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叔他财大气粗(重生) 作者:萝卜蛋   文案:   前世死于胆小怯弱,一朝重生,继母横行,亲爹懦弱,家徒四壁,还有一对年幼的弟妹。   后来,爹和继母相继去世,就留下一屁股的债和年幼的弟妹。   林蔚表示:那……还是让我去死吧!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林蔚意外得知自己还有个财大气粗的世叔!   谁料这个世叔居然是斯文败类,外表看起来儒雅端正,谁知背地里却……   我把你当叔叔,你却想娶我!   各论各的,我管你叫叔,你管我叫媳妇儿!   内容标签:打脸 复仇虐渣   主角:林蔚 ┃ 配角:写了没人看 ┃ 其它:世叔,甜宠,大猪蹄子 ============== 第1章 重生   “死懒!躺着不起来!”   一大清早的,女人尖锐的叫骂声就打破了莲花村的宁静。   破烂的土房子里,一眼就能望尽的陈旧摆设,正对着门摆着一张木板床,上头铺着薄薄一层麻布。隐约能看见上面正蜷缩着一团黑黝黝的影子。   林蔚刚醒来,头发就被人一把扯住,险些一头倒地上去。她缓缓睁开眼来,入眼是破烂不堪的房顶,透过破洞,几束阳光倾泻而下。   这是我家?我不是去阎王爷那报道了么?   她朦胧的想着,头皮一阵针扎般刺痛。   “别以为读过几年书,骨头就飘了。也不看看这些年,你吃的是谁家的米,住的是谁家的地,要不是看在你那死鬼老爹的面子上,我早就把你扫地出门了!天生一副贱骨头,不打还不起来了!”   女人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衣裙,头上系着一条墨兰色的发带,十足十的农村妇人装扮。可模样生得美艳,杏仁脸,杨柳细眉。肤色微黑,身段妖娆,手腕上还戴了一副缠丝银镯子。   林蔚缓缓坐起身来,单手扶额,脑袋昏昏沉沉的,一时没顾得上开口。   耳边如雷炸响:“要死啊!老娘跟你说话,你没听见?耳朵塞驴毛了?作死呐你!下贱骨头!”   女人说着,伸出一指狠狠戳着林蔚的脑门,“我嫁给你爹三年,你从来没喊过我一声娘!我供你吃,供你喝,供你住,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林蔚被这么一戳,身子直接斜过去半边。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裳,虽然是将近十四岁的大姑娘了,可因为长期食不果腹,瘦得一把骨头。说起话来也有气无力的。   “我……我不是死了吗?”   “死?你要是真死了,那就好了!家里还少了一个吃白饭的!”女人双臂环胸,说起话来尖酸刻薄,白瞎了一副好皮囊。   “快爬起来喂猪!别在这装死!我告诉你啊林蔚,今个你爹就从镇上回来了,你要是胆敢跟你爹告状,仔细你的皮!”   林蔚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仍然有点懵。   她七岁时死了亲娘,一直跟在穷酸秀才爹后边讨口饭吃。三年前,她爹终于攒够了银子,托村里头的人给自己又讨了个媳妇儿。   这托的媒人是个嘴皮子很溜,但人品比长相还要差的中年妇人。典型的拿钱做亏心事,一根麦杆都能说成金条。   可想而知,媒人拿了林秀才的钱,办了桩亏心事。说是说媒,其实就是打外头拐来一个女人,硬塞进了花轿,给林秀才做了填房。   在莲花村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村里头的光棍汉子大多是从外头买老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关键这女人模样生得好,还带回来两孩子,手里头牵个女娃娃,怀里还抱着一个刚出生的。   林秀才也是缺老婆缺疯了,看见这女人,眼里都泛起了金光。将人娶回家后,像藏个宝贝疙瘩似的,天天关房里头,生怕让人给跑了。   结果就是,林秀才真的多虑了,这女人自称姓王,祖籍通州,据她自己说,丈夫外出做生意被山匪给劫杀了。后来婆婆死了,家道中落,就带两个孩子外出投奔亲戚。没想到亲戚也死绝了,这才一路乞讨,来到渝州城。   后来就不必多说,被人贩子拐到了莲花村,又卖给了林秀才。   林秀才读过两年书,原也对买媳妇儿这种事非常不耻。可是没办法,家里穷,又有个女儿,只得出此下策,就想着续个弦,给女儿一个完整的家。哪料这王氏入了门没几天,变着法的把林蔚赶柴房里住了。还给自己的两孩子改了姓,名正言顺的进了林家的族谱。   可怜的林蔚自从有了个继母之后,直接成了“父母双亡”的孤儿。她爹什么事都听这王氏的,把王氏带回来的两个拖油瓶当亲生孩子宠。林蔚这三年来过得苦不堪言,生不如死,终于在一个寒冷的冬日,一头摔雪地里了。   死了足足一夜,才被村民从雪地里刨出来。林蔚的魂儿就在半空中飘着,亲眼看着自己冻得全身乌青的遗体被人抬上板车,草草的挖了个坑埋了。连张破草席都没裹。   生前胆小如鼠,死后鬼胆包天,林蔚仗着自己是条孤魂野鬼,趁着夜色上门报仇去了。结果才掐到王氏的脖子,就被半夜里尿床的继弟一泡童子尿滋到魂飞魄散。   醒来后,林蔚直接重生了,距离死前还差半年光景。   果然,人在做天在看,善恶终有报,上苍饶过谁。   林蔚提着一只脏兮兮的木桶,从墙角摸出根木棒,哗啦哗啦搅拌着猪食。林家也是真够穷的,猪食里头没多少油水,全是一些剁碎的猪草和粗谷子。   “咕噜——”   肚子不合时宜的发出了叫声,林蔚面色微红,垂眸瞥了一眼满桶的猪食,默默叹了口气。   猪吃的都比她好。   “喂!”从边上跳出来一个梳着包子头的小姑娘,用水红色的鞋尖轻轻踢了踢木桶,鄙夷道:“你不会是饿到想吃猪食吧?”   “跟你有什么关系?”林蔚不冷不热的呛了她一句,吃力地将猪食倒在猪食槽里。圈里的小花猪闻见香味,撒开四蹄,将整个猪头都埋进了猪食槽里,呼哧呼哧的吃猪食。   “惜儿,你瞧,小花猪吃食多可爱啊!”林蔚将木桶放下,往腰间擦了擦手,抬脸看着林惜笑,“跟你一样可爱。”   “你可真脏!”林惜皱着秀气的鼻子,嘟囔一句。手里头攥着一块巴掌大的玉米饼子,上头被啃出了一排小牙印。她今年不过六岁,生得粉雕玉琢,十分可爱,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衣裙,裙裾上还绣着花。可因常时间聆听王氏“教导”,自然而然的养成了跟她娘一样的脾性。   小小年纪嘴巴就毒,“林蔚,我娘说了,下午让你去后山割猪草,不割满一竹筐,晚上不给你饭吃。”   林蔚点了点头,抬腿就走。   “哎,你去哪儿?竹筐跟镰刀都在柴房呢!你往厨房去做什么,现在不用你劈柴!”   林蔚道:“要想马儿跑,总得给马儿吃点草吧?我都两天没吃过东西了,没有力气怎么割草?”   林惜张嘴啃了一口玉米饼子,含糊不清道:“别去了,我娘连口白米粥都没给你留,呐,就这一块饼子!”   说着,晃了晃手里啃了一半的饼子,笑嘻嘻道:“但是,我就不给你吃!”   林惜直接当着林蔚的面,将那半块饼子丢到了猪食槽里。   “小花猪养肥了还能卖钱,我给它吃都不给你吃!”   林蔚神色微微一僵,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十指攥拳缩在衣袖中。前世就是如此,早就习惯了,好在林惜年幼,这些也都是小打小闹。真正心狠的还是王氏,明知道外头下着大雪,还喊林蔚出去打水,害她失足摔雪地里,活生生的冻死了。   “好吧,我这就去割猪草,晚上就不用等我一起吃饭了。”林蔚去柴房里将竹筐跟镰刀找出来,往肩上一背,轻声道:“还有,爹爹今日从镇上回来,你替我去村口迎一迎。”   林惜哼了一声,昂着下巴蛮横道:“这还用你说?我肯定会去迎接爹爹的!”眼珠转了转,又补了一句,“你今日好奇怪,平时都是求着我们等你一起吃饭,今个怎么不要我们等了?”   林蔚笑道:“如今正值六月,山上的野兔子都跑出洞了。我啊,回头割好猪草,就去逮几只兔子烤了吃。”   她突然佯装慌乱,赶忙捂住嘴巴,惶恐道:“你可别跟你娘说啊,我没有吃独食,只是想弄点东西吃,我太饿了。”   林惜孩子脾气,一听山上居然有野兔,当即眼里就泛起光来,蹭蹭几步凑了过来,昂着小脸惊喜道:“果真有野兔吗?长得可不可爱?好抓吗?”   林蔚就等着林惜上钩,闻言模棱两可道:“这个……也不太好说,野兔都喜欢窝在草丛里,只要我设个小机关,保管一抓一个准。不过,我得先割猪草,估计没时间布置机关,要不然回头要挨骂了。”   “那……那你也可以割完猪草再抓兔子呀!”林惜亦步亦趋的跟着林蔚,已经走出了栅栏了。   “你以为猪草有这么好割啊?等我把猪草割好了,兔子都已经回窝了,上哪儿抓去?”林蔚回眼瞥了她一眼,状若无意道:“要是有个人能帮我就好了,这样我就有时间抓兔子了。”   林惜一听,有些犹豫。王氏最是喜欢嚼舌根子,林晨才三岁,年纪太小,说了他也听不懂。如此,王氏便常常在林惜耳边挑唆,说的全是林蔚的坏话。   眼下,她既想要野兔子,也碍于王氏的嘱咐,不能跟林蔚走得太近,一时间颇为犹豫不决。   林蔚瞧出了林惜的小心思,抬腿就往外头走,“你赶紧回去吧,回头邻居李大娘家的二狗哥要知道了,肯定头一个跑去抓野兔,就没我什么事了。”   林惜一听,野兔可能会被二狗哥抓走,赶忙冲过去,一拽林蔚的衣袖,急声道:“不行!我也要去!我想要野兔!”   “你也去?那不太好吧?”林蔚佯装为难道:“你娘从来不让你单独跟我出去,回头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要骂我。”   “让你带我去,你就带我去!你怎么这么多废话呀!你再这样,我现在就跑去跟我娘说,就说你欺负我,让我娘打死你!”   林蔚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来,点头应她:“好啊,那就一起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本《表兄即将黑化》求预收【●v●】   我觉得恳求的力度不够大,来一个七百二十度后空翻跪趴在地,给您拜年【手动乖巧】   ◆表妹又奶又甜◆   以下文案:   程昔幼年丧母,刚及笄时丧父,无可奈何之下,寄居在了远房表亲家中。   寄人篱下的第一要则,就是讨巧卖乖。程昔掏出小本本开始记:不能招惹表哥。   只是没人告诉她,要是表哥主动过来招惹她,该怎么办。 第2章 来,割猪草   莲花村四面环山,正处在青山绿水的怀抱中央。土地虽少,可山上土产却十分丰富。每年都会有人千里迢迢的过来,在山上挖个野人参啊,野灵芝什么的。   村里面的人不识货,挖的野人参,野灵芝什么的,晒干之后低价卖出,也有直接把野人参当萝卜干吃的。   林蔚从前读过两年书,又是秀才的女儿,在书上看过。可是前世胆小如鼠,唯唯诺诺,哪里敢说出来。   当然,就算她说了这些东西能卖大钱,也没有人信。   林惜年纪小,又没吃过苦。才走到半路,就累得气喘吁吁,说什么都不肯再往前走了。   林蔚一脚踩在大石头上,往四周眺望一圈,见自家的茅草屋在群山的环抱中,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的黑点。微熏的山风,带着青草的清新和野花的馥郁香气,一股脑的钻进了鼻子。   “再坚持一下,后山的野兔子最多,那里的猪草长得也好。”林蔚低头瞧了一眼脚下磨破的草鞋,洁白的脚趾头都露出来两只,再看看林惜穿的碎花布鞋,忍不住摇头长叹口气。   林惜胡乱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蹭得一下站起身来,攥紧拳头,大声道:“那好吧!我们赶紧走!”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功夫,二人总算是在一片绿油油的猪草丛中停了下来。此处是后山,人烟稀少,猪草长势极好,可却因为路远,村里人就是放牛,都不会想着跑这放。   林蔚攥紧了竹筐上头的布带,望着林惜的背影,眸色渐渐冷了下来。   林惜此刻背对着林蔚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两腿悬空耷拉着,在空中一晃一晃的。她擦了擦额头上湿哒哒的一层黏汗,嘟囔着,“怎么这么远啊,可累死我了。”   “是啊,的确有点远。”林蔚随口应了一声,抬腿往前走了一步,伸出了手。   只要轻轻推林惜一下,就能将她推下斜坡了。林惜年纪这么小,从这么高的斜坡滚下去,就是不死也能摔个半残。   只要伸手推她一下,就能替自己报仇了。   “林蔚,咱们什么时候抓兔子呀?”林惜突然转过头来,小脸汗津津的,昂着小脸冲林蔚笑:“我好想养一只野兔,只要你帮我抓一只,回头我就跟我娘说,让她给你做一双布鞋……嗯。”   她咬着手指头,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如果你能给我抓到一对儿,我就让娘给你再做件衣裳。”   林蔚将手放了下来,微侧过身去,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平心而论,林惜虽然小小年纪蛮横任性,时常往她碗里撒盐巴,可都是小打小闹,到底没有多么恶毒的用心。   林蔚还记得她娘生前说过的话,人活于世,一不愧于天,而不愧于心,要堂堂正正的做人。   这世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绝不姑息,也绝不牵连。   “那我要是去抓兔子,这个猪草谁割?”林蔚将竹筐解了下来,拍了拍边缘,淡淡问道。   林惜咬着手指想了想,昂着脸道:“要是我帮你割,你一定能帮我抓到兔子吗?”   “能。”林蔚言简意赅的回道,深深地凝视了林惜一眼,眯着眼睛笑道:“当然能了,只是我哪敢让你割猪草啊,回头要是被你娘知道了,还以为是我在欺负你。”   “我不告诉我娘,不就成了?”林惜吃力的将竹筐拖了过来,掂了掂沉重的镰刀,“怎么这么沉呀!”   “那好,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这样,你先在这边割,我去那边设个小机关,一会儿再过来找你。”   “去吧去吧,我要活的,你不准把它弄死了!也不能弄伤了它!”林惜嘱咐道。   林蔚点了点头,背对着林惜摆了摆手,这才背着手,大摇大摆的往另一个方向走。   脚下是一片绿油油的猪草,再往远处走些,有一片小树林。前世林蔚经常跑这找野果子吃,她模样很是清秀,巴掌大的脸,两颊瘦得没有肉,显得眼睛尤其大。因着长时间吃不饱饭,看着比同龄人小上许多。   虽然已经是个十三、四岁的大姑娘了,可却穿得破破烂烂。一身粗布衣裙,上头布满了脏兮兮的油滞。头发也枯黄枯黄的,长时间没打理过,仅用一条灰色的发带系上。   整个人看起来灰扑扑的,说是个叫花子都有人信,这几年真是被王氏坑害惨了。   果真是,天下继母一般黑。   林蔚抬头,往树上望了一圈,果见上头挂着几只红彤彤的野果子。随手拽个根树枝过来,对准果子抽了一下。   “咕咚”一声,果子就落了地。   “我真是可怜,爹不疼娘不爱,活像地里小白菜。”林蔚弯腰将野果子兜怀里,默默叹气。随意寻了个阳光充足的地方,整个人往地上一躺。一只手臂垫在脑袋后面,抓着一只野果,随意往衣裳上擦了擦,“咔嚓”一声咬了一大口。   就让林惜在那好好割猪草,等时间差不多了,再去找她就成了。   林蔚如是想,现成的小工不用白不用。   她可没有强迫人,都是林惜自个要干的。   一连吃了几个野果下肚,腹中的灼热感总算渐渐消失了,林蔚打了个哈欠,懒懒地晒着太阳,不消片刻便熟睡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山里的风带着点凉意吹拂过面,林蔚揉了揉眼眶,觉得天色已经不早了,估摸着就是头猪也该把猪草割好了。   这才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草屑轻车熟路的走到一处隐秘的地方,两手扒开草丛,果见里头有个兔子窝。   几只肉团子在里头呼呼大睡,胖嘟嘟的身子挤在一块,长长的耳朵耷拉着,十分憨态可掬。   “不给她弄一只,没法交差啊!”林蔚嘟囔一句,悄悄地伸出手去,逮了一只最肥的野兔出来。   这山里的野兔最精了,只要察觉到外界有危险,必会挪窝。俗话说得好,狡兔三窟。   从前林蔚也是个心慈手软的人,连只兔子都不舍得杀,眼下别说是兔子了。给她个机会,再往她手上塞把刀,她能直接把王氏给剁了。   林惜割了一下午的猪草,她人又小,两只手才能攥住镰刀,平时王氏把她宝贝的紧,从来没让她干过什么粗活。   眼下为了要只野兔,使了全身的力气,好不容易才将竹筐填满。额头上汗津津的,小脸也糊得脏兮兮的,嫩白的手心被沉重的镰刀柄磨出了好几个水泡。   林蔚一手拽着兔子耳朵,人还没走到跟前,就见林惜坐在地上,捧着右手哇哇大哭。   “见着鬼了?哭这么大声。”   林蔚缓步走上前,随意瞥过去一眼,见嫩白的小手磨破了皮,鲜红的血汩汩往外流。   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又是从小被娇养长大的,哪里吃过这种苦。林蔚非但没觉得心疼或者是惭愧,反而十分痛快。   “流……流血了!怎么办?”   林惜哭得眼睛通红,昂着脸可怜兮兮的问。   哪知林蔚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走过去查看猪草。这猪草被林惜割得跟狗啃的一样,勉勉强强够一竹筐,晚上也能交差了。   闻言,便淡淡道:“流就流呗,磨破皮了,流点血不是很正常的事么?只有死人才不会流血。”   她随手将兔子丢林惜怀里,“先说好了,你手磨破皮了,跟我可不相干。你想跟你娘告状也行啊,往后别指望我再给你抓了,我说到做到。”   林惜小心翼翼的抱着兔子,小脸登时乐开了花,不住的摸着长耳朵,抬眼看了林蔚一眼,嘟着嘴道:“我才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我说话最算话了!哼!”   “那还坐着做什么?走吧,天色不早了,可以回去了。”林蔚将竹筐背起来,拍了拍衣袖上沾的草屑,抬腿就往山下走。 第3章 秀才爹回来了   今个她爹就要从镇上回来了,前世临死前,渝州下了一场十年未见的大雪。雪把下山的路都给封住了,林家穷得响叮当,米缸里最后一小捧米,被王氏煮了稀粥,喂自己两个孩子喝了。   莲花村家家户户都穷,就是有点米粮,还不够自家吃,哪里还有能力救济旁人。林秀才无可奈何,总不能眼真真的看着一大家子的人饿死,这才冒着严冬下了山,谋生路去了。   只可怜林蔚连亲爹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活生生的被冻死在了大雪天。   林蔚心里直泛酸,下山的路上走得飞快。她前世活得可怜,性子唯唯诺诺,受了不少的罪。每每爹爹过来问,总是畏于王氏的淫威,半点苦都不敢诉。   天渐渐黑了下来,山路又陡峭,林蔚走习惯了的,倒没觉得有什么。只是林惜年幼,在后面远远的跟着,一路都不知道跌了多少跤。胳膊肘跟膝盖处的衣料都磨破了,脸上又是汗又是灰,整个人灰扑扑的,别提多狼狈了。   即使是这样,她仍然将兔子抱得紧紧的,半点都不肯松。也不肯出声喊林蔚等等她。   离得老远,就看见村口停着一辆马车,林蔚驻足望去,就见一个身穿竹青色长衫的男子下了车,他身形清瘦,模样倒是俊秀,十足十的文弱书生。可这些年过惯了贫苦生活,眉宇间有化不开的沧桑。   “爹!”   “林蔚?”   林水正掏出几个铜板付车费,刚一转身怀里就扑进来一个瘦弱的身形,他微微一惊,垂首望去,就见自家长女穿得破破烂烂,背着筐猪草。   “你怎么在这?你是来迎接爹的?”林水轻轻将林蔚拉到一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遭,摇头叹气,“你娘写信给我,说是你性子孤僻,成天像个野小子似的,说什么都不肯听。你看看,你这穿得都像什么样。唉,你娘若是泉下有知,不知道要有多难过。”   “爹!我想你了。”   林蔚说着,鼻子一酸,两行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女儿啊。”林水也是吃了一惊,要知道自从先夫人去世之后,自家的大女儿性子是越来越孤僻,别说是撒娇了,时常唯唯诺诺的,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眼下却拽着他的衣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几声“爹”唤得心都要化了。   “怎么背这么多猪草?你娘呢?”林水顺手将竹筐接了过来,一手牵着林蔚往村里走。   “她在家带着晨儿,家里养的小花猪每天都要吃食,我要是不去割草,猪就没饭吃了。”   林水眉头一皱,有些不悦了,又追问一句,“你每天都要这么辛苦吗?”   “不是啊。”   林水脸色稍缓,哪知林蔚下一句话,直接让他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哪里就辛苦了。爹爹你常年在外奔波,家里的事都是后娘在操持。惜儿跟晨儿年纪又小,不能帮着做事。我只得每天起早贪黑的帮忙,就盼望着爹早点回来。”   “苦了你了,都是爹不好。”林水攥紧了林蔚的手,心里对王氏有了一番计较。   莲花村不大,满打满算也就一百来户人家。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真要正经算起来,满村都是林蔚的叔叔伯伯,婶婶姨娘什么的。   而村里也就出了林水这一个秀才,也算是替村里争光了。一路上遇见的村民见到林水回来,十分热络的凑上前来打声招呼。目光移到林蔚身上时,还不忘摇头叹口气。   “林水啊,别光顾着宠小老婆,也在大女儿身上花点钱。林蔚也不算小了,再过两年就能说婆家了,怎么成天穿得跟叫花子似的。”   林水汗颜,真不是他不愿意给林蔚身上花钱。手头就算再拮据,给女儿置办两身新衣裳总归是有的。只不过出门久了,没想到王氏居然这般苛待林蔚。   “好,我知道了。”   林蔚眨了眨眼睛,冲着眼前的中年男子,甜甜的喊了一声“大伯”。   被称为大伯的男子一听就乐了,从怀里摸出一只梨子往林蔚手里塞,笑容满面道:“好好好,真乖啊,都知道喊大伯了。”   他又将林水拽至一边,压低声音道:“我说林水啊,到底林蔚才是你亲生的。那两个可是外头来的,就是跟你再亲,也亲不过林蔚去。你家娘子脾气厉害,你又常年不在家,都不知道林蔚过得什么苦日子,回家也好好管管。”   林水一一应是,这才牵着林蔚往家走。人才走至栅栏处,就见王氏抱着林晨从厨房里头出来,一见林水的面,登时眼泪汪汪的跑了过来。   “老爷,你总算是回来了!”   林蔚斜眼睨着王氏,打算静观其变。   果不其然,王氏在林水面前哭哭啼啼的,一声声的诉苦,只说在家里过得有多苦,日子过得有多清贫。到了最后还不忘记指责林蔚几句。   “这日子没法过了,你再回镇上,把我跟惜儿,晨儿一起带去吧!村里的人都欺负我是个外来的,连带着惜儿也听别人闲话。”   说起林惜,王氏又想起来了,一个下午都没见着人,料想定是跟村里的孩子跑外头玩去了,一时也没往别处想。   “还有林蔚,自打我入门,从来没叫过我一声娘。一到做饭的时候就没了影子。这不,知道你要回来了,赶忙背着竹筐去割猪草了,平时喊破了嘴皮子,她也不动弹。也不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王氏抱着三岁大的林晨,哭得梨花带雨,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爹爹抱!”林晨张着两只胳膊要抱,他生得虎头虎脑,王氏嫁给林水时,他还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奶娃娃,自然什么事都记不住,不像林惜,多少能记着点事。   “来,爹爹抱。”林水将竹筐放地上,一把将林晨抱在怀里,呵着他痒痒,“让爹看看我们家晨儿长胖了没有。”   林晨生得白胖,怕痒得直扭腰,咯咯笑个不住。抱着林水的脖子,凑上去亲了一大口。   真真是父慈子孝,林蔚看得心里微微泛酸,直至林水抱着林晨进了里屋,目光还没收回来。   “死丫头,让你割个猪草,割哪里去了!我说你今个怎么这么听话,原来是憋着坏呢!”王氏使劲往林蔚胳膊上掐了一把,压低声音骂道:“别以为你爹回来了,就能护着你了。你给我仔细着点,要不然没你好果子吃!”   林蔚瘦得就剩下一把骨头,王氏掐她两把,就跟掐她骨头上似的,生疼生疼的。她也不甘示弱,使劲挣开,王氏没料到林蔚居然还会反抗,险些一头摔地上去。   当即气得脸红脖子粗,手指着林蔚“你”了半天。   林蔚道:“我什么?爹爹回来了,你还不去做饭?一家子等着喝西北风呢?”   她是料定了王氏今个肯定要在林水面前做足贤妻良母的姿态,索性就顺了她的意,拍了拍衣袖,大步往屋里去。   “你往哪里走?”王氏一把扯住林蔚的衣袖,冷声道:“别想往你爹跟前转悠!走,跟我去厨房做饭去!”   林蔚冷眼睨了她一眼,突然跪在地上,抱着王氏的腿,放声哭嚎,“爹,救命啊!爹!后娘又打我了!” 第4章 初次交锋   “你……你干什么?还不赶紧起来!”王氏吃了一惊,手忙脚乱的要将林蔚拉起来。哪知道一不注意,一把将她衣袖扯了下来,露出瘦弱的一截胳膊,上头还布满青紫。   林水抱着林晨出来时,就看到这么一副场景,当即眉头一皱,厉声呵斥道:“你做什么?还不快放开林蔚!”   “老爷,我没动手啊,是这死……不,是她装的!”   林蔚顺势在地上滚了一圈,再蜷缩在地,可怜兮兮的哭了起来,“爹爹救命,后娘又要打我了!”   林水直接将林晨放下,拍了拍他的脑袋,示意他去屋里玩。这才大步跨下台阶,将林蔚扶了起来。   林蔚像是吓得不轻,直往林水身后缩,还不住的哆嗦,哭着说:“爹,你救救我,后娘要打死我了,爹!”   王氏这回算是开了眼,兔子急了真会咬人。别看林蔚平时一棍子打下去,蹦不出半个字的。现在精着呢,还会装憨卖傻了。   “老爷,你可要相信我啊!后娘难做,我也是为了她好,才教她做饭。这往后她嫁人了,哪里能不会做饭,这像话嘛,你说说。”   “那你也不能动手打她啊!”林水拽过林蔚的胳膊,见上面青青紫紫的,新伤叠着旧伤好不可怜。当即怒气冲冲的走了过去,扬手扇了王氏一个耳光,骂道:“贱妇!我原是怜悯你身世凄惨,哪曾想你素日在家这般苛待我的女儿!”   王氏“哎呦”一声跌在地上,脸上瞬间浮现出五道肿痕,唇角也见了血。先是愣了片刻,随即捶胸恸哭,“老爷,你居然打我!我跟你成亲三年,一直勤俭持家,没有半点对不起你的地方!你现在居然听信林蔚的片面之词,就冲过来打我!我不要活了,让我去死吧!”   “娘,娘!”林晨听见哭声,在屋里待不住,迈着小短腿跑了出来,抱着王氏的胳膊往上拽,“娘,你快起来呀!”   “我的儿呀,你爹他不要娘了啊,他要打死娘了!都是你那个恶毒的长姐挑唆的啊!”王氏抱着林晨哭哭啼啼。   林晨一听,蹭蹭几步跑了上前,挥舞着小拳头往林蔚身上捶,边哭边道:“我打死你,打死你!我让你欺负我娘,我让你欺负我娘!”   三岁稚童的拳头没有多大的力气,可落在身上还是疼的。林蔚也没躲,装作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抿唇看了林水一眼,怯弱的唤了一声,“爹。”   “晨儿!”林水轻推了林晨一把,板着脸道:“你现在越发没有规矩了!这是你长姐,你怎么可以动手打她?你年纪小小的,都是谁教你的!”   还能是谁教的?在场的不就四个人,除了常年在外奔波劳碌的林水,便只有王氏和林蔚了。林蔚自然不会教林晨这种东西,那便只有王氏了……   “你看看你,也是当后娘的,怎么可以苛待自己的继女?你经常给我写信,说林蔚怎么样欺负惜儿跟晨儿。要不是今个我回来了,还不知道你如何苛待我女儿的!”   “老爷,冤枉啊!您要是不信我,那我一头撞死给你看!”王氏哭哭啼啼,将林晨抱在怀里,作势就要往墙面上撞。   林蔚一直冷眼瞧着,见状眉心一蹙,不由自主的往她爹的方向看了一眼。   林秀才最是心软,平日都能把林惜和林晨当作自己的亲生骨肉,更别提让他眼真真的看着王氏一头撞死在他面前了。   当然,王氏就是装腔作势一下,真正想要撞墙死,老早就撞上去了,哪里还能等到林水过去拦着。   “你这是何苦!一家人吵架归吵架,你寻什么死啊!”   王氏顺势歪在林水怀里哭哭啼啼,捶着胸口哭诉:“老爷,我也是不容易的。我虽然是个带着孩子的寡妇,可到底也是从大户人家出来的。自从跟了你之后,虽说没替林家生出个一儿半女,可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我替你操持着这个家,忍受着清贫的生活,吃了多少的苦!现如今,你居然动手打我!我不要活了。”   她越哭越大声,村子就这么大,哪家哪户有个风吹草动,站在村口就能听见。林水是个读书人,虽然一穷二白,可还是有几分读书人的酸腐气,当即红了面皮,压低声音劝道:“好了好了,让人听了笑话。林蔚她娘死得早,我也就她一个亲生女儿。无论如何,你也不能这么打她啊!”   王氏一听,赶忙恶人先告状道:“我哪敢啊!你都不知道林蔚她多有主意!她到底也不是我亲生的,我对她再好,她还是半点不肯领情。连句娘都不肯叫……”   “娘。”王氏的话音未落,就听见林蔚喊了一声娘。   王氏和林水一愣,齐齐望了过去,就见林蔚手指了指院门,“惜儿回来了。”   远远的,就见林惜瘸着腿,踉踉跄跄的往前走,离得近了,才瞧见她灰头土脸的,衣裳也被树枝划得破破烂烂。一见王氏,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惜儿,我的心肝宝贝,你这是打哪儿弄的?跟别人打架了?”   林惜攥着拳头直抹眼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腿短走得慢,被林蔚远远的落在了后面。一路摸着黑下山,没留意脚下,摔了个跟头。胳膊肘也摔破了,怀里的兔子也跑了。好不容易才回到了家。   事情闹到这个份上,关注点全跑到林惜身上去了。林蔚本来也没指望着她爹能直接把王氏给休了,横竖来日方长,慢慢讨还才有意思。   林惜受了惊吓,晚上一直睡不安稳,夜里哭着醒来好几次,张着手哇啦哇啦乱说一通。王氏又急又心疼,猜想林惜这是撞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赶忙让林水去请大夫。   可是莲花村距离镇上有十几里山路,大晚上的去哪儿找大夫?   林蔚晚上给自己换了床被褥,又清整了屋里摆设。直打扫的干净利落才将扫帚支在门边上,抬眼望着堂屋窗户纸上倒映着两道人影。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今晚月色极好,清冷的月光一泻千里,洒在她的脸上,像是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华光。连面孔都柔美了许多。   林蔚捧着木盆,打了盆凉水,对着水面照了照。她爹娘模样生得都不差,自己的脸自然难看不到哪里去。只是因为过于消瘦,才显得没有精神。   她将头发散了下来,就着凉水清洗干净,晚风轻轻吹起额间碎发,像是一双温柔细腻的手缓缓抚摸着。   “娘,从今以后,我会活得很好。我再也不会任由别人欺辱我了!” 第5章 装腔作势   林惜受了惊吓,夜里一直高烧不退,嘴里一刻不停的在说胡话,王氏别提有多心疼了。看着林蔚活蹦乱跳的,心就加烦躁起来。   可眼下林水回来了,王氏纵是有心再继续苛待林蔚,也得稍微收敛一些。最起码不能再当着林水的面动手。   暗地里动手就没有多少讲究了,借着林惜生病为由,催促着林蔚大晚上的摸黑下山请大夫。   林蔚二话不说,说去就去。提着自家最亮的灯笼,穿戴整齐去请大夫了。林水大为感动,可劲夸林蔚疼爱继妹,除了请大夫的一两银子之外,还另外掏了十枚铜板给她。   王氏心里狐疑,觉得林蔚没有这么听话懂事。果不其然,一晚上过去了,林蔚都没回来。林水两头担心,天还没亮就出去寻人。   哪知才走到院门口,远远就见一大阵村民往这走来。人群中央被人搀扶着的姑娘,不是旁人,正是林蔚。   “我说林水啊,你家这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啊,怎么让一个孩子大晚上的下山?外头多危险啊,再遇见野狼了,你说怎么办!”村长拄着拐杖,长叹口气,“这下好了吧,小女娃家家的,自个一个人走山路,险些从陡坡上跌下去!当后娘的不心疼继女就算了,你这个当爹的,怎么也这般糊涂?”   林水一听,赶忙跑去查探林蔚的伤势,见她瘸着一条腿,脸蛋也脏兮兮的,红着眼眶直喊爹。   “女儿,来,快让爹看看,这腿还疼不疼?”   林蔚小声抽气,眼帘一垂,两行泪花簌簌落了下来,抿着唇摇了摇头。   周围村民一阵叹气,纷纷想着,这女娃娃多懂事,明明伤得很重,可连声疼都不叫,怪让人心疼的。   王氏急着找大夫过来给林惜看病,一见林蔚非但没把大夫请来,反而装腔作势的在外头掉泪珠子,跟平日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心头的火登时窜上头顶,使劲掐了自己一把,才不至于当场冲过去打人。   林蔚将银子递了过去,委屈巴巴道:“爹,我去了,大夫外出出诊去了,还没回来。我怕爹等急了,赶忙跑回来了。哪知道一个不留神,摔了一跤,把腿摔伤了。”   她自然是没真的下山,提溜着灯笼,寻了个地儿睡了一觉。早上起来时,自己拿块砖把腿砸伤了,这才一瘸一拐的绕着村子走了一圈。   果然不出所料,吸引了一众人的怜悯目光。   “好女儿,不怪你,不怪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来,赶紧的,爹扶你上床躺着。”林水扶着林蔚,还不忘记冲着王氏喊了一声,“快,烧点水给林蔚清洗伤口!再找点伤药过来!”   王氏气得脸色铁青,可又碍于村民们都在跟前看着,这才不情不愿的跑厨房里烧了一锅热水。   村长探着头,往林蔚的屋子看了一圈,不住的叹气。喊了村里两个工匠的名字,让他们有空帮林水家把墙顶糊一糊。   林水自然是千恩万谢,请众人喝了杯茶,这才将人送走。从院门口转回来时,想着林惜还病着,交代了王氏一声,又调个头去看望林惜了。   林蔚正坐在床边,左腿裤子挽过膝盖,露出一大片红肿青紫的伤势,厉害的地方还破皮流了血。   王氏端着盆热气腾腾的水走了进来,重重地放在地上,溅了一地的水花。斜睨着林蔚,阴阳怪气道:“来,洗洗吧,大小姐。这皮肉可真够金贵的,碰一碰,摸一摸就流血。改明啊,家里都摆不下您这樽大佛了。”   林蔚瞧了热水一眼,眸色渐渐冷了下来。她从前可是吃过这种亏的,王氏心狠到直接将她的手往滚烫的热水里按。眼下,怕是又要故技重施了。   她抬脸,一脚将木盆踹翻,里头滚烫的热水一大半都泼在了王氏身上。   “哎呦,哎呦!烫死我了!烫死我了!”王氏尖叫着,一蹦多高。从膝盖到脚,通通被热水光顾个遍。可偏生林蔚一脸无辜的坐在床上。   “你,你!”   “水太烫了。”林蔚冲着王氏笑道:“我不是故意的呢!”   “贱骨头!下贱皮子!我看你就是故意的!”王氏高高扬起手,就要一耳光抽过去。哪知道被林蔚一把攥住手腕,反手摔到了一边。   “怎么,你还想打我?”林蔚冷眼睨着王氏,一字一顿道:“从今往后,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试试。”   王氏万万没想到林蔚居然敢还手,足足愣了有半刻钟才反应过来。登时跳了起来,扑过去就打人。   林蔚余光瞥见门外头闪过半寸竹青色长衫,顺势往床上一倒,双手护住头脸,抽泣道:“我不是故意的!大夫真的出诊去了,我真的没有骗人,真的没有!”   王氏胡乱往林蔚身上捶了几下,正想着再将她狠打一顿,右手腕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攥住。她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一大股力道摔在了床边。   “你在干什么!”林水将林蔚护在身后,手指着王氏厉声道:“你是疯了不成?”   王氏方才是气疯了,眼下摔了一跤,迅速清醒过来,捶胸哭道:“我的惜儿啊,她才六岁啊!她能懂什么啊,你有气,你就冲我身上发,你平白无故诅咒我女儿做什么啊!”   “谁诅咒惜儿了?”林水一愣,询问道。   王氏最擅长的就是无中生有跟搬弄是非。昨晚林惜病了一晚上,她还没来得及给林水吹枕边风,眼下便哭诉道:“老爷,惜儿到底不是你的亲生骨肉,也不是林蔚的亲妹妹。可她好歹是条人命啊,又喊了你三年的爹!你就是不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也不能纵容着林蔚诅咒我女儿啊!”   林水听糊涂了,赶忙道:“你到底在说什么?谁诅咒惜儿了?你倒是说清楚!”   “老爷,就是林蔚!方才我好心好意的端来热水给她洗脚,哪知道她一脚将热水踹翻了。还诅咒惜儿立马就死!”王氏站起身来,不住的擦拭眼泪,“老爷要是嫌弃我,那我就带着两个孩子走。以后都不再碍你眼了。”   “你这都在说什么话啊!都是一家人,什么走不走的!”林水看了林蔚一眼,沉声道:“你后娘说的,可是真的?你真的诅咒惜儿了?”   林蔚摇了摇头,可怜兮兮道:“爹,我没有。我巴不得妹妹赶紧好起来,怎么会诅咒她呢?”   林水心想也是,要是林蔚真的盼望着林惜赶紧死,怎么还会大晚上的跑这么远的山路去请大夫。可王氏又说的声泪俱下,也不像是装的……   唉! 第6章 穷山恶水   好不容易找来大夫,又是问诊又是开药,折腾了好半天的功夫。林水虽是个秀才,可一直怀才不遇,又是寒门出身,不比旁人出路多。素日在镇上,专门给大户人家抄写书籍,逢年过节写个对联什么的,挣点银子养家糊口。   穷人是没有资格生病的,这不,林惜生了场病,又是请大夫,又是拿药的,足足花了一两银子。家里本就一贫如洗,眼下更是拮据的紧。   可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再不济,也不会一家老小沦落到沿街乞讨。山上多的是野菜,家里还有点存粮,将就着还能再凑合一个多月。   林惜足足病了半月,才堪堪好转起来。林蔚也没料到一场高烧居然这般厉害,硬是将平日里耀武扬威,蛮横任性的小女娃子,折磨的精神萎靡。   这还不算,更为糟糕的是,林惜居然烧坏了脑子,以前的事通通不记得了。王氏心疼地抱着她直哭,一直抹着眼泪,大呼作孽。   的确是作孽了,不光是林蔚在作孽,王氏这些年的卑劣行径就一直没断过。三天两头一顿毒打,动辄就不给饭吃,逼着林蔚做家里的一切粗活累活不说,还动过将她卖掉的念头。   前世林蔚活得凄惨啊,瘦得皮包骨头,瘦弱的身子伤痕累累。死的时候肚子里都是空的,整个人趴在雪地里,体温和生命一点点的流逝,怎么都抓不住。   王氏这些时日,总是变着花样的给林惜弄点好吃的。可光给林惜吃还不成,林蔚也伤着呢,总不能当着林水的面,一碗水斜着端。   因此,给林蔚送来的汤汤水水里,大部分都是林惜吃剩下的。鱼头炖豆腐,那就是鱼头炖豆腐,能捞到一块鱼肉,都算是走运。不光如此,王氏暗地里还使了小手段,今个往林蔚碗里撒点盐巴,后天吹吹枕边风,势必不让林蔚好过。   即便如此,林蔚过得还是比前世快活了不知道多少倍。没有鱼肉,那就多吃两块豆腐,饭太咸了,那就多加点水,总得好好活着。   闲来,林蔚想着手里得攥着钱,只要有钱了,在家说话才有底气。早先便说,山上有不少野人参,野灵芝什么的,寻常村民都不懂这个,放着大好的挣钱门路不去钻,就可着门前屋后的一亩三分地过活。   因此,林蔚伤一好就背着竹筐,提着镰刀上了山。这一阵子到底能吃饱饭,身上也长了点肉,气色看起来也好了许多。走路上遇见了隔壁邻居家的二狗哥,还意外收获了一块肉饼。   “嘿嘿嘿,这肉饼是俺娘自己做的,看你长得好看,这个给你吃哩!”   “谢谢二狗哥。”林蔚笑着将肉饼接了过来,上去啃了一大口,满嘴的肉香,引得她口水流了又流。天知道有多长时间没尝到过肉的滋味了。   二狗哥正扛着锄头,见林蔚背着竹筐,遂问道:“你这是要干什么去哩?”   林蔚啃着肉饼,含糊不清道:“上山挖点野菜晚上煮汤。”顿了顿,她想着二狗哥家里有辆板车,每隔七、八天会去一趟镇上,遂询问道:“二狗哥,你什么时候要去镇上,带我一起去呗?”   二狗哥挠了挠头,憨厚的笑了一声,“好啊,后个就去,到时候俺在你家门口吆喝一声。你长得比村长家的小花还俊,俺不收你车钱!”   “那就这样说定了啊,回头一定记得叫上我!”林蔚吃完肉饼,抹了抹嘴,这才冲着二狗哥摆了摆手,背着竹筐往山上走。   山上密林阴翳,野生了不少植物。运气要是好的话,还能寻到几朵蘑菇。林蔚将竹筐靠在树边,往手心里吐了口吐沫,攥着镰刀左刨刨,右刨刨。   刨了大概七、八个坑吧,还是一无所获。她也不泄气,野人参哪有这么好找,遂换了几处地方,终于挖到了一株野人参。   林蔚小心翼翼的将野人参连根挖了出来,她也不太懂这个年份要如何看。反正看着个头,料想怎么着也得长了几十年了。   整整忙活了一个下午,林蔚好不容易才挖出了五株。小心翼翼的放在竹筐里,还不忘记在上头覆盖一层野菜,生怕被旁人瞧了去。   除此之外,林蔚运气很好的寻到了两朵大蘑菇,见天色已经不早了。这才背着竹筐,欢欢喜喜的下了山。晚上特意煮了一大锅野菜蘑菇汤,一家人围坐在炉灶前,喝得那就一个酣畅淋漓。   “姐姐,这个给你吃。”林惜自打烧坏脑子之后,脾气也比以前好上太多了。手里攥着一小块奶白色的方糖往林蔚嘴里塞,“这个是爹爹给我买的,姐姐,给你吃一块。”   林蔚不动声色的扭过头去,将空碗放回了桌上。林惜这个样子,倒是很让人不习惯。这一声“姐姐”,林蔚也是万万不想应声的。   王氏见状,一把将林惜拽了过来,用筷子冲她手上抽了两下,怒道:“不好好吃饭,乱跑什么?有好吃的,不知道给你弟弟留着!死丫头,怎么这么笨!”   林惜白嫩的手背被抽红了两道印子,“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攥着拳头直抹眼泪。   “好端端的,你打孩子做什么?”林水将林惜抱在怀里,对着她的手背吹了两口气,温声哄道:“好了,不疼不疼,爹给吹一吹,就不疼了。”   林蔚鼻尖突然一酸,险些落下泪来。曾经她也是有爹疼,有娘爱的,一家人虽然过得清贫,可总在一块儿,生活也过得美滋滋的。哪像现在,爹不是爹,娘不是娘,家也不是个家。   她起身就走,王氏在后面扯着嗓子喊:“哎,你跑什么跑?还不回来把碗给洗了!”   林蔚只当没听见,抬腿回自个屋里了。她从床里面摸出一个木匣子,里头安安静静的躺着一块素色的手帕——她娘留下来的。   本来还有一副缠丝银镯子,被她爹要去给王氏戴着了。   林蔚将先前她爹给的十枚铜板,小心翼翼的放到木匣子里头藏好。这才大松口气。   还是得自己攒点银子,以后指不定王氏又得出什么幺蛾子。与其在穷山恶水里头苦一辈子,不如多攒点钱出门谋条生路。 第7章 挣钱   二狗哥说话算话,后个一大清早的,就驾着自家的板车,往林蔚家门口靠了靠,在门口就吆喝开了。   “林蔚,林蔚!赶紧的,带你去赶集哩!”   “大清早的在门口嚎什么丧?没人去赶集!”   王氏伸手挑开竹帘子,怀里抱着木盆,将里头的脏水哗啦一声倒在庭院里,“家里哪里闲钱去赶集?赶紧走,我家晨儿还在睡觉,你要是把他吵醒了,我饶不了你!”   “嘿嘿,俺不走,林蔚跟俺说好的了。”二狗哥是个实心眼的,也不生气,挠了挠头在门口继续等着。   林蔚听见动静,探出半边身子,冲着二狗哥摇了摇手,笑道:“就来,再等我一下,我背个竹筐。”   王氏眉头狠狠往上一扬,两手掐腰在庭院里站着,见林蔚果真背了个竹筐出来,脸色登时就不好看了。几步走上前去,一拽林蔚的手腕,道:“说,你要偷家里的什么东西去卖?”   且不说家里穷得一贫如洗,根本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退一步说,这个家还姓林,纵是林蔚想卖家里什么东西,也不能叫做“爹”。   “大清早的,你不要给自己找不痛快。”林蔚将王氏挣开,抬腿走出院门,二狗赶忙跳下马车,支了个小板凳让林蔚上去坐好。   林蔚笑着道了声谢,见王氏还是不依不饶的在庭院里骂骂咧咧,遂抬脸不冷不热的呛了一句,“家里有什么值得卖的,你么?”   她这话可刺到王氏心窝里去了。整个莲花村,哪家哪户不知道王氏是打外头买回来的。只是山中人朴实,不往外头乱说便是。   果不其然,王氏气得脸都绿了,随手操起一把扫帚,气势汹汹的要过来打人。   二狗哥见状,赶忙一拽缰绳,驴子便往前走了几步。王氏扑了个空,一扫帚抽车板上了。细长的扫帚杆经不住这么抽,直接断成了两截。   “林蔚!你这个死丫头!有种你晚上就不要回来!你就死在外面!”   王氏的骂声渐渐远去,林蔚将竹筐抱在怀里,右手捂嘴,懒懒打了个哈欠。昨晚做了一夜的梦,反反复复全是前世临死时的惨状,刺骨的寒风无孔不入,刮在身上如同刀割。她这辈子再也不要受这种罪了。   “来,这个给你吃。”   林蔚稍一抬头,眼前凭空多出来一块肉饼。她微微一愣,刚开口说了一句“我不要”,口水肆无忌惮的流了下来。   “哎,你别跟俺客气!”二狗哥硬将肉饼塞林蔚手上,面露羞赧道:“你太瘦了,应该多吃点好的补一补。”   林蔚小口啃了一口肉饼,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二狗又道:“你那个后娘太凶啦!一天到晚跟个母夜叉似的,俺娘说啦,后娘都是属母老虎的,专门欺负继女呢!”   “唉。”林蔚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也没有办法,我爹喜欢她。”   二狗哥嘴笨,也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轻轻“呵”了一声,赶着驴车去村口接人。全村就这一辆驴车,平日里村里头的人想赶个集,都得翻越十几里的山路才行。   有辆驴车不仅能坐人,还能拉货,不知道省了多少力气。可街坊邻居归人情,钱还是要挣的。小孩子不收钱,其余的人一律两文,来回也就四文钱。   四文钱足够买两碗阳春面,一般村里妇人都舍不得坐车,都是天不亮就起身走路去。这不,如今已经是六月中旬,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家里有孩子的妇人,都想着卖点家里囤的谷子,给孩子裁两件新衣裳穿。   林蔚一路昏昏欲睡,抱着竹筐缩在最拐角。   “咦?你老抱着着筐做什么?抱怀里不硌得慌!”一个村妇问道。   林蔚浑身一个激灵,赶忙又往拐角处缩了缩,见众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只好笑着掩饰道:“我抱着就行了,怕挤着你们了。”   “这姑娘真懂事。”众人夸她,又好奇的往筐里瞥了几眼,“这里头装的啥?”   林蔚道:“挖得荠菜,想着镇上的大户人家可能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也会换了口味,尝个新鲜。”   众人一听,大为赞同。也有人质疑道:“荠菜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哪有人会舍得掏钱买这种东西?钱多了闲得慌啊!”   林蔚但笑不语,驴车往前又行了一个多时辰,七拐八拐的总算是入了镇上。   这镇子叫清河镇,左边通官道,来往的行人也多。驴车一停,众人纷纷散开了,二狗哥驾着车往路边停了停,转头看向林蔚道:“你在哪儿摆摊哩?要不要俺帮忙?”   林蔚摇头拒绝,身上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旧裙子,面容虽清秀,可打扮得过于寒酸,同街上来往的姑娘小姐们格格不入。好不容易赶个集,身上半个铜板都没带。   同二狗哥说了一声之后,林蔚背着竹筐,寻了一家药材铺子。   药材铺子里的伙计一见林蔚,还以为是个要饭的,二话不说就把人往外头轰。   “走走走,哪里来的死要饭的,要饭也不找个好地儿,往这跑做什么!买药还是上吊啊!”   这伙子狗眼看人低,说话也忒难听了些。林蔚攥紧背带,勉强笑道:“我不是要饭的,我是来问一问,你家收野人参么?”   “野人参?”这伙子皱眉,不太相信道:“收倒是收,可你到底有还是没有?你可别在这空口说白话,耽误了做生意,打断你狗腿!”   林蔚将竹筐放下,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株,问道:“这种行么?你家收不收?”   “收倒是收,但得问掌柜的。”小伙计调头往里屋跑,不一会儿又转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绸缎衣裳,眉梢吊挂眼珠发绿的男人出来。   “来来,姑娘,快拿来给我看看。”   林蔚有些犹豫,到底还是将野人参递了出去。就见着掌柜先是将野人参翻来覆去打量了一遭,这才失望的摇了摇头。   “怎么?你们不收么?”   掌柜道:“收自然是收的,只是你这野人参成色不好,年份又太低。卖不出什么好价钱。”   “那一株能卖多少?”   掌柜举起肥厚的大手在林蔚眼前晃了晃。   “五十个铜板?”   “不,是五个铜板。”   林蔚皱眉,默默将野人参夺了回来,再小心翼翼的装回筐里。   掌柜一瞧这架势,赶忙提了价,“我看你可怜,要不这样,一株六文钱,你看怎么样?”   林蔚摇了摇头,没吭声。   “八文?”   掌柜见林蔚不肯松口,心想这是遇见了硬骨头了。要是按着往常,出到五文钱,那些小老百姓就争先恐后的出手了。眼下,微微有些不悦,说话的就开始阴阳怪气了。   “怎么着,姑娘你这是逗我玩呢?八文钱一株你还不卖,你该不会以为你那是什么天山雪莲吧?”   林蔚道:“书上说,野人参能挽救虚脱、大补元气,有延年益寿之功效。我这人参虽然年份低,可也不至于就卖八文钱。”   “哎呦,姑娘你还读过书啊?真看不出来。”掌柜嗤笑一声,开始赶客,“那你就跑别滴儿卖去吧,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卖出个天价来!”   林蔚没应声,提着竹筐抬腿就走。   掌柜眼里露出几分精明,冲着伙计使了个眼色。小伙计会意,尾随着林蔚去了。 第8章 出场   林蔚生觉方才肯定是进了个黑店,紧赶慢赶的往外头跑。她背着竹筐,一路哐当哐当往前跑,后面始终有条尾巴跟着。跟狗皮膏药似的,怎么甩都甩不掉。   这街上人潮拥挤,人来人往的,林蔚一路进往人对里扎,试图将人甩开。哪知还没跑回先前停驴车的地方,从后面突然窜出来个人影,将林蔚堵在了巷子口。   “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可就要喊人了!”   巷子口离街道不远,来往的行人也有注意到这里情况的,可往往都是瞥一眼,然后再漠然的走开,半点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   “嘿嘿,小丫头脾气别太倔,乖乖把东西交出来,哥哥保证不动你半根头发丝!”   小伙计搓了搓手,笑嘿嘿的凑近身去,见林蔚虽然穿得破旧,可模样生得倒是不错,七分清秀,三分灵动,就是瘦得太狠,胳膊腿都跟麻秸似的,一掐就断。   “你滚开!”林蔚将竹筐死死抱在怀里,转身就跑。哪知道被人一把薅住头发,整个人被甩在了墙角,后背重重地磕在了墙壁上。   她闷哼一声,眉头皱成一团,也没喊痛。   “贱骨头,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还真当小爷是好惹的!我告诉你。这整个镇上的药材铺子都归我们掌柜的,想卖药材?下辈子吧你!”小伙子上头硬夺竹筐,被林蔚趁乱一脚踹到膝盖骨。   “哎呦!你个贱骨头,看我不打死你!”   “住手!”   耳边蓦然传来一道清亮的男声,林蔚缩着肩膀,迅速往边上躲了躲。   “哎呦,这不是仁合堂新来的那大夫嘛,怎么着,你还想跟广福药材铺抢生意啊?”   来人约莫十七、八岁,穿着一身月牙白长衫,料子虽素,可看得出来质地不凡。腰间系着一条软带,还挂着一块腻白的羊脂玉佩。此刻见林蔚缩在墙角,眉头不由皱下几分,只淡淡对小伙计道:“滚。”   简单利索的一个字,半点不拖泥带水。   小伙计显然认识这少年,原本嚣张气焰顿时萎靡不少,可还是梗着脖子放狠话:   “滚就滚!新来的,你可给我记着啊,别以为现在住在仁合堂,就可以在清河镇横着走了。我可告诉你,回头我带几个兄弟来,我打断你狗腿……哎呦,哎呦,别别别,英雄,好汉!松手,快松手,手要断了!”   “快滚,别让我再说第三遍。”   少年手底下微微一使劲,将小伙计甩到一边,冷眼睨了他一眼。   “好好好,我滚,我滚,你给我等着,等着啊!”   小伙计跑之前还不忘记抛下几句狠话。   “姑娘,你……没事吧?”   头顶上方传来一道温和清亮的声音,林蔚抬首,正对着阳光,有一道如玉树般的身影蓦然撞进了眼里。   这少年非但声音好听,模样也生得极其俊逸。在林蔚十四年的生命中,走过最远的路,就是距离莲花村十几里路的清河镇了。也从来没见过有人能生得这般好看。   “你……受伤了?”   “嗯?”林蔚茫然。   少年指了指林蔚的右手心,温声道:“前面不远就是仁合堂了,你随我过去包扎一下吧!”   林蔚想着方才那伙计说的话,心知这少年是个大夫。正所谓医者父母心,天底下到底还是有好人的。只不过……囊中羞涩。   饭都吃不饱了,哪有闲钱包扎伤口。   可话是这么说,这大夫盛情难却,林蔚红着面皮,果真跟着他去了一趟仁合堂。   这仁合堂可是清河镇最大的医馆,名声远近闻名。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清河镇一代的老百姓,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喜欢往仁合堂去。   离得老远,就见医馆门前排着两条长龙,大堂正中央安置着一张桌案,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大夫正一手捋着胡须,一手给病人把脉。   林蔚缩着脖子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按理说这种医馆不是她这种贫民百姓能来的地儿,兜里没有两吊钱,上哪儿看病拿药去。   再者,这看病的人龙从医馆门口,都快排到街角的犄角旮旯里了。这要不要讲讲先来后到,排个队什么的?   “哎,姑娘!你是不是来看病的啊?懂不懂这儿的规矩?要想看病拿药,滚后头排队去!”   一个满脸麻子,生得尖酸刻薄的瘦小男子,一手捂住下巴,手指着林蔚,恶声恶气道。   来这看病,就要守这儿的规矩,就是天王老子过来,也得先排个队。此话一处,众人的目光“唰”得一下就投向了林蔚,对着她指指点点,小声议论起来。   “对不住,她是我的病人。”   少年进了大堂,才一转身林蔚就没了影子,这才复折回身来寻人,见她红着脸站在外头局促不安,索性就开口替她解个围。   “常大夫,这不妥吧?您没瞧见这围着这么多的人呐?您不会是瞧着姑娘有几分姿色,就给她开小门吧?”麻脸男子满身市井气,说话也不好听,绿豆大的眼发出凶光,“我说常大夫,您这才来清河镇没多长时间,可别坏了我们这里的规矩!我们这虽然地属偏僻,可民风淳朴,哪朝哪代都没出过什么大恶人。你这个外来的,咱们也不欺负你。可你做事总得讲点良心吧?”   林蔚默默地把目光投向了这位“常大夫”身上。   就见他神色未变,只淡淡道:“今日我休职,你若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可以找这里的主持大夫。我虽不是清河人氏,也知晓这里民风淳朴,是以本分做人。倒是你——”   常大夫话风一转,目光灼灼的投向麻脸男子,似笑非笑道:“你这伤是被自家小舅子打的罢?你好吃懒做,成日里好赌成性,在外头胡作非为。喝醉酒就打自己的发妻,竟然也知道良心二字么?”   “你……你胡说什么!”麻脸男子未成想到常大夫居然把他家底都给掀出来了,当即恼羞成怒,挥舞着拳头就要上来打人。   “呀,小心!”林蔚失声尖叫。   常大夫面不改色,头微微往边上一偏,躲过了一拳。见麻脸男子仍然不依不饶,右手从他背后绕过去,一把将人擒住。然后再不轻不重的往这人膝盖弯一踹,利索的将人治住。   “在下是不是胡说八道,你心里比谁都有数。虽说医者父母心,但是像你这种不成器的‘儿子’,恕在下无能为力,治不了。”   麻脸男人胳膊被反扭住,疼得龇牙咧嘴,此刻也什么伪善的样子都装不来了,破口大骂:“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外来的赤脚大夫,也敢跑到这儿撒野!我跟你说,人命关天的大事,你要是给人下错了药,吃不了兜着走我告诉你!哎呦……撒手,撒手!”   常大夫将手松开,这麻脸男子顺势趴在地上,抱着胳膊顺地滚了好几圈,鬼哭狼嚎的说自己的胳膊被人扭断了,要大家伙给评评理。   “这怎么回事?怎么闹起来了?常宁!”先前坐大堂里看诊的老大夫急冲冲的赶了过来,环顾四周一圈,对着常大夫道:“你今个不是休职嘛?怎么又来医馆了,是不是先前那个病人出了什么事?”   “没有,她很好,我今日去看过诊了。只不过路遇了这个姑娘,见她受了伤,便将她带了回来。还请您莫怪。”   麻脸男子见常宁对着这老大夫毕恭毕敬的,料想这老大夫在这职位高,赶忙嚷道:“我不管啊,我这胳膊今个是被你们的常大夫扭断了,今个必须给我个交代!接骨的大夫呢?赶紧给我找出来!哎呦,我这胳膊肘啊,我这波棱盖啊,全伤到你们常大夫手里了。”   老大夫捋了捋胡须,手指了指常宁,笑道:“巧了,咱们这的接骨大夫就这一位,你看……”   “什么?就他?还接骨大夫!”   常宁道:“怎么?你这骨头还需要在下替你接么?”   麻脸男子脸色登时好看的紧,周围的人都看着呢,这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有街坊邻居认出来了,手指着麻脸男子道:“哎?这不是隔壁村的王铁柱吗?怎么,又挨小舅子打了?嘿,活该!”   “就是,就是。这王铁柱成天在家闲躺着,四肢都快粘炕上了。他娘子劝了一句,你们猜怎么着?直接把人按在地上打啊!可怜啊,他娘子肚子里还有身孕呢!”   “造孽啊!这种畜生怎么有脸过来看伤的?撵出去,撵出去!”   一个妇人凑上前来应了一声:“就是!这种畜生不如的东西,就活该被打死!还敢跑这来找常小大夫的事,简直就是不知好歹!人家常小大夫,年纪轻轻,医术高明,对待病人就跟对待自个的亲人似的。遇见没钱看病的穷苦百姓,还分文不取咧!”   妇人的话立马引起了大家伙的赞同。   “是咧,是咧,关键模样生得可真俊!哎,常小大夫,你成亲了没啊?”   麻脸男子见自己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灰溜溜的跑了,在医馆门口,还不忘啐了一口,“我呸!他要是真有你们说的这么厉害,做什么来这山沟沟里当大夫?保不齐就是朝廷罪犯,躲在这保命的!”   常宁眉心一蹙,抿紧薄唇,脚下微微一动,灼灼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剜了过去。   麻脸男子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赶忙屁滚尿流的跑了。   老大夫招呼着病人排好队,这才将常宁拉至一边,小声叮嘱了几句,又看了一眼林蔚,叹了口气,回到位上继续坐诊去了。   “你跟我过来吧。”常宁将林蔚往后堂引,“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作者有话要说:   _(:з」∠)_   求个收藏~嗷呜~ 第9章 不好吧,多不好意思呀   这医馆甚大,走进后堂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几排放药材的柜子,依次排列,一名打杂的小工正甩着长巾,提着一桶乌漆麻黑的脏水擦地板。见常宁进来了,赶忙笑呵呵的唤了一声:“常大夫。”   这人影一错开,就露出了身后的林蔚。   小工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常大夫可真是好人啊,今个您休职,居然还想着给病人看诊,怪不得医馆里的老大夫们都喜欢您呐!”   “你去帮我提个药箱过来。”常宁淡淡一笑,显然没将这种溢美之辞放在心上,“快一些,有劳。”   “好嘞!常小大夫请稍等!”   小工将长巾甩木桶里,往门边一靠,这才跑去将药箱提了过来。抬眼一瞥林蔚,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常宁将药箱打开,从里面取出纱布跟金疮药,闻声,略责怪的瞥了小工一眼。   “不是的,常大夫,我这实在是没忍住!”小工连连摆手,笑得直不起腰来,“你这是打哪儿带回来的姑娘?瘦成这副皮包骨的样子,我方才离得远没瞧清,还以为是个毛头小子,这凑近一看,嘿,居然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丫头!”   这其实也怪不得小工笑话,林蔚的的确确瘦得厉害,胳膊腿跟麦秸似的,小脸也瘦得没有半点肉。穿得灰扑扑的,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谁曾想,都是个将近十四岁的姑娘了。   “你哪里有这么多话?去后面把我昨天配出的药材捣了。”常宁不轻不重的往这小工后脑勺上拍了一下,“快去,别磨蹭,回头老大夫又得说你了。”   “去,去,去,我现在就去。”   小工赔笑着,暗地里对着林蔚挤眉弄眼,笑嘻嘻道:“小妹妹太瘦了,回家多吃点饭,身子这么单薄,回头咱们常小大夫该心疼了。”   常宁正用剪刀剪纱布,闻言,眉心一蹙,敛眸往小工脸上瞥了一眼。小工赶忙灰溜溜的下去捣药了。   “小四就是这个样子,姑娘莫怪。”常宁示意林蔚把右手抬起来,轻轻道:“不过,他有句话没说错,姑娘你生得太瘦弱了,我观你面色暗黄,说话也有气无力的,还是得劝你一句,多加注意身体才是。”   林蔚面皮微微发红,抬眼恰好能瞧清常宁微垂的脸,修眉凤目,俊逸非凡,眉眼间带着几分清贵之气,同镇上的小老百姓截然不同。光是这沉稳恬淡的气度,就远非常人能比。   “常大夫,你们这就你跟方才那个老大夫两位大夫吗?”   常宁微微挑眉,将金疮药撒在林蔚手腕伤处。   “嘶。”   “疼啊?”   林蔚脸色更红,摇了摇头。常宁动作极其利索干净,上好药之后,用纱布仔细将伤处包扎好,这才淡淡笑道:“你想哪里去了。医馆若是就两个大夫,那还叫什么医馆?”   “我是听那老大夫说,这里接骨大夫,就你一个。”   常宁自然不会说,老大夫是刻意当着众人的面给那麻脸男子难堪,眼下好笑的摇了摇头,反问道:“怎么?姑娘你也要接骨么?”   “不不不,我不需要接骨。”林蔚赶忙将手缩了回来,略一思忖,将竹筐解了下来,从里面取出一柱野人参,“我身无分文,就拿这个当诊金行吗?”   常宁微微一愣,本来也没想着去收一个小丫头的诊金。见她将一直护在怀里的宝贝拿了出来,反倒是有几分诧异。   他将野人参接了过来,一眼便看出了年份。这野人参年份虽低,可好在根须完整,保存的也好。   怪不得这丫头方才一直护着,怕是想拿这个换点银子吧。   也罢,医馆虽不缺药材,可多几株野人参放着,总归是有点用的。   “这样吧,姑娘若是信得过我,就将这野人参卖给我。一株给你二十个铜板,你看如何?”   “二十个铜板?”林蔚震惊的捂住嘴巴。   常宁蹙眉,偏脸瞧了林蔚一眼,“嫌少?”   “不少不少,一点都不少!”   林蔚生怕常宁反悔,赶忙摆了摆手,脸上抑制不住的欢喜,眼睛也亮了起来,“常大夫,你这是有多少收多少吗?”   常宁点头,将药箱合上。再一抬眼,就见林蔚两手捧着五株野人参,眼巴巴的盯着他瞧。   “嗯。”   常宁起身走至柜前,轻车熟路的拉开一扇抽屉,从里面掏出一吊钱,又折身回来,轻轻地放在林蔚面前。   林蔚激动的话都快说不利索了,赶忙将野人参放在一旁。两手往衣裳上擦了擦,两眼放光的捧着铜板。再抬眼望向常宁时,就像是一头饿狼,在看着一只肥硕的小羊羔。   也许是林蔚的目光过于火辣,常宁略微蹙眉,天生不喜这种见钱眼开的姑娘。可也很快就舒展开来,似乎觉得林蔚如此情有可原。   身子这般单薄,想来也吃了不少的苦。年纪小小的出门谋生路,着实不太容易。况且……他自己也算不得什么好人,何必要强求每一个人都至善至美?   林蔚将沉甸甸的一吊钱,仔仔细细的揣在怀里藏好,心里美滋滋的。话还未出口,脸上已经笑开了。   “常大夫,以后我再挖到野人参,都可以拿过来卖给你吗?”   常宁轻轻颌首,算是应承下来。略一思忖,留下一句“稍等”,便抬腿出去了。再回来时,手里提着两大包药,连同一包糕点放在林蔚面前。   “这是?”   “给你的。”常宁解释道:“方才替你包扎伤口时,顺便探了探脉。你脉相虚弱无力,想来内火燥热,先回去喝两贴药。”   顿了顿,他又笑着说:“不收你的钱,放心吧!”   林蔚自然不会傻到,觉得常大夫这是对她与众不同。早先外头的那些人都说了,常大夫这是“医者父母心”。既然常宁是“医者父母”,那她就是“病人子女”咯。   “谢谢爹……呸,谢谢大夫。”   林蔚险些说漏嘴,赶忙指了指那包糕点,羞赧道:“这个……不太好吧?多不好意思呀?”   话是这么说,常宁眼看着林蔚将药材跟糕点一股脑的装进了竹筐里。眉梢眼角皆是笑意,面庞也柔美了几分,透着几分机灵劲。   “哦,是嘛。”   常宁意味深长的望了她一眼,淡淡笑道。 第10章 第一桶金   林蔚是个懂得知恩图报的好姑娘,遂将半竹筐的荠菜给常宁留下了。虽然,常小大夫说,要这个没有用。   回程的路上,驴车轻了不少。林蔚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钱,花了二十个铜板裁了一身新衣裳,又拐到卖猪肉的小摊子上割了半斤猪肉。   天知道二狗哥给的那块肉饼有多香,卖肉的小摊主操起大刀,手起刀落,一刀切了半斤猪肉下来。林蔚目光在肉摊上逡巡一遭,见案板底下有个脏兮兮的木桶,里头横着几根猪骨头。   “老板,这个怎么卖啊?”   小摊主瞥了一眼,将猪肉用荷叶包起来递给林蔚,道:“这是大骨头,上头没有肉的。怎么着,你想要啊?”   林蔚点了点头,小摊主见她可怜,随意抽出两根递了过去,摆了摆手,笑道:“算了算了,不收你钱了,白送你两根。”   “谢谢老板。”林蔚嘴甜的道了声谢,将猪肉跟大骨头一股脑的塞进了竹筐里,这才美滋滋的往回走。   回程的路上坐车的人少,二狗哥老早就驾着驴车在街道口等着了,一见林蔚的面,赶忙对她招了招手。   “就等你哩!”   “二狗哥来镇上都买什么了啊?”林蔚将竹筐先放在车板上,这才踮着脚坐了上去。   “俺娘说要给俺相个媳妇儿,让俺出来扯两块花布。家里没有油了,再沽点油,买点米面回去。”   林蔚果见车板上放着一小袋米和半口袋面,听他说要讨媳妇儿了,遂笑道:“那恭喜你呀,相的是谁家的姑娘呀?”   二狗哥正在赶车,闻言,挠了挠头,面露羞赧道:“就……就村长家的闺女,叫小花,你认得的。”   顿了顿,他飞快地望了一眼林蔚,黝黑的面庞染上几分红晕,嘿嘿笑道:“可俺瞧她,生得没有你好看。”   林蔚微微一愣,生怕二狗哥再误会什么,赶忙吓唬他道:“我哪里生得漂亮了。我后娘可会看相了,说我天生长得就像丧门星呢!”   二狗哥一听,怒了,狠狠一抽驴屁股,气冲冲道:“哪能这么说哩!俺就觉得你生得好看!林蔚你不要害怕,你后娘不喜欢你,俺喜欢!”   “别别别,我年纪还小着呢,亲事得再过几年才说。”   二狗哥哪里管得了这个,立马跳下车来,按着林蔚的肩膀,大声问道:“俺娘说了,一个姑娘要是说出拒绝的话,那肯定就是在外头有人哩!林蔚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林蔚微微一愣,这个二狗哥哪里都好,就是脑子有点不转圈,说什么信什么,做事说话都是一根筋。   今个要是不说出个人来,保不齐二狗哥往后还来纠缠。可莲花村就这么大,一村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能说谁呢?   有了!   林蔚福至心灵一般,将二狗哥的手臂推开,佯装娇羞的捋着一缕头发,道:“是啊,我是有喜欢的人了,所以,你还是跟村长家的闺女好吧,咱们没那缘分。”   “是谁?”   “就是仁合堂新来的那个常小大夫,我倾心他很久了呢!”   二狗哥怒道:“那怎么行哩!俺娘说了,男人就要吃苦耐劳!常小大夫就是个绣花枕头,你喜欢他哪里哩!”   林蔚眨了眨眼睛,略一思忖,笑道:“他哪里,我都喜欢哩!人长得俊,说话也好听,还是个大夫呢!”   话音才落,就见二狗哥满脸震惊的指了指她身后,巴巴道:“就他?”   “啊?”   林蔚回转过身来,恰好同常宁灼灼的目光对视上了。   她只想说,陌上人如玉,目光真如炬。   现在反口,常小大夫会不会觉得她这个女子特别轻浮随便?   “你东西落在医馆了。”常宁并未有什么特别大的反应,从袖中掏出一块素白色的手帕,递了过去。   “谢谢大夫。”   林蔚赶忙双手接了过来,一眼都不敢再看常宁,脑袋几乎垂到胸口去。   要死不死,二狗哥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气势汹汹的走到常宁面前,道:“俺认得你,上回小花吃撑了胃胀气,就是你给医好的。镇上的人都要给你说亲,你怎么都不要哩?”   林蔚伸手扶额,一脸的惨不忍睹。   二狗哥紧接着又补了一句:“你怎么单单看上她哩?”   林蔚连看常宁一眼的勇气都没了,将自己藏在竹筐后面,连连摆手道:“走吧,走吧,二狗哥。咱们赶紧回去吧!等下天晚了,你娘又该骂人了!”   “那不行!俺娘可说了,不能以脸取人!”   林蔚愁容满面的提醒他:“那是以貌取人!”   二狗哥挠了挠头,嚷嚷道:“反正……反正就是那个意思!你不常来清河镇,你不知道!这个常小大夫生得俊,整个镇的姑娘都喜欢他哩。你家这么穷,常小大夫肯定看不上你!”   “……”林蔚叹气道:“二狗哥,你能不损我了吗?是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还不成吗?算我求你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一直没有开口的常宁便道:“先前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二狗哥举手抢先道:“她叫林蔚!林就是树林的林,蔚……蔚是……”   他有些犯难,突然一拍脑门,激动不已道:“就是未婚妻的那个未!”   林蔚听到这话,险些一头从驴车上摔了下来。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勉强笑道:“不是,蔚是蔚蓝的那个蔚。”   “嗯,我记住了,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常宁一看就是那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男人,这种时候仍然是面不改色。   当然,可以从一个方面来看,常宁半点也不在意林蔚往他身上“抹黑”。   大抵是,清河镇的百姓们太热情,一天能给常小大夫说上七、八个媒,他对这种事情也是见怪不怪。但还从未见过有那个姑娘能像林蔚这样,青天白日说假话的。   倾心已久,明明才是头一回见面。   二狗哥见林蔚一副随时都要跳车走路的架势,赶忙驾车走了。驴车破旧的木板,一路哐当哐当的乱颤,林蔚被颠得七荤八素。赖死赖活到了家门口,人才下了驴车,王氏就气势汹汹的一扫帚抽了过来。   “要死啊!一整天都没回来!家里的活你等着谁干呢?猪也不喂,衣服也不洗,我看你就是皮痒痒了,欠抽!”   林蔚乍一下被抽中了后背,疼得眉头紧皱。二狗哥见王氏动手打人,赶忙跳下马车,将林蔚护在身后,怒道:“你老是打她做什么?家里的活你自己不会干啊!”   王氏冷眼瞥着二狗哥身后的林蔚,阴阳怪气道:“哎呦,我说你这死丫头怎么胆子变大了,原来是外头有野男人了。怎么着,长大了,翅膀硬了,想嫁人啦?”   “你……你不要乱说话!俺还没上门提亲哩!”   二狗哥看不懂人脸色,挠了挠头,羞赧道:“林蔚要是愿意,俺这就回家找俺娘上门来提亲。”   “哎呦,林蔚你行啊!”王氏嘲弄道:“小小年纪你不学好,专门学人勾搭男人啊?果然,贱骨头就是贱骨头,哪家的好姑娘像你这样的。”   “贱骨头你叫谁呢?”林蔚背过竹筐,狠狠地往王氏肩膀上撞了一下,冷声道:“你自己心脏,能不能只脏自己,不要胡乱抹黑别人!”   她从怀里掏出六枚铜板塞到二狗哥手里,“这个是车钱,你赶紧回去吧!”   王氏“哎呦”一声坐在地上,捂住腰叫个不住,两手拍着地面,哭嚎着说林蔚打她了。   林蔚懒得理她,抱着竹筐进了自己屋里。路遇猪圈,见小花猪昂着脸,“嗷嗷嗷”的乱叫。又长长叹了口气,随意弄点了猪食,哗啦一声倒进猪食槽里。   王氏还在院门口躺着不动,半点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林蔚估摸着她爹不在家,王氏这是打算等她爹回来好告上一状的。   林惜跟林晨在屋里睡觉,堂屋静悄悄的,桌面上烛火摇曳,满屋子冷冷清清的。天色也已经不早了,厨房里还没有半分烟火气,林蔚从后院抱了堆干柴,生了火。这才将买来的猪肉清洗干净,再切成肉丝。   热锅翻炒,再剁些野菜进去,不消片刻,厨房里就冒出一阵荤香。林惜被香味勾醒,站在厨房门口探着小脑袋,啃着手指,眼巴巴的盯着锅里的肉看。   林蔚斜睨了她一眼,淡淡问道:“想吃吗?”   “想吃。”   “那就给我把这骨头洗了。”林蔚递给她一个木盆,里头盛了些清水,两根血淋淋的大骨头放在里头。   “姐姐……我怕。”   “怕什么,这是猪的骨头,又不是人的。”林蔚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将锅里的菜盛到盘子里,接着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有的人心狠歹毒起来,能生吃人肉喝人血。”   林惜眼泪汪汪道:“姐姐,有的人是谁啊?”   “你长大就知道了。”林蔚催促道:“快去洗,待会爹就要回来了。”   “哦。”   林惜很听话的蹲在一旁,两只白嫩嫩的小手,仔仔细细的搓着大骨头。换了五回清水,才将骨头彻底洗干净。   “不错。”林蔚决定夸林惜一下,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捏了条肉丝塞她嘴里,“你要是一直这么听话懂事,我根本不会把你怎么样。”   林惜吃到了肉,高兴的又蹦又跳,扬起笑脸道:“谢谢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平安夜快乐!!!!!   ●v● 第11章 诬陷   饭菜都端上了桌,王氏才阴着一张脸,打外头进来。见自己的一儿一女围在林蔚跟前,缠着她讲故事,气就不打一处来。   快走几步上前,一手提溜着一个,骂道:“娘平时怎么教你们两个的?不准往脏东西跟前靠!你们不听娘的话,以后就不给你们买糖吃了!”   林蔚自然知道王氏又在指桑骂槐,也没生气。真要因为这种话生气,那她早就气死了。   “来,过来姐姐这里,姐姐这有点心吃。”   两孩子一听,赶忙挣脱王氏,屁颠屁颠的往林蔚跟前凑。林晨年纪小,跟只胖老鼠似的,两手按在林蔚的膝头上,见她真的掏出来两块栗子糕,高兴地手舞足蹈。一声声的喊姐姐。   林蔚将糕点举在两个孩子面前晃了晃,笑着问:“想不想吃呀?”   “想!”   “想!”   两个孩子异口同声的喊着。   林蔚便道:“那好,再喊句长姐听听?”   “长姐,长姐,长姐!”林惜说话利索,一连喊了三遍,林晨才不甘示弱的跟在后面喊,奶声奶气的,再加上他生得虎头虎脑,如若不是因为是王氏的孩子,林蔚当真想抱在膝头哄一哄。   “你们两个死孩子,吃里扒外的东西!快给我过来!”王氏最是见不惯林蔚这种得意洋洋的样子,一把将两个孩子拖了回来。   王氏重男轻女,素日最疼的就是林晨了,从来不动他一根手指头。又因林蔚现在厉害了,轻易也不能动手,只好把气撒在了林惜身上。   “我让你喊,让你喊!平时教你的,你都给忘了!不就两块破糕点,谁没见过似的!”王氏一边掐着林惜胳膊内侧的嫩肉,一边大声痛骂道。   林蔚冷眼旁观,抿唇不吭声。   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林水抱着东家让他抄写的书籍,大步跨进了家门。见王氏在打骂孩子,一时皱紧眉头,将书籍往桌上重重一放,怒道:“你又在发什么疯?平白无故,你打孩子做什么!”   “我打的又不是你的孩子,你心疼个什么劲儿!你的孩子在那好好坐着呢,你问她啊!成天干的都是什么好事儿!”   林蔚正起身摆碗筷,闻声,连头都没抬,招呼着她爹过来吃饭。   王氏便指着桌面上的饭菜,道:“瞧瞧,都是你的好闺女弄的。她一个小姑娘家家,哪有银子买肉买菜的?指不定是干了什么下作的事,才换了银子回来呢!”   她句句意有所指,冷眼睨着林蔚,忽然大步走了出去,直奔林蔚的屋子翻箱倒柜的乱翻一通。   众人稍后跟了过去,就见王氏打床底下掏出一个木匣子,她晃了晃,里头叮叮当当的响。打开一瞧,大半木匣子的铜板。   “瞧瞧,这么多铜板,都是打哪儿弄回来的!一个小姑娘家,又没个力气本事的,在外头能干什么好事!”   人赃俱获,王氏就是要打林蔚一个措手不及。   林水原本耳根子就软,当即就抓着林蔚的肩膀,质问道:“林蔚,你后娘说的都是真的吗?你真的做了那档子下贱的事?”   “爹,你都在说什么呢!”   林蔚冷眼瞥了王氏一眼,一字一顿道:“这都是我自己凭本事挣的钱!我不像某些人,只知道在家闲躺着吃白饭!这里每一枚铜板都是干干净净的!”   “那你说,你是怎么挣的?恐怕是把自己洗干净了往野男人身底下送吧!”王氏骂起人来,市井气十足,也不顾林惜跟林晨两姐弟都在跟前站着。   林蔚深吸口气,默默走上前去,要将木匣子夺回来。哪知道王氏说什么都不肯撒手,林蔚也不同她客气,劈手就抢了过来。   王氏被夺了木匣子,跟要了她命似的,一头歪在林水肩头,哭着捶胸,“作孽啊!作孽啊!小小年纪你学什么不好,非得学这种下贱的手段!我怎么说也是你的后娘,怎么能看你这么自甘堕落!还有我的惜儿,有你这么个姐姐,日后上哪儿再找好婆家呀!”   林水最是听不得妇人之间的吵闹,一听整个脑仁都疼。王氏嗓门又大,又吵又闹的,保不齐这话就传到邻居耳朵里了。遂赶忙低声劝道:“你也少说几句!让林蔚先说!”   “好啊,那让她说啊,这银子真要是她正正经经挣来的,我今个就撞死在这里!”王氏作势抹了两把眼泪。   林蔚一听,便道:“那好,那我便说了。我昨个去山上挖野菜,挖到了几株野人参。今个一大早坐了驴车去镇上,遇见了好人,这才卖了个好价钱。”   王氏道:“骗!你就骗!山上那些野人参早八百年被挖光了!再说了,那东西吃起来又干又涩,还不如萝卜干好吃。谁会花钱买!”   林蔚懒得搭理她,转脸望着她爹道:“爹,你该是知道的吧?有钱人家什么都不缺,就喜欢弄些野人参什么的。”   “有道理,有道理啊!”林水眼睛一亮,拍了拍林蔚的肩膀,兴高采烈道:“真是个好主意,我怎么就没想到啊!不愧是我林某人的女儿,就是比寻常人家的女儿有远见!”   王氏眼珠子转了转,既然这玩意儿能挣钱,那谁挖不是挖,谁挖到算谁的。也就林蔚这个死丫头鬼机灵,要是再被村里人知道了,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林蔚啊,后娘错怪你了。你看啊,你年纪小小的就没了亲娘。虽然我是你爹的续弦,可也好歹是你后娘。你跟我说说,你都把野人参卖到哪家药材铺子了?”   林蔚露出一抹莫名的笑容,轻声道:“就是……广福药材铺子。”   王氏一听,脸上立马见了喜色,可笑容还未继续扩大,就“啪”的一下凝固住。   林晨跟林惜一股脑的扑了过去,一人抱着王氏的一条腿,哭道:“娘!你不要死啊,娘!”   王氏脸色登时好看的很,方才她就是随口放了声狠话,哪料自己的这对子女居然当真了。   林水一甩衣袖,斜了王氏一眼:“你啊,以后少在孩子面前胡言乱语!” 第12章 峰回路转   林蔚自然不会认为王氏真的能撞死在这,可又万万不会轻易饶了她,遂佯装委屈的抹了抹眼泪。   “爹,我也是想挣点银子,补贴家里的开销。可后娘却对我喊打喊杀的。爹要是觉得我给家里丢人了,那我现在就走。反正我亲娘死的早,这些年也没有人管我。就让我在外头自生自灭吧!”   林水哪里就能让林蔚这么走了,且不说林蔚是他亲生的骨肉,单就说她现在有能力给家里挣钱,也万万不能让她走了。   “去,给林蔚赔礼,都是你惹出来的事!”林水推了王氏一把,斥责道。   王氏平时在村里耀武扬威惯了的,对林蔚更是又打又骂,何时也没低声下气过。自然是说什么都不肯。   林蔚见状,抱着木匣子就往外走。   “爹,我看我还是走吧!您身体不好,可不能再气着了。往后女儿在外面混好了,会常回来看看爹的。你就跟后娘,还有弟弟妹妹,一家人好好的过吧!”   “林蔚,你回来!”林水将人拦了下来。   王氏见状,在一旁看热闹,还阴阳怪气的嘲讽两句。   “哎呦,林蔚,你现在是长本事了?这是要闹哪出啊,离家出走?我呸!真以为是大家闺秀啊,今个你要是走出这个家门,以后都不许回来了!”   “你闭嘴!”林水扬手给了王氏一耳光,怒气冲冲道:“这个家只要有我在一天,就轮不到你说话!”   王氏被扇了一嘴巴,登时泼妇本性上来了,跟林水又打又扯,嘴里嚷嚷着:“好啊,好啊,以前是你跪下来求我留下来照顾这个家的,现在你居然为了林蔚打我!林水啊林水,咱们两个完了!我就是带着两个孩子出去要饭,我也不跟你过了!”   林惜跟林晨吓得登时大哭起来,林蔚顺手将两人都牵到一旁。   林蔚家的动静闹大了,街坊邻居都跑来劝架。七大姑八大姨的都冒了出来,将两人拉开,纷纷劝了几句。   王氏嫁给林水三年,头一回受这种委屈。说什么都不肯消停,在堂屋又哭又闹,一直吵到了大半夜。   林水是个读书人,不比王氏满身的市井气,一个人蹲在院门口,沉默了一整晚。   家里吵架,小孩子是最害怕的。林惜和林晨两个人,像两只跟屁虫似的,亦步亦趋的跟着林蔚。   林蔚又不好把两个孩子往外头赶,只好暂且将两个孩子带在跟前。转到厨房里把饭菜热一热,三个人围在小桌前吃饭。   邻居李大娘打屋里出来,见状忍俊不禁道:“呦,林蔚,你们姐弟三个才吃饭啊!”   林蔚捧着碗,喝了一口猪骨头汤。全身都暖洋洋的,闻言便道:“是啊,弟弟妹妹都没吃饭,我怕他俩个饿着。”   李大娘闻到肉香,探着脑袋瞅了几眼。林蔚索性就盛了一碗给她尝尝,李大娘自然千恩万谢,直夸林蔚心眼好,厨艺又了得。   林家夫妇吵架打冷战,谁跟谁都不说话。   王氏这日子算是不想继续过下去了,可她是个寡妇,又身无分文的,能跑哪儿去?遂悄悄地也跑后山挖了野人参,一大清早的跑了十几里山路去换银子,谁知道天都黑透了还没回来。   寡妇没人稀罕,可貌美如花的寡妇到哪儿都有人稀罕。林水又害怕起来,生怕自己好不容易讨来的妻子,再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踏着夜色,打着旧纸糊的灯笼,急哄哄的寻人去了。林蔚就在家里带着两个孩子。这几日继弟继妹更黏着她了,一人抱着她一条胳膊,又摇又晃的,直喊姐姐。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林水总算是平安把王氏带回来了。王氏人才踏进院门,就气势汹汹的跑到林蔚房里,指着她破口大骂:“好啊你,林蔚!你居然敢撒谎骗人!广福药材铺子就是个黑店,掌柜子拿了东西不给钱!你说,你是不是故意整我的!”   林蔚正教林惜打花结,床边还放着一摞红丝带。山上野人参不好挖,天气冷了就更难寻了。总得再谋条生路。遂托了二狗哥买些红丝带,在家打个花结。等什么时候赶集,拿出去卖。   “我怎么知道。”林蔚不冷不热的呛了一句,余光瞥见林惜的花结打错了,便轻声道:“这里错了,你看我是怎么打的,你跟着我学……”   “你这个死丫头,我今天打死你!”王氏今个来回走了二十多里的路,又被广福药材铺子的掌柜和伙计言语挑逗了几句,一肚子的气正没地方撒。   又见林惜在帮着林蔚干活,气得蹭蹭走上前去。一把将床上的矮桌砸在地上,又将被子褥子扯了下来。刚打好的花结洒落了一地。   “你干什么?你疯了不成!”林蔚“蹭”得一下跳下床去,见王氏又要撒泼,索性就冲着她爹喊:“爹!你也看见了,就是我什么也没做,后娘还是容不下我!既然如此,这个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自己看着办吧!”   林水立马又为难了,这一面是摇钱树女儿,一面是千娇百媚的妻子,他是哪一个也不想失去。   “林蔚啊,这这……我要是休了她,让她一个妇道人家往哪儿去啊?”   林蔚冷冷道:“爹始终都怜悯她是个寡妇,可爹有没有想过我?这些年来,我受尽了苦楚,还要被她呼来喝去的打骂!爹!你只顾着过自己的小日子,你从来都不顾我!”   她越说越委屈,凭什么大家都有爹娘疼宠着,就她一个人没有。   林水见林蔚气得眼泪珠子都掉下来了,再反观王氏一副疯婆子的模样,终于硬气了一回。跺了跺脚,转身找来了纸和笔,提笔落下“休书”两个大字。   王氏方才也是气糊涂了,冷静下来又觉得自己不能被休。她手底下不干净,原是带着两个孩子逃命的。真要是被休了,她倒是可以找户人家当个小妾,可两个孩子就惨了。天底下有几个男人能像林水一样,把林惜跟林晨当亲生的孩子宠?   “哎呦!”王氏突然捂住肚子蹲了下来,脸色登时惨白,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了下来。   林惜跟林晨见状,一人跑去扶王氏,一人跑去抱林水的大腿,放声大哭。   林水原是好不容易狠下来的心肠,登时又软了下来。   且不管王氏肚子是真疼假疼,反正林水是信了,赶忙请了大夫过来。   结果一探脉才知,王氏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林蔚看着林水忙前忙后,又是给王氏端洗脚水,又是给他端饭的,心里复杂极了。   老天有眼,让她重生一回,替自己报仇雪恨。可同时因为她的重生,打破了原有的轨迹。   千算万算,没算到王氏这个节骨眼上怀了身孕。明明眼看着她爹就要把王氏给休了,结果老天爷硬是开了个笑话。   林蔚转身默默地回了房,桌面上的烛火摇曳,瘦弱的身形倒映在墙面上,清冷的月色透过门缝撒了进来,更显得她脸色惨白。   报仇是肯定要报的,可要拿王氏腹中的血肉怎么办才好? 第13章 秀色可餐   自从王氏得知自己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以后,别提有多欣喜了。夫妻成亲三年未有一儿半女的,眼下骤然一怀孕,林水别提有多高兴了。把原先说好的休妻忘得一干二净。   王氏得意啊,欣喜啊,有了肚子里这个孩子,日后在林家谁还敢给她脸色看?林蔚就是翅膀再硬,还敢翻了天不成。   这有了身孕的女人,跟从前的待遇自然不同。林水向来是个心疼妻子的人,又因这么多年,膝下只有林蔚这一个女儿,心里难免焦急,总想要个儿子。遂对有了身孕的王氏越发百依百顺。   连家里的顶梁柱都站在自己这边,王氏就更加有恃无恐了,变本加厉的对林蔚吆五喝六。一时让她喂猪喂鸡,一时又让她烧洗脚水,总之就是不让林蔚闲着。   初时,林蔚看在她爹,以及王氏肚子里这点血缘的份上,没跟王氏计较。横竖在家里,喂猪喂鸡这种脏活累活一直都是她干的。至于烧洗脚水,林蔚就没这么客气了,直接吆喝着让林惜去烧。   一来二去这烧洗脚水的事就被王氏给知道了,揪着林惜的耳朵在堂屋里又哭又骂,指桑骂槐,要不是怕伤了肚子里的孩子,指不定就要蹦起来骂街了。   林蔚只做听不懂,有空就背着竹筐,拎着把镰刀上山挖野人参去。哪知王氏那个女人见不得林蔚靠这个挣钱,村里村外一吆喝,满村的人纷纷效仿,就差没把山上的老树根挖出来卖了。   只是,这野人参在别的地方,可能还值钱些,在这清河镇却是卖不到几个钱的。一来二去,山上的野人参几乎要被挖绝了,村里的人忙活了一场,也就卖几十个铜板换一口袋米。   林蔚早就算到会有这么一日,另外找了条挣钱的门路。卖猪肉的摊子往往都把没有肉的大骨头拿回家喂狗,白白糟蹋了东西。林蔚就以三文钱一根的价钱,一次性买个三、四根,回家洗干净过个滚水,煮上一大锅,切点萝卜丁进去,再配上自己特制的野菜团子,香喷喷的一大锅骨头汤就出锅了。   二狗哥对林蔚很是照顾,知道她想做小本生意,遂带着她跑镇上购置了几副碗筷,还有一张桌子,几个小板凳。顺便又买了一些五颜六色的丝带和一大摞素白色的手帕。   丝带可以打络子,只要花样多,就不愁卖不出去。至于素白帕子,自然是要在上面绣花。镇上有专门的绣坊,专门收这个。绣好一张手帕能卖三文钱,一张素帕子一文钱。要是一天能绣十张手帕,就能挣二十文钱,远比林秀才给东家抄书帖来钱快。   一大清早的,林蔚早早起了身,背着背篓出了房门。背篓里放了不少东西,一株野灵芝,还有一些打好的花结,另外就是才绣好的手帕。   二狗哥驾车在院门口等着,见林蔚出来了,眼睛一亮。赶忙翻身下车,从林蔚手里提过一只大瓦罐,笑道:“这东西这么沉,就让我来提吧!”   “谢谢二狗哥,那我去把碗给拎来。”   二狗哥身材结实,典型的庄稼汉子,身上跟有用不完的劲似的。先把盛骨头汤的大瓦罐小心翼翼的放在驴车上,又转身把买来的桌子板凳都抬上去。   “东西太多了。”林蔚抿唇,有些难为情道:“这样你就不能拉村里人了。”   “没事,俺就拉你一个。”   二狗哥憨厚的笑了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我看这样吧,就当我包了你的车,一来一回给你二十个铜板。”林蔚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平白无故的担人情。   “随便你哩。”   二狗哥给林蔚找了个稍微宽敞点的位置坐,这才驾着驴车往镇上赶。   东边的晨光微透,空气里的水气渐渐消散,太阳一出来,整片大地都烫了起来。林蔚早上起来还觉得有些凉意,眼下小脸汗津津的,穿着一身葱绿色的衣裙,衣料虽普通,可远比以前的粗布麻衣好上太多了。   常小大夫给的药十分管用,林蔚喝了两贴之后,从前的胸闷乏力一扫而空,这身上也有劲儿了,胃口也好了不少。一来二去身上也长了点肉,虽然看起来还是十分瘦弱,可却比从前好看几分。   不施粉黛,一头青丝仅用一根发带松松绑在脑后,更显得小脸清丽,虽比不得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可却别有一番滋味。   好不容易到了镇上,时辰也不早了。林蔚估摸着临近正午生意会更好一些。遂先去绣坊把手帕卖了,换了二十个铜板,直接给了二狗哥。   二狗哥说什么也不肯要,林蔚便板着脸吓唬他道:“你要是不肯收,以后我都不找你帮忙了。”   早先便说二狗哥脑袋一根筋,林蔚小脸这么一板,赶忙就妥协了。特意找了个宽敞地,把桌椅板凳摆好,忙得满头大汗。   镇上人多,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流拥挤,林蔚这个小摊在街的最拐角,没什么生意。   她心里着急,原地转了一圈,突然想到个好主意。站在马车上大声吆喝着: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祖传手艺排骨汤。喝一口强身健体,喝两口阖家幸福咯!快来呀,一碗只要两文钱!”   这招牌打的响,自然会有好奇的客人过来围着看。见这小摊主居然是个十多岁的小丫头,一时竟然都笑开了。   林蔚便道:“来来,祖传的手艺,不好喝不要钱啊!”   如此,一来二去就来了几个人要喝汤的,林蔚赶忙盛了五碗出来,将汤送了过去。   “好喝!姑娘这厨艺不差,比得上天仙楼的厨子了!”   林蔚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闻言便笑道:“好喝的话,以后要常来啊!到时候给老顾客便宜点!”   这生意一旦做得好了,总有那么一两个地痞无赖过来找茬。一个身穿灰色长褂,满脸络腮胡子的男子,喝完汤就走,林蔚去问他要汤钱,这人非但不给,还骂骂咧咧。   “这么难喝的汤,居然还敢拿到外头来卖!我呸!不是你自己说的,不好喝不要钱!”   林蔚最厌恶这种地痞无赖,遂道:“我的确说过这话不假,可喝过我这排骨汤的人都说好喝。想白喝汤不给钱,我拉你去见官府!”   这络腮胡子一听,当即一脚把椅子踹翻,嘴里骂骂咧咧就要上来打人。二狗哥见状,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一推肩膀,将人推了个跟头。   “好!真有你的!”   络腮胡子见二狗哥身形健壮,心知自己打不过。对着人竖了根中指,这才摇摇晃晃的往街的另一边走了。   这中午生意最好,不多一会儿,就将一大瓦罐的排骨汤卖得差不多了。林蔚心里跟抹了蜜似的,腰间的荷包鼓鼓囊囊的,轻轻一震,铜板撞着铜板,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别提有多欢快了。   她见生意做的差不多了,这才招呼着二狗哥收拾东西。拿过背篓时,见里头还放着一株野灵芝和一只小盅。   “二狗哥,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买个东西,很快就回来。”   二狗哥正在往车上搬桌子,闻声便道:“去吧,去吧,俺在这等你!”   算了算日子,也有些时日都没见过常小大夫了。   不知道为何,自从上回在常小大夫面前说,倾心他很久之类的话后,林蔚每每一回想起常小大夫的脸,面颊就不由自主的发烫起来。   越是想见他,有时候往往越是不敢去见。林蔚走到医馆门口,又有些后悔,正犹豫不决时,就听边上有人喊她。   “这不是林蔚吗?你怎么来这了,看病还是拿药?”   林蔚抬脸,就见眼前站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正是上回那个医馆小工,常宁喊他小四来着。   “小四哥。”林蔚素来秉承着嘴甜不要钱的优良品质,笑眯眯道:“你们家常小大夫今日出诊吗?”   小四挠了挠头,似乎是头一回被姑娘家这么喊,白净的面庞微微发红,只道:“在的,反正现在是中午,医馆里也没什么看诊的病人。走,我带你直接进去找他。”   说着,小四就抬腿领着林蔚往医馆后堂走,穿过一道隔间,就见常宁正坐在饭桌前吃饭。   两荤一素,伙食不差。常宁吃相极其斯文,执筷子的手白如玉骨,分外好看。见林蔚过来了,将碗放下,温声询问道:“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吃饭了么?”   “吃过了。”   林蔚吞了吞口水,嘴上这么说,可肚子却十分诚实的闹了起来,发出一串的“咕噜”声。   “哎呦,姑娘你还会说腹语啊!”   小四笑得直不起来腰,打趣道:“看来还是咱们常小大夫魅力大,但凡是有姑娘见了他,保管连饭都吃不下了。”   他一抚掌,冲着常宁揶揄道:“这叫什么?秀色可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这个脸,我不要了!   伸爪爪,求收藏●v● 第14章 少女心思   “打哪儿学得抖机灵,没事就去捣药。”   常宁放下碗来,给林蔚也盛了一碗,示意她坐下。   “行,你们先吃着,趁着天好,我去后院把药材翻翻。”小四冲着常宁挤眉弄眼一阵,提起翻药材,又唉声叹气,“咱们医馆同广福药材铺子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也不知怎么的,前一阵子来了这么多人闹事,要不是常小大夫身手了得,否则就那几个老大夫的身子骨,架都没打,吓都要吓死了。”   闻言,林蔚微微一愣,莫不是上回那事,才害得常宁被人上门挑衅了?   常宁递给林蔚一双干净筷子,眼皮轻抬,淡淡道:“我已经跟这里的主持大夫解释过了,但小四却是不知情的。”   林蔚歉疚道:“这都怪我,要不是为了救我,你哪里用得着去惹那种地痞流氓,你没受什么伤吧?”   “不关你的事,你不必抱有歉意。”   常宁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桌面,温声道:“有什么事,吃过饭再说。”   林蔚正预拿起筷子,突然想起来正事,赶忙将背篓里的小盅小心翼翼的捧了出来。推到常宁的跟前,轻轻道:“这个给你喝。”   “这是什么?”   常宁将盖子打开,扑面一股子浓浓的荤香,油而不腻,汤色浓白,上头还点缀着几根葱花,看着就很有食欲。   “这是……你自己做的?”   林蔚微垂着头,绞着衣角,点了点头。再抬眼时,见常宁正端着一只白瓷碗,颜色略淡的唇瓣贴在碗边。好看的喉结微微滚动,再往下素白的衣领浆洗的一尘不染。   说来也很奇怪,这个常小大夫不是本地人,观其穿着打扮也寻常,却通身一股子清贵之气,就是穿着半新不旧的长袍,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   “很好喝,谢谢你的一番心意。”   常宁放下碗来,抬眸望着林蔚,轻轻一笑。   不知为何,林蔚听着这话,总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她仓惶抬眼,正巧同常宁对视了一眼。少女怀春最是单纯懵懂,仅仅一眼就让她心慌意乱起来。面庞微微发烫。   赶忙从座位上退了下来,胡乱说了一句“你喜欢我就天天给你做”,说完耳朵尖都红透了。   这话意味深长,林蔚生怕常宁误会,赶忙摆了摆手,辩解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只要你想喝,我可以做给你喝。”   其实,两句话的意思差不了多少。关键看常宁是如何想的了。   常宁伸手要把林蔚拉坐下,哪知林蔚跟受了惊的兔子似的,一下子跳多远。   这抬起来的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常宁无奈的叹了口气,问她:“你很怕我么?你躲什么?”   “我……我没有躲啊!”   常宁手又抬了一下,果不其然,林蔚又紧接着往后跳了一步。   这下一来,林蔚脖颈都开始红了起来。常宁不疑有他,起身大步走了上前,抬手一触林蔚的额头,蹙眉道:“怎么,生病了?脸怎么这么红。”   林蔚支支吾吾的,也说不上来什么。抬眼悄悄的望了常宁一眼,又望一眼,心脏砰砰砰的乱跳,像是揣了一只活兔子。   “我……我该走了,晚了时辰的话,我后娘会骂我的。”   “后娘?”   “嗯,我亲娘去世很多年了。后娘带回来一个妹妹,还有一个弟弟,现在又怀孕了。我爹给别人临摹字帖换钱,家里的一切事情都是我干。”   “这样啊。”   常宁恍然大悟,勾唇摇头道:“我其实也有一个弟弟,性子很淘气,成天在家上蹦下窜的,也没人能管得住他。”   林蔚这是头一回听见常宁聊起他家里人,出于礼貌,自然不好多问。   常宁又说要她拎两贴安胎药回去,林蔚这回说什么也不肯要。   这常小大夫每回给她开药,从来不收她钱。这在偏远的小镇上,一个小大夫每个月能挣多少银子,哪里经得住这样。   可偏偏常小大夫从来不把银子当银子,遇见穷得看不起病的人,那都是自掏腰包。他又年轻,医术却精湛,虽在清河镇待的时日不长,可这里一片的人都夸他菩萨心肠。   而林蔚从第一眼见到这位“菩萨”的时候,心里就再也容不下别的大佛了。只是,还不知道常宁有没有喜欢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哎~   涨幅真的特别差   被所有同期吊起来打~   这几天突然降温了   伸爪子出来打字,好痛苦的说   估计没几个人看我作话   但凡看见的,都多加件衣裳【掐腰】 第15章 芳心暗许   当然,不肯收安胎药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林蔚根本不想去管王氏腹中的孩子。   实话实说,林蔚对王氏可谓是恨之入骨,如若不是杀人得偿命,她一早就把王氏按水缸里淹死了。   可眼下,林秀才对王氏宝贝的跟什么似的,生怕她怀里的孩子有个闪失。   对此,林蔚只做看不见,眼不见心不烦,多挣钱才是真的。   待林蔚从医馆里出来,已经是午后了,她生怕二狗哥等着急了,赶忙买了烧饼跑回去找人。哪知才到原先停车的地方,就见桌子板凳倒了一地,大瓦罐也碎了,几副碗也碎了。而二狗哥正捂着右腿歪在地上。   “二狗哥,二狗哥?你怎么样了,你没事吧?”   “没事,走,俺带你回家吧!”   二狗哥试图要站起来,可试了几次也没能如愿,右小腿裤子湿漉漉的,大量的鲜血往外头冒。   “你的腿!”   林蔚捂嘴惊呼一声。   二狗哥道:“也不知道打哪儿来的泼皮无赖,上来就砸东西乱打人哩!俺这腿估计是断了,林蔚你别怕,其实一点都不疼。”   “怎么可能会不疼呢!”   林蔚急得眼泪珠子都要冒出来了,突然想起常宁会接骨,遂嘱咐了二狗哥两句,撒腿跑回了医馆。   常宁一听有人受了伤,二话不说就带着小四救人去了。一人架着二狗哥一只胳膊,将人扶到医馆的竹榻上坐好。小四跑去端了盆清水给二狗哥清洗伤口,余光瞥见林蔚满脸焦急,忍不住逗了她一句:   “怎么的,这人是你情哥哥啊,看把你给急的……哎呦!”   这话正巧被常宁给听见了,二话不说抬手往小四后脑勺上重重拍了一下。   “洗你的伤口,哪里这么多废话!”   小四悻悻笑了两声,冲着林蔚挤眉弄眼小声道:“瞅瞅,这就是清河镇出了名的大善人常小大夫,还会动手打人哩!”   林蔚原本正担忧着二狗哥的伤势,一听这话,下意识的替常宁说话:“哪里就打人了,你不要乱说话!”   “行,行,行,你们一个两个就护着他吧!”   小四也不生气,将二狗哥腿上的伤口清洗好后,将人扶躺下,又感慨一句,“哎呀,这清河镇的姑娘长得漂亮的,数来数去就这么几个。咱们常小大夫生得这样俊,以后不知道要被哪家的姑娘拿下呀!”   “呐……他有喜欢的人了吗?”   林蔚轻轻咬了下唇,忍不住压低声音询问道。   “什么?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正巧常宁拎着药箱从偏房进来,林蔚赶忙把话吞回了肚子里。   “行了,有什么想问的,回头让你问个够。什么常小大夫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喜欢晴天还是下雨天,我通通都告诉你!”小四故意在常宁跟前揶揄林蔚,就想看她红着耳朵的那一抹娇羞。   “什么时候把耍嘴皮子的功夫用在正途上,《医典》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常宁不冷不热的斥了小四一句,侧过身同林蔚道:“你先去外头等着,我要帮他脱衣裳检查一下。你在这里不太方便。”   林蔚点了点头,道:“麻烦你了,常大夫。”   常宁虽说来清河镇没多长时间,可因俊美的外表,高超的医术,以及菩萨心肠,在这一带也算是赫赫有名。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道理。原先看不起病的老百姓,自打知道医馆里来了个宋小大夫之后,争先恐后的跑来问诊。   医馆素有规定,明确划分了每一个大夫的出诊日期,以及休职日期。旁的大夫都是本地人士,轮到休职的时候,自然是要解了医袍回家去。可轮到常宁就不同了,他往往留在医馆。忙时出诊,闲时在后堂阅览医书。谁家有个疑难杂症什么的,他也乐意医治,倒是不把诊金什么的看在眼里。   遂镇上的人明面上打着给常宁说媒的旗号,背地里都暗暗议论,总觉得这位常小大夫来历不同寻常。   当然,常小大夫从不跟别人提起自己家里的事,旁人也只是猜猜而已。   二狗哥被地痞流氓砸折了腿骨,常宁替他把骨头接好,又拿来洗干净的木棒固定,防止骨头再一次错位。这才走至桌前,左手轻挽住衣袖,右手提笔从砚台边舔过。   一张雪白的宣纸铺平在梨花木桌案上。   “谢谢你哩,常小大夫,要不是你给俺接骨,俺这条腿就要断了哩!”二狗哥典型的庄稼人,淳朴又老实,今个无缘无故被地痞流氓砸折了腿,要换了别人,早八百年指天骂地了,偏生他还一脸傻笑的挠了挠头。   “你医术真好,居然还会接骨。上回隔壁邻居家老王的大孙子上树掏鸟蛋哩,结果把胳膊摔折了。俺背着他跑了十几里山路来接骨,结果身上没带银子,那大夫说什么也不给接哩!”   小四正在收拾医箱,一听,便嚷嚷开了,“你别瞎说啊,肯定不是我们医馆。我们医馆名声在外,可没有那种没有医德的大夫!再说了,我们常小大夫可是出了名的医者仁心,何时见死不救过?”   听到“见死不救”这话,常宁落笔的手微微一顿,神色转幻不定,好看的眉头也稍稍皱了起来。但还是没说什么,只继续落下几笔,在药方上添了几味活血通络的药材。   二狗哥挠了挠头,黝黑的脸一笑起来更显得憨厚,“又没说你们医馆哩!常小大夫人真好,俺也想喜欢他哩!”   “你?别别别,还是别了吧!”小四听了连连摆手,笑嘻嘻道:“咱们常小大夫生得这样俊,以后保不齐要配个天仙呢!你长得五大三粗的,谁能看上你!”   二狗哥梗着脖颈嚷道:“不对哩,林蔚喜欢常小大夫,怎么还要给他说媒嘞?”   “你说谁?林蔚!哈哈哈!”小四笑得直不起腰来,两手直拍桌案,侧过半个身子,抬脸望着常宁,笑得不怀好意,“看看,我说什么来吧,这镇上的姑娘,只要是见过你的,都恨不得立马跟了你。啧啧,林蔚那小丫头看起来瘦瘦小小的,黄毛丫头一个,居然也对你芳心暗许……”   “你别胡说,她才多大年纪,怎么会懂这些。”   常宁倒是没往那方面想,放下毛笔,将墨迹还未干的药方直接拍到小四额头上,淡淡道:“别浑说了,赶紧去拿药吧!”   “我可没有浑说,我都是实话实说。”小四将药方当扇子扇了扇风,对着常宁挤眉弄眼,“怎么样,说说吧,你对人家是怎么想的?”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年纪尚小,面皮又薄,你可不许去招惹她,听见没?”   “好!”小四抚掌,大笑道:“既然常小大夫都这么说了,那我今天还就要招惹一下!”   “林蔚!林蔚嘞!快过来!” 第16章 天仙呀   “回来!”   常宁皱眉,伸手就要拿住小四的肩膀,哪料小四比泥鳅还要滑,一下子就躲了过去。跟只灵活的猴儿似的,一下子跳到门槛处,对着外头连连招手。   “林蔚,林蔚,林蔚嘞!”   “怎么了?是不是二狗哥出什么事了!”   林蔚一直在外头等得惴惴不安,一听小四这么急促的唤她,还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急之下,几步凑了过去,一把攥着小四的胳膊,急声问:“你快说啊,到底怎么了,我这心慌死了!”   小四笑得直不起来腰,拿着药方连连摆手。   “算了,我自己进去看!”   林蔚提裙跨过门槛就要往里头走,恰好同紧随其后的常宁撞了个正着。   “常大夫,我家邻居大哥到底怎么了?伤得严重吗?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啊?”   常宁斜睨了小四一眼,眸中满是警告意味,可偏偏小四故意躲在林蔚的身后,晃了晃脑袋。   “没什么事,只是腿骨错位了,我已经替他将骨头接回原处,三个月内不剧烈活动即可。另外就是一些皮肉伤,养一养就好了。”常宁温声安抚道顿了顿,右手掩唇,清咳了一声,“你别太担心了。”   “哎呦!”   小四夸张的扭了一下腰,故作娇羞的捋着一缕头发,把药方当手帕甩,“就是呀,林蔚,有咱们常小大夫在,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呀!”   林蔚应声回头,看着小四这样,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揉着胳膊,巴巴问道:“你……你怎么了?今个吃错东西了啊?”   “我!”   常宁接口道:“是啊,是不是吃错东西了?要不要我开个方子,给你调理调理?”   “别!”   小四举手压在头顶拒绝道:“没事没事,我下去拿药了,你们聊,你们聊!”   他说着就要往大堂那里窜,都走出去一段距离了,又倒退回来,当着常宁的面,凑近林蔚小声唤了一句“天仙”。   “啊?”   林蔚茫然,下意识地去看常宁。   常宁俊脸一板,抿唇未吐一词,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小四快滚。   小四果然快快活活的滚下去了,留下林蔚跟常宁大眼瞪小眼。   天……仙?她跟天仙半点也不沾边,这人今天吃错什么药了!   也许是在说反话也未可知。   林蔚如是想,又抬脸望了望天色。见时辰已经不早了,若是再不回去,只怕要晚了时辰。她倒是不怕摸黑走山路,就是担心王氏又借题发挥。   肚子里头揣着一个孩子诚然好,稍微有个不顺心就头昏脑涨肚子疼。林水这些时日又接了别家的书帖抄,原本养家糊口就很不容易了,现下眼看着又要生出一个。再不攒点钱,一家子老小都要喝西北风了。   二狗哥腿伤了,自然不能再驾着驴车。林蔚是个姑娘家,自然也驾不稳车。常宁大约是觉得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索性就打发了小四将他们送回去。   小四快活地应了一声,这才驾着驴车送二人回去了。   林蔚这边才一下车,王氏就挺着尚且平坦的肚子,从屋里走出来。见二狗哥瘸着一条腿,遂幸灾乐祸道:   “呦,这怎么弄的?在外头跟人打架了?啧啧啧,林蔚啊,你看看你,我就说你是丧门星吧,谁跟你待一块儿,谁倒霉呢!”   “这人谁啊?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小四帮忙扶着二狗哥下车,用胳膊肘轻轻捣了捣林蔚,询问道。   “我后娘。”   “咦!后娘啊,我说呢!哪家亲娘能把自家闺女说成丧门星的!”小四撇了撇嘴,很是看不惯王氏对林蔚的态度。可这到底是别人的家事,他一个外人怎好插手。   可眼瞅着王氏又把目光转向了小四身上,一手掐腰,嘲弄道:“哎呦,我这才瞧见啊!这哪家的小哥啊,怎么以前没见过啊!林蔚,你行啊,才出去一天功夫,打哪儿又勾搭了一个?”   林蔚正预开口,话还未说出来,就被小四给拦住了。   小四先是将二狗哥往他家院门外送了送,这才回转过身来,搓着两手,笑嘻嘻道:“怎么着?大娘您这是看上我啦?”   “我呸!哪里来的泼皮无赖,喊谁大娘!”   “喊你呀,大娘!我可是听老人们说了,这女人啊,一到四十皮肤就开始松弛了,您瞅瞅自己的脸,我哪里喊错啦?”   小四惯会埋汰别人,偏生王氏生得花容月貌,也极其在乎自己这张脸,哪里就能听得旁人说她又老又丑?本来就有一肚子的气,眼下操起门边上的扫帚就要冲过来打人。   林蔚眼疾手快,赶忙一把将扫帚劈手夺了过来,手指了指小四,对王氏道:“你可要看清楚了,他可不是村里头的毛头野小子,你打了就打了。他可是医馆的小大夫,往后咱们村看病都要去医馆。你要是不怕得罪整个医馆,你就动手吧。”   王氏一听小四居然是医馆里头的“大夫”,脸色登时就变了。在他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县太爷和商贾姑且不说,就属大夫的身份最好,也最受百姓爱戴。   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在这乡下,能有几个人读书进京赶考的。就比方说林秀才,的确是个秀才身份,可那又如何,还不是一穷二白,只能给别人抄抄书帖换几个银子养家糊口。   百无一用是书生,说得其实也对。   “哎呦,还是大夫呢啊!来来,到家里头坐坐,喝杯水再走啊!”   王氏翻脸比翻书还看,这清河镇以外,方圆二百里都是穷乡僻壤,就属仁合堂大夫最多。且不说林惜跟林晨年纪小,生病得去医馆治,就连王氏腹中的胎儿,也得喝医馆大夫开的安胎药。眼下,怎么好得罪了大夫。   林蔚早把王氏心里打的小九九看穿了,也懒得理她,干脆就侧过身子,同小四道了几声谢。   小四哪里就缺那一杯水喝了,当下拍拍屁股就要走人。这从莲花村到清河镇要走十几里的山路,眼下天也黑透了,林蔚便将家里唯一的新灯笼翻找出来,让小四提着走。   毕竟人家是为了送他们才来这儿的,总不是能人摸黑走山路。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快乐鸭!   这几天有点忙,没来得及回复评论啥的   晚点给大家发红包~   啾咪~ 第17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林蔚的想法极其简单,唯有四个字“知恩图报”而已。可王氏却以为她这是喜欢上了小四,还不忘继续挖苦几句。   大致就是在嘲讽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林蔚也不同她客气,该呛声呛声,该还手就还手,也没个怕的。听到这里,甚至还颇有闲情逸致的暗暗想道:   “这要是被王氏瞅见了常宁,岂不是要把我骂成癞**都不如?”   “出去一天了,挣的银子呢?快交出来!”   王氏把手一摊,向林蔚要银子。   林蔚自然是不会把银子给王氏的,自顾自的走回了屋中。将今个除却接骨的钱,还有拿药的钱之外,挣的所有铜板都藏在墙角的石洞里,这才拍了拍手上的灰,出去喂猪去了。   家里的活,一样不干都不行。林蔚感慨生活的艰苦同时,脑中渐渐浮现出常宁那张过分清俊的脸。   这人要是生成常宁那样,根本不怪镇上的姑娘们惦记着。讲道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她林蔚自然也有,可同时也深知就自己这个穷酸样,怕是给常宁提鞋,人家都嫌弃她呢!   待回到医馆时,时辰已经不早了,小四提着灯笼打外头进来,见后堂还有些微亮,猜想定是常宁坐在后面阅览医书。遂轻手轻脚的将大门拴好,这才吹熄了灯芯,打算绕到卧房里休息。   医馆后院专门给大夫们准备了房间,小四虽是个小工,在医馆负责打杂,可因跟着常宁学医,也算是他半个徒弟。身份自然跟一般打杂的小工不一样。   “跑什么?还不快出来!”   常宁正坐在灯下,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家常长衫,头发仅用一根极普通的木簪子插上。打扮的随意,可却极好看,硬是比别人穿出了三分风流滋味。   手里头握着一本质地古朴的医书,说这话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哎呀,常小大夫还没睡呐?”   小四脸皮早厚得跟城墙似的,被抓到也不心虚,伸了伸懒腰,打着哈欠道:“今个太累了,林蔚家离咱们镇忒远。这黑灯瞎火的,幸亏有个灯笼,要不然我摸黑走山路,准能一头扎坡底下。”   “坐。”   常宁用医书轻轻拍了拍身侧的位置。   “别了吧?这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各睡各的吧?明天还要早起干活呢!”   小四打着哈欠,脚底下抹油就要开溜。   常宁嗤笑一声,道:“你跑什么?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小四一听,又折回身来,凑到常宁跟前坐好,笑眯眯道:“不愧是常小大夫,果然……”   常宁拧着小四的耳朵,挑起一边眉毛,轻“嗯”了一声。   “果然……宽宏大量。”   小四昧着良心夸了一句,嚷嚷道:“常大夫,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不是说好了,下午那事翻篇,你怎么出尔反尔啊!”   “我说过么?我怎么不记得了。”   常宁手黑,把小四的耳朵拧了一圈才放手,“以后少在林蔚面前胡言乱语,她一个小姑娘家,能懂什么,你不要带坏她!”   “哪里就小姑娘了,她就是模样生得显小。我太奶奶像她这么大的时候,亲事早订下了!”小四揉了揉发红的耳朵,嚷嚷道。   话风一转,将上半身凑了过去,神神秘秘道:“我可跟你说啊,我今个见到林蔚她后娘了,啧啧啧,我原本想,怎么着也该是五大三粗,又黑又壮的吧,结果没想到居然是个半老徐娘。”   常宁就着灯火翻了一页书纸,闻言,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淡淡道:“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这么说就是不想管林蔚家的事了。小四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立马摇了摇头,面露怜悯道:“林蔚啊,那小丫头可怜啊,家徒四壁就算了,成天被后娘欺辱。咱们常小大夫也不是神仙,帮人哪里能帮到人家家里头哩?”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边说边往后院走,“算啦,算啦,反正我也没本事管林蔚的家事。我睡觉去咯!”   常宁摇了摇头,颇感无奈。 第18章 略施小计   伤筋动骨一百天,二狗哥腿这么一伤,别说驾车去镇上了,就是平常下个地还得拄着拐杖。再者,清河镇上的地痞流氓又多,哪里是想摆摊就可以随意摆摊的,每月没个几两银子保护费,那就别想安生了。   如此,林蔚摆地摊卖小吃的主意算是彻底搁浅了,好在绣房里还收绣花的手帕,闲时再打点花结什么的,一个月下来,多少也能攒一两吊钱。   王氏怀孕了,一人吃两个人的饭。有身子的人不比寻常人吃饱就成,还得多少吃点好的,补充点营养。否则腹中的孩子营养跟不上,生下来也瘦弱难养。   林家人口又多,光靠林水抄书临摹字帖,勉强能支撑一家老小的开销。如此,林蔚不得不拿出一部分银子贴补家用,只当是心疼她爹了。   可王氏却不这样想,扬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硬说自己才是当家主母,在林水面前各种撺掇,吹枕边风。只说要替林蔚收着钱,怕她一个小姑娘家的乱花。   林蔚哪里会不明白王氏的险恶用心,这银子要是真的给她收着了,没准王氏就拿着银子,再带着两个孩子跑了。这莲花村地处偏僻,穷乡僻壤的,王氏虽说生过两个孩子,可半老徐娘,风韵犹存。   搞不好就被哪户土财主看上了,届时人财两空,林蔚找谁哭去?   因此,无论王氏如何撺掇,如何软磨硬泡,林蔚就是不为所动。除却每日贴补家里的开销之外,每一枚铜板都藏得严严实实的。   她今年也不算小了,再过个几年就要说婆家了。林家又穷,王氏又是个刻薄的继母,林蔚也不指望着家里能给自己准备点嫁妆。日后能不让她继续贴补家里,就该谢天谢地了。   一大早的,林水照例是去东家干活,王氏向来游手好闲的,如今仗着自己怀着身孕,一睡就睡到大中午。别说是操持这个家了,现如今连自己的两孩子都不管。   林惜年纪大些,自己屁颠屁颠的起了身,衣服胡乱穿一穿,连脸都不洗就跑去找林蔚。痴缠着她要点心吃。   林蔚正攥着木棒搅拌猪食,家里的小花猪被她养得肥实,眼瞅着一天比一天壮实。今年冬天必得下上一场十年未见的大雪,届时山路被封,冰天雪地的,家里头要是不贮藏点食物,一家老小就等着饿死吧。   “姐姐,我饿了!”   林惜见林蔚没理她,又绕到她正前面,拽着她的衣袖摇啊摇的,痴缠道:“姐姐,我好饿,有没有东西可以吃?”   林蔚轻轻把人推开,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淡淡道:“要吃饭找你娘去,你找我做什么,你又不是我生的。”   “可是娘肚子里怀了小弟弟,爹说了,要她多休息。”林惜委屈巴巴的咬着手指头,泪汪汪道:“你是我姐姐,我不找你找谁啊?”   “饿的时候就知道喊姐姐了,以前干什么去了?”   林蔚根本不吃这一套,将木桶提到井边洗涮干净。回身见林惜跟条小尾巴似的,林蔚走一步,她就跟一步。痴缠人的功夫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算了,其实也不想跟一个半大的孩子计较。大人作的孽,原本就同孩子不相干,更何况林惜不过才六岁,能懂什么?无非是在王氏跟前有样学样罢了。   “过来。”   林惜勾了勾手指头,示意林惜过来。见人都走近跟前了,这才半弯着腰,笑眯眯道:“惜儿,你想吃红烧肉吗?”   “红烧肉?”   林家穷,逢年过节才能吃到一回肉。一提到红烧肉,林惜才一开口说话,话还未说,口水就先流了下来,连连点头。   “那好,你帮我做件事,我改天就去镇上割肉给你做香喷喷的红烧肉吃。”   林蔚凑到林惜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这才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道:“去吧,厨房里给你和晨儿留了白粥,应该还热着,赶紧去喝吧!”   林惜果真是听话,带着林晨喝了粥之后,就屁颠屁颠的跑回里屋。王氏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发,木梳在发间来回穿梭几遭,这才打最里面的妆奁里取出一小盒梨花膏。用小拇指抠出一点,往手背上抹匀了。   王氏嫁给林秀才三年,虽说家里穷吧,可她自己过得还挺滋润。寻常人家的主母还知道攒钱购置些家具,改善改善伙食什么的,她可倒好,没事给自己捯饬一身漂亮衣裳,今天买盒胭脂,明天买支发簪。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也不管家里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   不仅如此,她还偏心儿子,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第一个想起的必是林晨,然后才是林惜。至于林蔚根本连边都摸不到。   林惜一撩门帘进了屋,见她娘在梳头,蹭蹭蹭的跑了过去,一把扑到膝头,嚷嚷道:“娘,娘!你的银镯子给我看看!”   “作死啊你,跑这么快!当心娘肚子里的小弟弟!”   王氏伸出一指戳着林惜的脑门,训斥道:“你望望你,不管是模样还是性子,半点也不像我。像足了你那死鬼老爹,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早知道女儿大了不贴心,当年就把你丢给你爹得了。”   林惜当年来莲花村的时候才三岁,多少也记着点事,可因为林秀才对她宠爱有加,这些年也早把他当成亲爹了。眼下为了红烧肉,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两只白嫩嫩的小手攥着她娘的手腕,摸了摸上头戴的缠丝银镯子,蹦起来嚷嚷道:“娘!你把这个取下来给我看看!我要看!”   “行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不是落了难嘛,要是原先在你亲爹那,这种破烂镯子我可看不上。”话虽这么说,王氏对这副从林蔚那里抢来的银镯子,还挺喜欢的,日日都戴着。眼下见林惜痴缠不休,也只好脱了下来。   “行了,拿到一边玩去,可不许弄丢了啊,被你吵得脑仁都疼了。”   “好!”   林惜两手捧着银镯子,答应的利索。才一溜烟的功夫就跑去送给林蔚了。 第19章 带继妹逛街   这银镯子同林蔚珍藏的那块手帕,都是林蔚的母前留下来的遗物。林蔚无论如何,必得将这两样东西都放在自己身边才能心安。   遂想了个主意,让林惜跑去要。这银镯子只要搁林蔚手上,就是天王老子过来,今个也拿不走了。   到了晚间,王氏又想起了银镯子的事,拎了林惜过来问。林惜头摇得像拨浪鼓,怎么都不肯说,王氏只当是被林惜弄丢了,连掐带打骂个不休。   林惜被逼问急了,这才哭着把实话说了出来。王氏正愁没有由头整治林蔚,一听这话心头火轰隆一声烧了起来。一把提溜着林惜的耳朵,气势汹汹的跑去林蔚那里问罪。   一脚把门踹开,指着林蔚的鼻尖破口大骂道:“好啊你,下贱的蹄子,居然敢挑唆我女儿偷东西!好啊,好啊,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王氏目光逡巡一遭,从门槛后面摸出一根扫帚,胡乱的往林蔚身上打。   林蔚一把攥着扫帚杆,毫不畏惧的挺起胸膛,一字一顿道:“我可没有那个本事挑唆林惜,分明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银镯子就在我手里,你有本事,今个就过来拿啊!”   “好好好,林蔚啊林蔚,你现在是翅膀硬了,我说一句你都能顶十句了!这个家只要有我在一天,你就别想过自己的小日子!还不给我拿过来!”   王氏丢了扫帚,要去抢银镯子。   林惜打后面抱着她的腰,哭哭啼啼道:“娘,你别打姐姐,别打姐姐。”   “滚开!待会儿看我怎么好好收拾你!我看你就是把脑子烧糊涂了,连应该站在哪一边都不知道了!”   王氏气得一把将林惜推开,冲过去就要打人。   林蔚哪里肯同王氏动手,这王氏肚子里怀着孩子,万一要是有个好歹来,孩子到底是无辜的。遂一边躲,一边往门外跑。   正巧林秀才从外面回来了,满脸疲倦之色。一脚才踏进院门,就见一道黑影窜了过来,拽着他的袖子往背后一躲,说什么也不出来。   “林蔚,这是怎么了?天都黑了,你往外跑什么的?”   “爹!后娘又要打人了!”   林蔚回道,探着半边脑袋出去,可怜兮兮道:“爹爹救我!”   话音未落,就见王氏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一见林秀才的面,怒道:“我可跟你说,今个不管是谁护着都不行!林蔚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再不好好管教管教,那还得了!”   林秀才道:“这又怎么了?一家人天天吵个没完。林蔚年纪还小,你总打她做什么?你现在还怀着身子,不能动气,来来,我扶你进屋里。”   “她还小?我看她鬼机灵着呢!”王氏将林秀才手打开,手指着林蔚怒气冲冲道:“你猜猜她都干了什么,竟然挑唆惜儿过来偷我的银镯子!瞧瞧,你生得什么好女儿!”   林秀才一听,眉头一皱,回身望了林蔚一眼。   林蔚便道:“我没有挑唆妹妹,我只是跟她说,我昨晚做梦梦见我娘了,很想摸摸我娘的遗物。爹要是不信,你去问问妹妹,看她怎么说。”   林秀才拉过林惜一问,果真如此。   林蔚又道:“且不说这事是不是我挑唆的,这副银镯子本来就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凭什么让我拱手让人?”   王氏一听,骂道:“你还有理了,拿你一副银镯子怎么了。你吃谁的,喝谁的,这些年要不是我操持着这个家,你早就喝西北风去了,还有脸在这分东西!”   “我吃的喝的,都是我亲爹挣的!你自从嫁给我爹之后,可有挣过一个铜板?你在我家白吃白喝这么久,还带着两个孩子。一个小妾而已,凭什么在我家耀武扬威的!”   “你!你!”王氏气得脸色铁青,捂住腹部开始大声呼痛。   林蔚一看便知她是装的,可关键是林秀才信了啊,当即就将人扶回床上,又是端茶递水,又是擦汗抹脸的,生怕王氏腹中的宝贝疙瘩再出什么事了。   可林蔚现在自己能挣银子了,在家也有了说话的地位。林秀才自然不好说她什么,只得做主将银镯子还给林蔚。又把王氏气得直捂住肚子喊疼。   林蔚也不甚在意,心满意足的将银镯子要了回来,连同那条手帕一同收了起来。   答应过林惜要给她做红烧肉,自然得要做到。二狗哥自从摔折了腿后,三个月都不能再驾车去镇上,索性就把驴车租给了别人,多少也能挣几个铜板。   林蔚一大早的就起身要去镇上买肉,人才踏出门槛,就见林惜坐在门槛处,两眼亮晶晶。一问才知,居然也要跟着去买肉。   这小丫头现在可精了,跟着林蔚去镇上买肉,可不得顺便买点别的什么吃的玩的。好在林晨年纪小,王氏又把他当命根子似的看着,反倒是没跟着,林蔚稍微松了口气,毕竟让她一个人带两个孩子上镇上买肉,着实有些艰辛。   一到镇上,林惜就跟才从笼子里放出来似的,一蹦多高,林蔚牵都牵不住。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看什么都新奇,看什么都想要。   从前林惜很少来镇上,这回跟着林蔚来,算是见着了世面,直拽着林蔚的衣袖撒娇卖痴。林蔚初时不吃她这一套,跟牵条小狗似的,把人往肉铺子跟前拉。   “老板,要一块五花肉,要肥一些的。”   “好嘞!”   卖肉的小摊主抄起一把大刀,“嚯嚯”两声磨了磨刀,对准半扇猪手起刀落,割了一块半肥半瘦的五花肉下来。   “小姑娘,怎么又是你呀?今个还要买大骨头吗?”   林蔚在这买了好几回猪肉了,这卖肉的摊主都认得她了。见边上还站着一个半大的小女娃娃,便逗弄道:“哎呦,这女娃娃生得真漂亮啊,来来,你瞅瞅这是什么?”   说着,小摊主指了指案板上摆着的两条血淋淋的东西。   “哇!姐姐!”   林惜哪里见过这种血淋淋的东西,当即就被吓哭了,直往林蔚身后躲,一边躲一边哭道:“姐姐,我怕!”   隔壁卖蔬菜的老妇人听见这边闹了动静,探过脑袋瞅了两眼,单手掐腰,指着卖肉的摊主道:“死杀猪的,要死啊,吓唬别人家的女娃娃!”   “好了,好了,跟你开玩笑的,你哭什么?”   林蔚半蹲下来,将五花肉装在背篓里,这才按着林惜的肩膀,无奈道:“你现在胆子怎么这么小啊,我原先记得别人家杀鸡,你还跑去看呢!”   “我就是害怕!”   林惜攥着拳头直抹眼泪,她生得粉雕玉琢很是清秀可爱,这么一哭,眼眶鼻尖都红成一片,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第20章 见见姐夫   卖菜的妇人把卖肉的摊主捶了一顿,这才从自己摊上拿了根黄瓜递过去哄孩子。   “好孩子,快别哭了,那是猪舌头哩,又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不说还好,一说林惜哭得更大声了,两手乱甩,直跺脚吵着闹着要回家。   “瞅瞅,你这还不如我哩,这小女娃子胆子怎么这么小!要是我家二丫,自己都能操起菜刀剁肉。”   卖肉的摊主拿起块脏兮兮的抹布擦手,向人炫耀自家闺女过人的胆识。   哪知林惜突然跟发了疯似的,一把将林蔚推开,转头就跑。这街上人来人往的,过路的车马又多。林惜一个半大的奶娃娃要是被磕着碰着了,回家王氏还不得拿刀跟林蔚干。   “林惜!你别跑啊,林惜!”   林蔚赶忙背起背篓去追,正巧迎面过来一辆马车,横在了街道口,生生挡住了她的去路。   一来二去的,林惜瘦小的身影往人群里一钻,彻底没了踪影。   林蔚找了一大圈,连半个人影儿都没找着。这青天白日的,真要是把林惜弄丢了,王氏指不定要说林蔚这是故意的。   天地良心,林蔚纵是再痛恨王氏,可从来没把她两个孩子怎么样。再说林惜生了场大病之后,以前的事通通忘干净了,连胆子都变小了,成天跟在林蔚后面喊姐姐。就是铁打的心,也不能对一个半大的孩子下毒手。   林蔚这是越想心里越慌,这镇上外来的商旅又多,一个搞不好,再把林惜给拐跑了。什么青楼楚馆,勾栏瓦舍的,像林惜这种小女娃娃,进去了就别想再出来了。   “林惜,林惜,你在哪儿!快出来,林惜!”   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潮拥挤,林蔚也顾不得旁的,一遍遍的唤着林惜的名字,遇见身材相像的,离得老远就跑过去。可每一次都失望而归,心里就像是堵着一块大石头,忽上忽下的,压得她喘不上气来。   真要是把林惜给弄丢了,那回家要怎么交差才好。   林蔚又急又慌,眼眶硬生生的憋红了,无论是小巷子还是拐角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放过,势必要将林惜找到。可眼瞅着天色越来越暗,不一会儿便要下雨了,可还是连林惜半点影子都没找到。   她这才真正怕了起来,抱膝蹲在街头无声哭了起来。忽听一声“姐姐”。   林蔚应声抬起头来,远远就看见街道的另一头,常宁抱着一个半大的小女娃子缓步走来。   这小女娃子除了林惜,还能有谁。   “你乱跑什么!不知道大人会担心吗?”   林蔚惊慌之后,便是大怒,蹭蹭走上前去,要拧林惜的耳朵。哪知常宁稍稍一侧身,就把林惜护在了身后。   “林蔚,别动手打孩子。”   常宁将林惜放了下来,拍了拍她的后脑勺,抬起脸来同林蔚道:“我方才出门看诊,正好遇见了她。听她说要找姐姐,一问之下才知她是你妹妹。”   “我可没有这样喜欢乱跑的妹妹!”   林蔚余怒未消,可碍于常宁护着,总不能当着他面打孩子,只好伸手一指林惜,吓唬她道:“你就尽管乱跑吧,就该让人把你卖到黑山里头挖煤,让你睡在山洞里,跟黑瞎子住在一起!”   林惜到底是个半大的小女娃子,经不住吓唬,“哇”得一声就大哭起来,抱着常宁的大腿,死活不肯松手。小脸哭得通红,嘴里还嚷嚷着不要去黑山挖煤。   常宁略责怪的看了林蔚一眼,这才垂眸摸了摸林惜毛茸茸的小脑袋,温声细语的哄她:“好了,不要哭了,姐姐都是骗你的。”   “我不要去黑山上挖煤,我不要!哥哥救我,哥哥救我!”   林惜跟牛股糖似的,一个劲儿的往常宁身上拱。林蔚面庞微红,伸手要将人拉过来,哪知林惜哭得更加大声了,死死抱着常宁的大腿,任凭林蔚磨破了嘴皮子,就是不肯松手。   “好啊,你倒是给自己找了个好靠山。”   林蔚气得哭笑不得,正巧天边“轰隆”一声,大雨骤然倾泻而下。   无法,三人只好去最近的酒楼里避雨。若按寻常时候像林蔚这种穷人,哪里能敢挨这种地方,且不说跑堂的会甩脸色,就连林蔚自个也没有底气往这里挨。   像这种地方,随便吃个饭都得花一两银子,林蔚挣点银子不容易,忙活两个多月,才攒下二两银子,就打算今年多贮点粮食过冬的。   遂常宁带她来这里避雨,心里着实有些慌乱。生怕过堂的伙计跑来撵人。   “哎呦,这不是常小大夫吗?来,快请进,快请进!”   跑堂的伙计原是要出来撵人,哪知一瞧见常宁,脸上立马换了一副笑脸,殷勤的将人往楼上引。余光瞥了林蔚一眼,到底也没说什么。   “常小大夫真是稀客啊,上回咱们掌柜的从楼梯上滚下来,摔得头破血流,眼看着就要不成了。还是常小大夫把人给救回来的。咱们掌柜的可说了,常小大夫对咱们天仙楼有大恩呢!快请进!”   常宁提袍上了二楼台阶,还不忘回身将林惜一把掐在怀里抱上了楼。闻言,只淡淡笑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常小大夫又在谦虚,咱们整个清河镇,就属常小大夫医术最高,远近闻名啊!来,常小大夫您请坐,小的这就给你们沏茶去!”   跑堂的小伙计笑呵呵的一甩长巾,果真下楼沏茶去了。不消片刻,又折身回来,将滚烫茶盏端了上来,顺便又带上来一盘果子。   “常小大夫就在这歇歇,下面还有些事,小的先去忙哩!”   常宁轻轻颌首算是应了,无比自然的将那盘果子往林惜和林蔚的跟前推了推,温声道:“这雨还得有一会儿功夫下,咱们先在这坐着等雨停罢。”   林惜刚要伸手去抓果子吃,哪知听见林蔚在边上咳嗽一声,赶忙又将手缩了回去。   盘子里的果子黄澄澄的,像是伸着手勾人,林惜咬着手指头眼巴巴的望着果子,可林蔚不让她动,她就不敢随便动手。   这小丫头也是机灵的,知道在林蔚这里行不通,又抬脸眼巴巴的瞅着常宁。 第21章 有缘无分   常宁正执了一杯热茶,轻轻呷了一口,见状微微一笑,同林蔚道:“看来,你把你妹妹管束得挺严的啊!”   林蔚道:“常小大夫可别多心,我只是怕这丫头要习惯了,以后不管是谁给她吃的,她都跟着人跑,那还得了。遇见坏人了可怎么办。”   “可是哥哥又不是坏人。”   林惜咬着手指头,委屈巴巴的小声嘟囔了一句。   “你还有理了,以后再也不带你出来了,害我担心的要死。”   常宁抿唇一笑,对着林惜招了招手。林惜赶忙凑了过去,常宁便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细语道:“你姐姐说的对,以后可不能在人多的地方乱跑了。这天底下坏人这么多,再把你拐跑了怎么办?”   林惜咬着手指头,歪着脑袋瞅向常宁,巴巴道:“那像哥哥生得这么俊的,都是好人,对吗?”   这才多大的孩子,就知道以貌取人了。林蔚伸手扶额,一脸的惨不忍睹。心想,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话一出口,常宁面色微微一滞,薄唇轻抿,半晌儿才道:“不要以貌取人,人心隔着肚皮,知道么?”   “那哥哥就是好人啊!”   林惜哪里知道常宁的“难言之隐”,孩子的内心是最单纯的,见常宁模样俊逸,说话温声细语的,还拿东西给她吃,满心都觉得他是个天大的好人。   林蔚生怕林惜乱说话,赶忙捏了一颗果子去堵她的嘴。见她果真消停下来,不再问东问西,这才暗暗大松口气。   “今天真是多谢你了,如果不是你,林惜这丫头指不定要被人拐跑了。”   林蔚揣摩着用词,由衷地感激道:“你帮了我好多次,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   常宁道:“举手之劳而已,你不必挂在心上的。”   “那怎么能行呢?书上可说了,滴水之恩,自当总算相报!”   林惜正两手捧着果子啃,腮帮子鼓鼓囊囊的,一听这话,含糊不清的插了一句:“姐姐要以身相许吗?”   常宁:“……”   林蔚:“啊?”   林惜将嘴里的果肉吞了下去,看了一眼常宁,又看了一眼林蔚,大声道:“戏文里都是这么演的呀!一个书生救了一位小姐,不要任何的报答。那小姐就会说,无以为报,小女子以身相许。”   小女娃子特有的清脆腔调,跟小黄鹂鸟似的,说起话来摇头晃脑的,故作深沉的声腔也显得天真可爱。   林蔚面庞“唰”得一下红透了,瞪了林惜一眼,轻斥道:“这都是谁跟你说的?好的不学,你偏偏学这种东西!”   “本来就是嘛,我又没有说错什么,姐姐这么凶做什么。”   林惜低头小口啃了一口果子,咬得汁水四溅,闷闷道:“不过哥哥生得这么俊,应该也瞧不上姐姐。爹爹说了,郎才女貌才般配的。”   “再说!吃东西都堵不住你嘴!”   林蔚佯装凶狠的吓唬林惜,哪知道这小丫头学精了,往常宁身后一躲,还冲着林蔚吐了吐舌头。   这保护伞选得诚然好,林蔚一时半会还真拿林惜没有办法。这外头的雨骤然下了起来,天就跟被人掏出个大窟窿似的,黑漆漆的一片。   林蔚瞅着半点停雨的意思都没有,心里不免微微有些着急。   常宁自然瞧见了,只出声宽慰道:“你别着急,这雨应该很快就停了,山路陡峭,又下了雨,回去的路上要小心些。”   林蔚不知常宁是不是对每一个人都这么关心有加,可听在自己耳朵里,心脏就扑通扑通的乱跳。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没事的时候总想望常宁一眼,如果太常时间见不到,心里就想得慌。   果如常宁所料,雨一停下,天色就亮堂起来,东边还挂着彩虹。被雨水洗刷干净的街道干净明亮,就连空气中都混着雨后青草的清香。   常宁率先下了楼,把茶钱付了。这才驻足等了林蔚片刻。   “我出来大半天了,估计医馆里忙不过来,这便要先回去了。”常宁略一思忖,又补了一句,“你如果有什么难处,尽管过来找我。我总能帮你一二的。”   林蔚抿唇,自她娘死后,就再也没有人待她这样好了。而眼前这个少年,生得又那般俊逸,整个镇上的女子,就没有哪一个对他不倾心的。   而反观她自己,还真有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谢谢常大夫。”   林蔚致谢,拉起林惜的手腕就要走。哪知这小丫头蹭蹭跑过去,抱着常宁的腰,又蹦又跳的。   常宁遂半蹲下来,还未说什么,林惜就凑近他耳边,小声道:“哥哥,我跟你说,林蔚姐姐今年十四岁了,属兔子的。最喜欢的颜色是月牙白和天青色。最讨厌的天气是下雨天和阴天,最讨厌的食物是一切苦的东西……”   林惜跟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大通,大有一副把林蔚卖掉的架势。常宁赶忙制止她,同样压低声音道:“这些事情,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同我说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林蔚姐姐都要以身相许了,难道哥哥不喜欢她吗?”   常宁长这么大,大约没遇见过像林惜这么喜欢强行拉媒的小女娃子,一时半会儿哭笑不得。   “林惜,快过来,咱们要回家了。”   林蔚招手把林惜喊过来,拉着她的小手,对着常宁摆了摆手,意思是:我走了啊。   常宁轻轻颌首应了一声,望着那道瘦小的背景久久移不开目光。像他这种人,身上早就背负着一身罪孽了,哪里还能再脏了别人。   他同林蔚到底是有缘无分的。   “常小大夫!”   小四打边上跳了出来,一拍常宁的肩膀,道:“老大夫找你一天了,你怎么在这啊,赶紧跟我回去吧。医馆里接了一个身患顽疾的病人,你赶紧过去瞧瞧罢!”   也罢,唯有一身医术还可救人。 第22章 爹娘相继去世   转眼过去了三月有余,今年的冬天尤其的冷,才刚如冬,山里的泉水就冻了起来。山谷里北风呼呼刮着,人人都裹着厚厚一层绵衣,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忙里忙慌的往家跑。嘴里都念着一句:真冷啊!   林蔚早上起来,穿着一身茶绿色的袄子,下面穿着一条浅紫色的裙子。手里端着木盆,哗啦一下将水倒在院子里。   这泼水成冰的天气,水很快就结成了冰。林蔚觉得头顶一凉,伸手一接,才知道下雪了。   前世,大雪一连下了半月,积雪将山路都给封住了。山里每家每户都贮藏着不少粮食,就算再不济,好歹家里有会打猎的。   林秀才除了读过书之外,别说打猎了,连提个重物都费劲。眼瞅着王氏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东家也没再让他抄书帖,索性就留下来陪着老婆孩子。   家里每天这么多人吃饭,没有粮食怎么能行。   林蔚早算准了今年会下大雪,一早就托了二狗哥,买了两口袋米和三口袋面回来。另外还备了一些腊肉和蔬菜,放在地窖了,随时吃随时取,很是方便。   “姐姐抱!”   林晨穿得鼓鼓囊囊的,头上还戴着虎头帽,一摇一摆的从堂屋里出来。才张开手要抱,脚下就滑了一下,摔了个四脚朝天。   “你也小心些,别再一头拱雪地里去了。”   林蔚弯腰,一把将奶娃子提溜起来,顺手给他拍了拍衣裳上沾得雪花。   “姐姐,这个给你吃!”   林晨跟献宝似的,将手里一直攥着的莲子糖往林蔚嘴里塞,还笑呵呵的问她,“好吃吗,好吃吗?”   “嗯,好吃。”   日子就像流水一般过去了,转眼开春。   王氏的肚子越发大了,眼看着就要临盆,初时还能下床走动走动,后来基本就躺在床上养胎了。   林秀才生怕王氏跟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闪失,老早就请了村里有经验的妇人帮忙看守着。   也许是上天开眼,坏人终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即使王氏都这般小心翼翼的护着腹中的孩子,可到了生产那天,还是难产了。   虽说王氏已经不是头一回生孩子,可自古以来,女子生孩子,哪个不是从鬼门关转上一遭。伴随着王氏痛苦的哀嚎声,一大盆一大盆的血水从屋里端了出来。   林惜跟林晨吓得要死,两孩子一直缩在林蔚怀里。负责给王氏接生的产婆一撩门帘,打屋里出来,两只手上沾满血迹,面色苍白,一见林蔚的面,赶忙道:   “快,林蔚,赶紧去把你爹找回来!你后娘难产,身子又虚,孩子一直生不出来,这可如何是好啊!”   林蔚一听,心里一个咯噔,她倒不是十分在意王氏的死活。可王氏肚子里的孩子却是无辜的。   刻不容缓,也来不及多加考虑了。林蔚将两个孩子往自己房里赶,嘱咐他们不许出来。这才急冲冲的往东家府上跑。   这东家家在镇上,林秀才时常去给他家抄书帖换钱。原本想着,等王氏生产那两日,推了这差事。谁曾想王氏突然就生产了,家里也没个大人,凡事还要林蔚拿主意。   一来一回二十多里路,两条腿又能跑多快。好在二狗哥通情达理,一听事情紧急,赶忙驾着驴车往镇上赶。   好不容易才摸到东家的大门,林蔚说明来意之后,管家立马转身进府,不消片刻就把林秀才喊了出来。   林秀乍一听门口有人找他,料想定是王氏要生产了,慌里慌张的将抄了一半的书帖推到一边。这才跟着林蔚回了村里。   王氏这一生产,足足生了一整日。哀叫声越来越弱,从屋里端出的血水却越来越多。几个妇人轮流在屋里帮忙,一直到子时,伴随着一声孩子的哭声,门帘被人从里面撩开。产婆抱着一个婴儿从屋里出来。   “恭喜恭喜啊,是个男娃娃。”   林秀才抱着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高兴地说不出来话。小心翼翼地将孩子连同着被子抱在怀里。   这孩子生得雪润可爱,小脸胖嘟嘟的,眉毛鼻子都像林秀才。只不过脸色有些发青。   产婆解释说,这是在娘胎里憋久了,养几天就没事了。   林秀才这才放下心来,念起王氏,便问道:“孩子他娘怎么样了?没什么事吧?”   “嗨,这能有什么事!我孙婆子接生这么多年,什么样的肚子没见过。你家夫人啊,就是怀身子的时候动的少,孩子有些大了,这才不太好生。”产婆笑眯眯道:“也就是我,换了旁的产婆来啊,你家夫人可指不定要受多大的罪……”   这产婆话音未落,屋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一个妇人急急忙忙的从屋里出来,脸色煞白,衣袖上全是鲜血。   “不好了,不好了,孩子娘血崩了啊!”   “什么!”   林秀才脸色骤然大变,也顾不得男子不能进产房的规矩,一头扎进房门。入眼就瞧见王氏孤零零的躺在床上,眼睛瞪得老大,身下的被子褥子全是鲜血。一屋子的妇人登时如同惊鸟,全部都跑开了。   林蔚抱着孩子紧跟其后,也着实吓了一大跳。脸色煞白一片,紧紧将唇瓣抿了起来,心头一时不知是何种滋味。   林秀腿脚一软,瘫在了门槛处,脸皮不住的哆嗦着,好半晌儿才痛哭出声。他这么一哭,林惜跟林晨两姐弟也跟着哭,满屋子都充斥着哭声。   “娘!娘!”   林惜哭着往床边跑,两只手攥着王氏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林晨年纪小,还不知道什么叫做“死”,只是看着爹和姐姐都在哭,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   愁云惨雾一时笼罩着林家的房梁,王氏的身后事草草办了,林蔚始终都不肯原来王氏从前的所作所为,遂连副棺材钱都不肯往外掏。   甚至连孝服都不肯穿,抱着刚出生的小弟弟,仔细照料着。林秀才起初对林蔚破口大骂,手指着她的脑门,骂她狼心狗肺。后来估计是觉得,往后这个家总得靠林蔚操持着,遂也默默允了。   只是王氏生产和办后事花了家里不少银子,林家本就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如今更是雪上加霜了。林秀才自从又去世了一个老婆之后,终日魂不守舍的,不出半月就消瘦不堪。   东家的少爷即将春试,书帖要的也着急,林秀才为了养家糊口,也只得忍着哀痛,继续抄书帖换银子。   谁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林秀才好不容易挣了点银子,在镇上买了些东西回家看孩子。谁知道春日乍暖还寒,脚下踩着一块碎冰,整个人从山坡上滚了下来。   待被人救上来时,浑身摔得都是伤,脸上全是血迹。村里人将人抬回家时,林秀才已经奄奄一息,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林蔚当时正在给小弟弟换尿片,听见屋外的动静,还以为林惜和林晨在外头跟人打架了。忙里忙慌出来,就看见他爹躺在门板上,周围围着一圈村民。   “爹!”   林蔚扑了过去,跪在门板边,两手攥着林秀才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爹,您这是怎么了?您不要吓唬女儿啊,爹!”   “大夫,快去请大夫啊!快去请常小大夫过来,快去呀!”   一个村民道:“已经让二狗去请了,可镇上离咱们村远,总得给人一点时间啊!再说了,大夫来不来,还不一定呢!”   林蔚深信,只要消息带给了常宁,他一定会来。可是等了许久都没等到。 第23章 踏上寻叔的道路   村民们七手八脚的将林秀才挪到床上躺好,又帮忙烧了热水端来。林蔚小心翼翼地给她爹擦拭着脸上的血液,可眼看着她爹的脸色越来越白,连说话的有气无力的。   “林蔚啊!”   “爹,我在,我在呢!爹!你不要丢下我,我已经没有娘了,你要是再丢下我,那这个家要怎么办!”林蔚攥着林秀才的手低声抽泣着。   “爹,你一定不会有事的,爹!大夫很快就来了,爹,你一定要撑住啊!”   就像是应和林蔚这句话似的,门外一阵吵闹声传来,就听见二狗哥在庭院里大叫一声:   “林蔚,大夫来了!”   “常……”   林蔚满怀欣喜地转过身来,眼里的希冀渐渐冷了下来。   “来,姑娘往旁边让一让,老夫替你爹诊治。”   老大夫提着药箱走了进屋,林蔚赶忙给他让出了位置,余光一瞥,见小四站在一边杵着,见她的目光转了过来,遂将人往边上一拉,压低声音道:   “林蔚,你可别误会常小大夫,不是他不过来,是他过不来了。”   “常宁怎么了?”   “常宁他啊,回家去了!”小四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就在昨个,一大群人找了过来,说是要请大少爷回府。我们都吓懵了,心想哪儿来的大少爷。哪知他们口中的大少爷就是常小大夫!”   林蔚微微一愣,她早便觉得常宁身份不同寻常,谁料居然是富贵人家的大少爷。她尚且不能从常宁离开的消息中反应过来,却听小四又道。   “林蔚,我是心疼你,才跟你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常小大夫跟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不一样。你没瞧见他家的下人,一个个穿着长衫,踩着黑靴子。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   小四唇瓣蠕动了几下,见林蔚脸色发白一时有些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多一句嘴。可常言道,长痛不如短痛,若是让林蔚一直这么念着常宁,恐怕才是害了她。   “林蔚,你年纪还小,往后还能寻到好人家。你都不知道,常小大夫他……他……嗨!”   林蔚抬眼茫然的问了一句,“他怎么了?”   “他在家早就娶妻生子了!你就别惦记着他了!”   话一出口,小四又有些后悔。抬脸见林蔚听完,脸色仅仅苍白些许,可并未有多大反应,一时又松了口气?可还未再说什么,就听见老大夫说:   “恕老夫无能为力,姑娘还是给令堂准备准备后事吧!”   闻言,林蔚身形一晃,险些没站稳摔倒在地。她一下子扑跪在床上,两手攥着她爹的手,放声大哭起来。   重生之后,她的确是活了下来,也替自己报了仇。可喜欢的人走了,爹也要没了,就剩下他们几个小的,如何支撑得起一个家啊!   “爹,你不要死,爹,女儿不要你死!”   林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拼命摇头,试图挽回林秀才的生命。可生命的逝去是悄无声息的,任凭她竭尽全力,也不能逆天改命。   “林蔚,把你弟弟妹妹都叫过来,让爹再好好看一看。”   林秀才已经奄奄一息,强打着精神说了一句。   林蔚赶忙跑出去将小弟弟抱来,还把林惜跟林晨叫了进来,一齐围在了床边。   “好孩子,都是爹爹不中用,以后爹娘都不在了,你们一定要听姐姐的话。”林秀才挨个摸了摸头,抱着自己才出生的儿子亲了几下,眼里闪着泪花。   “爹快不行了,可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们几个啊!”   林蔚抱着怀里的孩子,努力克制着哭声,小声喊了一句“爹”。   “爹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啊!”林秀才跟回光返照似的,猛然攥紧林蔚的手,老泪纵横,“林蔚,爹对不起你,这些年苦了你了。往后这个家就靠你了。还有林惜和林晨,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可咱们是一家人啊!”   林蔚仅仅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如何有本事养活三个弟弟妹妹。心里压的大石头,沉重地让她喘不上气来,好半晌儿才缓缓道:   “爹,他们两个又不是我亲生的弟弟妹妹,我为何要养他们?难道爹就一点都不心疼我吗?我一个小姑娘,如何能养活都起三个孩子!”   林秀才像是早就准备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通体碧绿的小玉坠子,塞进了林蔚手里。   “这是?”   “你的祖父当年进京赶考,意外救下一位大户人家的公子。因为有救命之恩,遂以兄弟相称。如今一晃多年过去了,我本来想着,咱们家就是再穷,也是人穷志不穷,决计不靠旁人养活。可是现在我把这个玉坠子交给你了。”   林蔚垂眸望着手心里的玉坠子,哭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人家说不定早把当年的恩情忘了。天大地大,让我上哪儿找去!”   林秀才喘了口气,道:“他家姓宋,家就住在……住在通州,林蔚啊,爹没用,再也护不了你们姐弟几个了。快去找你们的世叔,求他收留你们吧!”   说完这句话,林秀才脸色骤然一白,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重重地倒了下去。再也没能睁开眼了。   “爹!”   短短半个多月的功夫,林家夫妇双双逝世,不仅是林蔚家,整个莲花村都愁云惨淡起来。东边李大娘过来慰问两句,西边王大爷过来帮帮忙,就连村长都上门送了两吊钱过来。   只当是可怜林蔚家的悲惨遭遇。   可两吊钱也只不过是杯水车薪,原先没觉得怎么样,如今林秀才一死,顶梁柱倒了,整个家都空了。   林蔚将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银子拿了出来,亲自给她爹挑了一副好棺材,又是办丧事,又是请人下葬,足足忙活了好几日。   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把一切后事都给处理完了。既然是要去通州投靠世叔,自然得准备些盘缠。遂将家里唯一还值钱的小花猪给卖了。   又去镇上给小弟弟买了两身小衣裳。林蔚到底是个小姑娘家,如何懂得喂养孩子,只得寻些羊乳过来,先将孩子喂饱再说。   林惜今年七岁了,多少也能帮忙做点事情。不知何为,自从她知道自己跟林晨不是林秀才亲生的孩子之后,越发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林蔚一个不高兴,就把他们姐弟赶走。   小弟弟生下来,还没正经起个名字,姑且就叫小幺。   小幺生下来脸色就发青,哭声也比寻常孩子弱,又因没有母乳,夜里总是哭闹不休,像只可怜兮兮的大老鼠。一哭起来就喘不过起来,小脸憋得涨红。   林蔚担心养不活小幺,还特意带他去看了大夫。大夫说,小幺生下来就孱弱,只怕日后身子不好,难以养活。   可再难养活,总归是自己的弟弟。林蔚如此想着,收拾几件衣裳,又将为数不多的碎银子藏在怀里。这才左手抱一个,右手牵着一个出了远门。   林惜身上也背着个小包袱,一路上不吵也不闹,牵着林晨的另外一只手,有时候也帮忙带着小弟弟。 第24章 世叔   从清河镇至通州一千八百里路,横跨五个县城,穿过两座大山才能到。林蔚带着三个年幼的弟弟妹妹,一路可谓是艰辛至极。   住不起旅馆,就几个人挤在柴房里将就。吃不起大鱼大肉,就一人买一份阳春面。还要千方百计的寻着羊乳给小幺喝。白天就顺着官道往通州的方向去,偶尔能遇见好心人,稍上一段路。   就这样,林蔚带着三个孩子,足足走了三个多月。时维初夏,终于踏进了通州的城门。   通州交通便利,来往的商旅又多,繁花似锦,远非小小的清河镇可以比拟的。   远远的,就见一个瘦弱的姑娘,怀里抱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右手还牵着个小的,边上还跟着个半大的小女娃子。几个孩子瘦得皮包骨头,穿得也破旧,好在衣裳还算是干净。   一路走来,那抱着孩子的姑娘就各种打听宋家。   通州当地的百姓一听这姑娘是在打听宋家,当即脸色一变,追着问了一句:   “姑娘,你找的是宋家?找宋家的哪位?”   “我找宋家的大少爷。”   林蔚如实回话,岂料这人一听是找宋家大少爷,脸色登时好看的紧。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林蔚一遭,直摇头叹气。   周围的人也纷纷围了过来,对着林蔚议论纷纷:   “听见没?这小姑娘找宋家大少爷!”   “听见了,听见了!啧啧,我原先还以为宋家的当家老爷去世之后,宋家大少爷能改过自新。哪曾想……嘿!这在外头居然还养了妾室!”   “呸!又不是头一回了,有什么好惊讶的?没看见这孩子都抱在怀里了?”   ……   林蔚听得是稀里糊涂,怎么听当地百姓这么一说,这位素未蒙面的“世叔”,名声好像不太好听啊?   养妾室?逛青楼?喝花酒?   这……这不就是纨绔子弟吗?难不成,这位世叔居然还是个老风流?   林蔚心里惴惴不安,可好不容易走到这里来了,定然没有掉头就走的道理。只能硬着头皮先上门投靠了再说。   遂顺着过路人的指引,带着三个弟弟妹妹往前面走去。最后停在一座十分阔气的府邸门口。   两座石狮子一左一右屹立在府门口,朱红色的大门大开,两个守门的下人站在边上。头顶是一块朱漆门匾,上面撰刻了两个金碧辉煌的大字:宋府。   “姐姐,这就是世叔家吗?”   林惜昂着清丽的小脸,可怜兮兮道:“姐姐,世叔真的会收留我们吗?”   “是啊,姐姐,我好怕。”   林晨跟小萝卜头似的,拽着林蔚的衣袖摇了摇。他如今四岁,身体开始慢慢抽长,眼看着就要比林惜还要高了。原本长得虎头虎脑的,如今瘦得脸颊上没什么肉,可看起来浑身透着股机灵劲儿,一看就招人喜欢。   “你们别怕,凡事都有姐姐在呢!”   林蔚心里也忐忑不安,虽然早先猜测过宋家富贵,可万万没想到,宋家的门面竟然这般富贵。哪里是他们这种平头老百姓可以高攀的起的。   救命之恩虽是大恩不假,可毕竟是祖父那辈的事了。听方才来时路人说,宋家老爷去世许久了,如今上门认亲,人家认不认还两说。   林蔚正犹豫不决时,府里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就见一位穿着酱紫色长袍的中年男子率先走了出来。门外两个下人对之毕恭毕敬的。   看样子,这中年男子应该就是宋家的那位世叔了。   林蔚抱紧了怀里的小幺,空着的一只手牵着林晨,轻唤了林惜一声,便大步走了过去。直直跪在中年男子面前,哭道:   “叔!我总算是找到你了!”   “姑娘,你是?”   中年男子面露狐疑的上上下下打量了林蔚一遭,道:“我可从来没见过你啊,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叔,我叫林蔚,我爷爷就是林木啊,就是当年救过宋爷爷的林木啊!叔,你不记得了吗?”   林蔚说着,从怀里掏出那个玉坠子,提溜到中年男子面前,昂着脸道:“叔,你快看这个,你看了这个,就能想起来了。”   中年男子提溜着玉坠子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又还给了林蔚,摇头道:“对不住了姑娘,我还真的不记得,什么时候有你这个侄女了。”   “叔……”   “哎呦,好热闹啊!这又在演哪一出呢?”   正说着,从角门边走过来一位年轻的公子,观其年龄比林蔚大不了几岁,穿着一身雨过天晴的锦袍,腰间左挂荷包,右系羊脂玉佩,一条镶了宝石的腰带系在最中间。头发用了白玉发冠半束起,更显得面庞俊秀不凡。   此时正踱着悠闲的步子,从旁边晃荡过来,眼皮轻轻一抬,斜睨着林蔚等人一眼,转头问向中年男子。   被称为福叔的中年男子便道:“小公子,我也不知道啊,这姑娘上来就跪下喊我叔叔。您说说,我一大把年纪了,难道连自家侄女都认不出来吗?”   “也是。”这位公子点头,用食指勾了勾腰间的荷包,道:“就你家那侄女,生得黑黝黝的,五大三粗的,一笑起来两颗大门牙,走路上一眼就能认出来了。你就是再老眼昏花,也决计不会认错。”   他说着,又瞥了林蔚一眼,轻抬了抬下巴,询问道:“你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的?不知道这里是宋家吗?竟敢跑来这里招摇撞骗?”   林蔚在福叔说不认得这玉坠子之后,就站在了一边。此刻一听这公子说这里是宋家,原本凉了一半的心,又腾得一下热了起来。 第25章 受宠若惊   林蔚赶忙道:“我叫林蔚,我祖父叫林木,当年救过宋家的老太爷一命。我爹娘都去世了,但求能找到叔叔收留我们姐弟几个。就是来世做牛做马,也感激不尽!”   “哦?你姓林。”   这公子眉头一皱,道:“我倒是听我爹提起过,的确是有这么一桩事。可天底下姓林的多了去了,谁知道你打哪儿冒出来的!”   “我有信物!”   林蔚赶忙将玉坠子双手递了过去,这公子接过去一看,脸色登时变了,抬起眼皮又瞅了林蔚几眼,目光在她怀里的孩子和身后躲着的林惜和林晨身上看了一眼。   突然将玉坠子一下子掷在地上,啐了一口,道:“我呸!哪里来的打秋风的,哪里来的滚哪里去!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居然都有孩子了!我最讨厌行为不检点的女子!”   林蔚吓了一大跳,玉坠子被摔在坚硬的地板上,登时碎成了好几块,林晨当场就被吓哭了,抱着林蔚的腿直往后面缩。   “姐姐,姐姐我怕!姐姐!”   “姐姐?你喊她姐姐?”   小公子一听,大约是觉得自己平白无故冤枉了人,正犹豫着不知怎么开口才好。后脑勺突然被人打了一下,怒而转身,就撞入一道沉沉的眸色中。   “昨晚一晚上都没回来,上哪儿浪荡去了?”   “我上哪儿浪荡,关你什么事。反正我无论如何浪荡,都不及你宋大公子的一分一毫!”   林蔚骤然一听见这声音,浑身一颤,仓惶抬起来脸,就见眼前立着一道月牙白的身影,不是常小大夫,又是谁。   “常……宁?”   “长宁?喊这么亲,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这小公子一听见这称呼,眉头皱得紧紧的,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手指着“常小大夫”的鼻尖,咬牙切齿道:“好啊你,狗改不了吃屎!你又在外头养外室,你对不起咱们死去的爹娘吗!”   “手收回去,别大没小的,我是你哥,你也敢这么跟我说话,惯得你!”   “常小大夫”一把将他的手打下去,这才转过脸来,神色说不上来是欣喜还是意外,只询问道:“林蔚,你来这里做什么?”   谁料林蔚“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拽着他的裤腿,唤了一声:“世叔”。   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在清河镇大名鼎鼎的“常小大夫”,居然是通州宋家的大少爷宋长宁。   据说,宋家祖上出了好几位朝廷大员,轮到宋长宁之父时,因身体不好,科举过程中昏倒了,文章也才写了一半,这才同进士失之交臂。之后一直心怀抱憾,后来身子越发不好,终于在一个严冬吐血而亡。   而宋长宁不知出于何故,一年前突然离家出走,近几个月才被找了回来。那时宋家的当家主母已经病得奄奄一息,见了大儿子最后一面,彻底撒手人寰了。   其中似乎有许多隐情,可林蔚到底是一个外人,遂不好多问。   常小大夫……不,应该说是宋长宁,也就是林蔚名义上的世叔,对他们姐弟很是照顾。特意让福叔清整了一个院落给他们住。见林蔚怀里还抱着个几个月大的奶娃娃,便让人找来个身家清白的奶娘先喂养着。   林蔚自然是千恩万谢,原本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宋长宁了,未曾想到,老天居然又开了个玩笑。兜兜转转,还是落在了他的手里。   准确来说,是林蔚自个送上门的。她喜不自禁,多月来的艰辛似乎在见到宋长宁的那一刻,全部都烟消云散了。   只是早先听小四说,宋长宁在通州已经娶妻生子了,林蔚虽出身低微,可宁死也不会去做别人的妾室。   遂一心一意只把宋长宁当长辈看,人前人后只唤上一声:世叔。   宋长宁哪里知晓林蔚心里所想,事无巨细的替他们姐弟四人置办东西。抽空还要把家里那个“混世魔王”提溜出来,勒令去跪祠堂。   宋家统共就两个嫡出的公子,大公子宋长宁和小公子宋凌川。   林蔚先前已经见过了这位“小叔”,眼下小幺被奶娘抱去喂奶了,只好先给林惜和林晨换身新衣裳。   福叔送来了好些东西,从衣服到吃食,一样都不落。   林晨长这么大,头一回穿这么好看的衣裳,小手在衣裳上摩挲不住。见桌上摆着两盘糕点,遂转过脸来,眼巴巴的瞅着林蔚。   “不可以哦,这是在别人家,好孩子是不能随便拿别人家的东西的。”   林蔚抚平林晨衣裳上的褶皱,又对着林惜招了招手,捏着木梳子,给她梳了一对包子头,仅用碧绿色的丝带系了。   正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两个孩子一打扮,就跟一对金童玉女似的,粉雕玉琢,十足可爱。   “可是叔叔又不是别人……”   林晨啃着手指头,巴巴道。   “不是叔叔,那是哥哥!”   林惜伸手一戳林晨的脑门,凶巴巴道:“那个哥哥我见过的,还给我买糖果子吃!”   林蔚不知如何解释才好,索性就在称谓上统一要求,就喊宋长宁“世叔”。   说起来也奇怪,林蔚的爷爷和宋长宁的父亲,居然是忘年交!这下好了,宋长宁比林蔚大不了几岁,可在辈分上,足足压了她一头。   有个叔叔的直观感受,那就是吃穿不愁了。   晚间,福叔来请,说是在前厅设了宴,要替他们接风洗尘。   林蔚便带着林惜和林晨,随着下人去了前厅。宋家二老逝世后,只留下了兄弟两个人,偌大的宋府小厮侍女众多,光是来的路上,就遇见了十几个。   每一个侍女都生得模样端正,穿着翠湖兰色的衣裙,一见林蔚的面,停下作了个万福,唤上一声:林小姐好。   林蔚长这么大,喊她什么的都有,唯独没有唤她“小姐”的。   实话实说,林蔚有些受宠若惊。   早先便说,宋家在通州可谓是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屋里一应摆设,上到瓷器古玩,下到桌椅地板,无一不是极好的东西。   就连屋门外挂着的两只明晃晃的琉璃灯,都比寻常人家的好看。林惜昂着脸,眼巴巴的瞅着琉璃灯,突然歪过脸来,同林蔚道:“姐姐,这个我以前就见过呢!”   “你见过?在梦里啊?”   林蔚没往深处想,一手牵着林惜,一手牵着林晨往屋里走。一进大厅,眼前骤然开朗起来。   正中央摆着红木圆桌,周边围绕着梨花木精雕细琢而成的凳子。屋角立着博古架,上头安置着几只彩釉花瓶,里面还插着两株绚烂夺目的牡丹花。   东边一扇半圆形月洞窗,自上而下垂着十几道琉璃珠帘,再往边上摆着一张极宽大的山水屏风。整个屋子又宽阔,又富贵。   “小姐先请坐,公子一会儿便到了。”   一个小丫鬟从旁道,请林蔚等人先坐下。   果不其然,不出半柱香的功夫,外头就传来一道脚步声,门帘被人从外头撩开。林蔚本来就有些忐忑不安,闻此动静,下意识的往门口望去。   却见宋长宁缓步从外头进来,穿着合身的锦缎长袍,袖口略宽,广袖临风,垂感极好。他模样本来生得就俊,如此一来,衬得身形更为颀长,也更添几分沉静淡雅。   “久等了。”   宋长宁略歉疚道:“前头有些事情要处理,这才耽搁了。”   余光瞥过去一眼,见林惜正昂着脸巴巴的望过来,遂轻轻笑了一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怎么,才几个月不见,就不认得我了?”   “认是认得,可是姐姐说,要管你喊世叔。”   林惜毫不犹豫的就把林蔚给卖了,咬着手指头巴巴道:“可是,明明就是哥哥,为什么要喊叔叔?”   “林惜——”林蔚拽了拽林惜的衣袖,压低声音道:“你别乱说话,咱们的辈分在这摆着呢,的确是要喊一声世叔的。”   宋长宁略一思忖,笑着同林惜道:“既然你姐姐都这么说了,那还是喊世叔罢。”   语罢,伸手招来下人,摆了满满一桌子菜。   林蔚姐弟四人,千里迢迢的出来寻亲,一举风餐露宿,食不果腹,不知吃了多少苦头。眼下见桌上摆了这么多菜,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先吃哪一道才好。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近乎有些难以启齿。   林秀才死前让林蔚过来投奔这位“世叔”,可谁又能想到,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世叔,就是常小大夫。   这下可好了,让林蔚怎么开口才好。   总不能直接跪地上,抱着大腿求收留吧? 第26章 寄人篱下   一顿饭林蔚都吃得心不在焉,小幺被奶娘抱去喂奶了,估计晚点才会送回来。如今,无论如何也算有个可以歇脚的地方,总比睡大街强太多了。   用过晚膳,宋长宁见两个孩子困得眼皮都快睁不开了,料想清河镇距离通州路途遥远,一路舟车劳顿,就是大人也受不住,别说是两个半大的孩子了。   索性便让下人将两个孩子先送回去睡觉,这才领了林蔚去书房谈话。   林蔚有些忐忑不安,也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总是觉得在宋府不甚自在。一想到今后就要过那种寄人篱下的生活,心头难念染上几分忧愁。   据说,宋长宁已经娶过妻生过子了,可奇怪的是,林蔚来府上半日,若是寻常人家的当家主母,纵是自己不亲自来见一见,也该会打发个丫鬟过来。   莫非……世叔的发妻回娘家去了?   毕竟是别人家的家事,林蔚自然不好多问。只老老实实的坐在椅子上,两手扶着膝盖,作出一副安分守己的样子。   “林蔚,我真没想到,你居然是林伯父的孙女。”宋长宁在书柜前翻箱倒柜一阵,从最上层拿下一只木盒子,抬步走至了林蔚跟前。将木盒子打开,里头却是同林蔚手中一模一样的玉坠子。   “早先,我爹生前时常提起,只可惜自从京城一别多年。我爹曾经派人几次去接你们一家来通州小住,都被林伯父拒绝了。”宋长宁顿了顿,望了林蔚一眼,淡淡笑道:“我爹去世的早,遂连我也不知道林伯父家住何处。原来,便是清河镇啊。也是真巧。”   “是啊,我也觉得挺巧的。”   林蔚垂眸,两手捏了捏衣角,要不怎么说宋长宁对他们姐弟照顾有加,这一身衣裳材质上层,少说也得值十两银子。   而十两银子,足够寻常老百姓吃喝一年了。   有时候打败爱情的,不是时间,还是地位阶层啊!   一个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一个是穷酸秀才的女儿,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极其不般配。更何况,林蔚现如今还不是一个人,这拖家带口的,谁看了不得冷嘲热讽两句。   也就是宋长宁不嫌弃她了。   “叔,实不相瞒,我这次带弟弟妹妹们过来,就是……就是……”   话到嘴边,有些难以启齿,林蔚脸蛋红扑扑的,抬眼见宋长宁的目光投了过来,脸色就更加红润了。结结巴巴好一阵,才咬紧牙关,厚着脸皮继续说道。   “叔,我爹和继母都死了,现在家里就剩下我跟三个弟弟妹妹。我爹说要是活不下去了,可以来通州投靠您……”   话一出口,心里就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轻松了不少。可随即又将心提了起来。   毕竟宋家也不是难民营,就是林蔚的爷爷曾经救过宋长宁的父亲,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真要算起来,林惜和林晨还不是林秀才亲生的孩子,宋家养林蔚和小幺两个就足够知恩图报了。   这下可好,一下就上门四个,知道的是来投奔叔叔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全家上门打秋风的。   平心而论,林蔚无数次的想过要把林惜两姐弟丢在半路,可转念一想。人生在世,岁月转瞬即逝,谁能不干几件损己利人的傻事?   再说,林惜跟林晨天天管她叫姐姐,就是铁打的心肠,也狠不下来心,把这么小的孩子丢在外头。   这不是把好好的孩子往死里送!   “原来如此——”   宋长宁轻轻颌首,叹了口气,道:“真是苦了你了,爹娘双双去世,家徒四壁,还独自带着三个孩子。既然林家对宋家有恩,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袖手旁观。”   他坐至林蔚身侧,转头望了过去,缓声道:“这样吧,往后你们就住在我这。既然喊我一声世叔,我无论如何也得尽一尽做叔叔的责任。另外,你那小弟弟身子似乎不太好啊!”   闻言,林蔚浑身一个激灵,小幺身体至出生起就不大好,每每哭泣时。小脸憋得通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有时候哭急了,整张小脸都泛紫。   一路上林蔚生怕小幺活不下去,尽可能的细心照料,就盼着弟弟长大些能自己好起来。眼下骤然听到宋长宁提起,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叔,我后娘早产半月,生产时又难产了,足足生了一天才生下来。小幺自出生时,身子就不太好,不知道您有没有什么法子?”   “法子也不是没有。”宋长宁给了林蔚一记安抚的眼神,缓声道:“只是孩子太小,还须得悉心照料着才是。方才我过来时,路过奶娘那里,看了那孩子几眼。已经配了一张药方了。你放心罢。”   林蔚愁容满面道:“可是叔,小幺还这么小,能给他药吃吗?会不会出什么事?”   “你的意思是,我是个庸医?”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的。”林蔚连连摆手,着急辩解道:“我的意思是说,怕小幺年纪太小,身体受不了。叔这么年少有为,医术精湛,还天资聪颖,一定不会误会我的。”   宋长宁原也只是想逗一逗林蔚,却没想到,才短短几个月未见,这丫头居然学会溜须拍马了。   更糟糕的是,他居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谁说是要喂给小幺吃的?”   “啊!”林蔚巴巴道:“不……不是为了小幺啊……”   “可以让奶娘先喝,然后再哺乳,这样便可以了。”宋长宁解释道,手指不轻不重的扣了扣桌面,仔细打量了林蔚一遭,长叹口气,道:“你又瘦了。”   “是么?”   林蔚双手摸了摸脸颊,几乎瘦得脱相了。   没有办法,身上没有几个钱,还要带着三个孩子千里迢迢的来通州寻亲。天知道一路上林蔚经历过什么。   她原先就很瘦,模样生得也显小。现如今小脸瘦得还没一个巴掌大,下巴尖尖的。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干净,像极了冬夜天边的那一轮皎月。   须臾,宋长宁才又叹了口气,这回却是伸手摸了摸林蔚的头,道:“你什么都别乱想了,以后跟在我身边罢。” 第27章 偷听   大户人家的公子出手就是阔绰。早先林蔚姐弟刚来,遂屋里的摆设皆是按客房准备的。就连福叔也觉得林蔚等人不会在此长住。岂料家里这位大公子心性不同寻常人,非但将林蔚等人留下了。还特意拨了几个下人过去,叮嘱好生伺候着。   不仅如此,还让福叔按着通州大户人家小姐的卧房,替林蔚准备了一间闺房。就连林惜跟林晨都有。   初时,林晨不肯自己睡,每每半夜醒来,总要跑到林蔚的房间挤一挤。林蔚自己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四岁大的奶娃娃,能懂什么。   可不知道怎么的,触犯了宋长宁哪条规矩似的,把林蔚好一通骂,又把林晨拎到书房里训了半个多时辰。   最后以林晨哭着保证,再也不半夜三更进林蔚卧房结尾。   林蔚后知后觉,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儿。宋长宁这架势,不会真把他们姐弟几个,当小孩子了吧?   林惜他们就算了,关键林蔚已经老大不小了,嚯不开这张老脸。   如此,她遂跑去找宋长宁抗议。谁料才至书房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宋长宁,你不会真要把他们几个留下来吧?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咱们家是难民所吗?”   这声音该是那位“小叔”宋凌川的声音了。   却听宋长宁以素日里平稳的声调,淡淡道:“林家对宋家有恩,你又不是不知道。知恩图报四个字,你不知道怎么写么?”   “哎呦,宋大公子居然也知道知恩图报四个字怎么写啊!”宋凌川说起话来,尖酸刻薄,倒是半点也没把宋长宁这位兄长放在眼里。   “你早先时候干什么去了?爹爹生前让你去考科举,嘴皮子都磨破了,你说什么都不肯去。天天流连秦楼楚馆,花街柳巷。满通州谁人不知你宋大公子的孟浪名号?你现在居然还好意思腆着脸跟我说教,你有什么资格!”   这番大逆不道的话,自然引得了宋长宁的薄怒,一拍桌面,冷声斥道:“我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你说我有没有资格!你现在是在跟谁说话,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宋凌川嗤笑一声道:“宋长宁,你现在抖什么威风?爹就是被你给气死的!娘好不容易给你定了门亲事,你可倒好,居然在外头养外室,还生了孩子。把未过门的妻子置于何地?现在可好了,娘也死了,婚事也黄了,你宋大公子好有出息啊!”   “你够了没有?”   宋长宁话里有气无力,似乎有些疲惫。   “没够!我就是要说!你脚底抹油,离家出走,一走就是半年之久!家里什么事,你都不问!宋长宁,你做下的恶事丑事,凭什么不让人说!我告诉你,爹娘的死,全部都怪在你的头上,你就是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够,不够!”   宋凌川咆哮道,说到气头上,一把将桌案上摊开的书卷尽数推在地上。砚台打落在地,墨迹淋漓,好多字迹都模糊了。   “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你还回来做什么,你怎么不死在外面,怎么就不死在外面!”   “我早晚都会死,只是不是现在。”宋长宁话里很冷静,似乎在屋里同宋凌川发生了肢体接触。屋里传来一声高于一声的“走开”。   林蔚在门外听了个正着,惊得连忙捂住嘴巴才不至于惊呼出声。   气死爹娘?抛弃未婚妻?养外室?离家出走?   这……这怎么能是宋长宁!   林蔚心里一阵慌乱,事情的真相暂且不论,这种事情自然不是她一个外人该听的。遂猫着腰,蹑手蹑脚的要跑。   哪料好巧不巧,门“哐当”一声被人从屋里打开,宋凌川眼里满是煞气,冷冷一挥衣袖,大步朝外走。   身后传来宋长宁的声音:“你今天若是敢出了宋家的大门,我就把你双腿打断!”   惊闻此声,林蔚唬得脑袋一缩,还未往前逃出多远,衣领就被人从背后一下子拽住,再猛的往后一连退了好几步。   “呦,这上门打秋风的,还敢跑来偷听?”宋凌川眼里冒着凶光,拽着林蔚的衣领,将她整个人提溜起来。   林蔚生得娇小瘦弱,宋凌川又是个身体强健的少年,这么一提溜,险些把人勒窒息。   “怎么样,收获肯定很大吧?来,说说看,都听见什么了?”   宋凌川目光像刀子一样剜在林蔚脸上,说这话时,笑容就像是硬挤出来的。眼睛里的凶光毫不掩饰,似乎只要林蔚说错一句,就把她当场撕碎。   “公子,我……我……”   “你放开她!”   宋长宁听见外头动静,从屋里大步跨了出来。一见林蔚被自家叛逆的弟弟提溜着,好看的眉毛都皱成了一团。   “我就是不放,你能把我怎么样!”宋凌川满身都是逆骨,索性将人往自己身前一推,伸出长臂勾住林蔚的脖颈。   早先便说,林蔚生得显小,这么一被人禁锢在怀里,整张小脸都憋得通红。两手胡乱拍打着,可是一点用都没有。   只能小幅度的挣扎着,向宋长宁伸出手去,艰难万状的唤道:“叔……叔,救我,救我!”   “宋凌川!”   宋长宁这回总算是动了怒,眸色也越发泠然,冷冰冰的盯着宋凌川,十指攥拳掩在宽袖中。   “你冲着我大喊大叫做什么!怎么,你是怕自己的丑事被这丫头听了去?那我还偏要说!”   宋凌川脾气一上来,就什么也顾不得了。在林蔚耳边大声道:“你不是要偷听么?那好,我让你听个够!宋长宁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孽障!他从前不学无术,气死我爹。后来跑去学医还医死过人!正房还未娶,先有了外室!满通州就没有哪家的大家闺秀愿意嫁给他这么个混蛋!”   “怎么样?还要不要听,要不要听!”   宋凌川按着林蔚的肩膀,使劲晃了晃,手指着宋长宁大声咆哮道:“你居然还管他叫叔?瞎了你的狗眼了!你就是管街边要饭的喊叔,也比喊他强!”   “即使是这样,可我还是你哥哥!”   宋长宁听了片刻,见宋凌川又开始发疯了,再不同他客气。大步流星的走了上前,一把攥紧宋凌川的手腕,使劲往旁边一甩,便将人甩至一旁。   林蔚得了自由,赶忙窜到宋长宁身后躲着。   宋长宁敛眸瞥了她一眼,并未开口。   反倒是宋凌川被这么一甩,险些一头撞到院里的大缸上,气得攥紧拳头要同宋长宁扭打。   可哪里就能打得过宋长宁了,直接被扭着胳膊推了出去。 第28章 作死   “怎么,被我在外人面前戳穿了,恼羞成怒了?宋长宁,我要是你啊,我就直接找根麻绳,把自己给吊死!死外边都不脏宋家的半寸地!”   “你若是觉得这么发疯,心里会很痛快,你尽管一直这样便是。”宋长宁倒是很冷静,不辩解,也不承认,只淡淡道:“你口口声声说我喜欢流连花街柳巷,不学无术,是宋家的孽障。你自己就有多好么?”   宋凌川怒道:“我再不好,那也比你强!”   “比我强?是么,我倒是不知道你比我强在何处。”宋长宁抬腿上前一步,宋凌川立马往后退了一步,面露警惕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林蔚立在一边,这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正不知所措时,却听宋长宁道。   “大前日,你同许家的少爷在花楼里买醉。许家少爷打着你的名头,包了整座花楼,账却是记在了你的头上。前日,你偷挪了账房的银子去付这笔银子,结果那花楼里的姑娘赖上了你,硬是要你负责任。你不肯,又多花了五百两银子。昨日,你又喝醉了酒,被许家的少爷忽悠去赌场赌钱,输得血本无归不算,还欠下不少……”   宋长宁抬眸,冷眼望着宋凌川,一字一顿道:“怎么,我冤枉你了?”   “我乐意!”宋凌川错处被揭穿,脸色登时变得难看起来,梗着脖颈咆哮道:“我高兴,我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你凭什么管我!”   “凭我是宋家嫡长子,凭我是你哥,我就能管!你今日若敢出宋府大门一步,我让人打断你的腿!”   结果就是宋凌川不仅出去了,还走得气势汹汹,大有一副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的架势。   林蔚吞了吞口水,原以为宋长宁一定会气急败坏的让府中下人去拿人,谁料并没有。反而很是冷静的回身望了她一眼。   正所谓,人心隔肚皮,林蔚万万没想到,在清河镇十里八乡风评极好的“常小大夫”,居然还有如此不为人知的往事。   富家子弟一般规矩都极严,但凡有个行为不得体的地方,都是不小的过失。即使林蔚出身小门小户,可道理都是一样的。谁家能容忍自家的儿子,正妻都未娶,就在外头养外房了?   再者,听方才宋凌川的话音,似乎宋家二老都是被宋长宁给气死的。如此说来,宋长宁以前非但不是什么清贵公子,反而有些……有些十恶不赦。   这话给林蔚一百二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往外头说。   “你——”   宋长宁抬起手了,才说一字,就见林蔚往后缩了一下。他不免有些失落,眸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到底也没说什么,只道:“有什么事,晚些再说,你先回去罢。”   说完,抬腿就往书房走。   林蔚方才原不过是下意识的举动,眼下又抱有一丝歉疚,两手捏着衣角,鼓起勇气道:“叔,其实我什么也没听见……”   话才出口,林蔚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她这是得有多聋,才会听不见?   遂赶忙摆了摆手,又说了一句:“叔,你放心,我是不会相信小叔说的话的。你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了。”   话音渐低,宋长宁突然又转过身来,大步走至林蔚身前。他比林蔚高出一个头还多,站在她身前,将阳光尽数挡下。漆黑浓密的睫毛下,倒映出两团阴影。   “你清楚?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你又如何清楚了?”   宋长宁说着,往前又走了一步,几乎要同林蔚贴在一起,居高临下的又传来一句,“还是说,你不过认识我几个月,就能判定我是好人坏人了?凌川方才说得一清二楚,我从前也确实是那样的人,怎么样,你现在得知,你们口中的大好人,常小大夫,原来就是这种十恶不赦的混蛋,是不是特别失望?”   “叔……”林蔚被逼得往后退了一步,刚要摇头说自己不信宋凌川说的,哪料脚底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整个人往后倾去。   宋长宁眼疾手快,一把揽住林蔚的腰,轻轻往自己怀里一带,好看的眉蹙起。将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也看不出来是喜是怒。   这离得也太近了,宋长宁身上有一股子淡淡的墨香,萦绕在鼻尖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他又生得俊逸,穿着一身月牙白的衣裳,说不出的文雅清隽。   可就是这样的一位公子,被自家亲弟弟指着鼻子痛骂。若说其中没有什么难言之隐,鬼都不信。   而且,林蔚先入为主,总觉得宋长宁必不会是那种人。他该是风光霁月,长袖临风,永远都是一副款款温柔的模样。   “也罢,是我吓着你了,对不住。”   宋长宁将手松开,像是对待小孩子似的,伸出大手摸了摸林蔚的头,淡淡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可解释的,你若是信,那便信罢。”   “我信的是你啊!”林蔚昂起脸来,满脸认真道:“我信的是你!”   宋长宁微微一愣,似乎没料到林蔚居然会如此说,神色变幻了几遭,最终也没说什么。只轻轻颌首,耐心询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其实也没什么事。”   林蔚垂眸捏了捏衣角,再昂起脸来,认真道:“叔,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   “我想替林惜姐弟两找找家人,你也知道,他们两个跟我不是一个爹娘生的。我总觉得,无论如何也得让这两个孩子认祖归宗,总不能一辈子待在我身边。”   “原来如此,那你可知道他们的亲爹姓什么?”   林蔚摇头,她那个后娘嘴巴死紧,从前只说自己是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流浪在外,连门远方亲戚都找不到。   要是能信了王氏的鬼话,明天太阳都打西边出来了。此时此刻,他们就站在通州的地界上,巧合的是宋家在通州又是大户人家。旁人也许打听不出来什么,可宋长宁应该多少能打听出一点来。   如此,林蔚便将希冀全放在了宋长宁身上。   “具体的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道我那后娘原先在通州也是大户人家的夫人。”   说到此处,林蔚抿了抿唇,凑近宋长宁压低声音道:“主要是查查,通州几年前有没有跑丢小妾什么的。我那后娘模样生得很好……”   宋长宁哪里会听不出来林蔚的弦外之音。王氏模样生得美艳,又是通州人士,保不齐就是哪家大户人家的逃妾。   若真是如此,那反倒好查了些。   “好,你放心吧,我这便派人出去打听打听。”   林蔚松了口气,感激道:“谢谢叔。”   宋长宁轻轻点头算是应了,略一思忖,又道:“若是当真寻到了,你会如何?将他们送回去?”   林蔚道:“那是自然啊,总不能让他们一直跟着我吧!我只是个姑娘家,他们就算跟着我,也只有吃苦的份,还不如找找家人,认祖归宗也算是有了安身之处。”   “你倒是很为他们考虑。”   宋长宁笑道,伸出一指轻轻点了点林蔚的额头,问道:“那你自己呢?考虑了么?”   “我?”林蔚微微一愣,有些不甚习惯宋长宁对她的亲密,好半晌儿才闷闷道:“甩开那两个拖油瓶,我跟小幺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宋长宁不可置否,抬眼望了林蔚一眼,须臾摇了摇头,也并未再说什么。 第29章 祸害   过了晚膳时候,前院突然闹了起来,林蔚瞅着下人们都往前头跑,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赶忙拉住一个丫鬟问。   “怎么了?这发生什么大事了?”   “林小姐,不好了,小公子刚才回府了,大公子不知怎么的动了怒,正要人把小公子腿打断呢!”   “什么?这么严重!”   林蔚暗暗吃了一惊,打断腿难道不是一句玩笑话吗?以她之见,宋长宁虽然嘴上那么说,可万万不会动真格的……罢?   虽然,宋凌川是活该。   林蔚本不想往前院去,这个宋凌川从没给她好脸色过。这会儿跑过去,保不齐就被想成是看热闹的了。   哪知这丫鬟死活拉着林蔚去阻拦,还急匆匆的催道:“林小姐快些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林蔚被这丫鬟拽得,险些喘不上来气,只勉强回道:“纵是我去劝,那也无济于事啊,我说话又不管用。”   “管用管用!”这丫鬟信誓旦旦道:“奴婢在府上多年,从未见公子对哪位姑娘这么上心过!林小姐只须去劝上一劝,不管用再说!”   无法,这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是好像有些不太好。   离得老远,就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离得进了,才瞧见宋凌川被人五花大绑的按在长凳上。左右各站着一个手拎长棍的下人,这一棍一棍的往他身上敲。   宋凌川穿着一身玄色衣裳,纵是染了血,轻易也瞧不出来。他似乎还在跟宋长宁置气,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两眼死死瞪着书房门,似乎要透过这扇门,将宋长宁身上瞪出两个窟窿来。   此刻见林蔚过来了,原本苍白的俊脸登时胀红起来,使劲挣扎了一下,像条鱼似的,要从长凳上窜起来,又被下人按了回去。   林蔚赶忙将目光错开,只当没看见,急匆匆的往书房门口走。犹豫片刻,到底是敲了门。   “进来。”   屋里传来宋长宁素来平稳的声音,也听不清楚是喜是怒。   林蔚缩着脖颈,这才推门进去。才一抬眼,就见宋长宁正坐在书案后面,手里翻着一册账本,翻了几页,反手又合了起来。   见来人是林蔚,便问道:“怎么了,找我有事?”   林蔚揣摩着措辞,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些,道:“叔,我早上听奶娘说,小幺这两日夜里吐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能帮忙去看看吗?”   闻言,宋长宁起身,果真要同林蔚一同前去。如此一来,这便是要出书房的门了。   林蔚亦步亦趋的跟着,赶忙压低声音道:“叔,你饶过小叔吧?我猜想他应该也不是有心的。咱们都是有弟弟的人,林晨也干过不少混账事,我也没说要打断林晨的腿啊!”   “再混账能有凌川混账?”宋长宁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刚将房门打开,一眼便瞧见了院里的场景。   宋凌川大汗淋漓,衣裳上虽未见血,可血全染木棍上头去了。料想伤得也不轻,可即使是这样,还是不肯出声向宋长宁服个软。   他不肯服软,宋长宁又不肯轻饶。两兄弟就跟比着较劲儿似的,全然都是固执的人。   “叔。”   林蔚是如此想的,就当卖宋凌川一个面子,日后指不定要在宋家待多久呢,两边都得讨好,这才是最重要的选择。遂同宋长宁道:“我听旁人说,腿骨要是断了,即使是接上了,也同以前不太一样的,阴雨天气还会腿疼。小叔年纪轻轻的,还未娶亲,要是落了这么个毛病,以后谁家好姑娘愿意嫁给他呀?”   这句话似乎真的戳到宋长宁心里头去了,果真让下人住了手。他最是了解宋凌川的脾气,也知今日无论如何痛打,都是无济于事。   本来也就不是为了早上那几句话,索性让人将宋凌川关到院子里不许放他出来。这才随林蔚去探望了小幺。   小孩子只要有奶喝,就好养许多了。这奶娘身体强健,产得母乳也就好再加上有宋长宁的药方在,小幺被养得白白胖胖。小脸胖嘟嘟的,眼睛圆溜溜的,一笑起来,两个小酒窝别提多可爱了。   宋长宁似乎并不怎么喜欢小孩子,给小幺查探过身体之后,便将孩子递回了奶娘手上。这才随意道:“喂养得很好,你不用太担心了。”   “谢谢叔。”   林蔚也算是松了口气,毕竟这个孩子算是她在世间最亲的亲人了。虽然林惜和林晨两姐弟同她也亲可到底没点血缘关系。   到了晚时,宋长宁正同林蔚姐弟三个一同吃饭,忽听外头传来一阵吵闹声。遂支使了下人去查探,哪知却是赌坊里的人找来了。   一问才知,原来宋家二公子欠了赌坊两千两银子,今个一大早的,赌坊的人就在外头杵着,就等宋二公子落网。   宋长宁早先便知,还特意嘱咐宋凌川不要踏出府门,暗地里吩咐了下人去还银子。谁料宋凌川根本也不听劝,还跟发疯似的,在府上一阵打鸡骂狗。   这下可好了,惹怒了宋长宁,这赌债也不给他还了,还将人打了一顿关院子里去了。   宋家在通州到底是有头有脸的世家,这赌坊的打手轻易也不敢过来闹,眼下大约估摸着占着理,遂搓着手上门了。客套话都未曾说上两句,宋长宁直接让福叔去账房支了两千两银子过来。   如此一来,赌坊里的打手捧着银票,对着宋长宁拱了拱手,这才心满意足的要走。   “慢着。”   宋长宁突然出声将人拦住,抬眸瞥过去一眼,淡淡问道:“可否告知,舍弟去过赌坊几回?都是跟谁一起去的?”   “嗨,隔三差五就去一回,次数多了,我也记不得了。每次都是跟许家的公子一同去的。”   宋长宁略一蹙眉,提了一个音,又问:“许文风?”   “对,就是他。他可是咱们赌坊的常客了!令弟同许公子关系极好,两人出手又阔绰,满赌坊的人都认得他俩呢!” 第30章 目瞪口呆   既然赌债也还上了,赌坊里的人自然不敢再来找宋家二公子的麻烦。只是听下人们回禀,说是宋凌川被罚禁足了也不甚老实,在院子里摔摔砸砸,唬得丫鬟小厮一个个站在房门外,大气都不敢出。   福叔是宋家的老人,看着兄弟二人长大,自然是苦口婆心的劝着。可宋凌川说什么也不肯消停,梗着脖子不肯认错。因着他身上有伤,轻易起不来身,否则还不得把屋顶给掀了。   宋长宁听闻消息,也没说什么。弯腰将林晨抱在自己的膝上,攥着他的小手,一笔一划的教他写字。   林晨年纪小,手掌肉乎乎的,因着以前没学过写字,写起字来歪歪扭扭,活像小蝌蚪。可小脸却极认真,半点不娇气。   宋长宁又是个很有耐心的人,近些时日在准备科考,夜里总是熬到很晚。从前宋老爷磨破嘴皮子,让他参加科举,他都不肯。现如今倒是肯下苦功夫了,宋凌川便嘲弄他一句:“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每每这种时候,宋长宁只微微抬眼,冷冷瞥过去一眼,宋凌川便往后退出一步。似乎是有些后怕了。   林蔚打外头进来,手里端着一杯热茶,见宋长宁在教林晨写字,微微一愣。随即走上前去,要将孩子抱回来。   宋长宁轻轻一拦,抬眸淡淡笑道:“做什么?还怕我欺负了你弟弟不成?”   “不是啊,叔,我是怕他打扰你看书。”林蔚解释道,将茶杯往宋长宁手边送了送,作势要抱孩子走。   谁料林晨才跟在宋长宁身边几天,胳膊肘就往外拐了,小身子跟扭股糖似的,两手胡乱扑腾,说什么都不肯从宋长宁身上下来。   这小肉手里还攥着羊羔毛笔,经他这么一甩,墨点飞溅的哪里都是,有几滴甚至溅到了宋长宁衣裳上。   月牙白的衣袖上,登时晕染了几团墨迹,林蔚微微一愣,随即歉疚道:“对不起叔,我不是故意的。”   宋长宁随意看了一眼,语气十分温和,横竖就是一件衣裳,有什么要紧的。他似乎是担忧林蔚回头责怪孩子,遂道:“我看书也看累了,教林晨写写字,也能解乏。”   林蔚哪里会不明白宋长宁的良苦用心。既然他都如此说了,若要再执意将孩子抱走,反倒显得她不放心宋长宁似的。   如此,索性就立在一旁研磨,微垂着脸,也不言语。   林晨到底是个孩子,每写好一个字,都嚷嚷着要宋长宁夸,有时还喊林蔚夸他。如果林蔚不肯夸,就鼓起腮帮子,可怜兮兮的去看宋长宁。   说来也奇怪,这小孩子怎么就知道要找个大树靠。果不其然,林蔚一见宋长宁的目光投过来,赶忙一本正经的夸赞道:“好看好看,晨儿的字写得最好了,比姐姐写字好看多了!”   闻言,林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忽然放下毛笔,从宋长宁的膝头爬下来。屁颠屁颠的去扯林蔚的衣裳,奶声奶气道:“姐姐也写,姐姐也写!”   林蔚哭笑不得,道:“我写字不好看的,就不写了。”   林晨想了想,又去拽宋长宁的衣角,嚷嚷道:“就是写字不好看,所以才要多写啊!让叔叔教你!”   林蔚道:“这不好吧……”   林晨赶忙转脸去望宋长宁,眼巴巴的瞅着他,似乎只要宋长宁摇头拒绝,就会当场哭出来。   宋长宁略一思忖,似乎觉得教大侄女儿写字,没有什么不妥的。遂点头应了,冲着林蔚招了招手,轻轻道:“你过来。”   “啊?”   林蔚有些犹豫,哪知道林晨鬼机灵的,一把将人扯了上前。宋长宁顺势起身,将桌案上的宣纸重新换过一遍,这才立在林蔚身后,一手扶在桌沿,一手轻轻握住林蔚的手。   二人的身子贴得如此近,宋长宁又比她高出不少,微垂着头,两道温热的呼吸从上至下传了下来,吹拂在林蔚的脖颈间,有些发痒。   早先便说,宋长宁身上有一股子淡淡的书墨香,离得近来,墨香更浓。虽不似花草蔬果那般浓郁的清香,可也十分好闻。   林蔚心脏扑通扑通乱跳的厉害,像是揣了一只兔子在里面,连开口说话都发颤。右手手背被一只白皙如玉的大手完完全全的覆盖住。一阵温热的触感袭来,整只手都麻酥酥的,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你不要紧张,放轻松。”   清冷的声音缓缓从头顶传来,像是炎炎夏日里,自山顶流下的清泉一般。林蔚浑身一震,脊背僵硬着,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   她动弹不得,手也僵硬着。随着宋长宁的动作,在雪白的宣纸上划了几笔。浑身的血液自脚尖,一下子蔓延到头顶,头皮都微微发麻,连耳朵尖都红透了。   林晨个子小,踮起脚尖,两手扒着桌沿,恰好将林蔚的窘态看得一清二楚。他挠了挠头,扯了扯宋长宁的衣角。   宋长宁便垂眸,温声细语的问道:“怎么了?”   “叔,你快看!”林晨手指着林蔚的脸蛋,巴巴道:“姐姐脸好红啊,是不是生病了?”   “哦?”   宋长宁顺着林晨手指的方向,侧过身子望了一眼,果见林蔚脸红的不同寻常。他也没多想,出于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关心,将人扭了过来,伸手轻轻一触她的额头,蹙眉道:   “怎么回事,生病了么?”   林蔚简直想把林晨提溜出去痛打一顿,可眼下被宋长宁如此亲腻的摸额头,脸色就更加红润了。赶忙摇了摇头。   宋长宁眉头皱得更深了,屋里光线暗,也看不真切,正要再多问两句,福叔恰好打外面进来。   一见宋长宁的面,急声道:“不好了啊,大公子!小公子又犯病了,您快赶紧过去瞧瞧吧!”   林蔚不疑有他,只当是宋凌川这位小叔,又在院里闹脾气了。谁料宋长宁闻言,脸色大便,抬腿大步流星的冲了出去。   留下林蔚和林晨二人互相对视一眼,目瞪口呆。 第31章 发病   宋长宁住的院子,在宋府的最东边,向阳,干净又明亮。宋家二公子同自家这位长兄,那叫一个相看两厌,遂挑了府中最偏远的一处院子。   且不说,采光如何,就是兄弟平日里来往,都得横跨整个宋府。可见宋凌川真的十分不待见宋长宁,就是寻常的见面,都是能避就避,如果可以那就一眼都不见。   宋凌川突然犯病,惊的院中丫鬟,小厮们如同惊鸟一般散开,赶忙跑去通知宋长宁。   宋长宁早先年学过两年医,医术十分了得,这在宋府,甚至是整个通州都不是什么秘密。因此也无须去找什么大夫来。   福叔吩咐丫鬟们去烧水,回眼见林蔚也跟来了,料想是担心宋凌川的病情,遂跑来探望。一时便道:“林小姐你来的正好,待会要是又闹了起来,您赶紧跟着劝一劝!”   “我?”   林蔚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诧异道:“小叔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犯病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福叔道:“林小姐有所不知,咱们家这位二少爷这毛病是胎带的,从小就有。要么不发作,要发作就浑身颤抖,口吐白沫。这些年寻遍名医了,可都是治标不治本。幸亏大少爷懂医术,每每都能减少二少爷的痛苦。只是这二少爷是什么脾气,想必您也知道,待会儿要是又闹了起来,怎生得了呦!”   正说着,屋里突然传来宋凌川的两声怒吼声,林蔚唬得浑身一激灵,却见福叔一拍大腿,唉声叹气道:“来了,来了,哪回都这样,你说说这又是何苦呢!”   “福叔,福叔!”   宋长宁立在门槛处,神色泠然,好看的眉毛紧紧皱成一团,眉宇间凝着一股子怒气,可却隐忍着不发作。见到林蔚也在场,微微一愣,可到底没说什么。侧过头,同福叔道:“让人按着原来的方子,煎三份药,快去!”   福叔一听,赶忙应了一声,下去准备去了。林蔚正犹豫着要不要先行离开,却见宋长宁对着她招了招手。   “林蔚,你过来!”   林蔚吞了吞口水,鬼使神差的走了上前,走至台阶下面,就驻足了。抬脸眼巴巴的瞅着宋长宁,道:“叔,你找我有事?”   “有事,你跟我进来。”   说着,宋长宁转身,率先踏入房内。林蔚见状,提溜着裙子,亦步亦趋的跟了过去。   屋里一片狼藉,桌椅板凳翻倒在地,茶杯茶盏以及博古架上的瓷瓶碎了一地,连床上的枕头被子都摔在了地上。几乎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林蔚才一抬头,就见床角缩着一团人影。   宋凌川仅着一身雪白色的里衣,发丝散乱,满头大汗,此时此刻,正蜷缩在一起,像只受伤的幼崽一般,躲在床角。清瘦的身子不住的颤抖着,脸色煞白一片。哪里还有平时嚣张跋扈的架势。   可即使如此,他仍然不准宋长宁靠近一步,手里能摸到的东西通通砸了出去。说什么都不肯配合医治。   如此,宋长宁也不同他多费口舌,横竖在宋凌川那里,无论他做什么,都是虚情假意。也不在乎再多一项罪行,遂侧过头来,同林蔚道:“你不要走,就在边上帮我忙。”   林蔚点头应是,就见宋长宁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麻绳,大步流星的走上前去。伸手一捞,就将宋凌川从床角提溜出来。   “放……放开我!宋长宁,我恨你,我恨你!”   宋凌川挣扎不已,大声咆哮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轻身上的痛苦。   “你尽管恨吧!”   宋长宁丝毫不为所动,将宋凌川的双手双脚都捆起来后,这才一把将他的上衣脱了下来。   “啊……”   林蔚轻叫一声,迅速侧过身去,两手掩面。   宋长宁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从地上扯过一条毯子,给宋凌川盖在身上,这才伸手对林蔚道:“快,拿金针过来!”   “哦,好!”   林蔚一听,赶忙从药箱里取出金针递了过去。   宋长宁又道:“火!”   可屋子里这么乱,哪里有什么火!她目光在周围迅速逡巡一圈,终于寻得了一支蜡烛,又翻找出打火石,赶紧点燃了给宋长宁送过去。   宋长宁两指捏着细长的金针,在火焰上炙考片刻,这才对准宋凌川身上的一处穴道刺了进去。   这金针又细又长,一小半都没入了肉中,看着就很疼。林蔚两手攥着蜡烛,不由浑身一哆嗦。   宋凌川反应更大,金针还未扎到他身上,就已经开始大喊大叫起来。其声音之大,房顶都要颤了三颤。 第32章 损人不利己   林蔚略鄙夷的瞥了他一眼,好巧不巧,正同宋凌川对视上了。结果就是,宋凌川仿佛受到了奇耻大辱,要不是手脚都被绑了起来,险些就要从床上蹦了起来。   他人是动弹不得,可嘴巴却不闲着,把对宋长宁的怨气,统统都转移到了林蔚身上,破口大骂道:“看什么看!你这个丑女人,再看,我就挖了你的眼珠子……”   “乱说什么!”   宋长宁呵斥了一句,施针的手法又重了不少。宋凌川自然察觉到了,当下就更加生气了,咆哮道:“宋长宁!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是你不敢做的?好啊你,现在连侄女你都不放过!这女人一见你面就喊长宁,你们俩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闻言,宋长宁终于是动了怒,若不是顾及宋凌川病情凶急,真想甩手就走。可他也不会任由弟弟胡言乱语,污蔑林蔚的清白,遂左右环顾了一圈。   “叔,给你。”   林蔚十分善解人意的从旁递了一块手帕上前,笑眯眯道。   “谢谢。”   宋长宁伸手接过,十分自然的一手掰正宋凌川的脸,将手帕硬塞进嘴里。   施针也不是随意就能施的,若按宋凌川方才那个闹法,保不齐就影响到宋长宁施针,那可就麻烦了。   林蔚一直在边上杵着,见宋长宁额间冒了一层细汗,几乎是下意识地动作,伸出衣袖替他擦拭干净。   宋长宁微微一愣,抬脸温和笑道:“多谢。”   “哼!”   宋凌川被堵住了嘴还不老实,恶狠狠的瞪着二人,从鼻孔中出了口气。   宋长宁也不管他,自顾自的施针,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宋凌川的脸色总算恢复了血色,身子也不哆嗦了,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正巧福叔煎好了药送来,宋长宁便起身,让出了位置。   “来,小公子,喝了这个药,病就好了。”   福叔将人扶靠在床架上,又将口中的手帕掏了出来。刚要将碗送至宋凌川唇边,哪知宋凌川跟僵蛇回暖似的,一肘子将碗撞翻。浓黑的药汤翻了福叔一身。   “小公子,您这是……这是何苦呀!”   福叔长叹口气,又去端第二碗汤药,这回他学聪明了,一勺勺的喂给宋凌川喝。谁料宋凌川这是铁了心的想死,故技重施,又将药碰翻。   林蔚眨了眨眼睛似乎明白宋长宁为何突然要福叔煎三份药了,她不由自主的抬眼去望宋长宁。只见他神色淡淡的,也看不出来是喜是怒,似乎宋凌川此举,在他看来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外人看来,像宋长宁,宋凌川这种富家子弟,应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能知晓背地里兄弟阋墙,闹得满府都不得安生!   足足折腾到傍晚,宋凌川总算是沉沉的睡了过去。林蔚也跟着松口气,心想,谁家要是摊上宋凌川这种弟弟,谁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到底是骨肉至亲,宋长宁即使再生宋凌川的气,到底不会放任不管。   因着宋凌川这病发病的时间不定,宋长宁担心他夜里再犯一次,索性就让下人支了一张贵妃榻,隔着一道山水屏风,夜里就睡在隔间,以便于随时照顾着宋凌川。   可即便宋长宁这般体贴入微,宋凌川还是不肯给他任何好脸色。起初只是摔摔东西,骂骂下人,后来在院子里闹了起来,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一样,直戳宋长宁的脊梁骨。   似乎只有这样夜以继日的折磨宋长宁,他这心里才能得到一些快感。宋长宁却只作不知,白日里就在书房里看书,或者是处理府中的一应大小事物。闲时还去林蔚那里探望探望。   一日,宋长宁恰好出门办事去了,临走前嘱咐林蔚等人在府中好生待着。   谁料宋长宁前脚才出了宋府的大门,宋凌川后脚就支使了下人,将林惜喊了过去。   林惜原本不肯过的,结果那下人便骗她道:“你长姐也在呢,就是她让小的喊你过去的。”   “我不信,姐姐说了,不让往小叔叔那里去的。”   那下人又道:“不让你去,那是因为小公子前两日身子不爽利,这不,近两日将养好了,唤你过去认认人呢!”   林惜仍然不太相信,结果那下人急了,硬生生的把人拖了去。   林蔚从奶娘房里出来,在院里转了几圈没找到林惜的人,遂抓着一个丫鬟问道:“林惜哪里去了?你看见没?”   “回林小姐的话,方才她还在院里踢毽子呢,应当是跑别处玩去了罢。”   林蔚眉头微微一皱,按理说林惜这小丫头胆子小,况且自己不厌其烦的嘱咐过许多次,不准林惜在府上乱跑。   怎么一溜烟的,这人就跑没影了。   林蔚担忧不已,生怕林惜惹什么乱子,遂在府上找了一圈,遇人就问,结果连林惜的半个影子都没寻到。她这才开始慌了神,思来想去,只能先去找福叔。   哪知才走至半路,就听见下人围在院角窃窃私语:   “喂,你们听说了没?”   “什么事?”   “小公子今个让人将人伢子叫来了,听说是要卖个小丫鬟!”   “卖丫鬟?谁?”   “我也正好奇着呢,就偷偷跟过去望了一眼,结果就见前不久才来投奔咱们府的,那个小小姐,被小少爷身边的小厮捂住嘴,扔给了人伢子!”   “什么!小公子他怎么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小公子可是出了名的胆肥!除了杀人放火,打家劫舍之外,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那倒也是……”   其余的话,丫鬟们没敢继续说,林蔚脑子轰隆一声炸开了,猛的冲了出来,抓着那丫鬟的手臂,厉声质问道:“人现在在哪儿?快说!”   小丫鬟吓得够呛,结结巴巴道:“在……在后门的弄堂里,方才还瞧见的……”   闻言,林蔚提裙大步跑了过去,宋凌川这个人简直坏到了骨子里。平日喜欢违拗宋长宁就算了,如今居然还把林惜发卖了,其恶劣程度,简直令人发指! 第33章 痴心妄想   远远的,就见弄堂里站着一个猥琐瘦小男子,绿豆大的眼睛,冒着绿光。长着一副精明尖酸刻薄样,脚边还躺着一只麻袋,正不住扭动着,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林惜!”   林蔚脸上发白,随手操了一根木棍,不由分说,冲上去对准人伢子就是乱打一通。她手底下发了狠,即使她不要林惜了,也万万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好好的女娃子,被卖到大户人家当丫鬟,甚至是那种下九流的地方……   “哎呦,哎呦!哪里窜出来的疯女人!敢坏老子的买卖!”   人伢子抬臂挡住头脸,趁机一把夺过林蔚手里的长棍,骂骂咧咧道:“哪里来的疯女人,窜出来乱咬人!”   绿豆大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林蔚一遭,人伢子将长棍丢开,搓了搓手,淫。笑道:“哎呦,居然是个小美人,啧啧啧,这要是卖到勾栏院里,怎么说也得卖个五两银子。来来,让哥哥摸摸……”   “滚开!”   林蔚毫无惧色,一把将人伢子的手打开,怒道:“拿开你的脏手!放了我妹妹,你要多少银子,我给你!”   “你妹妹?”   人伢子望了望地上的麻袋,又望了望林蔚,不怀好意的笑道:“成啊,十两银子。”   林蔚一听,居然要十两银子,一时脸色微微一变。虽说如今住在宋家,吃穿用度一样不缺,可到底是寄人篱下,哪里好意思问宋家要银子。   可眼下,要是不给,林惜今日怕是要在劫难逃了。   虽然只是短短片刻,林蔚心思却转了千百来回,她攥紧拳头,道:“十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   “反正就是十两银子。爱干不干。”人伢子弯腰,作势扛起麻袋就要走。林蔚赶忙上去阻拦,哪料被人伢子一下推了出去,直直的撞在了墙壁上。   林蔚被撞了一下,喉头一甜,一口鲜血险些吐了出来。整个人缓缓的滑在地上,疼得眉头皱成了一团。   “小娘们,人不大,胆子还不小。走吧,跟着哥哥走,保管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说着,人伢子就要伸手去摸林蔚的脸,哪知手还没摸到,就被什么东西打到了一边。   “哎呦”一声惨叫,人伢子捧着右手跳脚骂道:“谁啊,谁!快给老子滚出来!”   “你是谁老子?”   宋凌川脸色阴沉,从弄堂的另一边走了出来,先是斜睨了林蔚一眼,这才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丢在地上。   “拿了银子,还不快滚!”   人伢子一见来人是宋凌川,已经吓得开始哆嗦,正预备着赔礼道歉,一听让他拿了银子快滚。赶忙拾起银子,迅速跑开了。   “蠢笨的女人!”   宋凌川抬腿走至林蔚身前,冷冷望了她一眼,毫不客气的骂道:“明知道打不过,还非要出头,怕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宋长宁!”   林蔚深深吐了口气,扶着墙站了起来。径直走过去将麻袋揭开,结果里面却躺着一位素未谋面的小姑娘。   “无论如何,你们家对宋家有恩,我这回大人有大量,放过你们一次。你若胆敢再留在宋家,我就……”   宋凌川话音未落,声音戛然而止,捂住左脸,不敢置信的望着林蔚,震惊道:“你……你这个女人,居然敢动手打我!”   “很好玩吗?”   林蔚甩了甩发麻的右手,一字一顿道:“我也告诉你,宋二公子,我会带着我弟弟妹妹离开。可是不是现在。你怎么欺负我都可以,但不准碰我弟弟妹妹。你若是再敢动他们一根汗毛,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她说着,将麻袋里的小姑娘放了出来,示意她赶紧走。这才冷眼睨着宋凌川,道:“我妹妹呢?你把我妹妹还给我!”   “还给你?你想得美!”   宋凌川怒气冲冲的一把攥紧林蔚的手腕,使劲往自己身前一拉,恶声恶气道:“你管宋长宁喊叔,却喊我宋二公子!林蔚,我告诉你,我以前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我现在什么样,宋长宁原来就是什么样……不,他比我更甚!”   林蔚也怒道:“所以呢?小叔你到底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你说我想做什么。”宋凌川冷冷笑道:“只要是能让宋长宁痛苦,没有什么是我不能做的。”   林蔚道:“就算宋长宁从前的确是那样的人,可那又怎么样?我不在乎他的过去,只看他现在和未来!你口口声声说,厌恶他的过去。可你现在又在做什么?你不是同样不学无术,眠花宿柳!同样都是人,你就比别人像畜生!”   “你!”   宋长宁怒不可遏,高高扬起了手,他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到底将手放了下来,冷冷笑道:“林蔚,你是第一个敢这么跟我说话的。好,很好。宋长宁不是要跟我兄友弟恭么?那我就遂了他的意!”   他一把将林蔚禁锢在怀里,从鼻孔里出了口气,在林蔚耳边吐气,“林蔚,你看这样怎么样。你嫁给我,从今以后就能一直住在宋家了,不仅如此,你还能跟着我一起喊他哥,就连你弟弟妹妹也能名正言顺的待在宋家,再也不用受人白眼。如何?”   “妄想!”   林蔚使劲挣扎了几下,可她到底是个女子,如何能同男子抗衡。只能越发挑起宋凌川的怒火。   “是不是妄想,你很快就会知道。其实,嫁给宋长宁,或者是嫁给我,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宋凌川凑近林蔚耳畔,冷笑道:“只要能气死宋长宁,我什么事情都愿意干!”   林蔚骂道:“混蛋!我就是嫁给鸡,嫁给狗,也不会嫁给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谁家的闺女瞎了眼了,才嫁给你做媳妇儿!”   宋凌川掏了掏耳朵,这回也没生气。一把提溜住林蔚的衣领,往府里拉,一面走,一面大笑:“我最喜欢的就是看宋长宁动怒,走,走,我这就去跟他说,改明个就找个黄道吉日,我娶定你了!”   林蔚一路挣扎不已,果真被宋凌川提溜回去了,一进府门,就瞧见林惜手里攥着一支糖人,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厮。 第34章 脑子不灵光   林惜一见林蔚被宋凌川拽着,蹭蹭蹭跑了过来,张口咬住宋凌川的手腕。   宋凌川吃痛,将手松开了。   林蔚趁机赶忙将林惜拉至一旁,警惕的瞪着宋凌川。   “小丫头片子,牙尖嘴利的,当心我把你牙根砸断!”   宋凌川低头望了一眼手腕上的两排深红色牙印,咬牙切齿道:“你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居然还敢咬我!你胆子不小!”   林惜躲在林蔚身后,就探出半个脑袋,闻言,嚷嚷道:“才不是!我们是住在世叔家!吃的喝的都是世叔给的!”   “呦,宋长宁本事不小。这么小的丫头都敢祸害啊!”   宋凌川照例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嗤笑一声,道:“这宋家只要有我在一日,就落不到宋长宁手里。等我把宋长宁气死了,这整个宋家都是我的。到时候,我再把你们一个个全都赶出去!”   林惜一听,吸着鼻子抬眼去看林蔚。   林蔚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安抚两句,这才抬眼睨了宋凌川一眼,转身就走。   宋凌川摸了摸后脑勺,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对旁边的小厮道:“让你带个小丫头出去玩,怎么这么早就带人回来了!”   小厮为难道:“小公子,这要是被大公子知道,小的……小的上有八十多岁的老母,下有七、八岁的女儿,真的不能丢了饭碗啊!”   “滚!”   宋凌川伸手一指,毫不客气的让人滚蛋。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要气一气宋长宁。只要能让宋长宁不痛快的事,他宋凌川没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到了晚间,宋长宁才从外头回来,一面走,一面听福叔絮絮叨叨:   “大公子哦,那许家背后可是有人的啊,哪里能去招惹!那许文风是他们许家三代单传的独苗苗,整个通州谁人不知,许家老夫人把许文风捧在手心里娇宠。这……这……就算许文风给咱们小公子设局下套,可没有确凿证据,怎么好上门讨公道啊!”   宋长宁听了片刻,见院中灯火通明,丫鬟小厮们各个如临大敌,立在院门口大气都不敢出。一见他回来,这才如见救星一般,脸上都见了喜色,纷纷迎了上来。   “怎么了?”   “大公子,您总算是回来了。小公子正在里屋坐着呢!”一个小厮凑近身来,压低声音道:“在里头等了有两个多时辰了,小的们都不敢进去。大公子快进去瞧瞧吧!”   宋凌川在宋家可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整个宋府就没有哪个人是不怕他的。偏生这个爱惹是生非的祖宗,打娘胎里就带了毛病,动不动就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寻常人哪里敢去招惹。   可宋长宁就不同,他虽然不能彻底根治宋凌川这个毛病,可到底是有抑制之法。再者,宋凌川是那种没有理由,也能整一出幺蛾子的人,不是宋长宁不去招惹,就能躲得掉的。   果不其然,院里院外一片狼藉,宋长宁喜爱花草,院里总是精心料理了不少上等兰草,可经宋凌川这么一糟践,兰草都被拔秃了。   廊下悬挂的竹帘子也被扯了下来,花盆摔得哪里都是。再往里走几步,宋长宁一脚才踏进门槛,迎面就飞来一只花瓶。   他稍微侧过身子,花瓶“嘭”的一声,摔至了身后的柱子上,登时摔得四分五裂。垂眸往地面上瞥一眼,满地狼藉,几乎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   再反观肇事者,居然正歪在贵妃榻上,脚下踩着一只翻倒的板凳,嘴里正啃着一只梨子。见宋长宁进来了,梨子也不啃了,随手往边上一丢,拍了拍手,坐起身来。   “一个院子不够你闹,居然还跑来我这。”   宋长宁弯腰,从地上将书卷一册册拾起来,随手摞在手边的桌案上。见日常用的砚台都被宋凌川摔碎了,眉心不由一皱。几丝火气蓦然升腾起来,可到底按住没发作。   “那又怎么样?只要这里是宋家,我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宋长宁,爹娘死前,可没说把宋家的家业全部交到你手里。你可别以为整个宋家都是你的!”   宋长宁平静道:“我没有那样以为,待你及弱冠之后,整个宋家都是你的。我并不会同你争一丝一毫。”   “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你宋大公子的美名啊,早就传遍整个通州了。谁人不知你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信你,那明天太阳都打西边出来了!”   宋凌川从鼻孔里出了口冷气,斜睨着宋长宁,冷冷道。   宋长宁并不接他话,只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宋凌川起身,顺势踢飞了一只凳子,背着手缓步走至宋长宁跟前,围着他绕了两圈。哼了一声,道:“听说你今个去许家闹事了?”   他也不待宋长宁回答,凑近身去,不怀好意道:“啧啧啧,许家身后可是有人的,你不是挺会顾全大局的么?如今脑子怎么这么不灵光,居然跑去许家闹事?我告诉你,我就是心甘情愿被许文风下套子的。我如今的模样,我自己看了也讨厌。可却是你从前的样子啊!”   宋凌川说完这话,目光死死盯着宋长宁,就想看他伤疤被人揭开的那一抹慌乱和羞愤。可他却失策了,宋长宁神色从始至终都是淡淡的,看不出来任何情绪变化。   如此,宋凌川越发恼恨,总觉得自己加注在宋长宁身上的痛苦,不及自己曾经所受的万分之一。他攥紧拳头,磨着后槽牙,迫切的想要将眼前这个人生吞活剥,可他们血管里流动的却是一样的血液。   头顶如同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浇不灭胸膛中滚动的恨意,只能让人觉得越发愤懑不平。须臾,宋凌川似乎是觉得今天在宋长宁这讨不到什么便宜,遂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我今天也不想跟你说这个。”   宋凌川又迅速转过头来,双眼直视着宋长宁,冷冷笑道:“如今,咱们爹娘都不在了,家里也没什么长辈。人们不常说,长兄如父么?如今,我就想问一问,我要娶林蔚,你答不答应?” 第35章 离家出走   此话一出,宋长宁终于有了一丝情绪变化,他蹙起好看的眉毛,侧过脸来。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又似有点恼恨,反问道:“娶林蔚?你认真的?”   “自然。”宋凌川挑起一边的眉头,如愿以偿的看见自己想看的表情,心头染上一丝痛快。更加迫切的想要从这个人的脸上,看到痛苦的表情,遂接着道:“我啊,这辈子没投好胎,居然生在了宋家,摊上你这么个哥哥。现如今,好不容易愿意为了一个女人浪子回头,哥哥你还不赶紧允了,安排我跟林蔚早日成亲?”   宋长宁将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双眸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宋凌川,想要在他脸上看出一丝认真严肃,可除了戏谑和玩笑,再无其他。   “我不能让你娶林蔚。”   “呦,拒绝的这么干脆。怎么,难不成——”   宋凌川伸手抚平宋长宁的衣襟,渐渐收拢手指,将月牙白的衣衫攥在手心里,轻轻道:“你喜欢她?”   喜欢么?不知道。   宋长宁从前读过很多书,可从来没有哪一本书,教他如何爱一个人。他从前有许多难言之隐,在通州的名声也不甚好听。就连唯一的弟弟,也不能够理解他。   在清河镇时,他是方圆百里鼎鼎有名的大好人,常小大夫。可是回了通州,他又是那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如今,却要连林蔚也要让出去么?   还未等宋长宁开口,福叔气喘吁吁的打外面跑进来,一见宋长宁的面,一拍大腿,急匆匆道:“大公子,不好了啊!方才我听林小姐院里的丫鬟回禀,说是林小姐带着弟弟妹妹们走了!”   闻言,宋长宁眉心一蹙,也说不上来是松了口气,还是微微恼怒。这小丫头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全然只顾自己的性子,从不考虑他是如何想的。眼下天色也不早了,她一个姑娘家,还独自带着三个孩子,若是在外遇见了什么危险,那可如何是好。   “福叔,立马派人出去找!”   福叔道:“已经打发人出去找了,一有什么消息立马回来禀告。这住得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倒像是咱们宋府亏待她似的。”   宋凌川嗤的笑了一声:“谁知道呢,别看她年纪小,鬼机灵着呢,谁知道打的什么歪主意。兴许一肚子坏水也未可知。”   他又斜睨着宋长宁,不怀好意的冷冷笑道:“宋大公子,你说说看,通州就这么大点,她一个姑娘家能躲到哪里去?我好歹也是当人叔叔的,这要是被我给抓回来了。”   其余的话宋凌川没往下说,扭了扭脖颈发出一阵骨节清响声,径直打宋长宁身前走过,抬腿就出了房门。   福叔擦了擦满脑门的虚汗,抬头巴巴的问宋长宁:“大公子……这这这,小公子这是怎么了?”   宋长宁冷冷道:“谁知道!”   福叔一听,心知兄弟两个定然又是因为什么事吵架了,横竖两人没有哪天是不吵架的。旁人跟着干着急也没用,索性就下去帮忙找人去了。   宽阔的街道上,林蔚怀里抱着小幺,手里还牵着林惜,从宋府出来后,林晨就一直在置气。他人又小,跟只小萝卜头似的,生起气来嘴巴撅得老高。   “姐姐,为什么不跟世叔说一声再走!这样偷偷摸摸的走了,是不对的!”   林蔚不知如何跟林晨解释这个问题,宋凌川那头狼崽子一直盯着她呢,这会儿再不脚底抹油跑了,万一宋凌川真的言出必践,那自己难不成真要嫁给他。   “晨儿,你别说了,你看你都快把姐姐气哭了!”   林惜一手掐腰,一手戳着林晨的脑门,教训他道:“爹爹以前说了,人穷志不穷,只要有姐姐在,走到哪儿都有家。听姐姐的总没有错!”   别看林惜自己就是个半大的小女娃子,教训起人来,还真有两分当姐姐的风范。林蔚已经足够头疼了,还要管这三个小萝卜头。幸好小幺如今还不会说话要不然这三张小嘴同时闹起来,还不得将林蔚活活吵死。   忽见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林蔚现在就是那惊弓之鸟,赶忙扯着两孩子往小巷子里钻。就见宋凌川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身后还跟着十几个家丁,风风火火的打街头行过,看方向应该是要出城。   林蔚估摸着这是出来抓自己的,吓得脸色微微发白。这通州就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俗话说得好,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   宋凌川定然想不到,她居然还敢躲在通州。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身上没什么钱。   林蔚走得匆忙,也来不及收拾多少东西。只将宋长宁送她的一些衣物细软随便装了一些,想来租间小院子不成问题。   如此想来,林蔚带着三个孩子一路打听,终于在一处偏僻又深长的小巷子里落了脚。这里大约是通州的贫民窟,里头又阴又潮湿,林蔚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个地方。   屋子不大,里头也没什么陈设,看样子应该有好一阵子没人住了,里面积了不少灰尘。林蔚十分肉疼的付了二两银子,这才带着三孩子暂且在这里落脚。   虽说这环境差吧,可也有差得好处。像宋凌川那种大户人家的公子,含着金汤匙出生,哪里来过这种地方。   林蔚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暂且住了下来。既然要在此处安家,自然离不开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什么的。好在她从前在家也是做惯了的,遂也没觉得有多苦。   将屋里屋外清整了一遭,又置办了一些东西,足足忙活了两天,才总算是弄出了个家的样子。银子就跟流水一样从指缝里流了出去,这么坐吃山空总不是个办法。   在宋家的时候,吃穿不愁,如今骤然搬出来住还有些不太习惯。林晨迷上了写字,这几日一直闹着要回去。小幺没了奶喝,又喝不惯小米粥,夜里总是哭闹不休。   林蔚觉得她很快就要被弟弟妹妹们掏空了,好在林惜还算懂事,平时帮忙带孩子,一声苦都不叫,乖巧得让林蔚眼眶泛酸,眼泪也只能落在肚子里头。 第36章 可怜兮兮   隔壁邻居一家姓刘,见林蔚一个姑娘带着三个孩子实在可怜,遂上门送了些吃食过来。林蔚自然是千恩万谢,可又不能白要人家的东西,便将自己绣的荷包送作回礼。   刘大娘捏着荷包仔仔细细看了几眼,笑道:“这绣工可真好,姑娘不是通州人士吧?怎么领着三个孩子,你爹娘呢?”   林蔚正摇着摇床哄小幺睡觉,闻言便道:“都不在了,家里穷,弟弟妹妹又多,总得出来谋条生路。”   她这话说的模棱两可,生怕走漏了什么风声,再被宋凌川得了消息。   刘大娘一听,心里顿生几分怜悯。猜想林蔚可能身上也没有什么银子,还得照顾三个孩子,遂给她出主意道:“你看这么着吧,我见你也挺不容易的。我家那口子在大户人家当差,你若是觉得行呢,我便让他将你弄过去当个厨娘。一来,你能挣点银子养家糊口。二来,有我家那口子在,你也有个照应。三来,我见你绣工不错,要是可以的话,我再替你揽点活儿,咱们到时候你七我三,你看成不?”   林蔚一听,心思立马活络起来,可不知刘大娘口中的大户人家到底指的是哪家,她生怕是宋家,遂问道:“东家姓什么啊?”   刘大娘道:“姓许,咱们通州的大户人家,这许家有钱,听说还有些背景。你去许家做活,总比在这坐吃山空要强罢。”   林蔚一听不是宋家,当即松了口气。这才笑着应了下来。   刘大娘的丈夫原是许家的家生子,因着在府中伺候多年,主君开恩,这才将人放了出来。平日里在许家负责采购,也算有点实权。因此引荐一个小小的厨娘自然不在话下。   林蔚模样生得讨喜,身材娇小,白白净净的,远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要小。她人又勤快能干,说话也甜。头一回来后厨也不显得胆怯,反正哪里有活她就去干,总归不闲着便是。   一直忙活到了天色黑透,林蔚才从许家出来。她心里担忧林惜一个人照顾不来两个弟弟,一路上走得匆忙,路遇一个卖糖人的小摊子旁,见上头插满了黄澄澄的糖人,一时间有些挪不开步子了。   “姑娘来一支糖人吧?”   林蔚问:“怎么卖的?”   那摊主回道:“两文钱一支,这时候也不早了,我还赶着回去,你要是买两支,我便宜你一文钱啊!”   林蔚微微有些犹豫,可想起来林晨这几日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连饭都不好好吃。眼看着小脸都瘦了一圈。这才咬了咬牙,从腰间掏出三个铜板递了上去。   她自己都不舍得吃一口,用干净帕子包好,塞在衣裳里,这才大步往巷子里走。巷子又深又黑,借着清冷的月光依稀能瞧清路。   远远的,就见一道月牙白的影子立在自家门口,身边还有一匹马。林蔚揉了揉眼眶,离得近了才瞅见是谁。   宋长宁长身玉立,单手负在身后,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进去。回首时,却见林蔚就站在自己对面。   才几天未见,她又瘦了。就跟吃不胖似的,总是一副很瘦弱的样子,没由来让人觉得很是心疼。   “叔,你怎么找来了?”   林蔚缓步走了过去,垂首捏了捏衣角,再抬脸时故作轻松道:“进去坐一坐吧?”   宋长宁不答,沉默半晌儿,叹了口气:“你怎么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带着孩子们走了。”   林蔚眨了眨眼睛道:“我以为叔这么聪明,应该能猜得到。”   哪里会猜不到,宋凌川那日风风火火的跑去找宋长宁,口口声声的说要迎娶林蔚。若他是真情实意那倒还好,最怕宋凌川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而且,宋长宁总觉得宋凌川此举是有意为之,意在报复。   好在林蔚已经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林蔚,到底是我这做叔叔的没尽到责任。我替你再寻个宅子住罢。”   “不不不。”林蔚赶忙道:“真的不用的,已经打扰叔很久了,我有手有脚的,难不成还能饿死不成。我住这里挺好的,现在又找到了谋生的饭碗,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等我日后发达了,一定亲自上门感谢世叔的恩情。”   宋长宁眉梢微微一挑,只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勉强你。日后有什么难处,只管派人来通知我一声,我必然能帮你一帮。”   他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塞进林蔚手中,“这个你拿去罢。”   林蔚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微微吃了一惊。可到底是将银票递了回去,摇头道:“不用的,真的不用。已经麻烦你很久了,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再说了,这么多银子放我这也不安全。树大招风,再引来歹徒就糟糕了。这银子你拿回去,等我什么时候连饭都吃不上了,再厚着脸皮上门求收留。”   宋长宁想了想,似乎是没想到什么好的说辞,一时无言。许久,才伸手将林蔚拥在怀里。他没往深处想,就跟平时抱着林晨似的,大手轻轻往林蔚后背拍了拍。   “委屈你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林蔚还真觉得有那么一点委屈。可她也不是那种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罪没受过。眼下有吃有喝有住的,其实并没有觉得如何辛苦。   如果要说委屈,那恐怕就是宋长宁的不作为了。林蔚一颗真心全然扑在宋长宁身上,可他倒好,跟棵千年老铁树似的,别说是花了,连片叶子都不长。   宋长宁到底也没进去坐上一会儿,将带来的吃食交予林蔚之后,这便牵着马走了。一身月牙白的衣裳在月色下尤其干净清爽,林蔚提着糕点愣愣的看了片刻,再垂眸看看自己,心里忽然涌上了两分心灰意冷。   云泥之别,门不当户不对。   林蔚蓦然想起,方才忘记嘱咐宋长宁,不要将她的行踪告诉宋凌川。可转念一想,宋长宁要是想告诉宋凌川,早便告诉了,何必等到现在。   如此,她提着糕点,心满意足的进了院子。   转眼过了几日。   许家家大业大,除了正房夫人外,还有好几房小妾。许老爷常年在外经商,据说还是皇商,很有两分背景。许家少爷许文风年纪轻轻,仗着家业不学好,成天想着投壶,斗鸡,打马球。   同宋凌川一干人等,算是通州响当当的风流阔少爷。好在许大公子自持身份,从不来厨房这种油烟聚集的地方。   哪知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真来这后厨溜达了。一问才知居然是宋家二少爷来此做客,同许文风投壶打赌,谁若是输了,就得洗手作羹汤。   结果就是,宋凌川不费吹灰之力就赢了许文风。这才有了这么一出事。   林蔚哪里就知晓这事,后厨的管事嬤嬤见林蔚是个新来的,还生得两分姿色,勾得自家男人眼珠子都快不会转了。心里暗暗恼恨,趁着自家男人不在,支使着林蔚将厨房里一直搁置不用的碗盘都拿出来清洗。   旁人明知这管事嬷嬷是有意为难林蔚,可又不敢多说什么。只得看着林蔚撸起袖子,将一摞摞的脏碗抱出去。   有人看不下去,要帮林蔚打桶水,被管事嬷嬷见到,好一通臭骂。如此,就没人再敢去帮忙了。   林蔚也没说什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跟她那早死的继母比起来,这管事嬷嬷还算是客气的了。   撸起两只袖子,林蔚将脏碗都泡在水池子里,这才起身捞了一只木桶要打水。她人看着瘦小,可却有几分力气,干活也很利索。   管事嬷嬷纵是想找碴儿,可看林蔚这么乖巧听话,一时间还找不到什么理由。好巧不巧,林蔚手滑,一不小心打破了一只碗。   这下可好了,管事嬷嬷兴奋的眉毛都翘了起来,不知打哪儿摸了根棍子,气势汹汹的走上前去。   “好啊你,小骚狐狸,手没骨头了,碗都拿不住,看我今个怎么教训教训你!”   没等棍子抽上去,却听一声清亮的男声从外头飘进来:“哎呦,好热闹啊!”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许家大少爷黑着张脸立在院门口,而身边站着一位青衣俊秀公子,不是宋凌川,又是谁。   林蔚一见宋凌川的面,吓得立马背过身去。却听身后有脚步声逼近,她手心里捏着一层冷汗,想要赶紧逃,可脚下却像是生了根似的,半点动弹不得。   “呦,这不是大侄女儿么?怎么,来别人家当粗使丫鬟,怎么不跟小叔说一声。”   宋凌川戏谑的声音炸响在耳畔,林蔚吓得脖颈一缩,艰难万状的吞了口吐沫。   “宋兄,这丫头你认识?”   许文风望了林蔚一眼,见她虽生得瘦小,可一张杏仁脸,下巴尖尖的,显得一双眼睛尤其的大。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衣裳,小脸煞白,像是受了惊的兔子那样,倒是生得有两分娇俏姿色。   宋凌川似笑非笑的盯着林蔚,闻声,头也不回的同许文风道:“自然认得,这是我家一房远亲大侄女儿。平日里鬼机灵着,一肚子坏水。这不,在我家祸害不下去了,又来了许兄家。”   “哦,那倒是挺有意思的,小丫头过来,我来瞅瞅。”   许文风一听,来了两分兴致,抬腿走上来一步。   宋凌川也不知道是有意无意,也往边上挪了一步,刚好将林蔚整个挡住,许文风嚷嚷:“宋兄,你倒是让开些啊!”   “让什么让,你投壶输给我的事,要怎么算。”   许文风一听,悻悻然的摸了摸脖颈,余光瞥见那管事嬷嬷手里还攥着根棍子,遂道:“哎呦,你这老婆子是什么意思,打宋兄的大侄女儿呢?”   宋凌川不动声色的打量了林蔚好几眼,见她身上没受什么伤。料想方才自己来的凑巧,那老婆子还没来得及动手。一时心里不由松了口气,可又没来由的升起了一团邪火来。   林蔚这死丫头身子骨这么弱,遭人打坏了怎么办。   思及此处,宋凌川一张俊脸拉得老长,侧过身子同许文风道:“许兄,你素来喜欢跟我捧吹家里丫鬟婆子多有规矩,我以前还信了,今个一瞧也不过如此。”   许文风许公子最是要面子,尤其是在宋凌川跟前。他生得不如宋凌川俊,又没他懂得讨女孩子欢心,唯有吹捧吹捧家世,这才觉得隐隐胜了宋凌川一筹。谁料家里的婆子丫鬟不省心,害得他在人前落了脸面。   “你这婆子好生没有规矩,客人还在这,你耍哪门子威风!”   许文风一脚将那婆子踹倒,照着肚子狠踢了几脚,骂骂咧咧道:“我让你横,让你横,还横不横了,横不横了!”   这管事嬷嬷被许文风连踹了好几脚,险些把心肝肺都踢出来,一连声的叫唤。林蔚微微不忍,抿了抿唇没敢吱声。   宋凌川将林蔚的表情尽收眼底,暗骂她蠢笨,略一思忖,压低声音吓唬她道:“看看,好好看看,你给我等着,等我把你那三只小崽子一个个提溜回去。我弄死你们。”   林蔚一听,脸色又白了一分,宋凌川见状,大为满意。   许文风踢了几脚,气也就消了。摆手让人将这婆子拖下去,这才侧过身来,同宋凌川道:“宋兄,你看吧,我都替你家大侄女儿出过气了,我投壶投输了的事,就算了吧?”   宋凌川轻哼了一声,没言语。余光瞥见身边的身影突然矮了下去,微微一愣。垂眸就见那个蠢笨的大侄女儿正弯腰捡碎瓷片。   “起来!”   头顶如一道惊雷乍响,林蔚吓得手一哆嗦,白皙的指腹就被瓷片划出了一道很长的口子。鲜红的液体咕咕的往外流。   宋凌川冷眼瞟过去一眼,下意识地想掏出手帕给她包住。可转念一想,兴许就是林蔚这种不吭声不吭气的可怜模样引了宋长宁喜欢。 第37章 又来个偷听的   许文风见状,便笑道:“我说宋兄,你平日里对待姑娘家,那可都是怜香惜玉,怎么对你家远房大侄女儿如此粗鲁。来来,让表叔看看。”   “什么表叔?你起开!”   宋凌川不由分说的一把攥着林蔚的胳膊,将人一下子提溜了起来,冷哼道:“这丫头又不是什么温香软玉,她就是茅坑里的石头,脾气又臭又硬!”   他抬眼望了望天,又接着道:“我看这样吧,时辰也不算早了,这丫头我就先带回去了,改日再来许兄府上叨扰,告辞!”   许文风连忙提步上前阻拦:“别啊,你说这是你家大侄女儿,我这怎么觉得不太像啊!”   “怎么说?”   许文风歪头瞅了林蔚一眼,道:“你说你是她叔叔,她怎么不叫你一声?”   宋凌川一听,不轻不重的拍了林蔚后脑勺一下,简洁明了道:“快叫!”   林蔚吃痛,往边上踉跄两步,回眼恶狠狠的剜了宋凌川一眼。被许文风瞧见了当即就乐了,一抚掌笑道:“哎呀,原来宋兄也会在女人手里吃瘪,算了算了,何必跟一个黄毛丫头一般见识?走走,我听说今个春风楼新来了两个漂亮舞姬,咱们先去占个位置,回头人一多,可就瞧不见姑娘了。”   宋凌川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把林蔚给治服帖,哪里还管得了什么漂亮舞姬,粗鲁的一拽林蔚的胳膊就往外头拖。   “走,跟我回家!”   林蔚挣扎不已,宋凌川这人力气极大,而且下手根本就不知道轻重,那手就跟钢筋铁骨似的,攥得她手腕疼。一路不管她如何挣扎,一径拖出了许府,长腿一抬,看样子真是要回家。   “你放开我,放开我!”   林蔚使劲挣了一下,用空着的一只手胡乱往宋凌川的身上打。一来二去,宋凌川也来了点脾气,提溜着她的衣领,就把人往墙角上一推。   “你这小丫头怎么不识好歹?方才要不是我救了你,你现在就等着挨打吧!”宋凌川说着,伸出一根手指,对准林蔚的脑门戳了一下。   哪知被林蔚逮到了机会,上去狠狠咬了一口。宋凌川吃痛,手指怎么都收不回来,下意识的抬手要打人。可抬起的手到底是放了下来。   等林蔚咬够了,宋凌川将手指收回来,定睛一看,流血了。俊脸登时沉了下来,低声咒骂一句:“不识好歹的臭丫头!”   林蔚狠狠用衣袖擦了擦嘴角,转身就走。哪知宋凌川今个就是跟她杠上了,伸臂一拽,又将人提溜着衣领拽近身来。   “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这个人怎么阴魂不散呀你!”   宋凌川道:“我怎么阴魂不散了?我家大侄女儿丢了,我这个当叔叔的,能不出去找一找?这家里就算丢只阿猫阿狗,主人家也担心吧,何况还是个大活人……哦,还有那三只小崽子。”   林蔚最是讨厌宋凌川喊她弟弟妹妹们小崽子,当即一脚踹了过去。被宋凌川察觉,微微一侧身就躲了开来,不仅如此,还一手攥着她的脚腕,林蔚保持不住平衡往墙面上摔去。   宋凌川眼疾手快,一手揽住她的腰肢,这么一拉,就将人揽在自己怀里。别看林蔚生得十分瘦弱,可到底是个少女,身姿轻盈柔软,腰肢不足盈盈一握,发间不知薰了什么香料,居然出奇的好闻。   “你这薰得是什么香?还挺好闻的。”   闻言,林蔚又羞又愤,她哪里有条件薰什么香料,无非是洗衣服用的皂角混着女子身上特有的清新味道罢了。眼下居然被宋凌川拿出来取笑,岂有此理!   “泼皮无赖!”   “泼皮无赖?”   宋凌川眉梢一挑,逼近林蔚,勾唇笑道:“你这小丫头心思古怪得很啊,你管宋长宁喊叔,管我喊泼皮无赖。难不成这世间有比宋长宁更加混蛋的?”   林蔚哪里肯听宋凌川背后如此作贱宋长宁,当即眸色一凛,怒道:“你少污蔑人,你自己是泼皮无赖,还非得拉别人下水,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种人!你哥哥对你如此好,你却处处与他作对,要我看,你才是那个天底下最最混蛋的人!”   宋凌川平日最听不得旁人说他比不过宋长宁,眼下又被林蔚指着鼻子骂,心里头的邪火直往头皮上窜。可这女子到底跟男子是不一样的,跟男子一言不合还能打打架,跟小姑娘打什么架。   可他也万万不肯在口舌之争上输给了林蔚,遂将人往墙面上一按,冷冷笑道:“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我如今这个样子还不是拜宋长宁所赐。你又有多好,小小年纪花花肠子一大堆,上门认什么叔叔,你就是喜欢宋长宁。可是我那个木头哥哥啊,他一点都不喜欢你。”   原本以为隐藏得很好,结果骤然被宋凌川揭穿,就这样毫无防备的暴露在了空气里。林蔚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整个人僵在当场,耳朵嗡嗡作响,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宋凌川继续作恶:“怎么,被我揭穿了?心里难过了?不张牙舞爪了?啧啧,林蔚啊林蔚,人生本来就是苦海,我只不过是提早让你认清现实,别等到遍体鳞伤的时候,才想着当初为什么不早点放手。”   林蔚缓了许久,才缓过来气,闻言,面无表情的望着宋凌川,一字一顿道:“那又跟你有什么关系?宋二公子不觉得自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么?”   “我是你小叔呀,大侄女儿,你心里揣着的那个人是我哥,你说关不关我事?”宋凌川露出一抹得意洋洋的笑容来,似乎很喜欢看林蔚失魂落魄的样子。   顿了顿,他又道:“废话不多说,你现在住哪儿?”   林蔚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宋凌川摊手:“能做什么?接你们回去啊,拜宋长宁所赐,宋家在通州的名声本来就不太好听。要是被人知道宋家居然嫌贫爱富,将穷亲戚扫地出门,那我以后还怎么出门见人啊,你说是不是啊,大侄女儿?”   林蔚跑也跑不掉,打也打不过。这宋家两兄弟性格真的是天差地别,明明哥哥是那样恬淡温和的人,可偏生弟弟是这种死乞白赖,放荡不羁的阔公子。   “现在我们过得很好,用不着再寄人篱下了,宋二公子的心意,我心领了,就此别过,再也不见,告辞!”   宋凌川长腿一抬,将人拦住,似笑非笑道:“哦,过得很好啊,好到需要去当粗使丫鬟养家糊口,真有出息。”   林蔚抬腿就走,闻言,不冷不热的呛了他一句:“那也总比某些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孟浪公子强。”   宋凌川亦步亦趋的跟在林蔚后面,笑道:“听起来有点道理,不过你也用不着羡慕我。”   “无耻!”   林蔚啐了他一口。   宋凌川也不生气,还煞有其事的补充道:“要不这样也行,横竖宋长宁又不喜欢你,你嫁给我得了。我就勉勉强强收你当个侧房,回头再送你两个弟弟读书,等你妹妹长大了,给她也许个好人家。”   林蔚恨得牙根痒痒,见街道上人来人往,忽然有一计涌上心头。   宋凌川一见她这种不怀好意的笑容,顿觉不妙,眉头一蹙,警告道:“我劝你最好不要耍花样,否则我……”   “公子,你好狠的心呐!”   林蔚身形一矮,跌坐在地,两手掩面哭道:“你好狠的心啊,你说过要明媒正娶,迎我入门,可转身就翻脸不认人了!”   “我……我何时说过!”   宋凌川微微诧异,见街道上的人都围了过来,对着他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顿觉失了面子,咬牙切齿道:“快给我起来!大街上的,你别给我丢人!”   林蔚一听,哭得更大声了,顺势往旁边一扑,手捶地道:“苍天啊,快睁开眼睛看看吧,这个人他忘恩负义,薄情寡义!他说好了高中状元就娶我为妻!我为了他的仕途,去给大户人家当粗使丫鬟,一个月才得一吊钱。他可倒好,拿着我的钱去跟人厮混,现在还觉得我丢他的人。”   “没天理了啊,薄情寡义的陈世美!”   一个正直的路人义愤填膺道。   立马有人应了一声:“挨千刀的小人,利用完人家姑娘就想跑,呸!”   “就是,就是……”   “……”   宋凌川的脸更黑了,见林蔚混在人群中要跑,眉头一皱,上去就要拿她。可周围围观的老百姓纷纷涌了上来,将什么烂菜叶啊,臭鸡蛋什么的,只要是能砸的东西,全部照着宋凌川身上招呼。   林蔚趁机逃之夭夭,还不忘记回头啐了一口。 第38章 事发突然   宋凌川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逃了出来,可大街上哪里还有林蔚的半点影子。他这回算是平白无故受了一回冤屈,气得一脚踹向了边上的摊子,又得了摊主好一通骂。   这才怒气冲冲的回了宋府,下人们见了他这模样,吓得如惊鸟散,福叔念起早先宋长宁吩咐,要让宋凌川读些书的,眼下也万万不敢提。   哪料宋凌川心里有邪火没处发作,又调了个头去书房找宋长宁。结果才走至书房门口,手都没摸到门边,就听见屋里传来宋长宁的声音。   “我弟弟凌川早些年读过一些诗书,天资聪颖,可偏生性子浮躁,不肯静下心来。日后还望先生能好生教导于他,引他走上正途,我也就放心了。”   屋里似乎还有旁人,宋凌川不由倾耳去听。   “令弟在通州可是鼎鼎有名啊,那以前在书院都敢拿砚台往先生脸上砸,恕老夫无能为力,帮不了这个忙。”   宋长宁便道:“那些事情我也知晓,追根究底其实怪不得舍弟,外界对我们多有误会和指摘,我倒是不十分在意这个,只是不肯听旁人如此指责我弟弟。”   宋凌川不知是怎么回到卧房的,整个人往床上一倒,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四季海棠的帐子顶看。   也说不上来是有些生气还是愤懑,只觉得自己不该这么轻易放过宋长宁。他甚至觉得宋长宁如今对他的一切容忍和退让,全部缘至于愧疚。以至于不管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宋长宁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许久,宋凌川才起身,也没什么兴致再去找宋长宁的茬儿,想来想去还是出门喝花酒去了。   林蔚自打从宋凌川的手底下逃走,一路上心惊胆战的,生怕那个瘟神再追了上来。她倒是不信宋凌川敢青天白日的强行掳人,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谁知道宋凌川肚子里藏着什么坏水。   遂绕了好几条街,确认真没人跟过来之后,林蔚才大松口气,沿着小巷子往家走。离得老远就瞧见林惜探着脑袋在门槛处杵着,一见林蔚过来了,赶忙迎了上来。   “姐姐!有人找你哩!”   “谁?”   林蔚微微一凛,自己来通州时日尚短,除了邻居刘大娘一家,哪有什么认识的人。遂一听有人找来,第一反应便觉得来者不善。   一抬腿进了门槛,屋里坐着几个人,坐在正上头的却是许家那位许公子。   许文风道:“哎呀,你总算是回来了,来来,过来,有事要同你讲。”   林蔚警惕的看着来人,将林惜往自己身后藏了藏,漠然道:“我家庙小,容不下许公子这尊大佛,若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还请许公子回去罢。我替许府做的几天工,就算是白做,往后我再不去踏入贵府一步。”   “别啊,说这种话多见外!”   许文风起身,左右打量了屋内一遭,不由摇头叹气,“我呢,同宋家二公子有几分交情,平日里都是以兄弟相称,你既然管他叫小叔。按辈分来算,我也能混个表叔当当。表叔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哪里能亏待了你。”   林蔚眉头一皱,往后退了一步,只道:“许公子到底想如何。”   许文风抚掌笑道:“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府上那几房小妾都矫揉造作,我也玩腻了。你若是愿意,我便收你当个侍妾,横竖不亏待你便是。”   林蔚一听,居然又来个要收她当妾室的,她虽出身不高,又沦为孤女,可也万万不能当人侍妾。俗话说得好,宁当贫民妻,不做高门妾。何况这许文风也不见得是真的喜欢她,无非是想纳她进门,当个新鲜点的玩意儿罢了。   “多谢许公子抬爱,我没有那个福气,还请许公子快些离开。”   许文风眉梢一挑,这通州谁人不知许家富贵,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女子想进许家的大门。若不是因为想气一气那个宋凌川,他又何必放着娇妻美妾独守空房,大老远的跑这犄角旮旯里费尽口舌。   “你点个头的事,有这么难吗?还是说,你觉得当我的妾室委屈你了?”   许文风对着左右使了个眼色,左右的下人立马会意,上前几步就要将人拿住。林蔚见状,赶忙将林惜往外一推,随手摸到墙角支起来的大扫帚,胡乱挥舞了几下。   “林惜,快跑!”   林惜吓得小脸煞白,一听这话,赶忙调头就跑。许文风道:“哎,那还有个小的,快去给我抓起来!”   林蔚哪里肯让人去抓林惜,挥舞着大扫帚劈头盖脸的往几人身上砸。许文风往后一跳,躲远了些,手指着林蔚骂道:“臭丫头,别给脸不要脸啊,我看上你,那可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我呸!谁要给你当侍妾!不要脸!”   许文风也来了脾气,当即跳着脚大叫道:“去,把这死丫头给我绑起来,敬酒不吃吃罚酒,今个就逮回去圆房,我看她还硬不硬!”   林蔚哪里能打得过几个大汉,被人扭着胳膊架了起来。林晨和小幺还在侧房睡觉,听着前头吵闹,哇得一声就哭了出来。   “带走!”   …………   另一边,林惜跑得飞快,窜出小巷子在大街上惊慌失措一阵,想起在通州还有位世叔可以依傍,赶忙调了个头往宋府跑。可她年纪又小,眼下天也黑透了,跑得太快摔了好几跤,膝盖摔疼了,白嫩的手心也磕破了皮,还渗着血丝。   过路的人不知道大晚上的这半大的小女娃子乱跑什么,纷纷驻足观望。只见林惜跑得太快,竟然没瞧见前头来了一辆马车,眼看着就要一头撞了上去。   “哎,小心!”   马夫赶忙攥紧缰绳,硬生生的将马头调了个方向。扬起的马前蹄险些就踢到林惜脸上。   “你这孩子,大晚上的跑什么的!找死也不看着这是谁家的马车!惊扰了我们家老爷有你好果子吃的!”   马夫大惊过后转为震怒,手指着林惜大声骂道。   林惜又惊又怕,哇得一声就哭了起来。哭声惊动了马车里的人,一只白皙的手蓦然挑起车帘,露出一张清俊的脸,可观面容该有四十岁上下了,低声询问道:“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马夫一听这声,赶忙恭声道:“回老爷的话,是个小乞丐,大晚上的乱跑,险些撞了上来。”   林惜一听这人说她是小乞丐,又羞又怒,跺脚道:“胡说!我才不是什么小乞丐!”   她又猛然想起还要去找宋长宁过来救人,赶忙调了个头就要跑,谁料这马突然发了狂,一蹄踹向林惜的胸口。   林惜在地上一连滚了十几圈,才堪堪停住。马夫赶忙跳下车来查探,却见人已经昏死过去。   “老爷,你看这……”   “带上罢。” 第39章 会错意思   林蔚被人扭着胳膊往巷子口拖,许文风在前面骂骂咧咧,见周遭有人望了过来,又是趾高气扬的啐了几口。   通州何人不知许家公子的厉害,纵然觉得他又在强抢民女,可也是敢怒不敢言。平头老百姓如何能同许家这种大户人家抗衡,遂纷纷大门一关只作没瞧见。   林蔚一面暗暗担忧家里的两个弟弟,一面还得想方设法的逃跑。可她又能逃到哪里去,许文风这人比宋凌川更加泼皮无赖,在通州那都是横行霸道惯了的。平日里喝花酒逗鸟,打马球听小曲儿,放浪得没边。看上谁家的姑娘,便强行上门提亲,若这姑娘家不愿意,那就威逼利诱,百般威胁。遂寻常百姓一见着许文风过来,赶忙将自己闺女往屋里推,生怕被这瘟神看上了。   因此,有些街坊邻居一面暗暗怜悯林蔚的遭遇,一面暗暗庆幸倒霉的不是自家闺女。愣是没有一个人想着报官什么的。当然,就是报了官也没什么用,大把大把的银票撒出去,知府大人的眼睛都直了。哪里还管得了什么清廉正直,通通都见鬼去罢。   离得老远,就见有人骑马过来,林蔚定睛一看,眼睛忽然亮了起来。用身子使劲撞了许文风一下,趁机往前窜了几步,扯着嗓子喊道:“世叔,世叔!救我,救我,世叔!”   宋长宁原本是出来寻弟,不想却听见林蔚的声音。侧首却见林蔚被人扭着胳膊绑起来,衣裳凌乱,小脸也脏兮兮的。而许文风正立在她身后不远处。思及许文风许大公子素日的作风,哪里还有什么不好明白的。   “你们做什么?放开她!”   宋长宁翻身下马,大步流星的走至林蔚跟前,见有人要来抓林蔚,索性一脚踹了过去。将那人生生踹倒在地。   “宋大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许文风两手掐腰走上前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宋长宁一遭,恶声恶气道:“我管教府里的丫鬟,碍着你宋大公子什么事了?要你在这狗拿耗子,你要是有空啊,管管令弟,别总放他出来祸害人!”   宋长宁深知平日里这个许文风表面上同宋凌川称兄道弟,可背地里尽会儿使小手段,能怎么往宋凌川脸上抹黑就怎么抹黑。前一阵子赌坊那事,就是许文风给闹出来的。为此宋长宁还上门讨过公道,只不过这许家明面上说要好好教训许文风,可实际上还是任由他胡作非为。   如今许文风这手都伸到了林蔚身上,宋长宁也没打算再同许文风客气。这种地痞恶霸最是欺软怕硬,若是同他讲道理才真真是对牛弹琴。   换而言之,道理是说给讲道理的人听了,而武力却是最为直接有效的。   宋长宁将绳子解开,顺手将林蔚往自己身后一推,回眼见一记暗拳袭来,抬手一把拽住那人的手腕。顺势往他膝盖上一踢,将人直接踢跪下,这才狠狠一甩手,将人整个甩到了许文风身上。   许文风被自家的下人撞得五脏六腑都疼,险些没吐血出来。宋长宁说话一直都和和气气,待人处事往往都是彬彬有礼,以至于许文风都忘记了,原来宋家大公子还有武功在身。   “好好好,你有种,你给我等着,我是不会轻易放过你们的,等着!”   许文风撂下一句狠话,扶着腰跑了。   “你没事吧?”   宋长宁上上下下打量了林蔚一遭,见她毫发无损,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敛眸问她:“怎么回事,平白无故的怎么惹上了许文风。”   林蔚便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宋长宁,提起宋凌川时,还咬牙切齿的告了一状。   宋长宁眉头渐渐压了下来,宋凌川的脾气他不是不知,只要是能气到他这个亲哥哥,没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也不知宋凌川到底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明明几次三番被许文风阴了,可仍旧在一同玩乐,毫不收敛,很是让人大动肝火。   “既然如此,你那里也不甚安全,还是跟我回去罢。”   宋长宁温声道,见林蔚头发上还黏着碎草,也没多想,随手替她清整干净。   林蔚赶忙垂了垂头目光飘忽不定,没敢直视宋长宁的眼睛。忽而想起什么,抬头又问:“叔,林惜呢?”   “林惜?”   宋长宁蹙眉,侧脸望着她,“怎么回事?”   林蔚心里一个咯噔,赶忙问道:“叔,难道你没遇见林惜吗?不是她把你找来的吗?”   宋长宁摇头:“我也只是刚好路过,并没有遇见她。”   他垂首,见林蔚满脸焦急,想着通州横竖就这么大,左不过是个半大的小女娃子,应当跑不了多远。可林蔚是当人姐姐的,妹妹走丢了,心里着急也合情合理。   “你先别着急,也许是去了宋府没找到我人,这才回去了。咱们先去你那看看。”   林蔚一听,觉得有理,稍稍松了口气。再抬脸时,宋长宁正好将马牵了过来,直接翻身上马,想来也是骑惯了的,动作十分利索。   “来,上马。”   宋长宁径直将右手伸了过去,手掌白皙如玉,袖口处用了金线滚边勾勒处水状玄纹,更显得温文儒雅。   林蔚稍微犹豫了一下,便将手伸了过去,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子一轻,整个人就坐在了马背上。   “坐稳了。”   宋长宁又低又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修长的手臂环绕着林蔚的肩膀,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更显得她身材娇小玲珑。二人距离如此之近,几乎都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若换做平日里,林蔚兴许还会顾及着男女有别,可眼下还不知道林惜身在何处,一颗心总是七上八下的。林惜素日胆子又小,天色都这么晚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磕着碰着。   再者,正如宋凌川所言,宋长宁的心思难猜,又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同林蔚到底是门不当户不对。她这颗芳心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开花结果。   还没来得及下马,远远就听见院子里传来震天响的哭声,林蔚心里一着急,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幸好宋长宁眼疾手快,从后面伸手扶了她一下,这才翻身下马,亦步亦趋的跟了过去。   两个孩子吓坏了,缩在墙角直哭,林晨到底大一些,又是当哥哥的,把小幺紧紧抱在怀里。小幺哭,他也跟着哭,小脸就跟猴屁股似的,连眉毛都哭红了。   林蔚赶忙上前将小幺接过来,来不及哄孩子,便着急询问道:“晨儿,你二姐呢?她回来了没有?”   林晨一见林蔚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宋长宁,立马破涕为笑起来,听到林蔚如此问,便摇头:“我不知道,醒来的时候家里只剩下我和弟弟了。”   闻言,林蔚的脸色一白,拍打小幺后背的手都僵在了半空中。脖颈像是僵住了似的,一点点的扭过脸去,冲着宋长宁小声喊了一句:“叔。”   宋长宁道:“你别太担心,我这就回去派人出去找。眼下这么晚了,城门早就关了。只要她人还在通州,就是掘地三尺我也能将她找回来。”   说着,宋长宁顺势弯腰将林晨抱了起来,又侧过脸同林蔚道:“这样,你们先跟我一起回去吧,我不放心你们继续在这里住着。”   林蔚心里害怕那个许文风又来闹事,也管不了宋凌川会如何想了,只得先跟宋长宁回去。   宋长宁一回了府上,立马派人出去寻找林惜的下落,原先他是要出去将宋凌川提溜回来。眼下也管不了这许多,林惜年纪又小,模样生得也俊,若是单纯的走丢了,那倒还好。就怕被坏人抓住,送到那种下九流的地方,那才真是麻烦了。   当然,这种事情宋长宁自然不会同林蔚说,遂交代下去,势必要将林惜早点带回来。   林蔚心急如焚,偏偏小幺又一直哭闹个不停,怎么哄都哄不好,两只小手乱摆,闭着眼睛直哭。她被闹得没有办法,连日来不分昼夜的干活谋生路,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掏空。   如今自己被恶霸瞧上不算,连妹妹也给弄丢了。林蔚重生之后,轻易不肯掉眼泪。可眼下,眼眶直泛酸,她赶忙抬眼望了望房梁,试图将眼泪逼回去。   头顶暗了一片,宋长宁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给我吧,让我来看看。”   林蔚点头,将小幺送了上前。   谁知道这孩子原本还哭的撕心裂肺,一见宋长宁的面,立马就停止了哭声,眼睛红肿一片,抽着鼻子,两手乱扑腾要摸宋长宁的脸。   “乖,别闹你姐姐,她已经够辛苦的了。”   宋长宁温声细语的教育小幺,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小幺的额头,淡淡笑道:“听话的孩子才有奶喝,知道么。”   林蔚一听这话,居然觉得有些好笑。要知道小幺今年才多大,连奶都没断,能知道个什么。换而言之,要是小幺能听懂道理,哪里还至于哭闹不休。   岂料,小幺就真跟听懂了似的,也不哭了,也不闹了。两手攥着宋长宁的一根手指,放在嘴巴里吮吸。   宋长宁也不在意这个,侧过脸来见林蔚眼底一片淡淡的乌青,又想起她这连日来不分昼夜的干活谋生路,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也不知是心疼多些,还是怜惜多些,总而言之就是觉得很不痛快。   “你先下去休息,这里有我在,你放心。”   林蔚揉了揉眼睛,心底一阵泛酸,缓了好几口气,才将要哭的冲动压下去。摇了摇头,垂首小声道:“不用的,我要等到林惜回来,我很担心她。”   宋长宁眉头一压,冲着门外将奶娘唤了过来。奶娘接了孩子就赶紧退下了,多一步都没敢留。   “想哭你就哭吧,别总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我早先年学过医,郁结于心便是你如今这般。”   “有这么明显么?”   林蔚摸了摸脸,须臾,摇头道:“我哭不出来。”   宋长宁便叹了口气,忽然伸手一把攥住林蔚的手腕,轻轻一带,将人整个抱在了怀里。低沉的声音缓缓从头顶传来,带着三分清冷,七分心疼。   “哭吧,这里只有我和你,没有人会笑话你的。”   “叔……”   林蔚鼻尖泛酸,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她就是想放纵一下,两只手终于环上了宋长宁的腰,将脑袋靠在他的胸口上。   “我活得好累,也好辛苦。我一个人带着三个弟弟妹妹,千里迢迢的跑来寻亲。我当时真的不知道你就是世叔,我若是知道……我若是知道……”   “你该如何?”   “……我若是知道,我当初就不应该过来投奔你的。”林蔚眼泪唰得一下流了下来,两手攥紧了宋长宁的衣裳,泪流满面,“我是真的不知道,也从来没有想过要高攀宋家。”   宋长宁原本就想着让林蔚哭出来,心里也许会好受些。万万没想到,这丫头的眼泪居然会这么多,以至于他一阵手足无措,不知到底如何安慰她才是。   只能像是小时候哄宋凌川那样,伸手轻轻揉了揉林蔚的脑袋,以示安抚。   林蔚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宋长宁的前襟都湿透了,她微微羞赧,揉了揉眼眶只作没看见。   如此,宋长宁自然不会揭穿她,也知道林惜没被找回来之前,林蔚决计不会下去休息。遂唤了下人进来,送了些提神的汤水。   林蔚太瘦了,小脸还没有巴掌大,显得年龄格外的小。堇色的衣袖略短,露出半截纤细白皙的手腕。宋长宁顺势递了碗汤过去,思虑良久才道。   “林蔚,我考虑了很久,林家对宋家有恩,你又是林兄唯一的女儿,还唤我一声世叔。无论如何,我也得照应照应你们姐弟几个。我知你年岁也不算小了,在通州像你这般大的姑娘大约都订了亲事。可你若是许给了旁人,我倒是不甚放心的。”   林蔚没想到宋长宁居然会同她说这个,喝汤的动作猛然一顿。早先时候宋凌川就说要娶她为妻,而宋长宁素日里对宋凌川又格外放纵。眼下莫不是来当说客的?   那怎么能行!感情之事哪里能够勉强,她虽不是什么大家小姐,可万万不愿做别人的侍妾。何况宋凌川脾阴晴不定的,谁知道肚里藏了什么坏水。   林蔚当下便将碗重重地放在桌面上,大声道:“不行,我不愿意!” 第40章 寻人   闻言,宋长宁脸色渐渐黯然下来,手指攥拳缩在宽袖中久久不发一言。果不其然,但凡有人从宋凌川那里得知了他的过去,没有一个人愿意同他在一起的。   早先时候,宋长宁还一厢情愿的以为林蔚对他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喜欢,竟不曾想,居然是他会错了意。如此想来,他也不好强行逼迫林蔚。感情这种事情得两情相悦才好。   宋长宁一时有些难堪,只好道:“对不住,是我唐突了。”   林蔚连连摆手,道:“世叔言重了,我知道世叔是无心的,也不会怪你。等林惜被找回来了,我也不想继续在通州待着了,这便带着弟弟妹妹们离开。天涯海角总能寻个安身立命之地。”   话虽如此说,可她还是割舍不下对宋长宁的感情,遂抬眼悄悄地望了他一眼。   宋长宁一听,这大侄女儿非但不喜欢他,反而还想着要趁早离开。心里登时像是被人用手活生生地攥着,人生头一回尝到这种滋味,万般难言之隐到了嘴边也只化作一句“好”。   “……世叔,你回答的好干脆啊!”林蔚巴巴的说了一句,说完恨不得赶忙将话给收回来。好在宋长宁也没再说什么,一时相对无言。   直至东边泛明,福叔才打外头急匆匆的走进来,一见宋长宁的面,立马道:“大公子,不好了啊!”   宋长宁起身,询问道:“什么不好了,人呢?找着了没有?”   林蔚也道:“福叔,你快点说,林惜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福叔!”   福叔一擦脑门上的汗水,连喘了好几口气,才道:“不是不是,林惜小姐似乎是被马车给撞了,后来又被从京城来的许家长房给救了,现在人就在许家呢!我怕他们不肯交人,就赶紧派人在许府门口守着,这才跑回来通知你们一声!”   宋长宁听到许家长房时,眉心就已然皱了起来。早先便说,许家之所以敢在通州如此猖狂,那是因为在京城有背景。准确来说,现在通州的许家只是旁支别系,真正的嫡系早些年都搬去了京城。   可一笔写不出两个许字,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如今许家的嫡系长房在此,有人助长声势,依着许文风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格,怎能善罢甘休,轻易放了林惜。   如此一来,宋长宁这就是非去许家不可了,他虽无意于许家起争执,可怎能让林家的姐弟几个在宋家的眼皮子底下受这等委屈。遂提袍大步跨出了门槛,林蔚担心林惜会受委屈,赶忙亦步亦趋的跟在宋长宁身后。   林蔚心急如焚,生怕那个许文风对林惜再做出什么坏事来,遂同宋长宁坐着马车紧赶慢赶的往许府去。一路上手里里捏着把冷汗,宋长宁见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也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总之安抚的确有效果,林蔚紧紧绷着的心弦渐渐放松下来,轻抿着唇角,悄悄望了宋长宁一眼。   马车方一停下,林蔚就率先跳下了马车,宋长宁的声音几乎是同一时间冒出来,喊了一声“小心”。许府的下人见有人要硬闯,立马过来拦人。宋长宁随后一步,招来一直在许家看守的家丁,同许家的下人形成对峙的局面。   趁着空档,林蔚赶忙往府里头跑,谁料迎面就遇见了许文风。   “我妹妹呢?你把我妹妹弄哪里去了?快说!”   林蔚上前一步,一把攥紧许文风的衣袖,厉声质问。   许文风低下头斜睨了林蔚一眼,神色颇为莫测高深,道:“我说林姑娘,你先别着急,有什么事咱们先进去喝杯茶再说。”   “呸!谁要跟你喝茶,像你这种地痞无赖,我跟你说一句话我都觉得恶心,快把妹妹还给我!”   林蔚哪里肯同许文风有什么牵扯,今日势必要将林惜好生的带回去,因此自然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也就谈不上客气了。   许文风自幼娇生惯养,在通州也算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时也没被个小丫头拽着衣袖痛骂过。何况这里还是许家,让他许大公子的面子往哪儿搁。遂一把将衣袖震开。   林蔚人又娇小,被这一股子力道冲了一下,人没站稳,整个身形就要往后倾去。许文风似乎也没料到居然会把人推倒,下意识地伸出手去。   却见身后恰好立着道月牙白的影子,宋长宁往前跨了一大步,伸臂一揽,将林蔚拥在了怀中,待她站稳后这才松开了手。顺势将人往自己身后藏了藏。   “你别冲动,凡事要讲道理。”宋长宁如是道。   林蔚一听,刚要开口反驳,谁料宋长宁抬腿上前一步,他会武功,自然比许文风之流生得高大。只伸手一掐许文风的衣领,就将人整个拽至了身前。   “许文风,明人不说暗话,从前你如何耍手段害我弟弟凌川,我姑且不同你算。可今日你胆敢藏我世家侄女儿,我必不能放过你。”   许文风挣扎几下没挣开,反而觉得脖颈处像是被钢筋铁骨桎梏住一般,丝毫动弹不得。到嘴的狠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只好狠声道:“你想怎么样?宋长宁,我可告诉你,这里可是许家,不是你们宋家。我不管你从前在通州如何只手遮天,可今时不同往日,你若是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弄死你全家……啊!”   宋长宁二话不说一脚踹了过去,正中许文风的膝弯。许文风哪里吃过这种亏,当下单膝砸地惨叫连连。   林蔚捂住嘴巴,愣愣地看着宋长宁。方才明明是他说凡事要讲道理的,结果一言不合就动手的还是他。   “现在能说了罢。”   许文风嚎道:“能能能,你快放手,我胳膊要断了!”   宋长宁丝毫不为所动,将人提溜起来往前推了几步,呵斥道:“我没空同你玩小把戏,赶紧带路。林惜今日若是少了一根头发丝,那咱们就新帐旧账一道儿算!”   林蔚赶忙跟了上前,穿过一道院门,远远就见一道瘦小的影子窜了过来。   “姐姐!”   林惜一头扎进了林蔚怀里,两手环住她的腰肢,又蹦又跳,“姐姐,你总算来接我了!弟弟们都没事吧?”   林蔚将林惜拉开,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遭,再确定她真的毫发无损之后,才大松口气。伸手一戳林惜的脑门,佯装怒道:“你还好意思说,大晚上的跑哪儿去了,不知道家里人担心你吗?下回你再夜不归宿,以后也别回来了,我不养你了!”   林惜委委屈屈的揉着眼眶,噘嘴道:“那也不能怪我,我想救姐姐,就跑去找世叔。谁知道从半路窜出来一辆马车……”   “……你被马车撞了?”   “嗯!”   林蔚一听,哪里还顾得上生气,赶忙又将林惜扯近身前,心疼的无以复加。这个许家坏透了,想要强娶她便罢了,居然还驾马车撞了林惜。   幸亏林惜福大命大,要不然还不得被撞出个好歹来。   林蔚越想越是后怕,越想越是生气,便大骂道:“什么通州大户人家,我看就是个土财主,专门欺压我们小老百姓!看我不报官,告你们强抢民女!”   她又微弯着腰,两手按着林惜的肩膀,问道:“林惜,你快点告诉我,到底是谁撞了你。”   许文风一听,嗤笑一声:“不管是谁撞的,反正你惹不起就对了,哎呦!”   宋长宁手底下使了两分力道,垂眸冷眼瞥了许文风一眼,道:“惹不惹得起都已经惹了,许大公子有什么话还是到衙门里说罢。”   许文风原以为宋长宁只是嘴上说说,毕竟通州谁人不知许家的大名,别说是平民百姓了,就是县令大人也得给许家两分薄面。宋家虽也是大户人家不假,可当家老爷夫人都死光了,也没什么背景,真论起来还是许家要稍胜一筹。   正因如此,许文风瞧着宋长宁的架势,真有拉他见官府的意思,当即就心里发怵了。毕竟日后许文风也想往官途上走,要是坏了名声可就糟糕了。   “别别别,有事好商量,宋兄,宋兄!”   许文风开始腆着脸同宋长宁套近乎,“你看看,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嘛。我同令弟关系极好,四舍五入我也得管你叫声哥。那个什么,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了,要怪也只能怪林姑娘生得标志!”   林蔚怒道:“你下流!”   许文风恼了:“你这小丫头怎么说话的?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宋凌川跟我称兄道弟,按辈分来算,你还得喊我一声表叔。你再这样,看我不抽你!”   “许大公子名声在外,宋家就不高攀了,只是到底是谁人驾车撞了林惜,还请许大公子如实告知,我也好一并报官。”宋长宁将手松开,许文风脚下一趔趄,一头扑在地上。   闻言,许文风便道:“报什么官?人又不是我撞的,你有本事你找撞人的人去,你找我大伯父去!” 第41章 两情相悦   “你大伯父是谁?”   林蔚将林惜往怀里拉了拉,侧着头问。   话音未落,身后随即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是我。”   在场的众人循着声音纷纷望了过去,却见青黛小道上正行来一阵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位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碧蓝色的锦缎长袍,身长玉立,模样也生得清俊,身后还簇拥着好些下人。   许文风一见这男子面,脸上登时容光焕发,探着脑袋高呼:“大伯父救我!”   被许文风称为大伯父的男子,并不应声,只对着左右使了个眼色,立马有下人走上前去将许文风扶了起来。   许文风捂着后腰,一瘸一拐的走了上前,凑近中年男子跟前,委委屈屈的告状:“大伯父,就这个人,你好好认认他的脸,回头他要是敢入京参加科考,直接让人把他打出去!”   “浑说什么?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往外讲?”   中年男子倒是不十分护短,轻斥了许文风一句,这才把目光转向了宋长宁,微微蹙眉,问道:“你是?”   许文风赶忙插嘴道:“大伯父,他就是通州大名鼎鼎的宋长宁啊,就是那个宁死也不科考,非要跑去学医,还医死过人的宋长宁啊!”   他又瞅了林蔚一眼,故意提高声音道:“对了,他还未娶妻就养过外室,在通州名声可大了。不管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就没有谁愿意嫁给他的,也就是某些上不得台面的女子,才会眼巴巴的贴上去。谁知道心里打着什么鬼主意。”   宋长宁闻言,二话不说上前一步,许文风唬得往后一缩,连忙唤人挡着。毕竟是在许家,又是当着许家长辈的面,轻易不好动手。可若要让他眼睁睁的看着林蔚被人随意侮辱,那也是决计不可能的。   “许公子这般能说会道,真是好教养。林蔚是我的世家侄女,最是清白,岂是你可以随便折辱的。况且若按当朝律例,强抢民女乃是大罪,任凭你许家在通州如何神通广大,也不能无视国法!”   许文风恼了,便道:“宋长宁,你好大的胆子,你也不打听打听我许家是什么来历!我大伯父乃当今翰林院大学士许砚,官居正二品,哪里是你这种没落世家出来的子弟可以高攀得起的!你不是要浪子回头去考科举么?我可告诉你了,我大伯父就是主考官,他随便动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你!”   “文风,不得无礼!”许砚不悦得蹙起眉毛,道:“科举制度严明,对待考生更是一视同仁。你这般说,落在旁人耳中,岂不是让人误以为我假公济私,公报私仇?”   许文风一听,结结巴巴道:“不,不是啊,大伯父,我没有那个意思的。”   许砚并不同许文风多讲什么,只把目光投向宋长宁的身上,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他好几遭。这才淡淡笑道:“你同传闻中不大一样,虽说空穴来风,但我总是认为传言大多是无中生有。”   宋长宁并不肯接这个话题,略拱了拱手,道:“陈年旧事不值一提,在下这次擅闯贵府,一来,是为了接我侄女,二来,我这个做叔叔的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侄女儿受委屈,必得讨个公道才是。”   许砚点头,应了一声:“自然,文风年少轻狂,素日做事也荒唐,宋公子放心罢,回头许家必然会给宋家一个交代。至于撞到令侄女……”   他略迟疑,抬眸望了林惜一眼,“这小丫头是被我的马车所惊,这才昏倒。只是不知她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家里还有什么亲人?”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都微微一愣,谁也不知许砚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来。林惜悄悄扯了扯林蔚的衣袖,贴近她耳畔小声道:“姐姐,这个人好奇怪,一直对着我说,好像好像之类的,还拉着我问东问西。”   林蔚同样小声回道:“那你告诉他了吗?”   “没有。”林惜摇头,“姐姐不是说过,不能随便跟不认识的人说话,所以我什么都没有说的。”   林蔚赞许的摸了摸林惜的头,抬眼望向场上,见许砚的目光投了过来。略一思忖,道:“我们姓林,家住清河镇,父母双亡,您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许砚在听见父母双亡时,微微一愣,随即心里顿生一丝怜悯。再抬眼望着林惜时,总觉得似曾相识,那种熟悉感就像是浸泡在血液里,只要一对视全身的血管都沸腾起来。   他抬腿上前两步至林惜的身前,微微弯下腰,温声问她:“你今年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林惜往林蔚身后一躲,嚷道:“我今年几岁了关你什么事?你们都是坏人,想抢走我姐姐,还要驾车撞我!”   许砚默然,起身摇了摇头,到底也没说什么。   如此,宋长宁便先行将林蔚二人带回宋府。这才一进宋府的大门,正好迎面遇见了宋凌川。   宋凌川昨夜彻夜未归,一直赖在花楼里喝花酒,喝得醉醺醺的连家都没回。谁知早晨一回来,便得知许文风要强抢林蔚一事。气得当场砸了茶杯,气势汹汹的要出门去。   谁知道好巧不巧,正好同林蔚三人碰个正着。   宋凌川满脸都是煞气,大步流星走上前来,两手一把按住林蔚的肩膀,使劲摇晃了两下,厉声质问道:“好啊你,你居然还敢回来!许文风是什么人,他就是个地痞流氓!你勾引我哥哥不算,居然还跟许文风不清不楚?林蔚啊林蔚,你年纪小小的,居然一肚子坏水!”   “凌川,你放手!”   宋长宁一把攥紧宋凌川的手腕,将他往边上一推,“你住口!什么事都是你惹出来的,哪里有脸还在这指手画脚!宋凌川,我告诉你,你若是一意孤行,执意要同我生死不容,那便凡事都冲着我来。何必糟践你自己,还糟践旁人。”   “我糟践自己,糟践旁人?那我还不是跟你学的!”宋凌川酒还没醒透,脚下一趔趄,险些没站稳,索性就靠在门边,痴痴笑道:“我哪里想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我哪里就想了。宋长宁,爹娘的尸骨冷冰冰的长埋地下,娘她至死都在牵挂着你。你不是医术高超么,当年怎么就能医死人了?我告诉你,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永远都不会的!”   宋长宁原本气得眉心一跳一跳的,听得这话如同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迅速将怒火浇灭。他伸手扶额,好半晌儿才挥了挥手,示意下人将宋凌川带下去。   林蔚抿唇,凑上前两步,轻声安慰道:“叔,你别生气了,小叔年轻不懂事,你同他讲讲道理。”   宋长宁简直要被气笑了,只道:“没有道理可讲,什么道理他都懂,就是不肯听。也罢,就算是互相折磨罢。”顿了顿,他顾念着林蔚一晚上都没睡,便将人往屋里引。   “走吧,先去休息一下,林惜的事我自然会给她讨一个公道的。”   “叔……”   宋长宁又道:“放心吧,我不会逼你嫁给凌川的。”   林蔚欲哭无泪,现在不管是谁告诉她放心吧,她都能抱着人哭一场。就宋凌川那个固执脾气,指不定还要干出什么荒唐事呢!   可出了宋府也不是个办法,万一许文风又贼心不死,那该如何是好?前有狼后有虎的,林蔚还拖着三个孩子,这朝不保夕的日子,何时才能过到头啊!   一直在边上杵着没吭声的林惜,忽然道:“姐姐,既然许大无赖和宋小叔都要娶你,那你还不如直接嫁给世叔!”   林蔚惊诧道:“什么?”   林惜一手攥着宋长宁的衣袖,一手攥着林蔚的衣袖,昂着脸大声道:“我说,姐姐也可以嫁给世叔啊!那这样的话,姐姐就是宋小叔的大嫂了,自然不会再有人敢找姐姐的麻烦。”   “……你这。”林蔚抿紧唇角,不由自主的抬眼去瞅宋长宁。   却见他素来沉着冷静的面孔,渐渐崩裂出一丝裂缝,薄唇上下张合了几回,也没能说出什么。看来宋长宁也不是全然对男女之事避而远之,这种时候反而能窥探出他的一丝真实心意。   林蔚想起早先时候宋长宁未说出来的话,想着他也许并不喜欢自己,甚至是希望她能嫁给宋凌川,这心就跟被放在油锅里翻炒似的,千般滋味一齐涌上心头。   须臾,宋长宁伸手摸了摸林惜的脑袋,温声道:“你的主意是很好,可感情之事不能够勉强,得两情相悦才行。”   林惜挠了挠头,似乎不太明白什么才叫做两情相悦。遂歪头问林蔚:“姐姐,你喜欢世叔吗?”   林蔚脸色唰得一下红透了,结结巴巴还未说上什么,却见林惜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我明白了。”   林惜又转过脸来,问宋长宁:“那世叔,你喜欢林蔚姐姐吗?”   宋长宁没料到林惜居然会问他这个,当下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第42章 表白   还不待宋长宁回答,林蔚倒吸口凉气,也不知道是出于何种想法,拽起林惜就往外走。她很怕宋长宁会率先作出选择。如果不喜欢她,那她会很难过,如果喜欢她,那难不成还要她上门做人妾室?   宁做贫民妻,不做高门妾。可就以她现在的身份,如何能同宋长宁光明正大的在一起。落人口舌不说,就连宋凌川也不肯答应。   林惜不肯走,小身子直往地上坠,一面还频频回头,大声唤道:“世叔,世叔,世叔!”   “你别喊了。”林蔚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余光瞥见那道月牙白的身影真就走了过来,心神一凛,血液从脚尖一下子灌到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林蔚,你等一下。”宋长宁抬步上前,垂首见林惜对着他挤眉弄眼的,略一思忖,便微笑着同林惜说:“林惜,你先下去吃点东西,我有事要同你姐姐商议。”   “好!”   林惜答应得十分爽快,偷偷瞥了林蔚一眼,这才伸手拉着宋长宁的衣袖,示意他蹲下来。   宋长宁果真蹲了下来,眨了眨眼睛,刻意小声道:“怎么,有什么悄悄话要说给我听么?”   林惜凑近身来,笑得促狭:“世叔,林蔚姐姐可喜欢你了,你要是也喜欢她,那就告诉她,要不然小叔就要把林蔚姐姐抢走了!我可是冒着天大的风险告诉你的,世叔千万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呐!”   半大的小女娃子说话声音又软又糯,林惜又刻意压低声音,老气横秋的指点宋长宁,倒是让人忍俊不禁。   “知道了,那我得好好谢谢你了。”宋长宁轻轻拍了拍林惜的脑袋,示意她先行下去。林惜立马快快乐乐的下去了。   “世叔,你这样会宠坏她的。”   林蔚颇为担忧,林惜怎么说也是王氏十月怀胎生的孩子,打小脾气就硬,要是再不好好教,以后成为了第二个王氏,那可怎么得了。   “不妨事,我心里有分寸。”   宋长宁起身,正好同林蔚面对面,林蔚每每同他独处,总是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垂着脸,两手捏着衣角,闷不吭声的,倒是很像受气的小媳妇儿。   “咳。”   宋长宁右手攥拳抵住唇角轻轻咳嗽一声,再抬眼时,神色一如既往的冷静,“林蔚,我想即使我不说,你也能从外头,或者是凌川的口中得知我从前是什么样的人。”   林蔚道:“我若是说没听过,想必你也不信。可我总是觉得,世叔不该是那样的人。最起码我认得你的时候,你是咱们清河镇鼎鼎有名的大好人。”   她捏了捏衣角,颇为犹豫不决,想了许久,下定决心一般,继续道:“常人总说,两情相悦才是爱,我虽不曾有过切身体会,可想来喜欢一个人若是不及时说出来,一旦错过后悔也为时已晚。我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所以,我不想也不能嫁给小叔。”   林蔚自然而然的认为,宋长宁这是又来给宋凌川当说客了。遂直接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她重生一次,为的就是余生欢喜,若是活着不能同喜欢的人在一起,那跟死了有何分别。   且不说宋凌川是何品性,就是他要娶林蔚的动机就是不纯良的。只要是能让宋长宁不高兴,就是让宋凌川迎娶青楼的妓姐儿,想必宋凌川也会眼皮都不眨一下的当场娶了。   她是个活生生的人,有思想有感情。如何能成为兄弟二人争斗的赌品。   宋长宁敛眸,见林蔚眼眶红红的,一副随时要哭出来的表情,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初见她时,她就是眼前这么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瘦瘦的小小的,一张脸还没有手掌大,唯独一双眼睛干净得如同天边的半轮弦月。他不是没见过漂亮女子,相反,年少轻狂之时,无论是大家闺秀还是红粉佳人,见过得太多了。可没有哪一个女子能像林蔚这般干净的一尘不染。   正因为心里藏着万般难言之隐,才不能轻易表明心意。可如今眼看着凌川把主意都打到了林蔚身上,宋长宁无论如何也镇定不下来了。   大约这就是喜欢罢,容不得旁人觊觎心上人一分一毫,就连主意都不准动一下。即使是凌川也不行,任何人都不行,除了他,谁也不许喜欢林蔚。   “我也觉得不能让你嫁给凌川。”   宋长宁抬步走近林蔚身前,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垂首正好能一眼瞧清她所有的表情,“林蔚,你嫁给我罢。”   此话一出,林蔚眼睛一睁,近乎是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来。她两眼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宋长宁的脸,生怕遗漏掉任何一丝情绪变化。   宋长宁神色认真,半点都不似说笑。他面容清俊,五官端正,生就一副芝兰玉树的模样。即使是说着这种关乎自己人生大事的话,也只是微微红了耳朵。   “叔,你,你是不是在同我开玩笑?”   林蔚试探着问了一句,刚问出口又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宋长宁又不是宋凌川,好好的怎么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如若不然,那宋长宁便是认真的?   “我……”   林蔚惊讶的捂住嘴巴,须臾,才缓过来气,巴巴道:“你千万不要误会,感情这种事情不能够勉强的。我喜欢你,那是我的事情。你要是不喜欢我,我也不会赖在宋家不走。至于小叔,我不去招惹他便是。”   可她忘记了,宋凌川不是那种,不去招惹就能相安无事的人。相反,只要是被宋凌川看上的人,就没有谁能躲得过去。而宋长宁对宋凌川虽不说是百依百顺,可也算是颇为骄纵了。   要不然就以宋凌川素日里的所作所为,换了旁人家,早就不知道打断他多少次腿了。哪里容得了他还在外头胡作非为。   宋长宁道:“不提凌川,跟他不相干。林蔚,你若是愿意,今后可以一直留在宋家。我会尽我所能爱护你保护你。你,愿意么?” 第43章 难言之隐   说不愿意那肯定都是假的,早在清河镇时,林蔚便芳心暗许了,如今宋长宁向她剖白真心,哪里能再将拒绝的话说出口。   可若宋长宁对她也不是真心的呢?时至今日,林蔚还是对宋长宁的过去一概不知,若是他曾经真如宋凌川口中说得那般不堪,又该如何是好。   宋长宁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既然是两情相悦,那些难言之隐便没有什么好向林蔚隐瞒的了。可此事说来话长,若是真相大白,恐怕第一个受不了的便是宋凌川了。   如此,宋长宁敛容,微微叹了口气:“你不信我,也是应当的。外界传言我是那通州最薄情寡义,忘恩负义之辈,也并不是毫无道理的。你年纪还小,兴许还不懂什么是男女之情。大约再过几年,你便懂了。”   男女之情,林蔚自然没有什么经验,可爱一个人的心是骗不了人的。人生在世,谁还没点行差踏错,若要一棍子打死,那普天之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就此污名缠身。宋长宁兴许真有那不堪回首的往事,但那又如何,林蔚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过去,而是他的现在和将来。   “世叔,我信你,永远信你。”   林蔚抬脸,双眸亮晶晶的,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满脸认真道:“一个人的过去代表不了这个人的未来,我虽然不知道世叔曾经有着怎么样的过去。但我觉得那些定然是情非得已,若是可以,你的喜悦我想分享,你的痛苦我也愿意分担。”   从未有哪个姑娘对他说过这种话,信他,永远信他。即使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宋凌川都不肯信他,可林蔚却能毫不犹豫的站在他的身边。   再多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宋长宁长臂一伸,将林蔚圈在怀里,紧紧地,不留一丝余力的。这些年,他也很累了,无论是面对外界的冷眼,还是宋凌川没日没夜的指责刁难,全都受够了。   林蔚转了转脑袋,左耳贴在宋长宁的胸口上,听他一声比一声高的心跳声,抿了抿唇,到底是问了出来:“从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长宁身形微微一僵,那些想忘却不能忘的事情,如同洪水一般又涌了上来。就像是一柄利刃,没日没夜的在他心窝上反反复复的戳着,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永无止境,绝不停歇。   今夜注定无眠,有些事情就像是伤口,如果不清洗干净,那就永远没有结痂的那一天。宋长宁倦怠了,坐至榻边,单手扶额,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才好。   如此林蔚也不逼迫,依在他身侧坐下,温声细语道:“叔,有些事情闷在心里只会越来越痛苦,你说出来也许会好受一些。”   “你真的要听?”   林蔚点头:“真的要听。”   宋长宁脸上露出一抹惆怅的神色,摇了摇头轻叹。许久才道:“从前我读书很不用心,很是喜欢侍弄花草,把玩乐器。那时我爹逼得也紧,一来二去我便生了两分逆骨。我爹不让我做什么,我便偏偏要做什么。”   林蔚从善如流道:“后来呢?”   “后来?”宋长宁轻轻笑了一声,可眸子里却半分笑意也没有,“后来我爹让我参加科考,我志不在此,原也不想踏入仕途,学着搅弄风云。可耐不住我爹百般游说,便只说要试一试。那时凌川尚且年幼,他自打出生起就带了毛病,动辄就要发病。发病之时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痛苦不堪。他是我唯一的弟弟,我便觉得无论如何也得治好他这个毛病。”   林蔚道:“所以你就跑去学医了?”   宋长宁点头,想起往事脸上总是不经意的带起几分感伤,“我爹知道后大动肝火,本来身子骨就不甚好,自那以后越发不好了。我起初真的不知情,我爹勒令不准我回府,我便真的不回去了。”   话到这里,林蔚想起许文风说过宋长宁医死过人的事,有心想问一问,可又怕戳痛了宋长宁的伤疤,一时颇为犹豫不决。   哪知宋长宁一眼就瞧出了林蔚的想法,遂接着道:“我的确是医死过人,我认。”   林蔚大为震惊,却听宋长宁道:“说了你可能都不信,那年我学医归来,恰好在通州遇见一位难民。这难民当时发了病,正好同凌川是一个症状。我学医两载,苦读医书,为的就是治好凌川的病。当时见那难民发病的厉害,也来不及多想,就将人带回府中医治。”   “那,后来怎么就把人给医死了?”   林蔚还是不敢置信,宋长宁的医术分明这么高,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把人给医死了。   果不其然,宋长宁对当年之事作出了解释,“我当时没能找到彻底根治这种病的法子,只能尽力压制。可我没能想到,那难民长时间风餐露宿,食不果腹,身子已经如同风中残烛。我没能将人救回来,也不知是何人走漏了风声,一传十十传百,便传言我医死了人。”   也许是说到了痛处,宋长宁脸上流露出莫名的哀伤,即使不用深想,也该知道他当年经历过怎么样的千夫所指。说到底,宋长宁如果不是为了救人,那也就不会医死人,那接下来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   “我爹对我失望极了,不仅将我痛打了一顿,还将我关了起来。”宋长宁说起这话事,语气很平静,似乎那些痛苦都早已经淡忘,如今回想起来其实也没什么要紧,“再后来,那位难民的家人找了过来。我爹为了保我,让人给了那女子一笔银子打发她走。岂料,那女子认定了是我医死了她的相公,说什么我若是不迎娶她入府,就要拉我去见官。我爹没了法子,只得让我娶了那女子,对外只说是我养的外室。”   林蔚抿唇,原来事情的真相居然会是这样。难怪宋凌川总说宋长宁从前混账,这若是按民间流传的版本来说,宋长宁可不就是医死了人,还养了外室。虽说高门大户的公子未成婚时就养了外室,传出去名声不好听。可若是不这样做,难不成还真要让那女子入了宋府的大门?   如此说来,宋长宁应该同那女子没有半分肌肤之亲,否则林蔚来通州这么久了,早该见到了那女子才是。   宋长宁双手掩面,捧着满脸绝望:“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脱离了轨迹,我养外室的消息一传出去,名声便更加不好听了。凌川自那时起就不肯同我再亲近。后来我爹因病去世,外界又传言是我不孝,气死了父亲。”   林蔚不知如何安慰,只默默的陪在他身边,而宋长宁似乎是终于找到了倾诉的对象,一股脑的将那些难言之隐,那些伤痛全部倾吐出来。   “我娘因父亲之死,终日郁郁寡欢。凌川也受到了波及,在学堂里被人百般侮辱欺负。而我那时心怀愧疚,终日跪在我爹的灵堂前忏悔。我没有尽到职责,无论是为人子,还是为人兄。凌川应当恨我,怪我。”   宋长宁默然抬首,两眼熬得通红,他突然攥紧林蔚的手腕,死死地攥着,半点都不肯放松:“林蔚,你知道吗?有的错一旦犯下了,那就永远都得不到原谅。一年前,我娘替我订下一门亲事,逼着人同我成亲。那位小姐性格刚烈,意欲寻死,我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祸害旁人的性命。谁知我娘是铁了心的,我为了保那小姐的命,离家出走。结果,这一走就同我娘天人永隔!”   “世叔,你别这样。”林蔚手腕被攥得生疼,那种被人冤枉无处倾诉的滋味,她比任何人都懂。正因为如此,她才更加明白宋长宁心里的痛苦。   他并非是那种薄情寡义,忘恩负义之徒。相反,他怜悯旁人的性命,想着悬壶济世,学医救人。可万万没想到,事情居然会逐渐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就像是有一双幕后黑手在推,半点都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可宋长宁即使犯了再大的错,这些年受到的谴责和冷眼已经够多的了。他原是要当一位好哥哥,却不成想成了宋凌川最恨的人。   谁又能想到,宋长宁学医最初的目的,只是想医治好亲弟弟的病。可事到如今,最不肯原谅宋长宁的,反而就是宋凌川。   忽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福叔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一见宋长宁的面,一连声道:“大公子,不好了啊,不好了啊!小公子不知怎么的,带人出府去了,说是什么要替林小姐报仇啊!”   “什么!”   宋长宁霍然站起身来,想起凌川素日里的行事作风,生怕他手下没个轻重再闹出人命来了。宋家统共就他们兄弟二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凌川也背着杀人的名声。   当即厉声道:“追!快去追!把他给我带回来,就是绑也要绑回来!”   福叔连擦汗的功夫都没有,赶忙下去派人了。宋长宁来回走了两圈,始终牵挂不已,索性就抛下林蔚,亲自带人出府拿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祝为数不多的几位小阔爱,小年快乐!   给小阔爱们发红包,bui bui bui~ 第44章 报仇【有改动】   宋凌川被府里下人扶回房中休息,两碗醒酒汤灌下去,什么酒意都消的一干二净。他起身,摸了摸头,想起先前指着林蔚的鼻子骂她勾引男人,心里又突然不是滋味了。   林蔚那死丫头脾气又臭又硬的,同温香软玉半点不沾边。可就是这么一个姑娘偏生能引得宋长宁对之另眼相待。平心而论,宋凌川初时的确是打着报复宋长宁的心理,想要接近林蔚,将她从宋长宁的身边抢过来。   可如今从旁人口中得知,许文风居然敢明目张胆的上门强抢林蔚,就如同往宋凌川心头点了一把火,将他整片胸膛内的怨气都烧了起来。他都没舍得动一根手指头的女子,怎能让旁的男子动手动脚。   宋凌川最是不肯听宋长宁的话,遂决计不会在院里老实待着。宋长宁怕他跑了,还特意派了下人过来守着,一左一右跟两堵墙似的杵着。宋凌川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犯人。   索性就恩威并施,带了几个府中的下人出门寻事去。宋凌川是那种从不肯吃亏的主儿,但凡想要报复谁,向来是无往而不利。   他平日同许文风走得又近,自然对许文风的行踪了解得一清二楚。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带着人将许文风围堵在了深巷子里。   许文风方才正在花楼里,左拥右抱的喝着花酒。很显然许家对许文风这位公子很是护短,明面上说是要给宋家一个交代,可还是找了旁人顶罪。   宋凌川哪里会不清楚其中关键,不仅他心里明白,宋长宁心里也明白。可那又如何,许家在京城有背景,许文风他大伯父可是当朝翰林院大学士,正二品官员。哪里是宋家可以比得上的。   正因如此,宋长宁才轻易不肯同许家结怨,可宋凌川张狂惯了,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当下从身边的下人手中拿过来一根棍子,提在手上掂了掂。   许文风被这架势唬了一下,深巷中的冷风一吹,什么酒都醒了。当下便道:“宋凌川,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说我是什么意思!”宋凌川扛着棍子,微昂着下巴,笑道:“给你两个选择,第一,跪下来喊我声爷爷,第二,我打折你一条腿,咱们这新帐旧账就算是一笔勾销。”   许文风怒道:“什么新帐旧账?宋凌川你喝多了吧?咱们俩可是好朋友好兄弟!你现在同我横眉竖眼的,可是不把我许家放在眼里!”   宋凌川缓缓将木棍攥紧,望了望上头的纹路,摇头叹了口气:“看来,你还真的是把我当傻子啊!”   说着,宋凌川对着左右的下人抬了抬下巴,吩咐道:“去,把许公子给我架起来,动作要轻柔,人家许大公子可比姑娘家还要娇贵呢!”   话虽如此说,可下人们都五大三粗的,下手哪有个什么轻重。当下一左一右将许文风架了起来,顺势将他的右腿往前一步按住。   “砰——”   一声沉闷的声音乍响,随即就听见整条深巷里传来一道男子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伴随着骨头裂开的声音,一齐响彻云霄。   “啊!啊!啊!宋凌川,你……你居然敢打我!你疯了不成!”   回答许文风的是又一记闷棍,宋凌川笑容满面道:“怎么着,打断腿的滋味不好受吧?啧啧,你说说你,抢谁家的姑娘不好,偏偏抢我看上的姑娘。我先前与你称兄道弟,不过是为了气气我哥,你还真把自己给当回事了?”   许文风疼得脸色煞白,他是被许家娇养着长大,哪里受过这种罪,当下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要不是被人架着,早就瘫地上去了。   “宋凌川,宋二公子!你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我真不知道你喜欢林蔚啊,我就是看她可怜,想要帮你照顾照顾她。真没有别的意思啊!”   宋凌川气笑了,将木棍支在地上,两眼盯着许文风似笑非笑道:“帮我照顾她?你是谁,你凭什么帮我照顾她?你莫不是觉得所有人都是傻子罢,上回你在赌场设局害我,我心里跟明镜似的,若不是想气死我哥,你以为就你那点小把戏能害得了我?”   许文风闻言,脸色更加惨白,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下。若真如此那之前的事,哪里是他手段高明,非明就是宋凌川故意入套。可即使这般,许文风仍旧嘴硬道:   “我那不过是同你开了个玩笑,我可是许家的少爷,我大伯父乃当今翰林院大学士,你若是敢动我一根汗毛,你就等着去死吧!”   “哎呦,我好怕啊!那我今天敲断你腿,也是在同你开玩笑。”   宋凌川估摸着再敲一下,许文风的右腿必断无疑,遂将木棍高高举了起来。神色泛起一丝狠辣,冷冷笑道:“在我死之前,我先打断你的狗腿,让你知道知道,什么人能碰,什么人不能碰!”   说着,就要冲着许文风的右腿,狠狠再敲一下,却听巷口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宋长宁的声音随即而至。   “宋凌川!”   宋凌川一听这声,脸色登时变得阴沉。他余光瞥见宋长宁正往这边走来,算准了时机,当着宋长宁和林蔚的面,狠狠往许文风腿上敲下。   只听一声骨头错位的脆响,伴随着木棍断裂的声音一同传进在场众人的耳朵里。许文风吃痛,两眼一闭,直接昏了过去。   林蔚捂住嘴巴,不敢置信的望着宋凌川。   “怎么样,我这样能气死你了么?”   宋凌川将手里还剩下半截的木棍随便往地上一掷,拍了拍手上的木头碎屑,对着宋长宁露出一口白牙。   “宋、凌、川!”   宋长宁脸绷得紧紧的,气得眉头紧锁。先是上前查探了一下许文风的鼻息,再确定还有气时松了口气。可随即把目光转向他右腿时,心狠狠沉了一下。眼下又听宋凌川如此说,熊熊的怒火似乎要从胸口直接涌了出来。   宋凌川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便宜他了,要不是你们来得及时,我今日手上也能沾条人命了。   宋凌川这话不可谓不恶毒,他明明知道手上沾了人命是宋长宁今生犯下的最大恶行,还要时时刻刻的挂在嘴边,生怕戳不疼宋长宁的伤疤。   也许就是这般剑拔弩张的气氛,使得宋长宁眉心一跳一跳的,他忍了又忍,宽袖之下一双拳头攥得紧紧的。可从前无论宋凌川如何胡作非为,至多浪荡放纵些,如今却能笑着说要取旁人的性命。   宋长宁如何还能再忍,上前迈了一大步,伸手拽着宋凌川的衣领,强行逼迫他同自己对视。   宋凌川始终是微笑着的,狭长的眸子微眯,透着几分慵懒,得意而又嚣张的欣赏着宋长宁脸上的每一分怒容。似乎这世间就再也没有比惹宋长宁生气,更令他开心的事了。他咧嘴要大笑,胸口却突然一阵气血翻涌。为了不让宋长宁察觉异样,宋凌川便嘲讽道:   “怎么着,还要跟我动手?来啊,把我打死了,宋家是你的,林蔚也是你的。”   宋长宁冷冷道:“你一定要这个样子么?”   “当然。”宋凌川眯着眼睛笑,即使已经感受到了宋长宁逐渐攀升几乎要隐忍不住的怒火,仍然毫不收敛,笑嘻嘻道:“哥哥,因为我这都是跟你学的呀。”   “混账!”   果不其然,宋长宁怒不可遏,一拳打过去,宋凌川也没躲,脚下一个趔趄,身形直直的往后摔去。“嘭”的一声,后背就撞在了墙壁上。他原本就患了不足之症,这些年又处处同宋长宁对着干,从来都不肯好好吃药。眼下被这么一撞,喉头一甜,险些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偏执任性如宋凌川,怎能容忍自己在宋长宁的面前露出半丝狼狈姿态。遂硬生生的将血气憋了回去,丝毫不在乎此举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伤害。 第45章 气死他   “看看,咱们宋大公子终于恼羞成怒了,兄友弟恭的戏码,你没演够,我都演够了!”宋凌川扶着墙面,两眼熬得通红,明明是在笑,可脸上却无比哀伤,“你的所作所为真的让我恶心!我就是要气你,我不怕被人非议,也不怕被人算计陷害!宋长宁,你有种就打死我,你打死我!”   此话一出,宋长宁的脸色瞬间阴沉到了极致,他攥紧拳头,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宋凌川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年了,如今的他,偏执又任性,无论做什么事情,全然凭着性子来,丝毫不过问后果。   也许他们兄弟二人前世就是仇人,以至于今世落得这种剑拔弩张,生死不容的境地。   “好,与其看着你继续惹是生非,我今日就打死你,然后我再以死谢罪!”宋长宁随手从下人手里夺过一根木棍,抬腿走至宋凌川身前,二话不说照着肩胛就是一棍。   他想好了,只要宋凌川恨他一日,家里就永远不会消停下来。今日是带人行凶,搞不好哪日就能干出更加出格的事情。他自当就没有这个弟弟,打死不论。   在场的下人们怎么也没想到,方才还气势汹汹打人的宋二公子,转瞬之间会被亲哥哥当众痛打。一时间皆愣在当场,待反应过来时,赶忙跪了一片,纷纷替宋凌川求情。   林蔚早就被吓傻了,站在一旁不知所措。按理说这都是宋家的家事,她一个外人不好插手,可眼瞅着宋凌川脸色越来越白,浅蓝色的衣袍下晕着大团大团的鲜血。再要打下去,只怕真要被宋长宁给打死了。   “世叔不要,不要啊世叔!”   林蔚上前抱住宋长宁的胳膊,求情道:“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小叔已经知道错了。”   哪知宋凌川当即回了一句:“你滚开,不用你假惺惺的!我不知道错,我也没有错!”   宋长宁眸色泠然,用木棍指了指宋凌川,同林蔚道:“听听,你小叔怎么说的,你闪开些,站一边去。”   说着,轻轻一震胳膊将林蔚推开。林蔚哪里肯袖手旁观,无计可施之下,跪至宋长宁面前,两臂伸开将宋凌川挡在身后。   “叔,够了,已经足够了。他是你弟弟啊,你怎么能想着把他打死!叔,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再说!”林蔚未见宋长宁有丝毫动容,赶忙又转过身去,拽着宋凌川的衣袖,急声道:“小叔,小叔!你倒是说句话啊,你赶紧认个错,你就说你不是故意的!”   哪知,宋凌川直接打开林蔚的手,缓缓支起上半身,背靠在墙面上,冷笑道:“我就是故意的,我今个心情不好,我敲断许文风一条腿,我明天心情不好,我再敲断他一根。我哪日心血来潮,我弄死他也未可知。”   “小叔!”   林蔚抿唇,不知该不该在众人面前提及宋长宁的难言之隐,只好道:“你别犯傻,世叔都是有苦衷的。他其实特别在意你!”   “在意我?”宋凌川嘲讽道:“因为在意我,所以这些年来对我不闻不问。因为在意我,气死了爹娘。因为在意我,现在要活活打死我。真好,把我打死了,世间又少了一个恶人了。”   宋长宁哪里会不明白宋凌川的真正心思,无非是想死在他手里,让他一辈子活在愧疚中。可宋凌川却忘了,即使没有他没日没夜的作天作地,宋长宁也活在愧疚中,举步维艰,痛苦不堪。   林蔚道:“小叔!”   哪知就是这一声“小叔”,又惹怒了宋凌川,他一把将林蔚推开,咆哮道:“喊我小叔是吧,那就给我滚开!我跟宋长宁之间的事,不用你管!”   林蔚被这么一推,一下子趴在地面。手心都擦破了皮,隐隐露出血丝。宋凌川自然也瞧见了,忍不住要伸手去扶,可到底是逼着自己不要去管。   宋长宁赶紧将林蔚扶了起来,冷眼睨了宋凌川一眼,似乎对他已然是失望透顶。连半个字都不想多说了,只对着左右道:“来人,将二公子带回去关起来,不准放他出来!”   “是!”   从地上窜起来两个下人,赶忙上前去扶宋凌川,一面扶,一面低声求道:“求二公子体谅体谅小的,小的家里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真的不能丢了饭碗……”   宋凌川未再开口,身上哪哪都疼,胸口闷得几乎喘不过来气,只能勉强被人架着走。路过宋长宁的身旁时,宋凌川才又道:“宋长宁,你今日若是放了我,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带走!”   宋长宁厉声呵斥,一眼都不想再多看宋凌川了。许文风右腿伤得比宋凌川厉害,血肉模糊的一片,恐怕腿是被打废了。 第46章 再度发病   也实在没别的什么法子,宋凌川方才可是大张旗鼓的带人来找许文风,这么多人都看见了。如今出了这种事情,根本没有抵赖的可能性。   宋长宁无法,只得找人通知许家一声,这才将人带走。他懂医术,无论如何也得先救人要紧。   许家得了消息,连半个时辰都不到,率人打上了宋家的大门。当时宋长宁恰好才替许文风处理完伤口,许文风的命是保住了,可右腿却是被宋凌川生生打废了。恐怕终生都得瘸着腿走路了。   许家人哪里肯吃这个闷亏,势必要宋长宁给个交代,否则就要报官抓人。也幸好许文风平日里就不爱干好事,宋长宁索性就拿着许文风的罪行,同许家谈合。   具体是如何谈妥的,外人一概不知。林蔚不放心宋凌川的伤势,又见宋长宁在前院忙着应付许家,遂偷偷找了大夫过来给宋凌川瞧瞧。   哪知宋凌川受了伤,还有那么大的火气。在屋里又摔又砸不算,还将林蔚请来的大夫给骂走了。林蔚又是急又是气,被宋凌川几句话骂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我找人救你,你还对我发脾气!那我走了!”   宋凌川心想:我为了替你报仇,把许文风腿都打废了。自己也差点被宋长宁打死,你如今哪里来的资格委屈。   可他偏生又是那种古怪的性子,纵是想保护怜惜一个人,他也轻易不会说出口。只道:“要你多管闲事!”   林蔚气得不行,又偏生拿宋凌川没有办法。索性扭头就走。结果走出了没几步,忽听身后传来一声闷声,随即就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她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宋凌川又在砸什么东西。回头一看,就见他整个人倒在地上,脸色煞白,嘴里大股大股的鲜血往外冒。   “小叔,小叔!你怎么样了!来人啊,快来人啊,救命啊!”   林蔚吓得几乎魂不附体,赶忙奔了过去,要扶宋凌川起来。可宋凌川身子如同半截枯木,怎么都扶不起来。伴随着吐血的症状,身子也开始一阵阵的痉挛起来。   “小叔,你是不是发病了?”   宋凌川在地上缩成一团,脸上和头发上粘的都是鲜血,衣襟上也染了不少,更显得脸色尤其的惨白。   “……林蔚。”宋凌川刚开口,就被鲜血呛住了,猛咳嗽几声,才艰难万状道:“我想我快不行了,你记住了,我是被宋长宁,也就是我的亲哥哥活生生打死的。我死后,你要告诉他,不准他碰我的尸首。我特别怕黑,我不要一个人孤零零的埋在地底。”   林蔚哭着将宋凌川抱在怀里:“小叔,你不要再说话了,世叔很快就来了,他医术很高明,一定能救活你的,小叔,你要挺住啊!”   哪知宋凌川只是摇了摇头,脸色已经染上两分灰败之色,又道:“你才不要说话了,我还没有说完。我死后,记得把我烧成灰,把我的骨灰随便撒在哪里都成,只是别让宋长宁知道。”   “你这又是何苦,世叔,世叔他从前做的那些事,其实都是为了你啊!”林蔚说完这话,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宋凌川笑了一声,其实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的身体他最清楚不过。他恨宋长宁曾经犯下的一切,恨这个让宋家败落的罪魁祸首。可无论怎么恨,这个人终究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他做不到伤害宋长宁,只能在精神上一遍又一遍的折磨他,同时也折磨自己。生死不容,也就是说,只要宋长宁活着,他永远都不会原谅他。如此,只得有一个人死了,这恩怨才算彻底消了。   “我知道。”宋凌川道:“但是我恨他,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林蔚无言,原来这些宋凌川都知道,可即使这般还是不肯原谅宋长宁,那旁人又如何能有办法。   宋凌川痴痴的将目光投向林蔚的脸上,见她素面朝天,未施粉黛,眼睛却红得跟兔子一样。忍不住笑道:“林蔚,我可跟你说,我当初说要娶你是真心实意的。”   林蔚不应声,她心里已经有个宋长宁了,无论如何也装不下第二个人。宋凌川年少轻狂,恣意妄为,他口中的喜欢,也许只是出于一时新鲜,就像是路边遇见的漂亮姑娘,眼睛总是忍不住要望上一眼。无论怎样都好,她不能给宋凌川一个肯定的答复,连半个字都不能给。   宋凌川摇了摇头,脸上渐渐露出几分嘲讽的笑意来,既像是嘲讽别人,又像是在嘲讽自己。双眸恍惚望着林蔚,视线却落在了她身后万紫千红的庭院上。   “不信便不信罢,有什么好哭的,人生本来就是苦海,多活一日少活一日,对于我来说没什么分别。”   像是为了应和宋凌川这句话一般,他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连最后一丝血色都消失殆尽。可口里的嘴还在汩汩的往外冒,伴随着林蔚凄惨的呼救声,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人影幢幢,为首的那人穿着一身月牙白的衣裳,迈着大步往前走来。   宋凌川几乎睁不开眼睛,恍惚间有人将他揽在怀里,熟悉的墨香一如多年以前。那时宋家名声在外,爹娘也都还在。宋长宁就爱坐在院里的石桌子旁,攥着他的手不厌其烦的教他临摹字帖。   其实宋长宁长不了他几岁,可他从小就敬重他依赖他信任他,将他视为自己的榜样。   可惜一晃多年过去了,通州城外的枫林早就被当地的知府下令砍光,河畔的垂柳翠了又黄,终是朽成了枯木。而回首往事,自己又有从前的几分样子。   他和宋长宁都是年纪轻轻的少年,如何能活成了现如今这个样子。   “凌川,凌川!”   宋长宁单膝压地,将宋凌川紧紧的揽在怀里,素日里的沉静淡然,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眸色里满是震惊和恼恨,抬起衣袖一遍又一遍的替宋凌川擦拭嘴边的鲜血。 第47章 代人受过   “……你走开,我不要你碰我!”   宋凌川凭借着最后一丝力气,将宋长宁推开。他自己却像是浑身被抽空了一般,颓然的摔倒在地,仰面朝上。看着宋长宁满脸悲伤,心里并没有如何痛快,只觉得连喘口气都艰难。许久,才不冷不热道。   “宋长宁,恭喜你,自由了,终于要摆脱我这个大麻烦了。”   宋长宁不语,伸手攥过宋凌川的手腕替他把脉,须臾,猛然抬首,不敢置信的望着宋凌川,厉声质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好好吃药的!”   “从你气死爹的那一天起。”宋凌川语气很平静,仿佛快要死的人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宋长宁气得浑身发抖,拳头紧紧攥着,眸色沉得可怕。他以为宋凌川这回只是像往常一样发病,充其量就是更严重一些。哪曾想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他从前苦心孤诣,为了宋凌川的病,不知翻阅了多少古籍,熬了多少个夜晚,才配出药性最温和,效果却最好的药方来。   可再好的大夫,也治不好不肯配合的病人。这几年来,宋凌川怕是一次都没好好吃过药。以至于到了现在,演变成了这副无可挽回的局面。   宋凌川饶有趣味的盯着宋长宁,不肯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情绪变化。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宋长宁,早先我就吐过血,大夫说再不好好医治调养,我恐怕就只剩不到三年的寿命了。说起来还真要谢谢你,最后一顿打送我上路。”   此话一出,宋长宁气血翻涌,险些一口鲜血喷出来。宋凌川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他余光瞥见身边的林蔚,略一思忖,又笑道:“宋长宁,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这都要死了,有一句肺腑之言一定要同你说。”   宋长宁抬首,目不转睛的盯着宋凌川瞧。   宋凌川道:“你配不上林蔚。”   “我知道。”   宋长宁回答的也很平静,他弯腰一手绕到宋凌川背后,一手操起他的双腿,将人一下子打地上捞了起来,“配不配的上,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林蔚若是肯嫁给我,我必定十里红妆娶她。她若是执意不肯嫁,我送她万贯家财也未为不可。”   宋凌川咬牙:“万贯家财?宋大公子这般财大气粗,可是觉得宋家是你一个人的?你若是敢娶她,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宋长宁这会儿倒是很平静了,他将宋凌川抱至榻上,连声唤人送金针过来。林蔚见状,从旁接过一盆热水,拧干了帕子递了过去。   宋凌川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到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双眸缓缓的合上,头一歪就昏了过去。   宋长宁眸色沉沉,即使面色再如何冷静,可微微发颤的手还是出卖了他。   “林蔚,你先出去,交代下去,不准任何人进来打扰,知道了么?”   林蔚点头,望了躺在床上的宋凌川一眼,见他双眸紧闭,脸色煞白,不由自主的咬紧下唇道:“世叔,我相信你,永远相信你。”   宋长宁深深地凝望了林蔚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宋凌川这回发病来势汹汹,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来得猛烈。若是让寻常的大夫来治,兴许真要替他准备棺材了,宋长宁也并无十成的把握,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会放弃。   足足在屋里待了三日,封锁的大门才从里面打开,宋长宁脸色发白,缓步从屋里走出来外面的阳光灿烂,温暖的光线一泻千里。洒在他疲倦不堪的脸上,像是渡上了一层淡淡的华光。   林蔚每日都在门口守着,生怕屋里再传来什么噩耗,宋凌川年纪轻轻的,如何能这么早就死了。此时一见宋长宁出来,赶忙迎了上前。   “叔,怎么样了?”   宋长宁整整三日没合过眼,寸步不离的在宋凌川身边守着。起先宋凌川口吐鲜血,给他施针用药才得以将血止住。他昏迷了三日,宋长宁便守他三日,生怕他一睡不醒,自己却是不眠不休。直到今日,宋凌川的病情才得以控制。   “没事了。”   宋长宁哑声道,本来是要抬腿下台阶,谁料脚下一个趔趄,身形一晃就要倒了下去。林蔚原本就站在宋长宁身侧,见状大惊失色,想也没想就伸手去扶,险些被宋长宁带着一同摔下台阶。   “叔,叔,你没事吧?快来人啊,快来人!”   宋长宁眉心紧锁,眼底下一片乌青,想来不眠不休三日,纵是铁打的身子骨也熬不住。更何况,宋长宁早先为了袒护宋凌川,同许家争锋相对,心里一直压着事情。眼下当真是坚持不住了。   下人七手八脚的将人扶回了院子,宋长宁仍然不放心宋凌川,嘱咐着福叔派人时时盯着,只要宋凌川一醒,立马过来回禀。   福叔哪里敢有半分懈怠,立马派人过去守着了,顺便让人送了参汤和饭食过来。宋长宁三日未进米水,眼下精神不济,总得先喝碗参汤补补元气。福叔正预备喊丫鬟过来伺候,回眼见林蔚就在边上杵着,想了想,笑眯眯的将参汤递了过去。   “有劳林小姐了。”   林蔚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将参汤接了过来。她寄人篱下,又带着三个弟弟妹妹,成天在宋府无所事事,整个一吃白饭的。纵是帮忙做点事情也是理所当然。再者,世叔又不是别人。   如此,林蔚也不扭捏,坐至床边,用汤勺轻轻搅弄着参汤,再舀起一勺,吹凉了才送至宋长宁嘴边。   福叔见状,悄悄地下去了。   “……我自己来罢。”   宋长宁伸手要将碗接过来,似乎是很不习惯让林蔚过来伺候他。   “叔,你跟我还这么见外么?”   林蔚微微侧过身子,躲开了宋长宁的手。坚持要喂宋长宁喝。   宋长宁无可奈何,也没有精力再说别的什么,索性就躺下享受着林蔚的服侍。林蔚又是个细心温柔的姑娘,生怕参汤太烫,每每都是吹凉了再送至他的唇边。每次间隔的时间也刚好。   一碗参汤很快就见底了,宋长宁半躺在床上,后背倚靠在雕花的床架上。他微微垂首,以林蔚的角度刚好能瞧见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墨兰色的床幔,朱红色的床架,形成鲜明而又厚重的色泽,更显得他脸色苍白。   想来救治宋凌川是件极其不容易的事情,如若不然,也不需要花费这么长的时间了。   林蔚想了想,面色有些犹豫。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哪知宋长宁一下子就看明白了,便问她:“这三日里,是不是许家的人又来找麻烦了?”   “嗯,来了好几回了。”林蔚沉闷的点了点头,面露为难道:“每次都是要我们把小叔交出去,甚至是把许大人都搬了出来。世叔,我们该怎么办?难不成真的要将小叔交出去么?”   交出宋凌川,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以宋长宁的护短程度,即使他为了许文风断腿一事,要亲手把宋凌川打死,也万万不可能将人交出去受人严惩。   因此,三日前许家来人闹事,宋长宁百般袒护,千般庇佑,想尽办法维护宋凌川。可许家到底也不是吃素的,况且这回的的确确是宋凌川故意伤人在前,这点无论如何也赖不掉。   若是宋凌川身体康健,那还好说。可现如今人就在床上躺着昏迷不醒,纵是宋长宁想要将人交出去,也无能无力。   如今许家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门来闹,还扯了许大人的虎皮,明显就是在给宋长宁施加压力,逼迫他给许家一个交代。   林蔚又道:“叔,你有所不知,我听说许文风醒来之后,知道自己腿废了一条,在许家接连大闹了好几场。说是要让宋小叔偿命。”   “呵,偿命。”宋长宁嗤笑一声,冷声道:“偿谁的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许文风也不是个好人,成日表面同凌川称兄道弟,背地里却处处使绊子,耍心机。凌川明里暗里吃了多少闷亏,我还没向许家要公道,他倒是先来找我要了。”   可话虽如此说,不管从前许文风如何坑害宋凌川,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宋凌川也从未落个终身残疾什么的。反而是许文风自己,断了一条腿,一辈子都得拄着拐杖走路了。甚至今后仕途无望,对许文风而言,基本是毁灭性的打击。许砚许大人眼下从京城过来,自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家人受委屈,届时还不知要如何大闹。   林蔚也知其中关键,心里不免埋怨了宋凌川一番,可随即又觉得宋凌川其实也很可怜。年纪轻轻的身患顽疾,除了宋长宁这个哥哥以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可偏生宋家两兄弟就跟仇人似的,没有哪一天二人是能和平的坐下来喝杯茶。也许真同宋凌川所说,生死不容,总得有一个人先死了,恩怨才能彻底两消。   二人沉默片刻,忽听外头吵闹,林蔚疑惑,端着碗起身要去瞧瞧,却见庭院里蜂涌进来一大波官兵。迅速将偌大的庭院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官差上上下下打量了林蔚一遭,恶声恶气道:“宋凌川何在!”   林蔚心下慌乱,正不知如何开口时,手臂被人从后面拉了一下。她转过脸去,刚好望见宋长宁灼灼的一双眸子。   “人是我伤的,同舍弟没有半点关系。”宋长宁十分平静,将林蔚往福叔的身边一推。   “叔!”   林蔚大叫,“你不要胡来!”   宋长宁侧过脸望着她,眸色里满是温柔,如同一汪春水,轻轻道:“你别怕,在家等着我。我不会有事的。” 第48章 谈话   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将大街小巷冲刷得干干净净,通州素来以烟雨之乡著称,时维初夏,满城花色,整座城都掩在淡淡的水雾中。街道过路的行人,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街边茶楼里的客人划拳的划拳,听书的听书。还有一部分人闲来无事,说几件趣事凑个乐子。   数来数去,整个通州也就宋家兄弟两的那点不可说的事,可以拿出来反反复复的说道说道。   有人道:“嘿,你们听说了没?宋家那二公子惹出大乱子了!”   “什么大乱子?去花楼抢粉头跟人打架啦?”   “不是,不是!”另一个人接口道,兴奋得眉毛都翘了起来,“宋二公子找人围殴许家的少爷,生生把人给打残废了!”   “哦?居然有这种事!”   梅雨天气通州的百姓庄稼地里没什么活计,绝大多数都杵在茶馆里喝茶,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一听居然有这种热闹,纷纷围了过来。   “那宋二公子可是他哥的翻版啊……不,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哈哈大笑起来,有人趁机便问了:“那许家能没找宋家的事么?这口闷气,谁他娘的能忍!”   “找了!”有人举手道:“找了好几回呢!都被宋家大公子给唬回去了!宋大公子从前那胆色可是出了名的大,谁敢在他面前耍横。要不然怎么说许家有背景,这不,找了衙门里的人,直接打上门了!”   “嘶——”   人群中传来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外头的雨落得正欢。   “那……宋家真把人交出来了?宋大公子也肯?他不是一直很护短的?”   那人摇头,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莫测高深道:“那自然是不肯的,可又有什么法子。不过据说啊,那宋大公子认了罪,被衙门的人当场带走了。”   “这么说,他这是代人受过?”   一个围观群众放下茶杯,默默叹了口气,砸吧砸吧嘴道:“这宋大公子在咱们通州名声虽然不太好听,可对待亲弟弟还真挺好的。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哥哥,还愁什么吃喝,我天天逛花楼喝花酒!”   有人嗤笑:“都说是亲弟弟了,如何能待他不好?你可拉倒吧,宋长宁才看不上你这种弟弟!”   ……   外界的流言蜚语几乎传遍了整个通州,反正说什么的都有。宋长宁自从被衙门里的人带走之后,足足过了五日都没被放出来。林蔚担忧不已,多次派人去衙门外打探消息。   既然是打探消息,自然少不了银钱的打点。林蔚深谙此道,嘱咐了福叔从账房上多支些银子出来。里面的人出不来,外头的人总得想着法子进去。如今宋家两位少爷,一位锒铛入狱,一位昏迷不醒,没一个能主事的。   林蔚也管不了许多,索性就接替宋长宁,在府里主持着大局。一面照料宋凌川,一面还各种找人疏通关系。可话又说回来,她一个外地人,在通州人生地不熟的,哪有什么门路可以找。无非就是拿着大把大把的银票当作敲门砖,投石问路罢了。   派出去的下人回禀,说是许家似乎知道宋凌川的病情,对于宋长宁这种冒名顶替代人受过的行为,那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许家的心思也不甚难猜,宋凌川身体不好这件事,想来在通州不是什么秘密。与其扳倒一个将死之人,不如顺手把宋家一锅端了。届时收买收买县令,随便整出个理由,将宋家的家产没收,来一招釜底抽薪,自是报仇雪恨的最佳手段。   林蔚哪里肯把宋家的万贯家财拱手让人,毕竟宋长宁早先可说了,要用这万贯家财当作聘礼迎娶她。如何还能让许家钻了这个空子。   许家也是够狠的,为了不让宋长宁再有什么喘息的机会,索性就秘密收买县令,不许任何人探监。林蔚心急如焚,可又毫无办法。如今,宋长宁锒铛入狱,宋凌川又不省人事,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   近日,林晨缠林蔚缠得紧,日日都跑过来问她,世叔哪里去了。林蔚总不能如实相告,只得含糊其辞,让丫鬟带他下去玩。   岂料,府上丫鬟们乱嚼舌根,将外界的流言蜚语都说给了林晨听。说什么宋长宁罪有应得,都是报应,或者是宋家迟早要完诸如此类。   林晨正是叛逆的年纪,素日同宋长宁走得又近,关系也亲。宋长宁也很是宠他,闲来无事就教他写字画画。小孩子的心思最单纯,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能分辨的一清二楚。   如此,林晨自然不肯信的,同丫鬟们争了几句,气不过要跑去找林蔚评理。   当时林蔚忙着照料宋凌川,没来得及顾得上林晨,只当他是又闹小孩子脾气了。外加上近日来烦心事多,被林晨一吵闹,火气就没收住,语气严厉了些。   林晨哪里就知晓林蔚的辛苦,一心只知道自己委屈。头一扭就跑了,林蔚以为他是回了自己院子,心想着晚些时候再过去哄哄。   哪知林晨根本就不是回院子,而是头一扭跑出了府去。   林晨哭着跑出府去,一路跟个无头苍蝇似的乱窜,过路人问他话,他也不理。自己找了个空地,就蹲坐在街头抱着膝盖哭。   忽然,街头有一道月牙白的身影走过,林晨正哭着,眼睛一亮,以为这是宋长宁,立马撒开短腿跑了过去。他人又小,好不容易才挤开人群,一把抱住那人的腰,放声大哭:   “世叔!林蔚姐姐坏!她骂我!世叔抱!”   许砚原是独自在街头走着,没想身后突然有人将他一把抱住,正要挣开时,却听是一道软绵绵的童音。他微微一愣,回转过身去,低头一看却是个半大的奶娃娃。   “小娃娃,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你爹呢?”   林晨正哭得欢,一听这声音不对,赶忙抬脸望了过去。粉雕玉琢的小脸上还挂着两行泪珠,眼眶和鼻尖红成一片。眼里还包着两包眼泪珠子,将落未落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谁料,就是这么刹那间的对视,许砚脊背猛然一僵,浑身的血液从脚间瞬间冲上头顶。头皮直发麻。他不敢置信的望着林晨同自己有七分相像的小脸,手指都微微发颤,想要伸手去摸他的脸,又生怕眼前的场景只是自己的错觉。   林晨也吓了一大跳,连哭都忘记哭了。整个人愣在当场,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瞅着许砚。   “你叫什么名字?”   许砚缓过神来,两手攥紧林晨的胳膊,急声问道。   林晨被他攥疼了,又兼于林蔚素来教导他,在外头不许跟陌生人说话。遂两手拍打着许砚,挣扎着要跑。   许砚一愣,手一松就让林晨跑开了。别看林晨年纪小,腿又短,可跑起路来十分快。街道上行人马车又多,这么个跑法实在危险。   “回来!不要跑!”许砚在后面大声喊道,他这不喊还好,喊过之后林晨跑得更快了。一没留神,一头撞到人身上去了。被撞到的人没事,反倒是林晨,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跌得结结实实。   “早说过不要跑,非不听。”   许砚随后赶来,伸手将林晨从地上掐了起来,“你还没告诉我,你是哪家的孩子。这么小,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你爹娘呢?”   林晨屁股火辣辣的一片,疼得直哭,一听这话,就委屈上了:“我爹娘都死了,长姐不喜欢我了,二姐听长姐的,现在连世叔都不见了。”   许砚一听,觉得这身世好生熟悉,刚要问“你长姐是谁”,却听远处传来一声:“林晨!”   顺着声音来源望去,就见林蔚提裙快步跑来,身后还跟着林惜,几个家丁紧跟其后。   林蔚顾不得许砚也是许家的人,见林晨一直在哭,一把将他扯了过来拥在怀里,拍了拍他的后背,温声哄道:“好了好了,不哭了,姐姐在这,姐姐在这。”   林晨哪里收得住眼泪,鼻涕眼泪抹得哪里都是,两只小短手抱紧林蔚的脖颈,将小脸往她肩窝处埋,哭道:“姐姐……呜呜呜,我要回家,我要找世叔……”   林蔚一听“世叔”两个字,自己眼泪也要跟着落下来了。她抬起眼,往天空上望了望,将眼泪逼了回去。这才起身一手拉着林晨的手,面对眼前的许砚,怒气冲冲道:“我一介草民,不知道许大人官职到底有多大。可我只知道,你一个大男人,为何当街欺负我弟弟!就算令侄儿同我小叔有些过节,又同我弟弟有什么相干的!”   许砚微微蹙眉,顿生几分恼意。且不说他乃当今翰林院大学士,就以他的年龄来说,足以给林蔚当父亲了。眼下当街被林蔚怒骂,心里自然是不舒服的。   可想起来林晨和自己长得很像,许砚也不想同林蔚一般见识。别的姑且不提,这姑娘胆色倒是挺过人的。   许砚遂道:“林姑娘可能对我有些误会,不如这样吧,请姑娘移步,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他生怕林蔚不同意,又补了一句,“当然,林姑娘若是不肯赏脸,那也无妨。只不过宋大公子……”   林蔚最恨别人威胁,可偏偏许砚拿宋长宁的生死出来威胁,实在可恨。无法,只得遂了许砚的意,一阵人往最近的一处茶楼去。   许砚随便挑了一间雅间,抬手作出一副请的动作,林蔚也不迟疑,一手拉弟弟,一手牵妹妹,径直入内坐好。 第49章 真相   许砚紧接着落了座,将目光灼灼的投向两个孩子身上,见林蔚跟防狼似的,将两孩子都揽在怀里。这才将目光收了回来,道:   “林姑娘,可否让下人先带他们去隔壁房里稍坐片刻?”   林蔚想着,大人谈事情,小孩子在这也不方便,再者,大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原本就同小孩子们没有半点关系。也是出于保护弟弟妹妹,林蔚便让下人先将他两个带了出去,也没敢让带远,就在隔壁屋里。   如此,雅间便只剩下两个人了,许砚也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道:“实不相瞒,这次找林姑娘过来,是有事想要询问一二。”   林蔚道:“我只是一介草民,大人能有什么事找我。左不过是因为我小叔的事罢。”   哪知许砚摇了摇头,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发出两声沉闷悠远的声音,更显得雅间安静。   “非也,我只是想问关于令弟令妹的事。”   “林惜和林晨?”林蔚不解,“大人打听他们做什么?”   许砚道:“据我所知,令弟令妹同林姑娘并非同父同母,而是从外面带回来的孩子。”   林蔚十分平静道:“既然大人这么有能耐探听我的家事,那还特意过来问我又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亲生的不重要,关键是他们唤我一声姐姐。”   许砚心想:眼前这个姑娘也是个不容易的,一个姑娘家带三个孩子千里迢迢的来通州寻亲,若是换了旁人,那定然是想都不敢想的。   “林姑娘你有所不知,我祖籍虽是通州不假,可早先年就举家迁去了京城。多年前,我府中养了一位妾室,生得貌美如花,可性子却骄横。我原是看她为我诞下一子一女的份上,总是偏宠她一些。谁知她心思歹毒,下毒害死了我夫人。后来畏罪潜逃,可能是怕我迁怒孩子身上,将一对子女都带走了。”   话到此处,许砚灼灼的目光打在林蔚脸上,似乎要在她脸上盯出两个洞来。   林蔚心里一个咯噔,勉强道:“凡事都有巧合,大人怎敢断定?”   许砚笑道:“原先我也不敢肯定,遂派了亲信调查。直到今日,偶然瞧见了令弟……你没发觉么,他同我生得真像。”   林蔚闻言,下意识的往许砚脸上望去。却见他生得俊逸,眸似星辰,仔细看来还真挺像的,而脑海中浮现出林晨那张粉雕玉琢的脸,渐渐同许砚重叠。   她霍然起身,心脏狂跳不止。怪不得宋长宁怎么调查都查不到蛛丝马迹。原来许砚一家早就搬到京城去了。京城同通州相距千里,宋长宁哪里能想得到这许多。   可若真的如此,那许砚便是林惜和林晨的生父了,如此一来,林惜和林晨岂不是要唤许文风一声表哥?   岂有……此理。   林蔚尚且未开口,却听门外传来一声瓷片碎地的声音,二人闻声望去,就见林惜躲在门外,不敢置信的瞪着眼睛,两手抬着,脚下是摔碎的茶杯。   “惜儿……”   林蔚抬步要去拉她,哪知林惜往后倒退一步,拼命的摇头道:“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我娘没有杀人,没有!我不是你的孩子,不是!我是林蔚姐姐的亲妹妹!”   许砚道:“惜儿,你难道真的对为父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你不记得小时候是谁抱着你放风筝,是谁带你去骑小马,是谁给你买糖人了吗?”   林惜大哭道:“我不记得了,我通通都不记得了!姐姐,我的头好痛,我要找我娘!”   话音未落,林惜转身就跑,林蔚大惊失色,连忙跑出去追。可街道上人来人往的,林惜身形单薄,往人群里一扎,瞬间就埋没在川流不息的人流中了。   “林惜,林惜!”   林蔚喊了好几声,连林惜的半点影子都没瞧见。她生怕许砚要将林晨带走,赶忙折身上楼,推门一看。果见许砚正半蹲着,小心翼翼的攥着林晨的手。   林晨原就有点害怕,一见林蔚回来,立马挣开许砚,往林蔚身后躲。还冲着许砚喊:“你走吧!你们全家都是坏人,就是你们撞了我二姐,还抓走了世叔,我讨厌你们!”   许砚起身,微微抿唇,道:“林晨,你可知我才是你的……”   “许大人!”   林蔚直接打断许砚的话,冷冷道:“你也看见了,我弟弟妹妹不喜欢你,请你今后离我们远一点!”   许砚不悦道:“林姑娘这是何意?我们有权让孩子们知道事情的真相。”   “什么真相?没有真相!我只知道你要抢走我的弟弟妹妹!”   林蔚哪里肯让许砚继续往下说,毕竟王氏从前身份不光彩,还杀过人畏罪潜逃过,这种事情如何能说给孩子听。遂牵着林晨大步往楼下走,无论身后许砚如何唤她,也一声不应。   “姐姐,那个人真的好奇怪。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林晨紧紧的回握住林蔚的手,歪着小脑袋问,“还有二姐,怎么也不见了,是先回去了吗?”   林蔚伸手揉了揉林晨的脑袋,避重就轻道:“你二姐应该是先回去了,晚一些我让厨房弄一盅糖蒸酥酪,你听话一些。”   “好!我最听姐姐的话了!”林晨大力的点了点头,想来很快就将许砚抛之脑后。   林蔚却还在惦念着林惜,这傻丫头性子又犟,今日又听到了这些,不知道要哭多久。眼下还是得派人寻一寻。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么么啾~ 第50章 镜花水月   林蔚带着下人满通州的找,直至夜幕降临,也没寻到林惜的半点影子。通州就这么大,她一个半大的孩子能往哪里躲。下人们也着急,就差没掘地三尺将人挖出来了,可说来也奇怪,无论怎么找就是找不着人。   赶回宋府回禀的下人也是满脸大汗,赶忙将消息告诉了林蔚。福叔的意思是,孩子不见了,也许是在外头哪里躲起来了,可依着林蔚对林惜的了解,这丫头即使是再委屈再生气,也万万不敢在外头一夜不归。   如此,林惜必然是在外头出了什么事,因此才没能及时回来。想到此处,林蔚心急如焚,生怕许砚率先一步将林惜给找到了。提起裙子踏出门槛,就要亲自出去打着灯笼找。   迎面正好撞过来一个丫鬟,这丫鬟急冲冲的,像是有什么大事急着回禀。天黑也没瞧清路,同林蔚撞了个结结实实。   不仅是林蔚歪倒在了一边,就连这丫鬟也摔了个仰面朝天。福叔一见,立马将林蔚扶起来,指着那丫鬟的鼻子骂道:“怎么回事!跑这么急,等着投胎呀你,撞伤了林小姐,回头看公子回来如何发落你!”   “林小姐恕罪,奴婢不是有心的。”这丫鬟吓了个够呛,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跪倒在地。   林蔚是穷人家的女儿,还做过一阵子粗使丫鬟,更知当下人的艰辛,遂也不想为难人。只揉着胳膊肘,轻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跑得这样急。”   那丫鬟抬起脸来,着急道:“林小姐,二公子醒了,正在屋里闹脾气,把奴婢们都赶了出来,您快去瞧瞧吧!”   如今宋长宁锒铛入狱,宋凌川是个身体孱弱又不让人省心的主,府上下人自然而然的把林蔚当成主心骨,出了什么事,第一时间就来回禀。再者,宋凌川那个脾气,寻常人也劝说不说。林蔚总归是有两分办法的。   林蔚一听,心里犹豫不决,一面是随时发病吐血的宋小叔,一面是下落不明的妹妹。她就只有一个人,一双手,如何能同时兼顾过来。   福叔见状,半躬着身子,为难道:“林小姐,大公子不在,宋家可全部都要靠你了啊。咱们二公子虽说嘴毒了些,说话也不甚中听。可您日后若是嫁入宋家,那他还得唤您一声长嫂。您可千万不能不管他啊!”   林蔚道:“福叔,我并非是那种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之徒。宋家对我有恩,我自然报答。可眼下我妹妹丢了,我必须要去找她!”   说着,林蔚再不犹豫,提起裙子大步往府门口走,哪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她脚下一顿,回头却见福叔居然给她跪下了。   “福叔,你这是在做什么?你赶紧起来!”   林蔚大惊失色,连忙折回身去扶他。   福叔执意不肯起来,极力恳求道:“林小姐,算是我求你了,求你去院里劝一劝二公子。他自幼身子骨就不好,自从大公子出了那事之后,性情陡然大变,二公子他从前其实脾气很好。”   林蔚抿唇道:“我虽不知宋小叔曾经经历过什么,也不能明白他心里的痛苦和委屈。可人生在世,谁心里没有点伤痕。若是以此为借口肆意伤害别人,那跟强盗土匪有什么区别。”   福叔老泪纵横,愈发求道:“林小姐,只求你先去二公子那里一趟。你说的话,他一定会听的。至于你妹妹,府上所有的人都派出去找了,一有任何消息,会马上通知你的。”   林蔚无可奈何,福叔这哪里是求人,简直就是在强行逼她就范。也罢,先去看看宋凌川,回头再去找林惜,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毕竟宋凌川是宋长宁唯一的亲弟弟,万一在宋长宁入狱的期间,出了什么事,林蔚也不好交代。   想明白这些,林蔚再不犹豫,调了个方向,抬腿大步流星的往宋凌川的院子里走。离得老远,就见院门口立着一圈的下人,一个个如同鹌鹑似的缩着,一见林蔚的面,纷纷露出劫后余生的喜色,赶忙给她让开了路。   林蔚默默叹了口气,都这个时候了,宋凌川还在任性妄为,也不知他到底想干什么,非得把亲哥哥逼死才甘心。   入了房门,还没走近里间,立马就传来了宋凌川的暴怒声:“滚出去!”   林蔚抿唇,跟没听见这话似的,直接走了进去。宋凌川此时此刻正半倚在朱红色的雕花床架上,全身只着一身雪白的里衣,更显得面色寡淡,毫无一丝血色。听见有脚步声逼近,更加气恼,一拍床板,猛然抬首。   可当宋凌川瞧见来人是谁后,原本满脸怒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尽数瓦解。他脸色很差,精神也不好,面颊消瘦,显得颧骨尤其的高。可还是掩盖不住清俊的面容。   宋凌川扭过头去望墙,冷淡道:“你来做什么?宋长宁死哪里去了?”   林蔚现在最不肯听的就是这个“死”字,她不语,半弯下腰来,将躺在冰凉地板上的枕头捡了起来。二话不说,一把砸在了宋凌川的肩胛上。   宋凌川身形往一边倾倒些许,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他愣了会儿神,才惊觉自己被林蔚给砸了,随即暴怒,一捶床板,大声道:“林蔚,你疯了不成!”   林蔚冷静道:“我没有疯,我现在特别清醒。至始至终不清醒的,只有宋小叔你一个!”   宋凌川气息不稳,神色渐渐萎靡起来,勉强扶着床架才不至于倒下,闻言,冷冷笑道:“你喜欢宋长宁,你自然可以站在他那边说话。可谁又能设身处地的为我想想,谁能为我想想!”   似乎是被林蔚这种冰凉冷漠的态度惹怒,又或者是长年托着一副病体,宋凌川已经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厌烦疲惫,再也不想装了,他攥紧拳头,语气嘲弄道:“你又知道什么,我加注在宋长宁身上的痛苦,不如他加注在我身上的万分之一!若不是宋长宁当初一意孤行,我爹如何能被气死?若不是他在外头胡作非为,我娘怎么会哭坏了双眼!他离家出走,一走就是半年之久!他口口声声,把学医说得那么高尚,把理由编得那么冠冕堂皇。可他离家出走时,有没有想过我也会死在这半年时光里!”   宋凌川说到此处,脸色徒然变得涨红,他应该是很生气的,以至于情绪激烈到控制不住,几丝鲜血又从嘴边溢了出来。   “林蔚,你没有经历过生死吧,你不知道人到死时是多么的痛苦不堪。就在宋长宁离家出走的那半年里,宋家几乎遭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外界的冷嘲热讽,许家的狼子野心,我娘终日以泪洗面。就是我这个人啊,是我这个任性妄为,自私自利,被你一直讨厌的人,一直都是我一个人在撑着宋家!”   林蔚抿紧唇,不忍看宋凌川如此,有心安慰几句,可又无从说起。谁说她没有经历过生死,就是因为她曾经经历过,所以才懂宋凌川的痛苦。与其这样日复一日用药石吊着命,还不如痛快的一死了之。   宋凌川脸上分明是在笑着的,可却比哭还要悲伤。他咳嗽了一阵,右手攥拳试图要堵住什么,可鲜血还是缓缓的渗了出来。有几滴甚至落在衣襟上,如同雪地里怒放的梅花。   “……小叔。”   林蔚上前一步,想要去扶宋凌川。哪知宋凌川随即伸出一臂,作出一副阻拦的姿态,无形中将他自己同林蔚的距离拉开了。他瘦得脊梁骨都快从里衣中戳了出来,可仍旧是一副孤傲不可一世的样子。任何狼狈姿态都不想轻易显露出来。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可怜,我任性妄为,惹是生非,我认。但宋长宁曾经做过的事,他也得认!”宋凌川抬首,露出一张惨淡的脸,苍白的唇瓣一张一合,无声吐出一句:“都是爱宋长宁的,可是从来没有人爱过我。”   林蔚默然,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埋怨谁才好。事情发展成这一步,谁都有错,可谁都没有错。   宋长宁学医的最初目的是为了替亲弟弟治病,他有何错。医者仁心,他心底仁慈,想要救人又有何错。之后为了不继续祸害别人家的小姐,选择离家出走,过上那半年清贫的流浪生活,日行一善,又有何错。   而宋凌川幼时天真烂漫,经历了家族没落,父母双亲接连死去,长兄离家出走接二连三的祸事,如何能不委屈不恨。正是因为他心里有恨,才选择报复。他不肯随意报复无辜的人,就报复宋长宁和他自己。   说到底,这其实都是场冤孽,外人插不上手,也体会不了。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知晓其中的万般痛苦和无奈。   林蔚怜悯宋凌川,也不想再多废口舌,无论什么道理,他都懂,可就是不能释怀。也许,天底下真的有生死不容的兄弟,也许,真有一个人先死了,这个仇恨才能彻底两消了。   宋凌川冷眼瞥向林蔚,道:“怎么是你来,宋长宁呢,他去哪里了?”   林蔚如实相告,其实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只要宋凌川想,整个宋府的下人,哪有谁敢欺瞒于他。   她本以为宋凌川听到之后,多少会有点触动,或者是犹豫。可宋凌川的脸上,自始至终都是平淡的,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嘲讽的笑意。似乎在说,宋长宁是罪有应得,亦或者是说,宋长宁又在演戏。   无论怎样都好,眼下宋凌川虽清醒了,可身体孱弱,想来得好生将养一阵时日。林蔚心里牵挂着林惜,又担忧宋长宁在牢里受苦,眉眼间总是带着两分忧愁。   宋凌川正有一口没一口的往嘴里灌药,见了她这副苦大仇深,如丧考妣的模样,忍不住嘲弄道:“瞧瞧,一天看不见宋长宁的人,你就跟丢了魂儿似的。”   林蔚便道:“那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哥哥,现在为了救你,都锒铛入狱了。小叔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担心他吗?一点都不担心?”   “一点都不担心。”宋凌川斩钉截铁道,瞧见林蔚眉头越发压了下来,更显得可怜,就忍不住想要抚平她的眉头。可理智还是占据了上风,又道:“你担忧个屁,等我明日就去衙门里把他换出来。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宋凌川敢做敢当,大不了就是一死。我才不要欠宋长宁半分。”   林蔚一听,总觉得宋凌川说话就跟带刺一样,听在耳朵里说不出来的难受。她又不好把林惜失踪的消息告诉宋凌川,只说要先回去照顾弟弟,遂起身要走。   哪知宋凌川却从身后拉她手腕一把,道:“林蔚,你不走行不行?”   林蔚身形一僵,惊闻此话,连脸都不敢转回去。   宋凌川不依不饶,又紧接着道:“你不要喜欢宋长宁了,行不行?”   林蔚仍然不肯答话,宋凌川微微有些急了,语速也快,“你喜欢我行不行?”   这次又是沉默,宋凌川望着林蔚的双眸,渐渐暗淡下来,手一松,林蔚就跟兔子一样,往前逃离了好几步。   其实,即使林蔚不开口,宋凌川也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正因为他心里明白,才更加的不甘心,不情愿。他明明可以做得比宋长宁更好,可林蔚却偏偏不肯喜欢他。   人们总说,感情之事要两情相悦才好。可从来没有人说过,一厢情愿的人,最后都是怎么活的。宋凌川再抬起头时,屋里哪里还有林蔚的半点影子,只留下桌面上的灯火。烛光微微摇曳,清冷而寂静。   “……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   宋凌川一把将药碗摔到地上,还未喝完的药汁有几滴飞溅到了床帷上。他笑着摇了摇头,双手掩面捧着满脸的绝望。   爱而不得原来就是这种滋味,他想得到的从来都是天边浮云,镜花水月。他终究是抵不过宋长宁的。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大吉大利,恭喜发财,啦啦啦啦啦~ 第51章 救人   林蔚打宋凌川那里出来,就马不停蹄的带人出府寻林惜去了。找了足足一夜,硬是没找着半点影子。林蔚生怕林惜落到了许砚手里,又派人去许府打探消息。   一打探才得知,原来许府的人也在寻找林惜的下落。可通州就这么大,两个世家出来寻人,声势闹得也大,大街小巷的老百姓纷纷议论,暗地里琢磨着这宋许两家又在玩什么把戏。   林蔚寻了一夜,精疲力竭,身体已然吃不消了,几次瘫倒在地上,可仍旧勉强起身。带着人拿着火把,在通州附近破庙之类所有能藏人的地方,全部都翻了一遍,就连城郊的孤山也找了,硬是没找到人。   有人便小声嘀咕:“天这么黑,该不会是掉悬崖下面去了吧?这城郊夜里还有野狼出没,保不齐就……”   林蔚一听,脸色骤然惨白,脚下一个趔趄,往后一连退了几步,幸好有丫鬟扶着,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林惜!妹妹!你在哪儿!”   空旷的野地里回响着林蔚的呼声,惊得树上的眠鸟扑棱着臂膀,纷纷从林里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一处偏僻的庭院里,紧锁的大门被人从外头“咔嚓”一声打开,随即三道人影步入房中。这宅子应该很长时间没有人住过了,屋里的桌椅板凳上都积着厚厚的一层灰,地上还躺着一只麻袋,鼓囊囊的,像是装了什么东西,还在不停扭动。   许文风将斗篷揭了下来,一手还拄着拐棍,抬眼冲着旁边的下人使了个眼色,那下人立马会意,上前一步将麻袋口给解开,自里面露出个人来。   林惜被绑得结结实实,嘴巴还被人塞了布条进去,一张小脸满是灰尘,被眼泪冲刷出了两条白痕。更显得整个人楚楚可怜。   “呦,模样生得倒是可以。”   许文风拄着拐杖凑近身来,单手捏着林惜的下巴,左右望了两眼,嗤笑道:“就是年纪太小了,还不到**的时候。本少爷对这种小丫头,半点兴趣都提不起来。”   一旁的下人便小心翼翼的问询道:“那少爷打算如何处置这小女娃子?”   许文风松开手,冷眼瞥了林惜一眼,笑得歹毒:“自然是先帮我报仇雪恨,再将人送到勾栏院里。还有那个林蔚,一起送去才好。宋凌川不是喜欢人家姑娘嘛。那好,我就找十几二十几个男人轮流糟践她,看看宋凌川还喜不喜欢了!”   自从许文风被告知右腿被废,终生残疾,甚至连科举都不得参加之后,整个人性情大变,如同才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每一日都恨不得将宋凌川生吞活剥了。   可偏生自家大伯父,严厉吩咐过,不许再去招惹宋家的麻烦。许文风心里的怨气极深,哪里能就此善罢甘休,也巧了,身边的下人瞧见了孤身一人的林惜,这才将之强行绑了过来。   林惜嘴不能说话,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叫声,拼命的摇头。许文风半点不肯心慈手软,立马就派人写了一封书信送去宋府。   信上只说,两日后让宋凌川独自来城郊后山,否则就刮花林惜的脸,再把她送到勾栏院里去。因怕宋凌川不肯信,许文风随手从林惜脖子上扯下一块玉佩,连同这信,一齐让人送了出去。   待宋凌川接到这信时,眉头猛然一皱,他将玉佩攥在手心里,将信的内容来回翻看了好几遍,这才将信纸揉成一团,随手丢至一旁。   许文风此举目的再明显不过,无非就是引他过去,然后报仇雪恨。若许文风绑走的是旁人,那宋凌川还真不一定会去,毕竟去了就是自寻死路的。可偏偏被绑走的,是那个人的妹妹。   宋凌川烦躁的揉了揉头发,须臾,冲着外头喊:“来人啊,来人!”   从门外立马窜进来一个小厮,宋凌川便问:“林小姐呢?她现在在何处?”   “回二公子的话,林小姐去了一趟衙门。”   “去衙门?”宋凌川拧眉,“去那做什么?”   那下人回道:“听说是县令大人要对大公子判刑了,林小姐正疏通关系,想要同大公子见上一面。”   “那疏通了吗?”   “还没有。”   宋凌川一听,心里更加烦躁,索性就摆了摆手让下人滚下去。这才复躺好,大被一拉蒙头继续睡了。   转眼到了约定的日子,那信上说的明明白白,只许宋凌川一个人过去,这事要是被第三个人知道,那林惜就没命了。   宋凌川身子还未好,也只是勉强能够下地。因想着无论如何,也得去救林惜,遂一咬牙,还真孤身前去了。   山里的风吹在人脸上,将发丝吹散,远远的,就见前面立着四个人,站在正中央的,不是许文风又是谁。而林惜被两个孔武有力的男子按住肩膀,嘴里还塞着布条。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许文风掏了掏耳朵,侧过脸同身后的下人道:“吵死了,把她嘴里的东西掏出来,让她跟咱们宋二公子说说话。”   林惜嘴里的布条一被拿开,就冲着宋凌川喊:“宋小叔,宋小叔,救我,快救我!他们要把我卖掉,我好害怕。小叔救我!”   宋凌川抬腿走上前一步,道:“你别怕,小叔这就来救你。”   哪知许文风却让人将林惜往悬崖边上一推,冷笑道:“宋凌川,你可千万不要冲动啊。我这手底下的人手劲都大,万一不小心把令侄女推下了悬崖,那这如花似玉的命,可就没了。”   宋凌川厉声道:“许文风!你敢!你今日若是敢伤林惜一根汗毛,我就杀了你!”   “来啊,来啊,我好害怕啊!”许文风话虽如此说,可面上却是半分害怕的神色都没有,甚至还饶有趣味的用拐杖往林惜身上狠戳。   林惜吃痛,不断的往后躲闪,整个人就站在悬崖边上,再往前一步就真的要掉下去了。她呜呜的哭了起来,哭着道:“小叔救我,小叔……呜呜呜……”   宋凌川听得林惜这几声“小叔”唤的,心里顿生两分怜惜。他生怕许文风真把林惜给推了下去,连忙道:“许文风,你有什么仇恨就冲着我一个人来,欺负一个半大的小女娃子,算什么本事!”   许文风右腿废了,走路时左腿先迈开一步,右腿好半晌儿才缓慢的跟了上来。一听这话,大怒:“那你当日找人围攻我,就算本事了?宋凌川,我告诉你,咱们没完!你欠我一条腿,我今日就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说着,许文风冲着左右的男子使了个眼色,二人立马会意,凶神恶煞的向宋凌川逼近。   许文风道:“宋凌川,我劝你最好不要还手,只要你一动手,我就控制不住我自己了。我一控制不住自己,我就乱碰,万一不小心把令侄女推下了悬崖,到时候你可千万不要怪我。”   宋凌川冷眼望着向自己围过来的大汉,闻言冷笑道:“要杀便杀,要剐便剐,废什么话!我宋凌川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怕过谁!”   “好!”   许文风抚掌,眼里的恨意迸发,“打,给我打死他!” 第52章 找人   衙门,地牢门口。   两个官差一左一右把守着,冷峻的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任凭林蔚磨破了嘴皮子都没有半点用处。有个心较软的衙役看不下去,将林蔚扯到一旁,压低声音道:“这位小姐,你还是打消念头吧,咱们可都是听凭上头的吩咐,在这看押犯人的。若是寻常的犯人,你拿银子出来,我们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进去了。可就那个宋长宁不行,县令大人可是吩咐了要严加看管,出了事谁能担当的起?”   林蔚求道:“就让我进去看一眼,就一眼,我说两句话立马就出来。”说着,还悄咪咪的把银票往这衙役手心里塞。   这衙役瞅着这银票,眼睛都瞪直了,有心放林蔚进去,可耐不过县令大人的命令。只好咬紧牙关,将到手的银票又塞了回去,直摇头:“不行,说了不行就是不行。这我是放你进去了,回头被县令大人知道,还不得扒了我的皮?这事我可不敢做,你还是找别人吧!”   林蔚还要再求,哪知那衙役直接抬腿走了。她无计可施,可又不肯轻易回去。早先县令判刑,说什么要宋家赔偿许家五千两白银不算,还要将宋长宁关押一阵,也不知何时才能放人出来。   事情都是宋凌川给惹出来的,可受罪的却是宋长宁,林蔚心里闷疼,像是被人用手攥着似的,现如今却是连个面都见不到。   她久久立在地牢门口不肯走,忽听背后有脚步声传来,随即有一声冷硬的声音乍响:“怎么回事?不是不许有人过来探监!还不赶紧把人拉走!”   守在地牢门口的官差一听,赶忙应是,走上前来一左一右要将林蔚架走。林蔚哪里肯走,索性就跪至县令大人身前,求道:“大人,我世叔是冤枉的,求大人明察秋毫,不要冤枉了无辜的人!”   县令大人一听,冷笑一声:“冤枉的?那许家公子又不是个傻子,还能自废一条腿去冤枉人?你说是冤枉的,那你倒是说说,真凶是谁?”   林蔚语噎,抿紧唇角,她心里明白这是宋长宁对弟弟的袒护,可心里总像是被压着一块大石头。明明谁都没有做错,可谁都错了。   这县令大人一错开身,一道颀长的身影就落在了林蔚眼底,她缓缓抬起脸来,望着许砚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突然之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宋长宁平生没有得罪过什么人,纵是宋凌川打废了许文风的腿,按理说,也不至于是罪不可赦的大错。何至于不让任何人探监。如此,那必然是有人在上头施压,县令大人才做此吩咐。而那个人必然就是许砚无疑了。   “王大人,本官还有些话要同林小姐说。”许砚淡淡开口。   如此,县令大人哪里会不识趣,对着许砚拱了拱手,这才带着人下去了。   “来,林小姐请起。”许砚伸手要去搀扶林蔚,哪知林蔚径直躲避开来,自己起来了。   许砚收回手去,也没生气,只淡淡笑道:“早些时候听惜儿唤你姐姐,想来这些年你真的很用心的在照顾他们。我虽不是什么大善人,但也不是那忘恩负义之辈。林小姐若是愿意,今后以养女的身份同我一起回京。”   林蔚想都不想直接拒绝道:“我出身虽低微,可志气还是有的。至于林惜和林晨,我无法左右他们的想法,若是他们愿意认你这个父亲,我绝对没有二话。若是他们不肯认,谁都不能将他们从我身边带走。”   许砚闻言,微微摇了摇头,叹气道:“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只要你肯做我的养女,那两个孩子哪里还会再拒绝我这个父亲。这样——”   他单手束在背后,抬步凑近林蔚,低声道:“我们来交换个条件吧,只要你说服他们认我这个爹,我就放过宋长宁,当然,也放过宋凌川,你看如何?”   提起林惜,林蔚心里又是一阵闷痛,其实已经找过很多地方了,可就是找不到林惜的半点影子。她甚至是觉得林惜一定是被许砚给带走了。可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   “许大人,别的事情暂且不论,我只想问你一问,林惜现在是不是在你那里?”   许砚闻言微微一愣,随即摇头正色道:“怎么?还没找到?我以为……”   他以为林蔚一定是先找着人了,可事实就是,林蔚一直觉得林惜在他手里。   林蔚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如鲠在喉,好半晌儿才惨然道:“没有,我没找到,我还以为是你将她带走了!”   二人话到此处,也管不得养女不养女的事情了,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把林惜给找回来。许砚说话很算数,说不找宋家的麻烦,就决计不会再找。不仅如此,当场就将宋长宁给放了出来。   宋长宁在牢里关了一阵子,也未见丝毫狼狈之态,只不过脸色微微苍白,想来地牢中环境并不会太好。   出去寻人的队伍转瞬间就加大了一倍,许砚自从正房夫人逝世后,小妾畏罪潜逃,这些年来膝下一直没有一男半女。林惜便是他唯一的亲生女儿,哪里还管她是嫡出还是庶出,先找回来要紧。   众人正在外头掘地三尺的寻找林惜的下落,却被赶来的宋府下人告知,宋凌川不见了。下人将那张被揉皱的纸拿出来递给宋长宁。   白字黑字一清二楚,宋长宁的心登时咯噔了一下,将发皱的纸紧紧的攥在手心里。许文风也是歹毒,居然会想着绑走林惜来要挟宋凌川。   其实,宋凌川明明可以把事情说出来的,可他却选择一个人去,只怕就没想着要活着回来。一想到这里,宋长宁的心闷疼闷疼的,像是被人活生生的掀开一层皮肉,血肉模糊,痛彻心扉。 第53章 回家   林惜哭着道:“宋小叔,你别救我了,你快点走吧,我不要你救!”   悬崖边上,宋凌川满脸是血,衣衫凌乱,血色透过薄薄的一层衣衫晕染成一大片。他气息奄奄,勉强用胳膊肘支撑着身子,才不至于趴在地上。脸上鲜血混着灰尘,看起来既狼狈又凄惨,可却唯独没有胆怯和服输。   似乎再重的伤,对他而言都无关紧要。   许文风用手里的拐杖,死死碾压着宋凌川的右手掌,笑得格外猖狂:“宋凌川呀宋凌川,你不是很嚣张,很霸道的吗?怎么现在弄成这么一副鬼模样?啧啧,这要是被你哥哥知道了,他又得来许家找麻烦了,我真的好怕呀!”   他每说一句话,就用拐杖的铜质底子,使劲碾压着宋凌川的手掌,将整只手掌碾压的血肉模糊,还不肯作罢。像是刻意羞辱宋凌川一般,让下人将林惜拽了过来,抬起她的下巴,逼迫她看。   “……有什么事,你就冲着我一个人来,欺负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宋凌川右手掌疼得钻心刻骨,皮肉被人活生生的碾压,甚至连小指的骨头都被碾断。那种骨头断裂的痛苦,他几乎隐忍不住要惨叫出声。   到了这种时候,宋凌川才知道那日宋长宁下手有多轻了。   林惜挣扎着大声哭道:“小叔,小叔,你快起来呀,小叔!我不要你死,小叔,不要啊!”   许文风不耐烦,回身斥责了一句:“你闭嘴!再说话我就把你衣裳扒光,丢到山谷下面去喂狼!”   “你敢!”宋凌川一听,眸色一沉,咬紧牙关一字一顿道:“你敢动她一根手指头,我今天要了你的狗命!”   “哎呦,好大的口气!”   许文风起了歹念,心想:若是今日把宋凌川放回去,来日等他伤好了,必然要来寻仇。再者,宋长宁骨子里更狠,届时保不齐要为了他弟弟,跟整个许家大打出手。   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到时候死无对证,任凭宋长宁有三头六臂,也不能将他怎么样。   想到此处,许文风神色越发残忍,对着左右的下人使了个眼色。下人们立马会意,上前两步,将宋凌川架了起来。   “去,丢到悬崖底下喂野狼!还有那小丫头,也一起丢下去!”   “是!”   林惜吓得连哭都忘记了哭,眼睁睁的看着两个孔武有力的男子,强行将宋凌川往悬崖边上推。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不想让宋凌川死。   想也不想大声喊道:“堂哥,不要啊,不要杀我小叔!”   “慢!”许文风抬手示意下人们停下,转过脸来,望着林惜皱起了眉头,“你喊谁堂哥?你疯了?”   林惜拼命的摇头:“我就是许砚失散多年的亲女儿啊,我娘当初毒杀了嫡夫人畏罪潜逃,带着我和弟弟远走他乡。前两日我才知道我到底是谁的女儿!堂哥,求求你,不要杀我,也不要杀我小叔,我求求你!”   说着,林惜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许文风连磕了三个响头。地上瓦砾粗糙,娇嫩的皮肤一磕上去,登时血流不止。有几滴甚至顺着脸颊,一滴一滴的落在地面。   许文风整个人愣在了当场,不仅是他,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若真如林惜所言,那许文风可不就是她正儿八经的堂哥!   许砚是什么人,他可是当今翰林院大学士,朝廷正二品官员。在许家掌控着绝对的话语权。许文风哪里敢动堂妹一根手指头,给他一百八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啊!   “……少……少爷,小的看这事还是算了吧。”   一个下人惶恐道:“万一被人知道了,您……您怎么说也是许家的公子,您是没什么事。可小的上有八十多岁的老母,下有七、八岁的女儿。小的真的不能死啊!”   闻言,另一个下人赶忙接口道:“是啊是啊,少爷,您看看,人我们也帮您打了,您这气也该消了吧?这可是关乎人命的事啊,小的们真的不敢啊!”   许文风气得眉头直往上扬,一脚踹了一个,另一个跑得快,他没踹着,火气立马蹭蹭蹭的往上涨。   “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的话,你们也信?我那堂妹堂弟,早八百年死了。这死丫头上门认亲也不挑个好日子,死到临头还给老子添堵。看我不打死你!”   许文风恼羞成怒,拄着拐杖冲了过去,二话不说,劈头盖脸的就要往林惜身上打。林惜吓得噗通一声跌坐在地,手心都擦出了血,两眼瞪着许文风落下来的手,连哭都忘记了。   哪知许文风的手并没有落在林惜身上,宋凌川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他脸色阴沉的可怕,因着染上了血迹的缘故,像极了才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右手惨不忍睹,他用的是左手,将许文风一把扯了过来,掐住脖颈使劲往悬崖边上一推。   “宋……宋凌川,你……你千万别乱来啊,我许家背后可是有人的,你若是敢杀我,明天……明天官府就要抄你家灭你门……”   宋凌川冷笑道:“杂碎!连堂妹你都打,叫你一声杂碎,我都嫌恶心!”   后面站着的两个下人犹豫不决,不知是该帮谁。一面是少爷,一面是小姐,他们谁也得罪不起。   许文风生怕宋凌川将他丢下悬崖,吓得直接尿了裤子,哭着求道:“宋兄,宋兄,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求你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饶我一命。你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我再也不敢找你的麻烦了,再也不敢了!”   宋凌川深喘了口气,感觉五脏六腑都疼,他每呼吸一口气,就像是喉头里掺着碎瓷片,连喘息都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再让我知道你欺负我的侄女们,我弄死你!”   宋凌川说完这话,左手缓缓卸下力道,转身踉跄着要走向林惜身边。   “宋小叔,小心后面!”林惜大叫一声。   宋凌川浑身一凛,感受到背后有冷风袭来,他顺势往边上一躲。许文风收力不及,整个人往前倾去,可他偏生断了一条腿,哪里能收得住力道。直接摔下了悬崖。   “!”宋凌川下意识地伸手拽他,可却只拽到一只袖子。许文风的身影转瞬间就消失在了深不可测的悬崖下。   “啊!杀人了,杀人了!”   “救命啊,杀人了!救命啊。快来人啊!宋凌川杀人了!”   刺耳的声音登时传遍整座山谷,冷风一吹,宋凌川的脑子如同被人用凿子凿过一般,嗡嗡作响。   直到林惜猛然扑过身来,搂住他腰,宋凌川才缓过神来。他眸色渐渐清明,见林惜小脸脏兮兮的,眼泪和鲜血混着灰尘,别提有多狼狈了。   “你看看你,真是个丑丫头,跟你姐姐一样丑。”宋凌川缓缓伏下身来,单膝压地。他外裳满是血污,索性就扯了里衣出来。其实,里衣的袖子也没干净到哪里去。   可宋凌川觉得林惜是个女孩子,应该好好保护。遂替她将脸上的脏污擦拭干净以后,这才作罢。   “呜呜呜,小叔,小叔,我好害怕,小叔……”林惜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两手死死环住宋凌川的脖颈,将脸贴在他的肩头上。   “小叔,我们杀人了,怎么办,我好害怕,我们会不会坐牢啊?小叔,我不要脸上刺字,我不要!”   杀人犯在处刑前,一般都会在脸上刺个字,用特制的墨水涂抹上,一辈子都去不掉。是以用作警戒。   宋凌川听了心头一阵酸疼,单手环住林惜的腰,抬眼望了望天。   现如今,他手上也沾了人命,真真是活成了宋长宁从前的样子。可他心里一点都不痛快,总觉得很憋屈,一辈子就这么短,不能被恨蒙蔽了双眼。   可笑他现在才明白被人冤枉的感觉,有口难开,百口莫辩原来便是如此。   “……别怕,不关你的事,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宋凌川拍了拍林惜的后背,低声安抚几句。   林惜受了极大的惊吓,又兼身体虚弱,根本走不动路。宋凌川便伏下身来背她,右手用不上劲,索性就用一只手背着。   林惜两手紧紧环住宋凌川的脖颈,小声问:“小叔,我们要回家了吗?”   家?   宋凌川微微一愣,抿紧薄唇默然。其实已经没有家了,爹娘都不在了,这回连宋长宁都不会再原谅他了,哪里还会有家。   可为了宽慰林惜,宋凌川刻意装成素日里轻快的语调,道:“当然要回家,回我家。难不成你还想离家出走不成?”   林惜破涕为笑,两手环着宋凌川的脖颈,过了一会儿,又道:“宋小叔,我从前一直以为你是个贪生怕死的人,现在我才知道,你真的很勇敢。我喜欢你!”   半大的小女娃子嘴里所说的喜欢,单纯的就像是一张白纸。宋凌川听了,心里微微一痛。许久才缓过神来,也跟了一句“我也喜欢你”。 第54章 山前水复疑无路   等宋长宁带人赶到时,就看见眼前这么一副场景:   荒草萋萋的荒地上,周围全是狼群,还狼群正中央有一道身影,他背上还背着一个受了伤的孩子。右手血淋淋的垂在身旁,正警惕的盯着周围,而狼群也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   “……是林惜。”   林蔚下意识的捂住嘴,不敢置信的望着场上的一幕,眼泪毫无征兆的流了下来。她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惊动了狼群,那些野狼便会扑到宋凌川和林惜身上,将二人啃噬的连骨头渣都不剩。   跟着宋长宁赶来的下人们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吓得魂不附体,纷纷往后躲去。宋长宁眉头皱得紧紧的,薄唇紧抿,忽然从旁边的下人手里夺过两支火把。   一支直接塞到了林蔚手中,一支他自己留着。   “林蔚,你听我说,你跟着他们往后面躲一躲,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看。狼都怕火,你手里有火,它们便不敢靠近你的。”   林蔚两手死死地攥紧火把,将眼泪拼命憋了回去,带着鼻音的问他:“叔,你要做什么?你不要乱来,那是我的妹妹,我可以自己去救的。”   宋长宁大手轻轻一拍林蔚的脑袋,摇头道:“现在说这种话太见外了。况且,凌川也在那,他是我弟弟,我不可能见死不救的。你听话,往后退,一步都不许再迈过来。”   说着,宋长宁伸手推了林蔚一把,将她推入人群包围中。这才拿着火把,大步的,决绝的往宋凌川的方向奔跑过去。   他的一生都是如此,时时刻刻都在寻找着宋凌川的身影,然后将他一把拉回自己身边。   野狼闻到血腥味,龇起獠牙,前爪扑地,恶狠狠的围着宋凌川转,就等着抓到任何一丝弱点,就毫不留情的扑过去撕咬。   林惜吓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趴在宋凌川背上,死死抱紧他的脖颈。说话声音直打颤:“宋……宋小叔,我好怕,我们……我们会死吗?”   “不会!”宋凌川斩钉截铁的回答她,索性将人放下来护在胸前,“你别怕,有小叔在,小叔会保护你的。”   林惜还是吓得一个劲儿的往宋凌川怀里缩,豆大的眼泪珠子啪嗒啪嗒的往地上掉。宋凌川余光瞥见,可却来不及帮她擦,一头狼就飞扑过来,死死咬住他的左腿。   尖长又异常锋利的獠牙瞬间穿透了小腿,大汩大汩的鲜血往外冒,更激发了狼群的野性。纷纷扑了过来。   宋凌川一拳掏向狼头,狼嗷呜一声飞了出去。他趁机一个转身,将林惜按趴在地,将她整个人牢牢的护在身下。任凭身后的狼群扑向他,咬他的手臂,撕咬他的衣衫。   “凌川!”   宋凌川骤然一听宋长宁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怅然回首间,却见宋长宁高举着火把,向他狂奔过来。火光照耀下,他脸上满是焦灼的神色。   “凌川!你没事吧!快起来!”宋长宁用火把将狼群驱赶开,空出的一只手将宋凌川拽了起来。宋凌川一错开身,就露出了趴在地上的林惜。   “世叔,救命!”林惜见到有救星来了,赶忙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又被宋凌川拽着胳膊,护在了自己怀里。   “凌川,你听我说,等下我先将狼群引开,你带着林惜先跑,知道了么?”   宋凌川摇头,道:“你带她走,我去引开狼群。”   哪知宋长宁突然暴怒,厉声斥责道:“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要跟我犟!有什么事,不能回家再说,生死关头还要闹脾气耍性子,难不成我天生就是欠了你的!”   宋长宁说着,一把扯下宋凌川带血的衣裳披在自己身上,将人往安全地带一推,吼道:“快滚!”   宋凌川被这么一推,顺着地势抱着林惜滚出了一段距离,刚好脱离了狼群。他迅速站起身来,望着狼群中挥舞着火把的少年,眼眶渐渐红了。   须臾,他伏下身去,抱起林惜大步逃跑。一次都不曾回过头。身后传来的狼嚎声,以及宋长宁吃痛闷哼的声音,渐渐落在了后面。   林蔚等得焦急,见远处有人跑来,她赶紧上前,见来人是宋凌川,还未来得及说上什么,怀里就被推进来一个孩子。   “保护好你妹妹!我现在要去救我哥哥!”宋凌川嘴里喊的是哥哥,不是宋长宁,更不是杀人犯。他从旁边人手里夺过一支火把,气势汹汹的指着在场的每一个男人道。   “你们给我听着,你们都是宋家的奴仆,却躲在这里贪生怕死。我宋家养了你们这么多年,不是养你们吃白饭的!”   有人便道:“二公子,奴才们也是害怕啊,宋家虽对我们有恩,可这……这不能因为要报恩,就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啊!”   宋凌川冷冷笑道:“既然如此,但凡是家生子的妻女,我回头通通发卖到勾栏院里!贪生怕死,忘恩负义之徒,我不想跟他讲什么仁慈。”   说着,宋凌川转身要往回跑,哪知衣袖突然被人从后面拽住。他回头一看,就见林惜死死的拽住他的衣袖。   “小叔,你能不能别去,你受了好重的伤,那里狼好多,我不想要你死。”   宋凌川身形一僵,转过身来,半蹲在林惜面前,伸手轻轻一刮她的鼻尖,哑声道:“哭,你就知道哭,快别哭了。那是我哥哥,前面就是刀山火海,我也得去啊。你听话。”   说罢,宋凌川再不犹豫,转身大步跑了回去。   林惜挣扎着,伸出手大喊:“宋小叔,你回来,小叔,你快回来!”   在场的人多半都是家生子,祖上几辈都在宋家做工。得了宋家不少恩惠。如今眼真真的看着宋家的主子们落难,还袖手旁观,本身就是一桩大罪。遂一咬牙,纷纷跟随着宋凌川的脚步冲了过去……   宋家二少爷杀害许家公子的消息如同插翅一般传遍了整个通州。上至世家贵族,下至街头老百姓,纷纷议论不止。谁能想到,短短十几日的功夫,宋凌川居然还敢行凶。   有人说:“宋凌川这回是受了冤屈的,是许文风自己掉下悬崖的,宋凌川还想着伸手拉他,可惜没拉住!”   也有人说:“才不是那样!我可听人说了,是这许文风贼心不死,看上了宋凌川的侄女儿,还将人绑走了。宋凌川得知后大怒,孤身一人跑去救人!气不过才将人推下悬崖的!”   ……   传言有千百种版本,传来传去,有一样不可置否,那就是宋凌川杀了人。人言可畏,这才叫做人言可畏。   宋凌川坐在地牢中,突然之间有些明白宋长宁曾经遭受过的痛苦了。可似乎明白的有些晚。杀人偿命,他活不成了。   那夜,他赶到时,宋长宁已经负了很重的伤。大腿上的一整块皮肉都被野狼撕咬掉了。鲜血顺着衣襟往下流,显得他脸色格外的苍白。   宋长宁那时见他回来,还很生气的让他快跑。如今仔细想来,能在那种生命关头,说出这番话来。宋凌川怎么都不相信是假的。   听说,宋长宁近日来又往县令手里砸钱,还买通了衙役,特意请了大夫过来给他清洗包扎伤口。有这么一个财大气粗的哥哥在外头帮忙疏通关系,宋凌川在地牢里的日子也不是那么的难过。   可杀人是要偿命的,早死晚死还不都是要死。只可惜到了最后,也没能跟宋长宁说一声:“对不起。”   林惜受了惊吓,在府里足足昏迷了三日才醒了过来。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抱着林蔚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哭。   她一哭,林晨也跟着哭,整个屋子都回荡着孩子的哭声。林蔚左一个抱怀里,右一个揽在膝头。温声哄着。   等林惜哭够了,她才抽着鼻子同林蔚道:“姐姐,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我家以前就是住在京城,我姓许,我不姓林。”   林晨一听,还以为林惜烧糊涂了,赶忙纠正她:“二姐,你说什么呢!咱们就是姓林啊!”   林蔚其实已经想了很久,觉得纸包不住火,既然关乎身世问题,还是得要他们自己做个选择。遂老实坦白了。结果林晨哭得比方才还要大声,口口声声说:   “我不信,我不信的!我要是姓许,那宋小叔岂不是杀了我们的堂哥,我不信!”   话到此处,林蔚早就想问事情的真相,遂双手按着林惜的肩膀,问她:“林惜,你老实告诉我,许文风是不是宋小叔杀的?”   林惜拼命的摇头:“不是,不是!是许文风要推宋小叔,结果他自己没站稳才掉下去的!宋小叔要拉他,可是没有拉住。不关宋小叔的事,都是我不好,小叔要不是为了救我,才不会去冒险!”   此话一出,林蔚心里压着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她才起身,门外下人正巧进来回禀:   “林小姐,许大人过来了,还请林小姐去前厅一趟。大公子还吩咐,把林二小姐和林三少爷一起带过去。” 第55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大厅内,宋长宁和许砚正坐在上首,而其下坐着县令和一位林蔚从未见过的男子。观其年龄,应该同许砚差不多年纪,上来就指着宋长宁的鼻子痛骂:   “我呸!你弟弟谋杀了我儿子!居然还想着要活命,想得倒美!就算倾尽我许家满门之力,我也要将宋凌川挫骨扬灰,好祭奠我儿子在天之灵!”   这男子正是许文风外在经商的爹了。   林蔚怀里抱着一个,手里牵着一个走进来时,满屋子的目光全部都聚集过来。林晨两手环住林蔚的脖颈,听见有人骂宋长宁,气得小脸憋得通红,大声道:“你是谁,居然敢在这里撒野,不准你骂我世叔!”   许文风他爹一听,气得越发狠了,直接从位上弹跳下来,怒气冲冲道:“哪里来的野孩子,有爹生没爹养!看我不教训教训你!”   提起这句“有爹生没爹养”,许砚的脸色登时变得难看下来,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往桌面上一放,冷声道:“怎么,难不成你当我是死人么?居然敢当着我的面,说我儿子有爹生没爹养?”   许文风他爹是许家的旁系,自然不敢得罪许砚,眼下听见此话,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下来。手指着林晨,震惊道:“什么?他是你的儿子?怎么可能,你的儿子不是早就……”   其余的话没敢继续往下说,被许砚一记狠厉的眼神,硬生生的给憋了回去。许文风他爹只好复坐下,不敢再说一字。   许砚这才脸色稍霁,对着林晨招了招手,和蔼可亲的唤他:“来,快过来,让爹爹看看。”   “我不要!”林晨直接拒绝,还将头扭了过去,两手抱紧林蔚的脖颈。   许砚在林晨身上吃了瘪,心想林惜年纪大些,肯定懂事些,遂又对着她招了招手,温和笑道:“来,你过来,让爹爹看看。”   谁知林惜瞧都不瞧他一眼,冷声道:“我才不要过去,你们许家全部都是坏人!你们欺负我世叔,现在又欺负我小叔,我讨厌你们!”   闻言,许文风他爹又坐不住了,蹭得一下站起身来,怒道:“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文风怎么说都是你堂哥,你怎能胳膊肘往外拐,偏帮外人!”   林惜道:“我才没有胡说八道!许大骗子强行绑走了我,他还动手打我,还把我小叔骗过去,要杀了我和宋小叔!”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都惊了一下,目光纷纷聚集在林惜身上,就听许砚问她:“你说的话可当真?”   林惜大力的点了点头,还指了指自己头上裹的纱布,道:“你们看,我有证据的。”   许砚又问:“你为何不告诉他,你是谁。”   林惜道:“我说了!本来他说要把我卖到勾栏院里,一听说我也是许家的孩子,就要杀了我!”   “岂有此理!”   许砚当即摔了杯子,瓷片登时碎了一地,吓得许文风他爹赶紧缩紧了脖子。   “你养的好儿子!”许砚冷声道。   “不能光听一面之辞啊,这丫头口口声声喊宋凌川小叔,保不齐就是为了偏袒宋凌川,故意这么说的!”   许砚皱眉:“你的意思是说,是我的女儿在撒谎?”   “不敢不敢。”许文风他爹吓得跟鹌鹑似的,连连摇头。   一直没开口说话的宋长宁突然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多找几个证人。”说着,拍了拍手,从外头立马走进来两个大汉,一进屋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连连叩首求饶道:“大人饶命啊,大人饶命啊!都是许文风让小的们做的,小的们不敢不从啊!求大人饶命!”   许砚:“我要听实话,还不从实招来!”   “是许文风自己跌下悬崖的啊,他本来是要推宋凌川下去,没想到自己没站稳,整个人就……就摔下去了!宋凌川当时还要拉他,结果没拉住!”   如此,人证物证俱在,再没什么好不相信的了。   “县令大人,你也听见了罢。”许砚侧过身道。   县令大人连忙点头道:“是是是,下官即刻就放了宋二公子。即刻就放!”   众人一走,许砚落后一步,侧过身来,压低声音同宋长宁道:“怎么样,我答应你的都做到了,你什么时候才愿意把我儿子女儿还回来?”   宋长宁微微一笑,也没回答。只是对着林晨招了招手。   林晨本来要扑过去的,可看到许砚也在,脸上就露出了不情愿的表情。可到底还是往宋长宁的跟前走。只不过是躲在他的身后不肯出来。   “……这。”许砚垂眸,同林晨道:“我才是你亲爹,你怎的抱他不抱我?”   林晨不肯理他,两只手高举着要抱抱。宋长宁伏下身来,将孩子一把抱在了怀里,这才同许砚轻轻颌首,大步往外走去。   他们要去接宋凌川回家。   至了衙门口,离得老远就看见宋凌川从地牢里走出来。他脸色苍白,但精神还算好,身上裹着很厚的一层白布,身形格外的消瘦。   “小叔!”   林惜挣开林蔚的手,率先跑了过去,一头扑在宋凌川怀里,两手环住他的腰,又蹦又跳道:“小叔你可算出来了。我好想你!”   宋凌川微微一愣,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抬起头来,眼前站着的一众人里,宋长宁的身形格外醒目。而他身边站着的女子正是林蔚,还有林晨,大家都在……   宋长宁将林晨放在地上,大步流星的走上前去,一把将宋凌川拥在怀里,轻轻道:“凌川,哥哥接你回家了。”   “……哥。”宋凌川眼眶一热,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欢喜,将脸埋在宋长宁的脖颈处,哭了起来。   像他这个年纪,哭已经是很丢人的事情了。更何况是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哭。可想而知,宋凌川这些年来,心里有多委屈,有多难过。   还好,一切都过去了,往事谁也不会再提。   许砚在人群后面站着,悄悄地凑近林晨的方向,趁他不注意,一把抱在了怀里。   林晨先是一愣,随即挣扎着大声嚷道:“放开我,你放开我!世叔救我,姐姐救我!”   “……许大人,请你快放开他!”   林蔚上前一步道。   哪知许砚将林晨往自己手臂下一夹,抬腿大步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道:“放什么放,我是他爹,他是我儿子。我得带他回自己的家!”   林惜抱着宋凌川的动作一顿,冷眼望了许砚一眼,怒气冲冲的转过脸来,同宋凌川道:“小叔!我没有爹,以后你就当我爹吧!我喜欢你,等我长大了,姐姐就要把我嫁给你了!”   此话一出,满场寂静。 第56章 大婚   宋长宁和林蔚的大婚,订在了下个月初八,听说是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   宋长宁想着自己和林蔚都是父母双亡的人,可成亲这种大事,必得郑重再郑重才是。遂同林蔚在婚前先回了一趟清河镇,打算在林蔚父亲的坟前磕三个头,顺便再将灵位接回通州。   林蔚自然没有什么异议,遂即刻乘马车要回一趟通州。林惜听说之后,死活也要跟着来。林蔚心想:这两孩子好歹叫过她爹好几年的爹,是该一起回去看看的。   其实,还有一方面原因,许砚天天往宋府跑,说什么要拉两个孩子认祖归宗。两孩子现在看见他就躲。更别谈什么喊他爹爹之类的了。   小幺如今已经有两岁大了,长得虎头虎脑可爱极了。一笑两个小酒窝,见人就咧嘴笑,也能说上一些话了。天天抱着林蔚的胳膊不撒手,有时候见了宋长宁,还举着两手要抱抱。   宋长宁觉得总喊他小幺不好,还替他起了个名字:林元。   回通州的路上,林惜和林晨都跑去缠着宋凌川,两个人联手起来撒娇卖痴,鲜少有人会是对手。   更何况,宋凌川本身就不是那种安分守己的主儿,遂带着两孩子一路上东窜西窜。什么吃的喝的好玩的,只要是能看得上眼的,通通都买回来。   宋凌川对林惜是真宠,她要什么就给买什么。有时候林晨做错事了,宋凌川还装模作样的斥责两句,可要是林惜做错事了,那可就不一样了。宋凌川只当没看见。   旁人说他偏心,他便回道:“姑娘家能和毛头小子一样吗?姑娘家得捧在手心里宠!”   也不知道是不是林惜上回说的那话,被宋凌川记到心里头去了。走路上,别的男人多看林惜一眼,他都恨不得跟人打上一架。   宋长宁便同林蔚私下里道:“看看,我喜欢你,我弟弟喜欢你妹妹,我们天生就是一家人。”   林蔚回他:“想娶我容易,想娶我妹妹,那我得好好考虑考虑。”   “想娶你也不容易啊,我将万贯家财拱手送你,也没见你对我多么上心。”宋长宁将林蔚抱在怀里,大手轻轻穿过她柔软的发丝,温声道:“凌川虽然小孩子脾气,但只要认定了一件事,就必然轻易不会改。我想,他对你妹妹是动了真心的。”   林蔚慵懒的像猫儿似的,往宋长宁的怀里又缩了缩,把玩着他的一缕头发,道:“那他从前还说对我也是真心的呢!宋小叔说话,我是不大相信的,若说他是为了气你,才说要娶我,还能说的过去。可林惜才多大,宋小叔居然也好意思。我不管,反正我不同意的。”   此话一出,头顶上方突然暗了下来,宋长宁俯下身来,将林蔚提溜起来往角落里轻轻一推。本来马车内部就狭小,如此一来,连空气都带着几分压迫感。   “……叔,我胡说的。”   林蔚感觉不好,立马改口。   宋长宁危险的眯着眼睛,笑道:“你是他大嫂,他怎敢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他从前不懂事,现在还是挺懂事的。”   “是是是,你说的对。”   林蔚试图往边上移动,可却被宋长宁死死禁锢在臂弯下。她挣脱不开,只好小声央求道:“我错了,还不成吗?”   “不成。”   宋长宁斩钉截铁的回她,一手支着墙面,一手挑起林蔚的下巴,渐渐逼近……   林蔚赶忙闭紧眼睛,手心里都出了一层热汗,身子软绵无力,要不是背后靠着墙,险些都坐不稳了。   宋长宁趁机吻了上去,二人唇齿相依,密不可分,马车里渐渐变得燥热,忽然落在车帘上的影子一矮。衣衫就尽数褪了下去。   许久未回清河镇,林蔚踏下马车,一种久别重逢之感涌上心头。宋长宁从身后揽住她的肩膀,替她把披风系好,望了一眼前面的集市。   他当年离家出走,也是兜兜转转才来到这里。说起来若不是他当时一时心血来潮,可能这辈子都不会遇见林蔚。还好,老天爷乐于成全天下有情人。   他们一行人往集市中央行去,街道两旁的百姓见状,对着众人议论纷纷。   忽听有人道:“这不是常小大夫吗?他又回来啦!”   一石惊起千层浪,围观的百姓们绝大多数都还记得当初在清河镇声名远播的大善人“常小大夫”,眼下见他穿着富贵,身后还跟着家丁丫鬟,怀里还揽着一位娇美的姑娘,纷纷猜测,常小大夫必定是在外头发达了,这才想着回来看一看。   “我就说吧,像常小大夫长得这么俊的人,都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来了。你们瞅瞅,这阵仗多气派啊!”一个妇人道。   “常小大夫真是个好人啊,当年要不是他替我家二狗接腿骨。我家二狗现在还是个瘸子呢!真是个好人!”另一个妇人接口道,还冲着左右的人摆了摆手,喊道:“都让一让,让一让呀,给常小大夫让个路出来,别挡着路了!”   原本拥挤的集市瞬间分散开一条路来,林蔚眨了眨眼睛,偏头望了一眼宋长宁,见他一本正经的,忍不住偷笑一声,压低声音道:“怎么样呀,常小大夫,你在通州的名声不太好听,可在咱们清河镇,那可是声名远播,鼎鼎有名啊!”   “那还是得多谢你。”   宋长宁挑起一边的眉头,不动声色的攥紧林蔚的手。低低笑道:“你旺夫。”   林蔚也笑:“你知道就好!”   “你们说什么呢?”   宋凌川牵着林惜从后面走了过来,望了两眼周边景象,忽然道:“哥,我早些时候还以为你走到哪儿,就得祸害到哪儿。现如今才知道,你这是走到哪儿,美名就留在哪儿。”   他指了指路边医馆门口挂着的幌子,笑道:“看看,你的美名都刻在这上头了。”   众人顺着宋凌川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鲜红的幌子上写着:济世救人,造福一方。   也恰好,从屋里走出来一位穿着白袍的男子,林蔚定睛一看,却是当年宋长宁的那个小徒弟小四。   “……常小大夫?林蔚?你们回来了!”   小四脸上挂满了喜色,一边招呼着众人进去坐坐,一边感慨道:“这么长时间没见了,我还以为你们再也不会回来了。真好啊,真好!”   “你现在也挺好的吧?”   林蔚笑着,指了指在后堂忙前忙后照顾病人的女子,道:“这位姑娘是?”   “我的心上人。”   小四羞赧的挠了挠头,起身给宋长宁倒水,“我当初就觉得你们肯定会在一起的,果不其然,还真被我给猜到了。”   宋长宁笑,回眼望了一眼林蔚,见她正抱着小幺哄,眼里的温和笑意越发浓烈,几乎要淌了出来。   “你是如何猜到的,我当初表现的这么明显么?”   小四笑道:“你啊,当初看林蔚的眼神里有光,我当时就在想,你这什么眼光,清河镇上这么多漂亮姑娘你不选,怎的就看上了一个小丫头。现如今我才知道,你当初眼光有多毒辣!”   远处站着的林蔚,身形曼妙,腰肢不足盈盈一握,她被宋长宁照顾的很好,渐渐胖了一些。整个面容越发清丽起来,她对着光站着,光晕打在身上,像是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华光。   这道光落在宋长宁眼里,心里,这辈子再也忘不掉了。   祭拜完林父的墓碑之后,宋长宁顺便将其灵位也给移送到通州去。正在吩咐诸多事宜,转个脸的功夫,就见宋凌川跟林惜姐弟俩,正跪在王氏的墓碑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宋凌川一边磕头,还一边念念有词,离得近了,才听见他说:“伯母好,虽然听说你从前苛待过我大嫂,还杀过人畏罪潜逃。可你好歹是林惜的生母,我今天跪一跪你,全当做向你讨了林惜。”   他说罢,起身,又将林惜拉了起来。将早就准备好的纸钱,扬手撒下。这才作罢。   大婚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举行了。   许砚为了表达对林蔚的谢意,特意将之收作义女。如此一来,林蔚身份自然不同以往,嫁给宋长宁也算是门当户对。许砚为了讨林惜姐弟的欢心,也算是爱屋及乌,给林蔚准备了一百抬的嫁妆。   那一日,宋长宁穿着一身鲜艳的婚袍,领着接亲队伍,一路浩浩荡荡。因他家世显赫,又财大气粗,遂婚宴规格极大。八百多抬红妆,一路迤逦。   所经之地,吩咐下人沿路撒银票,通州的老百姓原先对宋长宁的评价很差,如今见他如此兴师动众的迎娶夫人,也觉得他是浪子回头。拿了银票就自觉退至道路两旁,沿途洒满祝福和欢声笑语。   一大清早林蔚就被红娘拉了起来,又是梳洗又是换装,足足在脸上折腾了三个多时辰,才肯作罢。她本来生得清丽,如今红妆喜袍,更显得整个人美艳不可方物。满屋子的丫鬟跟媒婆各个喜笑颜开,嘴里一刻不停的说着吉祥话。   林惜和林晨从外头跑进来,手里还牵着小幺,一进门就抱着林蔚,两个孩子都对她依依不舍。可更多的还是开心。   林蔚逐个摸了摸头,心头不知是感慨多些,还是喜悦多些。总而言之,如今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得偿所愿。余生再没有什么好奢求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番外就完结了,谢谢一直不离不弃的小阔爱们,爱你们!【●v●】   只要动动小爪爪,收藏一下专栏,就阔以包养一只属于你的萝北啦~   下一本《表兄即将黑化》求预收【●v●】   我觉得恳求的力度不够大,来一个七百二十度后空翻跪趴在地,给您拜年【手动乖巧】   ◆表妹又奶又甜◆   以下文案:   程昔幼年丧母,刚及笄时丧父,无可奈何之下,寄居在了远房表亲家中。   寄人篱下的第一要则,就是讨巧卖乖。程昔掏出小本本开始记:不能招惹表哥。   只是没人告诉她,要是表哥主动过来招惹她,该怎么办。 第57章 番外   “林惜,我是你亲爹,你怎能不认我?”   许砚站在宋府的石狮子门口,他早在此处等候多时,再过几日,便要回京述职。自然是想将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一对儿女一同带回京。   可偏生林惜说什么都不肯认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亲爹。林晨就更别提了,他什么都听姐姐的。   “你这个人真的很烦,我都说了,我不姓许,我姓林,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林惜同宋凌川约好了,要一同去郊外骑马。宋凌川为此,还特意给她挑了一匹枣红色的小马,性格也温顺,林惜喜欢的不得了。眼下正要带着下人去找宋凌川,哪里有功夫应付许砚。   遂随便应付两句,牵马就走。许砚在后面喊她:“林惜,父亲过些时日就要回京了,你不跟我一起走?”   “不跟!”林惜斩钉截铁的说了一句,牵着小马就走。许砚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前,伸手一拽马缰绳。   林惜不得不停了下来,小脸气得通红,怒道:“你还我的小马!”   “那你先答应跟我回京,我就还你。”许砚道。   林惜气得跳脚,忽听有马蹄声传来,她回眼一瞧,就见宋凌川正骑马向她行来。   想来是宋凌川等得不耐烦,这才特意回来接林惜,怎料恰好看见许砚在大街上纠缠。赶紧一扬马鞭,赶至林惜身旁。   许砚把林惜往自己身后一拉,蹙眉望着宋凌川道:“林惜年纪尚小,又是女子。你怎不知道避嫌?”   “避嫌?避什么嫌?”宋凌川笑道:“她唤我一声小叔,我还能欺负了她不成?许大人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   许砚一听,眉头皱得更深了,隐隐压制着两分怒火,压低声音道:“你放浪惯了,可我女儿冰清玉洁的名声,如何能让你祸害了。人言可畏,你自己不知道注意分寸,可别打我女儿的主意!”   宋凌川挑起一边的眉头,目光投向林惜,又转投向周围行人。将马鞭对折起来圈在手心里,冷冷笑道:“我看谁敢乱嚼舌根!”   过路的行人见状,纷纷躲远了些。谁不知道宋凌川宋二公子的名字,满通州的老百姓谁敢说他的闲话,那岂不是自己找死。   “来,上马!”   宋凌川突然对着林惜伸出手去,林惜半分都不犹豫,也将手递了出去。她的手软软的,小小的,整只放在宋凌川的大手中,更显得娇小。   他手底下微微一用力,就将林惜整个人拽上马来。两手环过她的腰,拽紧了马缰绳,居高临下的同许砚道:“不好意思啊,许大人,我要带林惜出去骑马了,这便先行一步。”   “驾!”   马鞭使劲一扬,身下的马登时奔了出去,将许砚遥遥的甩在了身后。   “大人,现在要怎么办?”随从从旁询问道。   “还能怎么办?追!把小姐给我追回来!”许砚一甩马缰绳,气得脸色发黑。有心对着这匹枣红色小马泄气,可一想到林惜知道了,肯定要不高兴。赶紧将这念头打消掉。   待林惜和宋凌川骑马回来时,人还没踏进府门却见旁边窜过来一个下人。一问才知,许砚今日骑马追他们来着,结果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来,腿摔断了不说,人也快不行了。   林惜一听,脸色登时就变了。宋凌川见状,也来不及考究此事的真实与否。带着林惜上马又折身去了一趟许家。   二人才一进许砚的院子,就见院里人影幢幢。丫鬟下人们各个面色凝重。林惜冲进屋子,宋凌川亦步亦趋的跟在她后面。   入眼就见屋子里站满了人,宋长宁此刻就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伸出两指给许砚探脉。而许砚脸色苍白,双目紧闭。身上盖着厚厚的一层被褥。   林晨就站在床边,不住的抹眼泪,一见林惜的面,哭着喊了一声“二姐”。   “爹!”   林惜猛扑到床边,两手拽着许砚的手臂摇晃,大声喊道:“爹,你醒一醒啊,你快醒一醒!”   床上躺着的人,眼皮动了动,缓缓地睁开眼睑。许砚虚弱无力的咳嗽几声,将林惜的手拉到自己胸前,道:“林惜,你终于肯叫我爹了。爹快不行了,以后不能好好照顾你们了。你要好好保护你弟弟啊,爹在天之灵也就能安心了。”   “不要,不要!”林惜眼泪珠子啪嗒啪嗒的往下落,“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   她转过脸来,冲着宋长宁喊:“姐夫,姐夫,你救救我爹吧?求求你了!”   宋长宁道:“许大人他……”   许砚连忙打断宋长宁的话,接口道:“快不行了!林惜,爹想在有生之年,看着你们姐弟两个认祖归宗。可惜,我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能等到,能等到!我跟你回京,我跟!你不要死!”林惜话音才落。许砚的眸色登时亮了起来,连说了三句“好”,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把将林惜抱在怀里。   “真是爹的好女儿,来来,让爹爹好好抱抱!”   林惜不敢置信的望着宋长宁。   宋长宁道:“……许大人他什么事都没有。”   “!”林惜怒道:“你这个大骗子,你骗我!”   她话虽如此说,可到底没将许砚推开,小脸埋在他的肩头,小声哭了起来。   如今可真是皆大欢喜,每个人都过得不错,林惜姐弟两个跟着许砚去了一趟京城,认祖归宗之后。隔了半月,又重回了通州,说什么想姐姐了。   可许砚心里却跟明镜似的,林惜这哪里是想姐姐,分明就是变着花样的想回去找宋凌川。   毕竟选女婿不是件小事,虽然许砚看宋凌川是头不是头,尾不是尾。可耐不住女儿喜欢。既然如此,总得门当户对,配得上才是。   许砚便给宋凌川出了个难题,只要他三年后能考中进士,便将林惜许配给他。   宋凌川为了能娶到林惜,这是早也苦读,晚也苦读。平日里喜欢做的事,一样都顾不得了。满心都是如何考中进士,应付岳父。   皇天不负有心人,三年后宋凌川考中了进士,而林惜也刚好及笄。郎才女貌,珠联璧合,皆大欢喜。   三月的通州春和景明,繁花似锦。城郊外的观音庙人山人海,挤满了香客。   林蔚穿着一身堇色的衣裙,小腹处微微凹起,已经怀有六个月的身孕了。她如今圆润了许多,自从有了身孕之后,宋长宁对她越发体贴,就连安胎药都是每日亲送来喂下。   丫鬟扶着林蔚的手往台阶上走,笑着道:“夫人真有福气,三年怀俩,奴婢看夫人的肚子里,准是个小姐,一儿一女,凑一个好字。”   林蔚第一胎生了个男孩,这一胎就想生个女儿,随身伺候的丫鬟们伺候的周道细致。自然是猜着当家主母的心思说话。宋长宁不论她肚子里是男孩,还是女孩,反正都疼。   “你们老爷还没来么?”   林蔚微微垂眸,单手抚摸着肚子,侧过头问道。   “来了,让夫人等急了。”   宋长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丫鬟最是会察言观色,赶忙退至一旁。   “手怎么这么凉,冻坏了我们的孩子该怎么办。”   宋长宁摸了摸林蔚的手,略责怪的看了她一眼。随手从下人手里接过披风,亲手给林蔚披上。他的十指纤长好看,穿梭在丝带中,很快就打了个漂亮的结。   “哪里就冻到我了,你怎么才来,医馆了出了什么事了么?”   宋长宁开了家医馆,名声越来越好,医馆也越来越大,通州的百姓们终是对他有所改观。   “凌川来信,说是下个月就要和妹妹成亲了。我想着长兄为父,他又才入仕不久,很多事情都顾及不来。无论如何,我得替他打点着,横竖不能亏待了妹妹才是。”宋长宁道,说到此处不禁感慨,宋凌川入仕做官,又即将迎娶了林惜,想来也是得偿所愿,求仁得仁。   “这么着急?林惜前天来信,还说要九月份,怎么推这么前。”   宋长宁笑而不语,伸手轻轻抚摸着林蔚的肚子,好半晌儿才道:“凌川能不着急么?他比我小不了几岁,我儿子都会跑了,他还没成个家。你知道的,他凡事都想比过我。”   “那倒也是。”林蔚也笑,垂眸望着自己圆圆的肚子,再抬眼时,恰好撞进了宋长宁温情的目色中。   宋长宁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手心温热,唯有指尖带着丝丝的冰凉。他从来不喜欢仕途官场,如今开了间医馆,经营家里的产业,闲时带着林蔚一起游山玩水。这才叫做求仁得仁。今后再没有什么可奢求的了。   诚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本《表兄即将黑化》求预收【●v●】   我觉得恳求的力度不够大,来一个七百二十度后空翻跪趴在地,给您拜年【手动乖巧】   ◆表妹又奶又甜◆   以下文案:   程昔幼年丧母,刚及笄时丧父,无可奈何之下,寄居在了远房表亲家中。   寄人篱下的第一要则,就是讨巧卖乖。程昔掏出小本本开始记:不能招惹表哥。   只是没人告诉她,要是表哥主动过来招惹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