怕对方误会为“没有”,立马解释道:“我也不确定。”   就她接手这两年来看,他还没有发生过这种状况,但谁知道她缺位那八年里?在羊头村那样的地方,即使发了病,爷爷奶奶不在家,他也只有硬扛的命。   作为母亲,她欠鸭蛋的实在太多了。   金珠把外套给她披上,紧紧搂着她,无声的护着。   妙然眼巴巴看着抢救室的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推进推出好几拨人,就是没有弟弟。   没一会儿,小周把大哥大递过来:“老板,陶经理。”   金珠一手搂着她,皱眉刚要说话,大砖头里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老二,小陶说鸭蛋生病了,病得严不严重?有没有送医院?”   他缓了缓脸色:“没事。”   “哎呀不行不行,我得去看看,你要敢不上心就是小林饶得了你我也饶不了你……”   “行了行了,别添乱。”话音方落,抢救室的门打开,一张病床推出来,妙然跑上去:“弟弟,弟弟醒啦!”   小周手忙脚乱接住老板隔空飞过来的大哥大。   鸭蛋虽然有休克风险,但幸运的是没有真休克,第一时间上了氧气,抢救还算及时。身体底子也好,输了会儿液已经能睁眼了。   林凤音握着他的手,感觉温度回升,激动得热泪盈眶。   金珠摸摸他另一只手,转身就要出去,给他们母子仨留空间。谁知那只小手却勾着他的小拇指,“叔叔。”   他在冲他讨好的笑。   像一只小哈巴狗,可怜的吃不饱肚子的哈巴狗,只会摇尾巴吐舌头。   金珠就是再铁石心肠也拒绝不了,回握住,拍了拍。   鸭蛋这才看向双眼红肿的妈妈:“妈你哭鼻子了?”   林凤音一肚子的心疼话梗住,“嗯”一声,当着这么多人面怪不好意思的,什么叫看破不说破,这娃是一点眼色也没有。   “小朋友知道自己为什么生病吗?”医生故意逗他,“就是乱吃东西惹的祸,以后你都不能吃虾了哦。”   鸭蛋精神不太好,反应也慢半拍,“嗯。”眼睛一直离不开妈妈,“嘿嘿,我也哭了。”   他咧开嘴角,虽然声音很小,但大家都知道,他很开心:“我还以为再也看不见妈妈了。”   “还有姐姐,我以后都不抢你东西吃了。”   林凤音眼泪又快下来了,这死孩子真是能耐,前一分钟还被他气得半死,后一分钟又哄得她心头发软。   算了算了,教训他不在这一时,等他好了得揍一顿,脱皮那种。   “行了,少说几句,省点力气。”   鸭蛋又把眼睛落金叔叔身上,里头多了种林凤音从没见过的光芒。   晚上,她只是试探的问要不要她守夜,臭小子就拉着金珠的手摇头:“不要,我要叔叔。”   似乎是不忍妈妈脸上的失落,他又连忙补救:“妈妈好好休息,叔叔身体好,能熬。”   “那好吧,有什么情况一定要给我打电话。”林凤音交代金珠,“妙然我带着你放心。”   酒店就在医院对面,非常近,要不是小周提前订好,她们都订不到房间。   小伙子办事很周到,订的房间无论楼层还是窗户都正对鸭蛋的单人间病房,一拉开窗帘就能看见金珠。虽然中间隔了条大马路,听不见对方说什么,但能看见总是心安的。   林凤音不由得琢磨,自己身边要也有这么个办事靠谱的帮手就好了,想她所想,急她所急。   转瞬想到忙前忙后的金某人,她又忍不住翘起嘴角,这家伙比小周还周到——话少钱多人实在。   遇到他,是她和鸭蛋的幸运。 第067章   就连医生也惊讶于鸭蛋的恢复速度,“这娃身体真好, 睡一晚就没事人似的。”谁能想到昨天送来的时候都快休克了。   鸭蛋龇牙咧嘴, 像只骄傲的小孔雀:“那我可以回家了吗?”   “怎么,这么快就想上学啦?真是个好孩子。”   林凤音嘴角抽搐。   果然, 才出医院大门,他就闹着肚子饿, 想吃凉米线,“最好是拌很多鸡丝儿很多辣椒那种。”边说边咽口水。   妙然立马阻拦:“不行哒弟弟, 医生说了你的胃这几天不能乱吃东西了哦。”   鸭蛋叹口气, 退而求其次:“行, 那给我买杆枪吧妈,我昨天在公园门口看见了, 有这么长。”他张开双手比划,“还能装子弹, 嗖嗖嗖的打麻雀。”   这不算什么要求, 金珠刚要点头, 林凤音反对:“不行, 说好等期末考的。”不能让他以为生了病就能为所欲为,尝到甜头以后还不得变本加厉?   小孩都会装病叫苦, 说不定刚才就是在以退为进。   金珠可能也想到这茬,摸了摸鼻子,“到时候随你挑。”   鸭蛋苦着脸,哼!他就想要,就想现在要嘛!可看见妈妈警告的眼神, 不敢撒泼,只闷闷的不开心。   ***   回到红星,他依然气鼓鼓的。金父金母大龙金山小陶直接来到路边接他们,可把老太太心疼坏了。   “我都听小陶说了,是吃坏东西,哎哟你这张小嘴,看以后还敢不敢乱吃东西!”嘴里说着嗔怒的话,手却把他搂进怀里。   十岁的半大男孩,又是众目睽睽之下,怪不自在的,鸭蛋挣了两下跑开去,“我没事儿,就我妈小气……小气鬼,喝凉水,喝了凉水变魔鬼,生个儿子吊死鬼……喂痛,奶奶你看我妈你又打我!”   打的就你这张乌鸦嘴。   林凤音真觉着自己总有一天会被他气死。   怎么教育孩子是小林的事儿,金母只是乐呵呵。她注意到,小林看老二的眼神不一样了,多了点温情和信赖。   就连鸭蛋,也“叔叔长”“叔叔短”的围着他转,这患过难的感情就是不一样。   确认过儿子真没事了,林凤音第一时间赶去店里。   “姐回来啦?鸭蛋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儿,怎么,就你一个人吗?”昨天妙然不是说还请了另外三个女孩。   “她们家里有事,我一个人也能忙过来的。”反正门只一道,无论进出都得从收银台前过。况且这年代的人都很朴实,田里偷点庄稼多见,进城偷东西的却很少。   可以说几乎没有。   “大龙哥和金家婶子都来帮我呢,给我送了好多好多好吃的。”说起吃的,她笑得像只心满意足的小仓鼠。   林凤音笑着点点头,打量一圈,发现展示出来的衣服早换了两拨,惊喜道:“都卖完了?”   “嗯!卖完了呢!姐再进一批那种波点的衬衣来吧,好多人问着买呢!”   自从林凤音穿着她的白底黑波点衬衣出街后,这款衣服在红星就供不应求。主要是衣服也显瘦,不挑人,还显胸,只要抬头挺胸就个个精神洋气,买的人自然多。   再去隔壁的临时仓库一看,搬空不说,货也补满了。这里只放销量最好的几款,其他大部队都在楼上的正式仓库,她这小身板跑上跑下,估计得累散架。   小莉却误会了,忙解释道:“姐放心,我们绝对没有耽搁生意,没自己搬,是请对门小徐哥哥帮忙,他昨天休息。”   林凤音乐了,这小徐刚卫校毕业,在对面县医院上班,年轻小姑娘请帮忙,还真是缝请必动啊。   但也不能让人白做苦力,等晚上他下班,给送点儿水果去。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她不在这一天,营业额居然也还有开业时候的一半,这么多顾客和单子,小姑娘肯定累坏了。居然也不抱怨,真是个好姑娘。   林凤音大手一挥:“我看着,你待会儿跟我们吃了午饭就回家休息吧,算你全天工资。”   小莉腼腆的笑,“我妈让我别忙着回去,姐这儿什么时候要人我什么时候来,随时待命。”   林凤音顿了顿,“你真想好不去省城啦?”   “不去不去,在县里多好,每天都能回家吃好吃的,还有新衣服穿。”每次上了新货,林凤音都随她试穿,挑喜欢的送她几套。   “那要不你来我店里上班吧,全职那种。”小姑娘太靠谱了,手脚干净不说,人勤快嘴巴又甜,总能找到不同的角度哄得顾客们心甘情愿掏钱。   受小周的启发,林凤音觉着,自己也是时候找个帮手了。   “全职是什么?”   “就是你按月上,我按月发工资,一个月给你四天休息天,照样发工资。”   小莉眼睛亮晶晶的,“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抱着她的胳膊又蹦又跳,“这样我也是领工资的人啦,能给爸妈交钱啦!”   林凤音哭笑不得,还真是小孩啊,跟大龙一样,上班第一反应就是能按月交钱。   “你要不想来回跑的话,住宿就去我们家,给你准备单独的房间。”   “这……这会不会麻烦姐呀?”蠢蠢欲动。   “不会,反正我空屋多,你来回跑也不安全。”   这场“招聘”迅速拍板钉钉,每个月开她五十块工资,供吃供住,额外还多送几套衣服,这样的好工作打着灯笼也难找,小姑娘愈发努力。   还是不放心,中途林凤音又回家去看过鸭蛋,臭小子玩累了睡在金家,小脸红润光泽,哪里还有生病的模样。   ***   晚上,金母做好晚饭,指派金珠送来。   “鸭蛋怎么样?没复发吧?”   金珠摇摇头,睡醒跳得猴子似的,不用上学可把他高兴坏了,硬磨着小陶教他开车。   “什么?他开车?你们不会真教他了吧?”这不害他嘛。   金珠皱眉,“胡说。”   林凤音这才松口气,接过饭盒一看,只够一人份。   “她吃,你跟我出去。”金珠打量一圈门面,又看了看顶上空置的四层,若有所思。   小莉笑眯眯的答应:“好嘞,姐你晚上不用来了啊,我看着就行。”眨巴眨巴眼,看了看金珠吐吐舌头。   略略略,真凶。   林凤音被她推出门,发现他没开车,“回家吗?”   金珠只觉熨帖不已,这个“家”,让他一瞬间温暖起来。   “随便走走,想吃什么?”   这是不回家吃……要约会的意思?   她忽然期待起来。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哪怕只是压压马路,吹吹风,都是享受。这跟上次不一样,跟张文顺在一起,她没有期待,哪怕是去见家长,她都没有“丑媳妇”的紧张与娇羞。   他自然的走到林凤音左边,中间隔了两三公分。   别人眼里一个暴发户,一个风骚老板娘,回头率不要太高。   林凤音不无得意,那些人有眼不识金镶玉,人明明长那么好,他们却只看得见他的钱……只是,看着越来越陌生的小路,她隐隐觉着不对。   “去哪儿?”再走都到村子里了。   “见老朋友。”   ***   县城周边有一个叫“警卫营”的村子,村口有几座年代久远的黄土房,墙体都快塌了。据说以前是某位大人物待过几年的旧居,警卫森严,村子因此而得名。   深秋的石兰省是最美的。收完稻谷的田里一茬茬老稻根,在雨水灌溉下发出嫩绿色的秧苗,稻草人堆得又高又大,山上偶尔有零星几点黄,像一幅美丽的油画。   他的朋友家在名人故居后十米处,高墙大院里是古色古香的小院子,反差还挺大。   “老金来了,赶紧就等你了。”一名高大的中年男人迎出来。穿着件花短袖,脖子上戴着小手指粗的金链子。   “哎哟,这……”看着林凤音的眼神里充满打量。   “对象。”金珠走了两步,见他大张着嘴,嗤笑:“只许你们结婚?”   一把拉起林凤音的手,介绍道:“这是老乔,以前跑大车的。”   林凤音笑着点点头:“乔哥,你好。”眼睛却不受控制的落他粗粗胖胖的手指上去,那上头紧紧的嵌着六个大戒子,有黄的,绿的,红的,蓝的,每只手腕上三四串檀木色串珠……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钱味儿。   她实在忍不住想笑。   老乔是个人精,故意晃了晃双手:“弟媳妇儿肯定跟老金一样,嫌我一身铜臭味,我们是粗人,玩不来你们文雅的,反正喜欢就戴。”   林凤音不好意思的笑笑,“乔哥谦虚了,你们可是难得的爽快人。”   进屋,发现来得人还挺多,都是一对儿一对儿的,打眼看去有七八对儿。男的都是有钱人,女的无一不是年轻貌美,林凤音暗戳戳的想,估计没一个原配。   她跟“老金”也不是。   果然,男人们吃吃喝喝打麻将,女人们很快熟络起来。   这是老乔家开的私人馆子,平时不招待生人,难怪她在县城一年多都没听说过这么个地方。一群男人是石兰省书城市的老乡,有开饭店的,做图书的,卖车的,还有三个开煤矿……真正的煤老板。   女人们听说她自个儿开店卖衣服,热情大减。毕竟大家都无所事事吃香喝辣伺候好男人就行,偏她要显得自个儿特立独行自力更生似的,关键这儿就她最漂亮,那浑身散发出的成熟女人味,说不嫉妒是假的。   但林凤音是什么人?街边摆地摊起家的寡妇,还怕应付不了几只金丝雀?很快就把她们发展成凤音时装店的顾客。   以后的事实证明,这一群不愁钱花的“富太太”们,很快就成了她的忠实顾客。   “怎么样老金,来不来?”有人撞了撞金珠的胳膊。   “不去。”   几人对视一眼,“周末你能有什么事?”   “有事。”   一群人看看林凤音,又看看他,“嘿嘿”笑了几声,适可而止。   林凤音觉着奇怪,刚才也没细听,回去路上问,他居然挑着眉毛反问:“你不知道?”   她该知道吗?今天才星期一,离周末还好几天呢。   金珠明显不想跟她谈这事,“楼上那几层打算怎么用?”   说起这个,她就眼前一亮。   昨晚住酒店的经历启发到她,既然市医院对面的宾馆生意这么好,那要是在县医院对面也开一家,是不是生意也不会差?这么多房间,又在楼上,开餐馆不实际,卖衣服又用不完。   要干就干大的。   金珠没想到她居然跟自己想到一处,挑眉问:“真这么想?”   “废话,要不是没钱我明天就装修。”不经意间眼波流转,被夜风吹红的脸颊春意融融。   怎一个风情了得?   就像那洁白的羽毛,软软的拂在他心尖,勾得他酥酥痒痒。 第068章   金家。   “老二怎么也不说一声,这饭到底还留不留?”金母不知第几次去门口伸着脖子看了。   金山教妙然练了半晌的字, 揉着脖子道:“妈也不嫌脖子酸。”语气酸溜溜的。   “去去去, 你要有这本事,我就是脖子断了也值。”   话音方落, 隔壁的大门“卡塔”一声,传来小林的说话声, “你回去吧。”   所有人竖着耳朵听了半晌,老二居然一声不吭回来, 面对着家里人这么多双眼睛, 他面不改色:“不看电视?”   金母笑眯眯的看着他, 都能出去压马路了,看来好事不远咯。“吃过饭没?汤还有, 要不盛点儿?”   金珠摇头,迅速的回了房间, 憋得有点难受。   ***   接下来几天, 林凤音又请李哥和杨姐来帮忙相看, 在他们指导下作出简易图纸, 把该拆的该补的都计划上,大到主体结构水电线路, 小到墙刷什么颜色,床买多大的,窗帘装几层。   在市医院对面住一晚花了十块零五毛,她要求不高,在这儿能开到七块八块就行, 以现在的水电成本,房费几乎就是净收入。跟卖衣服比起来,这个年代的酒店业是真正的暴利。   真是光想想就让人心动。   但按她的要求,酒店装修费用至少六万。   现在还欠金珠连本带利小六万,手里的钱刚好够进货,再不可能腾出六万来,就是找人借,也不可能一下子借到这么多。   她不是没想过向金珠借,但都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房贷没还清的情况下她实在开不了口。明知道人喜欢自己,还肆无忌惮狮子大开口,她觉着有点……婊。   算了算了,林凤音摇头。   门面有小莉看着,她轻松不少,只用收银和补货就行,空闲时间还能看会儿书,听听顾客们嘴里的红星八卦。   “听说没,最近银行吸存款,利息涨了呢!”   “真的?可我不是听我家那个说贷款利息降了,我们存这么些钱不就是给他们赚钱的?”贷的利息低了,存的怎么可能涨?   “去去去,就你懂,反正你家那位在财政局,有门路是吧……”   一群女人笑嘻嘻的聊着,大到国家红头文件,小到家长里短,林凤音耳朵都满了。平时也就算了,可贷款利息降低……对现在的她来说,绝对是个好消息!   出了门,几乎是以狂奔的速度来到红星县信用社。因她常来存现金,工作人员都认识她,“小林来啦?”   “诶,姐你们现在贷款利息是怎么算的?”   两个中年妇女对视一眼,“你要贷?”眼神里仿佛有小火苗。   林凤音嘿嘿一乐,朝着常帮她存钱的女人道:“姐真是火眼金睛,我这才进来您就发现我缺钱了。”   九十年代初期,因为国家政策大力支持,各行各业的私人企业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想要贷款的人都得排长队,有时一两个月也不一定轮得到,再加漫长的审批过程,等钱真正到手又是几个月后的事。   黄花菜都凉了。   但林凤音生意场上练得一张嘴比油还滑,又舍得豁出脸去,给她们一人送了张时装店的贵宾卡,就把要求摸清了。   她名下有两处房产,且银行并不知道铜钱巷的房款尚未付清,只要金珠不说,天知地知他们知,完全可以用它们作抵押贷款。根据房产估值来算,至少能贷七万二。   这可把她乐坏了!   原来找银行贷款这么简单!   而且利息也没高到哪儿去,跟欠金珠那笔差不多。   最关键,欠国家钱不会不自在,到期还不出大不了多付点利息,可欠金珠不一样,一天没还清她都觉着是占人便宜。   自尊心总是对她发出灵魂拷问:不就仗着人家喜欢你嘛?   生怕夜长梦多,当天下午,她就拿了两本房产证上银行,又给负责审批的领导送了点小礼物,事情就办妥了。为了尽快下款,下班又请所有工作人员下馆子,好好搓了一顿。   回头联系好装修工程队,看好装修材料,消防审批也下来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终于,过完一个周末后,下款通知在她心急如焚的时候姗姗来迟。   杨姐诧异她的贷款速度怎么如此快,才一个多星期,他们当年贷的时候可是等了足足三个月呢。   林凤音笑而不语,感谢政策红利,感谢她的两栋房子。   原本的屋子很大,每间四五十平绰绰有余,她把大间隔成两个甚至三个小间,除了一间安保室,保洁间,工具间,前台和储备室外,还有四十二间空房。   虽然自己做了简易计划,但外行人终究不妥当,东想一出西想一出的,林凤音咬咬牙从省城请了位设计师来,从吊顶天花板灯具到地板洁具干湿分离全部推倒重来。   等拿到真正算得上“设计图”的东西的时候,她已经累得没力气说话了。白天亲自跑装修材料,晚上还得挑灯夜战改图纸查资料,她自嘲的想,考大学也没这么累的吧?   “小林喝点红枣莲子汤,养心安神。”   得益于金母大大小小的补汤,虽然忙累,但体重没掉。   “谢谢婶子,您快去睡吧,明儿还得您劳累做一家老小的饭呢。”   “不累不累,做点饭算啥累。”   因为她太忙,向家这边基本不开伙了,往金母那儿交点生活费,每天回家就能吃现成的。正好老人家有事做,每天买买菜做做饭,精神头比整天闲着的时候好多了。   天天在一处吃饭,虽然金家人嘴巴紧,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没多久村里都知道她跟金老板处对象了。本来男鳏女寡就是重点关(八)注(卦)对象,现在更是成为村里的新闻人物。   但凡他们一同出现在村口,哪怕中间隔了三米远,没多久传遍全村的消息就让人哭笑不得,什么“抱上啦”“亲小嘴儿啦”“摸.屁.股摸.奶.子啦”……只有他们想不到,没有村民们说不出的。   前几天林凤音实在气不过,才跟长舌妇大干了一架,什么“我这张脸是爹妈给的,你的是你妈跟街坊邻居凑来的”,什么“你男人在地底下缺钱花”,什么“嘴巴这么毒,你全村男人都有尿毒症吧”……乍一听好像风马牛不相及,仔细一想,我呸!   全是世上最不要脸的脏话,问题她还不带一个脏字儿。   常怂恿张春花那长舌妇直接被她气昏过去。   让你编排,老娘正经处对象,别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脑袋里全是屎。   凭着荤素不忌的骂人绝技,林凤音再次一骂成名,那些想贱兮兮找鸭蛋和妙然嚼舌根的女人们都打了退堂鼓。毕竟,她不止自个儿泼辣不要脸,背后还有暴发户撑腰。   骂是骂不过,打又不敢打,得,还是别招惹她吧。   当然,两家并一家吃饭,大龙得以从家务活中解脱出来,帮着小莉一起看店,一来二去,性格开朗不少……这算是最明显的好处。   林凤音虽然未大肆宣扬,可整天敲敲打打的装修,没多久全县皆知她要开酒店了。房型有两种,小的单人间,大的双人,主打紧凑舒适,至于什么商务套间什么豪华套房她觉着没必要。   因为地段和位置的特点,客户群主打医院轻症患者和家属,来这儿的都村里人,不用多么高端大气上档次,只要能满足基本的临时居住需求就行。   工程队里有熟人,效率高,用料也是能省就省,三十八天房子就焕然一新。   推开门,窗明几净。米黄色的墙纸,砖红色的地板,一米八的大床,靠窗还有一张大小合适的书桌,配有台灯,床尾一张简易梳妆台和镜子,洗手间配有冲水蹲坑和淋浴设备,一双拖鞋一个盆,全天候冷热水……这就是客房的标配。   至于毛巾浴巾啥的,林凤音自个儿住店就从不用,所以干脆不配了。前台准备些一次性的,客人需要可以去购买,用完还能自个儿带回家。   光她和小莉两个人可没时间洗刷这些,只能尽量减少工作量。   同时,如果知道这些洗漱用品曾被病人住过或者用过,大多数房客也会心存芥蒂,所以干脆不准备了,一人一换。   酒店起名她照搬现成的“凤音”牌,就叫凤音酒店。装修完不急着开业,先通风一个月。但只要消息放出去,宣传单发出去,她相信名气至少是打出去了。   ***   “妈你今天还要去上班吗?”   “去啊,你在家好好写作业,我中途回来检查,不许贪玩啊。”她忙着算账,想起什么,忽然警觉:“怎么问这个?”马上就期末考了,熊孩子不会是又在憋什么坏水吧。   鸭蛋扁扁嘴,“那晚上呢,几点回来?”   “看情况吧,等我生意忙完肯定就回来了。”   鸭蛋眼里的光慢慢淡下去,“真没劲儿。”   林凤音看了一眼,“少废话,磨磨蹭蹭,哪个周末不是临睡前才想起赶作业?”   鸭蛋“哼”一声猛地坐沙发上,把弹簧压得“咯吱”响,手脚摊平,死鱼式仰天长叹:“没劲儿死了。”   林凤音白他一眼,忙着计划酒店开业要请哪些人,没空理他的小情绪。这孩子自从病过一场后跟金珠的关系突飞猛进,有什么心事都同他说,自己这当妈的反倒只能靠边站。   有点欣慰,又有点失落。   到店里,检查过上下楼层通风情况,放松下来才忽然觉出不对劲。这娃的失落非常明显,像是期待了许久的事,被很重要的人遗忘一般。   “欢迎观……金,金老板。”   对结巴小莉金珠眼角都不扫一下,直直的走到收银台,“还不下班?”   “这不才五点嘛,吃饭还早。”她在计算器上“滴滴滴”的按着,看下个月十号要向他和银行各还多少钱。   金珠皱眉,静静地看了她两秒,想起刚才鸭蛋红红的眼圈,忽然大手夺过计算器,“你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   林凤音抬头,这句话好熟,上个月陪他去会友的时候好像就问过一次。   见她蹙眉,金珠也说不上哪儿不舒服,脑海里全是鸭蛋哈巴狗小眼神。   陪床那天晚上,小家伙拽着他的大手,小心翼翼道:“叔叔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别说一件,就是一千件一万件他都会答应。   “我要过生日。”   以前在村里谁家也不兴给孩子过生日,去年来了城里,知道同学们每年都能过一次生日,吃好吃的,收礼物,而且那天不管做什么都不会挨骂挨打……他真的好羡慕。   别人写作文都是过生日,他只能写帮妈妈干活,帮奶奶干活,帮爷爷干活……他只是想过一个不用干活不挨骂的生日。 第069章   林凤音没想到,儿子生气的是这事, 自责不已。   刚开始那几年, 每到孩子生日,她都要难过几天, 为那回不了的婆家,那见不到的心头肉。可后来, 随着系统的绑架,不得不经常做违背自己内心的事, 几乎每一天都活在痛苦中, 孩子也大了, 从不提生日,她自然也忘了这茬。   这辈子重生回来, 人虽然年轻了,可心态还停留在鸭蛋已经成年的时候。   是她疏忽了。   说起系统, 自从那次痛昏住院后, 那该死的玩意儿似乎好久没出现了。   莫非是放过她了?   她偷偷庆幸, 最好永远别再找她麻烦。   “怎么?”   林凤音的思绪被拉回来, 赶紧摇头,小声嘀咕:“怎么也不提前提醒我。”   金珠怔了怔, 他怎么知道世界上会有记不住孩子生日的母亲?看在她真的很愧疚很自责的份上,暂时不同她计较,至于原不原谅,那是鸭蛋的事儿。   “我送他什么礼物好?”她自言自语:“这小子就想要枪,可现在天都快黑了, 去市里也买不到。”   早知道离他生日不远,当时就应该悄悄买回来。   “送书他肯定不乐意,新衣服也别急着买,今年长得真快,去年买的衣服都短了……还真是难办。”   金珠的眉头越皱越紧,实在听不下去她这些毫无营养的碎碎念,果断道:“枪我让小陶买了,待会儿就说是你买的。”给他个惊喜。   “这怎么行,这可是你的心意,就是借花献佛也不是这么个借法……”   金珠嫌她腻歪,“走。”   ***   他们进门的时候,鸭蛋专心致志盯着电视机,不像平时听见门响就跑上来问东问西,林凤音还真不习惯。   “还看电视呢,也不知道去帮帮金奶奶。”   鸭蛋眼睛依然在电视机上,傲娇的“哼”了一声。   这算什么态度?   饭林凤音知道是自己理亏,也不好发作,轻轻搂住他的脖子,“从今天开始你就要吃十一岁的饭,真正的大孩子啦,不能眼睁睁看着奶奶那么辛苦的对不对?”   鸭蛋睫毛一颤,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林凤音心头暗笑,小家伙还装呢,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哎呀,这满了十周岁,就是你们班最大的,可得带个好头,好好听老师话,上课不能讲小话吃零食……”   “没有!我都早不说小话了,胡佳佳不让我说话!”他撅着嘴,想起那红领巾在胸前飘扬的学习委员同桌,满心的不服。   “噗嗤……”林凤音笑起来,紧紧搂着他:“终于跟妈妈说话啦?”   鸭蛋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   “傻孩子,妈妈不是故意不给你过的,只是最近太忙了,头一昏就给忘了……妈妈跟你道歉,对不起,以后每一年都给你过好不好?”与其骗他说没忘,不如实话实说。   鸭蛋眨巴眨巴眼,“真的?”   “你妈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   鸭蛋想想,这倒是。遂打蛇上棍,“那一拿到成绩单就给我买.枪?要最大最长那种,还得配三盒子.弹。”   林凤音笑眯眯的,在他背上推了一把,“你先回房间看看。”   三分钟后,他抱着半人高的盒子跳进门,高兴得语无伦次:“妈你真买啦,还是我最想要的步.枪诶,妈你太懂我啦,简直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林凤音看向“蛔虫”本人,谢谢你。   金珠摸了摸鼻子,“待会儿再摆弄,先吃饭。”   今儿所有人提前收工,大龙给订了个大蛋糕,金山和小陶给买了一辆自行车,老两口给做了他最爱的菜,妙然居然还哼哧哼哧抱进来一个纸箱子。   “姐这是啥?”箱子还会动,里头窸窸窣窣。   “弟弟自己看。”神秘兮兮。   他不舍的放下一堆玩具,迫不及待打开盖子,“呀”一声叫起来。   有个毛茸茸的狗头探出来,怯生生看向一屋子的人,“呜呜555~”   鸭蛋一把将它抱出来,是只土黄色的小奶狗,毛发非常蓬松,全身只有嘴巴鼻子是黑的。   “姐哪儿来的小狗崽?”   “我同学家的狗妈妈生的,我就猜弟弟一定会喜欢。”   可不是嘛,都把它宝贝似的窝怀里了,小陶多摸两下他就老大不乐意:“陶叔叔你别撸它脑袋,会秃瓢儿的。”   众人哈哈大笑,金母说这么有爱心的男娃以后一定良心好,惹得金父连连点头,似乎颇有深意。   林凤音不好意思与他们对视,故意转移话题,“那给它取个名字吧,以后一叫就知道是叫它。”   鸭蛋跃跃欲试,靠着“小米辣”和“闪电”,他赢得了小伙伴们羡慕的眼光,这次也一定也要取个拉风的名字。   “叔叔取吧。”   金珠一愣,没想到会被他这么信任,也不犹豫,“虾米吧。”   “虾——米,一点儿也不威风。”鸭蛋嘟嘴。   林凤音却秒懂金珠的意思,摸了摸狗头,“这对你是个警示,永远不能吃虾……最好海鲜都别碰。”那种惊心动魄她不想再体会。   鸭蛋本来也不爱吃鱼虾,爽快答应,“好吧好吧,小虾米,以后这就是你的名字啦,叔叔给取的哦,可厉害。”   虾米机灵地舔了舔他的手指,“呜呜555~”   明显,他的问题还没完。一面一手,一面小心翼翼问林凤音:“待会儿能请我同学来吃蛋糕吗?我……我去吃过别人的。”怕她不同意,还特意道:“叔叔同意了的。”   金珠再次摸了摸鼻子,这娃又搬他压他妈。   “行,赶快吃饭。”   只是,她没想到,鸭蛋所谓的“同学”,居然是全!班!同!学!甚至还有几个隔壁班的男生。蛋糕虽然不小,可也耐不住四十几个孩子分啊。   这娃也不早说清楚,她是那种小气的人吗?   鸭蛋虽然淘气,但原则性的错误没犯过,既是班里最大的,又是体育委员,脾气直爽,乐于助人,大家喜欢他也是情理之中。既然大家给他面子,当妈的也要给儿子面子。   林凤音正愁上哪儿买点零食来打饥荒,小陶已经把烧烤摊老板请来了,还带着三个小徒弟和那满满当当的几十斤鸡腿鸡翅肉串,足足够五六十人吃的食材和调料,在向家院里摆开。   “这娃人缘真好,敞开肚皮吃啊,不够我厨房里还有。”金母乐颠颠的,对鸭蛋真是越看越喜欢。   直白到林凤音都不好意思。   孩子们一闻见烧烤味,全都欢欣鼓舞,“向雅丹你妈妈真好!”   “向雅丹你真幸福!”   “向雅丹我想当你妈的儿子……哟,打我干嘛?”   几个男生嘻嘻哈哈打闹起来,女孩们一开始还挺不好意思的,后来见向雅丹妈妈是真的非常热情,给她们很好吃的葡萄,很好吃的果冻,很好吃的奶糖……哎呀不行,她们也想当阿姨的孩子怎么办!   两个小时后,小陶买来了三个大蛋糕,同学们一起唱生日歌,让他闭上眼睛许愿。   烛光里,他当真成了这世上千千万万幸福小孩中的一个。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像两只恣意的蝴蝶,带着无与伦比的美,走进所有人的心里。   吃过烧烤和零食,孩子们早吃不下蛋糕了,林凤音却坚持切成小块,让他们带回去也是个心意。好在能在二小上学的家都不远,几个大人分头送,不到十点就给全送到家了。   鸭蛋的十岁生日注定是难忘的一天。在这一天,他第一次过生日,第一次收到最想要的玩具,第一次养一只狗,第一次有同学来做客,第一次梦想成真……闹到十一点多,他也不愿上床睡觉。   反正是周六,第二天可以睡懒觉,林凤音也不说他,收拾好残羹冷炙,上隔壁还笤帚。   金家老两口已经睡了,来开门的是金珠,穿着一件白色的大短袖。   “喏,我放门后了,明儿婶子要找不着,你告她一声。”   男人不置可否。   放下笤帚,她也不想走。从今天开始,她相信他当初的“视如己出”不是说说而已,是真的能做到。   甚至,他对鸭蛋的意义,比她想象的还深远。   具体的她说不来,反正就是有预感,如果鸭蛋能在膝下得他亲自教养,以后肯定能成才。   林凤音四下里一看,没人。   一把抱住他的腰,“谢谢你。”   男人身体僵直,愣了愣,拍了拍她肩膀,不敢回抱。怕自己忍不住。   “金珠。”   男人怔了怔,“嗯?”这是她第二次叫他。   “金珠。”   “嗯。”   “金珠,我喜欢你。”   男人双手发颤,“什……什么?”   林凤音踮起脚尖,凑到他耳旁,“我喜欢你,金珠。”因为你是我见过最有男人味的男人。   为了听清她说什么,他凑得特别近,近到林凤音的嘴唇不小心触到他那厚实的耳垂。明明是这么冷淡寡情的人,怎么偏生了副大善人的耳垂,连上面的绒毛也看得一清二楚,细细的,软软的。   仿佛初夏的青桃,酸涩,但纯粹。   林凤音没忍住,想要尝这枚青桃的滋味,用牙齿轻轻的磨了磨,瞬间察觉浑身的血液都涌到那儿,她的脸红得不像话。   拔腿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   金母竖着耳朵,别看她年纪大,院里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耳朵,可……“看来好事不远咯。”   拐了拐身边的老头,已经睡得鼾声如雷。   造孽哟,她又是欣慰又是难为情,一拉被窝捂住头脸,不妨一脚踹倒床旁的凳子,上头放着杯温水,全撒在了地板上。   在寂静的夜里,水杯碎地的声音显得尤为突兀。   门后的两人堪堪停下,心跳如雷,男人深呼吸几口,忍住身体的躁动,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问:“嫁给我吧?”   林凤音呼吸一顿,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你怎么能老把这种话挂在嘴边呢,一点儿也不庄重。”   “老子要憋坏了。”   林凤音面上一本正经,心道:彼此彼此。   金珠又狠狠咬了一口,“给个准话。”   “等……”字刚出口,感觉到他的不爽,立马改口:“我得跟鸭蛋商量一下,还有他爷奶的问题……唉。”现在又多了搅屎棍向冬梅,他们怎么可能轻易放她改嫁?   呵,她现在就是一株活生生,金灿灿的摇钱树。   金珠的脸色放缓,“你当我死的?”就那几个贪得无厌的家伙,有的是办法。   “说什么呢,我得给鸭蛋留点面子。”像现在这样安排在村里,双方互不招惹,已经是最好的局面了。   但一旦知道她要再婚,这三口不把天搅翻是绝不会罢休的。   可林凤音绝对想不到,第二天还有更大的,更意想不到的麻烦悄然来到。   作者:今天开会(戴着口罩坐很远很远),没时间摸鱼,现在才码出新章,让大家久等啦,么么啾 第070章   林凤音是被“呜呜”声叫醒的,小狗子, 哦不, 小虾米艰难的跳起来,想将两只胖乎乎的小爪子搭她床边……当然是不可能的。   跳了几次都够不着, 把个小短腿委屈得不行,呜呜直哼, 尾巴摇成电动小马达了都。   林凤音看着那双乌溜溜水汪汪的狗眼,实在狠不下心揍它。一看时间才八点一刻, 离正常起床时间还早, 遂扯着嗓子叫:“鸭蛋?”   “向雅丹, 你狗儿子跑我这儿来啦。”   “还要不要?不来认领我做红烧狗肉了啊。”   鸭蛋在楼底下连连“哎”,没一会儿抱着个大碗跑上来, “妈不许吃它,它是我好朋友。”   “嘬嘬, 虾米快来吃早饭, 肉汁儿拌饭, 可香啦!”他都没得吃呢。   一人一狗玩起来, 最头疼的是那“啪啪啪”永动机似的舔食声,林凤音被吵得实在睡不着, 坐起来,靠床头看他们互动。   鸭蛋还穿着睡衣睡裤,一看就是没洗脸刷牙的……想不到这小子还挺有责任心,平时三催四请都叫不动的人,居然能大清早主动给狗子喂食。   看来妙然这礼物是真送对了, 不止送到他的心坎上,还送她心坎上。   “狗屎拉哪儿了?”   “院里,半夜我带它拉的,已经用灶火灰盖上,不臭。”怕她生气,又补充道:“待会儿我会扫。”   “嗯?”   “哎呀知道知道,还要用水冲,反正以后我教它上咱们的厕所,保证不把家里弄脏。”   林凤音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别忘了把狗碗洗干净,带它出去溜溜。”   这算是彻底落编了,鸭蛋高兴不已,抱着狗碗把虾米引到楼下。吃得差不多了,小家伙摇着尾巴满院撒欢儿,他索性把三角梯搬出来,爬到最高档上坐下,双腿踩住两边,金向两家的院子瞬间一目了然。   一览众山小,一会儿吹口哨,一会儿扛着“步.枪”瞄准,射击,大笑。   俨然一副守门士兵兼狙击手的模样。   可看着看着,他觉出不对劲了——怎么有人在自家门口站着不动。   那是两个男人,一个花衬衫牛仔裤,头发梳成油光水滑的两片瓦,手里拿着个小陶叔叔用的文件包。另一个穿休闲裤配毛衣,戴着眼镜,倒是挺斯文……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刚开始他只是扫了一眼,以为是过路的,可他们猫在自家门口就不动了,嘀嘀咕咕不算,那花衬衫还扒着门缝往里瞅。   他这暴脾气,这可是他家,向雅丹的家!花衬衫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舅舅和叔叔们都上班去了,他就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   鸭蛋自以为“阴测测”的笑了笑,用“步.枪”上的简易瞄准镜对准花衬衫的右肩,叔叔说过左边是人体心脏,不能乱打。   “真是这儿?”   “真真的,没错,我做过调查,就住这儿。”花衬衫指着向家门,眼睛却往金家门上瞟,心里啧啧称奇。   这种小县城居然也能见到这么“现代化”的东西,倒是奇怪。而且,隔壁院里散发出一股似曾相识的气味,有点像檀香,但他立马摇头,这种乡旮旯怎么会有檀香。   话说这地方可真难找啊,他们坐了几个小时的破火车才到,现在一身臭汗不说,还得吃闭门羹。真想立马洗个热水澡,但也没看见哪儿有酒店,恐怕得回市……   “哎哟!”   正想着,他右边肩膀就痛了一下。   一摸,也没什么啊。   怀疑是天上掉什么了,抬头看,万里无云的蓝天,太阳刚冒出个脑袋。   “怎么了?”   “没事没事。”花衬衫摇摇头,在门上大力的拍了几下,“有人吗?”   “应该没人,要不咱们改天再来?”   眼镜男却想也不想,一把推开木门,猝不及防同三角梯上的男孩四目相对。   鸭蛋皱着眉头,“你们谁呀?”他十分,非常的生气,他们家是公共厕所吗,这些人想来就来。   眼镜男愣愣的看着他,一眨不眨。   “向总?”花衬衫叫了两声,见他没应答,看向鸭蛋,“这儿是不是向福贵家?”   “你是我爷爷什么人,你怎么知道我爷爷名字?”鸭蛋也不下去,抱着枪,用下巴指着他反问。   别说,这小模样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得金珠真传了。   眼镜男摇摇头,“怎么一点礼貌也不懂,你妈怎么教的。”   提到妈妈,鸭蛋可就不乐意了,“你管得着我妈怎么教我,你是我什么人?再不报上大名我可就喊人了啊,我们家离派出所很近的。”   “你!”   眼镜男指着他,“不懂礼数,冥顽不化。”   鸭蛋翻个白眼,“你就直接说不懂礼貌不就行了,还啰哩巴嗦说那么多,花里胡哨臭狗屎。”   男人被气得不轻,他没想到一个十岁的孩子说话居然这么粗俗,毫无文雅可言,哪怕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陌生人,他也不该这么不客气,更何况……   林凤音被鸭蛋的大嗓门吵醒,听见他跟什么人有问有答,关键是小虾米“汪汪汪”吠个不停,也觉着奇怪。   “谁呀,你这孩子怎么爬那么高,当心点儿。”话音方落,看见院里的两个男人,愣了愣。   第一反应,她没认出来是谁,可眼镜男的五官又是那么熟悉。   下一秒,她忽然捂住嘴“啊”了一声,“你……你……”   大惊之下,居然说不出话。   男人仰头,本以为会看见一个蓬头垢面面黄肌瘦的村妇,谁知印入眼帘的却是个美少.妇。只见她穿着青绿色带格子的睡裙,裙长及膝盖,露出一双丰盈白.嫩的小腿。裙子虽然宽松,但不难看出里头的身形是多么妙曼——好一个婀娜美人!   再也不是当年的清汤挂面。   就连那熟悉的五官,也变得不一样了,桃花眼里是他从未见过的自信与慵懒,仿佛欧洲文艺复兴时期油画里的美妇人。   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她怯生生的站在门口,含胸驼背不敢看人。原本不错的外貌,偏生在这样一个没读过几年书的村姑身上,大打折扣。   这么多年她是怎么了?人还是那个人,可气质却完全变了。   虽然沧桑也富态了不少,可人还是那个人,林凤音心头“咚咚咚”的跳着,她的死鬼前夫——向东阳回来了。   鸭蛋的眼睛在三个大人间转来转去,不耐烦道:“妈他谁啊?”   林凤音喉头发紧,吞了几口唾沫才挤出三个字:“向东阳。”   鸭蛋眼睛大睁,用枪管对着眼镜男:“你,是我……不,你是向东阳?”他迅速的把“爸爸”两个字吞下去,眼睛却红了。   男人不回答,打量他们母子片刻,“怎么说话的,赶紧把那玩意儿放下,舞刀弄枪像什么话,这是你姜叔叔。”   鸭蛋才不管那花衬衫是姜叔叔还是蒜叔叔葱叔叔,只一眨不眨看着他,“你真是我……害,你不是死了吗?我们每年都去给你上坟烧纸的,今年我妈能挣钱,给你烧了好多好多,省着点够花到明年鬼节了……”   向东阳脸红脖子粗,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气的。   在上个月一个普普通通的夜晚,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他当初早已抛弃的儿子忽然躺在救护车上,那些操着石兰口音的医生说“来晚了”,可他明明看见他小小的胸膛还在起伏。   他大声说“再救救他吧他还有救”,可没人能听见。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几乎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男孩渐渐没了呼吸。一觉醒来,身上全是汗。   可能,人到中年,其心也善。   对于年轻时曾犯的错,后悔他是不可能后悔,这辈子不后悔,下辈子也不可能后悔,毕竟现在拥有的是当年那个自己永远不可能想象到的,只是愧疚。   愧疚比后悔更蚀心。   所以他让秘书背着其他人悄悄打探“儿子”的下落,昨天一大早就从深市飞回来。   他设想过无数个跟儿子见面的场景,痛哭流涕的,喜极而泣的,赌气不理他的,乖巧听话的,满眼孺慕的……唯独没想到是这么的……嗯,讽刺。   向东阳自诩是文化人,在深市作家协会也有两分地位,安慰自己别跟一大字不识几个的小孩计较。“好好说话,你爷奶呢?”已经十年没回来过,乡音不再。   这南腔北调让鸭蛋愈发不舒服,“在村里。”   “这房子租了多久?”   鸭蛋看傻子似的看着他,懒得理傻子。明明是妈妈买的,都买两年了。   被嫌弃了,向东阳讪讪的笑笑,“上几年级?快十一岁了吧。”   鸭蛋的眼圈倏地红了,但他坚强的忍住眼泪,狠狠地盯着他,一声不吭。   像只蓄势待发的小老虎,虽然奶气十足,但来日必成气候。   就连小虾米也感受到小主人的情绪,“嗷呜”一口咬住花衬衫的裤腿,从喉咙里呜咽着,死死咬住。   “哎呀,这小畜生居然敢咬我!”甩了甩,没甩下去,另一只脚狠狠地踢下去。   才两个月不到的奶狗被踢出去一米远,半晌爬不起来。   鸭蛋红着眼一跃而下,拳头跟不要钱似的,“咚咚咚”捶他胸口,“让你踢我的虾米,你算哪根葱?”   眼泪像断线的珍珠,簌簌掉落。   不,这不是不要钱,是不要命。   作为刚梦想成真的十一岁少年,那一脚不是踢在狗身上,是踢在他的命上。   林凤音也红了眼圈,气的。一个健步冲下来,抡起墙角的锄头朝只会大呼“胡闹”的向东阳挖过去。   向东阳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哪里躲得过?锈迹斑斑的铁口直接挖在他脑门上,顿时鲜血直流,还剜下他鸡蛋大一块皮肉。脑门上本就没什么肉,这口子深可见骨。   林凤音是真觉着,就算坐牢也要杀了这畜生。压根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又抡圆了胳膊挖下去,被他堪堪躲过去……挖在左胸上。   血迹从破碎的羊毛衫里渗出血迹。   这女人是真的想杀了他。   向东阳意识到这个可怕的事实,也顾不上满脸的血模糊了双眼,抱着脑袋往外跑。   泼妇泼妇,真是个泼妇!人狠话不多还不要命的泼妇!   花衬衫被孩子揍得烦了,趁老板不在,心一横,猛地推了一把鸭蛋。   “鸭蛋让开。”林凤音抡起锄头,使出吃奶的力气挖下去,就差了那么一丢丢就能要他命。   花衬衫真被吓尿了。   虽事先也有心理准备,可他绝对想不到这泼妇能这么泼。   鸭蛋看着地板上一滩淡黄色的液体从他裤腿流下,既厌恶又恶心。呸,怂包蛋! 第071章   最后,花衬衫屁滚尿流逃出向家门, 看见直挺挺躺地上的向东阳, 吓得声音都变了。“向……向总?快来人呀,快救救我们!”   向东阳额头伤口不断涌出鲜红的血液, 像忘了关的水龙头。   花衬衫忙把自个儿衣服脱下来,紧紧按他脑袋上, 又试探着把手放他鼻子面前,顿时吓得一个踉跄跌坐在地。“没……没气了, 快叫救护车!”   手一放, 血流得更多了。   周围的人一听, 也被吓了一跳,心道:还好没跟那泼妇干架, 不然躺地上的可就是他们了。这小寡妇还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啊!   你瞅瞅你瞅瞅,你仔细瞅瞅, 人都被她杀了, 还双手叉着小蛮腰堵门呢, 那脸上别说害怕愧疚, 居然是满满的狰狞!   这得多大仇啊。   就连她儿子也被教得蛮横无理,妥妥的小无赖一个, 红着眼狠狠地盯着“死人”,这怎么说也是第一次见面,什么仇什么怨哪?   至于帮忙叫救护车……不是都没气儿了嘛?这么晦气的事谁也不愿沾手。   林凤音也没想到向东阳这么不经打,才几下就没气了,但当务之急是……她迅速想好对策:万一真死了, 她一定要花钱请最好的律师打官司,“事实”一定是两个男人私闯民宅欺负他们孤儿寡母,她也一定必须是正当防卫。   她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是防卫过当需要坐牢的话,就把鸭蛋托付给金家,让他带着她所有的家产给金珠当义子,在他膝下受他教养,以后为他养老送终。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她脑海里想的都是:往后余生,要让这两个男人照顾好彼此。   ***   金母哼着小曲,提着菜篮子从巷口进来,“这是怎么啦?”   外围的中年妇女幸灾乐祸:“哎哟还不知道吧,你们家老二那对象……杀人啦!”   金母手一抖,颠颠的跑过去,挤开人群,看见一脸狰狞的小林,再看地上一动不动的血人,也是吓得脚下踉跄。但她终究经的事多些,以前也跟着当兽医的老爷子见识过血腥场面,急忙扔了菜篮子,“赶紧送医院啊,都愣着干嘛!”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腿脚快的少年直奔县医院而去。   “不怕了不怕了啊,我已经让人去叫老二回来了。”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这样的小林她从没见过。   平时多乐观开朗一姑娘啊,对谁都笑眯眯的,嘴巴甜甜的,变成这样……这得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哪?   反正在她眼里,有错的肯定都是别人,委屈的肯定都是小林。   老二不止是她金家的主心骨,还是小林母子俩的顶梁柱。   林凤音也反应过来,靠在老太太怀里,小声但不失冷静地交代:“婶子替我照顾好鸭蛋,你们的大恩大德我一定不会忘,如果没有机会……来世做牛做马报答。”   金母在她脸颊上重重地拧了一把,虎着脸斥道:“说什么胡话。”   “鸭蛋,来送你妈进屋。”   鸭蛋被老太太钪锵有力的声音从愤恨中拉醒,忽然惊恐不已。虽然他是小孩,可杀人偿命的道理他懂,妈妈会不会……他从小没有爸爸也见不到妈妈,好不容易过了两年好日子……他不要!   小小的身板挡在妈妈跟前。   金母蹲下.身子,忍着恶心,两根手指压“血人”的脖子上,忽然眼睛一亮:“还有气儿,赶紧送医院!”   “那赶紧的赶紧的,大强跑去叫救护车了。”   “哎哟,咱们华光村从来没病没灾的,可千万别出人命啊。”   鸭蛋终究是孩子,回头问道:“他……他真的……不会真那个吧?”虽然还带着眼泪,但里头亮晶晶的。   是希望。   林凤音静静地与他对视,他却不自然的别开。像一个小叛徒,躲避来自同伙的灵魂拷问。   她忽然明白过来,刚才自己拼命的架势有多蠢,多自私。她只顾着自个儿痛快,把两辈子的怨气发在死鬼向东阳身上,却忘了这段失败的“婚姻”里,她不是唯一的受害者。   当她被系统折磨得生不如死时,有个孩子在村里过着无父无母的孤儿日子。   当她被村人的口水和白眼淹没时,那个孩子作为她的儿子,也被殃及池鱼。   虽然向东阳不是东西,甚至猪狗不如,但他形式上仍是鸭蛋的父亲,他的母亲当着他的面杀了他的父亲……这样的阴影,终其一生,如影随形。   她拿什么,凭什么要求他成为一个健康阳光有担当的男人?   林凤音心头一痛,两辈子,她最对不起的,唯一对不起的都是儿子。   鸭蛋不敢与他对视,扑进她怀里,瓮声瓮气道:“我……我只是不想他再……再死掉。”   林凤音没忍住,嚎啕大哭。   为他们被毁掉的人生。   在向东阳眼里,他的初恋情人是九天玄女,是堕落凡间的天使,是值得他放心尖上一辈子的心肝肉……而他们母子俩,连人都不是。   不是妻子,不是儿子。林凤音只是他向父母和世俗妥协的牺牲品,鸭蛋只是他酒后迷情的产物。   林凤音银牙咬碎,这狗男人要能坚守本心不跟她结婚,为白月光守身如玉,她还敬他是条汉子,可他娶了她,睡了她,搞大她的肚子,却担不起一个父亲的责任!   他就是畜生!   忽然,肩上一暖,眼前暗下来,一件黑色的西装盖在他们头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衣服上还带着她熟悉的肥皂香气。   她的眼泪忽然流得更凶了,委屈。   说不出的委屈。   “哇……呜呜……叔叔,他……他……嗝……”鸭蛋的委屈来得比她快,比她猛烈。   金珠看着自己腰间的小胖手,脸色难看至极。   被人从办公室里叫出来,他非常不爽。可还没来得及发火,小陶突然附耳来了句——“鸭蛋的亲爹回来了”。   亲爹,死了九年多快十年的向东阳,他知道,但他从没放心上。   跟个死鬼有啥好比的。   “他为……为什么……我……妈妈要坐……坐牢……呜呜”腰间树袋熊哭得伤心极了,小肩膀一抽一抽的。   金珠心头也跟着发酸,“好好好,没事了,先带你妈进去。”我金珠的女人,谁敢让她坐牢。   林凤音带着鼻音“嗯”一声,挺直腰板,一步一步,远离嘲笑的、不怀好意的的议论。她相信,他有能耐帮她收拾烂摊子。   今天,她就是想要依赖他,必须依赖他。   一定要让狗男人睁大狗眼看清楚,曾被他弃如草芥的她,也有被人如珠似宝的一天。   进了屋子,鸭蛋依然哭得小脸通红,紧紧的抱着她的腰,衣服都被他哭湿了。   “撒手。”   “呜呜……”   “向雅丹,我让你撒手听见没?”   鸭蛋用肿得只剩一条缝的红眼看着她,“嗯妈妈?”   “别哭,你妈我不会坐牢。”   “真……真的?”两条长长的鼻涕垂到嘴唇上,他下意识舔了舔,“噗”一声吸回它们老家,可惜体量太大,老家容留不下。   就算是亲儿子,自个儿身上掉下的肉,林凤音也恶心。   不忍直视,“赶紧的,擤干净。”这么大的人了,恶不恶心。   “嗯嗯……噗……噗……妈妈真不用坐牢了?”一面擤,一面说话。   林凤音不理,一直到他彻底擤干净,她才转过来,扶着他差不多快赶上她的肩膀,“以后不许这样了。别怕,第一,我没杀人,第二,我是对闯入咱们家的陌生人正当防卫。”   鸭蛋不懂什么“正当防卫”,只是觉着“陌生人”三个字好像有那么一丢丢……顺耳。   “那他……不会死吧?”   林凤音摇摇头,她是真不知道。气头上只顾着“挖”,具体伤了他哪儿还真不记得了,反正脑袋上肯定挨了一锄头,不死也毁容。   “你……”她犹豫一下,“你是大孩子了,我尊重你的选择,如果……”   鸭蛋坚决摇头,“我不认他。”   小眉头紧皱,鼻头微微紧促,那是嫌弃和厌恶。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的表情跟金珠一模一样。   只不过金珠的没有这么明显,他才十岁还不会隐藏。   简简单单四个字,仿佛收到了投名状。   要说不高兴那是假的,林凤音都高兴坏了,她没想到自己儿子这么争气。但表面上还得“假惺惺”试探:“真的?你不用为了哄我开心而……”   鸭蛋打断她:“什么嘛,谁哄你,我只知道我爸丢下我跟别的女人跑了,我只有妈妈。”他的声音是少有的低沉。   他自私,所以他不配。   林凤音不敢再废话,心道:好儿子,不枉妈妈这两年对你掏心掏肺,以后会少揍你两顿的。   “好,好孩子,劝人大度天打雷劈,咱们就得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十岁的你能有这么爱憎分明的三观,妈妈真是为你骄傲。   林凤音不止自己活得恣意,还想让鸭蛋也恣意,什么“他也有苦衷啊”“他终究是回来了说明没忘记你们啊”“不管怎么说他是孩子的父亲”“血浓于水”的屁话,谁敢在她跟前提,她抽他们大耳刮子。   提一次她抽一次。   敢情刀子不捅他们身上,就不知道痛是吧?   她和鸭蛋这么多年怎么过来的?他们受的苦向东阳就是死一百次也不足以弥补!   更何况一想到上辈子,他很有可能其实也没死,也知道妻儿过的什么日子,却袖手旁观?   别他妈说他不知道,他是私奔,又不是失忆,想要知道家里人的消息有的是办法……而他就是眼睁睁看着他们坠入万劫不复。   好,很好。   既然有这狗胆回来,就别怪她不客气。   鸭蛋打个冷颤,总觉着怕怕的。   狗男人也确实命大,伤口只是血糊糊的看着吓人,但颅骨没碎没裂,很好的保护了里头的脑组织,严格来说只算皮外伤。拉到医院止血缝合,再给输点血就行了。   他“没气”,纯粹是被吓晕的。   可问题是花衬衫追着医生说“凶器”是把锈迹斑斑的锄头,强烈要求医生给打一针破伤风。   谁也想不到就这一针,忽然过敏了。   当天中午,医院找到林凤音和鸭蛋,要求家属签病危通知书。母子俩坚决摇头:“我孩子的爹早死十年了,谁知道他是什么人?反正我是辨认不出他的身份。”   要说家属,羊头村那仨才是他的“家属”。   可没等向家三口赶到医院,向东阳就休克了。   林凤音冷笑,该!鸭蛋那天受的苦,他也该受一受。 第072章   向东阳最终也没死成,因为花衬衫——他的姜助理塞了大把大把的钱, 排除万难硬将他送到市医院。   林凤音母子俩的晚饭是由金珠送来的。   “大龙回来没?”   “嗯。”金珠难得的又多说了几个字:“他去店里帮忙, 你好好吃饭。”   鸭蛋虽然哭了好几场,但终究是正在长身体的半大小子, “噼里啪啦”吃完,满足的打了两个饱嗝, 又跑出去野了。   他这样,林凤音才真放心。   剩下两个大人默不作声, 屋里只有筷子碰到碗的声音。林凤音实在吃不下, 看着青菜汤发愁。   “不吃了?”   刚点头, 他就接过汤药大口大口喝起来。   “那个……是我喝剩的。”你要喝怎么不在家喝。   金珠不拘小节的抹了抹唇角,“连你口水都吃过, 这算……嘶……”他疼得抽嘴角。   “胡说什么呢。”林凤音没心思跟他打情骂俏。   当然,金珠也知道, 迅速收敛表情, 淡淡的问:“想听听他的事吗?”   原来, 当年向东阳连夜离开羊头村的时候, 正赶上暴雨,山体滑坡, 跟他同路的另外一个小伙子被滚石砸断了腿,第二天才被村人发现。   大家一问,他说向东阳掉悬崖下了。   那可是三十来米的悬崖,下头是一条暗河,通向另一个县, 汇入金沙江,地势之陡峭,天气之恶劣,基本没有生还的可能。向家人顺着湍急的暗河连续找了一个星期,虽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但大家都默认他就是死了。   他本来就计划跟初恋情人相约私奔的,这倒好,天时地利连人证也有了,歪打正着来个金蝉脱壳。   向家人为了对外头有个交代,谎称他是进城找林凤音才摔死的……呵呵,她上辈子是有多蠢,居然真的相信,并为此愧疚自责了那么多年。   “他们最先落脚在书城,赚到点小钱,去了深市做生意。”金珠看着她的眼睛,“还要听吗?”   林凤音一愣,“说。”   金珠不自在的跷起二郎腿,“他们在那边生了两个孩子,大的十岁,小的刚七个月。”   虽然在认出向东阳的一瞬间,她就已猜到他在外面可能过得很好,可能已经有了别的孩子,可是她绝对想不到他和那个女人的孩子居然跟鸭蛋同岁。   她紧了紧拳头,“到底多大?”   金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犹豫一下,才道:“出生证明是六月十号。”   鸭蛋是头年十一月份出生的,这个孩子出生在来年六月……他们苟且的时候,她怀着八个月的大肚子。   呵,畜生!好一个不得已跟她结婚,好一个夹在她和公婆之间难做人,原来是早就跟那个女人偷上了。   难怪,她被张春花打断胳膊的时候他屁都不放一个,难怪她饿得没奶他也无动于衷……在他眼里,她和鸭蛋到底算什么?!   金珠注意着她的神色,心头也颇为不齿,这向东阳真他妈不是东西。   “想哭就哭吧。”他长叹一声,将她搂进怀里。   林凤音没有哭,唯有冷笑。   反正她也不爱他,没有被背叛的伤心,更多的是难堪和愤怒,这是他对她赤.裸.裸的羞辱,那个孩子的存在,更是对鸭蛋的羞辱。   她抬起头,“他做什么生意?”   “笔墨文具,在深市北湾区有两家公司和五间门面。”   深市北湾区啊,她去年进货时去过,说不定还从他公司门口经过。她是风尘仆仆的内陆妇女,而他,就坐在空调房里看看报喝喝茶,不知道多得意离开那小山村,抛弃他们。   正因为他“英明神武”的决定,他破釜沉舟为爱放弃一切的“勇气”,才拥有这些普通人一辈子也得不到的财富。   她太了解他了,财富和地位是他这十年来最引以为傲的收获。   林凤音咬紧牙关,既然老天爷瞎了眼,那她就替天行道一回,让他爬得有多高,摔得就有多惨。   金珠低头,本以为会看见一副梨花带雨,谁知却是银牙紧咬的狰狞模样,“你……”   “我为什么要哭?该哭的是他。”   “……”好吧,不愧是他金珠的女人。   忽然,想到最担心的后果,她抬头问:“我不会真坐牢吧?”   金珠横她一眼,“胡说。”   “可他明明都……也挺严重的吧?”窃喜。   “嗯。”   “那会不会……”继续窃喜。   金珠嫌她腻歪,一锤定音:“没我允许,谁敢让你坐牢。”   “可派出所,万一……”   金珠嗤笑:“你是怀疑我的能力?”别说没死人,就是真死人了,对于那样的渣滓,他也有的是办法。   他金珠从来奉公守法严于律己,没逃过一分钱的税,没闯过一秒的红灯,可如果是为了她……就不一样了。   林凤音心头一暖,有人给自己兜底的感觉,真他妈爽!   “金珠你真好。”她踮起脚尖,在他青黑的下巴上亲了一口。   男人一愣,看着早已跑开的背影,摸了摸下巴。   ***   天黑一会儿,向家三口急忙忙赶来。   原本夹着尾巴如丧家之犬的向冬梅,忽然变成了昂首挺胸的大孔雀,“妈,咱们别跟她废话,赶紧看哥哥去,我都好多年没见过我哥了。”   张春花抹抹眼泪,使劲瞪了林凤音一眼,“你男人住院了不去跟前端屎端尿伺候着,还有心情看电视,真是没心没肺。”就这没眼色的女人,得让儿子好好收拾!   儿子回来好啊!   儿子回来她就能挺直腰杆摆婆婆谱了,听带信的村人说,东阳现在可富态了,一副城里大老板的打扮,在外头早混得风生水起了。   她的儿子成了大老板,那她岂不是也能跟金老太平起平坐?到时候她也种一院子的树,也装一口金牙,天天笑。   然而,冬梅的叫唤惊醒她的美梦。   “哎哟妈你看,她又发什么疯?”   林凤音抡起扫帚,“那就找你们好儿子去。”   去年那顿打实在是令向冬梅心有余悸,也顾不上管爹妈,抱头鼠串,“爸妈咱们去医院,让哥给我们做主。”到时候还不“休”了这恶婆娘!   张春花也怕被打,骂骂咧咧跑出去。回头见向老头还犹豫不决,骂道:“糟老头子还扒着她干啥,咱东阳当大老板了,金山银山孝敬咱们,还缺她那几十块?”   却忘了一个月前的她,为了几十块“养老钱”宁愿回村过苦日子。   向老头看向林凤音,语重心长,“鸭蛋妈好好想想吧。”这儿媳妇他虽然不喜欢,可会来事儿,为人也大方,让他在外人跟前非常有面子。   林凤音翻个白眼,扫帚一抡,“滚!”你们的好儿子要还念你们的养育之恩,上辈子就不会让你们活活病死不掏一分钱。   连夜辗转见到向东阳,母子相认一家团聚自不必说。向东阳这一走就是小十年,刚开始也会想家想父母,可生活慢慢压弯了他的脊梁,每天早出晚归的奔波,很快就让他无暇思念。这两年是有钱了,可他一提回来的事,新“妻子”就跟他闹,闹得俩儿子也不理他。   里外不是人。   老两口就爱听这话,抱头大哭,“好好回来就好,见不着几年也没事……对了,你刚才说什么儿子?”   向东阳不敢与他们对视,低头道:“嗯,她生了两个儿子,很乖巧很聪明,你们一定会喜欢的。”   张春花忙擦了眼泪,“两个都是儿子?哎哟!”她一拍大腿,“那我这不是有三个大胖孙子啦?”   连向老头也忍不住追问:“几岁了?”   “上几年级?”   “叫什么名字?”   “怎么也不一起回来,让我们看看。”   向东阳原本以为,自己私奔还在外头有了私生子这样的丑事,怎么也会被骂个狗血淋头,谁知父母居然这么高兴,一时也有点反应不过来。   “哎呀妈你别老说孙子,快跟哥说说我的事儿,姓吴的狼心狗肺,一家子就欺负我没娘家人。”我哥回来了,还当了大老板,得替我报仇!   “姓吴的是谁?”向东阳刚醒来没多久,脑袋还是晕的。   “还能有谁,你妹夫呗。”   他陷入了回忆,可无论他怎么回忆,也想不起来这位“妹夫”长什么样。   张春花一心只想知道儿子到底挣了多少钱,使个眼色,其他人都出去了,也不知道嘀咕了什么,等再出门的时候老脸笑成了一朵烂菊花。   ***   第二天,确定警察真不会来抓自己,林凤音照常去了店里。   没一会儿,杨姐赶来。“昨晚我就想去你家问问,可老李说这时候让我别去添乱,他有个远房表弟在公安局当局长,他已经问过了,说是有人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   “不是我马后炮,主要是打招呼那人牌面太大,老李说一百句不如他说一句。”   小县城都是沾亲带故的人家,昨天闹那么大动静,她知道也不奇怪。只不过——“我听老李这亲戚说,那男的是鸭蛋亲爹?”   林凤音倒是愈发感激她念着自己,这种时候能雪中送炭的可是真朋友。也不避讳什么,一五一十跟她说了自己这位“丈夫”的光荣事迹。   别说在这个年代,就是十年后二十年后,抛下独自打工养家的妻子和嗷嗷待哺的儿子跟人私奔,还有脸回来的男人……那也是万中无一的奇葩渣滓。   “我呸!不要逼脸!”杨姐摩拳擦掌,要是向东阳在跟前的话,林凤音毫不怀疑她会冲上去赏他大耳刮子。   “这他妈还是个男人吗?我苦命的凤音啊,你说你这副样貌,这身本事,就是嫁个什么局长校长的也没问题,怎么偏偏……”   真是糟蹋了她。   林凤音自嘲的叹口气,随即,想到那高高瘦瘦的金某人,又不禁笑起来,至少,目前看来,她以前的十年不算白熬,老天爷把最好的都给她留到最后了。   “谢谢姐和李哥,等我把事情忙完,得好好感谢……”   “打住打住,我跟你谁跟谁啊,别说那些,我只问你酒店还开不开?”   林凤音这才想起来,被向东阳一闹,把大事给忘了。   酒店原计划下星期六正式开业,可她现在请帖还没写,饭店也没订……仇是要报,但挣钱才是大事啊!   看着立马原地满血复活的朋友,杨姐欣慰不已。还有挣钱的动力,说明这事对她的打击没她想象中大……屎摊子料理干净,过几个月把婚一结,又是一段新的人生。   凤音一个人撑了这么多年,是该有个男人来相互扶持了。   是的,相互扶持。   虽然老李常说金老板有钱,他兜里的钱可能是他们几辈子也挣不到的数,可她就是觉着,凤音以后也差不了。到时候谁给谁遮风挡雨还不好说呢,他俩的关系顶多算相互扶持。 第073章   三天后,深市南阳花园。   灿烂的阳光洒在砖红色的花间小路上, 穿碎花裙的女人用剪刀剪了一支粉白色的茶花, 凑近鼻端……“太太,太太。”   女人回眸, 笑得温柔。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邮递员还是愣了愣, 这栋别墅的女主人,可真好看。   她的五官平整圆润, 没有高挺的鼻子尖尖的下巴, 没有顾盼生辉的双眼皮, 就连身材也没那么出众,可看着就是让人觉着舒服……他没读过几年书, 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就是好看吧。   很有文化的样子。   “嗯?”   年轻的邮递员被她看得不好意思, 忙从怀里掏出一个贴身放着的白信封, 红着脸道:“这是你们家的信。”   看着他骑上自行车落荒而逃, 女人又笑了, 只不过信封上的寄件地址……是西南某个省,不是石兰, 寄件人叫“赵伟”,她微微蹙眉。   很快想起来,这是丈夫的高中旧友,也是她的同班同学。当年考上大学后去了隔壁省,跟回家务农的他们渐渐没了联系。   丈夫这几年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老同学忽然爱同他联络起来。   女人不屑的笑笑,把信封拿到书房,见书桌旁一把文弱的侧影,心疼道:“桦儿怎么起这么早?天冷多睡会儿呀。”   那是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因为瘦削,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点,其实已经十岁了。   “又是爸爸的信?”男孩头也不抬。   女人挑眉,“又是?怎么,你爸常收到?”说着,又把信捡起来,细细的摩挲着,似乎想透过信封感觉到里头的东西。   “也不经常,每个月会有一封吧。”男孩仰头,自信道:“我猜,一定是白江寄来的。”   女人怔了怔,“快别看了,回房休息会儿。”迅速出了书房,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上,盯着信封上的“白江”两个字。   每月一封,连桦儿都知道,可见这信来得是多么规律,且不知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多久……她不喜欢事情超出自己掌控的感觉,就像他当年说好等她的,可她还没能跟那村夫离婚,他却娶了个村姑。   关键那村姑还是十里八村难得的美人。   保养得宜的十指,迅速的拆开信封。   出乎意料,只有一张纸,纸上只有短短十四个字:十月汇款已收到,酒店开业回来吗?   十月,那七月八月九月是不是也有汇款?什么汇款?汇给谁?持续了多久?第一反应,这不是张伟。   丈夫曾无意间透露过对张伟的不屑。   酒店开业,什么酒店?   直觉这个酒店的开业跟“汇款”密切相关。   信息量无疑是巨大的。可纸是寻常的信签纸,字迹也是中规中矩,凑近鼻端,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气味,到底出自何人之手?   丈夫几天前临时说要出差,一反常态的只带走了姜秘书,她立马打电话给平时跟着丈夫出差的人,旁敲侧击威逼利诱之下,套出了她想听的话。   去石兰了。   呵呵,还赌咒发誓说此生再不回石兰,他再一次骗了她……摸着短短的十四个字,她想,或许不是再一次,是不知多少次。   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那村姑。   ***   12月31日,紧锣密鼓之下,凤音酒店赶在九二年的最后一天开业。   一大早,刚打开酒店大门,金家众人和大龙鸭蛋就眼巴巴候在门口。   “怎么来这么早?”昨晚忙到凌晨两点多,她直接睡酒店了,没回家。   “赶紧吃早饭,我们来帮你打扫卫生。”金母带着乌泱泱一群人进店,“我问过鸭蛋,他说这是你的化妆品,省得你跑了。”   跟寻常农村老人不一样,张春花要看见她化妆,还不得阴阳怪气含沙射影半天,可金母不一样,但凡她化妆,都是夸“漂亮”“精神”“洋气”,万一哪天没化,她都恨不得自个儿动手帮她。   有时林凤音心血来潮,也会帮她化个淡妆,再加妙然甜甜的小嘴一哄,把老太太美得不行。   从老人家手里接过热乎乎的早饭,还是她爱喝的咸米粥,配着捣碎的咸鸭蛋,林凤音心里说不出的满足。   其实卫生昨晚已经里里外外彻底打扫过一遍,现在只用检查一下有没杂乱的地方就行……但,人多好办事嘛!   两家老小分工明确,配合默契,每俩人负责一层楼的客房,很快检查完毕,又将门前水泥地也打扫干净,用拖把拖得亮得能当镜子照。   时装店有小莉和她的小姐妹们守着,嘴巴甜,不少客人买完衣服都会过来看一看,倒不一定会入住,但口口相传也是一种宣传方式,以后谁家需要住房,都会优先考虑这儿。   大龙的脸皮厚度锻炼出不少,自告奋勇抱出一沓宣传单,带着鸭蛋站医院门口见人就发,没多久还真有人顺着找过来。   开业第一个星期优惠力度非常大,房价八八折,洗漱用品免费送,平均每晚只需花费五块多。而在医院陪房是真的累,但凡有条件的都想好好睡个觉洗把澡,这样的房价咬咬牙也能接受。   才半天工夫就预定出去三分之一的房间,同时人流量大起来,也能带动时装店的生意。林凤音的心情好似腾空的小鸟,这种欢快和雀跃在见到向家四口时达到了巅峰。   张春花现在进时装店,那可真有两分“顾客”的模样了,看上哪件指哪件,甭管身上穿着啥,一股脑套上去,臃肿土气不说,林凤音还嫌她弄脏了自家新衣服。   “哥你看我没骗你吧?她这么多年就这么对我们的,不阴不阳。”终于置办了一身好行头的向冬梅,继续她的告状大业。   林凤音眼角都不扫她,上下打量向东阳,狗男人命可真大。   向东阳状似大方的任她打量,笑得温文尔雅,“孩子呢?”   现在想起问你儿子了?这么多年死哪儿去了?林凤音克制住内心的不屑和鄙视,面上似笑非笑,斜靠收银台。   她今天穿了身毛呢的大红色连衣裙,把身上该细的地方显得更细,该有肉的地方托得非常可观,黑丝袜细高跟把身条拉长不少,瘦不露骨,肥不露肉。   一头长长的墨黑色大卷发披散下来,明眸皓齿,灿若桃花……活脱脱就是香港电影里走出来的美人。   不,比港星还美,还真实。   饶是见过不少女人,向东阳还是被闪花了眼,心里忽然冒出个疑惑来——当年自己是不是看走眼了?   伴随着疑惑,还有遗憾。这么多年,明珠蒙尘,而他又算什么?有眼不识金镶玉?   他自嘲的笑笑。   向老头不好意思看美得如此张扬的林凤音,只能转移话题,“酒店开了,生意怎么样?”他们就是听了消息专程赶回来的。   “看样子还不错,单人间订出去八间,双人间十间,洗漱用品可能准备不够,待会儿还得去市里进一批,我会让杨姐李哥帮忙,杨姐家最近买了台面包车,方便多了。”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语调不疾不徐,保证让在场的向老头和向东阳听得一清二楚,几米开外的人却听不见,只能看见她的笑语晏晏,跟向东阳有问有答,相谈甚欢。   最让人诧异的是她的态度——居然一五一十事无巨细的交代清楚!这也太反常了,以前从她嘴里可是听不到什么好话的。   他们都知道,她最烦他们向她打听生意的事。   当然,向老头看向儿子,很快为她的反常找到了原因——男人回来了就是不一样,尤其东阳现在还成了大老板,她一女人再能干,那也是女人,胳膊拧不过大腿,以后还不是得抱东阳的金大腿?   他与有荣焉。   “东阳回来了,以后好好过日子,男人在外头有点花花草草的很正常,你好好把家管好,他也不会亏待你。”意思是按头让她接受外头的野女人咯?   当然,林凤音一愣,老两口会有这反应早在她意料之中,可……莫非向东阳没跟他们说他怎么受的伤?都快要了他的狗命,还过什么日子。   不管他出于什么原因,这可是天助她也!   “花花草草的无所谓,我只有一个要求。”她忍着恶心,看向向东阳的眼睛里满是调侃,还状似无意的舔了舔嘴唇。   粉红色的舌尖是从未示人的神秘,鲜艳的红唇拥有恰到好处的形状,洁白整齐的贝齿咬了咬嘴唇,似乎是在犹豫,又像是调戏。   像风情万种的老板娘调戏未经世事的少年,胜券在握。   别说向东阳受不了,就连向老头也自觉的转过头去,罪过罪过。   几乎是一瞬间,她又变了神色,一抹淡淡的委屈和倔强爬上眉间,“那你说,我守了这么多年,怎么算?”   就算不爱,那也是有过肌肤之亲并为自己生下长子的女人,向东阳忽然良心发现一回——她确实委屈了。   当初嫁给他也不是她能选择的,自己抛下她,剥夺了她享受大城市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的权利,甚至连别人家买辆破面包车都值得她羡慕……她也是无辜的呀。   可她却毫无怨言,这么多年在小村里替他孝顺爹妈,村里有多穷生活有多艰辛他比谁都清楚,况且还有那狗嫌人厌的半大小子……一个人撑起老向家真的委屈了她。   男人的心,尤其向东阳的心,只要一软下来,嘴里也能吐出象牙了。“我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只不过手里宽松些,你要喜欢酒店的话,我再为你投资一家怎么样?比这高档,地址随你选。”   林凤音嘴角一翘,但还得“娇羞”道:“哼,讨厌,别以为用钱就能弥补我。”可眼睛却水汪汪的看着他,像一只等待被摸头的小猫咪。   这在男人看来,就是“嘴里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的真实写照。向东阳骨头都软了,急道:“真的,你想开什么样的都行。”   林凤音斜睨他一眼,“真的?就会欺负我没见识,空头支票谁信哦……”   “对,支票,我这就让姜秘书来开支票。”向东阳急着表他的“衷心”,把花衬衫喊来。   林凤音知道,表现技术的时候到了。她抓着男人的袖子,“诶别,我……我……”想到什么,又连忙放开,咬着嘴唇,怯生生看他。   如果说一开始向东阳还有所怀疑,那么风情万种的女人不一定能为他守得住,那现在这副“我跟你不熟虽然我喜欢你也是我老公但我要发乎情止乎礼”的克制,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是她的丈夫,她都能这么克制,对其他男人?绝对不会有什么风流韵事。   况且,母亲和妹妹虽然一直骂她泼辣,但从未说她跟其他男人不清不楚。   毕竟,来自同性的直觉是最准的。   “向总,有什么吩咐?”花衬衫在外头被鸭蛋领的一群小弟炸得无处下脚。   “二十万够不够?”向东阳不答反问,看向娇羞的“妻子”。   林凤音心头一跳,没想到这狗男人还挺大方……当然,她清楚的知道不一定是他大方,而是因为他有了钱,比她调查到的还有钱。   “二十万……我这小县城光买房子就花了十万,带装修都快二十五了……哼,还说要给我开高档的,就这么点儿……”她皱着鼻子,面露不喜。   当然,已经对着杨姐练习过几十遍,她的度拿捏得非常好。既要露出不满,又要满含期待与喜悦,最重要的是感激,感激他如天神般的照顾。   向东阳果然被激将到,“四十万,就当给你和孩子的弥补,等以后挣了钱再多给点。”   “向总,这……这也太多……”户头上总共也就六十几万,这一下子就给出去三分之二,深市那位知道了还不得闹翻天?   然而,向东阳抬手止住,“不多,这是我欠他们的。”   况且,他也有自己的小九九。照父母所说,她很有经商头脑,这点钱放她手里说不定能创造更大的价值,反正鸭蛋姓向,她钱生钱照样是向家的。   肥水流不到外人田。比在深市找个不知根底的股票投资人好多了,也稳妥多了。   林凤音眼泪都出来了——激动的。   奶奶个腿,她是真没想到,自己只是按杨姐教的演了场戏就拿到四十万!   四十万啊!不是四千不是四万!是货真价实的四十万!估计连杨姐也没想到,她一开始只是劝她别犟,放低身段表现自己的委屈借此要点补偿。   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只要征服男人就行了。   杨姐真是她见过的最精明强干,最英明神武,最高瞻远瞩的哲学家!!!   看着她眼里亮晶晶的光芒,向东阳腰杆挺得更直了。   林凤音抹了抹眼泪,把支票小心翼翼揣进怀里,在他身上推了一把,“赶紧回家洗洗去,好好拾掇一下,今儿你可是大东家,要帮家里剪彩呢。”   她说“家里”,更深得男人心。   向东阳前脚刚出门,她后脚就坐上杨姐的车,直奔市区而去。   ***   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大红色指甲,颤抖着掏出支票递过去。   市里唯一一家工商银行的工作人员一看,哟,这么大的面额,况且又是年底最后一天,他们可没这么多现金,只能客气而不失礼貌的请他们明天再来取。   林凤音深知“夜长梦多”的风险,更何况待会儿还有一场好戏,支票必须立马兑现,而且必须只能是现金!   她想了想,接过李哥的大哥大,给小陶去了个电话。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金珠的账户开的就是工商行。   果然,没一会儿,行长亲自把他们请到贵宾室,“对不住对不住,新来的柜员不会办事儿,金老板发话,我就是去借也得给你们借来四十万。”   废话,金氏在他们银行可是最大的客户,整个行的工作人员都是靠他的超大额存单养活的。   他们坐着喝了会儿茶,没多久,几个年轻人抬了两个皮箱进来。“对不住,我们实在没办法,百元面额的没有了,只能先给您五十的,但全都是新出库的您放心。”   林凤音才不管是什么面额的,只要有四十万,哪怕全是一元五毛的她也不介意!   这么多钱足足有小四十斤,装了满满两个皮箱。走出银行,她就把皮箱托付给李哥和杨姐。   两口子对视一眼,急道:“这么多钱我们可不敢保管,就算你信得过我们,我们自个儿都信不过自个儿。”   “噗嗤……哥说的什么话,我自然信你们。”她活了两辈子,杨姐是她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朋友。   其实,这笔钱到底怎么保管她也纠结了一路。首先不能存银行,存银行就是她和向东阳的“夫妻”共同财产。其次不能放自己手里,甚至连大龙的手也不能沾,那女人比她想象的精明多了。   “凤音,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我们没权没势,唯一能帮你保住这笔钱的只有金老板。”   林凤音怔了怔,她压根没想过。   万一他问起来她该怎么交代这笔巨款的来源?她喜欢他,想跟他在一起,只想让他看见她善良、朴实的一面,而不是一个装可怜骗钱的心机婊。   正直如他,怎么会喜欢坏女人呢?   作者:感谢青兒投雷~ 第074章   一路上也没商量出头绪,回到红星已经四点半, 剪彩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林凤音匆匆交代一声, 带着上百套洗漱用品赶回店里。   果然,向东阳已经换了一身新衣服回来, 年近四十的他挺着个啤酒肚,原本清俊的瓜子脸也胖成了土豆脸, 额头虽然还裹着纱布,但掩不住他身上“成功人士”的气息。   当然, 以张春花和向冬梅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她们家出了个大老板的急切与张扬, 客人们都知道鸭蛋的亲爹回来了。   除了向家人在村里消息闭塞, 林凤音跟金珠处对象的事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部分人都是看好戏的表情看着林凤音, 但慑于金珠的面子,对这段“三角恋”又不敢说什么, 气氛颇为尴尬。   待火车站传来“呜呜”的鸣笛声, 林凤音将向家人“请”到酒店门口。   好戏这就开始了。   “大龙, 给舞龙的加五百块, 怎么大声怎么来,不要停。”   林大龙虽然奇怪他姐平时不是这么张扬的人啊, 但绝对不会违逆她的意思。   舞龙师傅是从市里请来的,说好只需开业典礼前舞十五分钟,现在忽然加了这么大一笔辛苦费,自然要提前卖力干活。锣鼓震天响,炮仗跟不要钱似的一分钟放一串儿, 炸得小小的红星县上空飘荡起一股浓浓的火.药味。   刚出火车站的几人奇怪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火车站的工作人员看他们穿着体面,笑道:“听你们口音不是红星人吧,这是咱们这儿一家有名的酒店开业呢。”   文静女人一愣,“酒店?”不会是信上那家吧?   她立马否定自己,不,应该不会。   “害,你们不知道,那叫凤音酒店的,跟凤音时装店是同一个老板娘,名头很大呢。”工作人员一拍后脑勺,“瞧我……你们也不知道凤音时装店,扯这些干嘛。”   女人怔了怔,“凤音”,就算化成灰她也知道。   ***   正点还没到,铜钱巷已经人山人海,看热闹的群众排到了县医院前的大马路上,幸亏李哥找人疏通,不然交通都给堵了。   林凤音补补妆,添了点淡粉色的口红,站在门口迎宾,刚开始来的都是华光村人,没一会儿鸭蛋外公外婆也来了,以及他们带来蹭吃蹭喝的七大姑八大姨,她都笑着应对。   巴不得来的人越多越好。   没一会儿,几大供货商也从深市赶来了,林凤音笑得见牙不见眼。   只不过令她意外的是,县里工商局税务局和公安局的领导们也来了。她送请帖的时候只是想着维护关系礼尚往来,人顶多让人带份礼钱来,她以后有借口还回去,一来二去成熟人……没想到一把手二把手全来了。   她忙给人群外的杨姐使眼色。   于是,马路边一辆面包车里忽然下来一群男男女女,有条不紊的架起摄像机,拿着话筒的女记者整理整理着装,居然开始现场直播起来!   领导们对这等场面倒是不怵,“感谢国家感谢党的政策,让大批民营企业如雨后春笋般纷纷涌现,凤音时装店和凤音酒店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它们从无到有,从弱到强,固然与农民企业家林凤音女士的个人努力密不可分,但更重要的是改革开放,是社会主义……希望林女士能继续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贡献出自己的力量。”   记者接过话题,要求“林女士”发表感想。   林凤音往人群外一看,还不到时机,只把话筒递到围观群众嘴边。大家也没见过这阵仗,只知道是要上电视的,下意识都为“凤音系”说好话,什么衣服质量好,服务周到,什么酒店价格公道还免费送东西……把记者都给逗乐了。   这年代,报纸和广播电视是老百姓唯二的信息来源,多少大国企排队请电视台都请不来。林凤音一小小的私人作坊,说好听的叫“农民企业家”,实际不过是乡镇地摊老板娘,居然能请动电视台?   用脚趾头想也不可能。人群外,梁文静恨得眼睛都红了。   她十七岁爱上的男人,她发誓非他不嫁的男人,她两个孩子的父亲,居然骗了她这么久!说好的去出差,居然出到这村姑跟前来!   尤其是看着台上婀娜多姿,一颦一笑皆是风景的美人,她恨得牙齿都咬碎了。   为什么上天这么不公平,她在深市养尊处优大几千的保养品抹,却还是抵挡不了岁月的痕迹,可这村姑不是给人当保姆吗?不是吃不饱穿不暖还得被系统折磨吗?凭什么她还是行走的荷尔蒙?   是的,系统。   所谓的“恶妇”系统,她知道。   不仅知道,还……梁文静摸了摸保姆怀里的小儿子,看向林凤音的眼睛里像淬了毒。   林凤音隔着人海与她对视,微微眯了眯桃花眼,两辈子了,终于第一次同这位“白月光”相见。   “林女士,对于酒店开业,你有什么感想?”采访了一圈群众,话筒又回到跟前。   林凤音清了清嗓子,“在这样一个特别的日子里,我要感谢国家政策的鼓励扶持,感谢当地政府和各位领导的指导栽培,更要感谢我的家人。”她往后退了两步,让向家四口接受所有人的“摩拜”。   向东阳终究见过世面,知道怎么营造人设,怎么给媒体想要的画面。他轻轻地搂住林凤音,看着她的眼睛,微笑道:“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林凤音“感动”得热泪盈眶,轻轻依偎进他怀里。   梁文静的心瞬间一痛。   记者并不清楚女主人公做了十年的寡妇,只以为平时也这样,说了几句祝福的话,又把话题引到酒店上来:“请问林女士,是什么原因让你想到开酒店的?”   林凤音又看了向东阳一眼,轻轻的笑了笑,眼睛里有温柔的光,答案不言而喻。   下头传来善意的哄笑声,大家仿佛都忘了这个男人是两个小时前忽然才冒出来的“亡夫”,直夸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不远处的黑色轿车里,男人膝盖上的手紧了紧,眼神冷到极致。   梁文静的眼泪早已顺着脸颊滚落。   她的丈夫,她千辛万苦跟着他私奔的男人,她九死一生为他生下儿子的男人,现在成了别人的“丈夫”,正跟别人上演夫妻恩爱父慈子孝!   “妈妈你怎么啦?”男孩仰头,被她的泪水吓得不轻,又踮起脚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惊讶道:“爸爸!爸爸在那儿!”   外地口音吸引了周围的人,看着他们陌生的面孔,颇为好奇。有人交头接耳,小声的议论开来,小男孩那声“爸爸”她们可没听错。   林凤音再次状似无意的看过来,挑衅的笑笑。欲使人灭亡,必先使人疯狂。   她的美丽,是二十六岁少.妇独有的美丽,而自己……再怎么保养,也是年近四十的女人。自从生下小儿子,体内元精大不如前,原本光滑的脸蛋、紧.致富有弹性的身体都纷纷离她远去。   虽然向东阳没明说,可每次事后他的意犹未尽,她都如鲠在喉。现在天天面对这么个婀娜多姿的肉.弹,他还能当柳下惠?   毕竟,十六岁清汤挂面的她,他也没守住。   呵,男人。   嫉妒、愤怒、悲伤让梁文静忽然笑了,今天,她必须让两个儿子站在阳光下。到时候所有人都知道,因为这贱人这村姑容不下人,向东阳最爱的两个孩子成了私生子,看他还怎么疼惜她,要说委屈,她梁文静为了他远走他乡隐姓埋名这么多年才是真委屈!   孩子都生俩了,她还无名无份。   这不公平!   杨姐早把记者引到她跟前,“这是远道而来的贵客,让我们采访一下,小朋友请问你们从哪儿来?今年几岁啦?”   小孩的第一反应是回答岁数:“十岁。”   杨姐眉头一挑,“哟,跟鸭蛋一样大哦。”   向桦爱看书,性格腼腆又敏感,隐约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害羞(害怕)的缩了缩肩膀,一个劲往妈妈身后躲。   梁文静眼睛一动,计上心头:“没事桦儿,跟阿姨说从哪儿来的,你不是一直说要找爸爸吗?刚才看见爸爸在哪儿?”反正总有这么一天的,那就让这村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好。   被这么一提醒,向桦忽然眼睛亮亮的指着酒店门口:“爸爸!妈妈带我和弟弟来啦爸爸!”   向东阳听到熟悉的孩子叫声,以为是太想念儿子出现了幻听,顺着众人视线看过去,难以置信。   她……他们怎么会在这儿?一喜,忽又大惊。   一分钟前有多春风得意,现在就有多僵硬。   林凤音花容失色,捂着嘴“呀”一声,“什么爸爸,这孩子怎么这么像鸭蛋?”   其实压根就不像。五官一个像妈一个像爹,气质上一个是火爆的冲天炮,一个是温室里的花朵,就连身高体型也差得远。   可大家一听这话,顿时都觉着说不出的“相像”。   “你……等等!他们是谁?”林凤音“忽然明白”过来,“这孩子跟鸭蛋一样大,那……”留给群众无限遐想的空间。   梁文静淡淡的笑着,实则示威。   相反,林凤音像只受伤的小老鼠,泪水控制不住的涌出,倔强的看着向东阳,要他一个交代。   失踪了十年,发财当了大老板,两个叫他“爸爸”的孩子,一个还跟鸭蛋差不多大……就是瞎子也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所有人看向林凤音的目光里都是同情——活脱脱一薛平贵和王宝钏的故事啊!呸!什么薛平贵,这他妈就是一陈世美,老婆怀着孕就不要脸勾搭别的女人,可怜了这么漂亮这么能干的女人,白白守了十年活寡。   原以为苦尽甘来,谁知却是别的女人后来居上。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林凤音指着挤进人群的一家几口,眼泪挂在睫毛上,捂着心口,仿佛再多一个打击就会立马昏死过去。   “诶老板您别说,向东阳还真他妈不是东西,看把林姐伤的……换我,都想杀人了。”   轿车里的金珠冷哼一声,别过脑袋,眼不见为净。他宁愿相信是女人的演技,也不愿承认是她的真情实感。   “这就是东阳在外头生的儿子啊,我老向家以后可就有三个大孙子咯,哎哟快过来让奶奶看看。”张春花不知察言观色,一把将向桦搂进怀里,心肝肉似的疼。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林凤音白眼一翻,大龙堪堪扶住她,才没让她摔地上。   “不是,你听我解释,我……哎哟!”话未说完,小腿肚上挨了一脚。   不知什么时候,身后跑出来个壮乎乎的男娃,对着他拳打脚踢。林凤音也没料到他会在,明明已经让小陶把他送回家了啊。这场大戏,她唯一不想伤害到的就是儿子。   “哎哟鸭蛋这是你爸爸,你傻啦?”向老头心疼儿子,更心疼自己好容易挣来的面子。   “他不是我爸爸,他是别人的爸爸!”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说什么胡话呢,这……这真是……”   “开家长会去的不是他,我被欺负的时候帮我的不是他,我生病送我上医院的不是他,给我过生日的也不是他!他凭什么?”鸭蛋吼得脸红脖子粗,如果说之前对他还有期待的话,看见向桦的一瞬间,他已彻底跌落绝望的深渊。   他压根就不爱他,不在乎他。   孩子的痛楚刺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是啊,他们孤儿寡母艰难维生的时候,他在外头花天酒地生下私生子,现在看着人日子好过了,他回头就想当便宜爹?   “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儿!”刘巧花第一个不愿,冲上去对着向东阳一阵拳打脚踢,跟来蹭吃蹭喝的亲朋好友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于是,梁文静计划的逼宫场面成了向东阳被群殴的画面,很惨烈。   最终是李局长看不下去,虎着脸制止,并一锤定音:“闹什么闹,要离婚立马去民政局,下班了也帮你们把人叫回来。”   林凤音嘴角一翘,要的就是这句话。   “对,离婚!我呸!成全这对狗男女!”   “凤音大着肚子,他倒好,跟这骚.货扯一起,我家姑娘上辈子是掘了你家祖坟不成?早知道就该打了肚子里的孽种,一干二净……”刘巧花越说越不像话,大龙忙拽住她。   “妈少说两句,也不看看今儿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这是二.奶带私生子认祖归宗的好日子!”   “呸!逼着人正经老婆让位,不要碧莲!”   “不知道是谁家养出这样的闺女,祖宗八代的脸都被她丢光了!”   舆论站在了林凤音这边,农村妇女的嘴巴帮她大大的出了口恶气。活了两辈子,她终于成了被同情的一方,可喜可贺啊。   当然,庆贺是要庆贺,但快刀斩乱麻才是当务之急。   她弱弱的笑了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记者朋友们,你们见多识广,孩子这么大了,我跟向……向东阳男士的婚姻,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赔偿损失离呗!你跟他又没扯证,不说他抛弃你们不尽抚养义务,就你俩在一起时你才几岁,细算那可是犯法的。”杨姐看着向东阳,眼神里尽是刀子。   这年代没啥消遣的娱乐新闻,如此八卦自然能引爆老百姓的茶余饭后话题,记者反应迅速,把她的质问一句不落全录进去……当然,日后也成了证据。   林凤音的目的达成,该透露的透露,该划清的划清,凭着“晕倒”一招功成身退。   作者:感谢在2020-03-24 21:27:50~2020-03-31 11:35: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兒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75章   谁知这一“昏”,居然还真睡着了, 等她悠悠转醒, 天已经黑了。热闹一天的院子,终于安静下来。   在床上躺得浑身酸软, 林凤音想要打开床头台灯,可摸索半天也没找到, 这才发现躺的不是自己的床。开关在床头右上方,床头是豪华的皮质软包……毋庸置疑, 这是金家。   虽然她没在金家留宿过, 可她帮金母打扫过卫生, 金珠的消费理念……嗯,反正怎么花钱怎么享受就怎么来。   “醒了?”窗边忽然幽幽冒出一句。   林凤音吓一跳, “你怎么在这儿?”大活人也不带喘气。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她睡觉习惯不好,不仅翻身频繁裹被子, 还会磨牙, 说梦话, 可别让他听见啊。   男人不说话, 静静地看着她拍胸脯。   她的胸脯没有惊人的波涛汹涌,但又有别于少女的青涩, 是恰到好处的……嗯,美好。   金珠喉结滚动,眸光深邃,喑哑着嗓子道:“戏演完了?”   林凤音眉心一跳,今儿装疯卖傻一整天, 怪不好意思的。   “嗯?”男人走近,站在床边居高临下。   这让她无端生出一股紧张,本来“骗”了那么大一笔钱就够心虚的,又跟向东阳演了一天伉俪情深……为了钱,是挺没下限的。   “怎么不说话?”金珠弯腰,想要看清她的神色。   那瓷白的瓜子脸在昏黄的灯光下,发出莹莹的光。双颊还有刚睡醒的红晕,眼里是方醒的朦胧,带着一层水雾,说不出的可爱……不,性感。   可爱在性感面前一文不值。   林凤音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神色,人已经被推倒。   “把你能的。”男人在那红艳水润的嘴唇上恶狠狠咬了一口,特意找他打听那一家子的情况,连向东阳有个白兰省笔友定期通信的事儿都知道,又让小陶找电视台大动干戈,“烫手不?”他想想就牙痒,用力xi她的唇珠。   肉肉的,跟她身子上每一个地方一样,肉肉的让他欲罢不能。   林凤音迷迷糊糊,没反应过来是什么烫手,“嗯?”   金珠懒得理她,干正事要紧!他憋了许久的火气,今儿就得找个出口。终其一生,他都不愿再回想今天的场面,虽然知道是在演戏,可……呸,他娘的就是难受!看见她依偎在那男人怀里,他心里就跟吃了苍蝇似的难受,恶心!   “就那么喜欢钱,嗯?”   “不单是钱的问题,啊,痛……唔唔……”清脆婉转的声音让他愈发按捺不住,不知不觉俩人躺倒在床,明明是寒冬腊月的天,却连空气都是燥.热的。   “喜欢钱,嗯?”   林凤音:“……”   “四十万烫手不?”   林凤音:“……”   “说话。”   林凤音:“……”你他娘的堵着我的嘴,我用脚趾头说啊?   “要多少才肯跟我结婚,说。”金珠脖子上青筋直冒,半撑着身子凌空,右手从怀里掏出钱夹,“我的就是你的,人也是你的。”   林凤音眼珠子乱转,看着洒落一床的银行卡和百元大钞,哭笑不得。想说她不是这个意思,让他别误会,可男人的大shou已经从裙角探进去,一路往上。   心慌意乱间,只觉皮肤像放电一般,又酥又麻,让她忍不住吟呢出声,“不要……”   “不要什么,钱?还是人?”   林凤音也说不上,她从不否认,也从不掩饰自己对金钱的喜爱,可他……她也喜欢呢。   比喜欢钱还喜欢一千倍一万倍。   男人抬头,额头上是隐忍的汗水和青筋,多了种孩子气的倔强:“我不管,你只能嫁给我。”   听杨姐说,一个男人只有在真爱的女人面前像孩子。鬼使神差的,林凤音点头。   男人一愣,似乎是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快,一本正经看着她的脸:“你听清我说什么。”   “听清了,我只嫁你。”想起他上次的隐忍,明明已经很难受了却未越雷池一步,林凤音心软不已。   现在的她不是当年十六岁的女孩了,不用再受任何人摆布,也清楚自己的内心。钱可以自个儿挣,儿子可以自个儿养,还有大把的正好的美貌与青春……她的世界,就是缺一个男人。   一个让她心甘情愿交付自己的男人。   他不需要挣太多钱,不需要多么英俊的外表,不需要甜言蜜语,只要一双眼睛。他的眼睛很好看,透过那优美的形状和玻璃色的瞳孔,能让她看到满心满眼装的都是她。   一双雪.白的双臂缠上他的脖颈,裙角自然的滑落,露出笔直丰润的双腿,生涩的勾在他腰间。   这不是暗示,是邀请。金珠只觉一股热血直往下冲,再也顾不上别的,把洒落一床的东西扫下地,吃什么醋,生什么气,愿意成为他的女人,就是对他最大的肯定。   ……   可惜,林凤音注定要失望。她没体会到杨姐形容的“欲.仙.欲.死”,被他侵.入的一瞬间只觉痛得说不出话,仿佛呼吸一下都是疼的……明明她的痛阈值已经比常人高出不少了,可恨那臭男人还疑惑:“怎么这么紧……张?”   她都两辈子没那啥的女人了,能不那啥吗?他真是欠揍!一会儿让她放松,一会儿让她别怕,什么快把他弄断了的荤话一个劲往外冒,跟往日里的沉默寡言……嗯,简直判若两人。   她一面痛,一面又腹诽,整个神游天外的状态,男人非常不爽,后果很严重,这场单方面的攻城略地不知持续了多久,或许两个小时,或许三个小时?她只知道中途好像都没大的“休整”过。   嗯,虽然三十了,但体力还不错。   ***   金珠回头,见女人捂着被窝,露出痴痴的笑,难得的温声安排:“累就睡吧,我去办点事。”   也不说是什么事。   林凤音早已习惯,想要好好看他穿衣,想不到平时看着瘦不拉几的人,肩膀还挺宽,肌肉非常明显,至于腰嘛……跟穿着衣服的时候差不多瘦,没有这个年纪暴发户的大肚腩。   整个上半身就跟倒三角似的。   杨姐对这些挺有研究,说这样的男人那啥功能强,她的切身体会再次证明,杨姐是这世上最英明神武,远见卓绝的哲学家。   谁知坐起来的动作太大,忽觉有什么暖暖的东西流出,那感觉居然是久违的熟悉……话说,自从被大王女士气得肝疼后,她已经几个月没来例假了。当天直接被气得一滴不剩,这几个月又买房装修,忙得倒头就睡,还真没怎么关注这事。   来了是好事儿,省得上医院麻烦,她急忙掀开被窝,急切道:“不行我得换……”脸色忽然僵硬。   浅灰色的床单上,不是红色。那厚重的白.浊分外醒目,仿佛在诉说着刚才某人的所作所为,是一种多么彻底的倾尽所有的释放。   林凤音老脸一红,忙重新钻回被窝,“赶……赶紧去。”   金珠只觉刚吃饱的“肚子”又饿了,恨不得再吃一顿,可想到向东阳那恶心玩意儿,只能强压下念头,留下一句“等我”就下楼了。   不愧是花大价钱装修的,那么大个人从楼梯上下去啥声响都听不到,只听见大门口金母问“回来吃晚饭吗”。林凤音听着没声了,才露出脑袋,身体散架似的疲乏,跟他的精神焕发宛若新生比起来,她反而成了被掏空的一方?   心里又有个声音辩解:但还是有那么一丢丢的舒服吧,虽然不太适应。   “妈电话!”   “金奶奶,我妈醒了没?”鸭蛋气喘吁吁跑过来,扯着嗓子喊:“妈你快来接电话,说是电视台的。”   林凤音一愣,也来不及打理,披上一件男士风衣就下楼,也不敢看金母。   “喂,你好。”   “你好,请问是石兰省高峰市的林凤音女士吗?”电话里的女声很温柔,隐隐有点熟悉。   “我是,请问你是……”   对方“噗嗤”一声乐了,“你猜猜看呀。”   这般熟稔的语气,林凤音可以肯定是认识的人,可这么标准的普通话,她自个儿都说不出来,更不可能认识。   “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么快就把我忘啦?”隔着电话线都能听见她嘟嘴的声音。   林凤音心道:一定是个受尽宠爱的女孩吧。诶等等,救命恩人?自己能在县城买房扎根的原因,她可不会忘记。   “萍萍?”   廖萍萍嘻嘻笑,“还以为你当上老板娘,把我忘了呢。”   林凤音真心为她现在的状态开心,也跟着笑,“什么老板娘,只不过混口饭吃。对了,七娃怎么样,上学了吧?我记着女孩叫小猫儿是吧?”   廖萍萍正色道,“嗯,大的已经上一年级了,小的那个家里人宠,把她惯得不像话。”她自己也在父亲的鼓励下出国留学,手里拿着哥哥给的启动资金,在做外汇生意。   林凤音不太懂,但一听就知道是很高端的工作,真心替她高兴——这才是她人生该有的模样。   聊了会儿近况,廖萍萍言归正传,“我都看到新闻了……出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林凤音沉默。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那个地方的男人都一副德行。”廖萍萍冷哼一声,“只要你给我句准话。”   “还想跟他过不?”   林凤音咬牙切齿:“我杀了他的心都有。”   廖萍萍沉吟片刻,“那行,我爸有几个战友在深市,弄不死也能让他脱层皮。”   林凤音感激不尽,有贵人相助总好过单枪匹马,金珠再有钱,那也只是高峰市的土财主,压不过地头蛇。她把鸭蛋使出门,压着嗓子讲了快一刻钟的电话。   做贼心虚,也不敢再去金家,洗个热水澡窝在沙发上开始盘账。没一会儿,刘巧花带着一群人进门,吃得肚饱肥圆的七大姑八大姨们看林凤音可亲热了,真当亲闺女似的,提起向东阳梁文静那都是恨得牙痒痒。   当然,得益于中老年农村妇女强大的社交网络和八卦触觉,一个下午的时间,梁文静家祖宗十八代已经被她们挖出来了。   “那小贱人哥哥还是当老师的呢,我呸!明儿老娘闹到他学校去,让他丢了饭碗!”刘巧花双手叉腰,打了个饱嗝,器宇轩昂。   在她四十多年的人生里,从未如此得意过吧?林凤音讽刺的想,她的落难日倒成了亲妈一生中最得意的高光时刻。   呵,亲情,哪有钱重要。   她紧了紧手里的材料,经过详细调查,向东阳目前所有的公司、门面、房产、汽车资产总额共计三百万左右,除了分给她的四十万,还有至少两百五十万身家,妥妥的有钱人啊。想想自己早出晚归热脸贴尽冷屁股也只挣下几万块,他娇妻美眷父慈子孝还能腰缠万贯……呵,世上哪有什么公平。   她付出的艰辛,甚至生命,根本没有成为她的财富!   忽然,头脑里“呲”一声,天旋地转。   “姐怎么啦?”刚进门的大龙扔下打包回的饭菜,一把揽住她。   林凤音只觉脑袋被斧头从中劈开,能听见骨头的碎裂声。她瞬间痛得脸色铁青,冷汗顺着额角滑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该死的系统又回来了!   “姐快把嘴松开。”怕她咬到舌头,大龙塞了一根筷子进她嘴里。   ***   红星县政府招待所里,男人急成热锅上的蚂蚁,走来走去,唉声叹气。   “向总?”花衬衫探头,小声道:“太……太太那边有事找您。”   向东阳跺脚,本没心思搭理,可想到梁文静磨人的功夫,他要不理她,她能哀怨半个月不给他好脸色。可往门口走了两步,忽然又顿住。   他就不理她怎么了?明明说好永远不回红星的,又不声不响带着孩子来“捉奸”,夫妻间该有的信任呢?桦儿胆子小,经这一吓,说不定又得大病一场,她只顾着逼宫,有没有想过孩子?   这么多年他对她言听计从有求必应,看把她惯的。向东阳的脾气跟他的挣钱能力成正比。   梁文静的自作主张让他非常生气,而脑海里冒出来的还有另一个女人的隐忍、委屈。一个是年近四十生育过两子的中年妇女,一个是正值美好年华的风韵美人……他忽然羡慕起薛平贵来。   只是不知她,愿不愿做他的王宝钏?   “爸爸。”   孩子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桦儿怎么啦?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向桦害羞的摇摇头,“不是,不是我,是弟弟……弟弟发烧了。” 第076章   向东阳的心“咯噔”一声提到嗓子眼。   他跟梁文静私奔多年,年轻时候也想多生两个孩子, 可无论他怎么辛苦耕耘, 她那肚子愣是没动静。本来已经彻底放弃希望了,可没想到去年又突然怀上, 虽然因为年纪大了,高血压糖尿病各种毛病一堆, 但俩人都很高兴。   梁文静为了维持身材,孕期里刻意减肥, 又遇上早产, 小儿子自生下来就是低体重儿, 小脸憋得青黑,一检查还有严重的心肺功能不全, 小肠坏死……搞得他焦头烂额。   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就算是香港最顶级的医生也只能对他们摇头, 梁文静险些哭瞎了眼。或许是老天爷听见了他们的祈祷, 梁文静不知从哪儿求到一位高人, 戴上高人开过光的护身符, 几乎是一夜之间,儿子的病突然就好了。   这是一个让无数顶级专家惊呼的奇迹, 人类医学史上从未出现过的奇迹,他庆幸,他自豪。   对于让自己自豪的小儿子,他是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的,忙三两步跑出门, “耳福怎么了?白天不都还好好的嘛。”这可是求高人赐的名。   梁文静抱着耳福轻晃,咬着嘴唇不出声。平时白胖可爱的孩子,现在烧得满脸通红,哭得胸口一起一伏的,可把向东阳心疼坏了。   “还抱着干嘛,赶紧送医院啊!”   梁文静嘴角蠕动,讪讪的让保姆叫车。   向东阳虽觉着奇怪,但也没多想,自从月子里大病后,这孩子特争气,快半岁了一次病也没生过,比别人家足月生的还健康。   可红星县不是深市,没有专职司机,没有召之即来的的士,折腾半天走路都到医院了。   抱着已经昏死过去的孩子,医生说是高热惊厥,抢救过程中发现孩子室间隔缺损,肺部发育不良,以及小肠坏死。   向东阳难以置信,这堆不就是孩子刚出生时查出的病吗?可这半年来检查了无数次,不同的医院不同的专家都说这些病已经奇迹的好了。   “庸医!一定是你们误诊!”他大怒。   县医院本就没有条件治疗这么复杂的病,况且又是养尊处优的幼儿,医生本就想让他们转院,现在先被他倒打一耙,换谁也没好脸色。“治不了,转院吧。”   看着脸色铁青还不住翻白眼的儿子,向东阳心疼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庸医,你们等着,我要告你们。”姜助理已经联络到一辆面包车愿意送他们上市医院。   梁文静拽了拽他的袖子,咬着嘴唇不说话。   “干嘛?”向东阳特别不耐烦,都这节骨眼儿了她还哀怨个屁。   “辗转也不一定有……有用,要不就先在这儿治治看吧。”   “什么叫没用?孩子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什么叫治治看?”向东阳双目圆睁,忽然不认识眼前的女人了。   作为一个母亲,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想起刚才都热昏了她也没想到送孩子上医院,想起她的犹豫不决,他的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不知道的还以为耳福不是她亲儿子。   ***   林凤音感觉自己睡了沉沉一觉,能听见护士放治疗盘的声音,敲针水瓶的声音,刘巧花说要找梁家算账的声音……还有脑袋里似有似无的机械转动的声音。   像一台老旧的缝纫机,年久失修,锈迹斑斑。   后来,有人来到身旁,紧紧抓住她的手,身旁还有鸭蛋的抽泣声:“我妈妈会不会死?”   “叔叔救救我妈妈吧。”   平时生龙活虎的孩子,还是第一次这么弱弱的说话。她很想睁开眼睛帮他擦干眼泪,很想安慰他别哭,老天爷让她重生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就死的……可无论怎么努力也撑不开眼皮。   “这可怎么办,啥毛病也没怎么就是不会醒。”这是刘巧花的声音。“要不让大夫加大药量吧?”   “不行,姐姐会受不了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除了能喘气她还能干啥?我家里活计还没干……”   “那你回去吧。”大龙铁青着脸,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冰凉。   可能是真被大龙赶出去了,室内安静下来,握着她手的人自始至终什么话都没说,她能听见墙上挂钟的“滴滴答答”的声音,混着鸭蛋的抽泣声,真让人沮丧。   “车来了。”这是小陶的声音。   “叔叔我要去。”   她听不见男人的声音,只隐约感觉他摸了摸鸭蛋的脑袋,下一秒自己就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抱起来,窝进一个坚硬但有温度的怀里。   接下来就是上车,一路疾驰,到了市医院……被困在壳子里也挺累的,她很快再次睡去。   睡前唯一念头就是——如果还有机会活下去,一定过好每一天,和那个男人带着鸭蛋看尽祖国大好河山,吃遍东西南北。   ***   等再醒来的时候,耳旁只有“滴滴滴”的监测仪在响,说明还没死。   活着,也挺好的。   “怎么样?”男人喑哑着嗓子问。   “已经送到酒店,让小周看着先睡一觉,眼睛都肿得睁不开了。”   男人不置可否,静静地看着床上的女人。   “婶子的意思是,要不找位高人来看看?”   室内空气顿时凝了一瞬,很快,男人妥协:“好。”   林凤音知道,他不是迷信的人,不到走投无路绝不会把希望寄托在神佛上。   “对了,姓向的一家就在楼下,您看要不要我去做点什么?”小陶咬咬牙,“这一家子真他妈不是东西!”为了一不到半岁的孩子鞍前马后众星拱月,却没人上来看看命悬一线的林姐。   他林姐好苦的命,为他们当牛做马大半辈子,换来这样的待遇,他一外人都看得牙痒痒!   金珠冷哼一声,不答反问:“记者那边怎么说?”   “稿子已经写好了,都是找国内有名的社论专家,几家主流媒体都安排上了,就等您一句话。”   “那就开始发酵吧。”   小陶顿了顿,看了看病床上的人。   金珠眼角都不动一下,“说。”   “那姓向的也不算什么台面人物,这么干会不会……太……大动干戈?”动用全国各大媒体报社来批判一个小小的个体户,虽然他是有点钱,但跟金氏比起来就小钱,像他这样的小老板全华国不知多少。   总感觉杀鸡用牛刀。   金珠转头,看向窗外。“我给你三百块,你能用十年变成三百万?”   小陶嘿嘿一乐,“光我自个儿肯定没这本事,但我这不背靠大树好乘凉嘛,以老板您的人脉别说三百万……诶等等,您是说姓向的有靠山?”   向东阳当年只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要钱没钱,要能力没能力,说坐上改革开放顺风车他信,做文具零售挣个几万块几十万的他信,三百万……可不是小数目。   他们这么发酵,不仅是搞垮他,还连带着挖出后面的人……让他真正的永无翻身之地。   “呸!真他妈爽!”小陶跺了跺脚,“老板放心,保证明儿一早就能见报。”   “今晚。”   “好嘞!”   不发则已,一发都是致命……还真是跟她一样心狠手辣啊。林凤音笑得开心极了,这招在她的计划基础上就是火上浇油。   “嗯?”脸被大手摸了摸,“我好像看见你笑了。”   林凤音不由自主屏住呼吸,两秒钟后才反应过来,他看不见。   “真是眼了花。”他轻笑一声,拇食指轻轻摩挲她尖尖的下巴,似乎是挺喜欢那独特的触感,“还真到处都有肉。”   林凤音很想翻个白眼,可灵魂却被困在身体里。   “也就只有这时候才能乖……”他长长的叹一声,“恨不相逢未嫁时。”要是再早十年,男未婚女未嫁该多好,她值得最好的男人,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林凤音何曾没有这样的遗憾,要是十年前的自己能有勇气反对父母就好了,哪怕终生不嫁,哪怕没能上高中考大学,只要别嫁给向东阳……她的人生也不会是这副模样。   与其怪父母,怪向家,怪系统,不如怪自己的懦弱。   正想着,又进来几个人,一双粗糙但温暖的手放她脑门上,“音音不怕了啊,让白师傅帮你看看。”   林凤音心头温暖,这是金母。如果还有机会,真想叫她一声“妈”。   随即,室内忽然凉下来,不知是人都出去了,还是怎么回事。一只冰凉的人搭上她的脉搏,顺着手臂外侧一路往上,一寸一寸仿佛藤蔓生长,渐渐缠绕到头顶,又从巅顶往后而下。   明明是陌生人碰触,她却异常舒服,有种体内毒素被一一逼尽的感觉,恨不得那手不要停下。   “此女福泽深厚,却已被鬼祟夺舍,时日无多。”   室内空气一冷,金珠咬牙问:“什么意思?”   所谓的白师傅,是一名颤颤巍巍的白胡子老头,穿着灰色的唐装,黑色的千层底布鞋,黑漆漆不见天日的墨镜一戴,就跟公园门口摆摊的老头儿差不多。   只见白师傅捋了捋胡须,不被他周身气场所慑,上下打量金珠,“你俩本是三生伉俪,可惜,可惜……”   金母不认字,不知道他文邹邹说什么,但“时日无多”四个字却千真万确听懂了。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小声问:“白师傅能不能说……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您放心,香油钱随您开口。”   白师傅摆摆手,“身外之物,不提也罢。”   他绕着病床走了一圈,又用桃木剑凌空挥舞百来回,没想到走路都颤巍巍需要人搀扶的老者,舞了这么多下居然脸不红气不喘,金珠原本难看至极的脸色,慢慢有了点希望。   果然,他的剑刚收起来,床上的人就动了动手指。   “诶你们看,音音的手是不是动了?”   手指又动了动。   金珠确信,这次绝不是他眼花,但他看向老头儿的眼神更狐疑了,拳头紧握。“再让她动一次,不然我他妈扔了你。”   金母神色尴尬,“老二怎么说话呢,白师傅是高人。”又忙向老头儿赔礼道歉,生怕儿子得罪了他。   “无妨。”白师傅笑了笑,又按着某种阵法舞剑,三百回合下来面不改色,而林凤音的手又再次动了动。   “姐你醒了?”金母和大龙一个健步就想冲过去。   “站住!鬼祟未除,生人勿近。”   仿佛沙漠里跋涉多日的旅人,金珠双眼发亮,“要怎样才能除尽,请大师明说。”这都躺一个星期了快,还是第一次会动。   白师傅静静地盯着他,“很难。”   很难,那就是还有希望。   金珠激动得眼圈都红了,只要她不死,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愿意。“请说。”   白师傅环视一周,重点在门窗处按照某种奇怪的姿势挥舞桃木剑,舞着舞着忽然脸色大变,“别动,鬼祟前任宿主就在此处。”   要是平时的金珠早嗤笑他装神弄鬼了,可现在他是真的信,但凡有一线生机,他都不会错过。立马屏气凝神,一眨不眨的盯着老头儿。   白师傅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纸,上头用朱砂画着些看不懂的符号,一把贴在林凤音床头,这才挥舞起桃木剑来。   ***   儿科病房里,向东阳脸色阴沉,才一周的时间,耳福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下来。不,准确来说应该是缩小。   以前比寻常孩子大得多,都说看起来像七.八个月,现在不止小胳膊小腿没肉了,连身高也缩短……仿佛骨头被人抽去了三分之一,更别说睁眼玩闹,惹人喜爱。   有朋友帮他从香港请了专家来,也说不清为什么这么多种几乎是不可能一夜之间得的病全都忽然集中在孩子身上,“难道就要耗在这儿吗?”   梁文静眼睑颤动,不说话。   张春花为了表示对孙子的关心,没日没夜的守了几天,打着哈欠道:“我瞧着像中邪,不如找个阴阳先生来看看?”省得每天成千上万的医药费花出去,她心肝脾肺肾都疼。   向冬梅爱惜的摸了摸新“嫂子”送的名牌皮包,酸道:“这只能说明你们跟他缘分不够,反正哥嫂你们年纪不算太大,大不了重新生一个。”   哥哥这么大一副身家,她下半辈子睡着吃都没问题,但第一顺位继承人越多,以后分到她头上的就越少……“不生也没事,我大宝二宝外甥也算半个儿,以后能给你们养老。”   向东阳虽然觉着这话怪怪的不中听,但没心思跟她计较。梁文静却恨得不行,这荡.妇放什么狗屁!就算她不会生了,养老也轮不到那对傻子,她亲生的桦儿不知道多贴心。   别以为她不知道她打的小算盘,以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向东阳要真对他们还有点良心,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给点小恩小惠就让她忘了自个儿几斤几两,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她。   忽然,耳福小手小脚抽动起来。   刚开始,大家都以为是又烧抽了,忙叫医生。   可没等医生来到,耳福越抽越快,成人大拇指粗的手臂居然摸到脑袋上,把输液针头给拔了,鲜血汩汩而出……大大的脑袋,小小的身子,鲜红的血液,所有人惊呆了。   画面说不出的诡异,大家害怕的往后退了两步。   梁文静却不怕,一把抱住儿子,“耳福啊,妈妈……”舍不得你,可是系统的宿主只能是一个人。   她不由得想起十年前,跟向东阳离开小村庄的那天。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傍晚,雨大得看不清前方的路,但他们握在一起的手却是那么烫,心是那么欢快。为了跟东阳在一起,别说私奔,就是杀人她也愿意。   所以,当巨石滚下的一瞬间,她毫不犹豫的推出身边的小伙子。   那年轻人就跟家里弟弟差不多大,浓眉大眼,听说他们念过高中,一路问东问西,眼里闪烁着的是对知识的渴求。   真令人讨厌啊。   谁让她生在一个讨厌的时代?   在推下年轻人的一瞬间,她也迅速的抱住向东阳,顺着松软的土坡往下滚,从早就观察好的小路离开了村子。   可惜,她没想到的是,那年轻人居然没死,只是摔断一条腿。而就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里,她的脑海里忽然多了一个自称是“恶妇系统”的鬼东西。   一开始,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后来,在不听从系统指示受过几次惩罚后,她不得不屈服,并迅速套出解除绑定的办法——为它寻找一个更合适的宿主。   在积累到足够的恶妇值后,她成功的祸水东引,通过一滴元精之血,让它寄生到林凤音身上。   虽然她们没有正面交集,姓林的小姑娘也从不知道她的存在,可梁文静就是恨啊。恨她年轻貌美,恨她能嫁给东阳,恨她能为东阳生孩子。   果然,接下来几年,她做了什么坏事,吃了什么苦头,她都一一看在眼里。仿佛天神一般,俯视着愚蠢的人类,任由她在她制造的漩涡里挣扎,求生。   可小儿的出生,打乱了她的计划。系统寄生在女人身上,是实打实的恶妇系统,寄生在男性身上,却能让宿主百病不侵,延年益寿。为了挽救孩子性命,她只能暂时收回对林凤音的惩罚。   开业那天的梁文静,被仇恨和嫉妒冲昏了头脑,只想把林凤音打入地狱,强行把系统转移到她身上,却没想到儿子的小身板……怎么办?   是复仇?还是保住儿子?   ***   白师傅在病房外停了会儿,暗暗摇头,虎毒不食子。但凡这女人还有一分良心,就不该拿儿子的生命当儿戏。   反观另一个病房,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眼里的深情……真是世风日下。   “真想听?”白师傅再次打量那个男人,眼神里满是戏谑。   “师傅请说,只要能救我姐姐,我愿……”   白师傅止住大龙的话,摇头道:“你救不了。”   “为什么?”大龙不信,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金母一看这架势,忙将他拉出门。   有老二在,她放心。   林凤音困在躯壳里无所事事,渐渐又增了困意,临睡前只听见有人问“你确定?”   金珠说“确定”,然后她就安心的睡了。   ***   梁文静知道,这是她报仇最后的机会。系统只能转换五任宿主,她是第一任,十年前的林凤音第二任,刚出生的耳福第三任,一周前的林凤音第四任,如果再把系统转移到耳福身上……以后就再也不可能易主。   报仇就没法走捷径了。   忽然,她的手被一只冰凉的小手拉住,气若游丝的耳福闭着眼睛,“mu——ma——mu——ma——”   他还那么小,除了“嗯嗯哦哦”,就只会这声似是而非的“妈妈”。   小手晃了晃,是满满的讨好。   “妈妈,救救弟弟吧,哇……”向桦也靠在她身上哀求。   梁文静心内挣扎,腿一软,晕了过去。 第077章   当天下午,林凤音醒了。   金母大龙等人一拥而上, 眼含泪话。   看着他们欢喜而又克制的说“醒来就好”, 林凤音有点回不过神,呆呆的看着他们, 不知道该说什么。   金母心疼得不行,“这几天一定是疼坏了吧?”病一场目光呆滞不说, 还连话也不会说了,可怜见的。   林凤音摇头。她在壳子里感觉不到疼痛, 除了发呆就是睡觉。恰好肚子应景的“咕噜”起来, 金母忙把小火慢熬的稀饭揭开, “老二你来喂音音。”   金珠不自在的轻咳一声,看了鸭蛋一眼。那细长的眼里多了不少红血丝, 才几天的工夫,眼尾纹路又深了, 就连脸色, 也是异常的苍白。   但他知道, 自己再怎么想跟她亲近, 孩子更需要这个陪伴妈妈的机会。   可鸭蛋终究是半大孩子,笨手笨脚不说, 心也粗,冷了热了多了少了不管,只会一个劲往她嘴里塞勺子。林凤音被呛得咳了两声,又把他吓得手足无措,只能向金珠求救:“叔叔你来吧。”   “妈妈你不会再睡着吧?”   得到她的答复, 小子还不放心,“叔叔,医生真说我妈妈的病全好了吗?”   金珠顿了顿,脸色仿佛更苍白了,“嗯。”   自从醒来,林凤音一直在脑海里召唤系统,可无论她怎么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哪怕是辱骂挑衅,系统都没动静。   她不由得想起沉睡期间那位高人——“白师傅呢?”   众人一愣,“姐怎么知道白师傅?他中午就走了啊。”那时候姐姐明明还没醒。   林凤音知道自己暴露了,只能实话实说:“我隐约能听见你们说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话音方落,金珠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苍白中透出铁青,铁青里又有点难为情,不肯与她对视。但勺子却握得很稳,总是能准确的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送上温度适中,量也正好的稀饭。   白师傅走了,那她的“病”到底是彻底好了?还是只暂时压制住系统?林凤音内心忐忑,眼睛四下张望,不巧看见床头柜上一沓报纸。   头版首页是一张向东阳的照片,本就肥肉横生的脸被墨迹拉得又宽又长,双下巴仿佛两道多余的褶子,艰难的把大脑袋拴在粗脖子上。   “抛妻弃子”四个巨大的加粗汉字,让她眼睛一亮,急切的看过去,主标题——“民营企业家抛妻弃子为哪般?”,副标题——“新时代浪潮下,思想道德建设刻不容缓”。   从未觉得汉字如此美丽过,光看标题就让人神清气爽!   内容很简单,很明了,就是向东阳与小县城寡妇的爱恨情仇,重点是“父母包办婚姻”“婚内出轨”“抛妻弃子”“改革弄潮儿”,以及原配被气之下尚未脱离生命危险……该有的爆点都有了。   下头几份,虽然报纸名字不一样,但都是省内外耳熟能详的主流媒体,内容也大同小异。简直就是换着角度和姿势的批判向东阳啊!   没一会儿,小陶气喘吁吁跑进来:“老板,姐,又出了两家新的。”   林凤音一看,得,连偷税漏税都挖出来了。   这年代,偷税漏税可是底线问题,就算是闻名国内外的巨星,那也要坐牢。做生意的,尤其是个体经济搞到民营企业的,谁屁股底下没点屎?廖家人脉果然厉害,一挖一个准。   要不是还没力气动弹,林凤音真想打个电话给廖萍萍,感谢她的火上浇油。   来看她的人不少,病房里一直热闹到九点半,金母跟大龙回家,其他人有车的开车,没车的也由小陶想办法送回家。   “别揉眼睛了,回酒店睡吧。”   妙然摇头,“我就在这儿陪妈妈。”   “我也要陪妈妈。”鸭蛋拿着一本故事书,“我读故事给妈妈听吧?”   林凤音其实很累,很想静静地闭目养神,可又不忍心拒绝儿子,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听着他小嘴巴“呱唧呱唧”,有时候遇到生字,还得七手八脚帮他查字典,搞得更累了。   “回去睡觉。”金珠进门,看见姐弟俩还在,目露不爽。   像母亲说的,他的女人,他不心疼谁心疼。   本来还想赖着的鸭蛋,眼珠子“咕噜”一转,立马二话不说把书收起来,“走,姐,我认路。”   林凤音:“……”   她有种权威被挑战的危机感,又有种稳稳的安定感。有个男性长辈能降住这小妖怪,能替她凶他,以后说不定还能替她揍他,她只要安心挣钱就行。   “笑什么?”   桃花眼乌溜溜的转,眼角眉梢尽是成熟.女人的风情,“没。”   金珠只觉下.腹一紧,那销.魂蚀.骨的美好记忆席卷而来。   林凤音没察觉,自然而然靠进他怀里,决定诈他一诈,“白师傅说的方法……”   金珠不吭声,但脸色似乎更苍白了。   “我都听见了,你怎么……我不想你这样……我……”   男人一把搂住她,“我本来也不会生,没必要搭上你的命。”   林凤音心头大惊,“难道……”   金珠苦涩的点点头。   难怪他脸色苍白,原来白师傅说的“纯阳元精”是指他!   其实她已经侧面打听过,无.精.症不代表完全没有生育机会,可以去国外做睾.丸还是什么穿刺取出小蝌蚪,体.外受.精完全不影响……她也曾想过,如果他真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她也愿意生。   以前月子里受委屈,那是因为她自个儿不够硬气。   以她现在的能力,她有自信绝对不会再重蹈覆辙。况且,金家人不是向家人,他们都是非常有人情味,非常喜欢她,关心她的好人。   哪个男人不想自己的血脉传承下去?   “你怎么这么傻?”   金珠轻咳一声,“哭什么,多大事。”拍了拍她肩膀,反倒让她哭得更凶了,像跌倒的孩子,大人不能安抚,越安抚她越委屈。   “还不……不大吗……以后我就是你们家千……千古罪人了我……”   金珠被她孩子气的话逗笑,“傻。”没孩子他能接受,但不能没有她。   他爱怜的摸了摸她头顶,躺了一个星期的秀发早就没了飘逸,气味也不是那么好闻,可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好好休息,出院赶紧接手酒店,大龙顾不过来。”   林凤音这才想起来,她的酒店!她的时装店!   这几天大龙既要看店,又要上医院看她,又没个交通工具,全靠班车进出市区,可够颠簸的。她得赶快恢复,好好犒劳犒劳他。   ***   清晨的阳光洒在脸上,仿佛回到十八岁的高三假期,她在父母逼迫下,佝偻着身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汗水和泪水顺着脸颊流进嘴里,是咸的。   她发誓,她一定要吃上供应粮,一定要摆脱这样苦难的生活。   梁文静睁开眼睛,翘起嘴角,二十年前许下的愿望,现在都超额完成了。她是与香港隔海相望的大都市的向太太,住着价值百万的别墅,使唤着月工资抵得上父母种一年水稻的保姆和司机,交的朋友非富即贵,有空就去对岸买包买鞋听话剧……不仅如愿嫁给初恋情人,还生下两个聪明可爱的儿子。   对,儿子!   “耳福呢?”她记得晕倒前的最后一幕,是她抱着奄奄一息的耳福。   然而,却没有人回答她。   她艰难的靠坐起来,看着空无一人的病房,回不过神。东阳呢?桦儿呢?保姆呢?   身体异常虚弱,像饿了十天半月一般,又像被人打了麻醉,她费了老大劲才一步一步挪到门口,喘口气,刚把门打开一条缝,一股巨大的力量朝她推来。   她狠狠地跌坐在地,看着面前一排黑漆漆的话筒,此起彼伏的快门声和镁光灯吓得她脸色苍白。   “梁文静女士,请问你现在是什么感想?”   “请问你的父母知道你被包.养这么多年的事实吗?”   “你是否同你的丈夫联系过?”   梁文静的脑袋被“丈夫”两个字惊醒,对,东阳!她尽量挤出一丝柔弱的人畜无害的笑,温声问:“我先生向东阳同意你们采访了吗?”   在外面,只要搬出向东阳,大家都会对她另眼相待,至少,会收敛。   然而,想象中的画面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安静。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下一秒,一群记者爆笑出声,看着她的眼神尽是讽刺与不屑。   梁文静紧了紧拳头,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短短一句话难道是哪个字说错了?   “梁女士,我劝你自尊自爱,向东阳什么时候是你‘先生’?莫非你忘了自个儿丈夫叫王富贵,正在红星县大河乡尖山嘴村种地?”说话的是一名戴眼镜的女记者,平生最恨这种小白花。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不是笑种地,是笑这女人居然还没从白日梦里醒来。   “哦对了,梁女士还不知道向东阳的公司已经破产了吧?”   “什……什么破……破产?”她紧张的咽了口口水,心跳加速,脚像踩在棉花上,愈发站不起来。   早有人迫不及待补刀:“爱静公司因为偷税漏税和生产销售伪劣产品已经被查封了,向东阳名下所有房产和车辆、门面也被查封。”   梁文静脚下踉跄,“查……查封?不可能!干爹都说不会有事的,你们这是捕风捉影,我要告你们诽谤!”   众人一听“干爹”,哟,了不得,大新闻!都把话筒怼她嘴边,“梁女士口中的‘干爹’,是不是传说中的有深市房地产教父之称的黄金龙?”   “黄金龙最近也官司缠身,恐怕已经自身难保,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请问你和黄金龙是怎么相识的,你们的关系真的如外界传闻的那样吗?向东阳对你们之间的关系了解吗?他能接受‘三人行’吗?”   脑袋里“轰——”一声,梁文静瘫在地上,四肢颤抖。记者问了什么,拍了什么,她已经不知道了,脑海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黄金龙完了,向东阳完了,她也完了。   几乎是一夜之间,她的百万豪宅,豪车,保姆,司机,新款鞋包,话剧……全没了。   她怎么可能昏迷这么久?   “凭什么?!”她和有妇之夫珠胎暗结,抛弃待她不错的丈夫和婆家,辛辛苦苦,从小山村一路辗转到深市,吃尽了苦头,受尽了委屈,好容易苦尽甘来,凭什么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收回?!   改革浪潮之下,众记者见多了破产者,但她是第一个这么让人生不起半分同情的。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幸福,也配长久?   女记者用中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对了,睡了一个星期大概还不知道好消息吧?你现在可以名正言顺嫁给向东阳了,林凤音女士早在一周前就对他提出了离婚,还……”她歇了歇,故意吊胃口。   “还什么?”   “财产也分割清楚了。”   梁文静本已灰暗的眼睛,忽然又亮起来。对,财产!她绝对不会记错,四张卡零零碎碎加起来,他们还有一百万存款,只要一百万还在,没了黄金龙这个‘干爹’,还有张金龙李金龙王金龙,她一定能东山再起!   女记者笑了笑,“唉,要不怎么说好人有好报呢?林女士也是运气好,前脚刚跟向东阳离了婚分走三十万,后脚向东阳就被起诉了……要是晚一天,这钱可就都充公了呀。”   “什么?她分走三十万?”   “是的呢,没来得及分的不动产,都为社会主义做贡献了。”   梁文静才不管什么主义,只咬牙切齿,“那贱人凭什么分我的钱?她凭什么?这钱跟她有什么关系?这他妈都是我跟东阳挣的!”   想起当年在省城摆地摊,下着瓢泼大雨,她顶着一块垃圾堆里捡来的塑料布,小汽车驶过,把漆黑的脏水溅书上,再也卖不掉,她哭着追车要赔偿,车子没追上,反倒跌了一跤,摔断大腿。   就算断腿又怎么样?住不起院,她活生生在又黑又臭的出租屋睡了两个月。每天吃了上顿没下顿,一睁开眼就焦心卖不出去的书要怎么办……直到某一天,她遇到了来看书的黄金龙。   他不帅,不年轻,甚至不识几个字,但他操着一口只在电视上听过的香港话……她认定,这就是她的贵人。   想要收获自然得付出,跟食不果腹担惊受怕比起来,每月受他两天折磨压根不是事儿。况且,有些事,不止男人快乐,女人也快乐啊。   他不来的时候,面对向东阳的和风细雨,她还觉着不满足,不畅快……总之,她把“干爹”变成了她的贵人,甚至向东阳的贵人。   有了干爹的资金帮助,又有他的人脉资源,带着她走南闯北国内国外见识大场面,他们从书城的盗版书摊做到深市正规书店,又到文具办公用品批发,再到工厂开办,一路开挂。   可以说,这一百万全是她梁文静睡来的。   “凭什么分给她?!”   “就凭人是明媒正娶的老婆,分割婚内财产天经地义。”女记者笑得开心极了,“唉,要不是他账上只有六十万,本应该多分点的。”   “不可能,怎么会只有六十,明明是一百万……”忽然,梁文静愣了,林凤音的时装店怎么开的,酒店怎么开的?她不信凭她个村姑能挣来这么多的启动资金。   这天杀的狗男人,这么多年居然在她眼皮子底下偷偷给了林凤音四十万!房子车子封了,钱一分没给她剩,反倒留下两个嗷嗷待哺体弱多病的拖油瓶……一昏回到解放前。   梁文静只觉一股热气直往上冲,喉咙里又咸又腥,白眼一翻…… 第078章   梁文静又昏了,等再醒来的时候, 护士说她已经住了八天, 欠下八百多医药费,不缴费无法持续治疗。   就连这山旮旯的小护士也敢赶她, 想以前她什么大咖大场面没见过,这样的社会底层就没入过眼……但可悲的是, 她还真拿不出八百块。   要知道,在以前, 这只是她买双鞋的钱哪!   小护士撇撇嘴, 摸了摸兜里热乎乎的钞票。就知道这女人没钱, 还好已经有人给了她辛苦费……至于要求嘛,只需每天在她药里加点安眠成分, 保证不伤害她的身体,又能好好的“睡”一个星期。   “行吧, 那要不让你公婆和娘家人来结账, 开点药带回家吃也一样。”   可她的娘家人, 十年前就已经断绝关系了。   公婆……估计正稀罕他们大孙子呢!   向东阳虽然被抓了, 但张春花和向老头依然觉着这是小事,没几天还能放出来当老板, 把桦儿和耳福照顾得无微不至……虽然生活水平远不如以前在深市,但最起码比现在回深市好。   梁文静眸光一动,她不能带俩拖油瓶。   ***   她不知道,向东阳和林凤音的“离婚”出奇的顺利,一经国内媒体报道, 他们这种典型的“包办事实婚姻”就引发了巨大的舆论风暴,各行各业的专家都在讨论边远少穷地区对于婚姻法的普及……毫无意外,所有人都是站在弱者这一方的。   林凤音原本以为向家二老会在鸭蛋的抚养权上紧咬不放,毕竟这是他们一手带大的孙子。   谁知细皮嫩肉乖巧可爱的向桦和耳福更得他们欢心,整天“大孙子”“大孙子”挂嘴边,只怕村里人不知道。听说林凤音要带走鸭蛋,他们只是破口大骂几句,并未阻拦。   在向家人眼里,与其养一头怎么也养不熟的白眼狼,不如好好把握另外两个。向桦聪明,学习成绩贼好,以后铁定是上名牌大学的料,哪像鸭蛋一天只知道吃和玩,能不能考上高中还是问题。   耳福虽然病了一场虚弱得很,可他年纪小,还不记事,不知道认人,谁养大的亲谁。只要把他牢牢把控在手里,不要成为第二个鸭蛋,以后他们三口有的是好日子过。   这样的冷血正中林凤音下怀,不止保住了县城的房子、时装店、酒店,还顺利拿到鸭蛋的抚养权,分走三十万“婚内财产”,又拿下二十万的“一次性抚养费”,至于前期到手的四十万“补偿”?   对不起,婚内财产在婚姻存续期间她也有处置权。   怎么处置她“不知道”“不记得”,反正就花完了呗,向东阳恨得目眦尽裂,挖地三尺也找不到现金,拿她一毛不剩的账户没办法,最后带着仅剩的十万块余额,准备去给梁文静付医药费的时候被抓了。   跨省抓捕,火速押解回深市。他绝对想不到,那天梁文静晕倒前的一眼,就是他们这对苦命鸳鸯的最后一眼。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林凤音手里凭空多出九十万现金,心理才稍微平衡两分。   别说金钱买不来快乐,那是因为不够多!想想上辈子的自己真蠢,早知道狗男人还活着,费什么劲当保姆养孩子,谁的种找谁拿钱。   九十万耶九十万,她能再开五家凤音酒店,能把时装店扩大几十倍,还能开发更多更广的业务领域!   而且,更重要的是,经过这场闹剧,鸭蛋忽然懂事不少。以前对待学习这事他是三催四请非暴力不合作,现在闹钟一响就知道起床洗脸刷牙,天没亮院子里都是他的朗朗书声。   他的努力,也带动了妙然,姐弟俩背书写作业形影不离。   “假期可以多睡会儿,妈妈知道你们很努力啦。”   姐弟俩摇头,“叔叔说这样可以锻炼身体,以后我们都要当警察,保护妈妈。”   估计那天向东阳被警察押走的画面太深刻。林凤音眼眶发热,两个小傻子,她才不需要谁保护呢。   “赶紧把书收起来,帮我做早饭。”劳逸结合才是正道。   金母在隔壁听见,扯着嗓子道:“这边都出锅了,赶紧过来。”   林凤音抿着嘴角笑,自从那天看见她从金珠房里出来后,金母待她愈发不见外,要不是还没结婚怕她害臊,老太太恨不得让她搬过去住……嗯,把金珠赶过来也行。   金家餐厅,所有人就位,金老爷子笑了笑,“来了?身体好些没?”   “谢谢叔叔关心,已经好多了。”   金山也笑笑,拿着报纸跟弟弟说话,林凤音环视一圈,只有金珠身旁的位置是空的,明显是所有人的默契。她只好倘然坐下,就着酱香小黄瓜,小口小口的喝粥,顺便听听最近国内外新闻实事。   “大龙和小莉的我让小陶送去了,你们吃完直接去市里。”金母爱怜道:“记得给音音和孩子买几身新衣服,马上过年了。”   金珠“嗯”一声,把林凤音吃剩的半碗稀饭端过去,“咕噜咕噜”喝干净,擦擦嘴角,自然极了。   其他人继续若无其事,只有林凤音红了脸。   当着老人孩子,也不知道顾忌一下。   可这种隐隐的若有似无的暧昧,又像他在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宣示主权,带点小得意……傻。   “风吹日晒也不好,要我说啊,还不如别买了,有事让老二跑个腿就行。”金母看着她左边脸明显比右边白些,挺心疼的。   林凤音最近跟着金珠和小陶学车,经过半个月的练习,在有老司机陪驾的时候基本能上路了,体验过架势的快乐和便利,她现在只想赶紧买辆车。至于被晒黑的半边脸,她倒不放心上。   “妈你真的要买车了吗?”鸭蛋捕捉到关键信息,眼睛一转,“我也要去!”三下五除二放下碗筷,眼巴巴在旁边守着,生怕谁不让他去似的。   男孩对车子有天生的敏感与热爱,两个大人“密谋”的约会只能泡汤。   果然,金珠的脸色有点臭,兜里的电影票它忽然就不香了。   小陶觑着老板脸色:“我也去,到时候姐你们开新车,我把旧车开回来。”只要有他在,就有办法弄走两个小电灯泡。   然而,大人们完全多虑了。   跟以前总拽着妈妈的手不一样,这一次鸭蛋居然破天荒的不爱跟妈妈拉手了,哪怕走一起也要故意走快两步,买东西不再光顾着自己,会给每一个人买一份,哪怕只是一只小小的盐水冰棍。   以前,林凤音担心他总跟一二年级的小学生玩耍,会比较晚熟,可今天的表现……又挺像个大孩子的。   对于车子她是一窍不通,只知道面包车实用,拉货装人都是一把好手。可金珠和鸭蛋一致觉着红色的夏利小巧别致,颜值不低,非常适合她……作代步工具。   坐进去试驾一会儿,车身轻巧,无论是行驶还是停车,都挺方便。最关键,在一众黑白银里,这款车子的颜值真的很优秀。   女人,谁不喜欢漂亮东西?   等掏银行卡的时候,卖车的才说钱已经付了,还杂七杂八送了几样小东西。   不用想,林凤音也知道是谁干的。她现在是不缺这几万块钱,可有男人默默无闻为她花钱,这感觉还挺爽。   小陶以试驾新车为由把姐弟俩弄走了,林凤音和金珠转道电影院。今天非节非周末,又是下午两点的场次,林凤音本以为没几个人,谁知一进影厅就被惊呆了,乌压压全是人头,清一色的年轻男女,神情里压抑的兴奋,暗暗牵在一起正在冒汗的手……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放色.情.片呢。   她好奇问:“电影名叫什么?”   身旁的男人也好不到哪儿去,咳了两声,又清了清嗓子,才低声道:“不知道。”   林凤音一愣,还不信这邪了,伸手进他兜里掏票。   《情人》,看名字应该是爱情电影,但也不至于让大家期待成这样吧?平时电视上的爱情元素也不少,早该免疫了啊。   “你好?姐姐你好,你们买到票了吗?”   林凤音回头,是个圆脸圆眼睛的小姑娘,约莫十八.九岁,旁边还站着个很拘谨的少年。   少女没想到回头的女人这么漂亮,一时竟看呆了,眼里的惊艳藏都藏不住。看见男人背影的时候,她以为是一对中年男女,这么时髦“另类”的电影他们那年纪估计不会喜欢,所以她才大着胆子问一下。   林凤音善意的笑笑,点点头。   “那……那……那个……”少女踮着脚尖看她的票,结巴得说不出话来,到底要不要继续问呢?   林凤音不解,晃了晃电影票,“嗯?”   “那个……不好意思姐姐,如果你们不需要的话,您能不能把票转给我们?我们出三倍……哦不,五倍……算了,十倍的价钱补偿您怎么样?”少女轻轻咬着嘴唇,十分难为情,不敢看“姐姐”身旁已经黑了脸的男人。   林凤音一愣,刚要说话,肩上忽然多了一只大手,“不卖。”   金珠十分,非常,极其不爽,听说这部电影很适合谈恋爱的人看,还是小陶提前三天搞到的内部名额,凭什么给他们?   “诶他们要就给他们呗,我们可以买下个场次……”   “少腻歪,坐着。”男人把她按在位子上,一会儿提进来一罐健力宝,刚坐下,电影就开场了。   原来是部外国电影,男主角是华人,女主角叫简,翻译腔说不出的滑稽。全片对华人若有似无的鄙视,林凤音小口小口的喝饮料,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   “待会儿在哪儿跟他们汇合?”   金珠怔了怔,眼睛仍盯着屏幕。   “喂,问你话呢。”林凤音娇嗔着靠近,在他肩上戳了戳,“就这么好看?”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居然是一片白花花的肉!!!   林凤音大!惊!这才发现跟她一样倒吸冷气的人非常多,影厅里爆发出一阵小小的,隐忍的惊呼。   金珠转过来,看着她的眼睛。   林凤音忽然红了脸,虚张声势的瞪着他:“这什么鬼电影,伤风败俗,教坏小孩子。”除了他们是“中年人”,其他可是小年轻啊。   男人却忽然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笑声。   这么赤.裸.裸的情节,别说男人,就是女人也会有所触动,那瓷白的大片的肌肤,少女独有的青涩对什么年纪的男人都是致命的吸引吧?   林凤音忽然不开心了。   她已经不是少女了。   在他腰间狠狠掐了一把,“很好看吗?”   身旁男人呼吸一顿,喑哑道:“没你……好看。” 第079章   林凤音双颊绯红,“油嘴滑舌。”   鬼才信, 她能比电影女主好看。   “真的。”他青黑色的胡茬仿似不小心, 刮在她软软的耳垂上,激起一阵战.栗。   但她依然嘴硬:“这什么鬼电影, 每隔几分钟就是限.制级镜头,伤风败俗, 呸!”   “嘘……”   金珠抓着她的手。   大手里,全是湿漉漉的汗, 跟水洗过似的。林凤音娇嗔一声“呸”, 扔过去一方手帕, “赶紧擦擦,瞧你出息。”跟看见肉骨头的虾米似的, 哈喇子流一地。   打死她也想不到,这电影院有这么大的胆子, 怪不得一票难求呢。早知道是这种画面, 就应该把票转卖那对小情侣, 还能赚点差价。   忽然, 手又被抓住。   他凉润的指尖,从她手掌大鱼际, 慢慢的划到掌心,在掌心小小的画圈圈,画得她心头酥麻,贝齿把情不自禁的吟哦压在胸间,连耳朵也红了。   “你好看。”大掌又捏了捏她肉乎乎的指尖, “连脚趾头都比她好看。”   大老粗的情话,果然够土,够……真诚。   林凤音愣愣的,半是无奈,半是害臊,被他牵引着来到某个地方,形状之壮观暂且不说,就是隔着布料也汤火手。   她很想骂一句“不要脸”,可影厅座位里黑漆漆几无光线,此起彼伏的暧.昧呼吸,十分可疑的衣料摩.擦声……以及她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冲.动。   禁.忌的果实,总是让人额外大胆,也额外刺.激。   林凤音紧了紧手里的“金老三”,听见“嘶”一声,悄悄勾起了嘴角。   哼,让你看别的女人!哪怕只是看条腿,也不行!   “音音,音音……”他从喉咙里挤出两声,仿佛压制下的痛苦,又像欢.愉,更是爆发前的高点。   林凤音刚想说让他小点声,别让前后隔壁的听见,可放眼一看,全都是搞小动作的情侣,“啾啾啾”的亲嘴声不绝于耳。   世风日下!   她发誓,以后再跟他来看电影,她就不姓林!   最后,电影没看完,俩人提前退场,上了车子又是一番缠绵悱恻自不在话下。   “音音。”   “嗯。”车子太小,他又长手长脚,压得她老腰都快断了。   “音音。”   “嗯,说。”   “音音。”   林凤音翻个白眼,“有屁快放。”怎么跟鸭蛋一个德行。   空气里有一瞬间的安静,下一秒,金珠的脸凑到她鼻子上方,“喜欢简单粗暴,嗯?”迟迟不愿退出战场的金老三动了动,又有复苏的迹象。   林凤音是真怕了,忙讨好道:“嘿嘿,您大人有大量。”   金珠不接她的插科打诨,盯着她的眼睛,“我们结婚吧。”   他的眼里,有真诚,有喜欢,有承诺,有责任,更多的却是她,小小的面色酡红的她。   她要的就是这样的他。   “好。”   金珠面色一喜,“真答应了?”   林凤音轻轻捏了捏他的鼻尖,“傻,不答应你答应谁啊,只不过……”   金珠紧张起来。   “不过我得先跟鸭蛋商量。”他这个年纪早知道“结婚”的含义,一定要尽量消除他的排斥心理,她的幸福,一定是建立在他的同意和祝福之上。   肉眼可见的,金珠松了口气,“好。”让金老三鸣金收兵,整理好着装,嫌车里气味重,又把窗户打开,甚至还细心的把卫生纸也找个垃圾桶扔了。   待同小陶碰面,两个孩子早累得呼呼大睡。看着儿子红扑扑肉乎乎的脸蛋,林凤音一路都在考虑怎么跟他说。很明显,金家的人品和家风,肯定不会亏待他。况且说句昧良心的话,这样的组合家庭金珠不会生育也是“好事”一桩,没有亲生子和继子的利益冲突,金家人更会好好待他。   大人权衡利弊,小孩只讲喜不喜欢。   尤其想到鸭蛋这让人摸不着北的臭脾气,还真是任重而道远哪。   新车开到家,邻居们都来看稀奇。毕竟这可是华光村第二辆小轿车,还是非常洋气的颜色款式,谁都羡慕。   ***   走进巷子,向老头从怀里掏出钥匙,半晌不见老伴儿跟上,回头见她抱着耳福,正跟老街坊吹牛,周围的人看着他们似笑非笑。   向老头只觉老脸臊得慌。   他一辈子最看中的脸面,在那场逼宫大戏中丟尽了。   “哟,老姐妹也来看车啦?”   张春花不知道什么车不车的,炫耀的把白胖机灵的耳福往老姐妹眼前递,“这不快过年了,回来帮鸭蛋妈置办点年货,她一年轻媳妇儿操持不了这么大的事……”   话未说完,旁边的妇女“噗嗤”一声笑了。   其他人再也忍不住,纷纷大笑。   “这人年纪大了就是记性不好,都离婚了还儿媳妇儿媳妇的叫,让人老金家听见,可不招人恨嘛?”   张春花老脸“刷”的红了。   她不是不记得,是真过不下去了啊!   没了林凤音的“养老钱”,他们又回到了前头几十年的状态,米自个儿种,菜自个儿栽,肉自个儿……买,买不起。   冬梅那小蹄子整天好吃懒做,闻见谁家肉香就往人家里跑,也不看看对方是什么货色。一来二去就跟村里地痞光棍混到一处,以前还打着跟吴家复婚的主意,现在名声传出去,人更看不上她了。   懒就罢了,还比狗都馋。家里有点好的老两口都舍不得吃,要留给两个孙子,尤其耳福还不会吃大人的饭,又买不起奶粉,每天蒸个蛋给他补身子。谁知这贱蹄子连小侄子的蛋也不放过,天天趁着他们干活偷吃个精光,等发现的时候鸡窝里的引窝蛋都没了。   张春花气得跺脚大骂,恨不得往她馋嘴里喂两瓢猪屎。   更过分的是,也不知道从哪儿听说大山里有两口子,结婚七.八年没孩子,贱蹄子还想把耳福抱去卖了,说什么“大人都吃不饱还养拖油瓶”……幸好桦儿发现及时,贱蹄子被她追回来打个半死,一怒之下赶出家门。   可他们攒了一辈子的棺材本,也被她卷走了。   向家老两口真是有苦说不出,悔得肠子都青了。这时候才想起鸭蛋妈的好来,不止勤快能干心术正,还能挣钱,每天被她好吃好喝的供着,那日子别提多舒心。   可看着眼前这暂新而又阔气的大铁门……向老头呆了。   他的钥匙插不进去!   林凤音被拍门声吵醒,十分不爽。   “谁啊?”   “凤音,鸭蛋呢?家里啥时候换的门?”张春花腆着脸。   林凤音眉毛一抬,“我换我家的门,还要通知你?”   “不……不是……这,咱们怎么说也是一家人……”   “我呸!谁他妈跟你一家人?你儿子在监狱,你儿媳在深市。”   想到抛下他们的梁文静,张春花真是恨得牙痒痒。不管他们不说,还连桦儿和耳福也不要了,跟以前的林凤音比起来,真是……真是……猪狗不如!   早知道是这样的货色,打死他们也不同意离婚。   “你看,两个孩子跟着我们过苦日子也……怎么说他们也是鸭蛋的弟弟……你看能不能……”   林凤音被气笑了,她是真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让被出轨的前妻帮狗男人养私生子?他们脑袋里是有坑吗?   不,有屎。   活了大半辈子,还这么拎不清。   她静静地看着他们,忽然可怜起他们来。一辈子勤勤恳恳不偷不抢,半截身子埋土里的时候却还被辛苦养大的儿子坑一把,既要操心监狱里大的,又要养育两个小拖油瓶。   向老头看着前儿媳嫌弃、不屑,甚至鄙视的目光,默默地流下两滴浊泪。是后悔,是羞愧,也是无地自容。   明明有这么好一儿媳妇摆在面前,为什么就是不会珍惜?   明明可以安享晚年,却硬作得无家可归,老无所依。   他拉了拉老伴儿,“算了,回吧。”   张春花还想软的不行来硬的,回头见老头儿脸上的泪,过了一辈子,这点默契还是有的……顿时也红了眼圈。   她后悔啊,她比谁都后悔,后悔得抓心挠肝!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时候,她也想豁出老脸不要,跟鸭蛋妈赔个不是,只要别再待羊头村,当牛做马她也愿意。   让他们回去吧,她保证不对她的事指手画脚,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让他们回去吧,她保证不出去嚼舌根了,每天把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做好一日三餐照顾好孩子。   让他们回去吧,她保证……   然而,张春花知道,林凤音的脾气,一旦做了决定就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这儿,只不过是自取其辱。   也不知是残存的自尊在作祟,还是怀里的耳福被众人的指指点点吓哭了,她清清嗓子,挺挺胸脯,打直肩膀,抱着耳福走了。   带着她这辈子……最后的倔强。   林凤音静静地看了会儿,相信这只是一个小插曲,以后都不会再发生的插曲。鸭蛋想他们可以回村看他们,带点水果买点药,是他作为孙子该做的,但别想指望她。   耳福差点被卖的事她听说了,因为从中牵线的二贩子就是当年拐卖妙然的下家,金家已经埋伏了很久,就等着让她吐出上家呢。   ***   对新买的小汽车,鸭蛋很快没了新鲜劲儿,对虾米的爱倒是始终如一。吃饭要将它拢自己脚下,专捡最软最香的肉扔给它,睡觉也要跟它一个屋,每隔几天还会帮它洗澡梳毛。   这不,饭碗刚放下就往屋里跑,虾米吐着长长的舌头紧随其后。   “妈你怎么在这儿?”他警惕的四下打量,赶紧跑去摸了摸枕头下,发现自己的“宝贝”安然无恙,紧绷的神经才放下来。   “臭小子,又偷藏什么了?”   “妈你怎么老来我房间啊,是你说我都大孩子了,你是女的,我是男的……”   “得得得,少废话,坐下,有事说。”   鸭蛋撅着嘴,一屁股坐枕头上,生怕他妈把宝贝收走。   林凤音懒得管,正色道:“他……你也知道,你爷爷奶奶也回了村里,现在就咱母子俩,有什么心事你都可以跟妈妈说……也可以跟金叔叔说。”   她决定找找个突破口。   鸭蛋低着头,“嗯。”   “以后……只剩我跟妈妈,外婆说了,有困难她和舅舅一定会帮我们的。”   林凤音心内冷笑,刘巧花打的什么主意她一清二楚,但儿子不知道她的为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渴望得到长辈喜爱和认同的孩子,没必要对他发火。   遂只是摸了摸他的脑袋,短短的头发很扎手。“妈妈有个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可以吗?”   鸭蛋挑着眉毛,跟金珠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神,仿佛要看穿她的内心。   不知不觉,她的手心出了一层细汗。“其实,如果你没准备好,也可以等两年,等你大些,懂事儿再商量……”   鸭蛋皱着眉头,“我现在也懂。”   林凤音被他堵得不知说什么好,不得不感慨近墨者黑,跟着金珠学了不少臭毛病……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变成小面瘫?   “妈你真想好啦?”   “嗯?什么?”   鸭蛋嫌弃的皱皱鼻子,“你怎么老是发呆啊,也就叔叔受得了你。”还把你当宝,换我我可不喜欢。   林凤音愣了,“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喜欢叔叔吗?反正他喜欢你,你要不嫌弃的话,就跟他结婚吧。”   林凤音:“……”目瞪口呆。   “不喜欢?那算了。”   “诶等等,谁说我不喜……你小屁孩懂什么。”   鸭蛋咧嘴,“嘿,我就知道你也喜欢叔叔,那你们结婚吧。反正你都离婚了,单身人士,婚姻自由。”   林凤音没想到,她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就是没想到他会率先点破,甚至……鼓励?这些新潮词汇,也不知道他哪儿学来的。   鸭蛋语重心长:“妈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其实我比谁都懂,叔叔对你好,金奶奶金爷爷对你也好。”   “光对我好就行了?”林凤音还嘴硬,脸却红了。   她是真的真的没想到,儿子会这么懂事,甚至不是懂事,已经属于早熟了……欣慰之余,又有点疑惑,事出反常必有妖。   “对我也好呀,反正叔叔说了……呜呜……”他忙捂住嘴巴。   “他说什么?”   “没,没说。”   林凤音把脸一板,揪着他软软的带绒毛的耳朵,毫不留情地顺时针旋转四十五度,“说。”   “疼疼疼,疼死了妈!”   “说不说?”   鸭蛋撅着嘴,“你就会暴力打压我,一点儿道理也不讲,比秦始皇还暴君……啊,疼疼疼。”   已经旋转到九十度了。   林凤音简直哭笑不得,跟他好好讲道理他能听吗?哪次不是棍棒伺候才肯说真话?   一个不肯放手,一个不愿说真话,正闹着,金珠走过来。   “怎么?”   鸭蛋疼得龇牙咧嘴:“叔叔我妈又打我,男人婆。”最后三个字压得非常非常低。   果然,林凤音没听见,免了他另一场皮肉之苦。   “他不说你说,你跟他说什么了,让他心甘情愿做你的狗腿子。”   金珠摸了摸下巴,“胡说,这叫顺应民意。”   “对,只有暴君才不顺应民意。”   林凤音老脸一红,关于促成他们结婚这事,杨姐大龙小莉也没少下功夫,难道还真是“民意所归”?   鸭蛋趁机逃离魔爪,使劲揉了揉耳朵,一把抱住金珠的腰,“叔叔你快收了我妈吧,好好管管她,都这么大人了还要被拧耳朵我容易吗我……”   金珠翘了翘嘴角。   林凤音脸红脖子粗。   说好的会寻死觅活阻拦她结婚呢?说好的母子相依为命不让她嫁人呢?仅仅离婚一个月,她就被小叛徒毫不留情的出卖了。   金珠趁热打铁,当天就让母亲上门提亲,第二天在林凤音还没起床的时候就把刘巧花林老根接到县城,美其名曰“双方父母商量”,下午就把新房家具给买了。   林凤音:“……”   小陶老怀甚慰,他老板可终于知道把煮熟的鸭子往怀里搂了。   为了照顾鸭蛋情绪,也为了二人世界的方便,新房选的是林凤音的卧室,里里外外装修一遍,再摆上几样高档家具,其实也不赖。   顺便把原本略显破旧的客厅厨房也装修一遍,把中间院墙打通,掏出一道月亮门,两家并一家。   反正是自个儿房子,林凤音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按着老早的愿望,栽了满院子的蔷薇,预备爬藤后搭个凉棚,下头支上石桌石凳,冬天煮酒,夏日吃西瓜。   除了对床有要求,金珠对其他东西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卡给她,看中啥买啥,小陶负责跑腿,没几天就把家里捯饬得焕然一新。   日子挑的是正月初八,大吉,宜嫁娶,婚礼之热闹,空前绝后,万人空巷,事后几十年,红星县城的老人儿回忆起来,都感慨不已。   婚前,林凤音把九十万存款分成三部分,三十万存在鸭蛋名下,以后作他的教育基金。三十万在刘晓丽家所在的村子周边盖了一家小小的制衣厂,自个儿设计,从深市挖来的专业裁剪,当地招工缝制,挂上“凤音牌”,出厂就进时装店,再也不用千里迢迢从深市进货。   半年时间不到,因时髦的款式,低廉的价格,附近几个县市都从她的厂子拿货,“凤音牌”的名声更上一层楼,三十万很快回本。   至于最后的三十万,她收购了一批六七成新的二手汽车,跟杨姐合伙在市里开了一家租车行。虽然生意不冷不热,但至少能保本。   恰巧三年后高峰市搞出租汽车试点改革,租车行争取到一个名额,得到国有企业注资,摇身一变成了“高峰市第一出租汽车有限公司”,有了国家认可的“身份”。   林凤音做梦也没想到,她的小打小闹会有被放到台面上的一天……李哥也绝对想不到,自家老婆只用三年时间就挣得比他还多三倍。   可那花钱速度,哎哟,也挺对得起挣钱速度的。   想想人金老板那么大的老板,那么有排面的人物,卡随便老婆刷,车子随便老婆买,把小林惯得少奶奶似的,在红星县甚至高峰市都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他又觉着,自家老婆也不是那么败家。   此时,呼风唤雨的林凤音女士,衣角被一只胖乎乎有肉窝窝的小手抓住,一个壮实的小牛犊子撞进她怀里。   胸口被撞得生疼不说,眼前还直冒金星。   谁能告诉她,两周岁的小屁孩居然有这么大力气?   谁又能告诉她,把这小屁孩从十月怀胎带到两周岁居然能要她半条命?   做鸭蛋的妈妈太便宜了,以至于让她怀疑小这个不是亲生的,一点儿也不像他哥哥。   是的,在两年前的秋天,她生了二崽子。   谁也想不到被几家医院诊断为“无.精.症”,并以此为借口从不做保护措施的金珠,居然一次就让她怀上了。   说出来她都嫌丢人。那年因为例假不正常,几个月不来她也没当回事,没有口味变化没有嗜睡没有孕吐没有显怀,等发现肚子大起来的时候,已经有胎动了。   已经生过一个的人了,居然犯这种低级错误,她真的没脸见人,没脸出门。   金家人也傻了——乐的!   本来已经放弃希望,甚至觉着她喜欢的话可以领养的时候,居,居然怀上了?   从发现怀孕的那一天,金母和鸭蛋就化身她的随身保姆保镖,让她提前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母慈子孝歌舞升平的理想生活。   唯独金珠回不过神,直到老婆肚子吹气球似的大起来,被推进手术室,孩子呱呱坠地,护士抱过来一个红彤彤的肉团子,他才真正反应过来。   他金珠真,真的,有孩子了。   一个流着他的血,长得跟他几乎一模一样的儿子。   孩子取名金林,是他和她生命的延续。   鸭蛋顺便提出改名的要求,他一直觉着“雅丹”是个女孩名儿。   金家两老满口答应,连忙请了白师傅来测算,绝不干有了小孙子就忽视大孙子的事。金珠从来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喜爱,把他当成真正意义上的长子,说过尊重他的主张,改不改姓都随他。   因为,无论改姓与否,他都会像父亲一般教养他,始终如一。   最终,白师傅说他跟二崽子一样,是得了母亲的福禄庇护才得以来到人世逆天改命,就叫向林。   兄弟俩一个向林,一个金林,脾气也大同小异。   二崽子是人嫌狗厌的口水怪,逮谁亲谁咬谁,大崽子虽然上五年级了,可还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捣蛋鬼。以前只有一个,火力集中打击,效果持续时间长,现在可不好搞。   哥俩好的时候,二崽子完全取代了虾米的“跟班”位置,屁颠屁颠追大崽子身后,搞团伙作案,战斗力和破坏力都呈几何式翻倍,三天两头有街坊来理赔。   翻脸的时候,什么兄友弟恭岁月静好全是幻觉,分分钟就能爆发世界大战,从楼上打到楼下,从客厅打到妈妈店铺,闹着要妈妈做裁判。   林凤音无数次想把二崽子塞回肚子去,他就不能像妙然姐姐一样乖巧懂事吗?是家里玩具不够多小人书不够好看?还是外头乐园不好玩小伙伴不够多?就不能像以前的鸭蛋一样自娱自乐只去祸害别人家的孩子吗?   “不,喜欢鸽鸽。”   林凤音绝倒,“那行,鸭蛋你去外头玩,让他一个人在家。”   鸭蛋梗着脖子:“不,他是我弟。”   得,就是要相爱相杀是吧?   林凤音每天花在(狂揍暴揍)他们身上的时间,“别说三十万,三百万都早挣到了。”   “嗯?什么三百万?”金珠合上书,抬头看着她气鼓鼓的脸颊。   林凤音把两个崽子的“光荣事迹”说了,谁知他只是淡淡的“嗯”一声。“喂,你怎么也不附和一下?难道我说错了?”   金珠揉揉太阳穴,“我在想事。”   “什么事?”   “真想听?”   “那先把这个月的公粮交了。”男人翻身,将娇小圆润的她覆在身.下,春.宵苦短,及时行.乐。   “诶等等,明儿我没时间管,两个崽子你可得看好了,闯祸唯你是问。”   “对了,记得提醒我帮妙然和妞妞熨裙子。”妞妞被她接来过暑假,两个小丫头一见如故,如胶似漆。   男人含糊答应,得赶快犒赏自己才行。明儿是小舅子的大喜之日,娶的就是日久生情的刘晓丽,这种时候岳父岳母反而靠不上,他这做姐夫的自然要替他操持……耗费精力,得先“补补”。   ……   云消雨歇,林凤音舒服得睁不开眼,但还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问:“你刚才说想什么事?”   男人嘴角抽搐:两个小时前也叫“刚才”?   他把双手枕在头下,被子只盖到腰间,“抽空去把遗嘱公证吧。”   林凤音被吓一跳,翻身坐起,“什么遗嘱?”被子滑落,露出饱满的雪白。   男人眼神暗了暗,温声道:“想哪儿去了。做生意,也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光景,先把东西分好,给他们留条退路。”   林凤音懂他的意思,这才松口气。是啊,她当初为鸭蛋预留三十万,即使是在生意最缺钱的时候也没动,不就是有这样的考量吗?   跟大崽子比,二崽子少了这三十万,亲爹替他考虑也正常。   金珠翻身,将全身三分之一的重量压她身上,看着她的眼睛,嘴里却轻描淡写:“三个孩子,先每人给他们留五百万,等成年的时候如果我还没破产,再给兄弟俩分一次。”   林凤音怔了怔,三个孩子?   他的财产分给妙然她没意见,也在情理之中,可鸭蛋……不仅现在提前预留五百万,以后还要跟弟弟平分?   以她对金氏生意的了解,以后不止不会破产,还将冲出华国走向世界,几百亿资产不成问题。到时候鸭蛋分走的不是几百万,是他奋斗一辈子的心血!   “傻,鸭蛋那儿有我,孩子改口又不是图你什么。”她从来没想过从他这儿继承什么。   鸭蛋虽然把他当父亲尊重,眼里的孺慕也不似作假,可他脾气拗,左一声“叔叔”右一声“叔叔”的,大人们也不勉强他。昨天也不知怎么的,他忽然跟着金林叫了一声“爸”,   可把老父亲激动得……眼圈都红了。   金珠把脑袋放她颈窝,先是“呼哧呼哧”喘气,没一会儿感觉到濡.湿,人却一动不动,还渐渐传来节律均匀的呼吸。   就在林凤音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又忽然听见一声。   “高兴。”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