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姑奶奶是要造飞机的》作者:度己了   文案:   廖家村有位传奇人物,六、七十年前她是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女娃、还被公派出国留学、回国后直接参与了战斗机的研发。廖杉听着这位传奇姑奶奶的事迹长大,以此为目标努力,就是结果出现了一点偏差——她去造汽车了。   廖杉在和闺蜜小酌时提及这位姑奶奶,不过是八卦了一下姑奶奶的感情生活。   等廖杉睡醒,一睁眼是家徒四壁的茅草屋、十五岁的饥瘦身体、大难临头的辍学加换亲。   更头疼的是,她貌似穿成那位传奇姑奶奶了……   造飞机什么的……她真的办不到啊!   ————   1963年的一个深夜,飞机厂里,廖杉正在重绘战斗机的图纸。   一旁高瘦的清隽男人眸色沉静的说道,“新修改的机翼1/4弦线后掠角55度,展弦比3.24。”   另一边,短袖作战服勾出姣好肌肉线条的男人不甘示弱,“廖工,发动机还能再改进些吗?”   廖杉忍耐,一个是上司、一个是甲方。   这时,热衷帮人解决人生大事的主任冲过来,“廖工,你要求的能做家务、会做饭的贤夫良父我帮你找到了!”   顷刻间两道目光灼灼的看向廖杉。   廖杉头痛,就说没事乱八卦什么姑奶奶的感情生活啊?!   【排雷】   1.有人觉得感情戏多,有人觉得事业线多,我个人觉得是女主成长线为主,不是背景板男主,结婚在比较后面,偏群像   2.只会有一个小孩,男主有结扎   3.会有私设和改动,请作为架空来看   4.非专业人士,如有bug请轻拍,感谢。   5.女主成长线,所以前期没那么强,请别简单的概括成女强男更强,她会成长起来的,是双强   6.男主不会抢女主高光,所有人都各自闪闪发光   ————————   内容标签:种田文女强励志年代文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廖杉┃配角:相亲相爱廖家人,军校姐妹花,虎视眈眈男人们┃其它:   一句话简介:不要乱八卦姑奶奶的事!   立意:挑战不可能   作品简评:   廖杉听着姑奶奶的传奇经历长大,阴差阳错间穿越到过去那个年代,从开局的辍学、换亲被她一步步走出了考上大学、留学、造飞机的姑奶奶的传奇一生。在改变命运的工程中,她得到了亲近的家人、兴趣相投的朋友、共同奋斗的同事以及相守相知的爱人,谱写出奋斗与温馨的人生。   本文在励志中增添了些诙谐,主角用自己的机智度过了一个个难关,和同伴们共同为造飞机而奋斗的过程展现了科研工作的不易和艰辛中的互相扶持、共同努力,让人看完心中充满力量。 第1章 不要八卦姑奶奶的事   夏日的清晨微风舒适微凉,山野间空气清新宜人,不知道是谁家的公鸡勤勉的早起打鸣,迎着曦光,阵阵炊烟飘向天空,好一派人间烟火气。   躺在草席床上睁眼侧头看着窗外的廖杉不无忧伤的在内心感叹:如果她看不到近在眼前的黄土茅草屋就更好了。   不大的房间,墙壁是暗沉的黄土的颜色,墙角堆着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在廖杉看来像是垃圾一样,却是这个家不舍得扔的宝贝。她躺在一张旧木板床上,只垫了一些干草和草席,能清晰感受到硌人的床板。她横躺在床上,只占了一半的位置,另外半边一床薄被凌乱的散着,那是早早起来不知到哪里玩去了的小弟的铺盖。   没办法,这家里只有三间屋,除去隔开的小偏房作为厨房,眼下这间小房间是这身体的小姑娘和她年幼的弟弟一起住,和堂屋连着的另一个稍大些的房间是两个哥哥一起住,就连堂屋都摆了张床,平时爹娘睡觉用,偶尔家里来了多的客人没地方坐也可以直接坐床上,乡下人没那么多讲究。   还是因为太穷了。   “小三——起了没?”   廖杉重重叹了口气,再在心中感叹一句:如果这么难言的称呼不是叫她就好了。   虽然这么想着,她还是利落的从床上爬起,应了一声,“起了——”   拉开掉漆的木门,廖杉望向站在院中忙着把挑来的河水倒到缸里的瘦削青年人,认真强调,“大哥,叫我三儿,或者喊我大名也行,就是别叫小三。”   瘦竹竿似的青年人放下水桶,廖拥军平淡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行,三儿,快来洗把脸,家里人都起了。”   廖杉上前拿起放在一旁的舀子从大缸里舀了一捧水,水中倒映出的小脸模模糊糊和现代的她有几分相似,她用清水草草洗了把脸,适时一个半新不旧的毛巾被递到她面前。   睫毛湿漉漉的黏在脸上,廖杉抬眼,勉强看清眼前的人,没有去接毛巾,充满怀疑的问,“二哥,这不是你擦脚的毛巾吧?”   和廖拥军长得有些像、却黑了许多的瘦壮少年闻言顿时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廖爱党将手里的毛巾扔到廖杉头上,“小三,你这是好心当做驴肝肺。”说完便自顾自进了堂屋。   廖杉胡乱擦着脸,还不忘对着他的背影喊,“二哥,是三儿!”   刚把毛巾挂回门后的细绳上,一个黝黑的中年男人扛着一捆柴进了院里,他脊梁微弯,看起来身量更加矮瘦,脸上深刻的皱纹刻在嘴巴两侧,微微下垂的嘴角让他看起来不苟言笑的吓人,他只抬眼看了一下,“小三,怎么还不去帮你娘干活?”   “这就去。”廖杉心累,“爹,三儿。”她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她走进这座茅草屋的偏房,比其他房间还要破旧,墙上是长期被烟熏火燎的痕迹,即使墙上开了扇窗户,室内看起来还是一片昏暗,茅草垒在墙角,黄土垒的灶台笨重陈旧,室内逼仄的几乎只能容纳一人。   见廖杉进来,坐在灶台前的女人连忙起身,把身下的小木凳让给廖杉,“小三,你看着点锅。”   陈美芬还有别的事要做,趁着吃饭前她还要赶紧把衣服补一补。   廖杉无力挣扎,“娘,别叫我小三。”   陈美芬头也不回,“你爹是廖老三,你可不是小三吗。”   廖杉从一旁抓起一把茅草塞进灶下,再掀起灶上大铁锅的锅盖,锅里水多粮少,粮食也大多是红薯,用汤勺搅一搅才能见零星的米粒,她想了想,又从一旁舀了一瓢水加进去,水多一些,不然不够吃的。   重新盖好锅盖,廖杉坐在小木凳上,望着灶下熊熊燃烧的火光微微出神。   实在是落差太大,即使她努力调整三天了。   明明三天前她还在一开门全屋自动灯光、空调自动打开的新房子里,一觉醒来就身处五三年的农村土屋里,没有空调、没有灯光,甚至连窗帘都没有,是的,那天她是被大亮的天光扰醒的。   真就是一朝回到解放前,21世纪廖杉已经是事业有成,知名公司新能源电动汽车的研发工程师,不到三十岁就在魔都买下了一套面积不算大的公寓,一个人住绰绰有余,妥妥的都市丽人。   现在好了,廖杉伸手到面前,瘦小的手掌上还有粗糙的茧子,现在她是一个才刚15岁的农村少女。   廖杉绞尽脑汁回想那一觉之前发生的事情,这已经是她三天来不知道第几次复盘了。   睡觉前她喝了点酒,一瓶度数并不算高的杰卡斯红酒,还是她和好友程菲两个人喝完的,不可能是半瓶红酒送她上天堂。   再往前推,红酒是程菲为庆祝她喜迁新居送的暖房礼物,两人认识十二年了,同在大都市里艰难打拼,关系好到比起朋友更像是家人。   所以在酒精的作用下,那天晚上廖杉讲了一些“家族传说”。   “说起来,我还真挺佩服你的,”程菲已经有些微醺了,“虽然现在都是21世纪了,但还有很多山村是很落后贫穷的。你是我认识的人里,少有从山村里走出来的、还活得这么漂亮的,廖杉,你在你们村里是不是算是飞出来的金凤凰啊?”   廖杉轻摇了一下手中酒杯里的酒,轻笑一声,“我算什么金凤凰,只能算是金鸡。”   程菲一下子被勾起好奇心,缠着她问,“金鸡?为什么是金鸡?那金凤凰还另有其人?”   “和那位相比我确实算不上什么了,从小我可以听着她的事长大的,”廖杉被缠得没办法,“那位,我应该叫姑奶奶的。”   “你别笑啊,真是我姑奶奶,虽然是远亲,我们廖家村所有姓廖的多多少少都沾点亲。”   廖杉继续说,“她可真的算是家族传奇般的人物了,我从小听我爷爷说、听我爸爸说,在那个百废待兴的艰难时代,姑奶奶可是被国家派去外国留学、学成归来就去研究造飞机了,那个创造了最长服役时间的歼击机就是我姑奶奶参与研究制造的。”   程菲张大了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造飞机的……还是战斗机……和这位对比,你这个造电动汽车的是只能算’金鸡’了。”   “是啊。”廖杉一口闷了杯中的红酒,心中满是崇拜和自豪,“姑奶奶可是我从小到大的偶像!而且也是因为她,周围几个村子里,就属我们廖家村最不重男轻女,不管是男孩女孩,各家都是鼓励去上学。不光是我,我们村子里还出了好几个女医生、女老师。”   程菲兴冲冲地掏出手机,打开搜索引擎,“你这位姑奶奶叫什么啊?”   廖杉眨眨眼,“……不知道。”   “啊?”程菲傻眼般的眨眨眼。   廖杉耸肩,“我爷爷、我爸爸提起她的时候都只是说‘你姑奶奶怎么怎么样’的。”   程菲嘴角抽动,“这位姑奶奶该不会只是你爷爷、你爸爸为了激励你编出的虚构人物吧。”   “这话我小时候也说过,被我爷爷狠骂了一通。”廖杉向后窝进柔软的沙发里,“我爷爷说他小时候还见过这位姑奶奶,他亲眼看着姑奶奶考上大学的。”   “那年头上大学可不容易啊!”程菲感叹。   “而且就算知道名字你也八成在网上搜不到,除了带头的那位总工的名字,其他上百研究人员的名字都省略在一个’等’字里,就算是我们村传奇人物般的姑奶奶,也只是那个宏伟项目里的一颗小小的螺丝钉罢了。”   昏黄的灯光,窗外是繁花灿烂的都市夜景,廖杉惬意的眯了眯眼,又倒了杯酒继续品着,她在这个城市终于也有落脚的小窝了。   程菲消化了一会儿,突然开口,“杉啊……”   廖杉回头看向她,“嗯?”   程菲脸上突然露出一个八卦的笑容,“嘿嘿,你姑奶奶后来结婚了吗?”   “不知道。”廖杉又是不知道,“盲生,你发现华点了。我家里人提起姑奶奶只说她的成就,从来没提过结没结婚之类的事。”   程菲若有所思,“也是,像姑奶奶这种,达到那么高成就的女性,人们也不会在关注她感情方面的事了。”   廖杉面无表情,“是我姑奶奶。”   “别那么小气嘛,”程菲嬉皮笑脸凑过来,“我的好姐妹,姑奶奶不会介意多一个崇拜她的小辈的……”   深夜,送走程菲后,廖杉洗过澡,舒服的躺在柔软的大床上,陷入梦乡前她突然也有些好奇。   姑奶奶结婚了吗?她那样的巾帼会和什么样的人结婚呢?   一觉醒来,柔软的床垫变成了粗糙的草席。   坐在灶前的廖杉忍不住大力一把拍向自己的脑门,你说你没事好奇什么姑奶奶的风流轶事啊?!   现在好了,她被莫名其妙送到五二年来寻找答案了。   廖杉重新收拾了一下心情,她虽然小时候也在农村生活,但现代的农村已经没有那么穷了,她抬眼看了一眼黢黑的土墙,不忍直视,第n次感概,太破了。   她有原身的记忆,这个十五岁的女孩名叫廖三,父亲叫廖三勇,今年四十二岁;母亲是隔壁陈家村嫁来的,叫陈美芬,比廖老爹小两岁,四十岁;大哥叫廖拥军,今年二十岁,作为家里长子早早辍学帮父母务农挣工分;二哥叫廖爱党,十七岁,暑假过后开学就上高中了;她还有个弟弟,叫廖胜利。   廖杉透过厨房小窗户看向外面,就是正被廖二哥提溜进来的小男孩,十二岁,刚小学毕业,还会接着读书。   对比兄弟几人的名字,这个夹在中间的女孩的名字显得十分随意,廖三,只是姓加上排行就算是她的名字了。   廖杉刚开始还以为这具身体的小女孩和她同名,乡音说起“三”听起来和“杉”差不多,后面她才搞清楚,是“三”不是“杉”,廖三。   廖杉叹了口气,算了,廖三就廖三吧,以后她想办法再把自己名字改回来。   要说她为什么接受现实那么快,因为三天前一醒来,廖杉就有这具身体的全部记忆和情感,回想一下就清清楚楚,以至于她时而还会恍惚,现代的那个廖杉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她的黄粱一梦?   不过廖杉很快摇了摇头,清醒过来,谁能做梦清楚的记得所有制造汽车的细节。   但随着在这个山村一天又一天的度过,廖杉也有一种清晰的认知,虽然很难解释她怎么会回到1952年,但恐怕她是回不去现代了。   灶上的大锅沸腾起来,廖杉连忙掀起锅盖,将锅里的红薯稀粥盛到一个个碗里,“娘,粥好了!”   陈美芬闻言立刻加速把最后两针缝完,收尾打结,利落的用牙咬断线,收好针线起身来端碗。   男人们围在堂屋的一张旧木桌旁吃饭,廖杉和陈美芬窝在小厨房里吃。   廖杉面无表情端着碗喝粥,在未来五十多年后都变成笑话的“女人不能上桌吃饭”,在当下还是很常见的事情,这年头重男轻女观念还很深重。   她三两下把稀的几乎不见米的红薯粥喝完,胃里饥饿感缓解了些。但对她而言,这个年代的贫苦、思想的落后都还不是她眼前最紧要的难关,反而当下最令她头疼的是另一件事。   陈美芬吃完,喊廖杉一起去堂屋收拾男人们吃完的碗,叮嘱廖杉,“小三,把碗洗了之后带你弟弟去割草,看好他,别让他往深山里跑。”   “娘,是三儿,或者叫我大名。”廖杉宁愿被叫“廖三”,最起码听起来和她原来的名字差不多。   “咋啦,现在不能说你小了?”陈美芬突然笑起来,这一笑让她被岁月和穷苦侵蚀的脸上显露出些许原本的温婉,“我们家小三却是也不小了,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廖杉听得头皮发麻。   桌上其他人神情各异,廖老爹一如既往沉默着,大哥低垂着眼,突然起身,“爹、娘,时间不早了。”   放暑假也跟着上工的二哥也冷着脸站起来,他一贯都是这种吓人表情。   能去上工的人都走了,家里只剩下廖杉和小弟廖胜利两人。   廖胜利凑过来,小声的问,“三姐,你真要嫁人了呀?”   廖杉趁着端着碗往厨房走,转身翻了个白眼,嫁什么人,她快三十岁的时候都没找个人嫁了,怎么可能十五岁就结婚。   但廖杉还是愁啊,眼下她作为“廖三”的人生第一大坎估计就是这个了,火烧眉毛、迫在眉睫。   三天前,她还懵圈的眨眼看着家徒四壁的土屋,就被陈美芬谈心一番,说的就是嫁人一事。   家里没钱,大哥廖拥军今年就二十岁了,在农村算得上是大龄青年了,拿不出寻常人家一袋粮食的彩礼,村东头的廖富贵家的婆娘和陈美芬私下悄悄商量了一番,让廖富贵家的四女儿嫁给廖拥军,不用彩礼,但有个条件,廖拥军的妹妹廖三要嫁给廖富贵家的二儿子。   也就是换亲。   观这三天的情况,家里两个家长看起来都同意这件事。   廖三今年十五岁了,刚读完初中,廖老爹和陈美芬提都没提过让她继续读书的事情,这个年纪的女孩不上学,那不就只剩下早点嫁出去了。   换亲加辍学,在这叠黑暗人生buff呢。   廖杉是真头痛。   就说她没事八卦什么姑奶奶的事啊?! 第2章 我是姑奶奶吗?   廖杉也曾想过自己现在魂穿的是不是那位传奇般的“姑奶奶”,她学的是汽车制造,虽然飞机制造也是制造,但从研究四个轮子在地上跑的,到研究天上飞的,廖杉表示隔行如隔山,她实在是做不到啊。   更何况现在还有换亲一事,她眼看就要辍学加嫁人了,怎么可能是那位能考上大学、还被国家选中出国留学的姑奶奶呢?   廖杉在刷碗的过程中把思路理顺,当前她的首要任务是解决换亲一事、并且说服父母同意她继续读书,算算时间,全国第一次正式高考就在上个礼拜举行了,只要能说服父母她也去参加高考,再考个有汽车制造专业的大学,轻车熟路回归老本行,等赶上国内汽车发展的第一波浪潮,脱贫致富不成问题。   当然,这美好畅想都有一个基础前提,解决换亲一事,并且说服父母同意她继续读书。   廖杉愁啊,背起放在墙角的竹筐,揪住小弟廖胜利的后领,一起去山脚割猪草。村里大队养了三头猪,割猪草就是小孩们的活计,按照量算一两个工分。   这年头工分可是直接跟年底分粮食挂钩的。   “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喜欢像揪小鸡仔一样揪我领子,放开我,我可以自己走……”   无视廖小弟咋咋呼呼的叫嚷,廖杉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从原身的记忆来看,家里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廖三”从小就是被轻视的那个,从她敷衍的名字就可见一斑,家务活什么的更是从小就跟着陈美芬在做,虽然读完了初中,这还是因为家里男孩们都去上学了,单剩一个她,干脆打包一起送去学校了。   所以廖杉直接和廖老三、陈美芬提出,不想嫁人、想继续读书,百分之百会被拒绝。   毕竟事关大哥的婚事。   将她和廖大哥放在一个天平上,简直是被碾压。   淋近中午,炎热感越发强烈,廖杉额上渗出汗来,走到山脚下,放眼望去一片绿色,她从竹筐里拿出两把镰刀,毫不客气的塞到廖小弟手里一把,言简意赅,“割。”   廖胜利傻眼,他都已经看到不远处拿着树枝舞刀弄剑的小伙伴们了,割什么割?   他不乐意的想把镰刀扔回去,“我才不割,这种活不是男子汉该干的。”   廖杉眼睛微眯,冷着脸看着他,“这种话等你十八了再说。”   廖胜利还真被廖杉的冷脸唬住了,撇撇嘴最后还是没扔镰刀,乖乖割起附近的草来,刚刚他才没有一瞬间想起二哥来。没办法,这个家里就属二哥那张黑脸最臭、最冷,巴掌打人也最疼。   廖杉也开始割草,这种机械劳作最适合思考,她继续想着,大哥的婚事,也许突破点也在大哥身上。   回想着记忆里的这位廖大哥。   这年头人活着不容易,大人们在务农赚口粮一事上已经拼尽全力,孩子基本都是大的带小的,一个个带大的。“廖三”也不例外,她就是大哥带大的。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更何况是家中老大,可以说几个弟弟妹妹都是廖大哥磕磕绊绊带大的,其实说起来大哥也并没有大多少,他也只比二哥大三岁、比廖三大五岁、比小弟大八岁,却在家中大人们缺席的日子里用瘦小的肩膀充当起了另一个家长。   那些年两个大人赚一家六口的口粮,家里饥一顿饱一顿的,大哥初一读到一半就辍学帮衬家里务农了,这才情况好了一些,最起码每顿能有一碗稀的不能再稀的红薯粥。   从记忆里来看,这位大哥一向是寡言沉稳又可靠的,也许廖杉可以先找他聊聊看。实在是这年头跑又不好跑,去哪儿都要介绍信,最好是直接从事件源头解决。   这么想着,廖杉回过神,才发现不久前还老实割草的小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扔了镰刀跑去和远处那几个小男孩玩在一起,几个小脑袋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廖胜利!”   廖胜利颠颠的跑回来,嘀嘀咕咕,“凶婆娘,和娘一样净长一副骗人模样……”   廖杉板着脸,“你说什么?”   “没什么,”廖胜利腆着笑脸,“三姐,我可不是偷懒,我和你讲,我刚刚去和强子他们打听事情了。”   廖胜利凑过来压低声音,“你不好奇廖二壮吗?我听强子他们说——”   廖杉打断他,疑惑,“廖二壮是谁?”   “……爹娘准备把你定给他的那个廖二壮,富贵叔的二儿子。”廖胜利小小年纪就感受到了无语是什么滋味,这三姐怎么回事,不是都说嫁人是人生大事,怎么她甚至都不关心要嫁的人叫什么?   廖杉不止不关心那人叫什么名字,关于对方的任何事情她都不关心。   谁会关心一个毫无关系的人。   嫁是肯定不可能嫁的。   但她不关心,有人关心。   另一边,田地里。   晌午日头最盛的时候,村民们有短暂的休息时间,可以找阴凉地歇一歇、喝些水。   廖老爹和村里男人们聚在一起抽着卷烟,陈美芬则是跟着女人们听着她们说村里的八卦,田里太辛苦,她就指着这点乐子过日子。   廖拥军和廖爱党坐在一棵树下休息,寥寥微风吹过汗湿的身体,勉强赶走些许燥意。   廖爱党看着远处,眯了眯眼,突然开口,“廖二壮不行,小三不能嫁给他。”   廖拥军正在喝水的动作一顿,随即应了一声,表示他知道了。   不过半晌后,廖拥军又开口了,“他哪儿不行?”   远处的青年,廖拥军左看右看,除了年纪老了些,比他还大一岁、个子比他还矮、长相普通、干活力气小、头发又长又不干净,也不知道收拾打理一下,还有哪儿不行?   廖拥军实在是好奇。   廖爱党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我说了啊,他不行。”   “我知道了,”廖拥军点头,“所以到底是哪儿不行?”   廖爱党无语的从鼻子重重呼出一口气,“鸡不行。”大哥是个傻的,非要他说这么清楚。   啊这……廖拥军顿时懂了。   “头午在旁边沟里一块撒尿的时候我瞥了一眼,和小孩似的,还没有小四的大。”廖爱党压低声音快速说着,“我觉得是富贵叔和桂花婶子是表兄妹的原因,学校老师说了,近亲结婚生下的孩子很容易出问题,要么有遗传病要么有发育缺陷。”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沾的土,“所以他家闺女我也不建议你娶,就算小梅是个好的,但她爷爷和我们爷爷是亲兄弟,关系都没出三代。”   “知道了。”廖拥军跟着站起来,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但已经比自己高一个额头的弟弟,满眼欣慰,“读书还是好啊,好好读书。”   “……”廖爱党侧头,“别用这种好像是我爹的慈爱眼神看我。”   他忍不住嘀咕,“想知道这些还不容易,让小三给你讲讲,她脑子向来好使,这些她都懂。”   另一头,廖杉也正是因为脑子好使被盯上了。   背起满满的竹筐,廖杉让小弟拿着两把镰刀,忍不住数落他,“还说什么男子汉,竹筐你背不了,就连猪草大半都是我割得。”   廖胜利眼珠子提溜一转,嬉皮笑脸,“这不是因为你是半个大人嘛,而我只是个半大小子。”   廖杉被他逗笑了,这小子是有几分鬼机灵的。   说笑间,一个拎着水桶的中年女人迎面而来,看到廖杉眼睛一亮,扬声立刻喊道,“三儿啊!和弟弟去割猪菜了?”   鉴于眼前这位是这几天来第一个喊对她的人,廖杉停下脚步,从记忆中翻出这位的身份,礼貌的喊人,“桂花婶子,你这是去田里送水?”   “是啊,这不是刚送完搁家把桶放下嘛。”廖桂花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越看越满意。   这廖三真是遗传她娘陈美芬的好基因,村里难得这么白的姑娘,不怪人们都说一白遮三丑,这姑娘一白,清秀的长相也增色了三分,更何况正是年轻好时候,就跟春天山上开的长春花一样。   廖三其实不算村里顶顶好看的姑娘,甚至排不太上号,随她娘陈美芬那副寡淡温婉的长相,不过这样正好,嫁进来也好拿捏。她小闺女和廖三一起上过高小,说这廖三很聪明,考试总拿第一名,以后生的孩子肯定也聪明。   廖桂花这么美滋滋的想着,越看廖三越顺眼。   廖杉被她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有种被当成货物打量的感觉,“婶子,没什么事——”   “你二哥要读高三了吧?”廖桂花打断她的话,又寒暄起来。   廖杉点头。   廖胜利已经有些不耐烦的用脚搓地上的土了。   廖桂花脸上笑意盈盈,“真好,说不定就是我们村里第一个大学生,也为我们廖家村争口气。去年隔壁陈家村可扬眉吐气了,陈寡妇的儿子是三省联合高考的第一名,考上的是全国最厉害的那个大学,他们村里的人各个都仰着头走路。真好,不怪你爹有福气,实在是你爹这远见就比其他人厉害,哪家有这毅力把家里娃都送去读书……”   廖胜利拽着廖杉胳膊,“姐,我渴了。”   廖桂花连忙慈爱的说,“快回吧,这中午日头可真大。”   “桂花婶子再见。”廖杉和廖胜利异口同声的快速说道。   错身而过,廖桂花心里小算盘还打得飞快,瞧瞧多有礼貌,不愧是上过学读过书的,她未来的小孙子肯定也是这样的,以后再考个大学光宗耀祖,就和隔壁村陈寡妇的儿子一样!那她就是大学生的奶奶!而且听说现在大学生是国家每月发粮食补助、棉袄棉鞋,还会补贴钱咧!自从知道这事之后,她就在寻摸村里最聪明的姑娘,廖桂花算是看明白了,这辈子俩儿子是没什么大出息了,她能不能像陈寡妇一样扬眉吐气就看孙子了。   没错,廖桂花一开始盯上的就是廖三,而不是廖大哥。   她只是舍出去一个便宜闺女,换来的可是未来的大学生孙子啊!   廖桂花心头一片火热,不行,她晚上就要再催催她家那口子,这事越早定下越好。   天色昏黄,趁着天色没有彻底暗下来,村民们把用过的农具归还登记后就可以各自回家吃饭了,这就是乡间日复一日的生活。   廖杉已经把饭做好了,还是红薯稀粥,这年代就这么点吃的,缺衣少食、物资短缺不是说说而已。   她也想过有没有什么办法改善一下现在的生活,廖杉学的是汽车制造工程,除了造汽车,其他一些简单的东西,像手电筒之类的小物件她也会做,可现在村里连电都没有。   生活不易,廖杉叹气。   下午趁空闲时候廖杉把原身的笔记翻了一遍,嗯,是笔记不是书,这年头贫穷的山村是没有课本一说的,唯一的课本在老师手里,普通学生根本拥有不了这种神圣奢侈的东西。她翻看了原主的笔记本,初中的知识点还比较浅显,她都看得懂。   边看笔记边准备晚饭,廖家去务农的四人回来刚好能吃上饭。   而吃过晚饭后,村民们就没有什么活动了,现在村里还没通电,家家户户的家里都没有电灯这种东西,蜡烛已经算是奢侈品了,平时根本不舍得用。   廖胜利吃完饭又不知道跑哪里疯玩去了,二哥看天色越来越黑了,出去找他去了;廖老爹拎着小凳子坐在院子外面,和邻里邻居的大爷们抽烟唠嗑;陈美芬在厨房,趁着烧水时有火光,在赶紧缝鞋底、做新鞋。   廖大哥坐在堂屋门口纳凉,他们家的屋子地基起的高,从院子走进屋里要上七八级石板台阶,所以坐在堂屋门口可以俯瞰整个不大的院子,同样,仰头看向天空感觉更近了。   廖拥军很喜欢坐在这里,身体后仰靠在门板上,漫天繁星璀璨夺目,是他生来见过最美丽的景色,即使日复一日的看了二十年,他还是看不厌。每每望着那片星空,仿佛从他的内心到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是一种让人舒服到张开毛孔的安静,可以忘记平日的饥饿、困苦和烦恼。   廖杉动作极轻的搬着小凳坐到他旁边,要说回到这个年代最让她感到欣慰的除了山间清新的空气,就是这片清晰的星空了,是未来的她没有见过的美景。   兄妹两人静静望着夜空。   廖杉突然开口,“哥,你想娶小梅姐吗?”   “娶谁不是娶呢。”廖拥军语气淡淡的说。贫穷的生活,他根本无暇思考这种旖丽美好的事情,对田间庄户人来说,结婚不过是两个人搭伙过日子。   接下来变成他问廖杉了,“三儿,你想嫁人吗?”   “我想上学。”廖杉坚定的说,又重复一遍,“我想上学。”   廖杉无比清晰又坚定,即使莫名来到这个年代,即使知道很难,她还是想要读书,只有这样才能改变命运。   “知道了。”廖拥军淡淡的应道。   廖杉心里摸不着底,知道了是什么意思,她正纠结着要不要再多说些什么说服这位大哥时,只听廖拥军又开口了,“能和我讲讲,为什么近亲不能结婚吗?”   “唉?”廖杉诧异,是她走神了吗?话题怎么就跳到这个上面了?   “近亲不能结婚就是,嗯,怎么说呢……人的基因有表现在外面的,也有隐藏的,有些隐藏的基因是不好的,因为近亲有相同的基因,双方的隐性基因一结合,就变成显性的了,生出的孩子就很容易有遗传缺陷……”   第二天依旧是重复的田野劳作,但晚上却发生了些不太一样的事。   刚吃完饭,廖胜利还在意犹未尽地舔碗呢,院子的大门被人推开,廖富贵和他家那口子廖桂花扬着相似的笑脸走进来,自来熟的寒暄着,“哟,刚吃完饭啊?”   陈美芬正收拾碗呢,奇怪的问,“富贵?桂花?咋这时候过来了?”   廖桂花笑,关好大门,“这不是想来找你们说说孩子们的事。”   闻言,廖杉心里顿时一咯噔,完了。 第3章 诚心想要讨儿媳妇   廖杉万万没想到廖富贵夫妻会这么快登门拜访,虽然事关她的婚事,但她还是没资格留在堂屋里听他们讲话,只能抓耳挠腮的悄悄扒在堂屋外边的窗户边上,试图想要听到些什么。   被撵出来的还有廖二哥和小弟。   廖胜利早就玩疯了,拿着根今天不知道从哪里捡的树枝挥舞的起劲。   廖爱党抱臂靠在廖杉旁边的墙上,颇有兴致的看着她,“这么恨嫁啊?”   “嫁什么嫁,”廖杉没好气的回道,“我才不想嫁人呢。”   廖爱党只当是她年龄还小,故意逗她,“可你看,富贵叔他们都来家里提亲了。他们先主动过来,那就是求亲的意思了,为他家老二提亲,你不嫁啊?”   廖杉急得都快烧心了,实在是留给她的时间太短了,她来的这个世界才五天时间。第一天,消化穿越的事情;第二天,消化陈美芬说的她要辍学、嫁人的事情;第三天,在努力接受现实中;第四天,也就是昨天,她还在想办法怎么劝说家里人放弃换亲的想法,晚上睡觉前她还在想要不要打听一下这个廖二壮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闹大可以搅黄亲事的……   结果今天,廖富贵夫妻两人就上门了。   廖杉小脸绷得紧紧的,显得格外严肃冷峻。她已经在思考一旦亲事落实,她要怎么办了,嫁人是绝对不可能嫁的。绝食?这年头不用绝食都饿得慌,一绝食怕是人很快就会真的完蛋;扒这个廖二壮的底?要是这人真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她闹得人尽皆知倒是也能退亲,但是万一这人没毛病呢?就算这人十全十美,她也不可能嫁的,比起靠别人生活,她更想靠自己。   廖杉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就算现在出行基本靠走、去哪儿都要介绍信,她也要跑了。十五岁的身体里是三十岁的灵魂,她可不是一般的小姑娘,就算前路艰难,她也要闯一闯。   廖爱党逗了两句,只见廖杉的脸色越发冷沉坚毅,连忙安慰,“放心吧,不会让你跳进火坑里的。”   廖杉点头,不以为然。你的火坑、我的火坑好像不一样,横跨在他们之间可是五十多年的不断进步的思想。   堂屋里的谈话却不是廖杉以为的那样。   廖桂花诚意满满的说,“廖三这丫头我们两口子看着都觉得好,我家老二年纪虽比她大的多了些,但年纪大会疼人不是吗?我们是诚心想要讨她做儿媳妇,这不,我和富贵一商量,就着急忙慌的上门想要赶紧把这事定下来,再说了,你家老大年纪也不小了,可不能再拖下去了。”   陈美芬看了一眼沉默的廖三勇,她心里犹豫,这也太急了,她都还没仔细观察过了廖富贵家的一双儿女。   被特许留在堂屋的廖拥军抢在廖老爹前面开口,“小三年纪还太小了点,不着急,留两年再看。”   他的语气浅淡,意思却是十分明确的拒绝。   “这……”廖桂花看向廖三勇,“三哥,你的意见呢?”   廖老爹看向大儿子,只见他微微摇头,只当是儿子没看中小梅,拿女儿回绝确实委婉些,便顺着儿子的意见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小三的年纪确实比二壮小太多了,不太合适。”   廖桂花脸都快气歪了,明明前几天她提起这事的时候陈美芬还有些意动,怎么今天突然就不行了?!   她目光锐利的看向陈美芬,刚想开口质问,就被身旁的廖富贵拽了一把,拦住了。   家里男人们都说话了,哪里还有女人的异议?   毕竟还是亲戚,不好把关系弄僵了。   既然三哥父子已经委婉拒绝了,廖富贵也不再多说,只顺着他们的意思说,“是,胜利还小,让小三在家多留两年带带他也好,过年爱党是不是要去试试参加高考?不求像隔壁村陈寡妇的儿子那么争气,考上个普通大学也是我们廖家祖坟冒青烟了。”   廖老爹脸上难得露出笑容,“真要考上了,我家摆酒。”   “三哥你可要好好供爱党上学,听人说高三这一年最重要了,再辛苦一年,明年这就是大学生了。”廖富贵很会说话,“我早就看爱党这孩子以后会有大出息……”   廖杉听不清堂屋里人们在说什么,只能听到里面偶尔几声笑声,她脸色煞白,喃喃道,“完了,这下真的完蛋了……”   廖爱党听到笑声也纳闷了,他都和大哥讲了廖二壮不行了,大哥在堂屋里怎么没拦住吗?他也忍不住凑到窗边来偷听。   “好了,天也要黑透了,我们该家去了……”   堂屋的门突然打开,惊得廖爱党和廖杉猛地松开扒在窗沿的手,一人假装拔着墙角的草、一人摞着并不乱的柴火,俱是对着走出的廖富贵夫妻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客气寒暄,“富贵叔、桂花婶子,你们要走了啊?”   “嗯,天要黑了。”廖富贵脸上还有些笑容,廖桂花是一点都笑不出来,好在有夜色的掩饰,她看都不想再看廖杉一眼,再好的姑娘不是她家的也不好了。   廖杉看向廖老爹、陈美芬和大哥,紧张的准备迎接糟糕的通知。   他们却没说什么。   没有预想中的调笑。   咦?居然提都没提?   不会是……廖杉心中一松,有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廖爱党也松了口气,大哥还是靠得住。   廖富贵往外走,经过廖拥军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学习!叔等着你的好消息。”   廖爱党的脸顿时一垮。   送走廖富贵夫妻,门一关,自己人说话没什么顾及,廖老爹问大儿子,“你没相中小梅?”   廖拥军沉默,算是默认了。   “行,就当没有这事,以后也别和外人提。”廖老爹一言,将此事尘埃落定。   廖杉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太好了,不用嫁人了。   感谢大哥!   老大、小三的婚事搁置,现在家里从催婚变成了劝学。   廖老爹话锋一转,“老二啊,明天不用去上工了,在家好好学习。”   廖爱党立刻皱眉,“不赚工分家里哪够吃的,我也就暑假有时间能多赚些工分。”   廖老爹瞪眼,冷着脸“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学习!下一年考上大学比什么都强!”   廖爱党同样一张冷脸,“开学再学一样!开学还有老师教,现在学个什么劲!”   其他几人看戏一般看父子两人吵。   “啧啧,”廖胜利挨着廖杉,说着悄悄话,“这下二哥惨咯。”二哥最讨厌读书了。   最后在廖爱党的据理力争下,赢得了一暑假的务农时间,但开学之后他必须好好学习,考上大学。   这下换廖二哥头痛了,学什么学,他哪是考大学的料?上学期期末的考试卷子他还藏着没敢拿出来呢。   他下意识的朝堂屋的柜子看了一眼,左边柜子里放着家里为数不多几个崭新的碗,是逢年过节祭祖时才会用的好碗,所以平时根本不会去开那个柜门,他就是把上学期期末考试的试卷掖在了那里。   廖爱党这一眼不太自然,但很快就移开了。不巧的是正好被廖杉看到了,她便也看了过去,那柜子在记忆里是在廖三小时候廖老爹自己做的,放在堂屋有好些年头了。   柜子底下缝隙黑漆漆的,廖杉越看越觉得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   等等,这时候老鼠应该还很猖獗吧?   廖杉身上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不自然的移开目光,又快速瞥了一眼,不会真有老鼠吧?   一旁的廖胜利看自己三姐朝柜子瞥了一眼又一眼,然后逃避似的看向别处,他满心狐疑,啧啧,该不会是家里大人们瞒着他藏了什么好东西在柜子里吧?肯定是好吃的!   卧龙凤雏各怀心思,廖老爹还在喋喋不休的训斥廖二哥。   “老子千辛万苦举家供你读书,你还不知道努力,你看看村里有几家能供孩子上高中的?”   陈美芬在一旁适时打圆场,“老二啊,别怪你爹说你,当年家里要不是太穷,你大哥也不至于辍学,你不是只为了自己读书,是为了这一家子人,只要你学好了,以后别忘了帮衬一把你大哥。”   廖爱党听的头皮发麻。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老爹先唱红脸给一棒子,娘就开始唱白脸忽悠人,小时候他还能听得感动到不行,现在只觉这夫妻俩奸滑得很。   “自己紧着些,我听村长说了,今年高考就改成全国统一考试了,不比前几年只三个省份学生一起考试,你下一年高考可是和全国成千上万的学生竞争!”   “你想想,你考上大学,小三再说亲也可以说有个大学生哥哥,能沾光找个好婆家;小四也能把你当榜样,说不定也能考个大学。”   廖拥军看向被集中攻击的二弟,心生同情。   廖杉眼含羡慕,她也想这么被劝学。   廖胜利还在想柜子里可能藏的东西,想着想着口水就要泛滥。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   廖爱党其实不太明白自家老爹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读书的事情,村子里送孩子去上学的人家真的不多,像他们家四个孩子都去上过学的更是独一份。他不止一次听到有些大人在背后嘲笑他爹,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还硬撑着送孩子上什么学,真是傻!   但有件事廖爱党知道,自己那份分数极低的试卷一定不能被他爹看到。   然而……   刚上完一天工回家,廖爱党就见自己小弟站在堂屋门口,一副天真模样,“二哥,你的卷子咋掖碗柜里了?你也不怕老鼠给啃了,昨天三姐都说听到有老鼠动静了。”   不等廖爱党反应,只见廖老爹几步冲过去,一把抢过廖胜利手里的试卷,他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数字还是认识的。   廖三勇气得嘴唇都在抖,大喝一声,“廖爱党!你不是说卷子老师还没批出来吗?!”   廖爱党不禁后退一步,他完蛋了。 第4章 小三咋就不是个男娃呢   一般家里孩子过了十二岁,爹娘就不会再动手了,毕竟乡下人早当家,这个年纪的孩子可以算是一脚踏入大人行列了,不能再像对待不懂事小孩一样随意打骂了,廖三勇也是深以为然,要给孩子留脸面。   但今天,他还真就破例了。   “老大!拦住你二弟!”   “廖爱党,老子今天非要好好教训教训你!送你去上学你看你学了个什么!”   “孩儿他娘,把门关上,别让这小子跑了!”   廖胜利缩了缩脖子,往堂屋里退去,糟糕,他好像惹事了。   二哥多久不挨揍了,这下完了,等二哥被揍完,接下来恐怕二哥就要来揍他了。   廖胜利左右张望,看哪个旮旯角能让他躲躲。   廖杉越过他,走出堂屋,捡起被廖老爹愤怒扔在地上的卷子,硕大的“35”写在最上面。   啧啧,确实挺低的。   廖杉继续往下看,背景音喧闹吵嚷,廖二哥已经被烧火棍抽中好几下了,满院子逃窜。   粗糙的草纸上是老师手写的物理试题,廖爱党的字被对比的丑了许多,二十道选择题错了十四道,三道大题只有第一道写满了,第二道大题只写了第一小问,第三道干脆全空着。   对比后世的物理题来说,试卷上的题都只能算简单了,廖杉看了一遍,都能轻松想到答案。   按照这份高二试卷的难易度推算,这时候的高考应该也不会太难。   她心里有了数。   另一边,廖老爹已经揍完了,累得粗喘着气。   廖爱党捂着屁股,忿忿然,“我就知道,你一看肯定上火!”   “那你就藏起来啊!”廖老爹吹胡子瞪眼,“老子送你去读书,天天跟个人似的去上学,就学成这个鬼样子!”   “读书又不跟田里种地,一个坑一颗苗就能长,老师讲课我也认真听了,可就是不会我也没办法啊!”廖爱党顶嘴道。   廖大哥在旁边劝,“老二,你别和爹犟嘴。”   廖杉也在另一边真诚发问,“二哥,你真不会啊?我看这题也不算难啊。”   廖爱党闻言一噎,立刻瞪她,“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啊!别在这儿说风凉话火上浇油了!”   廖老爹也看向廖杉,“三儿啊,试卷上的题你都会?这可是高二的题啊。”   “嗯。”廖杉点头,面不改色的睁眼说瞎话,“二哥的笔记我有看过。”   这下廖老爹心里的火又燃起,正好他也休息好了,又操起烧火棍,“你妹妹都会的题你给老子考那么点分?!”   廖爱党逃窜,“你听那丫头瞎讲!课我都听不明白,哪里能记多少笔记!”   “好哇你,课不好好听、也不好好记笔记!”   陈美芬左拦右劝,“好了好了,还要不要吃饭了,你们就不饿吗……”   这天的晚饭气氛压抑,廖爱党站着几口吃完就回了自己屋里,廖老爹还在气头上,只当眼不见为净。   把锅碗刷出来,廖杉拿着廖爱党的试卷,轻轻推开堂屋旁边房间的门。   廖爱党趴在床上,见是她,便冷哼一声,扭过去头去了。   为什么没干脆翻过身去?因为屁股疼。   “二哥?”廖杉讪笑两声,谄媚的讨好,“我给你讲讲题呗?”   她当时问的时候真没多想,后世的她研究生毕业,眼下这份试题只能算是初中难度,实在是太简单了。   廖二哥不理她。   廖杉厚着脸皮坐到床沿边,趁着窗外还有些许亮光,从头给他捋,“第一个选择题问的是光的直线传播,光在同一种均匀介质中是沿直线传播的。”   廖杉想了想,换了种更易懂的解释,“二哥你有见过早上林子里的光吗?是不是看起来是竖直斜向下射下来的?像是光一下子有了具象的形状,这就是光的直线传播。”   廖爱党的耳朵背叛主人,悄悄动了一下。   “这其实是一种丁达尔效应,”廖杉忍笑,继续给他解释,“一般发生在清晨、日落或者雨后云层多的时候,空气中雾气或是灰尘多时,这时的空气就近似变成一种浑浊的胶体,光在这种均匀介质中就显现出它直线传播的痕迹了……”   堂屋门口,廖老爹听着里间的说话声,沉默着抽着烟。   陈美芬在一旁还在缝鞋子,上一双给老大的鞋子已经做好了,她手上的这双是做给老二的。   廖老爹突然感叹一声,“小三怎么就不是个男娃呢!”   “是啊。”陈美芬习以为常的附和,她做着活计的手一顿,心中莫名有些奇怪的疑惑,稍纵即逝,她想不明白,便很快就抛之脑后。   讲了一半的题,廖杉已经大概清楚了,二哥这是基础没打好,一些简单的知识点他还没想明白,就被接着灌新的知识,就像滚雪球一样,不会的越来越多,就越来越丧气、越来越厌学,再听课便有一种排斥、抵触情绪,更学不会了,简直恶性循环。   想要改善也简单,把知识一点点掰碎了和他讲明白,他听懂了就愿意继续听下去。   廖杉眼睛发亮的看向便宜二哥,她想她找到上学的办法了。   已经转过头来握着笔改卷子的廖爱党突然觉得后背一凉,啧,奇怪,这才八月底就开始冷了吗?   ——   离开学没多长时间了,廖杉抓紧时间开始自己的游说,她先找到了原身更亲近些的陈美芬。   “娘,我想跟着二哥去上学。”   陈美芬想都没想就一口拒绝,“女孩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让你读完初中已经很不错了。”她惯来接受的观念就是这个,她自己就是大字不识一个,要不是廖三勇坚持,她都想不起让几个娃去念书。   廖杉不气馁,“娘你想啊,咱村里有没有上高中的女孩?”   陈美芬摇了摇头,谁家粮多烧的慌啊,这年头上学是要学生交粮食做学费的,村里女孩能读完初中都算了不得的。   “所以啊,我也不多读,就跟着二哥读一年高三,正好他不会的我听懂了还可以给他讲讲,读完之后二哥去上大学,我也算是上过高中的了,娘你说,我到时候是不是村里最有文化的姑娘?好青年说亲是不是第一个能想到我?”廖杉从她娘关心的点切入,一番忽悠。   陈美芬还真被她绕进去了,顺着她的思路一想,还真是。   小三不算村里数得上的漂亮女娃,家里也是这种贫苦条件,有个读过高中的名头也好说亲些。   廖杉首战告捷,又去逮廖老爹了。   廖老爹正在磨他的烟丝,听到廖杉说要上学,也是立刻否决,“学什么学,该学的不想学,不该学的又嚷嚷着要学。”   廖杉听得心里不舒服,但还是忍着,达成自己的目的最重要,“爹,我就上一年,我是要跟着二哥去念书,老师讲课二哥听不懂的,我还可以给他再讲两遍、三遍,直到他听明白;等二哥考上大学,我还可以教胜利,让他也能考大学。”   廖老爹用盘纸卷好烟丝,点燃叼在嘴里,一边抽着,一边皱眉思索。   老二这成绩现在看确实不行,但都供到现在了,就剩一年就能考大学了,要是没考上前面的辛苦不就白费了……小三这脑子也是真的好使,让她跟着学一年,老二和小四都能受益……这样想倒也不亏。   廖老爹咬了咬牙,多一年学费就多一年吧,等下一年爱党成了大学生有粮食补贴,日子就能缓和过来。   “行,好好学,一定要让你二哥考上大学。”廖老爹同意了,但有条件。   廖杉欣喜万分,一口应下。   不管怎样,她终于获得了读书的机会!   廖老爹叼着烟,两手继续磨烟丝,“堂屋右边柜子里放证件的盒子里有户口薄。之前我让你二哥和老师讲,你上完初中就不读了,学校老师就把你的档案销掉了。等开学你和你二哥再去学校,记得拿户口本找老师再重新登记。”   廖杉应了一声,乐颠颠的迫不及待去堂屋找去了。   堂屋里那个木头柜子左边就是上次廖二哥藏卷子的碗柜,右边则放着一个廖老爹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的铁盒,已经磨的看不清上面的字了,但看图案像是某种饼干盒子。   廖杉略奇怪了一瞬,便不再多想,打开铁盒,翻着里面的东西找着。从记忆里来看,户口薄这种东西还是去年才推广到他们村子。   崭新的纸质本子里,第一页写着户主廖三勇的信息,往后翻依次是陈美芬、廖拥军、廖爱党、下一页应该就是她的……   廖杉突然顿住,视线落在纸上的两字上停住。   陈美芬正巧进来找线,看廖杉蹲在柜子前,奇怪道,“你爹不是让你找户口本吗?我记得就放在铁盒里了,怎么?还没找到吗?”   “没,找到了。”廖杉突然问,“娘,我名字里的’三’是哪个‘san’?”   陈美芬不解,“和你爹一样的,一二三四的‘三’啊。”   廖杉盯着纸上的字,可这上面分明写的是“廖杉”,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1951年春。   新成立的国家颁布的户籍制度经过省、市、镇、农村的层层实施,时隔一年才推广到身处山野的廖家村。   村长作为主要负责人,把已经嫁人的识字女儿叫回来帮忙,开始挨家挨户登记、发放户口簿。   村长一家家的解释已经嗓子冒烟,到廖三勇家,三两句讲完,就将后面登记的事全部交给女儿,自己要了碗水坐在小院里休息。   “你家老大叫廖拥军,哪个yong、哪个jun?”廖招娣问。   廖三勇也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就是拥戴红军的‘拥军’。”   廖招娣点点头,飞快在纸上写着,“二儿子?”   “廖爱党,热爱共产党的‘爱党’。”廖三勇一停顿,见她写完,接着说,“三儿是个丫头,叫廖三。”   廖招娣笔尖一顿,“哪个字?”   “一二三四的’三’。”廖三勇说,“和我名字一样的‘三’。”   廖招娣抬眼看向他,不禁重复一遍,“大儿子叫廖拥军、老二叫廖爱党,姑娘叫廖三?”   廖三勇点头。   几个孩子也都在院子里,廖招娣看到那个蹲在地上、拿着树枝在土地上写着字的稚嫩少女,想了片刻,“好,我知道了,廖杉。”   廖三勇没听出差别,乡音的“杉”和“三”听起来差不多。   廖招娣在纸上刷刷写下,好好的女孩,叫什么廖三。   杉树,常绿乔木,很高很直。   要像村东口那棵杉树一样……   廖招娣翻过一页,继续登记下一页,低头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笑。   要顽强的长大啊,小姑娘。 第5章 五零年代上学记   听到小三要和自己一起去上学,廖二哥有些不乐意。   廖三勇一巴掌呼到他胳膊上,“我这是为了谁啊?!要不是你稀烂的成绩,我也不愿意多出一份学费让小三跟着你去上学!”   廖爱党撇撇嘴,“我突然带着妹妹一块上高三,和我一块上课的同学该怎么想我,我多丢人啊……”   廖杉端着只剩红薯的粥来到堂屋,刚好听到这话,她冷冷一笑,“呵呵,你考那么两分的时候不嫌丢人。”   她没好气的把碗不轻不重的放到廖爱党面前。   廖爱党刚想瞪她。   只听廖杉面无表情的盯着他说,“白眼狼,白瞎前两天我给你讲题了。”   廖爱党哑然,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算了,他提前做好被笑话的准备就是了。   但总有种人是你自家人没意见,偏偏她有意见。   田间地头,闲暇时妇女们都是聚在一起聊天,聊的不是自家男人就是自己孩子们,陈美芬说起等下个月开学廖杉会和她二哥一起上学,女人们惊讶间又起嘴巴是说起来。   “小三不是刚念下来初中吗?怎么一下子就跟着她二哥去读高三了?”廖三勇远方堂哥的媳妇马春花惊讶的说。   廖三勇他二嫂赵燕想了想,“这叫什么来着……跳级!对不对,是这么说吗?三丫头能行吗?别跟不上功课,浪费一年学费。”   陈美芬温婉笑着,“三儿脑子好使,她二哥不会的题她都会做。”唱衰谁呢?   “女孩让她读那么多书干嘛?”廖桂花在一旁阴阳怪气,“咱村里哪有女孩读高中的,也不嫌丢人显眼。”   陈美芬心里火气上来,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她过去四十年的人生接受的观念却让她想不出该怎么反驳,只能愤怒的冷下脸来。   马春花这才发现陈美芬冷下脸的样子和她家老二爱党几乎一模一样,她以前还以为那小子是像他爹。她连忙打圆场,“有这好脑子干嘛不读?美芬啊,要不说还是你有福气呢,眼看你家爱党就要考大学了,孩子也都大了,哪儿像我们啊,好不容易把孩子们都拉扯大了,现在又开始带孙子,真是带不完的孩子!”   陈美芬脸色才和缓了些,对着马春花夸起来,“嫂子,我还羡慕你呢,你看我家老大到现在还没着落呢……”   廖桂花冷哼一声,拎着锄头往田里走,看似消停了。   可真的消停了吗?   这人可是看人好会眼红的性格。   没两天,村里都说起廖杉要继续上学的闲话,就连男人们聊天都开始似笑非笑的取笑起廖三勇,用开玩笑的话说他脑子是不是坏掉了,供个丫头读什么高中。   廖三勇被说的脸色涨红,回来就气恼的喊廖杉不准去读书了。   廖杉惊了一下,随即很快反应过来是为什么,村里的闲话她也听说了。   她没有为自己争辩,只语重心长的看向廖三勇,“爹啊,我上学是为了什么?”   廖三勇被她平静的情绪影响,脑袋稍稍冷却了些。   “我是为了自己去上学的吗?”廖杉继续说,“我好好的为什么要去读个高三,不读高一、也不读高二,偏要去读高三?”   廖老爹冷静下来了,“为了老二。”   “对啊,我是为了二哥才去上学的,放几十年前,我这种相当于伴读。当然,现在新时代了,这种话我们家里说说就行。”廖杉一副我为你好的表情继续忽悠,“外人不清楚,看我们像个笑话,等二哥考上大学,我们看他们像个笑话。”   廖老爹顿时被打通任督二脉般头脑灵通起来,“对对对,他们才是个笑话,连供自己娃上学都做不到。”   他说着,一巴掌呼到刚进家门的廖爱党后背上,“给老子好好学,拼命学!”   差点被拍了个踉跄,廖爱党莫名其妙:又关我什么事啊!   被灌了迷魂汤的廖老爹再听村里人的风凉话都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心理了。就这样,很快到了九月,家里该上学的崽们都收拾收拾去学校了。   廖杉从记忆里知道上学很苦,但没想到这么苦。   先是天没亮就要出发,走一个多小时,翻过四姑娘山才能走到学校。说是学校,也不过是一座废弃的民房改的,里面几间平房小屋,小学一位老师、中学一位老师。一到四年级的小学生在一间教室、五到六年级的高小学生在另一间教室;初中三个年级的学生都在一间教室,高一、高二的学生在一间教室,高三单独占据一间教室。   教室墙面斑驳掉皮,房顶铺的是茅草,还没有家里堂屋大。   廖杉站在教室外向里面看了一眼,她从记忆里见过这简陋破败的教室,但真的设身处地站在这里了,就像是从观看3d电影变成了密室逃脱,她还是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就在廖杉还在震撼感叹中的时候,中学部的老师李德盛已经对着他们和善的笑起来,“廖爱党同学、廖杉同学,欢迎回来读书。”每一个新学期,看到能来上学的孩子他都十分欣慰和开心,因为有太多的孩子突然就不来了。   李德盛是个长相儒雅、书生气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与这山野格格不入的长衫马褂,以此坚守着自己文人的风骨。他热情招呼道,“廖杉同学,和你一样读高一的已经来了几个同学了……”   说着就带他们走到了高一、高二的教室。   廖杉回过神来,“李老师,我和我二哥一起读高三。”   李德盛怔愣了一下,他教过廖杉初中三年,知道这孩子是个聪明的,年年都是年级第一名,可他们年级就一个班,一个班就四个人啊……   廖杉见他面露犹疑,连忙掏出之前二哥的试卷,“李老师你看,这是我帮二哥订正的试卷,上面的题我都会做,绝对能跟上高三的课程。”   李德盛接过试卷看了半晌,这才同意了廖杉直接跳级到高三的要求,让廖爱党带他妹妹一起去高三的教室。   李德盛恍恍惚惚,这山沟沟里聪明孩子这么多吗?去年他才刚送走一个,今年就有来了一个?   廖杉跟着廖爱党走进高三的教室,扫了一眼,忍不住小声惊叹,“哇,哥你班上同学真多。”   教室里的人加上廖爱党、廖杉有七个人了,和隔壁教室里高一、高二两个年级的学生还多,而且这可是高三啊,庄户人家可是很少有能把孩子供到读高三的。   廖爱党轻车熟路的走到最后排座位坐下,嗤笑一声,“一半是打了鸡血的陈家村的人。”   这所学校面向的是周围廖陈赵李四个村子招生,都是人口众多的大姓村庄,尽管这样招来的学生其实也并不算多。   廖杉很快想到什么,“陈寡妇的儿子?”   “是啊,”廖爱党坐下后顺手给妹妹拉开旁边桌子下的椅子,“那小子太一鸣惊人了,本来都辍学了的人好几个去年都重新回来读书了,陈家村的人就等着下一次高考能再出几个大学生。”   廖爱党毫不客气的说,“哪有那么容易。”   前排的男孩转过头来,听这话也不生气,乐呵呵的说,“廖爱党,别这么说风凉话嘛,不求像我表哥那样考上清大,我不挑的,是个大学我都成。”   “成不成是人大学说了算,小胖,你先考的分数够才行。”廖爱党翻了个白眼,这家伙和他半斤八两,他俩是班里倒数第一和第二。   “说不定就考上了呢。”男孩天生乐天派,转头看向廖杉,“你是哪家的妹妹?看得好生眼熟。”   廖爱党抄起手边的笔记本朝他后背扇了一下,啐道,“去你的,别听李老师念了几章红楼梦,就学里面贾宝玉说话!这是我妹妹。”   廖杉忍笑,“你好,我叫廖杉。”   “我叫陈磊,和你哥同岁。”陈磊自来熟的寒暄,“妹妹今年多大了?上几年级了……”   在听说廖杉就是来读高三时,陈磊有些惊奇,仿佛看猴一样看着她。   廖杉也像看猴一样看着陈磊,能被人叫“小胖”这种外号,陈磊是难得一见的圆润体型,当然和后世的“小胖”对比,他只能算是略显圆润,并不算多么胖。可这在这个饥寒交迫的年代已经是罕见了,廖杉见到的人大多都是一副干瘦、营养不良的样子,包括她自己,瘦小的不像十五岁、更像是十二、三岁的样子。   接待完今年所有的学生,归拢了作为学费的粮食,李德盛才来到教室,因为多了廖杉这位新同学,他先让同学们自我介绍了一番。   廖杉这才明白二哥刚才说的话,在她来之前,班上一共六个人,三个是陈家村的人,外号小胖的陈磊、比其他人都要大两岁的陈荣华、坐在第一排方长脸模样的那个男生叫陈兴昌;来自赵家村的瘦高个叫赵伟明、李家村的李国强;再就是她二哥了。   新学期的第一节 课,李老师先是讲了八月份才刚刚举行的那次高考,这可以说是第一次正式的全国统一高考有了很多变动,考试科目更改为八门科目,分别是政治常识、国文、中外史地、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和外国文,其中外国文可以选择英文或是俄文。   教室里顿时一片哀嚎,愁云惨淡。   其他的他们都还有所了解,可外国文是什么?他们国文都还没能把字都认全,还要学外国文?   李德盛也发愁啊,他虽是姓李,但其实不是李家村的人,只是战乱年代正好逃难过来的。解放前他曾在沪市待过一段时间,那里文化氛围浓厚,他在那里读完了国中,现在上课的教材就是当时他的课本,可他当时这外国文就没怎么学好啊,只认识英文字母和几个简单的单词,这要怎么教课?   头痛的李老师先用自己擅长的国文上了这新学期的第一课,在黑板上抄下一篇诗文,带着学生们读过一遍后就让他们自行摘抄学习,然后他转身去了隔壁教室教高一、高二的学生。   廖杉没有动笔,只看着廖二哥写。黑板上的内容她早就背过了,而且现在她也只有一本可以写字的本子,能记在脑子里的都不舍得往纸上写。   廖爱党写字像是画画,正努力把自己笨拙的字写的尽量小一些,写一个字要看好几次黑板。   “引瓯越的瓯写错了,右边是’瓦’不是’欠’。”廖杉突然出声提醒。   “哦哦。”廖爱党赶紧用橡皮擦掉,重新写。   廖杉一心二用,一边盯着廖二哥,一边分神思考着。   课桌下,她的腿正慌张的抖动着。   有些不妙啊。   高三教室里只有她一个女生,隔壁教室她来的时候也快速扫视过一眼,高一、高二两个年级只有一个从没见过的女孩子,不是廖家村的人。   那她姑奶奶呢?   廖杉在心里盘算着,那架在1964年全面在部队推广开使用、在2010年才退役的代号“精卫”的歼击机的研发开始时间她不太清楚,但这种东西可不是一两年能研究好的,往前推算,再去掉上大学和出国留学的时间,姑奶奶怎么也要这一两年就要考大学了。   怎么想都觉得……   她现在、好像、貌似、应该、就是、那位、姑奶奶……   廖杉真的慌了。   研究飞机什么的,她真的做不到啊! 第6章 论如何劝二哥好好学习   当一个人被要求做他根本做不到的事情时,就很容易产生一种摆烂的心态。   比如,只会做汽车却突然得知自己要去研究飞机的廖杉。   再比如,只能考35分却被要求考大学的廖爱党。   廖杉甚至为了能让自己心安理得摆烂,想出了一套自洽的逻辑。   首先,是她不想研究飞机吗?早十几年、不对,应该说是六、七十年后,算了,这乱套的时间。在她还是21世纪的“廖杉”时,从小听着姑奶奶的传奇故事,她小时候也想去研究飞机,但因为跟不上的脑子,最后阴差阳错变成了研究汽车制造;再者,研究歼击机这种大项目,参与的研发人员肯定不在少数,缺她一个小螺丝钉,应该也……影响不大的吧?   廖杉自欺欺人的说服自己,心安理得的摆烂,并愉快的鞭策起廖二哥学习。   廖爱党是真不爱学习,课上一有听不懂的地方,他就忍不住的不耐烦,再也听不进去了。   廖杉和廖爱党一起上了一星期的学,就看出了这便宜二哥是有些厌学情绪的,她要推一把,他才能学一点,像赶毛驴一样。   这样可不行啊。   廖杉能上学可是答应了廖老爹的要求,要帮助二哥考上大学的。   她想了很多办法。   周末放假,看着廖二哥磨洋工似的写作业,廖杉试图利诱,“二哥,打起干劲来啊!考上大学多好啊,听说每个月国家会补贴粮食、棉袄、棉鞋,到时候就能吃饱饭了!”   廖爱党闻言立刻低头重新看起笔记本上记的题目。   没过一会儿,快速滑跪。   “这粮就不是我能吃的。”廖爱党两眼一抹黑的喃喃道。   廖杉给他打鸡血,“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就像橡皮筋,抻一抻总能再拉开些的。相信自己,你能行!人就是在不断挑战极限中,不断扩展自己的能力的。”   廖爱党把本子一推,站起上来往外走,朝着廖杉斜睨一眼,“别给我灌迷魂汤了,怪不得人们都说,女人的嘴骗人的鬼。快歇歇吧,小骗人鬼,你二哥又不是个傻的。”   廖杉无语,三角函数都研究不明白的人怎么有脸说自己不是个傻的?   眼看廖二哥要跑,廖杉赶紧追出去,“哥,你作业不写,要上哪儿去?”   廖爱党脚步加快,“我去拾点柴火,你别跟着我。”   在堂屋里到处翻着玩的廖胜利见原本在院子里写作业的两人往外面走,顿时急了,“哎!你们俩出去玩怎么不带我啊!”   廖胜利匆匆把院门挂上插销,追了上去。   “二哥,逃避是没有用的,该面对的还是需要面对,回去后还是要继续做题……”   “二哥,去山上吗?上回你捡的野栗子真好吃,就是少了点、小了点,咱们再去捡吧……”   廖爱党被这左一句右一句烦得恨不得捂着耳朵往前跑,弟弟妹妹什么的就是来讨债的,没事儿生这么多孩子干啥!   他个子高,一双长腿步子迈得极大,廖杉和廖胜利跟在后面,追着他一路小跑。   “廖爱党同学,你要摆正学习的态度……”   “要不咱们去河里抓鱼去吧……”   廖爱党脚步越来越快,受不了一点,一个读书读傻了、一个只知道玩。   “三儿?”   一个女声突然传进耳朵,廖杉听到有人叫她立刻转头去看,只见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抱着一盆刚洗好的衣服,眼睛亮亮的看过来。   廖杉很快认出来,这是原身上学时候玩得好的同学。   她只好停住脚步,匆匆对着跑远的两人喊,“别玩太久啊!”   廖曼玲咧嘴笑,“三儿你怎么像跟小孩说话一样?”   廖杉无奈,按照她后世的年龄,看廖二哥和廖小弟可不就像看待个孩子一样。   她不多言,转而和廖曼玲寒暄起来,“玲玲姐你怎么不念书了?我都没在学校见到你。”   原身和廖曼玲玩得好,上课时都是坐在一起,其实廖曼玲比廖二哥还要大一岁,但因为原身上学早、廖曼玲又读书晚,所以原身要高一个年级,廖曼玲这学期应该读初三,但廖杉都没在学校见到她,所以才一直没想起这个人来,直到刚刚碰面。   “我不读了。”廖曼玲说得轻巧,不以为意,“我嫂子刚生了孩子,我要帮衬着家里的活计。”   “可是——”廖杉张了张嘴,还是没多说什么。   这种情况才是人们习以为常的。女孩最多上个几年学,便会早早辍学下来帮衬家里、操持家务。还有些女孩连学都没有上过,家里穷、大人也不让。   廖杉说什么劝廖曼玲继续上学的话都会像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能去读高中的她才是这个村子里的异类。   被河水浸得发凉的粗糙细手握住廖杉的手,廖曼玲眼含羡慕的说,“三儿,你要好好读书啊。”   “……”廖杉心口发沉,喉咙凝塞,“有时间就来找我玩,我给你念书听。”   她还是觉得遗憾,从记忆中看,原身的这位朋友学习也很好,是和“小廖三”一样认真刻苦的小女孩。   廖曼玲笑着应了。   但是她却一次都没有再来过。   ——   廖杉望着高山、天空,第n次清晰的认识到,这时候的廖家村愚昧、贫穷、落后,要改变命运必须走出去。   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从来不只是说说而已。   廖爱党腋下夹着小弟从山上下来,就见读书读傻了的小三站在山脚下发呆,他没好气,“站这儿干啥,堵我呢?”   廖杉回过神来,就见一道黑影朝自己飞来,她下意识的伸手接住,定睛一看,是个半黄半红的野柿子。   廖胜利双手抱着柿子啃得正欢,只舔不舍得吃,“我们可没背着你偷吃,都让别人摘去了,只剩这两个,还是二哥爬到树上才在顶上找到的。”   廖爱党冷哼,“这种酸不溜秋的东西我才不爱吃。”   “哪里酸了?”廖胜利刚要为美味的柿子鸣不平,突然眼珠子一转,连忙改口,“是挺酸的,三姐你吃不?吃不了酸的话可以给我,我不挑的。”   廖杉不理他,有些感动的看着廖爱党,“二哥,虽然你长得又凶又黑……”   “脾气也不好,”   “还有些大男子主义。”   廖胜利慌张的小眼神左右瞟着脸越来越黑的二哥和小嘴叭叭还在继续说的三姐。   “脑子也不算聪明,”廖杉认真的说道,“但你要走出去,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的。廖家村只是我们的起点,但不该是我们人生的全部。”   廖爱党目光幽幽的看了她好一会儿。   “知道了。”廖爱党带头往家走,“回去我就学习。”   廖胜利捧着柿子还在舔,怎么二哥突然就不生气了?想不明白,柿子真好吃,要是天天都能有就好了。   廖二哥确实有开始认真学习,硬着头皮学。   态度值得嘉奖,结果一塌糊涂。   廖杉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看着她哥刚刚随堂测试作出的答案,“课上李老师讲课你认真听了吗?”   廖爱党刷刷翻开笔记本,“听了啊,你看我都记笔记了!”   廖杉质问,“那你给我讲讲李老师都讲了什么知识点?”   长相又凶又野的黑皮青年平时锐利明亮的双眼突然失去光芒,磕磕绊绊的说,“啊、额……在水里或融化状态下的能够导电的化合物叫电解质,如盐、碱、醋……”   廖杉额上青筋崩起,“是酸,不是醋。”   坐在前面的陈磊扭过身子来,“酸和醋不是一种东西吗?”   “不一样的,醋属于酸的一种,但酸不仅仅只有醋一种,酸是一类化合物的统称。”廖杉不能给这些连试管瓶都没见过的孩子们讲什么强酸、弱酸之类的,只能尽可能的从生活中举例,“柠檬酸、苹果酸也是属于酸,所以是’酸’,不能写’醋’。”   廖爱党和陈磊这才明白了些,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陈磊又接着问,“电又是什么?”   廖杉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三百年多年前就有人发现的东西,在这个闭塞落后的山野却是这些农村少年们的知识盲区,“电就是……额,打雷时天上闪过的那道光就是电,电还能让灯亮起来、让机器动起来……”   看着两双茫然的眼睛,廖杉心累,摆了摆手,“算了,先记吧,死记硬背,等你们考上大学就能亲眼见见电了。”   廖杉低头从第一道题开始讲,“在同一条件下,氧化性和还原性强弱的判断,你就记字少的大于字多的,氧化剂大于氧化产物,还原剂大于还原产物……”   没听到回应,廖杉略感奇怪,一抬头,好家伙,廖爱党同学正望着教室外面愣神呢。   廖杉是背对着窗户的,她转身看了一眼,是初中班上那些孩子早放学了,廖胜利同学的脑袋突然占据大半个窗口,嬉皮笑脸的扒在窗沿上,“二哥、三姐,你们还没放学啊?”   廖爱党一下子回过神来,表情变得有些嫌弃,“还有一节课,你现在教室外面玩会儿,别大吵大闹的叫唤。”   廖杉没把这出放在心上。   还是后来慢慢琢磨过来。   每天上学廖家兄妹姐弟三人通行,到了学校之后会先经过初中的教室,目送廖小弟进去坐下,剩下的两人才一起去高三的教室;中午,廖爱党和廖杉去初中的教室和廖胜利一起吃午饭,水煮的红薯,都放在廖爱党这里,主要是防着廖胜利上课的时候就偷偷吃掉了;下午,三人再一起放学回家。   “这世界上有三件事是藏不住的。”   廖爱党坐在廖胜利同桌的凳子上,长腿有些无处安放,一伸一曲的摆着,嘴里嚼着快要吃吐的红薯,闻言假装不经意的收回视线,看向廖杉,“什么?”   “贫穷、咳嗽和……”廖杉没继续说,只看向刚刚廖爱党不自觉看过去的地方,目光轻飘飘的在靠墙坐着的那女孩身上点了一下。   廖爱党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立刻逃似的看向茅草屋顶,板着张脸。   廖杉啧啧两声,颇为新奇的打量着他,“皮肤黑就是好啊。”脸红也看不太出来。   廖胜利刚把红薯三两口吃完,“什么三件事藏不出?三姐你还没说完,贫穷、咳嗽和啥?”   “饥饿。”廖杉随口糊弄他。   廖胜利深以为然,“可不是吗,肚子一饿就会叫,确实藏不住。”说完,他就匆匆朝外面跑,急着找小伙伴们玩。   廖杉慢条斯理继续吃着手里的红薯,不是教养好,仅仅只是她也要吃吐了。   一边味同嚼蜡般维持着生理需求,廖杉一边观察着坐在靠墙位置的人。   三个女孩们凑在一起边吃边聊,时而发出几声笑声,其中一个女孩最为显眼。不是说她有多么漂亮,只是身上多了一些其他人没有的文雅气质,笑起来双眼眯起,看起来十分可爱。   廖杉认识她,但并不是很熟。那女孩和廖曼玲一个年级,叫李易安。李清照的“李”、易安居士的“易安”,不愧是李老师的独女。   啧啧,还以为是狼崽子,没想到实际上是狗东西。   廖杉咽下嘴里的红薯,喃喃感叹道,“比我还小一岁呢,真是畜生——”   在廖爱党投来的锐利目光下,廖杉几乎没有停顿的话头一转,“真是出生的太阳啊!明媚又亮眼!” 第7章 呵,男人。   廖杉发现了新的劝学方法。   廖·迷魂汤大量发放者·杉嘿嘿一笑,压低声音,“二哥,你想啊,李老师是文化人,又只有这么一个闺女,什么人能配得上呢?”   廖爱党没好气,“肯定不是我们这种庄户人。”他家穷的连米都没有了,这吃红薯的日子什么时候能是个头啊?   “别自暴自弃嘛,”廖杉安慰道,“你考上大学不就也是文化人了吗?而且现在大学生毕业之后都是国家安排工作的,你以后哪儿还用种地啊。”   廖胜利见哥哥姐姐凑在一起不知道说什么悄悄话,蹑手蹑脚走过去,猛地一把扑到两人中间,一手揽住一人的脖子,好奇的问,“说什么呢?让我也听听!”   接着他就被两人一把推开了,并得到了一句——“大人的事小孩听什么”。   廖胜利不开心的瘪嘴,正巧回来拿水的廖拥军见了,“咋了小四?”   “大哥,廖爱党和廖三有小秘密了,他们不和我讲。切,我还不乐意听呢。”廖胜利告状并顺便嘴硬了一下。   廖拥军忍笑,“就是!走,大哥带你去田里玩。”   他伸手把廖胜利拽到自己背上。   突然的双脚腾空让廖胜利顿时什么都忘了,欢呼一声,玩似的被大哥拽着背起又放下。   那头廖杉继续忽悠便宜二哥,“李老师这么开明,李易安肯定也要考大学的,等你上了大学,不就可以正好介绍一下自己的经验了嘛?平时也可以写写信解答些问题什么的,你说对不对……”   见廖爱党眼睛越来越亮,甚至不自觉的点了点头,廖杉憋笑。白长了张这么凶的脸了,结果是个怂的。   廖爱党坚定的说,“我一定要考上大学!”   这次鸡血终于打足了!廖杉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激发出自己的潜力,勇敢的上吧,少年!”   廖爱党握拳,“嗯!”   不是利诱没有效果,而是爱情更有力量。   被人推着学和主动去学就是不一样,更何况廖爱党现在心里可是燃着一把火的。   李德盛是个负责的老师,每个月底都会不厌其烦的组织一次考试,第一个月和第三个月是月考、第二个月和第四个月是期中、期末考试,以此来检查学生们的学习情况。   高三第一个月的考试成绩下来后,廖杉毫无意外的是第一名,令人惊讶的是廖爱党全科及格,终于不再是班里垫底了。   陈·仅剩的垫底·磊难过,捂着胸口控诉道,“说好的患难兄弟,结果你却悄悄的努力,丢下了我!”   也是第一次考这么好分数的廖爱党咧嘴嘚瑟,“没办法,谁让我有个好妹妹呢。”   嫉妒使陈磊面目全非,“切,你偷偷加课,还学不好就出奇了。”   陈磊脑筋一转,和他一样水平的廖爱党都能被廖杉带上去,那他是不是也可以?   “嘿嘿,”陈磊舔着脸转头看向廖杉,“妹妹,帮我也补补课呗?”   廖爱党伸手,大掌完完全全挡住廖杉的脸,他皱眉,“小胖,你要不要脸啊,占我妹妹的便宜,她自己还要学习。”   “我可以交学费的呀。”陈磊把他的手按下。   廖杉笑了笑,倒是爽快应下,“行啊。”   她倒是没把陈磊说的交学费当作一会儿事,陈磊却是认了真。   当天放学回家,陈磊就急匆匆和父母讲了。   要不说大家叫他小胖呢,陈磊是家里的小儿子,陈家人口众多,陈父陈母再加四个哥哥和嫂嫂们,都是下田劳作的壮劳力,家里小孩除了陈磊就只有大哥家的一个小侄儿,挣的口粮足够一家人吃饭,甚至还有富余,日子红火着呢。   陈大力看到自己小儿子这稀烂的分数立刻眉毛竖起,正要开口骂,就被陈磊眼疾手快的抢先堵住。   “爹,你先听我讲!”   陈大力呵呵冷笑两声,“老子倒要看你怎么辩解,是考试的时候拉肚子、还是头天晚上没睡好?编、你接着编。”   陈磊倒是没像以前一样找借口,面露沉重,“首先,我对我惨痛的分数深感抱歉……”   一时间扑哧好几声笑声。   陈家大哥轻咳两声,止住笑声,“小弟,你继续说,别管我们。”   陈磊不在意的挥挥手,“我继续说,爹,下次考试我一定能考好的!”   陈母翻了白眼,嘀咕,“这话我都听得耳朵要生茧了。”   所有人都是一脸不信。   陈磊急急的说,“真的,只要我让廖杉帮我补补课,我下次一定能考好的!爹,你知道廖爱党,就是和我玩得好的那个——”   陈二哥适时插嘴,“成绩和你一样差,要不说你俩能玩到一起呢。”   “他这次考得可好了,”陈磊冒着酸气的说,“有他妹妹帮着补课,已经把我甩下了。”   陈大力不信,“一个女娃哪有这么聪明的,还比你们小,她学过高中的知识吗?还帮她哥补课,你就编吧!”   “我说的都是真的!”陈磊立刻争辩,“廖杉现在跳级和我们一块读高三,第一次考试就考了我们班第一名呢,老师说的题她都会做。”   陈家人大为惊讶,从来没听说这样的丫头。   陈磊压低声音,“我觉得这丫头和我表哥是一类人。”   众人一下子神情各异。   陈大力陷入沉思。他那妹妹八年前带着年幼的儿子从沪市逃难回乡,倒霉催妹夫被日军轰炸机投下的炸弹给炸死了,孤儿寡母跟着他老爹老娘过活,几个兄弟都有意见,哪有出嫁的闺女又回来娘家的,于是和这个妹妹来往并不多。   在48年、49年老爹老娘先后没了后,和这个妹妹更是没什么来往了,没把母子二人赶出老宅已经是他们弟兄几个看在血脉亲情上留的最后一点仁慈了。   谁能想到,妹妹的那个儿子居然是个天才,不声不响就考了个三省联合高考第一名,放古代讲这是状元啊!   等家里亲戚反应过来,那孩子已经去上大学了。   兄弟几个这才又和这个妹妹走动起来,可是还是晚了些,陈大力懊恼,他家还有个上学的呢,早知道就和妹妹打好关系,让那孩子带带磊子,他这小儿子不也能考上个大学了吗?   只有磊子考上大学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女人一嫁出去哪儿还算是自家人,生的孩子自然也不是,外甥外甥,再厉害也不姓陈。   一点光没沾到,陈大力懊恼一年了。   陈大力越想越生气,忍不住骂了陈磊一句,“你这猪脑子!”   自己这小儿子和他妹妹的儿子是同一年出生的,就比他表哥小了三个月,怎么人能早早跳级高考上大学,这兔崽子只能考这么两分,人和人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突然被骂的陈磊:?   陈大力没好气地问,“你确定廖爱党他妹妹和你表哥是一样的?”   “当然,”陈磊毫不犹豫,“老师讲的东西她都能听懂,我觉得他家就是为了廖爱党,才让廖杉跟着学、好辅导他的。”   陈磊真是羡慕,看看别人家的天才妹妹,跟专属辅导老师似的,他家的天才表哥,额……他都和人不熟。   陈大力瞥他,“人家能愿意教你?她教她哥哥是应该的,和咱又不沾亲带故的,能愿意教你?”   “我说了给她交学费,”陈磊理所当然的说,“她说行。”   陈大力犹豫,他家是粮食有富余,但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他有些心疼,“她要多少粮食?”   啊……这个问题他还真忘记问了。陈磊想了想学校的学费,一学期是十斤粮食,只是课后辅导的话可以适量减些?   陈磊估摸着说,“五斤?”   陈大力在心里一转悠,不算太多,他咬了咬牙,“成。”   说完还是觉得有些心疼,恶狠狠的盯着小儿子,“你可给我好好学,下个月期中考试考不好我真揍你!”   另一边,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赚到这辈子第一笔补课费的廖杉正美滋滋的坐在堂屋前的石阶上吹着小凉风、悠闲地抖着腿。   因为廖二哥的突出进步,廖老爹和陈美芬十分高兴,彻底相信了廖杉,允许她这一年可以像家里男人们一样不用做家务事、只用专心把廖爱党辅导好、让他考上大学。   廖杉终于能轻快些了。   莫名穿越到这个年代,她真的是倒霉,所有家务活好像理所应当都是女性来做,后世的她哪里做过那么多活?要知道在现代,洗衣服有洗衣机、扫地有扫地机器人、吃饭有外卖、衣服鞋子都可以网购,放在眼下这些事情都需要人来做,这时候有什么——   廖杉看着刚从田里下工回来没多久的陈美芬把锅坐到灶台上,匆匆从厨房出来,端起堆满衣服的盆子就要出门去河边洗。   她的思绪一下子顿住。   这个时候只有……妈妈。   廖杉无奈的重重叹出一口气,认命的翻了个白眼,起身快步冲过去,一把抢过陈美芬手里的木盆,“我现在没事,我去洗。”说完头也不回的气冲冲往外走。   她是不愿意做这些事,但也不能看便宜老娘累死。   陈美芬对她挺好的,娘俩每次在厨房吃饭的时候,陈美芬都会多给她舀几块红薯。   廖杉满腹怨气的抱着木盆出门,嘴巴忍不住碎碎念,“操蛋的落后观念,操蛋的重男轻女,家里四个大老爷们没一个顶用的,生那么多孩子有什么用……”   站在陈美芬的角度越想,廖杉越生气。   结婚是不可能结的。   姑奶奶我是绝对不可能和现在的任何男性结婚的。   她现在平等的讨厌这时候每一个男性。   这时候的一位男性适时跳出来,陈磊高兴的朝她挥手,“小妹!真巧,我刚进你们村要去找你,就碰到你了!”   廖杉脸臭臭的,死鱼眼状,“来找我?什么事?”   陈磊提起手里的袋子,笑的阳光,“来交学费啊,我们不是在学校的时候说好了吗?”   看着他手里明显是装了粮食的袋子,廖杉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的阴转晴,她还以为是玩笑话呢。真不愧是这时候能吃得圆润的小胖!家里真豪气!   廖杉喜滋滋的拍了拍自己贫瘠的胸脯,也豪气起来,“小胖哥,包在我身上!”   她决定将陈小胖移除男人行列。 第8章 补课老师   廖三勇和陈美芬听着陈磊说完,茫然的眨眨眼,看向桌上的粮食袋子。   他们只知道男孩拿着粮食去女孩家提亲的,没见过拿粮食来找女孩补课的。   这年头可没有“补课老师”的概念。   廖三勇是个朴实的庄稼汉,无视旁边小儿子口水快要流到地上的馋样,把桌上的袋子就要塞回给陈磊,“你和老二是同学,小三给你补课就是顺手的事,哪儿用得着给粮食!”   陈磊连忙推回去,“叔,学校老师教课都要学费呢,我怎么能腆着脸让小妹白教我呢。”他和廖杉又不沾亲带故的,不给粮食他还怕廖杉不能像教她哥一样尽心的教他呢。   廖家其他人看两人推搡来推搡去的,一个不要、一个非要给,珍贵的粮食在他们手里像烫手的山芋似的。   廖爱党看烦了,上前一把抢过那粮食袋子,“好了,我替三儿收下了,明天起你跟着我们一块学。”   “好嘞!”陈磊嘴角咧开大大的笑,他看了看天色,“快天黑了,我先回家了,明儿我们学校见!”他生怕跑慢了,廖家人又反悔。毕竟考大学这件事,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廖爱党是竞争对手。   只剩下廖家人的小院里。   廖胜利兴冲冲的问,“今晚我们可以吃米多一些的粥了吗?可以不加红薯吗?”   廖三勇和陈美芬还在努力消化,他们是真没想到,读书原来真能有回报。   廖胜利还在叽叽喳喳,得寸进尺,“咱能吃顿白米饭吗?不加水的那种!”   陈美芬回过神来,一把拿走粮袋,一个暴栗敲在廖小四的头上,没好气,“吃什么吃,今晚上还是红薯粥,这粮食给你大哥留着攒彩礼!”   廖胜利去看他爹,见廖三勇沉默不语,就知道这事就这么说定了,他不高兴的垮着一张小脸。   明明是廖杉挣来的粮食,却没人问下她的意见。   廖杉沉默着按捺住心里的火气。   廖大哥却突然说了一句,“三儿真厉害。”   其他人才意识到,这对于廖家是天降横财的事情源头是因为廖杉。   廖三勇张了张嘴,他从来没夸过女儿,现在也是说不出什么表扬的话,顿了一会儿才说,“好好教陈家小子。”   陈美芬倒是高兴的说了好几句,“是了是了,哪家姑娘能有我家三儿这聪明脑袋。”   廖爱党赞同的点了点头。   廖胜利凑过来抱住廖杉的胳膊,眼神充满期待,“三姐,咱还能再弄点粮食吗?”粮食多了,他总能吃上顿白米饭吧。   陈美芬笑骂,“你以为谁家都像陈磊家似的啊!”   廖杉抬头看向廖拥军,心中的郁气散了些。   算了。   这家里至少有人长了眼睛。   接下来的日子,虽然多了个陈磊,但廖杉觉得也没什么差别,给一个人讲课和给两个人讲是一样的。   于是高三的教室里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情形。   其他人各学各的,教室后面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盯着两个比她大的男孩学习。   “廖杉,我们在跳大摇绳,你来吗?”   教室门口,李易安小心翼翼趴在门边,小声的呼喊。   “好,我马上!”廖杉抬头应了声,又快速的对着陈磊和廖爱党说,“你俩把这道题写出来,下节课自习的时候我再给你们讲。”   这会儿正是课间休息时间,廖杉也想出去透口气了。   她走出教室,外面空地的几个女孩朝她露出笑容,招呼着,“快来!”   两个高一些的女孩摇着草编的粗绳,其他女孩们排着队,李易安让廖杉站在她前面,温温柔柔的细声问,“我没有打扰到你学习吧?”   廖杉摇头,扬唇一笑,“我正好也想出来松快松快。”   要说一开始廖杉接近李易安是为了廖二哥,毕竟要像驴子有干劲往前跑,就要时不时吊根萝卜诱惑着。廖杉和李易安交好,就能打听出她平时的一些喜好或是小习惯,作为情报交换给二哥。而且这位有可能会是她未来二嫂,廖杉心想提前打好关系也有利无害。   随着逐渐的相处,廖杉发现这小姑娘作为朋友是真的没话说。和廖杉这种只是长相具有欺骗性的“假温柔”,李易安是真的性格温柔体贴,入了心的人她时刻都会惦记着,有好玩的哪次都没有忘记廖杉,窝心得很。   廖杉一边跳过大摇绳,跑到另一边排队,在心里第不知道多少次唾弃便宜二哥。对一个才刚十四岁的小姑娘起心思,还是未成年人啊,真刑。   不过廖爱党今年也才十七岁,严格来说也是未成年人。就是农村孩子普遍早熟,十七八岁结婚的不在少数,这个年纪已经算是大人了,况且廖二哥是少见的人高马大,这才让廖杉总有种“你可真刑”的错觉。   等晚上送走来廖家补习的陈磊,廖爱党迫不及待的回家去找廖杉。   廖杉正拿着碗往地上洒水,农家的地要是不泼水,一扫就是沸沸扬扬的土,洒点水方便扫地。   见廖爱党目光灼灼,状似不经意的问,“今天玩啥了?”   廖杉撇嘴,“跳大摇绳。”   “嗯,然后呢?”廖爱党不满,你多说点啊。   “安安害怕被绳子抽到,总是不敢往里面跳,还是我在后面推了一把,把她推进去了。”廖杉刚说完,就被廖爱党瞪了一眼。   廖杉不客气的回赠一个白眼,“这就心疼了?又没被绳子打到。”   她去拿靠在一旁墙角的扫帚,突然计上心头,漫不经心的说,“不过安安真是好命,家里就她一个闺女,李老师和她娘都不用她做家务活的,跟娇养个小姐似的。”   廖杉悄悄瞟了一眼二哥,见他没有露出什么不赞同的神情,便继续说,“这要是以后嫁人了,到时候现学这些事情,可要吃苦头了。”   她故作夸张的惋惜,“人哪有能一直这么好命的呢?”   廖爱党听着刺耳,“怎么就不能了?不就是做做家务活,又不是多难,非要女人做,她做不好就算了——”   廖杉立刻把扫帚塞进他手里,一副你请的姿势。   廖爱党没反应过来,“干啥?”   廖杉撇嘴,憋着坏,“不是心疼吗?让你提前学学,适应一下。”   “我是说她做不了,我再帮着做下也没关系……”   廖杉不听,并且继续忽悠,“二哥你点亮这个技能点对你有好处的。到时候李老师找女婿,嫁给别的青年他女儿要操持家务,嫁给你就能还和做姑娘时一样不用操心这些,你说,明眼人是不是都知道该怎么选?我这是在给你提高竞争力啊,二哥!”   于是廖爱党晕晕乎乎开始扫起地来。   “那边,哎对对,角落也别忘记扫,不然就跟白扫了一样……还有那边,洒点水再扫……”指挥一通,廖杉神清气爽背着手往外走。   陈美芬正好走进堂屋,见状诧异,“咋老二在扫地?”   哪有男人做这种事的,陈美芬下意识的就要上去抢活,廖杉一把拦住,“二哥学一天了,干点别的事换换脑子,再学才能学得进去。”   “这样吗?”陈美芬半信半疑,但也没再阻止廖二哥了。   廖杉真的是一下子打开新世界。   再见李易安,廖杉眼睛亮亮的看着她。   李易安略感不自在,“怎么了?”她刚刚把自己用竹条编的小风铃送给廖杉,昨天初中班上的女孩们自习课上编着玩,她想着高三课程压力大,廖杉应该没时间做这种东西,便多做了一个,她手艺不怎么好,编出的小风铃也不怎么完美。   李易安有些羞窘,“你要是不喜欢这个的话我就拿回去拆了,让我娘再给你编一个。”她娘的手可比她巧多了。   廖杉摇头,侧身躲过李易安伸过来的手,“我超级喜欢的!”   瞧瞧多乖的女孩子啊,廖杉一定要帮她把廖二哥调教出来。   于是,廖杉开始了忽(调)悠(教)二哥的行动。   日子在廖爱党一边学习、一边做家务(被骗)中一天天过去了,很快这学期第二个月就这么结束了,期中考试来了。   说是期中考试,和后世相比并不正式,每个科目只有薄薄一页作业本的试卷,学生们一天就考完了八门学科,第二天李德盛就批好了卷子。   成绩发放下去后,陈磊紧张的按着各科的卷子,一张张缓慢的揭。   “76……70、80、75……哇,我全及格了!”陈磊惊喜。   李德盛站在讲台上,慈爱的看着下面神情各异的学生们,见他们都看完自己的成绩后,他清了清嗓子,“这次考试廖杉同学依旧是我们班的第一名,赵伟明第二名。我要着重表扬一下廖爱党和陈磊两位同学,他们进步十分大,这次考试分别是第三名和第四名……”   总结发言后,李德盛让学生们先自行订正试卷,他还要去高一、高二和初中两个班上公布成绩。   等他一走,总是坐在第一排的陈兴昌阴阳怪气,“都是同学,一点互帮互助的优良品德都没有。”   教室本就不大,陈兴昌的声音也没有压低,教室里的人都清清楚楚的听清了他说的话。   同村的陈荣华帮腔,“就是啊,给一个人讲课也是讲,给两个人讲也是讲,怎么不帮大家一起讲?”   赵伟明对这个一来就抢走他一直以来第一名的廖杉也一点好感都没有,冷哼一声,“女的学习这么好有什么用?还不是只知道任人唯亲。”   李强国坐在靠窗的位置,虽然没有说话,但脸上表情也是同样的意思。   廖爱党一下子站起来,课桌被他大力推出去,剑眉一压,黑着脸,看起来十分唬人,“赵伟明你少给我在这里拽文化,任人唯亲是不考虑别人的德才,只选用跟自己关系亲密的人。咋的,还没一个十五岁小姑娘考的分高,就觉得自己很有德才了?我妹妹聪明,不教我,还能教你们?你们算老几?”   赵伟明气急,“你!”   廖爱党嚣张的露出一抹嘲讽的笑,环视教室里的众人,“要不,叫老子一声爹,我就考虑考虑。”   “操!”陈兴昌冲过来,“你他娘的想当谁老子!”   廖爱党哪里怵他,见他冲过来,正好狠狠一拳砸过去,正中对方的脸,“你他娘不要脸的都想来占我妹妹便宜了,我还不想要你这没脸没皮的儿子呢!”   陈荣华肯定要来帮自己同村的,却被陈磊拉住。   陈磊嬉皮笑脸,“四堂哥,咱就别去搅乱了,等会儿李老师来了,我们都要跟着挨批评。”   陈荣华瞪他,“你还知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帮着外人!”   廖爱党和陈兴昌打成一团,赵伟明想要趁机偷袭,廖杉迈出一步,挡在二哥前面,目光冷冷的看向赵伟明。   她没想到陈磊和廖爱党成绩的提升居然会惹其他人红了眼。   “你说女的学习这么好有什么用?”廖杉看着赵伟明,一字一句的说,“答案不就摆在眼下吗?你们瞧不起女的,偏还想要我这个女的也帮你们补课。”   赵伟明涨红了脸。   其他人也被臊得不行。   廖爱党冷哼一声,一把松开陈兴昌的衣领。   再没人提起让廖杉帮忙补课的事。   放学后几个男孩也是逃一样的迅速离开。   廖爱党心里解气,“该,就不给他们补,眼馋去吧。”   廖杉若有所思,却说,“不,我要给他们补。”   “啥?”廖爱党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在教室等我一会儿,我去找李老师。”廖杉也不解释,转身出去。   李德盛和教小学的赵老师两人共用一间办公室,说是办公室,不过是一间小厨房改的,原本房子里的灶台拆了,搬进来两张课桌,供两人办公用。   赵老师已经下课回家了,屋里只有还在辛勤准备第二天教案的李德盛,见廖杉进来,很是和蔼的问,“有什么问题吗?”   廖杉也不客气,“李老师,能借给我物理课本看下吗?”   对于这种聪明的好学生,老师一般都很大方,李德盛也毫不犹豫的从旁边书架找出物理书,递给廖杉。   廖杉翻开书,揭过一页又一页,快速浏览了一遍。   “都能看懂?”   廖杉下意识的点头。   很快,她回过神来,抬头想要解释,“我……”   “我理解的,”李德盛一副我都懂的表情,很是欣慰,“我之前有个学生也是这样,看一遍就都会了。”这样的学生请多给他来一些,多多益善,越多越好。多省心啊,都不用硬着头皮备课了。   廖杉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别人也许是真天才,看一遍就会了,但她看一遍其实是在复习,回想过去课上学到的知识。   算了,就假装她也是天才好了。   “李老师,我有个想法。”廖杉提议,“高三要学习的科目太多了,光靠您一人教课也不是个办法。”更何况,李老师还要上高一、高二和初中三个年级的课,老师太少了。   李德盛也发愁,他也不是个全才,有些科目他备课的时候都十分痛苦,但没办法,老师只有他一个人,再难也只能他硬着头皮上。   “我们的学习进度也赶不上。”廖杉说。每天李老师只在上午上一节课、下午上一节课,其他时间都是他们自习,因为他还要去别的班上课。   廖杉说出自己的提议,“书本上的知识我也能看懂,不如这样,原本上自习的时间,我来带着同学们学习,给他们讲讲书上的内容。”   李德盛听她虽然说的委婉,但他也能明白,说是带着学习,其实就是像当老师一样教课,他有些心动,“你能教哪几门?”   “外国文、物理、化学,”廖杉想了想,又加上一门,“生物也可以。”   李德盛已经十分心动了,这些正是他不擅长的学科,客气道,“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你自己还需要学习的。”   廖杉脸上扬起笑,“不麻烦,只要一点小小的酬劳就行。”   李德盛闻言却犹豫起来,他不事生产,家里没有种田,一年的口粮全都指着学生们交上来作为学费的粮食,要把这些粮食分一部分给别人……   廖杉露出八颗牙齿,“您放心,不多。”   廖拥军把锄头还回村里大队,转身跟着爹娘一起回家。   乡野的道路宁静祥和,空气中仿佛都飘着一种泥土的味道。   刚走到家门口正准备开门,就见去上学的几个弟弟妹妹咧着嘴朝他们跑过来,是的,咧着嘴在笑,就连总是一张臭着一张脸的二弟都笑得跟个傻子一样。   “他们几个咋了?这么开心?”陈美芬奇怪。   等他们跑近了,廖三勇看清他们怀里抱着的东西,顿时脸一沉,“他们咋拿着粮食袋子?这不是交给老师做学费了,怎么又拿回来了?”   廖老爹气得天灵盖都要掀起来了,“他娘的这帮小兔崽子是都不打算上学了吗?!”   他脱下鞋,抄起鞋底就冲过去。   然后兄妹三人理都没理他,和廖老爹错身而过,兴冲冲的朝着廖大哥跑来。   廖胜利人小,卯足劲把自己手里的粮袋甩向大哥,廖拥军连忙接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   廖爱党也接着把自己拿的粮袋塞给廖拥军,“大哥,拿着!去找媳妇吧。”要不是掏空了家里粮食交学费,他这大哥哪里会拖到二十岁了还拿不出粮食作彩礼说亲。   廖杉喘着气,落在最后把自己的粮袋摞到最上面,嘿嘿一笑,补充道,“找个自己喜欢的。”   大哥帮她挡了婚事,这是她的回报。 第9章 命运啊   廖三勇感觉自己真的是上年纪了,不然怎么话都开始听不明白了,“你说这些粮食是因为小三当什么猪、猪脚——”   “助教。”廖杉汗颜。   廖爱党一脸得意,“以后我们高三的课有一半是三儿来上,李老师可不就轻快了,说以后我们兄妹几个上学不用交学费了,这学期的学费也退还给我们了。”   廖三勇听不懂别的,但他还是能抓住能听懂的重点,他大喜,“不用交学费了,好好好!”   对高三班上其他人来说,那就是不好了。   看着讲台上站着的少女,赵伟明、陈家兄弟俩脸色难看,可又拿廖杉没办法。   廖杉嘴角微微勾起,俯视下面的众人,“今后咱们班的外国文、物理、化学和生物都由我来代课,现在,这节课我们先来学外国文。”   “26个英文字母李老师已经带我们学过了,我知道大家一直很头痛,那些英文单词像是这些字母各种乱码排列组合,咋能记住。”   接着廖杉突然说起驴唇不对马嘴的东西,“有一天我走在路上摔倒了,我二哥没有上来扶我,而是问我疼不疼,我起身给了他一个过肩摔,我问他’你说疼不?’——”   被提到的廖二哥莫名其妙,“啥时候我没扶你?而且就你那细胳膊细腿还摔我?”   廖杉没理他,刷刷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单词——“tumble”。   “疼(tum)不(ble),”廖杉在字母下画了两道横线,将这个单词分成两部分来记忆。   众人:……额,好像一下子就记住了?   “廖大爷家的鸡下了一个蛋,煮熟后扒了皮刚想吃,就被一只野狗抢了去,他心痛去追,难得能有个鸡蛋还喂了狗,但鸡蛋已经进了狗肚子,他也只能放弃。for,为了(喂了),go(狗),forgo,放弃。”   “农民是国家的根,国家的经济发展需要依靠农民,e(依)co(靠)no(农)my(民),economy,经济。”   “小强平时考试只能考四十分,家里人都劝他放弃读书,但他坚持,并怀揣着必胜的雄心,努力一年走进高考考场,吼出一句——‘am(俺)bi(必)tion(胜)!’,ambition,雄心。”   众人恍恍惚惚:知识好像以一种恶毒的方式强行闯进我的脑子……   给这帮半大小子上课不难,但难的是——   廖杉直起身来,感觉腰都要不是自己了,脸上也全是汗,她还不敢去擦,手上戴着的手套上全是麦芒,扎人的很。   这几天正是乡间农忙的时候,学校都改成半日上课、半日放假让孩子们回家帮忙。这时候的乡下人没有机械帮助,小麦成熟收割全靠人力,全家齐上阵争取尽快收完,不然碰上刮风下雨,大半年的辛苦劳作就都白费了。   即使现代版廖杉也是长在农村,可也没经历过这种火急火燎的农收。现代有高效化的收割机,她又是家里的独女,爸妈只让她好好读书,廖杉都没去过地里几次。   现在却一下子被赶鸭子上架。   廖老爹、陈美芬、大哥和二哥都是一人割一亩小麦,熟练又快速,廖杉和廖胜利年纪小干活慢,两个人一起割一亩地。   不远处的廖胜利抬头看她站在不动,催促道,“姐,别歇了,快干,拖到天黑咱们还干不完就看不清了。”   “知道了。”廖杉瘪着嘴,忍着眼里的泪花,再次弯下腰继续埋头苦干。   廖小杉,爱八卦,倒霉催,地里苦。她小声哼着改了词的小白菜民歌,苦哈哈的继续割麦子。   暮色沉沉,人们自觉去大队还农具,廖杉把镰刀还回去,一转头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中年女人,一张刻薄的容长脸。廖杉想了一下,才叫了一声,“大伯娘。”   李淑芳从鼻子里应了一声,还上农具自顾自走了。   廖杉也没放在心上,记忆中这大伯娘一直是这种冷淡的样子。   她去找自己老娘,只见陈美芬正和村里几个妇人说话。   廖杉刚走近,就听站在其中的二伯娘赵燕正在说话,“……拥军爱党不愧是都长大了,干活就是快,等干完你家的活儿,来帮帮他二伯家呗。弟妹啊,你也知道他二伯身体不好,我家三个闺女干活也不行,唯一的儿子又太小,顶不上什么用,一大家子就指着我……”   陈美芬微微一笑,“嫂子,那工分怎么给拥军爱党算啊?我家这几个小的都还要上学呢,每年学费就不少,老大也还没娶上媳妇。家里多久没吃过米了,我家也想多干点、多挣点工分。”   赵燕不吱声了,她只想要不要钱的劳力,一个工分都不想让出去。   陈美芬见她这突然耳聋的样子心里只觉好笑,多少年了,还是这副只想自己占便宜的小性儿。   “我家闺女来找了,我先回了。”陈美芬看到廖杉了,借机离开,不想再跟这小气二嫂多待。   廖杉腰酸胳膊痛,一边揉着,一边问,“二伯娘家真和她讲的那样?”   陈美芬嫌弃闺女的没用,却主动搀扶住廖杉,压低声音吐槽,“屁,你二伯娘把家里闺女当男人用,你那几个姐姐年纪大了都还没嫁人,就是被你二伯娘扣在家里当苦劳力用。你二伯确实是个不顶用的,倒不是身体不好,单纯就是奸懒馋滑。”   廖杉皱眉啧啧两声,又说起来自己刚刚遇到大伯娘的事。   陈美芬问,“是不是耷拉着一张脸?”   廖杉点头。   陈美芬了然,“她就那样,一副生怕别人挨着她、占她便宜的样子。”   母女俩落在父子四人后面嘀嘀咕咕说着悄悄话。   陈美芬安慰道,“她不是对你有意见,她是对我们一家都有意见。”   廖杉来了兴致,一副你快展开说说的表情。   “就你二伯娘那种没有便宜、创造便宜也要占的性格,再加上咱家把娃都送去上学的穷日子,你大伯娘生怕我们去借粮。”陈美芬翻了个白眼,“当谁稀罕,老娘就是吃红薯吃到死也不吃她家一粒米!”   廖·已经吃红薯要吃吐·杉汗颜,倒也不必如此有志气。   就因为这俩妯娌,让兄弟三人的关系都僵了。陈美芬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廖三勇,叹气,“你爹也是个苦命的。下面本来有个弟弟的,养到五岁没养住,没两年娘也跟着去了。到43年闹饥荒,你爷爷也没了。兄弟现在也没来往了,你爹就只有我们几个了。”   廖杉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她刚穿来那阵子还在奇怪这家里怎么都没有个极品亲戚,就像小说里写的那种,讨人厌的极品亲戚找上门,然后被主角狠狠打脸。   不过,这种关起家门来过自己日子的生活也不错。   等廖家村的农活忙完,陈美芬没停下又回了她娘家帮忙。   隔壁陈家村的小麦收割也接近尾声,陈美芬过去帮着割了半天就收工了。她跟着陈老娘回家,到家也不坐下,拿起扫帚开始收拾。   陈老娘连忙拦住,“快歇歇,都到家了还干什么活,这地我又不是老到扫不动了。”   陈美芬是她的小闺女,家里最小的那个,陈老娘从小就偏疼她。   陈老娘拉着陈美芬的手坐到床沿,埋怨的问,“前阵子怎么这么忙?也不来家里看看。”   陈美芬笑,“这不是孩子们都去上学了,家里没人帮衬,就我一人,可不就脱不开身。”   “小三不是读完初中了吗?”陈老娘奇道,“怎么会家里只有你一人?”   陈美芬脸上笑意更盛,“三儿跟着她二哥直接去读高三了,好辅导老二的学习。我看这丫头脑子聪明的像咱村里小陈一样。”   “小陈?哪个小陈?”陈老娘一时没想到,陈家村姓陈的可不少,过了半晌她才想到什么,“你说的是娟儿家那个考上大学的儿子吗?谁告诉你他姓陈的?”   陈美芬傻眼,“不都说咱村里出了个大学生吗?我就一直以为是姓陈,不是吗?”   陈老娘无语,“不是啊,那孩子跟他爹姓,又不跟他娘姓。”   泛黄的秋叶落在土地上,被风卷挟着飘远,吹啊吹,再回神时,光秃秃的枝头被厚重的雪压弯。   期末考试廖爱党前进了一名,现在是班上第二名了,因为作为半个老师、同样负责出卷的廖杉同学不再参与班里的成绩排名了,所以原本保持第三名的廖爱党同学荣幸前进一名,这可让廖老爹和陈美芬高兴坏了。   这可真是过年前的大好消息。   一家人欢欢喜喜的准备迎接不久后的新年。   廖杉裹紧身上的旧袄子,和廖胜利一起坐在厨房门口,闻着里面陈美芬炸萝卜丸子的香气,馋得直流口水。   想到自己以前什么没吃过,现在却被萝卜丸子的香气馋到想哭,廖杉真的要哭了。   就在这时,院门口突然有个声音喊她,廖杉转头去看,是原身的小伙伴,廖曼玲。   她惊喜的站起来,小跑过去,“你终于来找我啦,玲玲姐。”   廖曼玲略显局促,腼腆一笑,说了一句话,却让廖杉脸上的表情一滞,身体僵住,连廖曼玲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不知道。   廖胜利看旁边空了好一会儿,回头看了一眼见他姐还站在院门口,他奇怪的走过去,“咋啦?刚刚不是曼玲姐过来找你?和你说啥了?”   廖杉喃喃,“她说她要结婚了,腊月二十五,让我去。”   廖胜利不以为然的往回走,“我还以为出啥大事了,看你表情都不对了,吓我一跳。”   廖杉回不过神来,喃喃道,“可是她才刚成年,才十八岁……”   但乡下女孩在这个年纪结婚并不算什么稀奇的事,廖家村没人觉得不对,除了廖杉。   腊月二十五,新年前夕,村西头的廖长征家借大队的驴子,将新娘子迎进自己家里。   村里的人基本都来凑热闹,众人都被喜事渲染出一副笑脸。   作为新娘子的廖曼玲没有红衣服,只穿了一身新的蓝色棉袄,仍有些青涩的年轻脸庞上描了眉、嘴唇染得红红的,看起来有种不和谐的诡异感。   廖杉坐在她旁边陪着,心口沉沉的,“你真要嫁人?玲玲,你自愿的?”   廖曼玲脸上带笑,“对呀。”   “可是你读过书的,你学习那么好……”廖杉不知道该怎么说。   廖曼玲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读书有什么用,女孩最重要的还是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才是正经事。”说完她自己都是一愣,估计是听太多次了,话几乎是自己从嘴巴里往外冒出来。   一旁,廖曼玲她娘只觉廖杉是读书读傻了,不高兴她继续呆在这里,找借口赶她,“三儿,还没吃饭吧,快去前面吃席吧,今天大菜可是有肉丸子汤。”   廖杉就这么被赶出了婚房,外面很热闹,但她却十分茫然。   入目到处贴着写有喜字的红纸,红彤彤的,鲜艳得晃得人眼疼。   廖杉只觉那“喜”字在她眼里慢慢变成“悲”字。   鞭炮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沉甸甸的胸口也终于不堪重负炸开。   廖杉攥紧拳头。   这村子里的人被蒙在愚昧、落后的鼓里,那她要成为最锋利的剑,去刺破它!   她不能只为了自己读书。   她要让廖家村的人震撼。   为了女孩们能去上学。   为了女孩们能认识到读书是有用的。   她要成为廖家村的传奇。   她要去造飞机。 第10章 谣言止于爷爷   不就是造飞机吗?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汽车变飞机——   廖杉欲哭无泪,隔行如隔山,这个还真不是一般的有点难,她要是可以,学的就不是汽车设计工程专业了。   从小听着姑奶奶的事迹长大,她难道不想像姑奶奶一样造飞机吗?还不是因为没有这个脑子。廖杉虽然从小学习挺好,但这世界聪明人有那么多,她只是最渺小平庸的一个。   但现在,她必须去造飞机。   简直是挑战不可能。   廖杉愁啊。   总是给别人灌迷魂汤,没想到有一天她也要给自己猛猛灌了。   廖杉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对大脑的开发利用一般人最多直到10%,只是冰山一角。相信是有力量的,相信自己可以,能从内心深处激发一个人最大的潜能。不就是造飞机吗,我可以我能行——   臣妾真的做不到啊~   廖杉心里小人迎风流泪。   内心天人交战,一会儿打足鸡血、一会儿又快速血条清零,原本期待的新年都变得索然无味,廖杉恹恹的,并在二伯娘心痛的目光下怒干一碗饭。   农村人重视过年走亲戚,就连平时不怎么来往的二伯家,廖三勇和陈美芬都带着孩子们来拜年了。   客人登门拜访,作为主家必须拿出好菜好饭来招待。仗着自己没脸没皮的廖杉和仗着自己年龄小的廖胜利两人毫不客气的吃了个饱,把二伯娘吃到肉痛。   赵燕看廖杉、廖胜利姐弟俩又要朝着桌上那盘炒好的糖花生伸出魔爪,她连忙一推自己还在吃的小儿子,笑道,“三儿、胜利啊,带你们弟弟出去玩去,我听外面有小孩说话的声音。”   嘴巴还在努力嚼的廖和平含糊不清的说,“娘,我还没吃好……”   赵燕瞪了他一眼,什么时候不能吃啊?快带这俩能吃的出去!   廖和平迫于威压只好放下手里筷子,“三姐、胜利哥,咱出去玩吧。”   廖胜利拍了拍胸脯,终于享受一把做哥哥的感觉,他豪气的说,“走,哥带你玩。”   还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的廖杉也像游魂一样跟了上去,走之前顺便顺了一小把的糖花生,气得赵燕差点绷不住脸。   外面的街上,几个和廖和平差不多年纪的七八岁小男孩们聚在一起,正拿一块小石头当球踢的起劲。   廖胜利带着廖和平兴冲冲的加入进去。   廖杉靠在二伯家的门口看着他们玩,心不在焉的往嘴巴里塞了一颗糖花生。   薄薄一层炒到发黄的糖浆包裹住花生米,嚼一嚼,白糖的甜加花生的香在舌尖炸裂交缠,真好吃。   廖杉在心里感叹,并忍不住又往嘴里塞了一颗。   一个剃着平头的小男孩抢着踢石子,不小心踢到另一个稍壮些的男孩腿上,那小壮男孩顿时不高兴了,一把把小平头推倒在地。旁边一个单眼皮的小男孩也不乐意了,反推回去。本来玩得好好的,突然男孩们就互相推搡起来,眼看就要打起架来了。   廖杉见状便赶紧上前去。   廖胜利作为其中最大的孩子,已经在拉架了,“狗剩又不是故意的,壮子你别得理不饶人啊。”   “大过年的别给我打架啊。”廖杉过来把摔在地上的平头男孩拉起来,帮他拍了拍身上的土,廖杉突然觉得这孩子五官有些眼熟,尤其是这特别的厚耳垂……   廖杉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年龄,突然问这孩子,“你大名叫啥?”   廖胜利奇道,“三姐,这是狗剩啊,成叔家的老五,你不认识啦?”   “我问大名。”   “廖中华。”   那没错了,廖杉看着面前吸着鼻子、眼里酝着两泡眼泪的平头小男孩,这她爷爷。   见现在只有七岁的爷爷委屈的不行,廖杉板着脸,转头看向那个叫“壮子”的男孩,“道歉。”   壮子一脸不满,“凭啥?”   “他踢到你是不小心,你推他就是故意的了。”廖杉是个护短的性子,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爷爷吃亏吗?那肯定不能啊。   她眼睛一转,吓唬道,“不道歉我就让我二哥教你怎么道歉。”   廖二哥在村里小孩心里,是比山上的狼还吓人的存在。狼他们没见过,但一脸凶相的廖二哥可是天天在村子里转悠的。   壮子干脆利落,“对不起。”   廖中华吸了下鼻子,“那我也要说对不起,刚刚踢到你了。”   “真乖。”廖杉摸了摸未来自己爷爷的脑袋,想起爷爷年迈时追忆往昔提及小时候也就逢年过节能吃点好东西的事,廖杉分出手里一个糖花生,塞进廖中华的嘴里,笑眯眯地说,“呐,奖励给乖崽的。”   “呦~”看着这一幕的廖胜利酸了,阴阳怪气地说,“三姐还认识自己弟弟长啥样不?”嫉妒使他面目全非,他都没有呢。   这下廖胜利也不想和这帮小屁孩玩了,就站在廖杉旁边斜眼瞅她。   廖杉被逗笑了,把手里最后一颗糖花生塞给他,故意逗他,“你跟我爷爷争什么。”   “啥?咱爷不早走好几年了,”廖胜利嚼着花生,心情终于转好,不解的问,“咱爷是43年底没的,狗剩那小子是44年八月出生的,差好几个月呢。”   廖杉故作一本正经,“你以为人一没了就能紧接着去投胎啊,到了地府还要考核呢,只有表现好才能获得投胎的机会,表现不好就要继续打工,咳、干活。”   廖胜利惊了,“做鬼还要干活啊?”   不想在堂屋里继续听大人们吹嘘的廖二哥出来透气,正好听到两个小孩说话,廖爱党没好气的瞪了廖杉一眼,“别忽悠了,再给忽悠瘸了。”   廖杉嘻嘻一笑,这不是解压嘛。   不提之后廖小弟真的对廖中华小童鞋的处处关照,学生们又开始上学了。   新学期,高三班上的同学们发现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廖杉开始记笔记了。   赵伟明、陈荣华、陈兴昌和李强国已经接受一个小丫头当他们老师的事实,在绝对实力的碾压下,他们那点身为男性的优越感和嫉妒心已经直接被碾没了。   而现在这个在他们眼里什么题都会的人突然又开始学习了,而且态度十分刻苦认真,这怎么能不吓人?   一时之间高三所有人都紧了紧身上的皮,也更加努力了。   李德盛站在教室门口,看着里面快要溢出的认真学习的气氛,很是欣慰。   廖杉心里苦,她可是要造飞机的,不拼命不行。   就在她学得昏天黑地时,她不知道,一个谣言早已悄悄在附近几个村子里流传起来。   过年期间各村人互相走亲戚,聚在一起聊家长里短,陈磊他娘故作不经意的和亲戚们聊起,“我家磊子期末考试考了班里第三呢,我看呐,一个大学跑不了的。”   其他妇人立刻附和,“哟,那你们陈家村不是又要出一个大学生了?”   陈母捂嘴笑,“不止呢,我看陈荣华和陈兴昌俩小子也有戏。”   众人奇怪,现在大学这么好考了?   陈母解释一番,她们才懂,原来是有个特别聪明的小丫头带着这些高三的孩子一块学习。   陈母感叹,“我感觉啊,这丫头和我那侄子是一类人。”   众人惊叹,后来和其他人聊天的时候也提起,还有人问到了赵伟明他娘的面前。   赵母表情淡淡,“确实有这么一会儿事,我听我儿子说起来过,有个同学的妹妹跳级和他们一起读高三,还给他们上课。”   这下可了不得了,妇人们哪儿见过能给人上课的丫头,也是跳级读书,还真是和陈寡妇那个考上大学的儿子一个样!就这样,在廖杉不知情的时候,她已经成为过年时期的热点话题了。   只是这话传着传着就……   “你听说没,廖三勇家的那个闺女和陈寡妇家的那个大学生儿子是一类人,都是神童!”   有人只听了半截,就拿去说嘴。   “你听说了没,廖三勇家的那个闺女和陈寡妇的儿子是已经定亲了!”   到最后,谣言都舞到正主面前了。   陈娟放下手里的水桶,问旁边地里的妇人,脸上表情茫然,“你说啥?”   “我听人说你儿子定亲了,打算啥时候办酒席啊?”旁边地里姓孙的妇人大咧咧的问。   她儿子定亲了,她怎么不知道,“和谁啊?”   “廖家村那个特聪明的丫头。”孙大娘奇了,“你儿子定亲,你这个当娘的不知道啊?”   陈娟无语,“我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这回事。”   孙大娘见状,立刻就知道是外面传错了,“害,我还以为是过年那阵小王放寒假回来定下的呢。”   “别提了,就刚上大学那年回来过一次。说是课业繁重,这都一年多没回家了,跟去当兵了似的。”陈娟瘪嘴,没好气的说。   孙大娘安慰道,“孩子爱学习不是好事吗?你说说周围几个村的谁不羡慕你啊!”   陈娟闻言心里好受了些,又悄悄挪了两步凑了过去,好奇的问,“嫂子,廖家村那丫头是谁啊?”   “就是廖老三家的闺女,过了年才十六,听说不光是跟着她二哥读高三,还给高三的学生讲课呢……就没听说十里八乡哪个姑娘有这么聪明的,和你家小子配吧?所以我这不才听信了谣言……”   另一位当事人此时也听说这件事了。   廖杉从翻开的书里抬起头来,满脑子的伟人语录背得她昏天黑地的,学懵的眼睛茫然的眨了眨,“你说啥?”   陈磊笑得狡黠,嘿嘿两声,“听说你和我表哥定亲了?那以后咱也算一家人了吧?”   廖爱党也从数学的苦海中挣扎出来,惊道,“啥?”   陈磊见两人脸上的茫然、惊讶不似作伪,奇怪了,“好多人都这么说啊。”廖杉这么聪明、他表哥也很聪明,陈磊觉得很般配啊。   廖爱党没好气,“没这回事。”   廖杉也顶着一张面瘫脸,“我和你表哥认识吗?”   陈磊挠头,“好像……不认识?”差着年龄呢,又不是一个村子的,他表哥考上大学的时候,廖杉还在初中班上和其他小丫头跳绳玩呢。   他有些遗憾,还以为终于能沾点亲戚关系了呢,鬼知道他有多羡慕廖爱党,这家伙可以光明正大的炫耀自家妹妹。做不了兄妹,他以后炫耀表嫂也不错,他还可以表哥表嫂一起炫耀。   陈磊想着越来越美,都想好见到别人说什么话嘚瑟了——“我表哥,村里第一个大学生,还是清大的;我表嫂,特聪明,十五岁就能教高三的学生了……”   他想着忍不住笑出了声。   廖家兄妹嫌弃的看了他一眼,继续学自己的。   陈磊回过神来,趴到廖杉的桌子上,像后世的推销员似的,“三儿,考虑一下呗,我表哥人不错的,长得人模狗样的,个子也跟你二哥似的,很高的;你看,还是大学生……”   廖杉被烦到了,大学她自己也能考,而且“人模狗样”是好词吗?她一把把书合上,站起来准备去找李老师换一本生物课本。   陈磊还不放弃,“你俩都这么聪明,以后生出来的小孩肯定也聪明……”   生什么生,她快三十岁的时候都不想结婚生孩子,现在更不可能。   廖杉没好气的随口糊弄,“我爷爷给我托梦,让我这辈子都不能嫁给姓陈的。”这么说,陈小胖总该放弃了吧。   她这么想着,走出教室去找李老师。   陈磊看着她的背影,愣了愣,挠挠头,“这不正好吗,我表哥他也不姓陈啊。”   廖爱党头也不抬,“我管他姓陈还是姓王。不认识、没定亲,陈小胖,再有人乱讲,记得这么回。” 第11章 工具人妹妹   廖杉向后靠去,身下的椅子前脚离地,她翘着二郎腿悠闲的晃着,侧头瞟着廖二哥手上的动作,指指点点,“缝密一些,不然灌进沙去就漏了。”   廖爱党笨拙的捏着几块旧布头,小心的把针扎进去,额上都要渗出汗来了,“你别说话了,叽叽喳喳的,烦死了。”   廖杉仗着他现在注意力全集中在手上正在缝的沙包上,翻了个白眼,“我不说话你更做不好。”   廖爱党正要瞪她,突然听到脚步声,下意识的把手里东西塞给廖杉,自己则动作极快的翻开桌子上的书。   廖拥军推门进来,这是他兄弟两人的房间,他自然不用敲门,一进来就见廖爱党一副刻苦学习的样子、还有三儿一副还没反应过来的表情,他的目光落到廖杉手上缝到一半的沙包。   廖拥军诧异,他二弟现在连这种针线活都愿意做了?   不过他很快收拾好表情,假装什么都没发现,“有货郎来村里了,你们去吗?”   廖杉兴趣缺缺,摇了摇头。货郎就是一个挑着两筐乱七八糟小东西的大叔,廖家村正好是山路走过来的第一个村子,所以货郎就在村口停下,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会过来。廖杉曾好奇的去看过,但一是没钱,二是淘宝能逛到深夜的她还真有些看不上现在的东西。   廖爱党也闷闷的说了一声,“不去,我学习呢。”   “行,那我带小弟去凑凑热闹。”廖拥军握拳挡住嘴边的笑,视线扫过窗边挂在的草编小风铃。   他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了,就像假装不知道二弟为了跟小三换那个风铃,趁着天黑偷摸去河边洗衣服这事一样。   他可真是好大哥。   廖拥军牵着小弟朝着村口走。   村子里的人跟卖货郎都熟了,正一起闲聊着。   廖胜利撒欢儿般的跑过去,看地上摊开的东西什么都新奇,但他没钱,只能用眼睛过过瘾,都不敢伸手去摸。   像他这样的孩子还有不少,所以货郎每次来都十分热闹。   当然也有真的来买东西的人。   一个年轻女人挑好一小包红糖,付了钱,拉着身边才四、五岁的小丫头转身要走,一抬眼正好看到朝这边缓步走来的廖拥军,她一愣。   廖拥军看到她也愣住,很快回过神来,又面带浅笑客套的寒暄,“秀英姐?好久不见了,你孩子都这么大了。”   李秀英笑笑,略显普通的眉眼舒展开,鼻子上一点小痣,“这是我妹妹,我还没结婚呢。”   廖拥军晃神,鬼使神差突然想到自家妹妹那句“找个喜欢的”。   李秀英以为他这愣神是惊讶于她这么大年纪了还没结婚,解释了一句,“我是老大,家里还用得着我。”说完,她自己都有些尴尬,十里八乡像她这样二十二岁了还没嫁人的姑娘除了她没别人了。   心里隐隐泛起苦,可后娘根本想不到帮她找人家,只一门心思想要生儿子。   廖拥军和她曾是同学,自然也知道些她家的情况,换了个话题,“你现在还喜欢看书吗?”   李秀英顿时又笑起来,点点头,眼睛亮亮的,“看的,李老师现在还愿意借我书看,还有些他订的报纸,我也借来看过。”   廖拥军不自在的移开目光,“我也跟着我妹妹在学,她可聪明了,现在和我二弟一起读高三……”   一回家,廖拥军就去找廖杉,“三儿,快和我讲讲,你上回说闪电是一种什么现象?还有天为什么是蓝的、水又为什么是蓝的?”   廖杉懵圈:?   廖拥军目光殷切:不能只帮二哥,也帮帮大哥吧!   播种下小麦种子,天气越来越热,一页页翻过的笔记本,黑板上擦了又写的粉笔字,夏天就这么到了。   廖杉坐在自己座位上,听着讲台上的李德盛拿着新出的报纸讲着上面登着的各个学校的介绍,她没有露出像其他人一样激动兴奋的神情。   到现在廖老爹和陈美芬还是丝毫没有“三儿比她二哥还聪明,让她也去考大学”这种想法。   廖杉在心里叹气。   她一开始还想做老本行,考上有汽车设计工程专业的大学的想法现在看来根本就是行不通的。   任何一所普通大学都不行。   就算她真的考上了,先不提廖老爹和陈美芬能不能同意她去上,万一廖二哥没考好,他们会不会直接把她的录取通知书给二哥……   廖杉不想去赌人性。   她手里的笔在指尖灵活地转了个圈,目光清泠泠的落在黑板上众多学校名中的一个。   反正都决定要走这条路了,直接报这个学校好了。   李德盛讲全国各所学校讲到口干舌燥才终于说完,他走下讲台,“下面让廖杉同学说几句,还有两个月就要高考了,让我们的小老师给大家也打打气。”   廖杉回过神来,起身朝讲台走去。   她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生机勃勃的几张脸。   就算是骄傲的赵伟明也学会了虚心请教、陈荣华陈兴昌兄弟俩也认清了这世间并非只有男人能做好事情、李强国虽然墙头草但也容易被带动的认真学习、还有总是想偷懒的陈磊也没有少做一道题、学不进去也咬牙坚持的廖爱党……   这些少年虽然身上各有各的缺点,但都满怀赤诚的朝着一个共同的目标努力着。   廖杉清了清嗓,亮声说,“我们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不会有哪家庄户人家愿意再供孩子多读一年高三。   底下少年们浮躁炙热的心被她一句话压了下去。   “我想和大家说,考上大学并不是只是为了光宗耀祖,是为了走出去,国家需要我们。现在百废俱兴,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   男孩们的心中又燃起一团火。   廖爱党看着侃侃而谈的妹妹,心头突然涌出一种奇异的想法,也许这山村能困住的从来只有他们,却困不住讲台上的这个女孩。   廖杉继续说,“我知道学习是枯燥的,这是一场孤身的远行,但只有坚持下去,才能走出一条通往美好未来的路。”   是的,未来是美好的,她曾亲眼见过。   “所以沉下心来,最后两个月,我们再拼一把。大家有没有雄心?”   “拼了!俺必胜!”   ……   廖爱党前一天晚上特意洗了个澡,穿着一身他最妥帖的衣服,麻布做的短袖衣衫、过年才能穿的黑色长裤,今天李老师要带着他们去镇上报名高考、顺便填报志愿,据说还要体检。   陈美芬把烙好的玉米饼子装进布袋里,问道,“三儿也去啊?”   廖杉睁着眼说瞎话,脸不红心不跳,“嗯,我也报名考考,等二哥考完我还能和他对对答案,反正考试又不交钱。”   陈美芬心想也是,又往布袋里装了两块玉米饼子。   廖老爹和陈美芬都被廖杉这么糊弄过去。   去镇上的路很远,这时候也没有什么交通工具,全靠两条腿。   廖杉已经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了,夏天又热,她满头大汗,咬着牙坚持。   廖二哥看她一眼,问,“要不要我背你?”   廖杉摇了摇头,恹恹的没有说话。   她还能坚持。   好不容易走到镇上,李德盛带着像进大观园般的学生们找到报名的镇公所,登记上个人信息后,又被指引着去旁边拍照,这个一寸照是要贴在准考证上的。   廖爱党还是第一次见识拍照这回事,被要求坐到幕布前的凳子上,他浑身不自在,眼睛都不知道朝哪儿看。   “二哥,看这边。”廖杉站在照相师后方一百米左右的位置,喊了一声。   廖爱党下意识的看过去,照相师适时按下了快门。   廖杉去拍照时就显得游刃有余了,落落大方的看着镜头微微勾唇,表情定住,眼睛也没有像其他人眨来眨去,给照相师省了不少事。   廖爱党略感奇怪,等她过来,“你咋看上去不像是第一次拍照?”   “我这不是在后面一直看,你们拍的时候我一直在学。”廖杉脸不红心不跳,“还要体检和报志愿呢,别在这儿耽搁了。”   才刚推行没有多久的高考有好几条硬性规定卡得很严,体检不合格的不准报考,还会组织专门的人员对考生的背景进行政治审查,审查不合格的考了也没用。   动不动就排好久的队,一通忙活下来,少年人对高考的紧张、激动、兴奋之情都熄灭了,走出来的时候只有一个感觉——“终于结束了”。   并没有。   8月15、16、17三天,考生们拿着贴有自己照片的准考证走进考场,考完了八门科目。   在交上最后一门中外史地的卷子,高考这才是终于结束了。   廖爱党第二天就跟着家里人去地里务农了,廖杉也着手收拾起家里。   大哥要准备结婚了,和他曾经的同学,李家村的李秀英。原本廖拥军、廖爱党同住的屋子重新收拾一番,打了新的柜子和床,等结婚后小两口就住进来。为此廖家人还重新协调规划了一番,廖杉搬去和陈美芬一起睡,廖老爹和廖二哥则去和小弟一起挤着睡,在廖爱党去上大学前先这么凑合着。   老大结婚这一桩心事了了,廖老爹脸上的皱纹看上去都没有那么深了,接下来就等老二的成绩出来了。   九月的一天,陈磊小跑着冲进廖家小院,陈美芬一见他,立刻眼睛一亮,“咋了?是不是成绩出来了!”   堂屋里的廖三勇闻声也赶忙出来。   陈磊喘了一会儿把气捋顺,重重点了点头,嘴角快咧到耳朵了,“出了!全国所有考生的成绩都登在今天的报纸上了!”   “乖乖,这不跟古代放榜似的。”廖老爹惊讶,随即笑起来,“要是爱党考得好,我也买一份报纸裱起来!”   “好得很!”陈磊说,“李老师已经拿到今天的报纸,挨家挨户报喜,刚去了我家,我也考得不错,这不就急着告诉你们——”   他话音还没落下,李德盛也喘着粗气出现在门外,“磊啊……你也跑太快了……”   李德盛看向院里的廖老爹和陈美芬,喘着气恭喜,“全国第三,咱榉县第一——”   廖老爹大吃惊,“爱党能考这么好?!”   陈美芬也惊讶的提起一口气。   李德盛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是廖杉同学。”   廖老爹和陈美芬几乎同时松了口气,居然不约而同有种“啊,果然如此”的诡异感。   “当然,廖爱党同学考得也很不错,比班上其他同学分数都要高,大学肯定能上!”李德盛展开手里的报纸,在密密麻麻的考生名字和分数组成的黑色铅字中,耐心指给不识字的廖老爹和陈美芬看廖杉和廖爱党的名字和对应的分数。   廖老爹翻出家里寥寥无几的钱塞给李德盛,咧着大嘴笑,“麻烦您帮忙再买一份报纸。”   “不麻烦。”李德盛只拿了一毛钱,他说的是实话,每一家都是这样的请求,等下午他就去镇上团购报纸。   而此时,廖爱党和廖杉在干什么?   在山上撩妹。   廖·爱情信使·杉木着一张脸接过树上廖爱党摘下的柿子,转身塞给李易安,她是真不明白,你俩直接一个摘一个接不好吗?非要多她一个中间环节。   但其实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很长时间了。廖杉帮廖二哥转送的东西包括不限于不知道哪里淘换来的苹果、廖二哥亲手做的沙包、路边的野花、树叶编的小狗等等……   一开始李易安还没察觉到不对,只以为是小伙伴送来的友情礼物,还是后来有一次在路上被黑皮青年人突然塞了一把桑葚,她才反应过来。   但这两人,一个局促的不知道和对方说什么、一个不好意思和对方说什么,就算是眼下这种三人都在的情形,也需要廖杉在中间传话、递东西。   果然妹妹什么的就是拿来当工具人的,廖杉面无表情的腹诽。   再次接过二哥扔下来的柿子,廖杉塞进李易安怀里,然后……撒丫子跑了。   真是的,她可不当电灯泡了。   三个人怎么谈恋爱啊。 第12章 极品亲戚终于出现   1933年。   儿子拥军久烧不退,村里的赤脚医生也没了办法,叹了口气让廖三勇回家去吧。这年头养不住个孩子也不算多稀奇,日子太苦了。   廖三勇哪里能行,急了,“二叔,不就是小孩儿发个烧,怎么眼看着就不行了?”   “发烧是不稀奇,但一直高烧退不下去,大人都熬不住,更何况是这么小的孩子了。”廖二叔无奈,他的医术也只能治个头痛脑热,“要是带去县城上找诊所的大夫看看说不定还能救回来,但是现在外面这么乱、到处都在打仗……”   廖三勇只听进去了前半句话,回家和陈美芬说了一声,就抱着儿子翻过四姑娘山、徒步五十多里路,走了五个多小时才到了县城。   可站在县城的街道上,廖三勇看着街两旁挂着招牌的几个铺面,他却一个字都不认识,一种强烈的茫然感如潮水般涌来。   怀里的儿子整个人烫得像一团火,廖三勇只好一个铺面一个铺面的上前去看、去问。   终于摸索着找到诊所,诊所里的场景又像是另一个世界。衣着干净整洁的大夫、光洁的室内环境,廖三勇闯进去时众人看向他的目光,他几乎控制不住的向后稍稍退了一步,随即又抱紧儿子,硬着头皮走进去。   在村里几乎只能放弃的情况,在这里只需要一帖中药就能治好。   廖三勇把攥得汗湿的钱交给大夫换了药,等中药煎好的时间,他抱着儿子两眼茫然的坐在大堂的长板凳上。   一旁穿着长衫的男人见这个朴素的庄稼汉形容狼狈、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忍不住出声宽慰,“你放心,钱大夫医术很好的,我儿子是哮喘,都被他治得好很多了,现在只用偶尔来复诊开些药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廖三勇目光聚集,这才看清那体面的长衫男人怀里也抱着一个小男孩。   他们割裂的像两个世界的人,却奇异的共同坐在诊所的大堂里。   “这服药等下稍凉就让孩子喝下去,另外开的这贴药你拿回去,明天再煎给孩子喝,注意事项我都写在纸包上了。”   廖三勇木纳的接过来,正要再仔细询问,就见那大夫急匆匆忙着接待另外的病人了。   长衫男人见状,体贴的凑过头来看,跟他细细讲解,“这纸包里的药材加三碗水,就是正常吃饭的碗,煎半个小时。对了,吃药前要肚子里有点东西,孩子来之前没吃东西吧?我这儿还有吃剩的饼干,先垫垫吧。”   饼干盒里只剩下碎碎的饼干渣渣,被施舍同情的塞进廖三勇手里……   印着密密麻麻铅字的报纸上两个名字被圈了出来,廖三勇特意做了个大相框将报纸妥帖的装裱进去,将相框挂在吃饭时一抬头就能看到的位置,他被穷苦沁透的苍老面庞上露出一抹笑。   真好,他的娃儿都是有文化的。   廖三勇又像往常一样拎着小凳坐到院门口,点燃手里的卷烟。他的娃儿不用感受那种羞窘与难堪。   真好。   他吐出一口烟,又畅快的勾唇笑了起来。   廖陈赵李四个村子的人都震惊了,一共七个人去参加了高考,居然考得不错。据教中学部的李老师说,今年全国报名高考的有九万人,各个大学计划录取七万人。也就是说,这七个人没有意外的话基本都能上大学!   大学居然这么好考的吗?!   这下李老师可彻底成了十里八乡的香饽饽,家里门槛都要被踏烂了,都是迫不及待早早来给家里孩子交学费的,就连一些前两年辍学的孩子都要重新回来读书。   李德盛苦笑,虽然看似是他带出了一批又一批考上大学的学生,但他能说他所做的也不过是贡献几本课本、讲了讲国文、念了几篇报纸上写的时事新闻吗?   李老师头痛,下一年没了廖杉,他可怎么办啊……   另一边,廖杉也逃不过。   廖家小院里,二伯娘赵燕领着自己小儿子难得过来做客。   “三儿啊,你看你考这么好,现在有空不正好也教教你弟弟。”赵燕腆着脸笑道,把廖和平往前一推,“咱可是一家人呐。”   廖杉和廖和平这小豆丁大眼瞪小眼。   陈美芬在心里狂翻白眼,假笑道,“和平这么大了一天学都没上吧?这让我们家三儿咋教啊。二嫂,要我说,你真盼着孩儿以后好,就开学把和平送学校去,跟着老师好好学。”   赵燕厚脸皮的说,“三儿连比她大的都能教,还不能教和平啦?上学多费粮食啊,我家哪有那么多粮食。”   “就这么说定了,咱可是沾着亲,没有只教外人、不教自家人的道理,以后白天我就让和平过来。”她丢下这么一句就抬腿走了。   廖杉和被撂下的廖和平继续大眼瞪小眼。   陈美芬气得脸涨得通红,以前只觉得这二嫂是个爱占便宜的,没想到还是个无赖,孩子说扔下就扔下了。   她又干不出拉着孩子追出去给人送回去的事,只憋屈的对廖杉说,“三儿你带一天,晚上我就送和平回去。”到时候再掰扯。   廖杉审视的看着面前的小孩。   廖和平今年八岁了,还大字不识一个,眼睛倒是澄澈的和她那个二伯娘不太一样,天真的问,“三姐,你要教我认字吗?”   ……   算了,送回去那二伯娘也不会舍得送这小子上学。   廖杉无奈,“每天只教你半天,不管饭。我家都不够吃的。”   她转头跟陈美芬说,“娘,就这样吧。不是跟二伯娘妥协,是为了让和平能认识几个字,就当咱们日行一善了。”   陈美芬也无奈的叹了口气,摸了把廖和平的头发,“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娘。”她也不再提送回去的事了。   答应是答应下来了,但廖杉对给小孩开蒙没什么兴趣,她目光一转,眼睛瞥到正扛着家里梯子不知道要干啥去的廖小弟,立马开口喊住他。   “胜利,别出去疯玩了!”廖杉开始忽悠,“姐交给你一项艰巨的任务,检验你学习成果的时候到了,教和平几个字。”   廖胜利忙着去爬树玩,头也不回,“你就忽悠我吧,你咋不自己教?我教了你干啥?”   廖杉理所当然的说,“我也给你当学生啊,廖老师。”   廖胜利的脚步顿住。别说,“廖老师”这三个字听起来真好听。   廖杉继续说,“你姐我考了全国第三是吧,你看你教了我,是不是就是全国第三的老师,你以后可以和其他小孩说你教过全国第三,是不是听起来比我还厉害?”   廖胜利把手里的梯子放下,一副勉为其难的表情,“既然你这么求我了,那我就答应你了吧。”   他握拳在嘴边轻咳两声,架势摆得很足,“现在上课,要叫我廖老师。”   廖和平眨巴着亮亮的眼睛,“廖老师好!”   廖杉憋笑,“廖老师好。”   陈美芬在旁边看得摇头,啧啧,小四傻得咧……   有廖杉这个大忽悠加捧哏在,廖胜利这老师当的越发上头,老师架势是一天比一天足。   “堂哥,我写完了。”廖和平乖巧举手。   “课堂无兄弟,要叫我廖老师。”廖胜利检查起黄土地上的字,“嗯,还不错,但是‘美’这个字是四条横,你写少了一条,罚你再写十遍记住它。”   廖杉也一只手高高举去,垫在另一只手上面,和八岁的廖和平如出一辙的乖巧举手模样,“廖老师,我有字不会写,‘饕餮’这两个字怎么写呢?”   “额……”才刚读完初一的廖老师也不会写。   但廖胜利在这么长时间被廖杉忽悠得团团转中也成长了,学着他三姐平时睁眼说瞎话的样子,淡定的说,“廖杉同学,我们的教学进度还没有学到这里,知识忌贪多,贪多嚼不烂。”   廖杉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捧腹笑了起来。   廖拥军从院子外面走进来逮她,“别玩了,李老师叫我们都过去,说是录取结果登报了!”   廖杉顺从的跟着二哥往外走,贼兮兮的压低声音,“谁来和你讲的?”   廖二哥立刻板着脸唬她,“别闹我!”   廖杉丝毫不怵,这家伙耳朵都红透了。   二哥把总爱闹事的三姐带走,廖胜利舒心了,继续带着好学生廖和平学习。   可没一会儿,小院里又来了不速之客。   廖胜利奇怪的看着进来的大伯、大伯娘和三堂哥,平日里不走动的人怎么突然来了?而且总是冷着一张脸的大伯娘居然现在脸上带笑?   廖小弟莫名的有种汗毛竖起的感觉。   李淑芬和善的笑看着廖小弟,“胜利啊,你爹娘呢?都不在家吗?今天地里不是活少,大队早早给咱们放了假吗?”   还在懵圈状态的廖胜利回答,“我娘去河边洗衣服了,爹应该去村头和人聊天去了。”都炫耀一个多礼拜了,他爹那股热乎劲还没过呢。   “快,去叫你爹娘回家,就说大伯一家有事来找。”李淑芬说着,从手里拿着的白糖袋里摸出一个小块些的,塞进廖胜利的嘴里。   廖胜利含着糖,也不耽误,小腿一迈就跑了出去。   不多时,廖三勇和陈美芬就回来了,而小院中只剩下廖大孝一家三口,廖和平早已让李淑芬忽悠着撵走了。   廖三勇也奇怪,这大哥多久没和他讲过话了,这会儿怎么突然来他家了。   李淑芬当没之前闹掰那回事似的,亲亲热热的快步上前拉住陈美芬的手,“弟妹啊,我就知道你是个有福气的,瞧瞧,生的孩子个顶个的聪明。”   廖大哥和廖胜利进来就听到大伯娘这句话,兄弟二人诧异的对视一眼:这大伯娘今天是吃错药了?   陈美芬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往外冒,“大嫂?这是家里是遇到啥难处了?”   “没啥难处,但确实有件事情想求你们。”李淑芬脸上笑意更盛,“这不是听说爱党考上大学了,还有三儿那成绩,肯定也是一个大学跑不了。”   廖大孝沉默着让自家婆娘在前面打先锋。   李淑芬继续说,“就当是我这个当嫂子说句不要脸的话,三儿那大学名额能不能让给我们家老三,你也知道我家国华身子骨弱,不是个下地务农的料。”   陈美芬顿时挂了脸,心想,你也知道这话说出来不要脸。   廖大孝适时开口,“三弟啊,闺女家成绩再好有什么用,女孩上什么大学,最后不还是要结婚嫁人的。这上大学的名额那么宝贵当然还是要先紧着男娃,你家几个都是聪明的,胜利还小,有他二哥打样,以后肯定也是能考上大学的。不像国华,随我,一副笨脑子,上完初中就不愿意再读了,全给耽误了。”   李淑芬跟着说,“只要你们愿意,国华拿着三儿的录取通知书就能去上大学。’廖三’可以是任何一个廖家的第三个孩子,可以是你闺女,也可以是我们家国华,没有人能发现的。”   廖三勇沉着脸,“是‘廖杉’。”才不是谁都能顶替的“廖三”。   廖拥军皱眉,上前一步,“这事不行——”   廖大孝才没把这个小辈看在眼里,他感情牌打了,又抛出好处交换,“我知道三弟你家条件艰苦,爱党上大学的路费都难拿出来吧?等国华和爱党一起去上大学,路费都我们家出,以后生活上有啥缺的爱党也可以尽管跟他国华哥提。”   院门被人愤怒的一脚踹开,廖爱党铁青着脸走进来,脸色是从没有过的难看,“别拿我当箭使,我不稀罕。我有手有脚的,不跟快二十了、还要爹娘养的人似的窝囊。”   廖国华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   李淑芬见状,快快解释一句,“爱党你妹妹年纪还小,就算今年不去上大学,下一年也能用你国华哥的身份再重新考啊。先让我家国华拿了三儿的录取通知书去上大学吧,给谁不是给,还不如给你亲堂哥——”   “不好意思了。”   廖杉走进来,表情沉静淡漠,“我这大学,还真不是别人能顶替的。” 第13章 三喜临门   “只要你们愿意,国华拿着三儿的录取通知书就能去上大学。’廖三’可以是任何一个廖家的第三个孩子,可以是你闺女,也可以是我们家国华,没有人能发现的。”   廖杉和廖爱党从李老师那儿拿了报纸刚走到家门口就听到了大伯娘这话。   廖爱党顿时就怒了,剑眉压眼,就要推门走进去。   廖杉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表情倒是平静,“再听听看。”   接着就听院里廖老爹,“是‘廖杉’。”才不是谁都能顶替的“廖三”。   其他人没听明白廖老爹这句话,廖杉却是听懂了,她心头不禁一暖。   然后廖大哥也说,“这事不行——”   廖爱党眉头微松,看来家里人还不算糊涂,知道站在自家人这边,就那些十几年不怎么来往的人哪里还算什么亲戚?   可接下来大伯的话却一下子将廖爱党点着了。   “我知道三弟你家条件艰苦,爱党上大学的路费都难拿出来吧?等国华和爱党一起去上大学,路费都我们家出,以后生活上有啥缺的爱党也可以尽管跟他国华哥提。”   廖爱党愤怒的一脚踹开院门,他铁青着脸走进来,脸色是从没有过的难看,“别拿我当箭使,我不稀罕。我有手有脚的,不跟快二十了、还要爹娘养的人似的窝囊。”   廖国华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   李淑芬见状,快快解释一句,“爱党你妹妹年纪还小,就算今年不去上大学,下一年也能用你国华哥的身份再重新考啊。先让我家国华拿了三儿的录取通知书去上大学吧,给谁不是给,还不如给你亲堂哥——”   “不好意思了。”   廖杉走进来,表情沉静淡漠,“我这大学,还真不是别人能顶替的。”   李淑芬不信,讥讽道,“哟,什么大学啊,你上得了、我家国华上不了的?”   “解放军大学。“廖杉认真的问,”大伯娘你觉得上得了吗?”   一时间众人皆是惊讶。   见他们吃惊的表情,廖爱党脸色缓和,颇为解气,补充道,“录取的还是飞行器设计与工程系,以后可是要造飞机的,三堂哥,你干得了吗?”   廖国华羞恼,他连飞机是什么都不知道。   李淑芬瞪着眼,不信,“咋可能?她一个丫头片子,怎么可能考上这种学校?”   廖杉举起手上的报纸,“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整个华北地区考生的录取结果,大伯娘你自己看。啊,抱歉,我忘记你不识字了。”   她没什么歉意的说,转头又看向廖国华,“三堂哥,你自己看,就在第一行,我的名字好找的很。”   廖杉甚为贴心的指着报纸上的一行字。   她还好心的说,“军校入学即入伍,想来我的档案和粮食关系已经转到部队了,顶替军人可是要判刑坐牢的,所以我说,我这大学还真不是别人能顶替的呢。”   李淑芬气得直喘气,她还以为就廖杉这么好的成绩,什么大学选不了,姑娘家肯定选个简单轻松的专业,不正好她家国华也能去读?谁知道这丫头居然考的是军校!   廖大伯也知道原本的打算看来是不成了,他沉默着不再说话。   廖国华臊得没脸,拉着爹娘往外走,“赶紧走吧,还嫌不够丢人的吗?”   看着那一家子落荒而逃的背影,廖爱党畅快的笑了两声。   院内其他人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廖老爹犹在震惊中,“三儿,你真考上了军校?以后要造什么、飞鸡?”   陈美芬也难以置信,“哪有姑娘家去当兵的……”她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   廖老爹和陈美芬从来没想过这闺女上大学的事,突然就要接受闺女考上军校的事情,当然很难相信。   但现在人们都十分崇拜军人,主张一人当兵、全家光荣,廖老爹也只能接受现实,呼出一口气,“既然考上了,就好好为国家做贡献。”   说完他转身回堂屋,背影略显蹒跚。廖老爹愁啊,两个孩子去上大学的路费可怎么筹……   陈美芬显然知道他在烦心什么,跟着进了堂屋。   留在原地的廖二哥:???都不问问我考上啥学校了吗?考不上的时候逼着我考,考上了就不关心了是吧?   好在还有好兄弟。   廖大哥问,“爱党考上了啥学校?”   “是啊是啊,”廖小弟眼神期待,“二哥考上了哪个大学?”   廖爱党忍不住嘚瑟,“咱山省最好的大学,山省大学的工业生产机械化系。”   “哇。”   廖拥军真心实意。   廖胜利有些敷衍。   还是他三姐考得更好。   廖爱党哪里听不出来,大手如魔掌般按住小弟的脑袋,磨牙,“别拿我和三儿比,这已经是我超常发挥了,等你高考就知道了,臭小子,你还有的熬呢。”   廖拥军和廖杉不由得笑起来。   院内兄妹几人其乐融融,堂屋里的大人却是愁云惨淡。   廖老爹翻出家里所有的钱摊在桌上,寥寥无几,估计都不够一个孩子上学的路费。   陈美芬轻轻捏住他的肩膀,“我问我那几个哥哥姐姐借点,实在不行我娘也还有些养老钱。”   廖三勇叹气,他那几个有还不如没有的兄弟根本指望不上,“村长我也能攀上亲,算起来也可以叫他一声表叔,再说了老二和三儿是咱村里头一份上大学的,我不要脸的去借钱应该也能借到。”   家里什么经济条件,廖爱党和廖杉自然也清楚,对于爹娘发愁的事情他们各有办法。   廖杉在一个空闲的下午又去了县城。   在前两次高考报名和考试来县城时她就发现了,街上有一家理发店门口挂着收头发的招牌。   廖杉甩着长长的马尾辫走进理发店,出来时已是一头齐耳短发。   她一路打听着,原来县城就有火车站。   榉县地处山省中心,铁路线路规划时就选中了榉县作为其中一站,可以很好的辐射周围十余个县镇。   廖杉朝着火车站走去,经过有玻璃的店面时她忍不住打量自己的新造型。   这种齐耳的短发她都多少年没有剪过了,配上她现在还很稚嫩的脸,啧啧,看起来更显小了。   被迫装嫩的廖杉打听着找到火车站,问过售票员,从榉县去北市的火车票要两毛七,她卖头发刚好得了三毛钱。   廖杉没急着买票,现在录取通知书还没收到,她还不知道要哪天去报道。   她又在街上晃了一圈,花两分钱买了一大包糖块就往回走了。   到家时天色昏黄,廖小弟正拿了根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树枝稀罕得耍着玩,廖杉分了块糖塞进他嘴里。   廖胜利眼睛放光,“是糖!”   陈美芬正好抱着一盆子刚洗好的衣服进家门,“哪来的糖?”   “我买的,我去县城把头发卖了。”廖杉笑着说,一回头就见陈美芬顿住,望着廖杉的短发,她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吓了廖杉一跳,“这咋了?”   陈美芬哽咽,“三儿,是爹娘没用……”   这时候人们都没钱,村里姑娘们买不起好看的头花和衣服打扮自己,就一门心思的保养自己的头发,又黑又长的头发编成两个麻花辫,很是漂亮。   廖杉哭笑不得,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剪个头发怎么就是爹娘没用了。她丝毫没有对自己头发的执念,安慰陈美芬,“这可是现在县城新流行的发型,叫’胡兰’头。娘你还不知道胡兰吧,这可是女英雄,小小年纪就打地主、送公粮、参与革命,后来不幸被敌人抓住也丝毫不屈服,最后从容赴死。连主席知道后都给她提过字——‘生的伟大,死的光荣’,现在女孩都以能和她一个发型为荣呢。”   陈美芬听得入神,连连点头,“那可真了不起……”   廖胜利全部心神都在“头发居然能卖钱”上面,他追问,“三姐,你的头发卖了多少钱啊?”   廖杉伸出手指,“三毛钱。”   廖胜利倒吸了一口气,这么多?!   “所以娘,你和我爹不用操心我上学的路费了……”   廖胜利满脑子的各种换算,三毛钱能买三斤粮食、十斤鸡蛋了!   他也要把头发留长攒着卖钱!   廖老爹和陈美芬还不知道小儿子这雄心壮志,他们操心的事情确实在某一天突然解决了。   县城的支书一路打听着找到廖杉家,村长闻讯赶紧跑来,帮不善言辞的廖三勇交际,“怎么能麻烦您特意跑这么一趟。”   县支书是特意来给廖杉送录取通知书的,他和善的笑笑,“这可是我的荣幸,要不是廖杉同学,我哪儿能见识到军校录取通知书是啥样的。”   廖杉接过自己的录取通知书,不同于后世各个大学费尽心思、五花八门的通知书,现在的录取通知书简直朴素的毫无设计,薄薄一页纸上,冷硬简洁的一行行字,言简意赅的写着录取人的名字、开学报道时间以及一些备注事项。   最令廖杉惊喜的是,录取通知书上居然还写着入学后她会有三免一补,免学费、免住宿费、免学杂费,同时会发放生活用品和衣服,每个月还会发放定额补贴。   按照规定,大一的补贴额度是五元、大二升为六元,逐年递增一元。   廖杉眼睛放光,怪不得那些年代文男主都去当兵了,福利真的是好哇!   好消息不仅这些,县支书还说,“我知道廖杉同学家庭条件不好,特意问了之前的战友,正好他三天后要带一批志愿军坐火车北上,能路过榉县、经过北市,正好能捎廖杉同学一程,不然小姑娘一个人长途跋涉去上大学也挺不让人放心的。”   廖老爹大喜,握着县支书的手连连道谢。   困难迎刃而解,就是廖杉离家的事情一下子提上日程,让人措手不及。   廖大哥的婚事本来定在九月办酒席,但他又十分想这种好日子家里人整整齐齐的都在,便和李秀英商量能不能提早些办。这种事一般姑娘都要不乐意的,哪有说提前就提前的,好在未来大嫂也是个善解人意的,于是酒席被提前到了八月底,廖杉离家的前一天。   正好一起庆祝廖爱党、廖杉考上大学。   那天几乎整个廖家村的人都来沾喜气了,廖家小院热闹非凡,向邻里邻居借了桌椅,酒席甚至摆到了小院外面。虽然桌上的菜色寻常,酒也只是普通的黄米酒,但没有人嫌弃。   毛驴把新娘子驮到廖家小院,廖拥军接力将媳妇背到粉刷一新的屋里,周围的伯娘婶子的玩笑话弄得他满脸通红。   门上贴着的红纸喜字很是好看,是廖杉特意用自己和廖二哥的高三笔记跟李老师换的。   院里陈磊他爹陈大力拉着廖老爹敬酒,“老弟弟,我要感谢你家那俩孩子啊,要不是他们带着我家磊子学习,他哪儿能考上大学啊!”推杯换盏间,他动作隐秘的塞给廖三勇一个红封。   廖三勇一摸就知道里面塞了钱,他哪能要,连忙推回去,“你这是干啥!”   陈大力按住,“磊子和你家爱党大学还是一个学校,还要劳爱党多多关照,别和我这么客气了!”   厨房里,陈美芬的大嫂和二嫂早早就来帮忙了,她大嫂拉灶台前陈美芬站起来,把她往外赶,“今天你儿子结婚,还有两个大学生,你这个当娘的大功臣怎么能闷在这小黑厨房里,快出去亮亮相。”   她二嫂也附和着,“是啊,芬儿,你快出去看看,咱娘来了没?陈家村离这儿又不算远,也差不多到了,你去迎迎。”   陈美芬被两人合力推出了厨房,她无奈,只好洗了把手去了外面。   廖杉和廖二哥正在院外迎客,来吃酒的村民都能从她手里得到一块喜糖,好听的话不停的砸在他俩耳边,两人只能像福娃娃一样以笑作答。   廖杉压低声音和身旁的二哥说,“我不用买火车票了,那我卖头发的钱你拿去用,还有两毛八。”   “我不要,”廖爱党一口回绝,“你自己留着用。”   廖杉得意,“我以后每个月可有五块钱补贴呢,二哥,你以后缺钱了也可以写信问我借,只用喊我一声姐就行。”   廖爱党斜睨她一眼,冷笑,“你做梦去吧。”臭丫头,还想爬到他头上。   “我抓了条蛇卖给了泡蛇酒喝的人,足够我的路费了。”廖爱党淡淡地说,“你那点钱留着买两身衣服吧,都是要上大学的姑娘了。”   廖杉看了他片刻,随即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点了点头。   陈娟厚着脸皮跟着陈老太太一块来吃喜酒,远远就看到了院门外的两个年轻人,其中那个小姑娘应该就是人人说和她儿子很配的廖杉了。   陈娟忍不住打量起来,小丫头身量不高,不算特别漂亮,但眉眼舒展、身姿挺拔,待人接物落落大方,透露着一种令人心生喜欢的爽利劲。   陈美芬一出院门就看到自己老娘往这边走,身边还跟着个四十出头的年轻妇人,待走近她才发现那是陈寡妇。   陈娟走上前,亲亲热热的拉着陈美芬的手,“美芬姐,你不介意我来沾沾喜气吧?”   年轻时都没玩到一块去的人此刻却仿佛旧相识一般亲近,陈美芬不自在的想要抽回手,突然想到面前这人的儿子,她动作停住,脸上也扬起笑容,“哪儿能啊,快进来……” 第14章 新征程开始   县支书和老战友叙旧,廖杉站在旁边好奇的打量着这时候的火车。   在现代几乎已经很少见的绿皮火车却是当下的新鲜事物,这个在未来已经被时代淘汰的大家伙现在正生机勃勃的发出轰轰的蒸鸣声,车身的绿色看起来是那么的鲜亮。   县支书介绍道,“这位是冯长征,你可以叫他冯班长,这趟路上就要劳他多多照顾你了。”   冯长征是个个头不高、但看上去很壮硕的中年男人,闻言豪爽的笑笑,“老向你现在这官腔可了不得,照顾战友应该的。”虽然面前这小丫头还真让人很难相信她也即将要成为一名军人,还是靠脑子为国家做贡献的那种军人。   廖杉回过神来,朝男人敬了个不甚标准的礼,一张小脸正色道,“麻烦您了。”   冯长征也收起脸上的笑,利落的敬礼,“客气。”   县支书含笑看着,对廖杉说,“好了,火车停靠不了多久,廖杉同学,你快和家里人道个别吧。”   廖杉回过头去,表情变得无奈,“我都说了不用送我到火车站,来回这么远,等你们走回家天都要黑透了。”她在现代飞机、动车什么没坐过,还出国参加过交流会,只是坐火车去北市读大学对她来说真算不了什么。   廖老爹、陈美芬、廖二哥、小弟,还有才刚新婚的廖大哥也拉上了大嫂,一大家子整整齐齐站在一块。   廖老爹喉头哽住,不知这时候该说什么,他一直以为家里几个孩子他最不看重三儿这个闺女,但没想到眼下他却是满肚子牵挂与不放心。   陈美芬也是舍不得,眼眶湿润,“在外面要记得吃饭,学习也不要太累着自己,和同学们好好相处、不要闹矛盾……”   廖大哥也像老父亲一样叮嘱个不停,“要多多给家里写信,有什么烦心的、不开心的事不要自己躲起来哭,写信和大哥讲——”   李秀英受不了丈夫的婆婆妈妈,打断道,“小妹你放心,家里有我和你大哥呢,在外面安心读书。”   廖二哥心里最不得劲,过去一年就属他和廖杉相处最久,几乎无时无刻不在一块,突然就要这么天各一方去读大学了,他还没缓过来,眉眼中透露着沮丧,像淋了雨的狼崽。   廖小弟情绪就外放多了,他还处在年纪小不要脸的时候,嚎啕大哭,扯着嗓子嚎,“三姐,你放假要快回来啊!”   廖杉被他逗笑了,心底离别的伤感都消散了不少,她用力挥手,“我都记得了,大嫂,家里就劳烦你了!放心,我一放假就会回家的!还有,爹,家里人少了,别让我娘在厨房吃饭,大家一块儿吃得了!”   她上了火车,又朝车窗外的家人们挥了挥手,绿皮火车缓慢的行驶起来,廖家人渐渐落在身后,直到再也看不见。   廖杉收回视线,这才打量起火车内部。   堪称复古的老式装潢内饰、相对摆放的深绿色皮质硬座中间一张简易的白色小桌,行驶缓慢如同龟爬的速度让玻璃车窗外的风景如同慢速放映的旅游宣传片,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廖杉跟着冯班长上的这节车厢里全是身穿绿色军装的年轻男孩,他们好奇的看着这个跟着他们班长上车的小姑娘,有大胆的直接开口问,“班长,这你闺女啊?”   冯班长笑骂,“别乱说,我倒是也想要这么聪明的闺女。”   他介绍道,“这位是廖杉同学,是考上了解放军大学,和我们同行一段路去读书的,也算是我们未来的战友。”   “哇!”男孩们惊讶起来,他们哪里见过这样的“战友”?   那个大胆的又问,“同学,你是学什么的?”   “飞行器设计与工程,”廖杉想了想,换成更通俗易懂的说法,“学怎么造飞机的。”   这下惊讶的声音更大了,这些年轻士兵们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我们以后也能有自己的飞机吗?”   “天,我也好想开我们自己的飞机,我们也去小鬼子他们国家的空中晃悠一圈吓吓他们。”   “有了飞机,谁再飞到我们上空,我们就可以把他们都撵走了……”   一张张年轻的脸上充满憧憬,廖杉看得心头沉沉。   她已经知道这辆火车的终点站,面前这些志愿兵是去支援朝鲜战场的,不知道以后会有多少人能活着回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看到他们期盼的那一天。   廖杉喉头仿佛被什么堵住,她攥紧拳头。   半晌后她开口,坚定的说道,“会有的,我们会有自己制造的飞机,我们的天空将会只属于我们,我们终会过上和平安详的生活。”   廖杉说得言之凿凿,因为她真的亲眼见过、亲身经历过那样美好的生活,所以她坚信。   她一定要造出飞机来。   士兵们又闹腾起来,冯班长赶紧镇压,“好了好了,你们军人的品格呢?都安静!”   他带着廖杉第一排坐下。   车厢后部的门被人拉开,一个身形高挑的年轻男人走进来,剑眉星目,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军服,却显得格外俊朗出挑。   他径直走到后排座位上坐下,旁边黑瘦的男孩凑过来迫不及待的和他分享,“小船,你可错过了,刚刚班长带上车一个小姑娘,你是不知道,乖乖,我看她都没多大,居然考上了军校,学的还是造飞机!”   侯勇指了指前面,“呐,就前面那个小丫头,叫廖杉。”   他充满憧憬,“要是以后真能造出我们自己的飞机,谁来惹事,我就开着飞机干他丫的!”   于轻舟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只看到一个圆润的后脑勺,齐耳的黑色短发只露出一只莹白的耳朵。他收回视线,拿起桌上的解放帽盖在脸上,“快睡吧,梦里啥都有,还不会晕车想吐。”   ……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廖杉下了火车,双脚发软的踩在北市的土地上,感觉自己已经被火车上各种味道混合的怪味道熏入味了。   她勉力打起精神走出火车站,现在的北市还没有未来的繁华景象,没有高楼大厦,密密麻麻的平房纵横交错,人们像蚂蚁一样拥挤的生活在一起,道路倒是宽敞又空旷,只有车夫悠悠等着三轮自行车经过,至于现代常见的汽车?不好意思,廖杉回想了一下,要三年后的夏天才能问世了。   她在心里摇头感叹英雄无用武之地,一边向路人打听着,摸索着找到解放军大学。   录取通知书上写着8月29日到8月31日这三天时间内到校报道就可以,廖杉在29日中午就到了学校,算是最早报道的一批学生了。   领了军服、生活用品和课本后,廖杉拎着一包包东西找到宿舍,从一楼宿管那里核实姓名拿到钥匙,她找到205寝室,钥匙一拧打开了房门。   不算大的房间,正对门的那面墙放着两张上下铺的单人床,旁边靠墙放着一个大柜子分成左右上下四格,而门边则是摆了四张全新的木质桌椅,剩下那面墙上开了一扇窗户,窗外焊了可以晾晒衣服的铁架子,向下看就是宿舍楼入口。   廖杉走到床边,在床头发现了贴着名字的贴纸,她是睡右边的下铺。   把床铺好,行李暂时没有整理,廖杉先出门熟悉了一圈宿舍环境。和后世大学大同小异,长长走廊两侧一个个寝室,中间有一个很大的盥洗室,长长的水池,廖杉已经可以想象到未来清晨排排站在这里洗漱的女孩们了;然后是公共厕所、公共澡堂……   墙上一个个淋浴头,没有隔间,完全公开式,廖杉掰开水阀试了下,眼睛一亮,居然有热水!   她立刻跑回寝室,翻出换洗的衣服,想了想又把新发的军服也拿上了,兴冲冲的去洗热水澡了。   浑身的毛孔都透露着舒服的愉悦,廖杉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回来,寝室里多了一个身影。   是个表情淡淡的漂亮女孩,她正在廖杉上铺的床上铺床单,见廖杉进来,打了个招呼,软糯的南语口音被她说得冷冷清清的,“你好,我叫江文怡,材料科学与工程系的。”   廖杉礼貌的回应,“我叫廖杉,飞行器设计与工程系。”   对方点了点头,没有继续交流的架势,又低头铺起床单。   廖杉也不在意,径直走向窗边把洗干净的衣服和军服一起晾起来。   她又收拾起来自己的行李,按照床铺分配,廖杉打开右下角的柜门,把仅有的两身夏装、两身秋装和一件袄子叠放进去,少得可怜的东西只占据了柜子的底部,她把柜门合上。   廖杉想出门逛逛学校,礼貌性的问上铺的女孩,“江文怡,我想去熟悉一下学校环境,你要去吗?”   江文怡依旧冷淡的态度,“你去吧,我想先整理好自己的东西。”   廖杉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自己出了门。   解放军大学是去年才匆忙成立的,分为军事学院、军工学院、国际防务学院、作战学院和后勤学院五个学院,合称为“五院同辉”,分布在校区的五角上,形成五角星形态,而中心则是食堂和宿舍区,不管是哪个学院的学生,去上课都是极为便利的。   廖杉在外面逛了一圈,去食堂吃过晚饭后才回了寝室。   第二天上午,第三个室友到了,叫梁淑欣,是通信工程系的,长相和善、平易近人,看上去是个热心好交往的性格。   下午,最后一个室友现身,衣着干净整洁,明艳的脸上表情淡淡,是俄语系的,叫苏珂,一口北市本地口音,说话间仪态得体,应该是家境不错。   至此205寝室全员到齐,晚上宿舍里一直弥漫着一种生疏尴尬的气氛,梁淑欣几次挑起话题,却都不了了之。   她心累的放弃,算了,睡觉。   入睡前梁淑欣甚至有些绝望的想到未来四年的寝室生活,一个寡言少语的冷美人、一个似乎是自卑的农村丫头、一个有脾气的大小姐,完了完了……   不过很快她就没心思胡思乱想了。   因为可怕的军训开始了。 第15章 狼多羊少   廖杉在现代也是经历过军训的,还不止一次,初中军训、高中军训、大学军训,但和眼下的军训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只能说不愧是军校。   这一届新生中一共只有二十八个女生,不同于按照专业为单位进行训练的男生们,这些来自各个专业的女生被统一集中起来组成一个班级进行训练,军校还特意从部队调来了一位女教官。   早上六点号声响了之后需要立刻起床、整理内务、叠方块被,六点半的时候必须在操场上集合,先跑八圈,再由教官带队统一前往食堂吃早餐。   然后就是上午的站军姿训练,站着一动不动是很苦的,尤其还要保持挺拔的身姿,一个松懈,坚硬的军靴就踢过来了。   在太阳渐渐升起的过程中,汗水也越来越多,穿在训练服里的小背心几乎要湿透了。廖杉闭了下右眼,任额上的汗水滑过眼皮流下,顺着脸颊滴到衣服领子上。她因为个子矮,站在第一排,被盯得最严,根本不敢有任何的动作。   左眼余光扫到正要走过来的人,廖杉赶紧把眼睛睁开,继续假装是一棵树,直溜溜的站着一动不动。   大概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走到她面前,眼睛如鹰目般锐利,上下扫过廖杉,见她没有不标准的动作,才继续往前走,审视下一个学生。   廖杉悄悄呼出一口气,心微微放下,不着痕迹的将手掌往裤腿上蹭了蹭,擦掉手心上的汗。   实在是这位教官气场太过强大,又喜欢——   “不要偷偷转移重心,身子歪了!”严厉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孟黎轻踢了一下女生的小腿。虽然没有痛得让人无法忍受,但还是疼啊。   虽然被训的不是她,廖杉还是条件反射的皮紧了紧,手掌绷紧贴到裤缝上,不敢再做小动作了。   孟黎巡视一圈,又站在队伍最前面,声音响亮,“我不会因为你们是女生就会放宽标准,希望你们也不要有这种心态,认为自己是女生就可以放低对自己的要求,觉得动作做不标准也是应该的,觉得自己做不到像男生一样也是正常的。”   “我和你们讲,不应该、不正常!”   她犀利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稚嫩的脸,厉声道,“我要你们都给我记在心里,男生能做到的,我们同样可以!没有谁生来就弱、谁生来就强!”   “我们同样有强大的意志,不输男人,不输任何人!”   同样的话如果从别人嘴里说出可能会显得假大空,但她可是孟黎,参与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在来军校前刚刚从朝鲜战场上下来,是真正经历过战争的腥风血雨的女兵,是和一众男人一起为国家杀出了一条光明大道的开国功臣之一。   她为自己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女孩们被孟黎的话激励到,一上午的训练竟没有一个人倒下,简直和第一天形成鲜明对比,第一天可是没两个小时就呼啦啦倒下一片。   但是下午的队列训练可真的是叫苦连跌了。踢腿、抬臂、挺胸、抬头、步速,每一个动作都有非常严肃的要求,女孩们能走的像样都很不容易,还要要求一排里所有人都能保持同样高度的踢腿、同样角度的抬臂……   走正步廖杉还是站在第一排,第一批被单拎出来特训,她人都要麻了。   明明她家也是有高个子基因的。廖老爹虽然看起来不高,但是是因为他有点驼背;陈美芬估计有一米六五左右,已经是村里算高的妇人了;廖大哥因为小时候吃的跟不上、营养不良,可也有差不多一米八了;更不用说算是廖家村异类般大高个的廖二哥,简直是在这缺衣少食环境下变异生长,足足有一米八六;就连廖小弟才十三岁就已经和廖杉一样高了。   廖杉心里纳闷,为什么她这具身体就只有一米五八?   一定是红薯粥吃太多了!   以后每一顿她都要狠狠吃、猛猛吃。   有的人表面正经,小脸严肃的板着,实际上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孟黎虽然仍苛刻的纠正着学生们的动作,但目光扫过廖杉时却柔和了些。   这个看着比其他女孩都要小的丫头虽然年龄小,但从第一天训练起就态度十分认真,没有叫过一声苦,就连第一天太阳晒得人都发晕了,还咬牙坚持着。   孟黎对廖杉观感很好,她甚至思绪发散,如果十九年前那个早夭的孩子能活下来,她的孩子能不能像眼前这姑娘一样坚韧、有毅力……   不过她很快低头失笑,哪用得着做这种无谓的假设,没有谁会是谁,每一个人都是世上独一无二的。   有人喜欢廖杉,当然也有人不喜欢她。   站在第二排的苏珂就很不喜欢她这个室友。   在知道廖杉的名字后苏珂就不喜欢她了。   苏珂在报纸上刊登高考分数时就注意到廖杉的名字了,全国前三名的名字谁能记不住呢?可没人会记得第十一名的苏珂。   她还以为这个考第三名的人是个多了不起的人,结果就一个农村丫头,而且还比她还小两岁,居然就能和她上同样的大学,甚至能成为室友。   从来是大院里“别人家的孩子”的苏珂考上大学后反而成为不起眼的一个,她心态还没转变过来,眼前就多了个比她聪明太多、又比她年纪小、堪称“小天才”的人天天在眼前晃,苏珂心态更加失衡,忍不住处处关注起廖杉来,斤斤计较……   看起来穷巴巴的、个子也不高、长得也不漂亮,哪里比她强了?   苏珂看着廖杉跟着第一排女生一起踢正步走出去,心里更加得意了,正步也没有她走得好,她可是从小跟着她爸练过的。   廖杉对此一无所知,她满脑子都在想晚上食堂会做什么菜,她要打上三个菜加一个馒头,不,两个馒头!   她就不信这么个炫法,长不回她在现代时一米七的高挑个子!   晚上吃撑的廖杉带头走在队伍最前面,被孟黎引领着走进军事学院的大礼堂里按指示位置坐下,晚上全校新生要在这里上思想教育课。   “同学们,入学即入伍,从你们踏入解放军大学的第一天,你们就已经是一名军人了,未来你们大多数人也许不会真的亲身上战场,但是你们设计的战斗机、导弹、驱逐舰、坦克等等会成为重要的武器力量;你们中的一些人会成为重要的战略指挥;还有些人会站在国家前面,直接与其他国家的人对话,说出的每一句话都铿锵有力的代表国家的声音。”   “前几节我教给你们了忠诚、服从命令以及为人民服务,这节课我要讲的是,一切当以国事为主,国事家事天下事,国家的优先级永远高于一切,没有力量强大的国家,就护不住任何一个小家,这个道理我们已经从前几十年发生过的事情上得到了惨痛教训……”   廖杉听得昏昏欲睡,真是糟糕,晚饭吃太多导致血液全去胃部工作了,大脑血液跟不上了。   她用指甲狠狠掐了一把手心,让自己精神一些,思想教育课上讲的内容可是要随机抽查的,有时候训练时教官就会随机点人询问,而站在第一排的人被选中的几率是最大的。   廖杉在心里默背台上老师说的政治思想,苦哈哈的想,什么时候她才能不是个小矮子?   军训虽然又苦又累,但时间仿佛过得飞快,感觉就是眨眼间一个月就过去了,到了检验成果的时间。   10月1日,正逢国庆,军校举行开学典礼,先是大二的各个专业组成的一个个方队整齐划一的提着正步走过,接受检阅,等他们都在看台上落座,接着就是大一新生们。   男生们是一样的军绿色苏式套头军服,只在最上面点缀三颗铜质纽扣,扎着武装腰带,长裤扎进黑色长靴里,头戴解放帽,十分利索,大二的学生们自己也是这样的装扮,对这些大一男生们自然不感兴趣,他们关注的当然是女生。   要知道去年军校建校匆忙、已经错过高考招生,大二的学生一部分是部队里一些接受过高中教育、初中教育的军官被推选来军校进修;另一部分则是从各大院校征召大二及以上学习优异的学生,重新分配专业从大一读起,所以整个大二年级是没有女生的。   现在整个学校,两个年级,只有大一这二十八个女生。   女生们集中的方队吸引了全场几乎所有的目光,只见她们穿着和男生同样款式的军服上衣,明明是一样的武装腰带系在腰上,却勒出堪称盈盈一握的细腰,下半身则是穿着过膝的藏蓝色裙子,脚上同样是一双黑色长靴,只露出一小截白生生的小腿,让人看得眼热。   廖杉正了正帽子,解放帽正中央帽徽是写着“八一”的红色五星展开金色双翼,阳光照耀到上面使其发出晃眼的光芒,她眯着眼,目光扫过看台上乌压压的男生们,突然莫名有种狼多羊少的诡异感。   她用力甩了下脑袋,她才不是羊。   孟黎清了清嗓子,高声利落喊道,“稍息——”   女生们立刻正色起来,按照过去成百上千遍的训练,有条不紊的整齐走上操场。   她们是整个学校最不一样的色彩,她们自顾自的展示着自己年轻美丽的风采,用飒爽、大方的姿态,动作标准的从看台前走过,吸引住一道道目光。   让男生们久久回不过神来,讨论的话题一直是她们。   孟黎指了指,让廖杉带着女生们往看台上划给她们的位置上走。   大二年级的机械工程系和飞行器设计与工程系是挨着坐的,一个桃花眼、长相英俊的年轻男人喋喋不休的和旁边人说着话,“今年新生里居然女生还挺多的,比我想象的要多,也不知道有没有和我一个专业的学妹,不过八成没有你的学妹。飞行器设计,狗都不学,太难了。”   他吐槽着,旁边听着的清俊青年脸色不变,仿佛已经习惯这人唐僧念经般的絮叨了。   他俩都是和其他人同样的寸头,但长相突出得可以说是扎眼了。   桃花眼继续说,“不过刚刚女生方队里站第一排那个小丫头你注意到了吗?怎么军校还招这么小的丫头,她能有十二、三岁吗?”   “我十六了……”一个女声幽幽的在他背后响起,吓得他顿时像炸了毛的猫,一双桃花眼瞪得浑圆,惊疑不定的扭头向后看。   正巧走到他身后、听到被议论的人是自己时,廖杉忍不住开口为自己正名,说完她也不多停留,带着同学们继续往她们的位置走。   女生们清脆的笑声渐行渐远。   面容冷淡的清俊男人脸上浮现出些许无奈,“程德霖,你这碎嘴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第16章 上桌的权利   廖杉找到上课的教室,径直走进去,在第二排坐下,无视教室里那些男同学们的打量和议论,她自顾自的打量起周围。   简洁的讲台后是复古的墨绿色黑板,一个朴素的钟表悬挂其上,再上面则是八个硕大的书法字——“厚德善工、精武强军”,这是军工学院的箴言。   不多时,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夹着课本匆匆走进教室,他个子不算高,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夹杂着几根白发,脸上深深浅浅几条皱纹,尤属眉间那条最深,他嘴巴紧抿,嘴角微微下垂,看起来就很严苛。   沈长城站在讲台上,放下课本,扫视一圈坐在下面的学生,他的目光落在突兀的一人身上,眉头不禁皱紧,“咱们班上怎么还有女生?”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廖杉身上。   他沉着脸说,“女生学不了飞行器设计,趁早找辅导员给你换个轻省些的专业。”   廖杉的脸也沉下来,举手示意,但不等沈长城反应,她就自己把手放下了,只听她说,“我以为当下的国情,百废俱兴、人才短缺,居然还可以挑挑拣拣、以偏概全吗?”   班上其他男同学俱是吓了一跳,尊师重道是刻进他们脑子里的,哪里见过这样子敢直接和老师大小声的?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廖杉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她神态沉静,继续说,“我不认为有什么事情是只有男性能做到、而女性是做不到的,也许这个行业还没有过女性的出现,但不代表着未来不会有、不能有。”   “哪怕是上下五千年的历史,也不完全都是由男性构成,并且越来越多的女性走上历史舞台。我们的军队也曾有过十万女兵,阻止巴黎和会上签字的人是一名女性、万千英魂长存的人民英雄纪念碑的设计者之一是一名女性、现任司法部部长也是一名女性,军训时我的教官几乎没有错过每一次重大战役,她也是一名女性。”   廖杉眸色黑沉,冷冷望向沈长城,“老师,现在你可以说说,飞行器设计这个专业是有什么是男生能学会、女生一定学不会的东西了吗?”   沈长城噎住,片刻后他板着脸翻开书,“打开书第三页,阅读前言,我们这门课是空气动力学,研究飞行器在同空气或其他气体作相对运动情况下的受力特性、气体的流动规律和伴随发生的物理化学变化……”   廖杉也板着脸翻开书,认真学习起来。她的心里充斥着一股怒气,她一定要证明女性也可以学得很好。   她一定要造出飞机来!   俗话说,不蒸馒头争口气,廖杉全部身心都投入到学习中,那些休闲娱乐活动她都不感兴趣,早在现代时更精彩更有趣的大学生活她已经体验过了,现在她只想让沈老头狠狠被打脸,让他意识到重男轻女这种性别歧视根本就是错误的!   廖杉几乎所有空闲的时间都扎进图书馆里,直到深夜才会回宿舍休息。   这似乎给她的室友造成了些错误的认知。   梁淑欣看着脸色疲倦的女孩,忍不住怜爱道,“怎么又这么晚才回来,廖杉,你们专业课业压力这么大吗?这才刚开学没多久啊。”她是寝室里年纪最大的,比苏珂和江文怡还大一岁、比廖杉大了三岁,自觉她应该照顾这些比她小的妹妹们。   廖杉草草点了下头,没有力气和人寒暄,说了一声,“我先去洗漱。”抱着盆子和睡衣又离开宿舍,去了公共澡堂。   苏珂瞥了一眼她的背影,冷冷讥讽一笑,看来有的人就算高考考得好,也不意味着进入大学还能名列前茅。看这吃力劲,八成高考时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超常发挥的吧。   廖杉行事越发有军人的利落迅速劲儿了,很快洗好澡回来,长至脸颊的短发擦到半干,她倒在床铺上,回想着今天学到的知识点,在脑子里再过一遍的功夫,不知不觉就陷入黑沉的睡眠中。   不远处梁淑欣还在试图联系寝室感情,“过两天又是周日了,要不要一起去外面逛逛?咱们寝室还没一块出去玩过。”   军校不像其他大学,假期很少,每周只有周日下午会放半天假,连寒暑假都没有,只有过年能放几天假。   苏珂故意拿腔拿调,“怕是某些爱学习的人不会去吧?谁能比得过她用功啊,啧啧,别再因为和我们出去玩再耽误人家学习。”   她故意拿眼睛去看下铺上躺着的人,却见廖杉一点反应都没有。   苏珂接着说,得意道,“要不还是说我们专业好呢,老师和气,对我也很关照。”   梁淑欣尴尬的当和事佬,“咱们文科类专业是没有理工类专业那么大压力……”   在上铺的江文怡探头向下看了眼,随即淡淡的说,“已经睡着了。”   独自演出的苏珂:……   生怕两人扯头发的梁淑欣:……   廖杉还真没有注意到诡秘的宿舍氛围,她还在专心对付沈老头呢。   “好了,现在通过我们上节课讲的内容,谁能试着分析一下这架米格-3战斗机为什么机翼是这么设计的吗?”   沈长城期待的看向下面的学生们,提示道,“可以先从机翼升力方面来推算。”   没有一个人举手,廖杉看男生们踯躅,顿时眼睛一亮,仿佛放光般,她立刻高高举起手来。   沈长城只能点她回答。   “首先,机翼升力的计算公式是升力=(气流密度*速度的平方*机翼面积*升力系数)/2=动压*机翼面积*升力系数。”不妄她整天不停的看书、背书,廖杉流利的说道,“可以看出,在其他条件不变时,速度越大,升力也就越大。当然,其他条件也不是一场不变的,气流密度会随着高度改变,机翼面积也会随着襟翼的放出和受气而改变,升力系数更是会随机翼迎角的改变而改变。根据这些理论,我们再来看米格-3,它的最高时速为640公里,加大了机翼上反角,机翼面积17.44平方米、翼展10.3米……”   开学至今已经过去一多月了,沈长城不得不承认,他也有鹰啄了眼的时候,还真是小看了这个小丫头。   明明年纪是班上最小的,但还真比班上其他男生头脑更加聪颖、条理也更加清晰。   他心里满意,但面上丝毫不显,等廖杉分析完,他故意苛刻的说,“果然女生更适合背书,说得不错。”   一句话让正等着沈长城低头的廖杉脸上表情顿时扭曲起来,她那么精彩的分析推理,怎么就全归功在女生更适合背书这点上了,而且这句话本身就是一种歧视,仿佛女生除了背书没有其他擅长的事了。   歧视!这可恶的性别歧视!   下课后,她气鼓鼓的把课本、笔记本收进包里,都不想多看沈老头一眼,风一般的冲出了教室。   总有一天,她要让沈老头清楚的认识到自己思想上的错误。廖杉在心里暗暗下决心。   沈长城收好教案,站在讲台上透过窗户向外看了一眼,果然看着廖杉朝着图书馆走去。   啧啧,再聪明也还是比不过他。沈长城悠哉悠哉的把教案夹到腋下,走出教室。还不是被他一激就又去刻苦了,这丫头只要一被瞧不起,就跟打了鸡血似的,这招简直百用不厌。   沈长城回到办公室,接了杯热水回到座位上坐下,轻轻吹了吹水面上的热气,虚虚喝了一口,聪明孩子就该多多努力,不然天分全浪费了,不就成伤仲永了吗?   廖杉毫无察觉,在图书馆一排排书架间找着书,因为课上提到了米格飞机,她很想找找相关内容的书籍作为例子分析,纤细的手指划过书脊,目光所及的中文字渐渐变成看不懂的字母,廖杉抬头向旁边一看,好家伙,后边全都不是中文书了。   廖杉头痛,忘记现在是中苏关系热恋期,造飞机都是跟着老大哥学的,相关资料也大多是苏联提供的。   她费力的从那些俄文书里一本本抽出来看,终于从封面上的图画找到了米格飞机相关的书籍。   又找了本中俄词典,廖杉拿着书回到自己常坐的位置,书和词典一起放在桌上,翻开第一页,从第一个词开始找。   过了许久,她肚子传来阵阵饥饿感,廖杉抬头看了一眼图书馆墙上挂着的钟表,居然已经到下午吃饭的点了。   廖杉看了两个多小时,连第一页都还没看完。   她沉默了。   努力努力白努力,简直是在原地踏步。   廖杉只能先放下书,匆匆赶去食堂打饭,路上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和她同寝室的苏珂不就是俄语专业的吗?也许她可以请对方先教一下她俄语,再来看这本书……   食堂里人不少,廖杉来得有些晚了,带荤腥的菜已经所剩无几,她只打到了一个炒花菜、一个西红柿炒蛋,再要了两人份的米饭,端着餐盘转身去找位置坐。   梁淑欣眼尖的看到廖杉,连忙举高手招呼她,“廖杉,这边!”   廖杉闻声看过去,只见她的三个室友都坐在一起,正好江文怡旁边还有个位置,她便走过去坐下了。   梁淑欣其实差不多快吃好了,见廖杉只打了两个素菜,关心地问,“你又去图书馆学习了?要不要鸡翅?这个我没碰,正好我也有些吃不下了。”   “我这些够吃的了。”廖杉摇头,她又不是什么真的十六岁小姑娘,哪有什么吃不下,这时候人们都缺肉吃,她还做不到心安理得的接受别人的好意。   苏珂瞥了一眼廖杉面前的餐盘,嗤笑一声,“廖杉,这都不是高强度的军训那时候了,你怎么还吃这么多?”   廖杉埋头干饭,“我长个呢。”   梁淑欣打圆场,“是,多吃点,你年纪小,还能再长长,我看你是不是比刚入学时高了些?”   “长了两公分。”廖杉忍不住高兴,她现在终于有一米六了。   她们三个来得早,没一会儿就都吃好了,但又不好意思早走,就闲聊起来。   “上周末小玲她们寝室出去逛街了,说现在外面新兴起一种裙子,叫布拉吉,可漂亮了。”梁淑欣兴致勃勃的说,“明天周日下午放假,你们想出去看看吗?”   苏珂没兴趣,“平时又穿不着。”   江文怡摇摇头,也不感兴趣,她这张脸已经足够招蜂引蝶了,让她头疼无比,哪里还敢穿什么漂亮裙子。   廖杉也拒绝,“我打算泡图书馆。”那本难啃的俄文书还有的磨呢。   想起这个,廖杉转头看向苏珂,问她,“你平时忙吗?”   苏珂莫名,“还好?”   廖杉不太好意思,“那能麻烦你教教我俄语吗?”   苏珂诧异,随即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你每天刻苦得起早贪黑的,而且你不是高考全国第三吗?居然连俄语都不会吗?”   她话里的恶意明显,廖杉又不是迟钝的人,自然听了出来,她有些奇怪,直接的问,“你很讨厌我?”   苏珂噎住,哪有人这么直接了当的?   廖杉回想了一下,过去她没在意的事情似乎早也揭露答案,她平静的看向苏珂,“我不认为刻苦是什么丢人的事,你大可不必这么关注我,我不想和你比较什么谁吃得多、谁学习更好之类的事情。”   她放下筷子,突然说起驴唇不对马嘴的事情,“在我们村子,女人是不允许上桌吃饭的。我爹、我两个哥哥和我弟在堂屋吃饭,而我和我娘只能呆在厨房里吃。”   苏珂忍不住嘲讽,“也就你们农村思想落后才这样。”   廖杉看着苏珂,“而你的行为就像是在和我争,谁能在厨房里吃得更多、吃得更好。”   她那双清亮却不青涩的眼眸中露出些许不似年轻人的深沉和野心。   “而我只想和男人们争一个上桌的权利。” 第17章 总是能在图书馆遇见的人   王川泽总是能在图书馆看到一个人。   她常坐在靠窗的位置,应该是大一的新生,长相稚嫩,看起来年纪不大。她总是专注的看着面前的书,时不时写写画画,有时会抬手把滑落的短发重新掖到耳后。午后的阳光斜射照进来,打在她的身上,她莹白的皮肤亮得仿佛在发光。   王川泽常来图书馆,十次有七八次能看到这个小姑娘。   从来没有固定喜好的他也开始习惯坐靠窗的位置,一般就在她后面隔着一张桌子的位置。   学习是一场孤独的苦修,飞行器设计与工程这个专业又充斥着各种理论、原理、计算公式、分析等等内容,每次从庞大的数据计算中疲惫的暂时挣扎出来,王川泽向后靠在椅背上,身姿闲适,修长的手落在椅子旁,他放空的目光落到前方女孩专注认真的脸上,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他又重新拿起桌上的笔计算起来。   在王川泽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就已经把她当作一种精神动力了。   比他还小的女孩都这么刻苦用功,他又怎么能松懈?真该让那些整天夸他是天才的人来看看,明明还有比他年纪更小就考上军校的天才。   到了下午吃饭的时间,女孩匆匆离开,没多久王川泽也起身离开,去食堂吃晚饭了。   吃完饭回来,王川泽拉开椅子坐下,目光扫过前两排那张空荡荡的桌子,坐下继续中断的推算,草稿纸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略显潦草飘逸的字迹。   没一会儿,他眼睛的余光突然察觉到身侧经过的一片绿色衣角,王川泽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发现那桌子旁站着的人却不是眼熟的女孩,而是一个陌生的方脸青年,皮肤黝黑,挺拔挺括的后背透露着一种经历过战场的肃然。   只见那人轻轻翻过桌上摊开的笔记本,看到封皮上的名字确认了下,把一袋红糖放在桌上显眼处,才转身离开。   王川泽冷眼旁观看着这人的举动,这样一袋红糖可不便宜,也是,男人为了求偶总要大方些。   他重新低下头做自己的事。   过了好一会儿,女孩才姗姗来迟。   王川泽突然有些好奇她看到桌上那袋红糖会是怎样的反应,停下笔抬头看去。   只见女孩刚要准备坐下,就看到了桌上那袋突兀的红糖,她脸上表情疑惑,左右看了看四周,然后拎起那袋红糖径直走向图书馆二楼门口……   她把那袋红糖放到门口失物招领处的塑料筐里了。   王川泽愣住,随即低头失笑。看得出来还是年纪小,还没开窍,居然把别人献的殷勤当作是别人放错地方的东西。   廖杉是真没多想,那么一袋红糖应该足足有五斤沉了,现在的红糖可不便宜,一斤就要七毛钱,这么一大袋至少要三块五,要知道她一个月补贴才五块钱,肯定是哪个同学买的、放错位置了。   她回到座位上,继续读那本俄文书。   晚饭时发生的小插曲廖杉也没有放在心上,室友关系不和睦也是正常,活到她这个年纪,就会发现不是所有人都能相处得好,人和人之间也是要讲究缘分的,心理年龄三十岁的廖杉默默沧桑的感概着。   只是面前这本俄文书只能靠她自己啃了。   廖杉叹气,硬着头皮一边对着词典查,一边看。   等到月上枝头,在廖杉终于看完第一页后,已经十点多了,也差不多到了往常她回寝室的时间了。   廖杉整理了一下桌上的书摞起来放到一旁,背起斜挎包起身离开。   刚走出图书馆,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在廖杉面前,她毫无察觉的被吓了一大跳,身体也下意识的向后跳开。   那人连忙伸手拉她,“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是个陌生的男同学,廖杉避开他伸过来的手,警惕的问,“你是?”   王川泽向窗外一看,就看到刚离开的女孩在图书馆门口被什么人缠上了,身下的椅子向后滑开一段距离,桌上的本子、笔被人冷落,他匆匆起身向下跑去。   图书馆楼下,廖杉已经知道面前这个青年人的名字叫万山,据他所说是想要认识一下。潜台词就是想和她处对象。   廖杉满头问号,就她现在这个要长相比不过江文怡、要体贴比不过梁淑欣、要家境比不过苏珂、看起来还像个初中生的样子,居然还能招来烂桃花?   她匪夷所思,“你看上、不是,你欣赏我哪里啊?”   万山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总是看你在图书馆学到深夜,你应该在学习上很吃力吧?我觉得你是个吃苦耐劳的性格……桌上那袋红糖你看到了吗?我听说女生喝些红糖水对身体好……”   廖杉恍然大悟,“那红糖是你的啊?我放失物招领处了。”   “那是我送你的,你咋放失物招领处了,别让人给拿了。”万山立刻就要抬脚进图书馆,“我给你再拿出来。”   廖杉拦住他,“不用再给我了,我不会收的。”   万山以为是自己还没能打动她,继续对廖杉介绍自己,“我是部队推荐来军校进修的,只用读两年,下一年夏天我就可以重新回部队了。我知道你们女生考上军校都是因为崇拜军人,等我回到部队就会升到上尉级别。你放心,我回去就提交随军申请,你跟着我就不用再这么辛苦的学习了。”   廖杉忍不住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可真刑啊。”   “你同意了吗?”万山以为她是在夸自己,却又莫名觉得她的语气好像又不太像?   廖杉摇头,正色道,“首先,我并不觉得学习辛苦就要放弃,相反,我对未来有着非常清晰的规划,我是一定会读完四年大学的。”按照她所知道的姑奶奶的传奇故事里,不只是大学、未来她还要出国留学咧。   “其次,你说的对军人的崇拜,我不否认,但你有没有想过,我现在的身份也是一名军人,我完全可以把这种崇拜转移到我自己身上。而且等到四年后我毕业,按照规定,我会被授予中尉军衔。”   “第三,你放心,就算你回到部队,随军申请也批不下来的。”   万山忍不住问,“为什么?”   廖杉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随军申请的前提是什么?是不是先要结婚?”   万山点头,“是啊。”   “结不了,”廖杉接着说,忍不住吐槽,“你就算没打听过,你看我这样子也能看出来年纪不大吧?”   万山满头雾水,“我知道你年龄小,但是——”   廖杉真的忍不住翻白眼了,打断他的话,“大哥,我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啊。”   万山茫然的眨眨眼。   得,这不只是个傻子,还是个法盲。廖杉心累的给他普及,“1950年颁布的婚姻法里明确规定了结婚年龄,女性18岁、男性20岁。”   廖杉又指了指自己,“而我今年才十六岁。”   她不耐烦继续耽搁下去,“我年龄小,没兴趣结婚,别在我身上浪费功夫了。行了,上去拿你的红糖吧。”   万山如同接收到命令一般游魂似的走回图书馆拿那红糖,这哪里是他以为的质朴乖巧小姑娘,简直和他那政委差不多,能说的人哑口无言。   他恍惚间没有察觉到敞开的大门后站着一个人。   王川泽站在门后,向来冷淡的清俊脸上浮现出笑意,他眼睛微眯,还真是条理清晰、辩口利辞。   廖杉是真没兴趣,她看这学校里的学生都跟看小孩似的,虽然现在好像小孩是她自己。   不过她是不是应该做些防身用品,如果真的遇到坏人,她这搏斗课低分飘过的花拳绣腿恐怕派不上一点用……   她忍不住在心里思索着,走回宿舍,一推开门,门旁书桌前的苏珂不满的看向廖杉,“你怎么才回来啊?”   廖杉疑惑,忍不住看了一眼在叠衣服的江文怡,如果她的记忆没出错的话,她和苏珂不是晚饭时刚在食堂闹掰了吗?   怎么苏珂现在一副苦等丈夫回家的妻子的质问语气?   江文怡耸耸肩,表示她也不清楚。   苏珂也很不自在,犹自强撑着,昂着脑袋,“你不是要学俄语吗?”   她用抱怨掩饰自己的中气不足,“你回来这么晚,还学不学了?不学就算了。”   免费的俄语老师,不要白不要,廖杉立刻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学学学!”   梁淑欣已经可以想象晚上寝室内的气氛会有多么窒息了,她逃避似的躲到隔壁寝室,和那些可爱的姑娘们大聊特聊。   可快乐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眼看就要到熄灯的时间了,梁淑欣再不舍也只能回自己的寝室,她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的向自己的寝室走。   为什么她的室友都个性鲜明,不能像隔壁寝室里那些软软绵绵的小姑娘们一样呢?   梁淑欣叹气,推开寝室门,里面的气氛却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原以为会是你死我活的廖杉、苏珂两人居然并排坐在书桌前学习,看起来居然还挺亲亲热热的?   梁淑欣震惊的张大了嘴巴。   廖杉已经学到眼前发晕了,她是谁她在哪儿,“不行了,太难了……”说着就想起身站起来。   苏珂一把抓住她,不赞同的皱眉,“哪里难了?你还想不想上桌了?”而且她刚发现了当老师的乐趣,正上瘾呢。   “俄语很简单的,也就33个字母,会弱化,学会名词的一格、二格、三格、四格、五格、六格、阴性、阳性、中性、单数、复数;形容词性、数、格、长尾、短尾、比较级、最高级;分清定量数词、顺序数词、集合数词、不定量数词、顺序数词、集合数词、不定量数词、分数数词的各类变格家复数以及这些数词的时间表示法、人称代词、反身代词、物主代词、指示代词、限定代词、疑问代词、疑问代词、否定代词……”   廖杉无语的看着她,这哪里不难了?   她头痛,“真的,我们明天再继续,快放开我,我要来不及去洗澡了。”   苏珂只好松手,看着廖杉的背影喊道,“那我们明天早上提前半个小时起床,我看着你背单词!”   廖杉跑得更快了,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江文怡坐在自己床上看戏似的看得津津有味,忍不住轻笑起来。 第18章 未来领导   “苏珂其实也没那么差劲,除了有点爱比较、娇气、说话不好听、大小姐脾气。”   苏珂:……   她无语的对旁边床上的人说,“请问我身上还有什么好的地方吗?”   苏珂和廖杉脚对脚睡在各自的床上,梁淑欣和江文怡睡在她们上铺。房间里黑漆漆的,熄了灯却不代表女孩们要入睡,宿舍夜话时间到。   廖杉哈哈笑起来,“心眼没那么小?至少我当着你面说你坏话,你没生气。”   苏珂顿时眉梢飞扬,“那是,我可不是那么计较的人。”   廖杉补充,“还好哄。”   苏珂:……   上铺的梁淑欣笑得肚子疼,对着床下的苏珂说,“你别和廖杉争了,你说不过她的。”   苏珂撇嘴,“我才不跟个小孩计较。”   这下换廖杉:……   见气氛正好,梁淑欣又提议,“明天又是礼拜天了,我们一块出去玩不?我想去买衣服,上个月跟着补贴一块发了好几张布票,说是现在去外面扯布或是买衣服都要票了,我还挺好奇怎么用的。”   廖杉第一个答应,“好啊,正好我想买点东西寄回家。”她实在是上个礼拜天被苏珂用俄语折磨得不行,而且她似乎进入迟来的发育期了,不能再用以前的小背心敷衍了事。   苏珂又用她那欠扁的语气说,“北市我可熟了,我从小在这儿长大的。”   廖杉不惯着她,“小孔雀,我知道你会说人话。”   “……”苏珂憋屈,“我是说,我可以给你们当地陪。”   梁淑欣当然乐意,她又问旁边床上的人,“江文怡,你睡了吗?明天你去吗?”   江文怡轻轻的说,“嗯,好,我也去。”   梁淑欣简直要感动落泪了,她期盼的宿舍集体活动终于成了!明天她一定要好好看看那种叫“布拉吉”的裙子到底好看在哪里!   第二天,在食堂吃过午饭,女孩们就一起走出了校门,像她们这样出去玩的学生不在少数。   各自给家里寄了信和当地特产后,廖杉先去买了合适的新内衣,出门直接走进对面的服装店。   店里一条条裙子被挂在墙上,面料不同,款式却是有些相似,这些都是最近正流行的“布拉吉”。这种裙子是从苏联流行过来的,“布拉吉”这个名字其实就是俄文中“连衣裙”的音译,简单的圆领、宽松的短袖,腰际一根布带系紧,再下面是褶皱长裙,长至小腿,面料多选用碎花、格纹和条纹。   梁淑欣站在店里,左手一件黄色碎花布拉吉、右手一件浅紫色格纹布拉吉,见廖杉进来,连忙让她帮忙,“你快看看,哪条更好看?”   廖杉对这种青春洋溢的裙子不感冒,“我选不出来。”   梁淑欣也苦恼,“我也是,两件我都很喜欢,问江文怡和苏珂,她们俩一人选黄色碎花、一人选紫色格纹。”   说着,她又招呼起来廖杉,“你快看看店里有没有喜欢的衣服,江文怡和苏珂都不想要买裙子。”   江文怡对这种让人更加出挑的漂亮裙子敬谢不敏,苏珂则是从小漂亮裙子不知道穿了多少,这种布拉吉还真入不了她眼。   廖杉也不感兴趣,在店里晃了一圈,走到角落的衣架前翻看起那些滞销衣服,从里面抽出两件她能穿的白衬衫。   苏珂好奇的凑过来,想要看看廖杉要买什么衣服,结果一看,就这?   她忍不住嫌弃,“你要买这个?这种衬衫都是我爸在穿。”   廖杉回怼,“你不懂,这种白衬衫搭配我们的军裤可好看了。”   苏珂皱了下鼻子,“这不就是我爸日常的穿衣风格吗?你一个小姑娘干嘛穿得跟个老干部啊?一点都不好看。”   廖杉才不理她,直接付了钱和票,把衣服塞进随身的斜跨包里。   江文怡则是买了一件黑色针织衫,等过一阵子天气变凉了可以穿在军服里面,苏珂什么都没买,她不缺衣服。   纠结的梁淑欣还是没有选出来,最后忍着肉痛,花掉两个月的补贴把两条布拉吉都拿下了。   从服装店里走出,苏珂问,“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梁淑欣提议,“去公园吗?我听她们说那边湖上可以划船。”   江文怡没什么意见。   廖杉想了想,却是问,“这儿有收废品的吗?”   苏珂:哈???   狭小的巷子里,路面崎岖不平,各家门口摆放着乱七八糟的杂物,让小道变得更加拥挤逼仄,苏珂带头走在最前面,要不是有她这个本地人,不然还真容易在这种“迷宫”里迷路,她七拐八绕后站在一个四合院门口,“就这儿了。”   苏珂不解,“廖杉,你要来这种地方干嘛?”   “淘换点东西。”廖杉上前推开门走进去。   梁淑欣安慰道,“我们也没见识过呢,说不定这种地方还能淘到什么宝贝呢。”   苏珂无言,还是好心的没有打破她天真的幻想。宝贝都在各人家里藏得好好的,这种废品回收站里只有旧报纸、旧挂历、牙膏皮、破铜烂铁等等不值钱的玩意儿。   廖杉走进去,只见小院里一堆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摞得高高的,仿佛一座座垃圾山,而这垃圾山下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正弯腰准备捡起“山脚”下的某样东西,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他抬头看了一眼,顿时愣住,随即站直身子。   廖杉也愣了一下,她对眼前这人也有些印象。   在图书馆看到过几次,每一次看到她都忍不住在心里吹口哨,实在是这小帅哥很赏心悦目,清隽的眉眼、高挺的鼻子、薄唇、瘦削清晰的下颌线还有骨节分明又修长的手……   在这种情境下迎面遇上,对方显然对她也有印象,廖杉落落大方的先开口,“你好,我叫廖杉,是大一年级飞行器设计与工程系的。”   王川泽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是同一个专业的,他勾唇浅浅一笑,“我叫王川泽,真巧,我是大二年级飞行器设计与工程系的。”   廖杉僵住。   实在是这个名字她曾在七十年后的百度百科上看到过。   【王川泽,曾参与过喷气式战斗机“红星”的研发工作、是超音速战斗机“精卫”的主导研发人员之一,后续又在“精卫”的基础上参与研发了轰炸型战斗机“毕方”……】   姑奶奶参与研发的那架服役时间最长的战斗机就是“精卫”,换言之,眼前这个年轻男人也许就是廖杉未来的领导。   廖杉:……我为过去的口哨道歉,冒犯了,我怎么敢啊?   在璀璨的功绩下,这人的长相反而成为最不足称奇的了,廖杉面对这位能写进专业课本的历史人物,弱弱的伸出手,姿态恭敬,“请问,我能和您握下手吗?”   王川泽只以为小姑娘是听多了别人吹嘘他的话,他轻轻握了下廖杉的手,很快松开,无奈道,“我也没那么厉害。”   廖杉根本没有在听的,她脑海里此刻简直炸开了:天呐我和历史中的大佬握手了!!!   苏珂她们走进院里,就见两人手握在一起的场景。   苏珂、梁淑欣、江文怡:?!   廖杉压下内心的激荡,脸上尽量表现出沉稳可靠,想要给未来领导留下好印象,“您也来捡破烂?那您忙吧,我去另一边捡。”就是说话间还是不自觉带出了些在现代时打工人的谄媚。   王川泽疑惑的微微偏了下脑袋,没想到这小姑娘真的接触起来感觉人……怪怪的。   他没再多想,弯腰捡起地上的一个铜片。   廖杉走到另一边的垃圾山,其他女孩们立刻围过来,苏珂和梁淑欣左右夹击,江文怡也好奇的凑过来。   梁淑欣压低声音小声尖叫,“你怎么和王川泽认识的?你知不知道他在女生里评价有多低!”   苏珂也逼问,“你们不会是有点什么吧?我看他还握你的手!”   “什么都没有,我也是刚知道他的名字。”廖杉从垃圾山里翻出一根铁质拖把棍,倒是有些好奇,“他怎么了?女生都怎么评价他的?”   梁淑欣悄悄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人离得还挺远,才敢当着人面在背后说坏话,“我不是经常去别的寝室聊天嘛,咱们学校有两个男同学,女生是千万不能产生好感的。”   “一个是大二机械工程系的程德霖,他长得太好了,看上去就是一肚子花花肠子,一副不安于室的长相,是肯定守不住的。”   “另一个则是大二飞行器设计与工程系的王川泽,一副冷心冷肺的样子,脸上永远没什么表情,可千万别以为自己能成为他特别对待的那个人,最终受伤的还是自己。”   梁淑欣担心的问,“廖杉,你不会是——”   苏珂也怀疑,“我感觉你对他怪殷勤的……”   廖杉连连否认,“你们可别多想,这就是我未来领导。”   见她态度坦荡,女孩们勉强相信了,对于廖杉说的什么“领导”,只当她是胡说的,相处这段时间,已经足够她们认识到廖杉满嘴跑火车的性格了。   王川泽捡好自己需要用的东西,走到坐在屋檐先捆报纸的中年男人面前,自己拿起地上的称秤了重量,“三斤半。”动作熟稔,显然他来这边不是一次两次了。   掏出七毛钱递给那男人,陈二爷瞥了一眼那几个穿着绿军装的姑娘,“你们认识?”   “嗯。”王川泽应了一声。   陈二爷咧嘴一笑,“行,那我给她们也算和你一样的价格。”   “多谢您。”王川泽拿上东西,朝那几个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女孩们看了一眼,还真是朝气蓬勃。   陈二爷挥手,“和我客气啥,这回准备做什么?”   王川泽回答,“试试做个收音机。”   “行,做好再拿来,我帮你出手,还是之前的分成。”   他点点头,把东西都装背包里,离开了。   廖杉捡了个废弃手电筒,上面的开关和几根电线还能二次利用,还有一根擀面杖、几个螺丝钉,又拿上那根拖把棍去算钱了。   走出废品站,梁淑欣看她手里拿的这些东西摸不着头脑,“你买这些东西干什么?”   苏珂就直言直语了,“看起来就是垃圾。”   江文怡也是不解,“它们能怎么用?”   廖杉不在意室友们的疑惑,“我是要做电击棍,可以快速放电干翻一个成年人。”如果有条件的话她还想做强光手电筒、辣椒水、指刺……这些可都是现代女性防身用的好东西。   梁淑欣和苏珂面面相觑,听不太懂。   江文怡倒是若有所思,理论上电压为36伏以上且电流大于6毫安以上确实就能电晕人……   她们接下来又去公园划了船、被苏珂忽悠着喝了豆汁、在外面吃了饭,踩着点才回了学校。   充实的一天即将步入尾声,苏珂洗漱完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正准备美美入睡,突然电光火石间想到了什么。   她爸在没外人的情况下对她妈的称呼似乎就是——“领导”。   “咱家领导说了,你今天只能吃一根冰棍”、“今日领导指示,苏珂同志出门前必须加一件外套,今天降温”……   苏珂猛地睁开眼睛,这丫头还说啥都没有,她都已经这么卑微的要把家庭地位拱手让人了。   这怎么能行?   苏珂立刻坐起身,探过床边围栏去拍隔壁床上的人,“廖杉、廖杉,你还没睡吧?我和你讲,你可千万别这么卑微啊!”   廖杉被她晃醒了,迷迷糊糊的问,“我怎么卑微了?”   “就是今天你说王川泽是你未来领导啊。”苏珂认真的说,“这可不行,你要当他的领导!”   廖杉这下彻底清醒了,她坐起来,深深的看了一眼苏珂,“你可真看得起我。”说完,她又一下子向后倒,再次躺下了。   苏珂被她这种死猪态度气到了,一撩被子气鼓鼓的侧身躺下裹紧自己。哼,还说什么要上桌,结果连家庭地位都不敢争,还不如她妈呢。 第19章 回家过年   洗过晾干的白衬衫穿到身上, 廖杉把衬衫下摆塞进军绿色长裤的裤腰里,她抬手把扫得脖颈痒痒的头发笼起,在脑后扎成一个小啾啾, 整个人看上去清爽又带着一种别样的清纯。   苏珂靠在门边啧啧称奇,打量着廖杉这一身的打扮,“真是奇了, 我爸也是这么穿的,怎么你穿就这么好看?”   “年轻小姑娘穿什么不好看啊,”梁淑欣在一旁说道,看得也是心痒痒, “下回再出去玩我也要买两件白衬衫。”   江文怡也心动。   廖杉也不介意,这时候人们还没有什么“撞衫”的概念,衣服款式不多,什么衣服好看就照着买, 这也是为什么布拉吉能风靡一时的原因。   她背上包, “你们谁能中午帮我打个饭,我上午两堂课都是沈老头的《飞机部件结构与分析》,八成要来不及打饭。”没错,这门课的老师又是沈长城, 学校老师太少,一人兼任多门课程是常有的事。   苏珂无能为力,“我们系约了中午一块吃, 要商量下周阅读课的书目。”   梁淑欣也为难, “我也和人约好了……”   最后还是江文怡答应下来, 反正她也没什么事、也没有固定饭搭子, “我帮你打饭,你中午来食堂直接找我就行。”   “感恩!”廖杉说完匆匆背着包出了门。   廖杉是真没把自己这身打扮当回事, 在她看来这简单的衣着十分普通,却忽略了现在的年轻人们可没有见识过像未来那般百花齐放的绚烂,在众人都是一身军绿色衣服、或是穿着黑灰色、藏蓝色工装时,一抹亮色猝不及防闯入他们的世界。   纯净的白衬衫搭配硬朗的绿色军裤,青春鲜活又飒爽,简直狠狠踩在这帮军校生的喜好上了。   廖杉毫无察觉的急步走在食堂里,找到江文怡,她抬脚迈过凳子坐下,缓了下急促的喘息,“你等多久了?”   江文怡坐在对面,恬静的摇摇头,“我也才来没一会儿。”   廖杉松了口气,拿起筷子,开始吃起午饭。   吃饭间两人闲聊起来,江文怡虽然看上去冷冰冰的,但廖杉已经发现这冷美人应该只是性格太内向又不善言辞,所以才感觉很难接近,但其实人还是挺好相处的。   廖杉忍不住和江文怡吐槽起来,“我那篇分析米格系列飞机通过不停迭代达到优化的作业又被沈老头挑了三处需要修改的地方,这已经是我改的第四遍了!而且他还盯着我必须在课上改完!只有我被留堂了!”所以她才这么姗姗来迟。   这时候的修改文章可不像后世那样在电脑上删除字符、敲敲键盘输入新的内容就可以轻而易举的修改好,现在都是写在纸面上的,一旦有要修改的地方就需要重新誊写到新的纸上。廖杉那篇分析文章整整写了十页纸,也就是这个作业她总共写了小五十页了,她怎么能不抓狂?   江文怡同情的看着她,“你这老师怎么老是挑你的刺啊?”   “看我不顺眼呗。”廖杉狠狠的咬了一口馒头,“我看他还不顺眼呢,又苛刻、又刁钻、对男生格外照顾……”   办公室里,饭缸里打回来的饭正在渐渐失去热气,沈长城不急着吃饭,反而拿着几张纸在同事杨长庚面前嘚瑟,“不止你有得意门生,我也有!嘿嘿,你看看,这文章写得多好,我可是打算帮这学生投稿给军事报的。”   杨长庚是个好脾气的,接过那稿子看起来,边看边点头,“写得是不错,条理清晰、分析到位,遣词造句也十分的老辣。”   沈长城嘴角疯狂上扬,“想不到吧,这是个小姑娘写的。”   杨长庚这时真的惊讶了,“你们班上那个女孩子写的?那这天分了不得,老沈,你可要好好培养啊!”   “那可不,”沈长城神神秘秘的说,“我可注意因材施教呢。”   食堂里,廖杉还在愤愤的抱怨着,“我修改好交上去之后,沈老头还嫌弃写得不好,让我换个角度再重新写一篇!”她是真的生气,她在现代大学毕业的论文可是拿了金奖的,工作后每次新品汽车问世的宣讲稿也基本都是她亲自撰写的。   廖杉在心里画圈圈,突然感觉到身旁有人坐下,她侧头淡淡瞟过一眼,是个陌生的男青年。廖杉没多想,只以为是没位置坐的同学,食堂人声鼎沸的时候真的是一座难求,大家都挤坐在一起。   有陌生人在周围,她不再和江文怡吐槽讨厌的老师,转而聊起日常无关紧要的一些事。   两人差不多吃好了,正想起身离开,旁边那男生突然开口拦住她们,对着廖杉说,“这位同学,能、能认识一下你吗?”   廖杉诧异的看着他,指了指自己,又看了一眼坐在对面像花一样娇艳的江文怡,“你是和我说话?”   那男生羞涩的点点头,“就是你,不是别人。”   廖杉明白了,这位的审美取向是清纯妹妹型,不过可惜了,她本体是大姐姐型。   她干脆利落的拒绝,“抱歉,不吃苦、不随军、不结婚,没满十八岁、不早恋、不处对象。”   看着愣住的青年,廖杉露出一个礼貌浅淡的假笑,“请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江文怡眼睛亮亮,崇拜的看着廖杉,只觉她帅极了。   那人愣愣的说,“没、没了……”   程德霖和王川泽正巧此时也在食堂里吃饭,他津津有味的看着不远处发生的事情,吐槽道,“啧啧,所谓的欣赏也不过是肾上腺素和多巴胺一时的大量分泌,男人总是会被这两种激素裹挟着上头。”   “就算你说得再头头是道,也掩饰不了你就是个没开窍的家伙这一事实。”王川泽冷淡的戳穿他,抬眼也看向不远处,他在心里纳罕,怎么他又撞见这女孩拒绝别人了……   程德霖反怼,“说得好像你开窍了似的,只知道泡在图书馆里的读书狂。”   说完,他又看起那下饭的“情景剧”,忍不住点评起来,“那同学什么眼光啊?这小丫头不仅长了一副能骗人的长相,其实——”   一个女声接着他的话在他身后幽幽的说,“我不仅长了副骗人长相,嘴巴也很会骗人。”   程德霖受到惊吓,剩下半句“不是个好掌控的”被卡在喉咙里,他眼睛瞪大侧头向后看,只见刚刚议论的人就端着餐盘站在他身后,这丫头是曹操转世吗?怎么一次两次说起她都会被抓个正着?   廖杉看着这眼熟的眼睛,想起来了,这不是开学典礼上说她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人吗,她幽幽的说,“又是你啊,爱议论人的学长……”   说完廖杉就抬脚继续向前走,她其实不太在意别人在背后怎么说她,别人的嘴长在别人身上,想说什么她也管不着。再者,就几句话,对她也无关痛痒、影响不了她分毫。   跟在廖杉身后的江文怡就十分讨厌这种长舌夫一样的青年了。   程德霖刚缓过惊吓那股劲儿,转回头想说什么,就见小丫头理都不理他走了,然后后面女孩那张漂亮的脸蛋骤然占据他的全部视线,她冰冷又厌恶的眼神向下扫过他。   呼吸似乎都在那一刻停滞了,心脏跳得飞快,程德霖恍惚间都没有注意到那人已经和他擦身而过,走远了。   神魂归位,他呆愣愣的目光追随上远处女孩的背影,喃喃道,“我感觉我开窍了……”   王川泽置若罔闻,只问他,“你吃饱了?鸡腿你还吃不吃?不吃的话给我。”   军校刮起一阵白衬衫的风,渐渐随着天气的转凉消散了,人人都翻出军大衣穿上,北市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   刺骨的冷风肆意的呼啸着,时不时还会下场雪,早操训练变得无比艰难,夜晚温度也极低,廖杉都不得不从图书馆提早回寝室,但这不代表着这一天学习的结束,回到寝室还有苏珂苏老师的俄语课等着呢。   不过这寒冷的冬天也不完全糟糕透顶,至少它要带来新年了。   军校的学生难得有这么长的假期,足足有七天呢,放假第一天所有人都抓紧时间收拾行李离校,绝不能浪费一点宝贵的假期时间。   苏珂去而复返,站在寝室门口向里面喊话,“廖杉,校门口有个说是你二哥的人在等你,我帮忙带个话,先走了。”   廖杉惊喜,连忙加快速度把东西都塞进斜跨包里,背上包和梁淑欣、江文怡道别后便迫不及待的一路小跑奔向学校门口。   廖爱党裹着厚袄子,大高个站在路边就十分醒目,他锐利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突然见到一个穿着军大衣的臃肿身影朝他跑来,他本来看起来有些凶的脸上突然解冻,嘴角扬起,乐了,“三儿,别说,你穿这身衣服看起来可真精神。”   等廖杉到了跟前,廖爱党又问,“你是不是长个了?”   廖杉忍不住得意,“我现在有一米六三了。”   廖爱党点点头,“长了跟没长差不多。”   廖杉气得去踢他小腿。   “喂喂,我可是特意坐火车来接你一块回家的。”廖爱党伸手按住廖杉脑袋,轻松压制住。   不等廖杉刚有些感动,就听廖爱党接着说,“现在北市都流行什么,就小姑娘都喜欢啥?”   廖杉脸上没有表情,“所以你来北市根本就是来找我当地陪,接我只是顺便的事。”   廖爱党大笑起来,一把揽住廖杉的脖子,“别说这么不好听,不是顺便,是一举两得哈哈哈。”   兄妹哥俩好的走远,廖爱党眼睛余光扫过身后不断有学生离开的校门口,突然感觉其中一个身影有些眼熟,不过他很快摇头失笑,那人怎么可能在这儿,他考上的可是清大,算算时间,他今年应该都读大三了吧……   廖二哥不再多想,拉着妹妹让她帮自己参谋,“你说买什么东西小姑娘能喜欢、又不要太扎眼、平时又能用到……”   廖杉无语,带着他去买了头绳。挑了一对红色樱桃的头绳和一对粉色的头花,廖二哥自然的想要接过去一起结账,廖杉只给了他那对红色樱桃头绳,“你送你的,我送我的,不管你俩啥关系,安安也是我朋友。”   廖二哥还以为她挑的两个其中一个是她要给自己买的,他的目光扫过货架,伸手从上面拿起一个发夹,然后夹住廖杉额前的碎发,露出她光洁的额头。   廖爱党大方的说,“哥送你的。”   廖杉把头上的东西摘下来,只见是一个绿油油的发夹,她有些嫌弃,“你咋挑中这个?”   她莫名想到那句话——“想要生活过得去,头上必须带点绿”。   “杉树不就是一年四季常绿的吗。”廖爱党不以为然的说,从衣服内里口袋掏钱。   “……行吧。”廖杉默默又把发夹戴到头上。   两人又给家里人一人买了一件棉袄、十斤粮食十斤细面粉、两条猪肉,大包小裹的匆匆拿着介绍信买上火车票,赶上火车。   不得不说还好廖二哥来了,他既能扛包,又能在人挤人的绿皮火车前挤出一条路来,像揪小鸡仔一样把廖杉拽上了高高的火车车厢。要是只廖杉一人的话,她恐怕就埋没在人山人海中了。   廖杉终于坐到硬邦邦的座位上,劫后余生般的呼出一口气,廖爱党忙着把行李归拢好,值钱的塞在廖杉脚下让她看着,不值钱的都被他高高举起放到头顶的行李架上。   对面坐着的大爷惊奇的看着这一对长相有几分相似、一看就是兄妹的年轻男女,忍不住问,“小妹,你这身军大衣是你哥的还是你自己的啊?”   “她自己的。”忙活完的廖二哥一屁股坐下,笑道,“这大小我也穿不下啊。”   大爷更觉得惊奇了,他哪里见过穿军装的女娃娃,当兵的女娃他都闻所未闻。   同一辆绿皮火车,不同的车厢,王川泽特意换成自己的衣服,低调的坐在回家的火车里。   漫长的一夜,王川泽背着两个大包下了火车,站在榉县的土地上,他呼出一口白气,紧了紧肩膀上的包带,埋头朝着回村的路上疾行。   突然一辆牛车从他面前经过,一抹绿色从视线里划过,王川泽抬头看去,只见渐行渐远的牛车上一个眼熟的绿色背影,那人后脑勺扎着一个像兔子尾巴似的小辫子,不过很快牛车就没了踪影,他也就没再多想,继续赶路。   牛车上,廖杉嘴甜的对着赶牛车的大爷说,“六伯叔,要不说咱们有缘分呢,不然我和我二哥一下火车咋能这么巧就碰到去县城办事的您呢?托您的福,我们不用背着这么些东西走那么老远回村了。”   说着,廖杉塞给那中年男人一包北市点心。   廖六伯叔乐得眼睛都看不着,“哪用得着这么客气,都是顺便的事。三儿,你可是我们村的这个。”他伸出一个大拇指。   蜷缩在旁边的廖二哥撇撇嘴,这伯叔就是被三儿这身绿军装给迷倒了。啧啧,男人啊……   等王川泽走到陈家村已经是深夜了,村里静悄悄的,人们这个时间都已经睡着了,他径直走到自己家门口,敲了好几下木门,才听到里面传来响动,一个女声警惕的问,“谁啊?”   王川泽开口,声音低哑,“娘,是我,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院门就一下子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披着旧袄子的清秀中年女人站在门口,不住的打量着好不容易归家的儿子,激动的喃喃道,“瘦了,怎么头发剃这么短,跟个当兵的似的……”   王川泽听得心头一咯噔,好在他娘很快转移开话题,“饿了没?娘给你下个面条吃。”   出门饺子进门面是老传统了,就算村里人没钱也一直坚守着这个传统。   王川泽把行李放到堂屋,抬脚走进厨房,“我自己下,娘你去睡吧。”   陈娟把灶台让给他,但没有去休息,掏出案板,又去外面把屋檐下挂着的一块腊肉拿进来,放在案板上切起来,“再搁两片肉在面里。”   陈娟一边费力切着冻得硬邦邦的肉,一边问,“咋这么晚才回来,明天就是年三十了?”   “学校事情太多,忙到这时候了。”王川泽从善如流的回答,这番说辞他在火车上已经琢磨一路了,“而且我待不了几天,初四就要走,老师那边还有一个研究课题要我跟进。”   陈娟一听不乐意了,“你们老师也太没人情味了,这可是过年,什么事比过年还重要啊。”   王川泽沉默,在心里默默对背锅的杨老师道歉。   “去年过年你都没回来,今年又待不了几天,我看你这大学上得比人当兵的还累。”陈娟抱怨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王川泽踌躇着要不就这时候坦白,“娘,我……”   陈娟手里拿着菜刀,一个用力劈下去,才切下来一片腊肉,她抬眼看向儿子,“咋啦?”   王川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没啥。”   陈娟也没在意。   第二天,母子两人做了一桌子菜,庆贺了农历新年的到来。   初一一大早,王川泽被他娘耳提面命的叮嘱收拾好看些,要带着他去拜年。   王川泽奇怪,自从他姥爷、姥姥相继去世后,那几个伯伯叔叔都和娘断了来往,他爹那头亲戚也在他爹没了之后断了亲,他都多少年没去别人家拜过年了。   陈娟上下打量了儿子几眼,勉强的说,“还算能拿得出手。”   王川泽更觉得怪怪的了,“娘,我们是要去谁家拜年?”   “我一个关系好的老姐妹家。”陈娟嫌弃道,“记得嘴甜些叫人,别整天跟个锯嘴葫芦一样,半天憋不出个屁来。”   王川泽:……   陈娟带着他走了一会儿,走到廖家村,显然她平时没少来,一路上和村里人打着招呼。   她走到廖三勇家,站在院门口向里面喊,“美芬姐,你在家不?”   隔着院墙,王川泽隐隐听到里面一个耳熟的说话声。   “廖胜利,你给我下来——”   很快一个中年女人从偏房里快步走出来,陈美芬拉住陈娟的手,笑道,“你来得倒是早,吃饭了吗?我正好做着饭,你再吃点?”   “别忙活了,我们吃过来的。”陈娟微微侧身,“这我儿子,好不容易回趟家,我拉着他来给你拜年的。”   “姨,过年好。”王川泽乖乖的说,莫名觉得眼前这个长相温婉的中年女人有些眼熟。   陈美芬眼睛一亮,忍不住打量起面前的青年。   王川泽被看得很不自在,视线回避,却看到了小院另一边香椿树下的人。   廖杉站在树下,仰头看着树上的人,眼睛微眯,“我数到三,一、二、三——”   “我下来了,三姐,你看我这不下来了吗?”一头乱糟糟的犀利哥同款发型的廖胜利麻溜从树上滑下来,小声嘀嘀咕咕,“怎么上个军校越来越凶了……”   廖杉瞪着他,“你说什么?”   “我啥都没说。”廖小弟一溜烟跑走,经过陈娟面前时还不忘打招呼,“娟姨过年好啊!”   陈娟含笑的看着这小子一头扎进堂屋里,“还是你家热闹。”   陈美芬客套,“孩子多了也烦,这我闺女。”   她喊了一声,“三儿——”   正捡树下被廖胜利糟蹋的香椿芽的廖杉闻声转头,看到出现在自家院里的王川泽很是意外。   王川泽也惊讶的看着她。   陈娟来回打量着两人的神情,故意开玩笑的问,“怎么,你们认识啊?”   廖杉没多想,点点头,嘴快回答,“我们一个学校的。”   王川泽伸手想要拦,可已经来不及了。   陈娟笑了,“那可真是有缘分,居然是一个学校的——”等等,她记得美芬姐这闺女上的是军校吧?   她脸上的笑容僵住,脖子一卡一卡的回头看向儿子,“一、个、学、校、的?”   王川泽把伸出的手拍在额头上,不敢直视他娘。   完蛋了。 第20章 倒霉小王   陈娟冷着脸回到家, 进了堂屋,坐到椅子上,正准备审问, 却发现自己需要昂着头仰望这个大高个儿子,她立刻又站起来,板着脸说, “你坐。”   跟在她后面回来的王川泽只好乖乖坐下。   这下换成陈娟俯视他了,“说说吧。”   “第一年我确实是在清大上学,”王川泽边说,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娘脸上的表情, “但是第二年,军校新成立,来我们学校招收一批学生,我因为成绩优异加上又是自愿报名, 很顺利就被选上了。”   陈娟面无表情, 接着问,“那你现在学的是什么?”   王川泽弱弱的说,“飞行器设计与工程,和廖杉一个专业, 但我比她高一个年级。”   陈娟冷笑一声,“你果然和你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跟牛一样倔, 铁了心要做什么事, 别人说再多也没用。你爹是这样, 你也是这样。”   已经重复过太多次的抱怨, 她说,“我都说了外面在打仗、乱糟糟的, 非要出去送报纸,看吧,最后被天上掉下来的炸弹炸死了吧。我是不是和你说过不让你去当兵、不让你去学开什么飞机,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我以为你听进去了……”   说着,陈娟就哽咽起来。   王川泽连忙安慰道,“我听了,我不是要去开飞机,我是研究怎么造飞机的,不会有危险的。娘说的话我什么时候不听,小时候你让我扫地、让我刷碗我不都乖乖照做了。”   陈娟迅速擦掉眼角的湿润,“那明天我们就去廖家提亲。”   王川泽:?   “我看廖杉这姑娘就不错,你们又是一个学校的、还是同个专业,多有缘份啊。”陈娟越说越起劲,“你们就这么几天假,要抓紧先定下来,摆酒的事情等你们都毕业了再办也行。”   “彩礼我们多给一些,表示重视,置办四十斤粮食,再把你过年拿回来的新热水瓶、新洗脸盆也拿上,让我想想咱家里还有什么好东西,也给一块儿搁上。”说着,陈娟就想要翻家里橱柜。   王川泽连忙拦住她,“娘,东西是买给你用的。”   陈娟真是服了,“这时候是娘重要还是媳妇重要?”   “……”王川泽差点被她绕进去,“不是谁重要的事,是这事压根就不成。”   简直像一盆冷水泼下来,见儿子态度坚决,陈娟耷拉下脸来,“又铁了你那牛心?”   “……”王川泽无奈,点了点头。   他尽力给他娘解释,“我们还都是学生,年纪也达不到结婚年龄,领不了结婚证。”   “从来没听说村里谁家结婚是要领什么结婚证的,”陈娟还不放弃,“我知道你们还在上学,所以我说先把亲事定下来,等你们毕业再办酒不正好吗?”   王川泽想了想,说,“可我们现在不仅是学生,还是军人,结婚是要打报告的,是必须领结婚证的。”   这下陈娟没话说了。   王川泽缓下语气,“我没这个心思,我看廖杉也没有,娘你以后可千万别再提这事了。”   陈娟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行行行。”   另一头,廖家小院里,陈美芬左右看了看,家里人都不在院里,她做贼一般逮住二儿子走到院子角落。   本来出来是想上厕所的廖爱党疑惑,“娘,咋啦?”   陈美芬压低声音,“陈娟她儿子,叫王川泽的,你俩一个年龄,你和人熟吗?知不知道这小孩身上有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廖爱党觉得莫名其妙,“虽然是一样的岁数,但我读高一的时候,人家已经在教室另一头看高三的课本了。而且又不是一个村子的,我和他连话都没说过一句。”   陈美芬恨铁不成钢,气得拍了他胳膊一下,“你咋这么没用啊!”   廖爱党吃痛,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娘你看上他了?”   陈美芬又打了他一巴掌,“什么叫我看上了,是我替三儿看上了,我瞧着陈娟也有这个意思。”   说到这,陈美芬颇有些骄傲,“她儿子不错,我闺女也不差。”   廖爱党皱眉,越想越觉得这个王川泽哪儿都不好,“这事不成,我看王川泽是个独性子的,不是个能好好过日子的。”   陈美芬不乐意了,“我看这小孩虽然话不多,但人看上去乖巧老实,又和你妹一个学校的,多般配啊。”   廖爱党撇嘴,“你这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你别在这儿说我,你快去打听打听小王有没有哪儿不好。”陈美芬给儿子布置了任务,就把人撵出去了。   廖爱党虽然不满,但还是老老实实出门了。   堂屋里廖小弟正和廖杉坐在一块儿说着悄悄话,“三姐,我和你讲,你肯定想象不到大哥还有这么一面。”   “那天我不小心看到的,大哥就是这样把头埋嫂子肚子上撒娇,”廖胜利说着把头靠到廖杉肚子上,捏着嗓子拿腔拿调,“秀英,你给我捏捏,我头疼~”   说完,廖胜利赶紧起身,打了个寒颤,“太恶心了,是不是有了对象的人都像变了个人似的。二哥也是,半夜睡着觉自己就美得嘿嘿笑,太吓人了。”现在廖小弟和廖二哥睡一个屋,廖杉则搬去了院子里新搭建的一间小屋子。   廖杉听得捧腹笑起来,“你以后也会这样的。”   廖胜利不屑,“我肯定不会,我可是男子汉!”   廖杉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行,这话我给你记下了。”   陈美芬走进堂屋,支开小儿子,“胜利,你想出去玩了。”   廖胜利想都不想,“外面那么冷,我又不傻,屋里多暖和啊。”   陈美芬重复一遍,微笑,“你想出去玩。”   “……”在他娘颇有威压的目光下,廖胜利只好乖乖起身,“我去找二哥玩。”   等他跑出屋子,陈美芬坐到他刚才坐的凳子上,拉过廖杉的手,用一种慈爱的目光看着她,“娘的闺女,都这样大了——”   廖杉抢她台词,从善如流的接着说,“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了。”   陈美芬一下子噎住,“……你咋知道我想说啥的?”   廖杉耸耸肩,这样的话她听得耳朵都要生茧子了,不过都是在现代她妈催婚时说的。   想到这,廖杉情绪不禁低落下去,不知道现代她爸妈怎么样了……   “我看陈娟也有这个意思,你也认识她儿子,你俩又是同一个学校的,多有缘份啊,趁着放假两家人都在,先把你和他的亲事定下来……”   廖杉回过神来就听她娘这话,她傻眼,“我和谁的亲事?”   “陈娟她儿子,王川泽啊。”陈美芬大咧咧的说。   廖杉连忙制止她,“我的亲娘哎,可不能说这话!”   陈美芬不解,“咋啦?你没看上?我觉得他挺不错的啊。”   “那不是挺不错的,是相当不错,他以后能耐大着呢。”廖杉在心里默默吐槽,未来造出来一个接一个飞机的大佬哎,可不是不错吗?   陈美芬一喜,“那不是敢情更好,咱要赶紧下手才行。”   廖杉开始忽悠,“可是娘你想啊,他以后能耐那么大,说不定还能走到领导层,要是亲事成了,他是不是要为了避嫌,不让我参与到飞机制造工作中了?要是亲事没成,有这么一茬,他在工作中看到我是不是怪尴尬的,是不是还是要把我调离?那我还怎么造飞机?”   “对,你说的没错……”陈美芬差点被闺女绕进去,“不对啊,你俩结婚后你就别干了呗,女孩子专心照顾好家庭不就行了。”   廖杉被她一堵,险些忍不住翻个白眼,她凭啥不干啊,做什么大佬背后的女人,姑奶奶以后也是大佬。   她深吸了一口气,反而问起来,“娘我考上大学村里人怎么说你的?”   提起这个,陈美芬不由得脸上带笑,“都夸你有本事,夸我生出来个能考上军校、能当兵的闺女,你可给我长脸了。”   “那不就得了,你想要个能造飞机的女婿还是想要个能造飞机的闺女?”   陈美芬一下子被问住了。   廖杉继续添柴加火,苦口婆心的说,“女婿是外来的,只有闺女才是你生的啊。”   她给出最后一击,“等我造出飞机,我能让娘你再风光一回。”   这迷魂汤彻底灌足了,陈美芬晕晕乎乎走出堂屋,坐到厨房灶台前,温暖的火光映在她脸上,她已经美滋滋的畅想起未来。   “三儿她娘,你可真厉害,生出个能造飞机的闺女,比多少儿子都强啊!”   “要不说还是你有福气呢,三儿可真给你争光……”   陈美芬忍不住嘿嘿低笑起来,什么女婿不女婿的都忘在脑后了。   当然那个被她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儿子也忘了。   王川泽只用稍作打听,就从村里人口中听说了不少关于廖杉的事迹,什么跳级和她二哥一起读高三、给班上那些比她大的同学补课、带着全班同学七人全部考上大学……   王川泽听得恍恍惚惚,就算他能看得懂高三课本上的知识,也做不到教会别人,更不用说带着所有同学都考上大学。   他忍不住好奇起来。   考上大学的那七人中有一个就是他表弟,王川泽想了一会儿,还是抬脚朝他大伯家走去。   陈大力惊喜的把这出息的大侄子迎进来,“放假回来了?快快,快进来。”   对比起来,王川泽的反应就显得冷淡多了,“大舅过年好,陈磊在家吗?我有些事想问问他。”他还记得九年前他娘带着他回到陈家村时,这些舅舅指责他娘不该回娘家的话,心里实在是亲近不起来。   “磊子在他屋呢。”陈大力巴不得自己儿子能和这聪明蛋侄子多多来往,热情招呼道,“你去他屋里聊。”   陈磊从屋子里探出个头来,表情难以置信,这从来没啥接触的表哥居然还会来特意找他?   王川泽进了屋,直接了当地说,“你高三的笔记还留着吗?”   “那当然,”陈磊立刻说,“我都留着呢,这咋能丢。”   王川泽伸手,“借我看看。”   陈磊眨巴了下眼,他没听错吧?   他恍恍惚惚的找出之前的笔记递给王川泽。   修长的手指翻过纸页,只见上面写着是——【廖大爷家的鸡下了一个蛋,煮熟后扒了皮刚想吃,就被一只野狗抢了去,他心痛去追,难得能有个鸡蛋还喂了狗,但鸡蛋已经进了狗肚子,他也只能放弃。for,为了(喂了),go(狗),forgo,放弃】   他愣住,继续向下看。   【小强平时考试只能考四十分,家里人都劝他放弃读书,但他坚持,并怀揣着必胜的雄心,努力一年走进高考考场,吼出一句——‘am(俺)bi(必)tion(胜)!’,ambition,雄心】   王川泽看着忍不住轻笑出声。   “你这笔记借我看两天,我走之前还你。”   陈磊哪有什么不同意的,他甚至有些诚惶诚恐。好家伙,他居然也有一天能把笔记借给表哥看,要知道面前这人可是他们陈家村头一个考上大学的聪明蛋,和他这种学渣简直是两个物种。   王川泽借走了笔记往家走,在路上他就忍不住又翻看起来,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突然一个声音喊住了他,“王川泽!”   王川泽抬头看去,只见村口大石头上跳下来一个挺高的青年人,他在记忆中搜索了一番,才想起面前这人的名字,“廖、爱党?你找我有事?”   廖爱党点点头,大步走上前来一把揽住王川泽肩膀,僵硬的摆出一副哥俩好的姿态,“走,我们去树后面撒尿去。”   在王川泽视角,一个从来没什么来往、只知道名字堪称陌生人的同学突然找过来,一上来还就是要拉着他去露天撒尿?简直莫名其妙。   他当然抗拒,想要挣扎开,“我不去。”   廖爱党不松手,不管这人怎么样,他首先要先帮他妹妹验验货吧?不然又像之前那个廖二壮不行,那真要定亲结婚了,不是害了三儿一辈子吗?   一个使了劲的要走、一个铁了心的要看,两人又都是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动作间用上了力气,在赶来找自己二哥的廖胜利看来,这就是有人和二哥打起来了!这还用想,他肯定要帮自己二哥啊!   廖胜利像小牛犊一样冲过去,一脚狠狠踢在王川泽的小腿上,“就你还想和我二哥打架!”   廖爱党猝不及防,惊讶的卸了手上的力气。   而王川泽还在使劲往后挣扎,廖爱党这一松手,他一下子向后摔倒。   这下屁股也痛、小腿也生疼,王川泽额上青筋泵起,认出了面前这头发长长的小子,一想刚刚他说的“二哥”……   王川泽咬紧后槽牙,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我是和你们兄妹犯冲吗?”   怎么一个接一个的坑他? 第21章 结婚生子   初三这天廖杉去了老师家拜年, 拿出几本半新的书,她有些不好意思,“这是我淘来的旧书, 我看了没有缺页,您凑合看。”   李德盛大喜,哪里会嫌弃, 拿着书就迫不及待到窗下读起来。   廖杉又把一小袋面粉递给师娘,这是个说话轻柔的温婉南方女人,她笑起来很好看,和善慈爱的说, “你和安安玩会儿,等下在这儿吃了饭再回去。”   廖杉推让了几次,最终还是没能拒绝李老师一家的好意。   两个小姑娘凑到一起说着悄悄话,廖杉把自己买的黄色碎花头花送给李易安, 拿眼去睨李易安两条麻花辫上绑着的红色樱桃头绳, 故意的说,“你可别嫌弃,知道你稀罕红樱桃,我这个你就当个替换的就行。”   李易安双颊绯红, 恼羞成怒,“你真是个坏的,就知道逗弄人!”   廖杉哈哈笑起来, 生活都这么苦了, 她总要自己找点乐子吧?   她心情愉快的回到家, 正好赶上吃晚饭。   一大家子人拥挤的围着木桌, 桌上放着一大碗炖菜,是大年三十那晚的年夜饭又加了些新鲜白菜做的大乱炖。   “又吃这个啊?这都吃三天了……”廖杉忍不住抱怨。   “这个咋了, 不比平时吃得好啊?”陈美芬虽然不满,但还是起身去厨房又做了个菜。   没多久,陈美芬端着一盘清蒸鲤鱼放到桌上,“这下成了吧?”   廖杉笑眯了眼连连点头,她盯上了这条祭祖的鱼好几天了。   新鲜的鱼肉香味冒着热气在饭桌上扩散开来,廖杉刚夹了一筷子塞进嘴里,就听到一声干呕声。   李秀英侧身捂着嘴,莫名被这鱼味顶的难受。   一时之间仿佛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顿住了。   陈美芬第一个反应过来,惊喜万分,“是不是有了?”   廖老爹也惊喜的嘴角微微颤动。   廖大哥整个人都傻了。   廖小弟人就是个傻的,“有啥了——”   廖二哥夹起一筷子鱼肉塞进弟弟嘴里,“和你没关系,你吃饭。”   廖杉则是受到了惊吓,半晌后才回神嚼起嘴里已经尝不出味道的鱼肉。可怕,太可怕了,大哥结婚这才半年,这么快就要有孩子了。   她第一次这么清晰的认知到结婚了就要生孩子这件事,等等,现在是不是还没有避孕套这种东西?连计划生育的概念都还没有吧……   陈美芬丝毫不知道此时闺女正满脑子跑火车,她喜不胜收,“正好明天要送三儿去县城坐火车,咱们早点走,先去县城医院做个检查,让医生给确定下。”   她又转头看向二儿子,“你快去你六伯叔家问问明天能不能请他架驴车拉着我们一家子去县城,然后再去陈家村找你娟姨问问,能不能让小王跟着我们早些走。”   廖爱党不情不愿的起身,不太乐意妹妹明天要和王川泽一块坐火车返校的事情,但他也没办法,军校开学这么早,他根本没办法一块跟着走。   他腿长脚程快,很快就去六伯叔家说定了,又走去陈家村。   廖爱党站在院门口朝里面喊,“娟姨,你在家不?”   陈娟闻声赶紧从屋里出来,“咋啦,吃饭了没?再进来吃点不,我家正吃饭呢。”   “我家刚吃过了。”廖爱党摇头,说话间有白气呼出,“我嫂子八成有了,我娘让我来问问王川泽明天能不能和我们一块早点去县城,我家想先去医院做个检查。”   陈娟惊喜,“这可是好事啊!当然没问题,他起的比鸡早呢。”   王川泽从屋里出来,就听到他娘已经替他答应下来。   王川泽:……也行吧。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王川泽换上被压在包底下的军装,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书包拉链流畅的拉上。   他转身,就见站在屋门口的中年女人背对着光,怔愣的看着他,眼中似有晶莹的泪光。   王川泽抿着唇,站直身子,利落的朝她敬了个礼。   一阵无言后。   陈娟转身抹了把眼,故意埋怨的说,“磨磨蹭蹭的干啥,廖家人都要过来了。”   其实驴车才刚刚到,陈娟听到响动走到门口,低落的情绪已经恢复大半。   陈美芬从驴车上跳下来,脸上的笑意就没消退过,“娟妹子,你也一块儿去吧,送送你儿子,正好有驴车拉着。”   “好啊,”陈娟自然乐意,“我正好也想沾沾你家喜气。可真好啊,美芬姐,你家这人气是越来越兴盛了……”   王川泽背着包出来,就见他娘已经坐在驴车上面和人聊得火热,他无奈,只好自己去把大门锁好。   廖杉朝他露出一个礼貌性的微笑,她还想给未来领导留下个好印象呢。   廖爱党看到,不爽的挤了一下廖杉,“往里坐坐。”   他空出一小块位置,对着下面的王川泽说,“你坐这儿。”   驴车其实也没多大,又满满当当拉了这么一大家子人,王川泽也只能坐在廖爱党挤出的那一小块地方,他上了车抱着包,长腿委屈巴巴的蜷缩着。   没注意到廖爱党隐隐的敌意和警惕,王川泽只顾着悄悄打量车上那个看起来稍年长些的青年人,看起来是个憨厚的……   廖拥军感受到目光,朝他温和的笑笑,继续关注自己媳妇。   王川泽松了口气,这廖家大哥总不会再坑他一把了吧。   驴车比人徒步快,只用了平时一半的时间就到了县城。   县城唯一的医院是去年才刚新建成的,一栋崭新的二层小楼,内里却是除了重要的医疗设备,其他东西都是从各处淘换来的,实在是榉县也穷。   李秀英被医生带进检查室,陈美芬和陈娟跟着进去长见识了,掉漆的木门关上,男人们都在外面找地方坐下。   左侧的长椅坐着廖老爹和帮忙看行李的廖小弟,右侧长椅上则是廖大哥坐在中间偏左一些的位置。   王川泽没多想,坐到右侧长椅边上。   过了一会儿,去交检查费的廖爱党回来了,身后跟着神情恍惚的廖杉。   廖杉刚刚趁廖二哥交钱的时候悄悄拉住一个中年女护士向她打听。这时候哪有什么避孕套,现在思想观念还是多子多福、怀了就生、生得越多越好。那护士还很骄傲,说他们医院去年还帮一个孕妇接生了第八个孩子,她拉着廖杉说个不停,丝毫没有察觉小姑娘的脸色越来越白。   廖杉真的是吓坏了,生什么生,一个她都不想生,还八个?看来要是不想沦为生育机器,她最好连婚都不要结。   木门从里面打开,陈美芬扶着李秀英出来,对着男人们宣布,“已经两个月了。”   她乐呵呵的,丝毫不知道自家闺女已经决定不婚不育保平安了。   廖老爹咧嘴笑,连声说,“好、好、好!”   廖大哥激动的站了起来。   下一秒王川泽只觉一晃,身子已经失去控制的猛地向一旁倒去。原来他们坐的那张长椅根本就是坏的,椅面木板只是被平放在椅子腿上,根本没有固定住,廖大哥这一起身,原本稳定的椅子顿时像失去平衡的跷跷板,王川泽猝不及防就摔倒在地。   这下众人哪里顾得上什么好消息,赶紧围过来去扶他。   “这是咋了?怎么摔地上了?”这是惊讶的陈美芬。   “快起来,屁股没事吧?”这是好心的廖拥军。   “有事正好这里是医院,让大夫给看看。”这是幸灾乐祸的廖爱党。   “哈哈多大的人了,还能自己摔着。”这是见儿子出糗,笑出声的亲娘。   王川泽站起来,深吸了口气,“没事。”真的,也就是又被坑一次而已。   从医院出来,一行人赶去火车站,正巧听到绿皮火车轰鸣启动的声音,中午那趟前往北市的火车刚刚起步。   没办法,廖杉和王川泽只好买了晚上那趟火车的车票,接下来的时间他们只能在火车站等着,直到晚上火车来。   廖爱党皱眉,孤男寡女的,像什么样子,“爹娘你们先回去,我陪三儿等,等你们上了火车我再回去。”   廖杉不同意,“你一个人大晚上走回村哪能成?你们都一块儿回去,我又不是小孩了。”   见她坚持,也只好照她说的办,陈美芬不放心的嘱托王川泽,“小王,就要麻烦你一路上多多照顾三儿了。”   王川泽点点头,“我娘也劳你们平日里多照料。”   一大家子人离开,两人在火车站找了个座位坐下,廖杉在心里盘算,晚上的火车,最早也要第二天下午才能到北市,而学校则是晚上七点关门,如果没能在关门前赶到学校,晚上就麻烦了。   不像是后世那样拿着身份证就能轻松入住各大酒店,现在在外面住招待所是必须有介绍信的,而且像他们这种年轻男女,光有介绍信还不行,还要有结婚证。   也就是说,想都别想,没来得及赶回学校的话只有一个结果——露宿街头。   廖杉忍不住心急,问旁边的人,“我们来得及吗?”   王川泽显然也在思考同样的事情,他声音沉稳,“嗯,没有意外的话来得及的。”   廖杉心绪稍缓,但也清楚他话里的意思,就怕火车上会出现什么突发情况,如果碰上有人下车磨磨蹭蹭或是上车的人太多导致停靠站点的时间延长,那真就悬了。   两人枯等到夜幕降临,绿皮火车终于披着晚霞缓缓驶来。   上了车,王川泽找到空位,对着廖杉说,“你坐里面。”   廖杉还记着眼前这位是自己未来领导,谦让道,“要不你坐里面吧。”   最里面靠窗的位置是最好的,不像坐在中间会被左右夹击,也不像坐在最外面要忍受来来往往经过的人。   王川泽坚持,“你坐里面。”   廖杉只好坐进去,抱紧自己的包。   王川泽坐到她旁边。   对面坐上一对背着土特产的农村夫妻,他们看着这一对穿着军大衣的年轻男女忍不住艳羡,要是他们结婚时能像这对小夫妻一样弄身军装穿穿就好了,可真好看。   被误会的廖杉和王川泽内心都在默默计算着时间。   过了一夜,就着火车上的热水啃了两顿馍馍,宛如龟爬的绿皮火车终于在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到达北市。   一下车,廖杉刚站稳,就听王川泽快速的说,“走路来不及了,公共汽车两个小时才来一辆,你身上的军大衣脱下来,我帮你拿着,我们小跑回学校。”   廖杉迅速照办,得,就当是补了放假这几天的早操了。   军大衣刚脱下来,她冷得打了个寒颤,等跑起来才觉得好了一些。   火车站离军校不算近,廖杉感觉已经跑了好久,呼吸越来越不稳,肺部仿佛在叫嚣着,喉咙间也阵阵铁锈味。   王川泽已经远远看到军校的大门,在门口站岗的士兵从亭子里出来,准备去关门。   他回头,一把拽住廖杉的胳膊,带着她加速朝学校跑去。   终于在关门前踏进学校里,像他们这样压线匆忙赶回来的的学生不算少。   程德霖双手撑在膝盖上平复着呼吸,好一些后他站起身,目光一扫,就见不远处王川泽正把一件军大衣披到女孩身上。   他顿时惊疑的走过去,“你俩?!”   闻声那两人一起看过来,程德霖这才发现这女孩不就是那个看起来年纪很小、长相骗人、嘴巴不饶人的小丫头吗?   程德霖咬牙,对着王川泽说,“你小子够阴险。”   想他之前还傻乎乎的当着王川泽的面说他对象的坏话,怪不得每次说起这小丫头回回被她抓包,他就说哪有那么巧的事。   他太傻了!   王川泽一见程德霖的表情就知道他又不知道在脑补什么,心累的说,“不管你现在在想什么,不是你想的那样。”   程德霖冷哼一声,“我的眼睛会欺骗我吗?我可是亲眼看到你给人披衣服。”   廖杉缓过那阵难受劲,站直身子伸手把军大衣套上,哑着嗓子说,“有没有种可能,他只是在还给我衣服?你没看到这衣服是兜头盖到我身上的吗?”   程德霖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是……   他又问,“你俩不是对象?”   廖杉无语,“不是,同乡。”   王川泽默认。   虽然差点就成对象了。   好在他及时拦住了他娘,这事就当没有过。 第22章 “蜜蜂”们   江文怡一直很不喜欢自己这张脸, 太能招蜂引蝶,她根本不想吸引那么多目光、得到那么多关注,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那些似乎听不懂话的“蜜蜂”们, 在不耐的板着脸吓退一个男生后,江文怡发现了冷脸这招的好用,久而久之越发习惯起冷着一张俏脸。   可这招对大多数男人管用, 对某些厚脸皮的人根本不起作用。   一个纸团骤然落到江文怡面前的书上,她抬头看去,就见隔着一张桌子,那同样长相招摇的年轻男人朝着她笑, 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微眯,江文怡丝毫没有被蛊惑,只觉他烦人得很。   她好不容易发现了图书馆这个清净地方。这里规避交谈,不会有突然冲上来搭讪的陌生人, 而且在这里的每一个同学都专注在自己的事情里, 简直像个天堂,怪不得廖杉总是喜欢泡在图书馆里。   这一学期江文怡很愉快的成为了廖杉的图书馆搭子。   可她的清净全被眼前这个男人扰没了,见他还在用眼神示意自己打开那纸团,江文怡烦躁的拿起那纸团展开, 只见上面一行潇洒的英文。   【The sun for the day,the moon for the night,and you forever.(日为朝, 夜为暮, 而你是朝朝暮暮。)】   江文怡气恼的把纸条再次揉成团, 抬手扔回去, 压低声音呵斥,“你不用学习的吗?”   程德霖胳膊一伸接住纸团, 一手托腮,醺醺然的说,“她关心我的学习~”   坐在他旁边的王川泽和坐在江文怡旁边的廖杉几乎同时抬起头来,诧异的看向程德霖。   江文怡气得脸都有些红了,她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王川泽说出她的心声,“她不是这个意思吧?”   程德霖看着他露出关爱的笑容,“你不懂,你又没开窍。”   王川泽冷漠脸,“既然她关心你学习,那你还不快照做,图纸必须明天画完。”   程德霖沸腾的大脑终于冷却下来,人消停了,他忍不住小声吐槽,“你可真会使唤人。”   他老老实实干起活来,他们正忙和着画电风扇的结构图,不过程德霖画的是外观图,王川泽则是在画详细的结构图、各处会用到的零件以及可替代的废弃材料。   没一会儿程德霖又忍不住问,“你怎么会想到这招的?可真有你的,利用报纸宣传,我都可以想象到之后陈二爷开起来二手电器行会有多么好的生意了。”   王川泽没回答,却是抬起头,目光轻轻的落到前方面容沉静的女孩身上。   灵感还是来源自她。   他在军事报上看到了廖杉的文章,真难想象,一个年级轻轻的小姑娘居然会写出那么条例清晰、洞若观火的文章,在没有看到作者名字前他还以为是位老练的成熟工程师写的。   简直让他自愧不如。   可惜他只以此为灵感,想到了撰写介绍电风扇的文稿给日报投稿,借此赚钱。二手电器行虽然明面上是陈二爷开的,但实际技术顾问是王川泽,每卖出一单他都会从中抽取少量抽成,虽然看起来少,但积少成多,还是比他以前偷偷摸摸在寝室组装小电器赚钱。   程德霖还有些担心,“不过这事如果被发现了,我们会被处分吧?思想教育课可是讲了不能拿百姓一粒米、一分钱……”而他们居然想要赚百姓的钱。   王川泽低下头继续画图纸,平淡的说,“我们做什么了?我们只是帮一个只能靠收废品生活的老汉创收,为他提供了些技术知识,怎么不算做好事呢?”   程德霖噎住,久久无言,“你可真是道貌岸然……”   廖杉是真不知道军事报的事。   这种报纸都是老师们再订,然后课上读给学生们听,学生们一月就那么些补贴,谁会多花这个钱订报纸。   而沈长城特意在课上略过了报纸上廖杉的文章,继续保持自己那刻薄讨人厌的人设。   快到中午,廖杉和江文怡离开图书馆往食堂走,路边繁茂的迎春花树下站着几个说说笑笑的青年人,其中一人见到江文怡,小跑着过来,一把把手里的一个甜瓜塞给她。   江文怡哪里能要,“我不要!”说着就要还回去。   那人却像是压根没听见一样,转身就跑,树下他的朋友顿时哄笑起来。   江文怡气急,这时候男男女女,要是没点关系是不能收对方的东西的,所以也可以说,她一旦收下了丁旭升的东西,在外人眼里她就已经是他对象了。   比起虽然脑回路异于常人但好打发的程德霖,这个丁旭升才是又不要脸又无赖的人。   廖杉站在一旁见江文怡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拿过她手里像烫手山芋般的甜瓜。   “喂,同学。”廖杉高声喊。   丁旭升下意识的回头,接着就见一个黑影在空中朝他高速袭来,他立刻伸手将其接住,是刚送出的那个甜瓜。   他诧异的抬头望向远处,只见淡黄色的迎春花花瓣被风吹起,女孩白得发光的脸上表情淡漠,“同学,你的东西,别乱丢。”   说完,廖杉也不关心对方什么反应,拉着江文怡离开。   江文怡星星眼:她好帅!   两人没把这个小插曲当作一回事,倒是晚上熄灯后聊天时梁淑欣又提起来。   “小怡,程德霖和丁旭升两人你更欣赏哪个啊?”梁淑欣八卦的问。   黑暗中江文怡厌恶的皱了皱鼻子,“哪个我都不欣赏。”   梁淑欣放下心来,“我也觉得两个都不好,一个看起来不安于室、一个则是大男子主义。”   下铺的苏珂笑了,“在你看来咱学校还有好的青年吗?”   “还真没有十全十美的。”梁淑欣掰着手指数,“程德霖花花公子、丁旭升大男子主义、王川泽没人情味,和他同专业的蔡华则是木纳,我们班上的徐铭也还不错,但是家境太差……而这些已经是咱们学校最出挑的男生了。”   廖杉听得昏昏欲睡。   江文怡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探身向下看,“廖杉……”   一片黑暗中突然一个脑袋出现在半空中,长长的黑色头发搭在床沿边垂下,还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廖杉顿时瞌睡虫都被吓跑了。   廖杉咽了下口水,“你能先把脑袋缩回去吗?看着怪吓人的。”   江文怡讪讪的躺回去。   廖杉问她,“怎么了?”   江文怡这才重新开口,“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应对那些男生……”她见廖杉一次两次堪称游刃有余的解决那些在她看来十分头疼的事情。   “哦这个啊,不难,”廖杉说道,“那些男人想要什么,你就说你没有什么就行。”   “比如说,他欣赏你的吃苦耐劳、勤俭持家,潜台词是他需要一个能照顾家中事务的人,你只要说从小父母娇养、从来不做家务活就能吓跑他了。”   “如果他说想和你组建一个家庭、渴望一个温暖的家,那八成是看上了你的生育价值,要是真被甜言蜜语哄了,未来七八个孩子跑不了。你就说你没法生,如果这样他还愿意和你继续,那也别轻易放松警惕,因为还有种可能性,你碰上的是个玩咖,你不能生他更乐意,等得到手腻了,他还可以潇洒挥挥手,去找另一个停靠的港湾。”   江文怡若有所思。   “什么港湾?”梁淑欣又八卦起廖杉,“杉啊,我听说你过完年返校是和王川泽一起回来的?”   又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廖杉又泛起困意,“对啊。”   苏珂立刻耳朵竖起,美目瞪圆,“好哇,我就知道!”   廖杉无奈,“你们知道他是农村的吧?我也是农村的……”   梁淑欣抢先说,“所以你俩很般配?”   廖杉无语,“你就没想过我们也许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我是廖家村的,王川泽是陈家村的,两个村子紧挨着的。”   那怪不得了,苏珂突然抓住盲点,“那他怎么不姓陈啊?”   廖杉已经昏昏欲睡了,“因为他娘姓陈……”   半晌没听到接下来的话,苏珂疑惑的坐起身来往旁边床上看,顿时觉得好笑,“说着话都能睡着。”   江文怡的声音在上铺响起,“她课太多了,我看了廖杉的课表,一周二十多节大课、六个科目,再加上日常的训练,还要跟着你学俄语。”   梁淑欣同情的说,“飞行器设计还真不是好学的。”   第二天,美美睡过一觉,廖杉精神充沛,出过早操后和江文怡去食堂吃饭。   两人正吃着饭,丁旭升自来熟的端着餐盘坐过来,把一个鸡蛋放到江文怡的餐盘里,“这个给你吃。”   “我自己有。”江文怡皱眉,立刻把那鸡蛋还回去。   程德霖和王川泽这时候刚好走进食堂,程德霖仿佛有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江文怡的能力,他几乎立刻就看到了江文怡和凑上前的男人,警报声在他脑海中响得刺耳,顿时什么早饭不早饭的,他拉着王川泽迅速坐到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警戒敌情。   王川泽满头问号的被他拽着坐下,“我们还没打饭?”   “等会儿再说。”程德霖紧张的盯着,现在哪里顾得上吃什么饭。   王川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一阵无语。   周围来往的同学端着餐盘疑惑的看着面前空空坐着的两人,这个时间来食堂的人都是来吃早饭的,这两人不吃饭干坐着干嘛?难不成闻闻饭香就能饱了?   王川泽忍不住捂脸,太丢人了,他用力扯回自己的衣角,低声说,“我去打饭,你……你在这看吧。”   程德霖敷衍的点点头。   王川泽起身离开。   那边丁旭升还在试图感化冷美人,“我是真的很欣赏你,江文怡,给我个机会,我是真的很想和你有一个家。”   关键词触发昨晚的记忆,江文怡是个能很快灵活运用的好学生,立刻回答道,“抱歉,我不能生。”   丁旭升闻言震惊,整个人都傻了,“怎么会?”   江文怡面色平静的补充上细节,“初中时有个冬天我不小心从桥上掉河里了,过了好一阵才游上岸,还因此发了好几天烧,医生还说我因为在冰水里泡了太久,伤了身体,以后会子嗣艰难。”   听她说得这么详细,有时间有地点的,丁旭升难过但也只能接受。   他拿起那枚被拒绝的鸡蛋,犹如他的心一般,又转头珍重的看向廖杉,“你要吗?”   廖杉怔愣的眨眨眼,应该不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吧?   紧接着又听丁旭升问她,“你觉得我怎么样?”   廖杉倒吸了一口气,好家伙,还真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不是,这大哥之前一直一颗红心向江文怡,怎么就这么突然转向她了? 第23章 算什么女人   王川泽端着两个餐盘回来, 惊讶的发现不远处事件的主人公居然换了人。   廖杉也纳闷,搞不懂丁旭升是怎么想的,她和这人都没什么接触, 只记得这位像狗皮膏药般纠缠着江文怡。   她对狗皮膏药没什么兴趣,下意识的想要拒绝,“抱歉, 我也——”   丁旭升狐疑的打断她,“你不会说你也不能生吧?”   廖杉噎住,“……”她确实是想要这么说。   但丁旭升这么一问,廖杉要是再这么说, 反而让刚刚江文怡说的话可信度大打折扣,像是她们两人糊弄人似的,虽然她俩确实是在糊弄人。   不过片刻,廖杉也是有几分急智的, 她迅速找好新的借口, “我是想说我也生育困难,我是O型血。”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这辈子这具身体是什么血型。   丁旭升懵了,“O型血怎么了?”   廖杉用一种“不会吧,这你就不知道”的诧异眼神看着他, 然后好心的给他解释,“胎儿的血型会刺激O型血孕妇体内产生一种特殊的抗体,这种抗体可以通过胎盘回到胎儿的体内, 破坏胎儿血细胞, 引发溶血症。同时研究表明, O型血女性在生第一胎的时候出现新生儿溶血症的概率是比较低的, 从第二胎往后的孩子出现这种病症的发生率会大大提升。所以医生都建议O型血女性最好只能生一个孩子。”   丁旭升被她头头是道的言论彻底说懵了。   正在偷听的程德霖也悄悄问旁边的王川泽,“那小丫头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王川泽点头, 他在书上看到过,“这种新生儿溶血症是没办法根治的,得了这种病的孩子大多在出生不久后就夭折了。”   程德霖惊讶,“这么吓人啊。”   王川泽张了张嘴,还是没多说什么。听起来是很吓人,但廖杉刻意漏掉了一个重要的前提,O型血女性的丈夫是非O型血型,才会出现她说的那些事情。如果男方同样是O型血,那么生多少孩子都没事。   丁旭升终于回过神来,在大庭广众下接连被两个女孩拒绝,尽管她们给出的理由听起来也很可怜,但他还是觉得十分丢脸,恼羞成怒的站起来,冷哼道,“怪不得你们一直没对象,原来是还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不去祸害好青年!一个不能生、一个只能生一个,你们算什么女人!”   本来没注意这边的同学们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了。   江文怡没想到除了不要脸、听不懂人话以外的人会突然变了个模样似的,她气恼无比,又不知该说什么,“你、你——”   廖杉的脸也顿时耷拉下来,把手上的筷子一下子拍在桌子上,站起身正准备指着对方鼻子骂,“你——”   可有人打断她开大,程德霖手一撑桌子,动作利落的翻跳过来,颇为潇洒的如同天降,他站在丁旭升面前,皱眉很是不高兴的说,“这位同学,你怎么能这么说两个女孩子呢?咱们学校的女同学这么少,自然是要好好关照爱护的,而且能考上军校的女生各个都很厉害,你怎么能这么简单粗暴的用生育价值来质疑她们?建国都已经是第五个年头了,时代在进步,你的思想怎么还这么落后?我真怀疑你平时在学校有没有认真听课……”   他絮絮叨叨一大通,简直像和尚念经,丁旭升几次暴躁的想要打断他的话,却根本找不到可以切入的话口。   江文怡反应过来,瞪了程德霖一眼,这又有他什么事啊?!   程德霖察觉到她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立刻忘了其他人,转头对着江文怡颇有些谄媚的说,“我不介意的,你可以考虑考虑我吗?”   江文怡又瞪了他一眼,“这有你什么事啊?你不去吃饭吗?”   程德霖晕乎乎的转身走回去,重新坐到王川泽旁边,双手捧着脸颊,表情荡漾,“她关心我吃没吃饭~”   王川泽险些被一口米汤呛住,很是难言的侧头看了程德霖一眼。他从来没这么强烈的感觉到这人是个傻的,而且、而且……他一时很难想出一个合适的词语能准确形容程德霖。   王川泽不知道,后世有一个词会很适合程德霖——“恋爱脑”。   他忍耐道,“你快吃饭吧。”   在程德霖离开后,丁旭升刚要开口继续暴起,廖杉抢先开口,“你先别说,听我说——”   她却一下子卡壳了,实在是刚刚想说的话几乎都被程德霖说完了。   廖杉想了想才继续说道,“如果只是用‘能不能生’这条标准衡量的话,公鸡也下不了蛋。”   说着,她的目光轻蔑的上下打量着丁旭升,“嗯,就也挺没用的。”   周围看戏的同学们忍不住憋笑。   丁旭升涨红了脸,说又说不过这丫头,他又不能真的对着女孩动手,只能难堪的落荒而逃。   王川泽也轻笑起来,忍不住摇头,真是想不开才会招惹这小姑娘。   他看着那重新坐下吃早饭的小姑娘,半长不短的头发被她低低的在后脑勺扎成一个松散的“兔子尾巴”。   这可是个牙尖嘴利会咬人的兔子。   虽然自此之后,廖杉和江文怡的名声在男生里一跌千丈,但两人也并没有当回事,江文怡甚至可以说是乐见其成,而廖杉是真的不关心,是课还不够多、还是作业不够做?   而且她更关心电击棍。   没错,电击棍这东西廖杉用各种废弃材料做出来了,就是外观不太好看,她拿在手上不知道的人看到只会以为就是根拖把棍,看起来莫名其妙又搞笑,而且也不方便携带。   廖杉一直在思考怎么把它改造的更加好看、不是,是更加便携。   正巧大一下半学期她们学到了枪械组装,廖杉一下子有了灵感,她要把这玩意儿改造成手枪的形状!   有什么比手枪更加炫酷、又便携,掏出来兴许都不需要放电,就能先把坏人吓跑了。   廖杉越想越佩服自己的聪明才智,说干就干,等到周末一放假她就去了废品回收站,准备淘换些材料改造成手枪外壳。   她刚走到巷子口,就发现巷子里比平时热闹,人来人往的,简直要挤满了这条狭小的小道。   廖杉疑惑的踮起脚朝远处眺望,发现这些人都是走进了一个小门头房,那门头房上悬挂着一个牌匾,上面赫然用黑笔写着几个大字——“陈二手电器行”。   随着人流,廖杉也好奇的走进这家小店里。   店里不算大,摆放着作为样品的收音机、手电筒、缝纫机,每样东西旁边都站着一个演示它怎么用的店员,廖杉多看了两眼,就从它们拼拼凑凑的外表看出这些东西怕是用一些废弃物品重新组装起来的。   廖杉好奇的又去看屋子中央被人们团团围住的东西,她费力挤进去些才看到,原来是一台二手电风扇。   现在正是热时候,每年夏天人们都只能打着蒲扇试图凉快些,可这样也累。   突然有一天报纸上刊登了一篇文章,他们第一次听说“电风扇”这种新奇玩意儿,都赶来二手电器行瞧热闹,这一瞧可就走不动道了。   这电风扇插上电就能产生风,可比摇蒲扇省力,而且风也大。   人们挤挤攘攘的凑在风扇前感受着凉快的风,谁都不愿意走。   柜台后的陈二爷也不介意这些人“蹭风”的行为,他乐呵呵的数着记在笔记本上的订单,这些日子卖得最好的除了最便宜的手电筒外,就是电风扇了。总会有人吹着吹着就忍不住心痒痒下订单了,和人挤着吹风哪有搬家里一台、自己一个人吹风舒服。   廖杉看到柜台后的熟人,这才发现原来这家二手电器行和废品站是同一个主人,她打趣道,“哟,您老可真厉害,另起炉灶还能烧这么热乎。”   陈二爷抬头见是熟客,也笑着拱手,“小丫头来照顾下二爷的新买卖?现在店里最受欢迎的就是电风扇了,别看它旧、像破烂似的,可照样好用,而且我们店就在这里,要是用坏了还能拿回来维修。一台电风扇只要十二块,要知道全新的可是要卖三十块呢。”   廖杉听着却是暗暗吃了一惊,五分钱一斤回收来的废铜烂铁重新加工组装一下,转头变成能卖出十二块的成品风扇,可真是暴利啊。   要知道她一个月补贴才五块钱,下下个月记入新学年后才会再涨一块钱,一台风扇顶她大二后三个月的补贴了。   廖杉眼睛一转,突然有了个想法。   “我哪有这么多钱啊。”廖杉婉拒,“我来是想淘换些材料做点小东西。”   陈二爷也不失望,反正他都已经有那么多订单了,“成,那你去我家院里找去吧,我家那口子看着那边的摊子,你和她讲是老熟人了,让她还按之前的价格给你算,要有零头就给你抹了。”   廖杉笑眯眯,占了便宜她不介意说两句好听的,“您老豪气,祝您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她走出二手电器行,心中也是一片激荡。   也祝我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廖杉在心里对自己默默说道。   很好,现在电击棍先放放,她要准备干一票了。 第24章 天才小兔   又是一年新生入学, 十月一日,既是庆祝国庆也是军校的开学典礼,从高年级开始, 各个专业依此列队踢正步接受检阅。   机械工程系的大三学生绕操场一圈后走到看台上在飞行器设计与工程系旁边落座,程德霖挨着王川泽坐下,迫不及待的问, “大二开始走了吗?”   王川泽看着下面操场上迎面走来的人,“刚开始。”   廖杉作为大二飞行器设计系唯一的女生,举着牌子走在一众男同学前面,喊口号的班长站在队伍中间, 她在最前面听不真切,但脚下的步子有条不紊,标准到位的姿态丝毫不比她身后的男生们差。   “那就好,没错过。”程德霖松了口气, 从军服口袋里掏出个小东西, 手指一按开关,清凉的风瞬间扑面而来。   王川泽听到响动,闻声侧头看来,惊讶的看着程德霖手上的东西, “你拿的是什么?”   “这个啊,小风扇。”程德霖拿着小风扇伸到王川泽面前,“怎么样, 风也不小吧?和我们——”   他的话紧急刹车, 险些要说出他们在外面和陈二爷做生意的事情, 程德霖连忙改口, “和我们在外面看到的那种风扇差不多吧?”   王川泽惊奇的看着这小风扇,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小的风扇, “你从哪里弄来的?”   “这可是我从一个大一学弟手里高价买来的,这东西可让他们新生在军训时好过了些,听学弟说,这小风扇是一个学姐卖给他们的。”程德霖压低声音悄悄说,“我们这年级又没有女生,大二那些女孩能跟机械沾边的也就和你一个专业、都是飞行器设计系的那个廖杉。”   说到这,程德霖忍不住吐槽,“你们不是学造飞机的吗?怎么一个两个都跟风扇干上了。”   王川泽不回答,伸手问他要,“风扇借我看看。”   “这东西可少了,那丫头没做多少卖给新生——”程德霖有些不情愿,他从学弟手里买来花的钱都够从陈二爷那儿买一个大的风扇了,他也正稀罕着。   这时他的目光却看到操场上一人出现,二话没再多说把小风扇塞给王川泽。   程德霖兴奋起来,“材料科学与工程系可终于上了。”   江文怡就是这个系的。   王川泽拿着那小风扇审视着,上面是扇叶,下面的手柄似乎是用了手电筒的下半部分,他从裤子口袋中掏出一枚一分钱硬币,塞进手柄拼合缝隙里,一个巧劲就撬开了。   只见里面结构出乎意料的简单,两根红黑电线、一块电池、一个小电机,王川泽立刻就明白了,电机能够实现电能向机械能的转换,从而驱动扇叶高速旋转,产生风能。   虽然东西看着简单,但能想到将电风扇缩小、设计成这么便携的手持小风扇,这般的创新实在是卓越超群。   王川泽忍不住在心中感慨,那小姑娘总是能让他一次两次为之惊叹,甚至让他自愧不如。   程德霖心神被江文怡吸引,等看不到她的身影后才回神,看到王川泽手上的东西,他脸色大变,“你怎么给拆了?!”   王川泽神情平淡,“放心,我又不是装不回去。”说完,修长的手指三两下将各个零件归位,合上外壳,恢复原样。   程德霖见他这么轻巧组装好,心头不由一动,“你说我们要不要也……”   “不要。”王川泽回绝的干脆,轻轻的扫程德霖一眼,“和个小姑娘抢生意,你不要脸我还要。”   程德霖讪讪,“我这不就一时想到了。”   王川泽接着说,“而且你是不是忘记她和江文怡还是室友了——”   程德霖立刻说,“当我刚刚什么都没说。”   王川泽嘴角微微一勾,视线远眺落到对面看台上的女孩身上,真是厉害啊……   还不知道自己在未来领导那儿的印象已经拔高到“厉害的小天才”的廖杉坐在看台第一排扶着牌子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她可没觉得自己做出手持风扇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这东西在后世稀疏平常,她也只是见天时地利人和,天气炎热又正值下届新生即将到校军训,不趁机赚一笔可就可惜了。   思想教育他们这些军人不能拿老百姓的东西、不能赚老百姓的钱,可没说不让赚战友的钱啊。   廖杉十分心安理得的赚了个口袋鼓鼓。   她坐在看台上走神,算算时间大嫂差不多要生了,下次寄回家信和包裹的时候不如再去扯一些柔软的布给小孩做尿布用吧,她还有好几张布票没用……   大二似乎和大一没什么差别,一样繁重的课业,一样不做人的沈老头。   沈长城拿着廖杉交上来的作业,脸上的不满有一大半不是装出来的,他是期待越高失望越大,“升阻力算错了导致升力也推算错误,升阻力你怎么能算错呢,在机翼面积固定的前提下,它只跟攻角和速度有关。还有这里,你连马赫数公式都套错了……十道推算题你错了一半,你就是这么证明自己不比男生差的?”   薄薄的一张作业纸被沈长城拿在手里晃了晃,廖杉窘迫羞恼,只觉仿佛像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   沈长城眉头紧锁,板着脸,“回去给我重新把书上的公式全部抄十遍,这些题目你拿回去重新做,明天上课我要再检查,我倒要看看你能自己做对几道题。”   廖杉拿回自己的作业走下讲台,回到座位上坐下,看着纸上的题目重新从头推算。   在她离开后,下一个同学把作业交给沈长城。   沈长城一道道题看下去,脸上突然浮现一个笑容,被气笑了。他没想到刚刚说出的话,这么快就被现实打脸。   廖杉那丫头还真不比男生差。   刘忠见刚刚还板着张脸怪吓人的沈老师看到自己的作业居然笑了,他心底忍不住得意起来,真以为自己做得不错。   沈长城面带微笑的看向面前的学生,“我觉得你挺适合做宣传工作的,有没有考虑过转专业?”   刘忠以为老师是在夸奖他的字写得好,自谦道,“您的作业我自然有认真写。”   沈长城表情不变,继续用关爱傻子的眼神喷洒“毒液”,说道,“你就是这么认真的把每一道题都做错的?我觉得你真的可以考虑下转专业,简单轻松的宣传岗更适合你,飞机不是你能玩得转的东西。”   刘忠脸色一下子僵硬。   廖杉抬头看了一眼讲台,就见沈长城像变脸似的很是和蔼的对着班上男同学说话,她的心似是一瞬间被针扎了一下,一直以来撑着的一口气全散了。   冷风呼呼的顺着破洞刮进来,廖杉心灰意冷,突然有些茫然,她一直为之努力的争取一个公平对待真的能做到吗?她真的能参与进战斗机研发这种只有男人能做的项目里吗?会不会她拼尽全力的努力最终会被一句“你是个女人”就轻描淡写的挡在门外?   下课后,廖杉脚步沉沉的离开,身体已经形成肌肉记忆,在她脑袋乱糟糟的时候就把她又带到了图书馆。   站在图书馆门口,廖杉回过神来,来都来了,她深吸了口气,抬脚走进去,上了二楼,走到常坐的座位上坐下,翻出书和笔记本,开始默写起沈长城布置的额外作业,一行行公式从她笔尖流出,跃然纸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也没多久,廖杉突然觉得眼前的字变得模糊起来,她这才恍然发现,原来她的眼中已经盈满湿润的泪水。   廖杉立刻把笔记本推远,她不想让眼泪滴到本子上,让任何人发现她这片刻的软弱。   她站起身,低着头匆匆走向图书馆另一头学生们不常走的楼梯。   因为二楼西门外就是公共厕所,味道不是很好闻,图书馆西边的楼梯一般没什么人经过,学生们大多都是走东边的楼梯。   廖杉经过公共厕所,顺着楼梯向下走,走到楼梯转角的隐蔽处坐下,她抱着腿,将头埋在膝盖上,一直强忍的泪水才终于决堤,在军绿色的裤子上晕开一片难看的深色。   在室友们看来她拼命三娘般的用功,实际上廖杉只是为了让自己不停下来。她怕一停下来,负面情绪就会如滔天骇浪般压来,就如此刻。   她忍不住在心中抱怨,真是倒霉,明明她在现代都已经做到汽车工程师了,事业有成、有车有房,却莫名来到七十年前重新来过。   她难道不知道自己不是造飞机的料吗?可她就要强求。   为了廖家村的女孩们、为了绿皮火车上那些年轻的志愿兵、为了她自己,她都不能做逃兵。   廖杉更加用力的抱紧自己,吸了下鼻子,她就崩溃这么一小会儿,很快就好,一会儿她就继续学习。   如果未来有人会拿“你是个女人”来拒绝她,那她就用足够让人无法拒绝的能力来为自己争取一张入场券。   她是一定要造飞机的。   王川泽把面前的书合上,笔记本和文具收拾进包里,他抬眼看了一眼远处的桌子,桌上笔记本还摊开着,却不见人影。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对桌子对面埋头画图的程德霖知会一声,“我回寝室拿东西,晚上还有试验技术课,就不回来了。”   程德霖头也不抬,手冻得僵硬,颤颤巍巍的画着图,“行,我画完这张作业就也回去了。”要不是寝室里的桌子摊不开这么大的纸,他还真不想这么冷的天呆在图书馆里。   王川泽背上包,没有朝着东门走去,反而向着西边走去,他更习惯走那边的楼梯,离男寝宿舍楼更近。   推开紧闭的木门,经过厕所,王川泽正准备顺着楼梯向下,却从楼梯间隙中看到了坐在下方那人。   她时不时耸动抽噎的背影,伴随着断断续续的低喃。   “想回家……太难了……我就歇一会儿……”   王川泽默默站着,片刻后放轻动作退回了图书馆内。   感受到对面座位又有人坐下,程德霖抬头看到去而复返的人,惊讶道,“你不是说要回寝室拿东西吗?”   王川泽面色自若,“我突然想到不用拿也行。”   程德霖没多想,“那你帮我看下东西,我正好想去上个厕所。”说着他就要站起来。   王川泽迅速的起身伸手按在他肩膀上,“你不想。”   程德霖被他按下去,他满头问号,“我想啊。”   王川泽没退让,坚持道,“你不想。”   程德霖只觉莫名其妙,“你也太奇怪了,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想不想上厕所的?那你知道我的膀胱现在都在尖叫了吗?”   王川泽不知道怎么回,还好这时廖杉脸色平静的拉开西门走进室内,鬓角头发湿润,她把手上残留的水擦到裤子上,朝着自己的位置走去。   王川泽放开程德霖,“好了,你去吧。”   程德霖:???   他仍摸不着头脑,站起身来,走了两步,见王川泽没再拦他,忍不住问,“那我真去了?”   王川泽点点头。   程德霖这才一步三回头满头雾水的去了厕所。   等他回来,王川泽又背着包要走。   程德霖疑惑,“你不是说不用回寝室拿东西了吗?”   “又想了下,还是要回去拿。”王川泽说着,眼皮撩起,轻描淡写的扫过那拿着笔埋头写着的女孩,背着包径直离开。   眼睛红红的,更像兔子了。   程德霖自始至终没搞明白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王川泽一阵一阵的,跟六月的天似的,说变就变。 第25章 拳头硬了   一夜之间, 大雪覆盖整个校园。   此时天才蒙蒙亮,离起床的号声响起还有些时间,学生们都还沉浸在梦乡中, 对窗外白茫茫的世界一无所知。   一团松散的雪被人扔到窗户上,在窗玻璃上像炸开的烟花般散开。   这一响动吵醒了室内的女孩们,她们似是已经习以为常, 翻个身裹紧棉被,只有上铺的江文怡蹬蹬从床上爬下来,裹上军大衣走到窗边。   她推开窗户,冷冽的风迎面扑来, 外面一片洁白,站在宿舍楼前的年轻男人穿着军大衣站在雪地里格外扎眼。   程德霖看见她,张开双臂兴奋的挥舞。   江文怡就知道是他,能搞出这些怪动静的人除了程德霖没有别人了。   她是真搞不懂这人的脑回路, 这么早他来砸窗户是干什么?   程德霖笑眯着眼, 夸张的把口型做明显,一个字一个字对着楼上窗边的女孩无声说道,“新——年——好——”   1955年的第一天,程德霖想一睁眼看到人就是江文怡, 也希望她能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自己。   说完他也不等江文怡回应,挥了挥手就自顾自开心的跑开了。   江文怡无语,赶紧把窗户又关上, 她正要转身回到暖和的床上再眯一会儿, 却突然感受到一个硬物顶在后腰上。   “对不起, 我是警察。”廖杉故作深沉的说。   苏珂抱着被子坐在床上, 被她逗笑,“你这是在演什么啊?”   廖杉收起手上的东西, 表情深沉的吹了下枪口并不存在的硝烟,“你不懂。”现代经典警匪片台词而已。   梁淑欣趴在上铺床上往下看,八卦的问,“是程德霖吧?”   “嗯,莫名其妙的。”江文怡不愿多聊,转头好奇的看着廖杉手里拿着的东西,“你做出来了?现在这个叫什么?□□吗?”   在她的理解里,之前廖杉说的电击棍是因为拖把棍的外形,那现在外形变成手枪,名字应该就叫□□了。   “其实还是电击棍。”廖杉手指扣下扳机,啪的一声,从枪口探出一对电击头,中间相距不过一指宽度,隐隐有一道电流快速闪过,足以窥见其威力。   廖杉拿着自己做出的“手枪”,得意的说,“120伏电压,瞬间产生的高压脉冲能把一个成年男人电晕五、六个小时了,配合这充满威慑力的外形,是居家旅行必备防身物品,现在接受预定。”   “我要一个。”江文怡听懂了,理论上人体能承受的安全电压是36伏,120伏确实能够电晕一个人了。   “我也要一个。”苏珂图个新鲜,而且她也不缺钱。   两个订单了,廖杉又兴冲冲的看向梁淑欣。   梁淑欣对此不感兴趣,“我给你织一件毛衣,换——”   廖杉点头,“也行,都是室友,给你算便宜些啦。”   梁淑欣连连摆手,“我不要这个,我拿一件毛衣和你换些红薯干。”   廖杉更乐意了,一口应下,“行,等过年我回家给你搜罗些。”她是真吃红薯吃伤了,家里给她寄的红薯干基本都分给了室友们,梁淑欣尤其爱这口,又甜又有嚼头。   提起回家,梁淑欣贼兮兮的问廖杉,“你过年是和王川泽一起回吗?”   廖杉点头,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就算平日里交情并不深,但能结伴一块走自然还是要一起的。   苏珂咋舌,“没见过你们这种还没在一起就要一块儿回家过年的。”   廖杉才不搭理她们的调侃,她又不是真的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脸皮可不薄。   谈笑间晨起的号角声猛地响起,还在床上的梁淑欣和苏珂立刻从床上爬起来,快速换衣服、收拾床铺,新的一天就这么开始了。   大雪天早操暂停,廖杉裹着军大衣吃过早饭就背着斜挎包去上课了。   因为前段时间王川泽搞出的动作,他通过分析米格-17飞机过往在空中的表现,利用数据层层计算后,居然得出了建议将机翼边缘加宽来提高机翼强度的提议,这引起了整个军工学院甚至空军部的震动,要知道目前上面下达的飞机试制任务就是仿制苏联的米格-17飞机。   如果王川泽的数据计算正确的话,那么国家仿制的第一架战斗机将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研究人员们根据他的推理和苏方工程师们探讨过后,发现可行性非常高。   王川泽一下子给空军部留下深刻印象,他甚至没碰过真正的飞机,仅仅是利用各种计算分析,就能这么准确的找到可以改建的地方。   这下军工学院的老师们大受刺激,甚至开始了偃苗助长。   廖杉她们才大二,就被要求制作飞机了。   当然不是真的飞机,是一比六十等比例缩小的飞机模型,要求利用过去所学到的一切知识来试着研发制作一架属于自己的飞机模型。   听起来很令人兴奋,但实际操作起来……   廖杉交上去的方案被打回来这是第四遍了,两个小时的课,飞行器总体设计课的老师穆青从外观到性能质疑了个遍,实在是廖杉设计的飞机太奇特了。   如果说别的同学都是在米格系列飞机的基础上做了些变形,那廖杉完全是把人家的飞机回炉重造了,找不到一点相似的地方。   下了课,廖杉比其他人多了项作业,用过去学到知识佐证她设计的可行性。   她苦哈哈的下了课又去图书馆做这额外作业了,真就是大佬起飞,她们这些小鬼遭殃。   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到图书馆,廖杉看着厚得像棉被的雪突然起了玩心,说起来她也好多年没有玩过雪了。   她不着急进图书馆,反而在路旁蹲下身来,两手把雪推到一起,压紧再塑造出外形。   从廖杉手下逐渐有了形状的不是雪人,而是个长条的圆柱体,两侧是三角形,看上去有些怪模怪样,但其实她是在做自己设计的那架飞机。   廖杉兴致勃勃的想做出个雪模型,她哼哧哼哧的捏出个飞机的大概形状,双手就已经被冻得通红。   她搓了搓手,哈了口气,也算是玩过瘾了,该做正事了。   廖杉站起来几个大步上了台阶,走进图书馆里。   中午,王川泽从图书馆里走出来,没两步就看到了雪地里那架“飞机”,他皱眉,谁做的这么丑的飞机?   他忍不了,上去又精修了起来,加了亿点点细节,前置进气口、发动机喷管、机舱、尾板……   不知过去了多久,王川泽终于满意了,这才想起要去食堂吃饭的事情,他连忙匆匆朝着食堂小跑过去。   下午,程德霖一下课就往图书馆跑,他借的书要到期了,今天必须要还上。   他刚走到图书馆门口,就看到了雪地里的那架飞机,他纳闷,“怎么只有飞机啊?”   不多时,雪飞机旁边又多了个雪导弹。   这一天图书馆门口人来人往,雪地里的东西越来越多。   等到夜色深沉,路灯一如既往的恪尽职守,昏黄的灯光幽幽的笼罩着地上一堆雪做成的飞机、导弹、舰艇、坦克……白雪莹莹,让它们折射着灯光,看上去仿佛都在闪着细小的光芒。   今年廖二哥又特意赶来了北市和廖杉一起返乡。   不知道是不是今年人们的日子好过了些,坐火车的人格外的多,简直有了些后世春运的热闹景象。   廖爱党背着几个大包一马当先的挤过拥挤的人群,硬挤上了绿皮火车,他转头朝着廖杉伸手。   廖杉也使劲伸长了手,但还是被上车的、下车的人们挤得动弹不得,甚至被带着往后走。   她有些恍恍惚惚,莫名想到了那副《创世纪》油画,同样是伸着手的两人,但上帝和亚当的手指是碰到了一起,而她和廖二哥伸着的手根本碰不到,甚至被中间拥挤的人群挤得越发远离。   突然一股大力袭向廖杉的后背,她被推得向前一扑,没有功夫再胡思乱想。   后心窝被人重击,险些吐血的廖杉向后一看,只见王川泽又在蓄力,不等她反应又是一下大力的推搡,廖杉被推的又向前踉跄几步,挤过了好几个人。   廖爱党抓住机会,扒住车门,探身一把抓住廖杉的手腕,把人连拽带拉弄上了火车。   王川泽自己则轻巧的借着来往人拥挤推搡的力气往前挤,三两下从摩肩接踵的缝隙中挤出,拉着车门把手一下上了火车。   廖爱党找着空位置,廖杉后心窝还在隐隐作痛,她回头看了一眼王川泽,皮笑肉不笑,“我谢谢你啊。”   王川泽没多想,只言简意赅的答,“不客气。”   廖杉真要吐血了。   廖爱党找到座位,一扯廖杉的胳膊,“还站着聊啥,快进去坐。”   说完他又看向王川泽,微笑,“你坐最外面可以吧?”   王川泽没意见,廖爱党就一屁股挨着廖杉,坐到最中间,势要将严防死守坚持到底。   反正他就是看王川泽不顺眼,都是男的,连一起上个厕所都不行,真不大方。   坐了一夜的火车,第二天中午才到榉县,三人大包小裹的往村里赶路,等到了乡下的交叉路口,王川泽和两兄妹分开,他朝着陈家村走去,廖爱党和廖杉朝着廖家村走去。   和王川泽分开,廖爱党才和廖杉说起悄悄话来,“你没和他有什么吧?”   廖杉摇头,不以为然,“啥都没有。”   廖爱党犹不放心,担心自己妹子别是年纪小还啥都不懂,“你就没有过……额,就是时刻惦念着他、心情全被他牵扯着、为他伤心难过、想让他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吗?”   廖杉恍然,“还真有。”   廖爱党拳头硬了,就听廖杉接着说。   “你说的好像我老师啊。”   什么?廖爱党茫然的松开了拳头。   廖杉却是忍不住吐槽起来,“就是我信里和你说的沈老头,他总是因为我是个女的就处处看不上我、处处针对我,我时刻惦念着总有一天要狠狠打他的脸,等着瞧去吧,我可是要造飞机的人……”   廖爱党表情恍惚的听了一路的抱怨。   廖杉抬眼瞥了一眼,心中觉得好笑,要是按照廖二哥说的话,那她和沈老头多少有些“暧昧”了,真不懂他小小年纪的操得哪门子心。   两人一起踏进小院,陈美芬抱着个小娃娃正在院里溜达消食,见到他们顿时惊喜万分,“回啦?”   廖杉含笑点头,“回来啦!” 第26章 儿行千里母担忧   廖家的新成员是个叫廖寒露的小姑娘, 出生在寒露那天,才刚四个月大,小手小脚看得廖杉惊奇不已。   廖杉把小侄女的手放到自己手上, 惊叹,“居然小这么多!”   小婴儿遗传了廖大哥的皮肤白皙,大眼睛眨巴眨巴, 呆呆的看着面前的人。   廖杉一下子被萌到,脑袋凑到小侄女的怀里蹭着,“呀,这是谁这么可爱啊, 还身上一股香香的奶味儿~”   她虽然打定主意不婚不育保平安,但不代表她不想和香香软软的小侄女贴贴。   李秀英含笑的看着小姑子稀罕自己闺女,“这还要多亏了你寄回来的那罐奶粉,我奶水不足, 要不是那罐奶粉, 这孩子怕是有的饿了,哪能养得这么白白胖胖的。”   说到这,李秀英又不好意思起来,“那奶粉怪贵的吧, 你说你只买这东西就行了,做什么买那么好的布、还给我买了瓶雪花膏,这不是浪费钱吗?让我和你大哥怎么好意思。”   廖杉不在意, “能用得上的东西怎么能叫浪费。”   她看着包着小侄女的襁褓, 这块布本来是想拿来做尿布的, 算了, 廖杉还是闭上了嘴,说了估计更要说她浪费了。   李秀英觉得自己真是命好, 才能摊上这么好的小姑子,不光想着孩子还能记得她,她哪里用过那种大城市才有的雪花膏,就说周围四个村都没几个人见过这玩意儿。而且因为家里有个这么能耐的小姑子,她也不用担心自己生出的女儿会被家里人嫌弃,会被骂是个赔钱货,就连外人也说不出什么风凉话。   她心里热乎乎的,亲近的和廖杉说,“你在家这几天多陪陪娘,娘有一回想你想得都掉眼泪了。”   廖杉惊讶。   “二弟寒假放得长,还有暑假,甚至今年农忙的时候还帮衬着家里干了几天活。”李秀英说道,“而你过年才歇这么几天,一年到头再也见不到人,娘可不心里挂念着。”   李秀英想起在书上看到过的一句话,“儿行千里母担忧啊。”   廖杉心头一软。   但显然这句话不能套到全天下所有的母亲身上。   陈娟只有“儿行千里母担忧怎么还没有对象”,初一拉着王川泽来廖家拜年,一路上她都在数落儿子。   “你看看别人家,美芬姐就比我大三岁,人都有孙女了。”陈娟抱怨,“我呢?我只能守着冷冷清清的屋子一个人过日子。”   王川泽无奈,“娘,我也没不让你再找一个。”   陈娟瞪眼,一巴掌呼他胳膊上,“我说的是这个吗?我说的是孙子辈!我这个年纪在村里都应该照看小孙子了,孩子呢?我就问你孩子在哪儿呢?”   她也不是真的要王川泽回答,自顾自接着说,“没有孩子,你好歹有个对象也行,你连对象都没有!”   王川泽是真没想到,这次回家过年他娘会这么紧的催婚,也许真的是被廖家的小娃娃刺激到了。   陈娟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儿子,“我看廖家那个小姑娘多好啊,你们还是一个大学的,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又是一个专业,多有共同语言啊,这样你都没能把人追到手,你能不能争点气啊!”   王川泽无奈,他就压根没那种心思,谈什么追到手。   说话间两人就到了廖家门口,陈娟熟门熟路的往里走,“美芬姐,过年好啊,小露露醒着没?”   陈美芬拉开堂屋门,招呼道,“快进来,屋里暖和,正醒着呢。”   王川泽跟着他娘一块儿进了堂屋,就见正被李秀英指导着怎么抱孩子的廖杉,她小心翼翼的抱着个襁褓,看上去都不敢多动,听见有人进来,她和怀里的小婴儿一同朝着声响的方向看去。   五官长开了些的年轻女孩抱着个小婴儿,一大一小两张脸皮肤白皙、看上去有几分相像。   王川泽不由得脚步顿住,怔愣间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划过心头。   陈娟稀罕的凑上前,语调完全不像数落儿子时那样,变得轻柔又俏皮,“小露露今天还能认得姨奶奶吗?”   王川泽回过神来,和屋里其他人礼貌的打招呼拜年。   一年不见,廖老爹和廖大哥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倒是最小的那个,廖杉的弟弟,他的头发越来越长了,梳了个马尾小辫扎在脑后,王川泽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实在是从没见过头发这么长的男孩子。   廖家人多热闹,陈娟真想呆在这里不走,可天色眼看就要暗下去,已经在人家家里蹭了一顿午饭了,她可不能不要脸的再蹭一顿晚饭,趁着陈美芬还没去做晚饭,陈娟拉着自己儿子赶紧告辞。   回家的路上,陈娟的怨气显然变得更加强烈了。   “我看你一天天就是读书读傻了,什么年纪该做什么事都忘记了。”陈娟絮絮叨叨,“你看看咱村里哪有像你这样都二十好几的大小伙子了,还没个对象!我有你的时候,你爹才十九,比你现在还小一岁!你爹二十的时候就已经抱上你了,你现在二十了有什么?”   王川泽深吸了口气,继续忍耐。他娘平时自己在家寂寞久了,所以有时候话匣子打开了就很难合上,他要理解。   陈娟继续喋喋不休,“你看看和你一样大的青年哪个还没有结婚?王川泽,你就熬吧,谁能熬过你啊?等你年纪大了,你看哪个姑娘还愿意跟你,有更年轻力壮的小伙,谁选你啊!”   和他一样的大的青年,王川泽立刻就想到了一人,忍不住小声反驳,“廖爱党也没结婚,都上着学谁能结婚啊。”   提起这个陈娟更来气了,“人自己谈着对象呢!你看看你,都不知道自己找!不孝子!你是不是脑袋缺根筋啊,怎么就是不开窍!”   王川泽都想捂耳朵了,疾行几步,甚至等不及陈娟掏出钥匙开门,他一个加速,向上一跳扒住院墙,手一撑,利落的翻身跳进自家院内,动作极快的躲进自己屋里了。   陈娟气笑了,“好好好,嫌我烦了是吧?你就继续回你的和尚庙里当和尚吧。”   王川泽其实也没生气,就只是躲着不想再听他娘念叨。他甚至还有心思想,他娘说的也没错,一帮男生的军校,女生少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也可以说是和尚庙。   他现在还真想回学校了。   王川泽头一回这么盼着快点返校,在家呆着的每一天都要面临亲娘的嫌弃、埋怨、数落、指责,好像他这个年龄不结婚是犯了什么大罪一样。   他忍,想到曾在书上看到过的,也许他娘是到了更年期了,才会这样子。   好在军校假期少,五天很快熬过去,王川泽和廖杉要一块儿回学校了。   一行人送到火车站,陈美芬紧紧拉着廖杉的手,“三儿……”她声音哽咽,说不出话来,怎么时间这么快就过去了,感觉这闺女才刚回家,怎么就又要走了。   不同于这边的依依不舍的温情,另一边王川泽和陈娟就是相顾无言了。   陈娟已经看这油盐不进的儿子看烦了,口水都说干了也没用,她已经不想对他说话了。   被廖杉安慰好的陈美芬擦了擦眼角的泪,看着这对沉默的母子奇道,“咋了,这是?娟子 ,快和你儿子说说话,这一走又是一年见不到面了。”   陈娟这才挤出一句硬邦邦的话,“滚吧。”   王川泽神态自若的点点头,利落的敬了个礼,“您保重,我回去读、当和尚了。”   陈娟被他改口的后半句又气了个仰倒,这小子该不会又铁了那个牛心真要当和尚吧?   陈美芬:???什么当和尚?小王不是学造飞机吗?改修禅了?   廖杉站在一旁低着头,不让别人看到她憋笑的表情,没想到未来领导年轻时候还挺会气人的。   回到学校,廖杉的日常除了其他各个科目上不完的课,就是制作飞机模型,一版版不断修改完善的图纸,一个个零件按照图纸做出来,不知不觉时间也一天天过去了,冬去春来,夏天将至。   廖杉戴着面具把最后一个零件焊接到飞机模型上,轻薄的衬衫袖子被她挽到胳膊肘上,随着铁水慢慢凝固,这个花费了她几乎一整个学期的时间、掏光了她全部积蓄的飞机模型终于做好了。   她把面具放到操作台一旁,随手从胸前灰绿色的工装背带裤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在桌上一旁的草稿图纸上打了个勾。   廖杉重新审视了一遍图纸上的零件安装图,没有一步遗漏掉,她这才转头审视起桌上的飞机模型。   瞧瞧这流畅的机身、锥子形的机头,还有这漂亮的机翼和可收纳的起落架,廖杉越看越满意,有种看自家孩子的感觉,特有成就感。   只是一个小飞机模型,胸口的成就感就涨得厉害,廖杉不敢想未来有一天如果真的造出了真正的战斗机,她会膨胀成什么样子。   大概会昂着头用鼻孔看沈老头吧。   廖杉看着小飞机美滋滋想着,越看她越有种奇妙的感觉,她想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小飞机的这个大小,这不是和现代的无人机差不多大吗?   廖杉在现代见过一次无人机,是公司请人用无人机航拍新品汽车驶过公路的广告。   她突然想到什么,等等,现在是不是还没有无人机?   那她是不是可以……   廖杉眼神更加狂热的盯着桌上的小飞机。   如果她的这个想法能实现,那么也许她的履历会增添非常漂亮的一笔。 第27章 神来之笔   教室里, 六张课桌拼在一起,偌大的桌面上摆着一架架形态各异的飞机模型,这些是大二年级飞行器设计与工程系的同学们这一学期的最终作业, 所有任课老师都在审视考量,他们将会根据这些飞机模型打出一个综合分数。   这些模型大多带着明显的苏式风格,造型硬朗, 大同小异,一眼能看出来苏联米格系列战斗机的影子。只有一架飞机模型在其中可以说是鹤立鸡群,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怪异的突出,像制造它的人一样, 一个班的男生只有她一个女生。   沈长城就欣赏不来廖杉做的这架飞机,俯瞰其外形像个冲射出去的箭头,常规的双发双垂尾变后掠中单翼方案,机翼为变后掠中单翼, 机背小角度向后衍生再与主机身平行, 整体看上去圆滑又流畅,奇怪极了,一点都不硬气。   心里这么想,他嘴巴上下一碰, 也吐槽着说了出来。   廖杉在心中默默腹诽,这叫流线型风格,可是后世非常流行的一种造型语言, 被广泛应用在汽车、甚至到各种家用电器的外观设计上。   但她现在只能从空气动力学角度解释, “这种形状能减少飞机在高速运动时的风阻。”   这下沈长城无话可说了。   这丫头总这样, 总能搞出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怪东西, 偏生她还能头头是道的解释清楚,仿佛她设计的那些怪东西是非常合理的存在似的。   沈长城撇嘴, 在纸上写下给廖杉打的分数,九十分,十分扣在奇怪的外观上。   综合所有老师的分数,廖杉这次作业的分数并不是班上最高的,她也不在意,毕竟这么未来科幻感的设计对这帮务实派老师们来说还是太超前了,她自己喜欢就行。   打分点评过后,两个小时的课就这么结束了,沈长城和飞行器总体设计课的穆青老师点着几个同学,让他们把做的模型留下,学校会专门做一个橱窗进行展示。   沈长城想起廖杉做的那个飞机模型,虽然看着是奇怪了些,但展览给之后的学生们看看也可以,他转头刚想喊廖杉让她也把作业留下,就见女孩抱着自己的飞机屁颠屁颠的跑出教室了。   沈长城一阵无语,也就这丫头这么稀罕那怪飞机了,谁还能抢她的似的。   廖杉可不是稀罕吗,这小飞机她可是打算再改造利用的。   自从想到无人机之后,廖杉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要知道现代无人机可不仅仅只是用于航拍、测绘等,它还可以是携带炸弹的靶机和非常优秀的“侦察兵”,在现代军用无人机都已经成长为空中军事力量的一员了。   这飞机模型花了廖杉那么多钱,她当然不能只是让它作为一个模型,可一定要物尽其用。   廖杉大胆的想法就是要将这飞机模型改造成军用无人机,如果能成功的话将会是她履历上非常漂亮的一笔,也许还能帮她敲开战斗机研发的大门。   虽然廖杉只接触过一次航拍无人机,但基本原理她还是知道的,这种利用无线电遥控设备和自备的程序控制装置操纵的不载人飞机,也可以由车载计算机完全地或间歇地自主地操作。这不就是触及她的老本行了,廖杉在现代可是汽车工程师,任职于一家主攻新能源汽车研发的汽车公司。   廖杉不着急改造飞机模型,这架小飞机只能说是皮肤,她要先把“骨架”搭建出来。   她先尝试着做现代见过的那种无人机,廖杉不再泡图书馆,改成泡操作室。先用轻质金属焊接出一个十字形的机架,把电机装到中央,四角装上木质的螺旋桨,接着她又花了些时间和精力研究着制作出一个简陋的控制器,以至于能控制无人机飞行,最后是配对遥控器的接收器……   在摔坏了十六个螺旋桨后,等廖杉终于成功做出了初版粗糙版本的无人机,操控着其飞在空中悬停住,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先看着空中的东西沉默了。   中心鼓鼓囊囊缠在一起的电机、飞行控制器和遥控接收器,四条支架上的螺旋桨飞快转着几乎如残影,还有暴露在外面的凌乱焊接的黑色电线,廖杉还为了让整体看上去统一些,特意把机身刷了层黑色油漆……   导致现在廖杉怎么看都觉得悬在她头顶上的这玩意儿看上去也太像个特大号黑蜘蛛,还是个会飞的大黑蜘蛛。   她这么想着,浑身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   太丑了,丑的吓人。   廖杉赶紧多看了几眼她之前做的漂亮小飞机模型洗眼睛,要抓紧把骨架放进皮肤里了。   可没等她开始做,钱包先歇菜了。   廖杉放下焊接到一半、没了电线用的小飞机,幽幽的看了一眼满目绿意的窗外,“啊,天气热了,又到了卖小风扇的季节了……”   正好算算时间,新一茬韭菜,啊不是,是新一批新生不久后就要入学了。   廖杉暂停无人机的研发,转头又去做手持小风扇了。   晚上十点多,学生们大多都回到寝室休息了。梁淑欣趴在上铺的床上透过窗户向下看,宿舍楼下,年轻男女相对站着,两人中间距离不远不近,似是在说着什么话,这已经是当下看来非常暧昧的事情了。   这对年轻男女梁淑欣都认识,女生是她的室友苏珂,男生是她班上的同学,叫徐铭,长相是军校里排得上号的,性格也挺温和的,和烈性子的苏珂倒也算是般配。   梁淑欣不禁感慨,“看来有人要好事将近了。”   廖杉坐在下面书桌前组装着手上的小风扇,头也不抬,“谁好事将近了?”   梁淑欣向下一看,看到廖杉和她手上不停的动作,忍不住调侃,“风扇学姐,你还没做够风扇吗?”   “这是最后一个。”廖杉又不打算从商,就算小风扇卖得好她也没忘记赚钱是为了做什么。她突然反应过来,抬头疑惑的看向梁淑欣,“风扇学姐?谁?我吗?”   梁淑欣乐了,“你还不知道?”   廖杉摇摇头。   “你不是卖了好多小风扇给大一的新生们军训时用吗,那些大一的小孩们就这么叫你风扇学姐了。”梁淑欣给她解释道。   江文怡刚洗漱完回到寝室,也忍不住开她玩笑,,“廖杉,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改名叫风扇了?”   廖杉无所谓的耸耸肩,不就是个外号,随便别人怎么叫。   苏珂面色红润的回到寝室,梁淑欣立刻调转目标对准她调侃,“苏珂你脸怎么这么红啊?”   “冷风吹的。”苏珂嘴硬。   梁淑欣笑得肚子疼,“我都不知道才九月的天,就有冷风能把人脸吹红……”   第二天,廖杉把手持小风扇交给一个大一的学弟,清掉了所有的订单,鼓鼓囊囊的口袋在进了一趟电工器材商店就瘪下去了大半。   她继续改造无人机的研究,忍着心痛把小飞机驾驶舱后、机身尾部以及机翼两侧各焊出一个圆形的洞,把电机、控制器等都藏在机身里面,和桌子上那个丑丑的“大黑蜘蛛”同样的骨架就这么被填充进了小飞机的皮下。   廖杉兴奋的找了个无人的空地实验,遥控着小飞机成功起飞,接着是前进,却只见小飞机在空中晃了几下,身形不稳,随即突然自由落体,一头扎进草地里“坠机”了。   心疼的看着机头砸出的凹坑,廖杉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同样的东西,为什么“大黑蜘蛛”就可以顺利飞行,但小飞机就不行?她想来想去,问题只可能是出在外观皮肤上了。   廖杉只能又调头去图书馆查资料,一定是她设计飞机外观结构的时候仍然有不合理的地方,所以才导致了小飞机飞行的失败。   草稿纸上一行行潦草的数字由上到下,从升力、推力、阻力到机翼宽度、展弦比、尾翼后掠角……廖杉算了四遍,有三遍算出的答案都不一样,算来算去,她都快算疯了。   程德霖来到图书馆查资料写论文,见前面那桌的女孩一副认真学习的样子,不禁和坐着的王川泽说,“呦,这丫头有段时间没见到了,这是偷懒了多久,这么拼的赶作业。”   说着他坐到王川泽对面。   王川泽懒得理他,继续抄着书上的资料,这是他准备写到自己的毕业论文里做案例分析的。   廖杉还在埋头苦算,又从头重新推算,半天后,得,第四个不同的答案了。   她苦哈哈的想,要是有计算机就好了,把数据和公式导入,程序就能自动算出最正确的答案。可现在计算机都还没在国内出现,所有的科研人员都是用最原始的人脑计算。   廖杉叹气,小脸像苦瓜一样皱皱巴巴,她怎么就来了这个啥都没有的年代……   放下手里的笔,廖杉沮丧的中场休息,她靠到椅背上,抬眼向前看,目光突然落到不远处伏案苦学的年轻男人身上,顿时眼睛一亮。   现在没有计算机,但有可以媲美计算机的“人脑计算机”啊!   这位可是通过数据分析算出了米格17飞机的改进方案!   “救星救星……”廖杉小声嘀咕着,一边撕下一张新的草稿纸,急匆匆在纸上快速写下一行字。   一个纸团从程德霖的头顶上飞过,落到王川泽面前摊开的书上,他看着突然出现的纸团愣住。   程德霖听到响动抬眼看来,看到王川泽面前的纸团,他的腰杆都瞬间直起来了,他快速回头瞥了一眼,只有廖杉一人坐在那个方向,这个纸团无疑就是这丫头扔过来的。   程德霖转回头来,对着王川泽促狭的笑道,“小姑娘还挺主动啊~”   王川泽显然也想起程德霖之前给江文怡扔纸团的事,他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紧张的愣愣看着面前的纸团。   廖杉心里奇怪,他怎么一动不动的?   见王川泽看过来,廖杉赶紧用眼神示意他拆开纸团看。   王川泽只好缓缓吐出一口气,喉结上下一动,拳头攥了一下很快松开,放下右手拿着的笔,去拆那揉作一团的纸条。   待纸条完全展开,王川泽看清上面的字,整个人顿住了。   程德霖一直紧紧盯着王川泽,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不动,好奇的连声问,“写的是什么啊?中文还是英文?或者是俄文?Ялюбилтебявденьнашейпервойвстречи(与你相见的第一天我就爱上你了)?还是Ятакскучаюпотебе, чтонемогуспать(我想你,彻夜难眠)?”   “闭嘴吧你。”王川泽忍耐着,朝那个还在看着他的女孩轻轻点了下头。   廖杉大喜,迅速把自己做的小飞机的各个数据写在纸上。   不多时,一个更大的纸团飞过来了。   王川泽面色平静的展开纸团,翻过笔记本的一页,在空白的一张纸上开始进行验算。   程德霖看他笔下一行行数字快速写下,一看就知道纸团上的内容不是他以为的情话,他颇为失望的撇撇嘴,小声嘀咕,“我就说你们这些人没意思得很。”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王川泽头也不抬,十分冷淡的说。   程德霖终于闭嘴了。   快速套着公式计算,王川泽一心二用,他自己都很难说明白,刚刚打开纸团的那一秒,伴随着一颗心落下的那种复杂情绪究竟都是什么交织在一起。 第28章 风欲静而树不止   廖杉按照王川泽计算出的结果将尾翼后掠角改为56度, 尾部修改为椭圆形。   她再次试了下,小飞机直线上升起飞,能够向前多飞行一段距离了, 但还是逃不过一个坠机的命运。   廖杉这下真的没辙了,她不是不想解决问题,可现在是她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得, 再请求援助吧。   为了不让太多人知道无人机的事,廖杉特意找了个周日的下午,这个时间学校里的学生不多,人们大多都趁这半天放假出校玩去了。   廖杉约着王川泽到图书馆后面的小树林里见面。   时下已经到了深秋, 树叶干枯变黄,在微凉冷风的吹拂下发出沙沙的响声。   王川泽跟着前面的女孩往林子深处走,莫名有种不自在的感觉,突然怀疑起自己就这么草率的答应她到底对不对。   廖杉完全不知道身后人内心的纠结, 她走到一处空地, 拉开背着的斜挎包拉链,从里面掏出一样黑乎乎的东西。   “您凑合着看。”廖杉有些不好意思,这实在是有史以来她给领导汇报的最丑的东西了,没有之一。   王川泽还没理解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紧接着就看到她拿着一个旧遥控器操纵那黑色的东西缓缓升到空中,他那双向来冷静的眼睛睁大,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廖杉忍着捂脸的冲动, 继续操纵着“大黑蜘蛛”在空中灵活的翻滚, “这个是我做的无人机初版。”   接着她赶紧拿出自己那架漂亮的小飞机模型, 同样操控着它飞到空中, 向前飞行不过三、四米,小飞机就晃晃悠悠的身形不稳, 廖杉在其摇摇欲坠要“坠机”时眼疾手快的几步冲上去接住,“这是我做的第二版。”   王川泽犹在惊讶中,他从来没见过这种能飞的小飞机,他也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小的飞机出现。   廖杉还不知道自己给七十年前的人带来的亿点点震惊,她苦恼的自顾自说着,“你也看到了,初版无人机飞行十分流畅、不管是起飞、前进还是在空中翻滚都没有一点问题。但是同样的东西,我装进飞机模型里,就无法做到平稳飞行了……”   王川泽的目光落到面前女孩的身上,心跳渐渐失去原本平稳的速度,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孩,也从来没想过会有这样的女孩出现。   她像是对自己所做出的东西不以为然,丝毫不在意其有多么的卓越、多么的举世无双。   秋风越演愈烈,吹得周围的枫树晃动得更加厉害,落叶稀稀拉拉的往下落。   半天,王川泽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声音略有些低哑,艰难的说,“你能和我讲讲这种、额,无人机的原理吗?”   “没问题啊,”廖杉爽快的和他讲起来,“其实主要还是利用空气动力学。螺旋浆的快速转动产生升力,使无人机上升起飞;电机用来产生推力,推动无人机向前飞行;遥控程序则是操控无人机的飞行和其他操作……”   王川泽竭尽全力才让自己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廖杉说的话上,他放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以压制住指尖的颤栗。   廖杉说得很详细,王川泽自然能听懂,她是真的很了不起,从来没有人能够想到、也没有人能做出这样能够自主飞行的小飞行器。   他不禁从心底产生深深的自愧不如的情绪。   “明明是同样的配置,第二版却不能像粗糙的初版那样平稳飞行。”廖杉期待的看向大佬,“你觉得问题会出在哪里呢?”   王川泽压下心底的情绪,“能把无人机给我看下吗?”   廖杉干脆利落的把两版无人机连同遥控器都给了他。   王川泽亲身上手试过两版无人机,又翻来覆去的研究半晌两版的机身,思考良久后才开口,“也许是重心的问题,因为多了这个飞机模型的外壳。我大概掂了下,这架飞机模型的尾翼重量偏重,而且左边又要再略重些,导致飞行时重心向后、向后左方偏,所以才不能平稳飞行。”   廖杉眼睛一亮,她还真忽视了重心的事!是她想太复杂了!   真不愧是未来能造出强击机的大佬,廖杉不得不佩服,她感激的对王川泽说,“多谢你了!我这就回去再改改!”   说完,她就迫不及待把两架无人机收进包里,离开时还忍不住兴奋的回身朝王川泽挥手,“多亏有你,谢谢!”   女孩背光的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无比清晰,正盛的阳光仿佛在她背后铺开,王川泽呆愣愣的也朝廖杉挥了挥手。   廖杉刚跑到图书馆门口,就被从图书馆出来的苏珂逮住。   苏珂惊喜,“我正找你呢!刚刚去图书馆里转了一圈都没看到你人,你这是去哪儿了?”   廖杉没回答,她要是说了去小树林,肯定会被追问去小树林干嘛、和谁一起去的,她只疑惑的问苏珂,“你找我有事?”   苏珂脸上浮现出些许羞意,“就是、嗯,有人请吃饭,咱宿舍的都要去。”   廖杉就这么被苏珂拉走了,只匆匆把包放回寝室,和梁淑欣、江文怡一碰头,四个女孩就这么出了学校。   苏珂带着她们朝着一家国营饭店走去,刚进去,就见大堂里一个圆桌上坐着四个男生,其中最为白净俊俏的年轻男孩看见她们热情的挥手招呼道,“这边!”   苏珂坐到那男生旁边的座位上,廖杉、江文怡和梁淑欣挨着她顺着坐下,中间隔了一个座位才是另一个男生。   “这是徐铭,我对象。”苏珂故作落落大方的介绍,耳朵尖微红,“这些是我室友,梁淑欣你们一个专业的都认识,然后这是廖杉、江文怡。”   徐铭看上去是个见人自带笑的爽朗大男孩,一一打过招呼后介绍起他的室友,“孙爱国、李保中、戴良。”   那几个男生热情的和女孩们打招呼,心里不无些许想要借此机会更进一步的想法,其中梁淑欣最受欢迎,其次是只能生一个的廖杉,长得最漂亮却不能生的江文怡不在他们献殷勤的考虑对象范围内。   一顿饭隐隐变成了一场宿舍联谊会。   廖杉对此没什么兴致,抢先在对面男生想要给她倒水前一把把水杯递到嘴边轻抿着,她悄悄打量着对待苏珂无微不至的徐铭,真没想到小孔雀居然喜欢的是这一个类型。   不过,“徐铭”……这个名字在廖杉心头转了两圈,终于从耳熟的感觉中醒悟,她好像曾在某次宿舍夜聊时听梁淑欣提起过,当时梁淑欣是怎么说的……   廖杉调动过去的记忆,终于想起来当时梁淑欣说的话——“我们班上的徐铭也还不错,但是家境太差”。   那这小子还真幸运啊,廖杉看着徐铭这般心想着,苏珂家境可不是一般的好,她父亲可是有实权的少将,并且很难说未来会不会再向上升一升。而且从苏珂平时闲聊的话里透露出的信息,大院里还有多位有实权的人物都是她喊爷爷叔伯的,甚至从小玩到的小一辈也有很多从政的,之前苏珂想给廖杉介绍的她那个发小现在就在基层熬资历呢。   饭吃得差不多了,大家逐渐都放下了筷子。   苏珂突然起身说想去下厕所,廖杉正好也水喝得有些多,跟着起身也要去厕所。   苏珂看她一眼,只好和廖杉一起去厕所。   两人从饭店后面的厕所里出来,廖杉走着走着,发现旁边的人走偏了,她奇怪的看着没有原路返回的苏珂,“你去哪儿?”   苏珂往饭店后门绕,走了几步又回来拉住廖杉的胳膊,低声威胁她,“你发誓你不告诉其他人,不然以后我再也不和你玩了!”   廖杉摸不着头脑,“我不告诉其他人什么?”   苏珂跺了下脚,“总之你别和别人说就行。”   她拉着廖杉从饭店后门绕到前台,苏珂掏出钱和粮票,原来她是想要自己借口上厕所偷偷把帐结了的,没想到廖杉会要跟着一起去厕所。   廖杉奇怪,“你不是说徐铭请客吗?”   “他家条件又不好,哪里请得起八个人。”苏珂不在意,“我和他谁请不一样。”这时候观念还很保守,不像后世那样谈恋爱是试错,现在两个人交往基本都是奔着结婚,基本从确立关系开始就意味着两人是捆绑在一起了。   廖杉无语,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给男人花钱倒霉一辈子。”   苏珂从没听过这种言论,奇了,“你又是说啥怪道理,给自己男人花钱怎么算是倒霉呢?”   她一副根本不相信的表情,廖杉忍耐,“算了,当我啥都没说。”   两人回到饭桌,等其他人都吃好,桌上的菜基本都被吃光了,众人准备离开,才得知苏珂已经把账单结了。   一时之间徐铭的几个室友好话一箩筐的往外冒,夸奖起苏珂来,什么“贤惠”、“大方”、“人美心善”、“真羡慕徐铭找了个这么好的对象”等等话夸得苏珂嘴角的笑意越来越盛。   就连梁淑欣和江文怡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这时候主张奉献精神,没有什么吃亏不吃亏一说。   廖杉挪开目光,不忍再看被忽悠瘸的苏珂。   女孩们结伴回到寝室已经是晚上了,洗漱过、熄灯后,梁淑欣又八卦起苏珂和徐铭的事,“你和徐铭怎么处上的啊?我和他天天在一个班上都不知道。”   苏珂仿佛沉浸在粉色泡泡里,美滋滋的说,“五月的时候,学校不是举办运动会吗,我是登记运动员点到的工作人员,徐铭是参加男子四百米跑步项目的运动员,我们就认识了……”   一旁听着她们说话的廖杉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掰着手指算,五月、六月……到现在的十一月,才半年时间,“穷董永”就拿下了苏珂,而追求江文怡的“碎话哥”都坚持了快三年了,也没能抱得美人归,眼看下年就毕业了,看来是要没戏了。   廖杉都忍不住同情了,可怜哦,碎话哥。   另一头,男生寝室里,王川泽也疑惑的问程德霖,“你坚持这么久有什么用吗?也没见江文怡对你有个好脸。”他是真的疑惑,爱情仿佛成为王川泽当下最难搞懂的课题。   心口被狠狠插了一剑,程德霖忍着心在滴血,嘴硬道,“你懂什么,陪伴就是最长情的告白!”   虽然这么说,其实程德霖也忍不住黯然伤魂,他已经大四了,等下年毕业离开学校,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见到江文怡的机会了……   王川泽沉默,程德霖的话听起来还挺合理的,他默默记在了心里。 第29章 麻雀   王川泽更加频繁的去图书馆, 用程德霖的话说,这人就差睡在图书馆里了。   好不容易在图书馆里看到廖杉,却只见她借了本书就要匆忙离开, 王川泽赶紧把桌上的书本塞进包里,跟了上去。   “廖杉!”王川泽在图书馆门口追上廖杉,紧张的找了个话题, “你、你的无人机怎么样了?”   廖杉真的以为他关心的是无人机,“现在飞行已经没问题了,不会再坠机了。”   王川泽脸上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像雪后初融般, “那就好。”   可惜廖杉此刻像睁眼瞎似的,她心里还装着事,匆匆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我还有些事情要做……”   王川泽连忙说, “那你先去忙吧。”   廖杉立刻就抱着书跑开了。   虽然小飞机能够平稳飞行了,但这并不代表着它就已经是成功的无人机了,对廖杉来说,现在它只能算是个遥控飞机。   无人机最重要的还是其功能性。   廖杉抱着书啃, 研究如何做窃听器。   但看了一天她还没研究明白,这种涉及声波传导的东西实在是触及她的知识盲区了,什么半导体、无线电波, 她越看头越大。   苏珂晚上捧着一捧红纸折成的玫瑰花美滋滋的回到寝室, 特意找了个玻璃瓶子, 将那一大捧纸玫瑰花插在玻璃瓶里, 摆放在自己书桌最显眼的位置上,双手捧着脸颊, 嘴角上扬,痴痴的怎么看都看不够。   廖杉的桌子和她紧挨着,从看不明白的书里抬起头来,就见苏珂这幅样子。   “……”廖杉有些无语,从旁边拿起一本笔记本,撕下空白的一页,几下功夫她就折出了一朵一模一样的白玫瑰,拿着它怼到苏珂眼前,“看看,是不是一样的?这东西一晚上我能给你折出几百朵。”   苏珂看着眼前放大的白色纸玫瑰,终于回过神来,“廖杉你是不是浪漫过敏啊?这是同样的事吗?我看中的是折这些玫瑰的人的心意。”   廖杉闭嘴了,得得得,和恋爱上头中的人有什么好说的。   梁淑欣在隔壁寝室聊了会儿天,一回来就见苏珂桌上的玫瑰,她乐了,“哟,董永送的啊。”   “董永?”苏珂不明白,“什么董永?”   梁淑欣说,“就是徐铭啊。”   苏珂不高兴,“人有名字,你们干嘛给他起外号。”   “能抱得你这个仙女归,他不就是董永吗。”廖杉在旁边轻描淡写的说。   苏珂一想,忍俊不禁扑哧笑了一声。   梁淑欣也说,“廖杉想的这个外号很贴切吧。”   廖杉心想,可不是贴切吗,徐铭穷得也跟董永似的。   苏珂看到正推门进来的江文怡,好奇的问廖杉,“那一直追小怡的那个程德霖呢?你给他起了什么外号?”   刚下了晚课回来的江文怡自己回答,“碎话哥,因为他话又碎又密。”   苏珂捧腹笑起来,又想到一人,“那你‘领导’呢?”   廖杉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苏珂说,“就是你说的‘未来领导’那位啊。”   廖杉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王川泽,她觉得莫名其妙,“我给人起什么外号啊,这可是我未来领导。”等以后领导真要压迫她了,那到时候再起个难听的。   苏珂无语,觉得廖杉真是没救了。   廖杉把桌上的书合上,搬着屁股下的凳子挪到梁淑欣旁边,笑得颇为谄媚,“我求你个事呗……”   梁淑欣正织着毛衣,想都没想的应下,“说吧,你想要什么样式的?对襟花纹毛衣还是麻花套头衫?”   “不是毛衣。”廖杉嘿嘿一笑,挨着梁淑欣一副感情好的样子,“帮我搞个窃听器呗。”   梁淑欣惊诧的抬眼看向廖杉,“你要这东西干嘛?”   “我装飞机上的。”廖杉老实回答,“你不是通信工程系的吗,这种东西应该很容易搞到吧。”   虽然不理解飞机怎么还需要装这玩意儿,梁淑欣无语,“我学的是通信工程,不是间谍学,哪有那么简单就能搞到窃听器。”   廖杉问,“你就说能不能搞到吧?”   “……”梁淑欣抿嘴,一阵无言后,“能。”   廖杉脸上一下子绽开灿烂的笑容,一把揽住梁淑欣的脖子,“好姐姐!就靠你了!我花钱向你买!或者借用一段时间也行!”   现在的窃听器作为非常先进的侦查器材,是通信工程系的教学用具,还要多亏了梁淑欣平时表现优异,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才同意了让她拿回去研究学习。   廖杉再三保证会好好爱护后,梁淑欣才松了手,把窃听器给了她。   为了让梁淑欣放心,廖杉还当着她的面,打开小飞机的驾驶舱,把窃听器的微型拾音器完整的放了进去,“看吧,不会给你搞坏的。”   梁淑欣这下才放下心来,又再三叮嘱,“我最多只能借你两周,两周后我必须要还给老师了。”   廖杉挺直身板,面容严肃的敬了个礼,“是!”   苏珂和江文怡在一旁好奇的看着这架小飞机,她们知道廖杉上学期的功课就是做飞机模型,但是这不是上学期期末就结课了吗?怎么廖杉还在做这个飞机模型,而且感觉越改越奇怪了?   廖杉给室友们演示,在操控着小飞机飞到空中时,三个女孩不约而同的惊呼一声。   她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小还能飞的飞机!   廖杉却仍然有些不满意,她是想做出能够隐蔽侦查的军用无人机,这还远远不够。   趁着周末放假,廖杉又去买了盒颜料,调配出深深浅浅的绿色,她回想着在现代时见过的迷彩纹样,给小飞机又换了个迷彩皮肤。   这下小飞机有了隐蔽的能力,在草丛上飞行几乎可以做到真的融入环境,除非盯着仔细看才能看到其踪迹。   但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在非草地环境时,它仍然非常扎眼。   廖杉苦恼的思考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她实在是不知道现代的军用无人机都是什么样子,苦思冥想了两天,廖杉只能从工业设计的思维方式中想到一个概念——“仿生”。   又一个周末,军校放假的时间。   苏珂爬上树,接过廖杉递来的网杆,忍不住抱怨,“好好的放假时间,看看我们在干嘛?”   她举着网杆,夸张的哀嚎一声,“我们居然在抓麻雀!”   “嘘、嘘!”江文怡紧张的说,压低声音,“小心把麻雀都惊跑了。”   她刚说完,树上本在打瞌睡的麻雀突然惊醒,如惊弓之鸟般匆忙张开翅膀飞走了。   苏珂深深的叹了口气,认命的从树上爬下来。   梁淑欣拿着个麻袋,也是纳闷,“怎么一个两个都和麻雀干上了呢?”   除了廖杉盯上了麻雀以外,这个月上面刚下的新政策——“除四害”。   上面提出将爱国卫生运动与“除四害”讲卫生结合起来,下达了一个文件《征询对农业十七条的意见》,其中明确的指示:争取在七年之内,消灭老鼠、麻雀、蚊子、苍蝇。   现在整个北市全民热情高涨的消灭着这四种动物。   这也导致廖杉就想要几根麻雀毛都变得艰难起来。   她想出的第三版无人机就是要把它做成以假乱真的麻雀,谁能想到一只小小的“麻雀”会在偷听人类说话呢?   廖杉本以为把无人机重塑成麻雀的形状是最难的,没想到她熬了几个晚上好不容易做出骨架,却发现想要搞到粘上去的麻雀毛才是最难的。   整个北市的麻雀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少了!   廖杉欲哭无泪,现在换成别的鸟也来不及了……   女孩们忙乎一整个下午,直到天黑时才逮到了一只小麻雀幼崽。   廖杉不忍的只薅了它一半的毛,就把小麻雀悄悄放飞了。   后来还是程德霖不知怎么知道了她们在抓麻雀的事,一下子抓来了四只麻雀送给了江文怡,确保她们寝室每人都能有一只。   这货还以为是女孩们嘴馋麻雀肉了,想要尝尝烤麻雀。   江文怡两手各提着两只捆住脚的麻雀回到寝室,人都麻了。   迎接她的是廖杉、苏珂和梁淑欣笑到肚子疼的爆笑声。   不过也多亏了程德霖,廖杉雨露均沾的从四只麻雀身上拔了毛,仿照着它们的样子把羽毛粘到第三版无人机身上,鸟头、鸟翅膀和螺旋桨结合到了一起,能够展翅在空中飞行,仔细看才能看出这只“麻雀”的怪异与僵硬。   这版是廖杉最满意的一个版本,现在可以进行试验了,看看“小麻雀”能不能真的做到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偷听到些什么。   廖杉不敢把它带到学校外面,分分钟就会被当作“四害”给除了。   寝室地面中央放着“小麻雀”,四个女孩围着它。   廖杉提议,“要不你们在宿舍里聊天,我带着小麻雀去外面试试能不能听到?”   江文怡脸上露出些为难的表情,她也很好奇这只“麻雀”的能力,“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外面?”   苏珂同样,连忙说,“我也要去外面!”   梁淑欣无语,“……你们都去外面了,留我一个人在屋里自言自语吗?”   女孩们面面相觑,每一个人都想去外面做试验,没人想被留在寝室里。   半晌后,苏珂先受不了了,“行了,咱们都去外面。”   梁淑欣疑惑,“咱们都去外面了,还听谁说话?”   苏珂轻笑一声,“我倒是可以提供一个对象。”   “谁啊?”廖杉好奇。   苏珂莫名的看了廖杉一眼,“我说了啊。”   廖杉疑惑,“到底是谁啊?”她还没反应过来。   苏珂翻了个白眼,“我对象,徐铭。”   廖杉一阵无语,“……我还以为你说的是试验对象。”   江文怡犹豫,“这样会不会不好……”   这种未经允许就偷听别人说话的行为是不道德的。   苏珂不以为然,“他是我对象,又不是什么外人。再说了,淑欣提供了窃听器、碎话哥替小怡抓了麻雀,就剩我没啥贡献了,那我就提供个试验对象呗。”而且,她确实也挺好奇徐铭私下是什么样子的。 第30章 窃听风云   男生寝室楼旁不远处的灌木丛里, 廖杉蹲在里面操控着“麻雀”越飞越高,苏珂在一旁指挥着,“往旁边点, 对对对,三楼左边数第四个窗户……”   不多时,麻雀平稳的落到304寝室外的窗沿上, 挨着窗玻璃停下。   廖杉把窃听器的声音放大器从斜挎包里拿出来,四个女孩脑袋挨着试图听着从那上面传出的声音。   半天都只有呼呼的冷风声。   梁淑欣拿过廖杉手里的放大器调了几下,“不行,窗户玻璃隔音。”   苏珂很快有了“作战安排”, 指挥道,“廖杉你把麻雀停到窗檐上面,我去喊徐铭开窗,你趁机赶紧让麻雀飞进屋里。”   廖杉点点头, 让停在窗沿上的麻雀上升, 悠悠停到窗檐上。   苏珂小跑着站在男生宿舍楼下,抬头对着上面喊,“徐铭——徐铭——”   三楼的窗户很快被人推开,徐铭抬头看向下面, 俊朗的脸上浮现出笑意,“珂珂?你怎么来了?我马上下来。”   苏珂赶紧摆手,“不用不用, 我来就是想问问你, 明天你下午有课吗?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学习?”   “好啊。”徐铭笑道, 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东西从他头顶飞了进去。   廖杉眯眼, 眼疾手快的让“麻雀”从窗户飞进屋里,快速的落到窗边上铺的床上。   “那我先走了。”苏珂转身跑开, 跑了几步又转身,一边倒着跑一边朝着徐铭挥手。   徐铭也朝她挥了挥手,然后把窗户关上。   苏珂绕了一圈回到灌木丛里,迫切的问,“怎么样?”   梁淑欣调试着放大器的旋钮,朝她做了个OK的手势。   苏珂一喜,挨着江文怡蹲下,凑近去听放大器传来的声音。   “……刺啦——是苏珂?”略粗的声音,苏珂听出来了,这是徐铭的那个叫孙爱国的室友。   女孩们激动的手握在一起,无声的尖叫,成功了!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声音还在接着从放大器传出。   徐铭的声音略带苦恼,“约我明天一起去图书馆呢。”   他的另一个室友戴良开玩笑的说,“你对象还真粘人。”   苏珂低头不好意思的笑笑,接着就听到徐铭不怎么耐烦的说,“可别提了,明天我又要哄着这大小姐了。”   她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徐铭抱怨的声音还在不断从放大器里传出,“又娇气、又爱生气,我每天都要低声下气的顺着她、哄着她,笑脸迎着……”   他的室友李保中安慰道,“谁让人家确实可以说得上是大小姐呢。”   “哼,”徐铭冷笑一声,“要不是看在她爸的份上,我还能这么当孙子?等毕业后,我一定要哄着她让她爸给我安排个好职位……”   苏珂脸越来越红,被气的。   廖杉、江文怡和梁淑欣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的脸色,大气不敢喘一声。   徐铭还在畅想美好未来,“等我和苏珂结婚后,我就让她待在家里生孩子,她爸的一切还不是都要我来继承……”   苏珂忍无可忍,猛地起身,像愤怒的小牛犊一样朝着男生寝室楼冲去。   “哎哎哎!”江文怡赶紧去追。   “你干啥去啊!”梁淑欣也在后面追。   廖杉也赶紧匆匆收拾了地上的东西,把放大器和无人机遥控器一股脑塞进斜挎包里,也匆忙追上去。   苏珂像一股旋风一样冲进男生寝室楼,宿管阿姨根本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已经上了楼梯,三步作两步冲上楼去。   宿管阿姨只来得及拦住后面的江文怡和梁淑欣,“同学!同学你们干什么?这是男生寝室,女生怎么能进这里呢?!”   江文怡着急,“我室友她刚刚上去了——”   梁淑欣也赶紧解释,“我们要去把刚刚那个女生带下来——”   趁这会儿功夫,廖杉出其不意的也飞快的窜了进去,眨眼间就飞快的爬楼梯上去了。   宿管阿姨一人难敌四手,对着楼梯方向着急的喊,“不准上去啊!”   江文怡也抓紧时机,身子一矮,像漏网之鱼般从宿管阿姨的胳膊下钻了出去,小跑着跟着上了楼梯。   宿管阿姨心累,只能双手用力的攥着最后的“鱼”,警告梁淑欣,“你不准上去!”   梁淑欣:……我不上去才更要糟。   廖杉赶到304寝室时,只见宿舍门大开,苏珂已经怒火冲天的抄起桌上不知是谁的课本,一边往徐铭身上抽打着,一边高声质问,“伺候我让你心里很不爽是吧?!觉得我是大小姐?既然知道你还有什么意见,你就是个穷董永,还有资格嫌弃我!”   徐铭被突然出现的苏珂弄懵了,但被狠狠抽在身上好几下,他也反应过来了,虽然不知道苏珂是怎么知道的,但此时当着其他室友的面被一个女人打,他羞恼的一把夺过苏珂手里的书,“你闹什么!简直像个泼妇!”   苏珂冷笑,“你这个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家伙都不做人了,还管我是不是泼妇?”   她又抄起桌上另一本书朝着徐铭用力扔过去,“就你还想贪我爸的一切?我爸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枪林弹雨里又流血又受伤拼出来的,你算个什么东西,靠着嘴皮子上下碰一碰就想全贪过去?”   苏珂说一句,扔一本书,徐铭被砸的生疼,也被她一句句尖锐的话刺痛,恼羞成怒的抓住苏珂的手腕,另一只手高高扬起,“够了——”   廖杉赶紧又抄起门边的扫把冲过去,抽打在徐铭举起的胳膊上,一双杏眼瞪得极圆,怒视着徐铭,“你要干嘛?你还要打她?不要脸的玩意儿,凤凰男,还想吃绝户,我呸。”   “放开我!”苏珂也在一边挣扎,一边拿另一只自由的手在徐铭身上连拧带掐。   在一旁都懵的三个男生赶紧上前,“这是干什么,妹妹们,咱们先冷静冷静行吗?”   江文怡赶到时就见廖杉和苏珂被四个男生团团围住,她心里一着急,抄起门口摞着的一个脸盆,哐的一下就砸在其中一个男生的后脑勺上。   李保中都被砸懵了,仿佛听到脑袋如金钟般响起回声。   “程德霖!快快快,你喜欢的那个江文怡、还有她的那几个朋友,和304寝室的徐铭他们打起来了!”   409寝室里,室友急匆匆的走进来说道,程德霖惊讶,每个字他都能听懂,怎么整句话连起来他就听不明白了?   徐铭他知道,江文怡的室友苏珂的对象。   江文怡和他怎么打起来了?   程德霖还在满脑子划过一个个问号时,已经有人抢先一步冲了出去,他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跟上去。   王川泽三两步迈下楼梯,很快到了三楼,他朝着304寝室匆忙跑去,门口已经有很多看热闹的男同学了,他挤进去,果然是廖杉她们。   徐铭抓住廖杉手里的扫把棍,怒目而视,“又有你什么事啊——”   不等他说完,王川泽就几个大步走到廖杉前面,将她护在身后,冷得像冰刃的目光直直看着徐铭,“你想干嘛?”   程德霖也匆匆赶到,护在江文怡前面,张开双臂像护崽的老母鸡,警告着面前的李保中,“你还想打人不成?”   揉着脑袋的李保中无语的说不出话来:……你那对眼睛是只为了长着好看吗?没看到被打的人是我吗?   徐铭气笑了,“我想干嘛?我还想问问这几位,上来就冲进我寝室里就是不讲道理的开始打人——”   廖杉不耐烦听他狡辩,一把扒拉开面前的王川泽,从口袋里掏出一瓶什么东西,她冷着脸对着徐铭按下去,一股刺激的液体霎那间喷到徐铭眼睛里,他顿时痛苦的捂住了脸,哀嚎起来,“啊!我的眼睛!”   后勤老师李才荣姗姗赶到,就见屋里一片混乱的场景,他险些晕厥过去,活了四十多年,他见过不少次男生和男生打架,还是头一次见女生和男生打架的。   他血压都升上去了,大吼一声,“都给我把手上的东西放下!”   半晌后,办公室里,李才荣看着面前的年轻男女们,板着一张脸冷眼扫视着他们。   徐铭拿清水冲了半天的眼睛终于好了,只是看上去还是一片通红;李保中还在揉还有些痛的后脑勺;戴良和孙爱国仍处于懵圈状态;苏珂冷着一张俏脸,还在气头上,心中的怒火并没有消退多少;廖杉盯着水磨石地砖研究其的分布;江文怡也保持着往常的冷脸,面无表情,程德霖站在边上,担忧的看着她;王川泽垂着眼帘,时不时用余光扫一眼廖杉。   至于梁淑欣,她因为没有直接参与到打架中,被特许先离开。   沈长城突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和他一起的还有杨长庚。   然后通信工程系的何新老师也匆匆跟过来,再之后俄语系的刘淑兰、机械工程的龚立先两位老师也到了。   “大晚上的,麻烦几位老师过来,实在是这几个学生闹出的事情有些大。”后勤李老师开口说道,看向那几个学生,“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铭抢先说,“苏珂和她那几个朋友莫名其妙就闯进我宿舍里,上来二话不说就开始打人。”   苏珂冷笑,“我莫名其妙?徐铭,你自己说了什么还不清楚吗?我都听到了。”   徐铭才不相信,“我和室友们说的话你怎么可能听到?你又不是长了顺风耳。”   “不好意思,我还真有顺风耳。”苏珂重复道,“又娇气、又爱生气,我每天都要低声下气的顺着她、哄着她。”   徐铭脸色一白。   苏珂还没完,看着他一字一句的继续说,“要不是看在她爸的份上,我还能这么当孙子?等毕业后,我一定要哄着她让她爸给我安排个好职位。”   徐铭这下彻底说不出什么话了,嘴唇颤抖,“你、你怎么知道?”   其他几个老师也好奇。   廖杉默默的举起手,“抱歉,是我做的无人机飞进了他们寝室里,无人机里装了窃听器,所以我们都听见了。”   沈长城疑惑的重复,“无人机?”   通信工程系的何新老师皱眉,“窃听器?”这东西好像是他们专业的东西吧?   廖杉掏出她被李老师带走前悄悄回收回来的“麻雀”,给老师们展示,操纵着其飞起来,“就是这么让它飞进徐铭寝室里,窃听器装在它的肚子里。”   一下子,飞行器设计系的老师沈长城和杨长庚顿时眼睛发亮,两个小老头围着那只“小麻雀”研究起来,他们还从没见过这种不载人的小飞机。无人机,这个名字还真贴切!   何新也围上去,没错,确实是他们专业的窃听器,可是他不是借给梁淑欣了吗?啊对,梁淑欣好像是和别的专业的同学住在一起……   后勤李老师见几位老师已经无心关注打架这件事了,他只能再把话题带回来,板着脸训这几个学生,“就算是感情纠纷,哪有女生和男生打起来的?”   他锐利的目光落到廖杉身上,语气严厉,“还有你,哪能对同学下这么重的手,他要是眼睛真瞎了怎么办?!”   廖杉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只是辣椒水而已,我已经手下留情了。”   李老师眼睛一瞪,“你这叫手下留情了?你还有不留情的?都给我拿出来看看!”   廖杉只好老实把身上的东西摸出来,一把手枪被她放到李老师面前的办公桌上。   李才荣受到了惊吓,“你、你难不成还想对着同学开枪?”   他痛心疾首,“你们可是同僚——”   廖杉拿起桌上的手枪按下扳机,李才荣被啪的一声吓到嘴里的话猛地停住。   “假的,只能放电。”廖杉无辜的眨了眨眼,给他演示。   这东西很快被机械工程系的龚立先老师拿在手上研究起来。   得,又一位老师不关注打架的事了,李才荣在心里叹气。   廖杉还没停,继续从口袋里掏东西往桌上放。   看起来普普通通一只钢笔,打开笔尖的位置却是一把小刀;一个小小的铁圈,廖杉把它戴在手指上,轻轻一旋,铁圈上顿时出现一个锥形尖刺;然后她又拿出了一个皮质折叠钱包,鼓鼓囊囊装满了硬币,李才荣刚要松一口气,就见小姑娘把钱包展开,抓着钱包啪的把他桌上本来打算晚上吃的黄瓜拍得稀巴烂。   李老师久久无言:……真不愧是军工学院的。小姑娘说的还真没错,她手下留情了。   徐铭惊恐的后退了一步。   程德霖也心有余悸,刚想和旁边的王川泽嘀咕,这么厉害的丫头你也敢要?没错,他在王川泽抢在他前面跑出去时就发现了这小子的隐秘心思。   程德霖侧头看向王川泽,只见他目光专注的看着演示一样样有杀伤力物品的廖杉,眼睛一眨不眨,仿佛看着迷了似的。   程德霖闭嘴了:……得,不用问了,这小子不止敢要,他还想要得很。 第31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   后勤李老师审过一众当事人, 又转头看向边上的两个男生,问道,“你们又是怎么回事?你们是谁的对象?”   说着, 他看向廖杉和江文怡。   廖杉连忙摆手,“不是我的。”   江文怡也说,“也不是我的。”   “嘿, ”李才荣纳闷了,看着程德霖和王川泽说,“哪有你俩啥事啊?”   王川泽沉默。   程德霖捂着胸口,“……扎心了, 老师。”   “行了行了,”李才荣心累,“下次就算见义勇为也要分清谁是受害人,女生不一定就是弱势方, 你们看看这几个丫头把这两个男生打的。”   眼睛通红的徐铭和后脑勺鼓包的李保中莫名感觉有些丢脸。   理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 李老师开始做判决,“程德霖、王川泽,你俩见义勇为的可以走了;孙爱国、戴良算是无辜被牵连进来的,你们也可以回去休息了;李保中, 你头没事吧?谁打的给人道个歉,你一个男生大度些,这事就算了。”   江文怡知道自己误会打了人, 歉疚上前道歉, “对不起, 同学。”   李保中连连摆手, “没事没事,就一塑料盆砸脑袋上了, 能有多疼。”也就是听到了天堂的钟声而已。   然后是直接当事人们,李老师看向三个女生,“不管因为什么,你们动手都是不对的,罚你们去食堂洗一个礼拜的餐盘,我就不给你们记处分了。”   “徐铭,思想不端正、面对感情不纯粹,回去写一份检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李老师又看向这几个学生的老师们,问道,“你们觉得这样处理可以吗?”   在研究无人机“麻雀”的飞行器设计系的两位老师沈长城和杨长庚敷衍的点点头,根本无心他说的话。   “行行行。”通信工程系的何新老师在忙着回收窃听器。   机械工程系的龚立先老师还在研究廖杉那几样防身武器,下意识的回答,“行。”   只有俄语系的刘淑兰认真在听,她当然站在自己学生这边,她眉头一皱,“罪魁祸首只用写检查?这几个姑娘却要洗一个礼拜盘子,是不是有点太厚此薄彼了?”   李老师只好改口,“那改为洗三天盘子吧。”   这场闹剧就这样落下了帷幕,苏珂和徐铭的关系也就此告破。   在这十二月的天洗餐盘可真是个惩罚,从水龙头流出的水冷得刺骨,没一会儿感觉骨头缝里都渗进了冷意。廖杉双手被冻得通红,僵硬的拿着丝瓜瓤继续刷着一个接一个的餐盘。   廖杉无声的叹了口气,她研究的那些防身武器全被收缴拿去研究了,还有她制作的三版无人机也上交了,虽然出乎她意料的以这种方式交上去了,但也算达成她的计划了,接下来就看上面会对她做的无人机有什么看法了,且等着吧。   她正走神想着这些事,旁边和她一样在刷盘子的苏珂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吓得廖杉和江文怡俱是停住了手上的活。   廖杉头痛,“不是吧你,只是刷刷盘子……”   苏珂哪里是因为刷盘子,她边哭边说,“我居然和这样的男的处对象……”太丢人了。   江文怡闻言不禁同情的看着苏珂,她也觉得苏珂确实倒霉了些,怎么会有徐铭这样的男人,想着靠女人、却又处处不满。   廖杉也叹了口气,继续刷盘子。她能理解,苏珂现在也不过是才二十岁的年轻小姑娘,谈个恋爱被男人骗了心里难受很正常,廖杉一边刷盘子一边开解她,“你换个角度想想,这其实是个好事。”   苏珂不理解,抽噎着,“所有人都知道我和他处过对象了,我俩就差结婚了,现在却掰了,我不知道哪里是好事了。”   “对啊,你俩只是谈过,又不是真的结婚了。”廖杉说,侧头看苏珂,问她,“知道啥叫’及时止损’不?”   苏珂愣愣的点了下头。   廖杉继续说,“你想啊,要是你不是这么早知道了他的真面目,继续被他哄骗着结了婚、给他生了孩子,他的前程你是不是要给他谋划,等你爸老了退下来,徐铭接手你爸的一切,忍了你那么多年的他还能继续忍下去吗?说不定到时候你、你爸还有你的孩子们全要看他的脸色过活,等到那个时候你再想离开他,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更不用提还这么解气的打他一顿。”   苏珂顺着廖杉的话想下去,不寒而栗,不敢想象那个忍气吞声的自己。   江文怡也觉得廖杉的设想很合理,如果不是利用无人机偷听到徐铭讲话,未来还真有可能是这样发展。   廖杉安慰道,“安啦,时代在进步,又不是说你和他处对象,就必须要嫁给他,这叫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门。总要有试错的机会,这个不行,下个更乖。”   苏珂吸了下鼻子,虽然她从来没听过这种说法,但还真是有被安慰到,她甚至也觉得好像是不算坏事?是啊,谁还没打过败仗,她只不过是在徐铭这里跌了个跟头而已。   她吸了下鼻子,对廖杉说,“你那一套东西,都给我来一样,我花钱买。”   订单上门,廖杉高兴起来,立刻应下,“好啊。”正好她也再给自己做一套。   江文怡也在一旁说,“我也要,我也花钱向你买。”   “好啊好啊。”廖杉刷盘子都有动力了。   三人赶紧加快速度刷起餐盘,不能再耽搁了,眼看再过一个多小时就要到晚上熄灯的时间了。   完成了今天的惩罚任务,三人裹着军大衣匆匆走出食堂。   冬夜的冷风呼啸,三个女孩紧紧挨着一起走。   苏珂抱着廖杉的胳膊,声音从高高竖起的军大衣衣领后传出,“我想过了,既然徐铭觊觎我爸帮他铺路,那为什么不能让我爸直接帮我。”   她深吸了一口气,坚定的说,“我要从政。”   说完,苏珂有些紧张的等待着其他两人的反应,有些害怕会听到说她痴心妄想的话。   廖杉虽然有些惊讶,“可以哎,加油啊!”   江文怡抱着廖杉的另一只胳膊,认真思考,“我也觉得能行,你学的俄语,以后可以做外交官。”   廖杉见过现代的女性外交官,开着玩笑说,“那说不定有一天你还能站在国家前面做发言人呢。”   苏珂哪里想到那么远,被她们这么讲得心中激荡,豪气的说,“你们且等着看吧!”   女孩们一起笑了起来。   昏黄的路灯下,两个年轻男人长身玉立站在灯光下,如果其中一人别冷得跳脚、像只猴子一样,这画面还能再赏心悦目些。   程德霖呼出一口白色气雾,看到女孩们立刻迎上来,大步走到江文怡面前,从身上军大衣里面掏出一个还带着体温的热水袋递给她,“暖暖手?你刷了一晚上盘子,手冻僵了吧?”   王川泽落后一步,刚想也把口袋里捂着还热乎的热水袋给廖杉。   廖杉和苏珂却是对视一眼,两个小姑娘偷笑着挽着手跑开了。   王川泽动作顿住,叹了口气,只好让那热水袋待在自己的大衣口袋里,然后也识趣的走开了。   江文怡不太想要。   程德霖伸着手不收回,催促她,“快塞兜里,再在外面放一会儿就不热了。”   江文怡看着他,突然想到梁淑欣说眼前之人是个守不住的,又想到了廖杉安慰苏珂时说的处对象又不是真的一定要结婚……   半晌沉默,程德霖摸不着头脑,呆愣愣的催促,“你快拿着啊。”   江文怡脑回路也是清奇,冷脸吓不退程德霖、恶语也伤不了他,这人实在是难缠,也许这个办法能让她彻底摆脱他……   接过程德霖手上的热水袋,江文怡看着他的眼睛,平静的说,“我们处处试试吧。”等他厌了,她就解脱了。   程德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半晌后才反应过来,脑袋里炸开一朵朵烟花,磕磕巴巴的说,“好、好啊。”   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一张俊俏迷人的脸仿佛在发光。   江文怡淡淡的说,“那我先走了。”   程德霖笑着连连点头,“你回去先泡泡脚,现在天太冷了。晚上睡觉要盖好被子,再灌点热水到热水袋里,放被窝里暖和……”   江文怡才不愿意听这人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匆匆朝廖杉和苏珂追去。   廖杉和苏珂跑远了一些就停下了脚步,给人留出了说话的空间。不多时,江文怡匆匆追上来,撇嘴不太高兴,“你们怎么抛下我自己跑了?”   廖杉和苏珂没回答,两人反而演起来了。   苏珂搓着手,矫揉造作的说,“我也刷了一晚上盘子,手都冻僵了,可怜我没人心疼……”   廖杉一把捂住她的手,认真的说,“怎么会没人心疼,我心疼你!”   苏珂两眼感动,“男人算什么东西,不如以后咱俩过吧!”   “加我一个。”江文怡被她们逗笑了,冲过去抱住她们的胳膊,“别调侃我了,两个促狭鬼!”   北市空军部部长办公室里。   孟黎坐在办公桌后面,听着面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说话,她军装肩膀上一颗星徽的少将军衔肩章格外醒目。   “苏联提供的米格-17飞机的图纸和技术资料虽然都已经到齐了,但组织翻译和绘图就用了五个月,这样根本赶不上试制计划。”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焦急的说,他是这个试制任务的总负责人和总工程师,林为华因为任务繁重才刚四十岁就已经早生华发,“而且飞行员太少了,航校是一定要扩建的,我们太缺人手了!”   孟黎安抚道,“我知道,老林,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帮忙朝鲜战后建设的一批志愿兵不久后就会被调回来,我会派人去选拔看看,有没有身体条件好适合做飞行员的……”   两人正说话着,突然有人敲了敲门,孟黎的秘书推门探头进来,“部长,沈大校有急事找您。”   孟黎略微诧异,沈长城不在学校上课,怎么突然来空军部找她了,她颔首,“让他进来吧。”   秘书闻言打开办公室的门,对后面的人示意,“您请。”   可接着却飞进来一只小麻雀,屋里的孟黎和林为华面面相觑,俱是一头雾水。   沈长城这才缓缓走进来,背着个军绿色的斜挎包,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孟黎奇怪的问他,“老沈,你这是?”抓麻雀、除四害不是卫生防疫部门的工作吗?   沈长城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深不可测的幽幽说,“你们再看看。”   他操控着“麻雀”落到孟黎的桌上。   孟黎和林为华这才看清楚,这根本不是什么麻雀,而是一只做成麻雀的——   林为华惊呼起来,“这是??”   沈长城从包里掏出一架涂着迷彩纹样的小飞机,让其同样飞到孟黎的办公桌上,理所当然地接着林为华的话说,“飞机啊。”   林为华震惊的张大了嘴,怎么会……怎么会有这么小又能飞的飞机?   沈长城又把包里的“大黑蜘蛛”掏出来,让其也飞过去,“这个就是装在飞机里面让其能飞起来的东西。”   他把原理给震惊的两人简单解释了一遍,随即嘚瑟起来,“这些都是我学生做的,还是个女同学!”   孟黎突然想到一人,“不会是那个叫廖杉的小姑娘吧?”她带过军校女学生们军训,对廖杉还有些印象,记得廖杉就是飞行器设计与工程系的学生。   “就是她。”沈长城点点头,又对着林为华说,“这丫头是要造飞机的,以后跟着你干活的时候,你可不准嫌弃她是个女孩。”   “我哪儿会嫌弃,别管男猫还是女猫,能抓老鼠的都是好猫。缺人缺得我晚上觉都不敢多睡,恨不得一人掰成两个人用。”林为华着迷的研究着桌上的三架形态各异的小飞机,“妙啊,这种绿色图案应该在草地里很隐身;还有这只‘麻雀’,不是真到跟前,根本看不出会是假的。”   “是吧,那丫头用这‘麻雀’偷听到了室友对象背后说的话。”沈长城说起这个有些汗颜,那场啼笑皆非的闹剧他不愿多提,“廖杉在’麻雀’肚子里装了窃听器,而且据她说,这种无人机还可以作为靶机用,或者携带炸弹——”   林为华打断他的话,想起什么,激动的说,“是的是的,十几年前的日本战场上,老美就是使用过携带重型炸弹的遥控轰炸机对日军目标进行轰炸的!”这种无人机技术他只听闻过其战果,作为各国保密研究的技术,林为华从未亲眼见过,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会这么突然的见到实物。   林为华激动的握住沈长城的手,“这位女同学,请她明天就跟我回沈市!我实在是太缺人手了啊,老沈!”   沈长城汗颜,“额……可她才刚大三……”只能说在飞行器制造这一领域才刚入门不久,很多知识都还没学。   林为华发热的脑子冷却下来,颇为失落。   沈长城见他这样子,忍不住说,“那我帮你问问老杨?他带的是大四的学生,说不定赶一赶课程帮你先培养出几个能用的。”   林为华立刻点头,“好啊好啊!”   孟黎等他们聊完,一直沉思着的她方才开口,眼中微微湿润,“有了这东西,以后是不是可以不再有扛着炸药包冲锋陷阵牺牲的同志了?”   她是切身经历过、从炮火连天的战场上下来的。   沈长城和林为华俱是无言,面色沉重的点了下头。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会这么拼命的全力以赴想要造出自己国家的军工武器。   过去那种血色弥漫又惨痛的日子,不能再重现了。 第32章 居心不良   廖杉还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马上要放假过年了,这也意味着她又要经历一次返乡征程。   “战场”还有三天即将到达!   这次廖二哥没来接她了,只有廖杉和王川泽两人一起坐火车回家。   望着火车站里人头攒动的拥挤景象, 廖杉深吸了一口气,果然如她所想,她已经做好准备了。   可显然王川泽没做好准备。   两人在拥挤的人群中挤来挤去, 廖杉都做好准备被他用力的推上火车,却迟迟没有感受到那股让她吐血内伤的大力气推来。她虽然不解,但还是靠自己努力的朝着绿皮火车挤过去。   被人潮推搡到绿皮火车旁,虽然离车门还有一段距离, 廖杉却是大喜,对着旁边的王川泽说,“快快快,托我一把, 我从车窗翻进去!”她算是看明白了, 走门是别想了,她这小身板根本做不到,只能走些捷径了。   王川泽手足无措,呆愣愣的僵在原地, 像是没听懂,“啊?”   廖杉催促,“快啊!”机不可失, 失不再来啊!   王川泽只好弯下腰, 抱住廖杉的腿, 把人往上托, 耳朵一时通红,低垂着眼不敢看她。   廖杉扒住车窗, 拉开车窗玻璃,手脚并用的往里爬。   “呼。”廖杉终于爬了进去,她立刻转身朝着车窗外的王川泽说,“你把你身上的包都给我,你一个人挤上车要轻松些。”   王川泽木纳的按照她的话做,把身上背着的两个大包裹都从车窗塞了进来。   廖杉去接那两个大包,险些没能拿住,她小声嘀咕,“这是都装了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重……”   半晌后,王川泽挤上火车,发热的脑袋也冷静下来了,他看上去和平常无异。   廖杉拿开占座的包裹,招呼他,“你坐这儿。”   “哦。”王川泽乖巧的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   一个老伯一屁股坐到他旁边靠近走道的座位上,用力挤了下王川泽,“青年,往里坐坐!”   王川泽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和廖杉紧挨着坐到一起,他受惊般的快速看了廖杉一眼。   廖杉习以为常的往里坐了坐,不算大的墨绿色硬座上要坐下三个人就是要挤着坐才能坐下。   心跳快得仿佛要从胸口跳出来了,王川泽僵硬着身子,双手紧紧握成拳头,试图压制住过快的心跳产生的不适感。   绿皮火车轰隆隆启动,廖杉被挤在靠着车窗的这个小角落,外面有王川泽,她很安心的裹紧军大衣,倒头就睡。   一路上王川泽颇为照顾她,廖杉只以为是因为廖二哥不在的缘故。   到了榉县,王川泽找了个大伯驾驴车捎了他们一程,两人又走了一段山路,然后分别,各自朝着各自的村子走去。   独自走在路上,王川泽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胸膛里的心脏跳动频率才渐渐慢下来。   他提着两个大包袱走到自家门口,陈娟听到声音赶紧把木门打开,表情一喜。   不等王川泽说出“娘,我回来了”,就听陈娟催促道,“快快,把东西放一放,换身衣服,咱们娘俩去廖家过年!”   王川泽傻眼,心脏又不争气的加快。   “愣着干嘛,快啊。”陈娟推着他往屋里走,“我和美芬姐都说好了,要不是为了在家等你,我现在都在给她帮忙了。快,你把东西放下。”   说着,陈娟就要去扯王川泽手里的两个大包袱。   王川泽赶紧护住右手上那个包袱,“等等,这里面我买了些东西,正好拿着一块去,大过年的去别人家总不好空着手。”   陈娟一想,确实,就算她和美芬姐关系好也不能不知礼数。   王川泽迅速的脱了军大衣,脱下里面那一身半新的毛衣,换上整整齐齐的利落军装。   陈娟疑惑,看着儿子呼出的白气,“你不穿上军大衣?不冷?”   王川泽摇头,拆开包袱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看着他拿出来的一条写着国防牌香烟的长条东西、一条红围巾、一本俄语词典……陈娟见王川泽还在往外拿。   陈娟又疑惑了,“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而且我也不抽烟啊?”   王川泽动作顿住,很快说道,“我本来就想拜年的时候送的,娘你总是麻烦人陈婶子一家。”   陈娟一想,也是,她又催促起来,“快快快,我帮你拿一些,咱们要快些走了。”   母子两人都是两手满满当当的往廖家走。   廖家此时也正热闹着,趁着过年这时候,廖爱党和李易安的亲事要定下来了,这也是为什么廖二哥没能去接廖杉,因为他早早回来陪未来媳妇了。   李易安决定提早一年读完高中的功课,等过完年的夏天她就要去参加高考,廖爱党早早回来给未来媳妇补课,还有盖自己的新房。虽然等李易安也考上大学、两人结婚后可能不会在村里住,但逢年过节总不能回家后没地方住吧。   于是小院里,廖杉的小屋子旁边又盖了一个崭新的屋子。   大年三十这天,李家一家三口来廖家商量过定的事情、看看新房,顺便一起热热闹闹的过个年。   陈美芬看陈娟娘俩大过年冷冷清清的,便也邀请她和王川泽也来凑个热闹,干脆大家伙一块过年得了。   王川泽来了之后把手上的东西一一送出去,“这条烟是给廖叔的、这条红围巾给婶子你,词典给大哥,雪花膏给嫂子,这包奶糖给小侄女……”   头发比廖杉还长的廖胜利在一旁冷眼旁观,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也是来下定的呢……”   王川泽看向廖胜利,对他露出一个浅笑,“这把木手枪小弟拿去玩。”   廖胜利眼前一亮,立刻忘了自己刚刚在嘀咕什么了,迫不及待的上前接过那把造型精致的木头手枪,不说别的,看在这个木□□份上,他现在立刻叫姐夫都行。   廖爱党就没有那么容易被收买了,他眯了眯眼睛,看着王川泽讨得家里人一片笑脸,舌头舔了下犬牙,啧……这小子居心不良啊……   因为人多,年夜饭在堂屋摆了两大桌,男人们一桌、女人们一桌。   陈美芬和陈娟拉着李易安和她娘聊个不停。   廖杉笑眯眯的塞给小侄女一个包着一分钱的红包,“露露拿着买糖吃。”   大嫂李秀英嗔道,“哪用着给这么小孩子压岁钱。”   说着,她悄悄从桌子下硬塞给廖杉一个红包。   廖杉拿着手里的红包愣住,“这是?”   李秀英侧头,悄悄和她说,“你大哥要给你的,你一个姑娘家,自己手里拿点钱才安心,以后可别老往家里买东西了。再怎么样,养家还有你大哥和二哥呢。”   廖杉哭笑不得,这是以为她把每个月的补贴都花在贴补家里了,廖杉想了想还是没说她没钱了就去薅学弟学妹的事。   另一桌上,男人们边吃菜边喝酒,还聊着天,好不热闹。   连王川泽都被劝着喝了好几杯酒,好在他酒量还可以,头脑还很清晰。   廖爱党是喝酒会上脸的体质,几杯酒下肚,一张脸就又黑又红的了,见老爹和李德盛聊得正欢,廖爱党拽了下旁边的王川泽,低声说,“走,解手去。”   王川泽这次乖乖的跟上去了,虽然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廖爱党这么执着的要和他一起去上厕所,难道说一起去过厕所才算是有交情了?可这不是小孩才有的想法吗?   两人在小院外的旱厕方便过,回来后廖爱党脸上神情轻松了些。   等过了零点,年夜饭散了场,挥别李家三口和陈娟母子,廖爱党靠在院门口,长腿微弯,姿态舒展,喊了一声旁边的廖杉,“三儿,哥同意了。”他验过货了,不比他小。   其实仔细想想,王川泽这人其实也还可以,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长相也不错,要不是他这一飞飞太高了,周围几个村子看上他、想要他当女婿的人家不会少。   廖杉莫名其妙,“你同意啥?你喝醉了吧。”   廖爱党笑了一声。   廖杉闻到扑鼻的酒味,立刻嫌弃的向后一大步,离他远远的。   回陈家村的路上,陈娟好久没过过这么热闹的新年了,虽然已经是深夜了,她精神仍然亢奋,兴冲冲的说,语出惊雷,“我越看廖杉那丫头越喜欢,我要收她当干闺女!”这样沾亲了,以后每一年过年都能像今天这样过了。   王川泽着急的一口回绝,“不行!”   见他这样子,陈娟哪里不懂,她惊喜万分,“你对人家有意思了?那赶明儿我们就去提亲,过了年你都二十一了、三儿也十九了,你俩结婚证可以领了!”   王川泽又是一句,“不行。”   陈娟纳闷了,“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王川泽抬头望向夜空中的繁星点点,半晌后呼出一口白气,“她还在像一颗珍珠在贝壳里不断淬炼打磨自己,我不能在这时做无耻的开蚌人、打断她的成长,用婚姻绊住她的脚步。”   “她比我厉害。”他自愧不如,小心翼翼站在她身旁就手足无措,不敢再有别的动作。   陈娟听不懂,这儿子怎么样都有他的理,她只翻了个白眼,不想管了,“你就熬吧,我看你什么时候能熬出个媳妇。” 第33章 选择   年后回到学校, 廖杉被沈长城叫到办公室里。   “上面已经决定为‘麻雀’立项,会组织一些人专门研发军用无人机。”沈长城对面前的年轻女孩说,“作为最先研制出无人机的人, 空军部部长特许你也可以加入到这个项目里。”   他停顿了片刻,还是说出来了,“如果你同意的话, 下周就可以离开学校去和其他研发人员汇合。”   沈长城在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想起林为华的千叮咛万嘱咐。   林为华在离开北市前再三和他叮嘱,“千万要劝住这位女同学继续学习啊,这是个好苗子, 虽然无人机的研发也很重要,但当前的首要任务还是要先造出我们自己的战斗机!人才一定要先紧着我们战斗机来啊!你可千万要替我留住了,不然下次见面我真的哭给你看啊!我没说假的,我真哭啊!”   对不住了, 小林, 你哭吧。   他还是觉得决定权应该交给廖杉这丫头。   廖杉恍恍惚惚,没想到无人机居然带来了超乎她意料的结果,她没想到上面会如此重视,甚至还专门成立一个研发项目。   现在仿佛摆在她面前的是一条新的捷径。   同意加入军用无人机的研发项目, 廖杉就不用再学后面一年半关于飞机相关的一系列包括不限于飞行器结构力学、空间力学、结构强度等等课程了,她在现代从汽车制造工程积累的知识储备以及过去两年半学到的飞行器知识就完全够用了。   如果选择去研发无人机,廖杉也不用硬着头皮去研究什么机头进气、机翼后掠角、副翼偏转角度、升降舵……   廖杉这么想着, 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仿佛有巨大的诱惑摆在她面前。   “沈老师……”廖杉艰难的说, “能让我想一想吗?”   沈长城还怕她立刻就答应下来了, 哪有什么不同意的,“行, 你好好想想,明天再给我答复就行。”   廖杉心不在焉的走出办公室。   仿佛有两个小小的廖杉在她头顶挥动翅膀左一言右一语的拉扯着。   一身现代职业装的小廖杉说道,“当然是选去研究无人机啊!你是最先的研发者,参与进项目里八成就是带头人,又轻松又有地位,别硬啃造飞机啦!”   “不行!”一身军装的小廖杉在另一边反驳,“别忘你现在是谁,你现在可是那个造飞机的姑奶奶,你怎么能偏离她的人生轨迹呢?”   职业装小廖杉嗤笑一声,“你也说了现在她是那位姑奶奶了,干嘛还要按别人的人生轨迹行事,她又不是什么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听我的,选无人机!”   军装小廖杉着急,“廖杉,别忘了你一直坚持到现在是为了什么?想想廖家村那些女孩们、还有绿皮火车上那些年轻士兵。国家或许需要军用无人机,可现在更需要战斗机,只有这种大家伙才能让外敌不敢轻易再来侵犯!”   一语惊醒,廖杉才走出办公室不远,她立刻转身,小跑起来。   “沈老师!”   廖杉急匆匆敲门走进去,快速地说,“我还是不去了。”她怕说慢了,等下又会忍不住反悔。   沈长城惊喜,连说了好几个好。   林为华啊,你不用哭了。   “那你回去整理一份关于无人机详细的原理分析和各个版本迭代的改进之处交上来,之后你就专心学习就行。”沈长城脸上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崩人设了。   廖杉也没有注意到这向来刻薄刁钻的沈老头脸上露出的笑容,她还在犹自心痛,曾经、不对,是现在有一份这么轻松的工作摆在她的面前,她却拒绝了……   可既然已经拒绝了,廖杉只能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打完饭端着餐盘坐到苏珂旁边,廖杉看着对面挨着坐着的程德霖和江文怡,男帅女美,真够下饭的。她一边吃饭,一边忍不住感慨,“这一天天的,跟看偶——”   本想脱口而出的“偶像剧”三字被噎住,廖杉顿住,想起现在连电视机都没有,更不用说什么偶像剧了。   话在舌头上打了个回旋镖,廖杉改口道,“跟看偶、opera似的。”歌舞剧现在已经有了,还是苏联传过来的。   苏珂笑话她,“歌舞剧就歌舞剧呗,你说什么opera,整得中不中洋不洋的,怪奇怪的,我从来没听人这么说话。”   廖杉于是便像现代时一个总喜欢这么说话的同事那样故意拿腔拿调,“Miss苏,这就是你的孤陋寡闻了,这样有什么problem吗?我们不是还是在正常chat,就算我这么说话你也是能understand的呀。”   “你可真有意思,我越来越喜欢你了。”苏珂被她逗笑了。   坐在程德霖另一边的王川泽也忍不住低头轻笑。   早饭间说说笑笑。   江文怡抬头看了一眼食堂墙上挂着的钟表,突然心头一紧,匆匆把包子最后一口吃完,对着其他人说,“我还有早读课,要来不及了,我先走了。”   说完她就匆忙起身,端着吃完的餐盘放到门口的桶里,极快的走出食堂。   程德霖也着急的把餐盘里和上面的一个鸡蛋都推给王川泽,抓起桌上的豆浆就追上去,“小怡、你等我一下,把豆浆拿上在路上喝——”   江文怡脚步匆匆,根本不想理会身后的呼喊声。   都一个多月了,怎么还不见这人腻了?她反而还感觉这人更粘人了。   程德霖步子迈得大,没一会儿就追上了,他和江文怡并排疾步向前走,把手里小心护着的豆浆塞给她,“快喝吧,别着急,慢些走,我看了时间,还有五分钟才到七点半。”   江文怡心中焦急,便带出了几分不耐烦,“我不要,你自己喝吧。”   她脚步没停,走出去一段路才发现身旁的人没有跟上来。   江文怡转头去看,就见程德霖站在原地没动,见她回头,脸上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我还以为就算你到了教室也发现不了我没跟上。”   总是眼尾弯弯的桃花眼耷拉着,显露出主人的沮丧。   程德霖胸口梗塞,艰难的开口,问江文怡,“你是不是……后悔和我处了?”   鼓起勇气问出口,他就不敢再看江文怡了,只垂着眼盯着地面,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也许这段时间都只是美梦一场,他要醒来了——   被人抓住手腕,江文怡拉着他小跑起来,“别磨蹭了,这下我真的要迟到了。”   程德霖被她拽着跑起来。   到了教学楼前,江文怡拿过他手里的豆浆几口喝完,无奈道,“这下行了吧?”   程德霖笑起来,重重的点了点头。   江文怡把杯子还给他,拿他没办法,她心头一软,算了,就先这么处着吧。   自从江文怡答应和程德霖处处看后,每天晚上男生宿舍就是他固定的炫耀时间。   “……别看小怡总是冷着一张脸,看上去不好接近,实际上心肠好着呢。”程德霖躺在床上,嘴角含笑说着,“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女孩了。”   回应他的是上铺两个室友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程德霖翻了个身,又逮着隔壁床上的人炫耀,“我可以每天光明正大的接她下课、陪着吃饭、一起去图书馆学习,羡慕吗?”   王川泽不作声,撩起被子把耳朵捂住。   程德霖去拽他的被子,“你听我说啊,老王,作为好哥们,我掏心掏肺的和你说,你喜欢人廖杉,你要行动啊,你要表现出来,要让她知道。”   “然后被她拒绝吗?”王川泽用力夺回自己的被子。   程德霖想起之前几回看到廖杉牙尖嘴利拒绝别的男生的场景,顿时哑口无言。   半晌后,他感慨,“还是小怡好啊。”   他像狗皮膏药追了三年,也只是被她甩了几个冷脸。   程德霖可怜的拍了拍王川泽的被子,“行,那你先这么守着吧,等小丫头开窍了,你就苦尽甘来了。”   等程德霖在自己床上躺下睡着,王川泽睁开眼睛看着上铺床板,他也是这么想的。   廖杉现在看起来就是只想学习,那他就这么守着,然后努力跟上她的脚步,不管未来她到达了怎样的高度,都能一回头看到他……   可现实总不会让人如愿。   王川泽以为这学期老师们疯狂赶课程是因为面临毕业,没想到居然是为了选出能尽早去空军部报道的优秀学生,整个专业只有他和另一名同学蔡华被特许提早毕业。   杨长庚把两人叫到办公室里单独谈话。   “作为军校第一批学生,学校培育你们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能为国家做贡献。”杨长庚说道,“现在学校能教给你们的,你们都已经掌握了,而有人正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才加入。这是我们试制的第一架飞机,任务艰巨、时间又紧张,你们去帮帮林工吧。”   蔡华脸上浮现出激动的神色,他一直梦寐以求的事情成真了,他真的可以去造飞机了!   王川泽也十分惊讶,心中激荡之余又有了几分犹疑。   果然就听杨长庚接着说,“这是一份保密协议,凡是参与项目的科研人员都必须签字,研制飞机是国家绝密的事情,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一丁点的细节。你们只能和家里人简单说一声,毕竟未来可能会有很多年不能和家里人再联系了。好了,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后天去空军部报道吧。”   不同于蔡华的兴高采烈,王川泽脸色却是沉静,心口沉沉。   杨长庚只以为这个爱徒一向稳重。   白纸黑字,王川泽迟疑了一下,还是将手指按了上去,鲜红的指纹印在潇洒的“王川泽”三字上面。   他本还想守着廖杉成长,可现在却不得不离开了。   回到寝室,王川泽整理着自己的东西,用不上的留给程德霖,一些生活用品打包起来……   程德霖下课回到寝室拿书,就见王川泽东西已经收拾大半了,他顿时愣住,“你这是?”   王川泽声音沉沉,“有个项目需要我加入。”   程德霖一下子明白过来,军工学院的人未来都是要加入各种研发项目里的。   只是……   程德霖犹豫的开口,“那你和廖杉……”   王川泽知道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他心里难受,恐怕以后很难再相见了吧。   程德霖叹了口气,上前无声的拍了拍王川泽的肩膀,拿了书就离开了,把空间都留给王川泽。   王川泽整理着自己的书本,突然翻到一本草稿本,纸页翻动,他看到纸上之前帮廖杉验算的那些数据……   寝室门打开,王川泽匆匆离开,越走越快,他到后面几乎是小跑着冲向了图书馆。   三两步爬上楼梯,推开二楼的木门,室内静悄悄的,里面的学生们都在专心致志的学习着。   王川泽看到靠窗桌旁坐着的廖杉,狂跳的心缓和了些。   他走到自己常坐的桌子旁,看着女孩专注的眉眼,他却突然尴尬的发现自己根本忘记带纸笔来了。   向后面的同学借了纸笔,王川泽撕了一小条草稿纸,在纸上飞快的写下一行字,然后揉成一个小纸团,朝着廖杉扔过去。   廖杉意外的看着落到面前的纸团,疑惑的抬头看了一眼,只见王川泽用眼神示意她打开纸团。   她拆开纸团,上面写着一句让她更加疑惑的话,但她还是在纸上写下自己的答复,重新揉成团扔了回去。   王川泽屏住呼吸,满满的展开——   【你不会放弃造飞机的吧?】   【当然了】   他缓缓地松了口气,紧绷的脸上露出笑意。   只要她不放弃,那他也不会放弃。   总有一天,他们会再次相遇的。 第34章 新的朋友   在这个没有手机、电话也还没有普及的年代, 一个人失去踪迹是个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而且偌大的学校里只是少了两个人,除了平时和他们有来往的人,其他学生们根本察觉不到。   就算是和王川泽平日里最为交好的程德霖都没有多聊及他, 众人都心知肚明,这不是能多谈论的事情,他们作为军工学院的学生, 都会或迟或早同样隐去踪迹。   廖杉也才突然发现这点,如果大学毕业后她也要这样无法和外界联络的话……   廖爱党和李易安的婚事过年时商量的是等李易安考上大学后就办,廖杉心里不禁急迫起来,那小二嫂可一定要今年夏天就要考上啊, 不然她可就没办法赶上了!   廖杉往家里寄信时还特意在写给李易安的信上叮嘱,有不会的问题别只问二哥,也可以给她来信,实在是廖杉不信任廖二哥的脑子……   这就是王川泽的离开所带给廖杉的全部影响了。   无论是军用无人机还是战斗机的研发, 都和她这个普普通通的大三学生没什么关系, 她目前的主要任务还是学习。   另一头,沈市。   飞机制造厂内一片热火朝天,这个承担了喷气式歼击机研制任务的工厂还在抓紧时间制造飞机的零件,按照苏联来的专家们的提议, 将试制计划分为四个阶段,然后再进行平行交叉作业,所有人和机器忙得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原本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在一年内生产制造出多达1.4万种、25万余件的零件, 眼看胜利在望。   王川泽和蔡华就是在这种人人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的时候被调来的。   两人都是年纪轻轻、没什么经验, 林为华只把两人派遣给苏联专家打下手。   苏联专家组的组长谢列莫夫斯基是个留着浓密红色胡子的中年男人, 身型高大、不苟言笑,看起来十分唬人, 蔡华面对他本就不算流利的俄语更加绊绊卡卡,林为华无奈,只好把他再调去盯飞机零件的质检,只剩下王川泽跟着一众苏联专家后面打杂。   说是做一些零零碎碎的杂事,可在这里所有事都和飞机相关,王川泽只要留心就能跟着他们学会不少飞机组装中的具体实操。   苏联专家组里最年轻的伊里奇对被派来的年轻华国男人很感兴趣,有事叫这人搭把手他也不多话,而有的时候大家忙起来又忘记了他,他就拿着笔在随身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似乎在通过观察学习着他们的技法。   简直像块疯狂吸收水分的海绵。   伊里奇喜欢聪明人,他想和这种勤勉的聪明人做朋友。   一个人没有朋友,就像生活里没有阳光,他可是无往不利的苏联人,即使身处异国他乡,当地的“阳光”也会照到他身上的。   在组装零件时,伊里奇特意放慢了速度,还颇为友善可亲的放缓声音,怕自己这副高鼻深眼的长相会吓到新朋友,“你需要记下来吗?我可以再演示一遍。”   王川泽诧异,随即用俄语说,“不,谢了,不必耽搁,您继续往下做就好。”   伊里奇继续手上的活,把用完的螺丝刀递给王川泽,一边和他套着近乎,“我叫伊里奇·基摩菲依·杜达诺夫。”   “哦,你好,伊里奇·基——”王川泽卡住。   金色短发的青年叹了口气,“算了,叫我伊里奇就好,可能我的名字确实是太长了。你呢?”   王川泽按照俄语中的音译说出自己的名字。   伊里奇很是努力的想要说出,却舌头打结绕在了一起。   王川泽无奈,“你叫我王就行。”   伊里奇松了口气了,如释重负,“好的,王。”   他实在是个非常热情的人,很快就和王川泽形影不离,对自己的新朋友任何事情都很好奇,“你多大了?”   “乌拉,你居然才二十一岁,是了,你看上去很年轻。”伊里奇惊讶,“只是我没想到你居然比我小这么多,我都二十八岁了!”   接着他又问,“那你结婚了吗?或是有女朋友了吗?你来这里工作她会舍不得你吗?”   在吃饭的王川泽险些被他这一连串的发问呛到,他缓过来后才说,“没结婚、没女朋友。”   “嘿,朋友,我们一样,无爱一身轻。”伊里奇揽住王川泽的肩膀,安慰道,“要知道,最甜美的是爱情,最苦涩的也是爱情。”   王川泽摸着放在胸口工装口袋里的记事本,含糊的应了声。   虽然王川泽一直表现的冷冷清清,伊里奇不以为然,华人好像都是这般的内敛、不轻易表达情感,在伊里奇的概念里,他们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从春天到夏天,他们已经是朋友了。   既然是朋友,那么帮点忙总可以吧?   难得的休假日,伊里奇拉着王川泽坐上去城里的汽车,这辆黝黑油亮的黑色轿车是专供苏联专家们使用的汽车。   王川泽还是第一次坐这种能动的“铁皮盒子”,他紧张的双手握拳放在腿上,看着窗外的风景快速掠过。   “王,我的朋友,”伊里奇双手合拢,“我知道你们有特殊的能力,能挑选出最好的商品,还能讲下最低的价格,请一定要帮帮我。”   王川泽汗颜,点了点头。   汽车停在铁西百货商店门口,这栋根据苏联百货店设计的二层建筑看外观伊里奇很有亲切感,虽说“在异乡看到故乡的乌鸦都会感到高兴”,但走进去他还是要面对现实,因为里面做生意的人没有一个人是苏联人,他们只会说几句简单的俄语,伊里奇也只和专家组的同事们来过两次,十几个苏联人全靠一个翻译和店主们交流,场面一度很混乱。   伊里奇不愿多回想,简直糟糕的购物体验。   但现在,他有朋友了!   当地的朋友!   果然“友谊之光像磷火,当四周漆黑之际最为显露”,感恩朋友!   伊里奇拉着王川泽兴高采烈的走进百货商店,从第一家店铺开始逛。   “你看这双皮鞋好?还是这双胶鞋质量更好呢?”伊里奇一手拿着一双鞋子,问王川泽。   王川泽仔细看了看,“买胶鞋。”   伊里奇很是信任的放下皮鞋,对着店主伸出手掌,“给我来五双这个。”   店主听不懂他说的俄语,但能看懂手势,立刻打包起来。   王川泽虽然吃惊,但以为伊里奇是给其他同事带的,就也没多言。   接着就看伊里奇又买了七个暖水瓶、十个灯泡、二十条毛巾、三十包卫生纸……   王川泽手里都拿满了伊里奇买的东西,他知道这些苏联专家的工资高,但他也从没见过这样子买东西的……   见王川泽脸上的惊讶之色实在是明显,伊里奇解释道,“给我家里人买的,这些都是我要找人帮我带回苏联的。”   仗着两人用的是俄语“加密”交流,伊里奇开玩笑般直言不讳,“想象不到吧,能造出飞机大炮的国家却连双结实的鞋子都买不到。”   王川泽是真没想到。   除了跟着苏联专家们“打杂”,王川泽的另一项工作就是给航校的学员们上课。   能被选中、分到歼击机航校的学员都是各个连排政治、文化、身体都过关的士兵,可当飞行员不只是意志坚定、身体强壮就可以了,除了需要掌握如何操控飞机,还需要了解飞机是为什么能飞上天的、学习相关的理论知识。   这可难倒了这批文化水平参差不齐的预备飞行员们,尤其有几门课的老师还是苏联人,一口叽里呱啦听不懂的俄语讲着听不懂的空气动力学,一学期过去挂科的人不在少数,甚至可以说是全员覆灭。   王川泽就是被派来的救兵,不只是他,蔡华也同样被安排了代课的任务,没办法,谁让整个飞机厂能挪用的研发人员就只有他们两人了呢。   预备飞行员们对这些和他们年龄差不多大的新老师很是欢迎,他们都认为之前听不懂是因为语言不通,但是现在语言相通了……   一双双迷茫的眼睛看着黑板前的王川泽,显然,和语言没关系。   王川泽看着下面的人们,嘴里的话顿住,想起廖杉独特的知识传授方法,他绞尽脑汁,努力用诙谐的言语转达着空气动力学的理论。   下课后,侯勇忍不住和旁边的于轻舟感慨,“真不愧是军校毕业的高材生啊,他讲课我就听懂一些了,这叫什么来着,塞、开……开塞……”   “茅塞顿开。”于轻舟接道,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你说他是军校毕业的?哪个军校的?”   侯勇想着其他人八卦的内容,“唔……好像是北市的解放军大学吧。”   于轻舟立刻收起笔记本,大步冲出教室,没一会儿就追上了刚离开不久的人。   “王老师!”   王川泽闻声回头,见是课上他最印象深刻的一人,于轻舟这人不光长相是格外扎眼、文化水平也是这批学员里算高的了,他每次都是能最先跟上课堂节奏的人。   老师们向来对好学生会和颜悦色,王川泽也不例外,他对着于轻舟轻点了下头,和缓道,“下了课可以不用叫我老师,我也不过是代几节课,算不得上是什么老师。而且我们年纪差不多,都是战友,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你有什么事吗?”   于轻舟从善如流的接着说,“王川泽,你是北市军校毕业的吗?”   王川泽颔首。   于轻舟面上一喜,“那你认识廖杉吗?”   许久只是被萦绕在喉咙间的名字被人说出,王川泽诧异的点了下头,“你认识她?”   他从没听廖杉提起过“于轻舟”三个字。   寸头青年星眸微垂,不好意思的挠了下后脑勺,“我……”   侯勇冲过来一把揽住于轻舟的脖子,嬉笑着抢先道,“这是他的偶像!”   “奇怪吧?其他人都喜欢□□凤,宿舍里贴着她的电影画报。这小子却是不爱美女爱英才,”侯勇对着王川泽说,“他把几页剪报当宝贝,每天晚上都看呢,也看不腻。”   侯勇是真不理解,白纸黑字的报纸,怎么看都看不出个花来,怎么于轻舟每天都要看一遍,如数家珍。   经过的其他学员们嬉笑着七嘴八舌说道,“我作证!”、“是真的。”、“可宝贝了呢,还做成了剪报集。”   于轻舟一把推开侯勇,笑骂一声,“就你长嘴了!”   他和王川泽解释,“是这样的,三年前廖杉同志坐火车去上大学,是委托了我当时的班长一路多多关照她,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本来我还觉得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学得会造飞机,可后来我在军事报上看到了她写的文章……”   每每于轻舟被训练累到泄气时,一想到一个小姑娘都能坚持下去,他又怎么能放弃。   两人边走边说,说到兴头上,于轻舟还跑回宿舍拿了自己的剪报集分享给王川泽一起看。   王川泽翻着一页页精心贴着剪报的纸页,心里很是羡慕,这些文章老师只念过一遍,早知道他也订份报纸收集起来了。   于轻舟轻声问,“她很优秀吧?学校里一定很多男生喜欢她。”   “嗯,很优秀。”王川泽想起什么,忍不住笑出声,“但应该没多少男生敢喜欢她。”   于轻舟疑惑。   王川泽和他讲起来之前偶然见到的几次廖杉拒绝别人的犀利言辞。   于轻舟听得入神,时不时忍俊不禁,在他心头萦绕的那个模糊的形象好似慢慢丰盈起来。   两人相谈甚欢,王川泽险些错过了回飞机厂的车子。   匆匆洗漱过后,回到小房间里躺在床上,王川泽从搭在床头的衣服里摸出平日里用于记录的小笔记本。   翻开封面,从夹层中取出一张折叠成方块的小纸条。   王川泽展开纸条,借着窗外的月光,幽深的眸子眷恋的看着上面的字。   同一时间,航校男生宿舍里,鼾声一片,一天的训练让这些年轻人疲惫的陷入梦乡。   上铺的于轻舟板正的平躺在床上,一手按着他那本宝贝剪报集压在胸膛上,也睡得沉沉。 第35章 金鹿的屁股   【1956年7月14日, 国人自己制造的汽车“解放”牌载货汽车出厂,汽车工业从此起步。】   作为本专业的历史,廖杉对这件事记得还是很清楚的, 她穿到这个时代一开始就是想乘上这股春风、收割第一波红利的,可惜……   算了,人生本就无捷径可走。   这股“春风”对当下廖杉的生活最直观的感受就是, 街上开始逐渐出现汽车了,不只有“解放”牌汽车,还有一些是苏联人开的外国车。   廖杉眼睛发亮的盯着停在路边的一辆油亮的汽车,一眨不眨, 痴痴看着它大胆的车身线条、鲨鱼嘴型散热隔栅以及其特征性的镀铬鹿形汽车标志。   她心中惊叹不已:嚯!这是56年生产的第一代伏尔加牌小轿车吧?这种她只看过图片的古董车没想到有一天居然能亲眼看到真车!啊不对,对于现在的时间节点来说,这是新的不能再新的新车了……   廖杉像是被迷住一般,醉醺醺的朝着那车子走去。   苏珂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斥道, “你看着点路,现在街上多了这么多车子,你不要命啦!”   廖杉回过神来,难得用一种恳求的语气对着苏珂说, “我们先去看看路边停的那辆车吧?它好帅!”   两人是趁周末放假出来买东西的,至于另外两个室友……   江文怡去找她对象了,程德霖毕业后进入了军械所, 是普通的文职工作, 不算涉密人员, 所以两人时不时还能见一面。   而梁淑欣也终于选中了真命天子, 是去年从部队里被选中到军事学院进修的军官,叫严佑军, 能通过“淑欣严选”,这人各方面都还挺不错的。才二十六岁就已经是连长了,进修完回去应该会被提拔到营长,可以说是年轻有为;长相也是偏硬朗帅气,高高壮壮的,身形十分挺拔。   所以现在就是廖杉和苏珂两人搭伙出门逛街了。   苏珂看着被一辆汽车迷得走不动路的人,十分无语,“都没见你说哪个男的帅,你居然说一辆车子帅……”   “我又不是眼瞎,很多人我都觉得挺帅的啊,王川泽、程德霖,还有梁淑欣她对象我都觉得挺帅的。”廖杉快速的说着,扯了扯苏珂的衣角,“现在我们能先去看看那辆汽车了吗?”   如果可以她还想趁人不注意摸一下,这可是被国人称为“金鹿”、被比利时人称为“车轮上的坦克”,英国人则称其为“能负重的马”、被誉为“苏联汽车工业的骄傲”的车子啊!   来都来了,不摸下“鹿屁股”怎么能行?   苏珂能说“不”吗,她人都已经被廖杉拽着往那边走了。   廖杉轻拂过光滑的汽车表面,惊叹不已,真不愧是现代时被人们狂热高价收藏的汽车,硬朗流畅的设计,漂亮、太漂亮了!   绕过车屁股,廖杉一转过去就见站在车门前身穿军装、表情一筹莫展的中年男人。   赵丰年焦急的抬手看着腕上的手表,他要赶紧去接副部长了,但现在车子坏在半路上了,一时半会根本找不到维修的人……   他正发愁呢,突然两个穿军装的小姑娘绕过车子出现在他面前,赵丰年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先敬了个礼问候战友。   廖杉和苏珂赶紧回礼,“同志你好。”   廖杉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这是您的汽车吗?”   赵丰年连忙摆手,“我只是个司机。”   说完他又愁起来,思索着要不现在小跑着回汽车连看看还有什么汽车空着?   廖杉一看他站在车子旁边发愁的样子就知道了,一定是车子坏了,她眼睛亮亮,问道,“我帮您修修?”   “休什么?”赵丰年一时没反应过来,后知后觉才听懂面前小姑娘刚刚说的是什么,他十分诧异,“你是说,你能修这个汽车?”   苏珂也是惊讶的侧头看了一眼廖杉,心中十分疑惑,飞行器设计与工程系学得都是什么啊?还学修汽车?   廖杉点点头,“我们是军校的,我是军工学院的。”   赵丰年一听顿时对廖杉的信任值飙升,造军工武器的人都是特聪明的,说不定人小姑娘真能修好呢,反正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   他又看了一眼手表,有些为难的说,“那同学,你能在半小时内修好吗?我实在是有些急事……”   廖杉表示没问题,她在现代时有段时间曾痴迷泡在汽车论坛里,有发烧友曾详细的剖析过这种伏尔加汽车,每一代的性能到会出现的故障问题都写得非常清楚。   廖杉只问赵丰年要了块毛巾,就利落的钻进汽车底下去了,也不顾会不会弄一身土。   赵丰年看她这利落劲更加信任了,因为那些修车的师傅也常常这么做。   这款应该是伏尔加第一代汽车,一般被称作嘎斯21,底盘较高,廖杉整个人很轻松的钻到车底空间。   她仔细的扫视过底盘,果然是这样。   伏尔加汽车比较特殊的地方就是发动机与变速箱结合部没有设计油封,而是采用最老旧的盘根充当油封,于是这里时而渗出机油,弄的离合器上面也是机油,导致车子故障。   这种故障修起来也简单,擦干净就行。   廖杉拿着抹布把漏油地方掺杂的尘土擦掉,熟练地找到油箱油底螺丝,从那里放汽油,再用毛巾蘸着汽油使劲洗,最后露出缸体的真面容。   这样就好了,廖杉蹭着往上拱,伸出一只脏乎乎的手探出车底,招呼道,“拉我一把。”   苏珂赶紧上前抓住廖杉的手,把她拽出来,连忙问,“怎么样?修好了吗?”   不同于赵丰年的越发放心,苏珂反而提着一颗心,生怕廖杉把人这么贵的车子给修坏了,虽然见过廖杉之前做出的各种奇奇怪怪的玩意儿,可她从来没见廖杉说过汽车相关的事情。   廖杉白净的脸上沾着尘土混杂的汽油,她扬唇一笑,“当然啊。”   赵丰年赶紧坐上驾驶座,发动汽车,终于听到熟悉的启动声音,他惊喜道,“好了,真的好了!”而且才过了十分钟。   廖杉走到他旁边,“同志,以后车子再坏了你可以找人帮你推到军校门口,和门口站岗的士兵说一声找廖杉,我还能再帮你修。”   赵丰年感激的连连点头,“多谢你了,廖杉同学,在北市想要修个车子真是个费劲的事。”   廖杉笑眯眯的接着说,“我只收你在外面修车一半的费用。”   真好,刚想着薅完这届新生羊毛下年她就毕业了,廖杉甚至把手持电风扇的技术都转卖给了二手电器行的老板陈二爷,没想到现在又有新的羊毛可以薅了,伏尔加因为设计bug可是很容易隔段时间就闹下“罢工”的。   “……”赵丰年沉默片刻,“行。”   现在国家没钱,能省一点是一点了,更何况是一半呢。   廖杉没动,伸出一只脏呼呼的手摊开,“那这次……”   赵丰年爽快的掏钱,顺便问了一句,“廖杉同学,你是学什么专业的?军校有汽车专业吗?”   廖杉把手在抹布上擦了两下,从他手上接过钱,“我学的是飞行器设计与工程。”   赵丰年顿住在递出的动作上,满脑子问题划过:飞行器设计……听起来应该是造飞机的吧?这个专业还会学修汽车吗?为什么造飞机还要学修汽车了?难道飞机和汽车是相通的吗?这天上飞的和地上跑的东西能一样?   廖杉美滋滋的朝还没回过神来的赵丰年挥了挥手,便和苏珂离开了。   “走走走,姐姐请你吃烤鸭去。”廖杉嘚瑟的晃了晃手上的四张一元的纸币,够她们俩点半只烤鸭了。   “谁叫谁姐姐啊,按年龄也是你叫我姐姐,我比你大两岁呢。”苏珂说着,才发现自己手上沾着的臭烘烘汽油,她嫌弃的皱起一张娇艳的脸,“快快快,先别提烤鸭了,咱俩先去买块肥皂找地方洗洗手吧,这味可真难闻。”   好像不知不觉就熬成学校里最大的学姐了,廖杉感慨着,收拾好书包,背上去教室。   复合材料设计与分析课的老师杜仲更看重学生们的互相协作能力,课程作业布置的是小组作业,根据抽签结果,廖杉和班上其他三个男同学分到了一组。   教室里,一组一组的同学凑在一起探讨着自己的课题。   廖杉看了看对面的胡俊明,这个有些呆的男同学看上去没什么想说的;她又看了看胡俊明旁边一脸天真稚气的郭子林,对方也眼巴巴的看着她;最后是脸上隐隐烦躁的刘忠,显然他对这个分组很不满意。   廖杉无奈,只好先开口,指了个方向,“我们分析飞机各部分复合材料部件和构件?总结常用材料,再作详细分析,从而减少对复杂、昂贵的有限元计算的依赖。”   胡俊明点点头,“可行。我做什么?”他是个停不下来的努力派。   郭子林没意见,“抽丝剥茧,摸清底细摆事实,讲道理!”这位是喜欢把主席语录挂在嘴边的。   刘忠皱眉,“这也太大的工作量了吧?”   郭子林不赞同,“团结就是力量!”   廖杉也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我们四个分工,一人做一部分,也没那么可怕。”   她说着,不自觉带出了在现代领导工作时的气势,雷厉风行的安排,“胡俊明你去搜集一下关于座舱相关的资料,郭子林你去查下仪表,刘忠你负责减速板,我去收集关于伞包的内容……”   三个男生一时被廖杉的气势压制住,不自觉的就同意了一个小姑娘的安排。   刘忠看着廖杉不禁有些愣神,仔细看看,他才突然发现,这小丫头什么时候长开了,她刚入学时还没有这么好看吧?   他心猿意马胡乱想着,根本没有注意听廖杉后来又说了什么,只时不时偷瞄她一眼。   廖杉疑惑的问他,“刘忠,你有什么意见吗?”   刘忠快速的移开目光,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没、没什么。”   廖杉没当回事,和胡俊明、郭子林商量好细节,几人各自有着自己的任务,大家下了课就分头去图书馆查资料了。   就连礼拜天放假廖杉都泡在图书馆里,她上个礼拜已经出去玩过了,这周就不打算再出去了。   正忙着抄书上的资料,对面突然坐下一个人,廖杉抬头看去,是刘忠。   她奇怪,只以为刘忠是有什么问题,毕竟他们现在是一个小组的。   刘忠看左右没什么人,扬着下巴开口,“我可以娶你。”   他挺喜欢廖杉的,聪明、漂亮,就是性格不够温顺。   廖杉:?   刘忠还觉得自己此举是廖杉捡到大便宜了,要知道廖杉“只能生一个”的事情学校男生大多都知道,哪有人敢要啊,也就只有他这么善良了。廖杉是长得是不错、脑子也聪明,可他虽然不是北市人,但也是城市户口,父母都是正经工人,各方面条件都比廖杉这个农村丫头强太多了。越这么想,刘忠越觉得自己真是个好人,“我们可以毕业后就结婚。”   廖杉:??   刘忠已经提前代入丈夫的角色,指示道,“你既然这么能干,作业我的那份你来做。”   他要磨一磨廖杉的性子。   廖杉:???   不等廖杉说话,刘忠就像甩手掌柜般潇洒离开。   对这人莫名其妙的行迹,廖杉只有六个字,她忍不住嘀咕,“他脑子有病吧。” 第36章 马里亚纳海沟男   课上小组组会, 廖杉问仿佛甩手掌柜般的刘忠,认真的问,“你真不做?”   刘忠不以为然, 想当然的说,“不做。”   在他家,什么活不都是他妈在做, 哪有男人做事的。   胡俊明和郭子林摸不着头脑的面面相觑。   廖杉只平静的点点头,和其他两人讨论起来,只当小组只有三个人。   中午吃饭,食堂里, 胡俊明和郭子林一左一右坐到刘忠旁边,本着同是一个小组的情谊,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劝着。   “你不能因为廖杉是个女生,就对她有意见, 她带头比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好, 你没觉得她方向性很强、目标也很坚定吗?”胡俊明说。   郭子林也点头,一开口又是一句语录,“伟大的事业必须靠团结、靠民主、靠科学。”   刘忠才不愿意和这两个呆子扯嘴皮子,“我和廖杉以后都要结婚了, 她替我做事不是应该的吗?”   胡俊明和郭子林俱是惊讶,“你要和廖杉结婚?”   “对啊。”刘忠得意的说,“也就是我可怜她, 不然你看看咱学校哪个男生敢要廖杉这个只能生一个的女人?”   他哼笑一声, “她个性太强了, 我这是在教她, 女人再厉害有什么用,为男人出力、相夫教子, 做好丈夫身后的贤内助最重要。”   胡俊明和郭子林犹在恍惚中,虽然刘忠说的话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但他们还是很难将他们认识的那个廖杉和刘忠话里的廖杉对上号。   刘忠似乎真的爱上这种炫耀的感觉,他对着好些人宣扬着自己的“善行”。   “你知道我们专业那个廖杉吧?对,就是我们班上唯一的那个女同学。切,聪明有什么用,女人最重要的是嫁个好人,也就我不嫌弃她只能生一个孩子这点了……”   “对,我们毕业就结婚,她当然呆在家里生孩子、伺候公婆啊。我家条件可不是小山村那种穷到揭不开锅哈哈哈,她为了能倒贴上我,还帮我做作业呢……”   一传十,十转百,没多长时间越来越多的男同学知道了廖杉要和刘忠结婚的事,就连老师们这个圈子里都听说这事了。   打水房里,通信工程系的何新老师看到沈长城,想起这事便顺口问了一句,“沈老师,听说你们专业的廖杉要和她一个叫刘忠的同学结婚了?恭喜啊。”   何新没把这事当回事,就连他们专业也有好几个女生和对象相处好的,也是这种毕业就结婚的打算。   但对于沈长城来说,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了。   廖杉可是他的得意门生,还有小林,林为华当初怕廖杉不研究造飞机改去造无人机,都威胁会哭给他看,现在居然要被别人拐跑了?   沈长城也顾不上打水了,拿着杯子一路小跑到军工学院的教学楼,心情焦急的只想逮住刘忠狠狠教训一顿。   他容易吗,装了四年的讨厌鬼,全被这小子搞砸了。   只是想一想,沈长城就攥着胸口的衣服呼吸困难,心痛啊。   他的爱徒啊!   沈长城只顾着慌乱了,根本没多想就他认识的那个都敢和他抬杠的廖杉,能愿意四年白读、毕业就去做什么家庭主妇吗?   他匆匆赶到教室门口时,里面还在上课。   正巧是复合材料设计与分析课的最后一堂课,教室里一个个小组正在汇报作业。   讲台上的同学摞好一张张纸,四人一起走下来,杜仲老师喊着下一组的同学,“胡俊明、郭子林、廖杉——”   他停住,笑道,“老师提前恭喜你一声,你是不是要准备结婚了?”   廖杉面不改色,双手拿着一份文稿递给杜老师,平静的说,“那您可实在是说得太提早了,这都是没影的事,我都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时候结婚,也许三十岁?或是四十岁?总之近几年我是没有这个打算的。”   一时之间,班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正从座位上起身的刘忠身上。   他闻言全身僵住了。   杜老师干笑两声,赶紧岔开话题,低头看廖杉给他的那份文稿,“通过总结分析飞机各部分常用的材料?这个选题还不错,分工挺清晰啊,座舱部分是胡俊明写的、仪表是郭子林、减速板和伞包都是你负责的,咦,那刘忠是哪部分?”   廖杉淡淡的说,“他什么都没做。”所以作业里也没有刘忠的名字。   刘忠立刻就气红了脸,“我不是让你帮我做了吗?”   廖杉疑惑不解的看着他,只说了两个字,“凭啥?”   刘忠梗着脖子,很有底气的说,“我都愿意娶你了,你帮我做些事不是应该的吗?!”   廖杉更加费解,“你愿意娶,我就一定愿意嫁了吗?”   她也不等刘忠回答,自己就回答道,“我不愿意。”   班上其他男同学顿时哄笑起来,敢情刘忠说了这么多,都是他一厢情愿啊,他们就嘀咕廖杉好好一丫头、班上最拔尖的人怎么就眼瞎看上刘忠这人了呢。再说了,就算廖杉真想结婚,班上这么多男同学,她看上谁不行啊,哪个不比刘忠优秀。   廖杉冷眼看着羞恼愤怒的刘忠,“你大可不必这么委屈自己娶我,别以为我会多么感恩戴德。我不在乎有没有男人愿意接受我,我知道国家永远不会嫌弃我,而我也势将为之全力以赴。”   一阵突兀的掌声响起,郭子林使劲鼓着掌,热切的说,“说得好,妇女能顶半边天!”   廖杉淡定的伸手压了下,拿着另一份文稿走上讲台,轻车熟路的做着汇报,“好了,现在我们回到正题上,我们小组的研究课题是……”   没有任何意外,什么都没做的刘忠这门课程没有任何分数,并且因为他想要让同学帮忙代做的行迹,让杜仲非常不满。   下课后,杜老师特意叫刘忠留下,训斥道,“你这种把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推卸给别人的事迹是非常恶劣的,回去给我写份检查——”   沈长城好不容易等到下课,在外面左等右等都没有看到刘忠出来,风风火火的走进教室里,也加入了训斥刘忠的行列,“你和廖杉是怎么回事?”   收拾书包的廖杉忍不住插嘴,高声道,“什么事都没有!”   真是的,她才知道原来刘忠这段时间一直在外面宣扬他们要结婚了的事。   廖杉也生气起来,又补了一句,“他胡说八道,我根本就没有答应过!一直都是他在自说自话!”   沈长城大喜过望,随即又怒目盯着刘忠,“怎么?你还想强取豪夺吗?你怎么能这么败坏一个女同学的名声,给我写检查!写完我要贴在公示栏里!”   沈长城犹不解气,“思想教育重修!你的思想很成问题!”可别再给他起什么歪心思了!   这场闹剧就以刘忠喜提两份检查以及课程零分、思想教育重修落下帷幕。   廖杉的“威名”在男生中更加响亮了,这丫头不止嘴巴厉害,她是真的能“锤人”,所以,别惹她,真的。   很“不好惹”的廖杉听说后只翻了个白眼,这种烂桃花可千万别再有了,她真的敬谢不敏。三年一代沟,她和这时候的男人足足有二十多个代沟了,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   “廖杉!”   苏珂匆匆跑来教室门口喊人,廖杉立刻心领神会,匆匆把桌上的书本都塞进包里,背上斜跨包就和苏珂一路小跑着跑向校门口。   赵丰年呼出一口白色的热气,看着跑来的两个小姑娘露出一个笑容,朝她们挥了挥手。   廖杉也高兴的挥了挥手,她宣布将赵丰年剔除海沟男行列,她和这人沟通的相当愉快。   和站岗的士兵说了一声,廖杉和苏珂出了校门,站在门口。   不用廖杉说,赵丰年已经习惯性的递给她抹布。   廖杉也不多话,麻溜钻进车底。   门口站岗的士兵都和赵丰年认识了,他好奇的问,“你咋不自己修呢?”   这半年伏尔加又坏了三次,赵丰年也听廖杉讲了故障的原因和维修的办法,但他块头比廖杉高大,就算车子底盘高,他也很难像廖杉这样钻进去。而且他听说了,这小丫头是小山村出来的,能考上军校可以说是又厉害又不容易。   赵丰年笑笑,“咱没这技术不是。”就当是做好事了。   苏珂和他闲聊着,忍不住好心劝道,“赵大哥,要是可以就把这车子换了吧,这也太容易坏了。”   “哪有那么简单啊,”赵丰年也是被这车子折腾的没脾气了,“这辆车可是苏联人特地送的,不仅仅是一辆车子那么简单,更是两国友谊的象征……”   车底下,廖杉被冰凉的汽油冻得手指通红,艰难的沾着汽油擦着缸体零件上的灰尘,冬天修车就这点最难熬。   好不容易修好,廖杉感觉自己的手都快要冻得失去知觉了,她赶紧伸手探出车底,“苏珂,拉我一把。”   苏珂正和赵丰年聊到最近关于少数民族的政策变化,两人正说得起劲,根本没听到车底下传来的的声音。   廖杉晃了晃探出去的那只手,“喂,有没有人啊,拉我一把啊!”   她说了两遍,才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顺着那人的力气,廖杉终于被拽出来了半个身子。   重见天日后,廖杉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人,“王川泽?”   王川泽毫不介意的握着她那只沾满汽油脏污的手,也惊讶的看着廖杉,都忘记了松手,“你还会修车?”   “刚刚我听声音就感觉像你。”他又展颜一笑,“还真是你啊,廖杉。” 第37章 匆匆而来   廖杉在王川泽的帮忙下, 从车底下出来。   那头苏珂也不和赵丰年聊天了,赶紧跑过来帮忙,拍打着廖杉背后的尘土。   王川泽伸手, 又很快缩回来,在身侧攥成拳头。   廖杉是真的意外,迟疑的问, “好久不见,你不是……”   “十个月不见,没想到你连汽车都会修了。”王川泽又笑起来,发自内心的喜悦, “你看到报纸上写的了吧?首飞很成功!”   廖杉不由得也被他带动的情绪飞扬起来,点了点头。   七月中旬,属于这个国家自己的第一架喷气式战斗机飞上了蓝天,报纸上刊登的那张照片如实记录下这架代号“红星”的战斗机的英姿, 机身上油漆画出的“中0101”字样让每一个看到它的国人都忍不住心情激荡、热泪盈眶。   廖杉也不例外。   她在那一刻第一次有了种庆幸的感觉, 能够亲眼见证这一时刻,真的太好了。   赵丰年左右打量着相对的年轻男女,他是过来人,哪还有什么看不懂的, 利落的付给廖杉修车费,就很快驾车扬长而去。   苏珂也很有眼力劲,“不早了, 我还有课, 先走了。”她也一溜烟儿跑了。   廖杉无奈, 和王川泽并肩走回学校里。   “现在飞机厂里在成批生产‘红星’, 不久后就会正式列编,给空军装备上。”王川泽说着, “虽然具体的细节还是不能说,但现在我被允许外出了,就来学校办下毕业。”   廖杉恍然大悟,“是了,你还没正式毕业。”   今年夏天那场盛大的毕业典礼可令人大开眼界,红色八一五星高高悬挂在礼堂背景上,两侧红旗一列列展开,舞台上是一个个身长军装的毕业生,他们肩头是被授予的中尉军衔肩章,每个人都是挺胸抬头敬礼,底下坐着的其他学生们也一齐起立,回以敬礼。   王川泽被调走的匆忙,也就没能参加这场毕业典礼。   想到面前这人也许只能在老师的办公室接受军衔的授予,廖杉不想他心里难受,只岔开话题不再多聊,问道,“那你这次回来能待几天?”   “明天我就要走了。”王川泽遗憾,“飞机厂还有很多事情,我不能离开太久。”   说话着,两人就走到了军工学院,廖杉和他挥别,跑去上课了,王川泽则看了会儿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抬脚朝着教师办公楼走去。   王川泽只是短暂的出现了一下,廖杉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转过年关,时间马不停蹄的进入1957年,廖杉这些时日一直在思索着自己回家过年的事情。   廖二哥要和李易安早些回乡准备过年时结婚的事,王川泽又毫无音讯,廖杉今年只能自己返乡,她摸着军大衣口袋里的各式防身武器,心想她自己独行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就在她掰着手指数着过年的日子,期盼着返乡回家参加二哥二嫂的婚礼时,突如其来的通知打了廖杉一个措手不及。   飞行器设计与工程系的大四学生被紧急调配到沈市飞机厂,“红星”的批量生产进度缓慢,多架飞机的同时装配让人手更加短缺,所以空军部联合航空工业局一起下令安排军校相关专业的大四学生全部过去帮忙一段时间。   廖杉就这么茫然的和同学们坐上了前往沈市的火车,只匆匆拜托了苏珂帮忙把她准备的新婚礼物邮寄回廖家村。   坐了一天的火车,又辗转坐上解放牌卡车,朝着沈市城郊的飞机厂驶去。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廖杉从卡车的副驾驶座下来,落在地上时仍有些脚软,刺骨的冷风仿佛就是这座城市的欢迎礼。   几个老师有条不紊的安排着学生们去签保密协议、做思想调查,一番严格的审查后,廖杉才跟着前面的同学终于可以被准许进入飞机厂内。   一进去,廖杉便被震撼的呆站在了原地。   由原本的飞机场改造成的沈市飞机厂其中一个偌大厂房里,一列列战斗机整齐的排列停靠着,有的已经是成品、有的已经初见雏形、有的还在拼凑组装,成百上千的人忙活着自己手上的工作,时而步履匆匆的去拿零件。   廖杉来时本来还心存疑惑,明明军校刚毕业了一批学生,按理来说,应该输送了一批人才到飞机厂,不应该还缺人手到调他们这届还没毕业的学生过来帮忙。   站到这里,廖杉才明白,是真的远远不够。   看着众人忙得热火朝天的景象和一架架等待完工的歼击机,廖杉心情激荡,能在这种项目里做一个螺丝钉也是非常骄傲的事了。   “郭子林你去十号机位帮忙,刘忠去八号,廖杉你去十一号……”沈长城站在林为华旁边,声音沙哑的安排着,他忙活大半天了,还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林为华感激的对他说,“沈老哥,你和你的学生们可真的是救急了,放心,等下你跟着我去组装六号机,我亲自带你。”   沈长城喉咙冒火,眼睛也要冒火了,“你就是这么使唤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吗?老弟,能先让我喝口水喘口气吗?”   林为华连忙道,“我这就去给你倒杯水。”   廖杉被分去的十一号机位的主管专家是个大个子苏联男人,这个中年男人偏白的皮肤被寒冷的天气冻得发红,尤其是他脸上那大鼻子简直成了红鼻头,他吸了下鼻子,只匆匆瞥了一眼廖杉,用俄语快速的说,“我的名字是弗拉基米尔·普契科夫,叫我普契科夫就行,你叫什么?”   廖杉刚想说自己的名字,突然想到中文发音对外国人来说太过拗口饶舌,她便说,“три(三)。”   她笑笑,用不太流利的俄语说,“您这么叫我就行。”   普契科夫诧异的挑挑眉,他本来都做好要下一番功夫才能记住新人名字的准备了,没想到出乎意料的简单,他也痛快的不再耽搁,“三,跟我来,座舱组装会吗,你和阿夫杰一起给我打下手……”   对于廖杉这个一群来支援的学生中唯一的女同学,飞机厂的众人可比当初刚入学时她的老师、同学们接受得快多了,也许是因为苏联专家团里也有位女专家,他们心中似乎还隐秘的得意,瞧吧,苏联女人能做到的事情我们国家的女人一样可以,而且这个叫廖杉的小丫头比那位苏联女专家还要小很多咧。   苏联女专家本人对此也表示非常惊讶。   因为这批学生来得突然,飞机厂的家属院虽然有接近三百栋的苏式居民楼,可也基本没有空房,住着飞机厂和附近发动机厂的全部员工。军校学生们只能和未婚的员工们暂时挤一挤,条件虽然艰苦了些,但当下最紧要的还是尽快完成“红星”批量产出的任务。   廖杉就是被分去和那位苏联女专家暂时同住。   “瓦列里娅·契卡洛夫,”深棕色长发的高挑女人用俄语说着,一边熟练的把房间里的小煤炉点燃,坐上烧水壶,“小女孩,你呢?”   她所说的“ДЕВОЧКА(小女孩)”,廖杉知道这个词,苏珂和她讲过是称呼0-16岁的女孩。   廖杉忍不住汗颜,“我今年20岁了,你叫我三就行。”   瓦列里娅惊讶的张大了嘴,“你看上去可真小,不对,就算你二十岁了也还是很小,我都二十六岁了。”   “所以你是正式工,而我只是临时工。”廖杉开着玩笑,巧妙的化解年龄这个话题。   瓦列里娅被廖杉逗笑了,也许和面前这人同住一些时间并不是什么难熬的事情。   工作和学习的节奏是很不一样的,尤其是飞机厂忙着赶deadline(最后期限)的这种工作节奏,生产零件的机器都运转得恨不得冒火星,就连廖杉都适应了一段时间,才勉强找回现代时工作的感觉。   而有些同学,适应不了这种快节奏工作、能力又不太行的,时不时就会被急性子的苏联专家吼两声,没过多长时间就被遣返回学校了,比如刘忠。   才在沈市满打满算呆了一个礼拜,刘忠就和其他三个同学在一个老师的带领下回学校继续上课了。   而曾被他处处贬低的廖杉则成了新晋香饽饽。   周围两个机位打杂的同学都走了,一时之间廖杉成了哪里需要往哪里搬的一块砖,从固定机位打杂变成了游走打杂。   “三,帮我拿十个六号螺丝!”   “三,测试表盘呢?”   廖杉忙得团团转,仿佛耳边一直回响着喊“три(三)”的声音。   她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重新拿起扳手,坐在机身上镶着鸭式前翼的螺丝。   一月底的沈市气温快有零下二十度了,廖杉感觉自己仿佛在一个巨大的冷库里,给一个大冰块装着零件。   身上还可以裹着军大衣,但干活的手连手套都不能戴,戴上就干不了这么精细的活儿了。   廖杉又往两只手上哈了一口热气,不那么僵后继续做事情。   “廖杉!”   下面有人喊她。   廖杉在战斗机机背上向下看,她的脸也冻僵了,挤不出个笑容来。   王川泽仰头看着她,“中午了,你还不去食堂吃饭吗?”   “马上,”廖杉应道,“我装完这个就去,很快就搞好了。”   “три!”   瓦列里娅在对面一架飞机上呼喊,“过来我这儿帮个忙。”   廖杉看了一眼站在下面的王川泽,无奈的深深叹了口气,认命的把最后一个螺丝拧紧,从机身上滑下去,朝着对面的飞机小跑过去。   她发现了,这些苏联专家能叫她绝不叫王川泽,就算他明摆着没事情,也更愿意叫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终于忙完后,廖杉和瓦列里娅去食堂吃饭,她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此时食堂里已经没多少人了,她们来得太晚了。不过好在为了照顾这些一忙起来就没有固定时间吃饭的苏联专家们,食堂一直有人负责加热饭菜,廖杉和瓦列里娅才能在这大冷天吃上热乎饭。   瓦列里娅喝了一口热肉汤,嚼着大列巴(大面包),口齿不清的说,“为什么总喊你?那还不是因为喊你容易。”   廖杉俄语不算太好,这下更听不懂了,她茫然的眨眨眼,“你说什么?”   “我说,”瓦列里娅又喝了一口肉汤,咽下嘴里的面包,说出的俄语才清楚了,“因为喊你容易,其他人的名字像是鸽子林(郭子林)、才哈(蔡华)……你看,不用你说,我都知道没念对他们的名字,可我真的尽力了。除此之外,就只有王(王川泽)的名字还容易些,但是除了伊里奇,其他人也都不太愿意叫他。”   廖杉不解,“为什么?”明明王川泽技术水平比一般人都要高。   瓦列里娅翻了个优雅的白眼,“也就只有伊里奇才愿意每天王、王、王的叫。”她才不愿意做小狗呢。   廖杉半晌后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   两人吃过午饭后,很快又回到了工作岗位。   王川泽和三四个人合力装好水平机翼,他抬头看向远处忙得团团转的女孩。   “王川泽,你帮我抬下尾钩。”蔡华在一旁喊他。   “好。”王川泽应了一声,快速收回视线,几个大步走过去帮忙。   深夜,王川泽去林为华的宿舍找他。   林为华正在用热水烫脚,脚上的冻疮遇到热水那滋味简直了,又疼又痒,他忍不住呲牙咧嘴,听到有人敲门,他赶紧把脚从热水里拔出来,匆匆用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拖着鞋子去开门,见是王川泽,他诧异,“怎么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吗?快,快进来,外面冷。”   “林老师,”王川泽走进来坐在木椅子上,他对林为华很尊敬,在飞机厂的这段时间林为华教了他很多,“我在航校代课的工作,我能不能交给别人?我想更专注在’红星’的生产工作上。”   “好啊。”林为华没什么意见,甚至很是乐见其成。要说这些军校培育的学生里,他最看重谁,那王川泽必须排在第一位,聪明学生不常见,像他这样聪明又刻苦努力的更少见。   王川泽犹豫着开口,“那把这份工作交给廖杉可以吗?”她如果去航校代课了,应该可以适当减少些飞机厂的工作了,就不会被指使的团团转了。   林为华又是诧异的看了王川泽一眼。   王川泽疑惑,“林老师,不行吗?”   “不是,”林为华摇头,“我以为……是我想多了,那你以后就专心飞机厂的工作,代课的事情交给廖杉,对女同学是要照顾些才对。”   他还以为王川泽和廖杉是在处对象,有时候会看到两人说话。不过既然王川泽能推荐廖杉去航校代课,那应该是他想多了。   毕竟,航校那些预备飞行员们可全是年轻力壮、处在求偶期的小伙子。   第二天,廖杉的工作就变为上半天去航校给预备飞行员们讲讲“红星”的性能和空气动力学等知识,中午再回飞机厂吃午饭,下午继续之前的工作,给苏联专家们打杂。   一大早廖杉坐上飞机厂的汽车,汽车兵开车带她去隔壁区的航校。   飞行训练结束后,于轻舟和其他士兵们一起擦着飞机,老旧的教练机被他们小心保养着。   沾了水的抹布没擦一会儿就被冻得像板砖一样硬,孙勇武冻得直攥拳,嘀咕道,“侯勇这小子去打热水该不会是被食堂饭香勾住了吧?”   于轻舟嗤笑一声,“他又不跟你似的。”   说曹操曹操到,侯勇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侯勇提着水桶一路狂奔,喊道,“小船啊,你的梦中情人——”   士兵们哄笑起来。   “是文章登报的那位吗?”、“哟呵,还梦中情人,于轻舟,快和我们讲讲,你都做什么梦了哈哈哈……”   于轻舟推搡他们,笑道,“去去去,别在这儿胡说八道。再胡咧咧,回去我就把你们床头贴着的、枕头底下藏着的美女海报都给撕了。”   其他人这才老实了些。   侯勇跑过来,一下子把手里还冒着热气的水桶放地下,喘着气把话说顺,“我、我都说了,你梦中情人来了,你咋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于轻舟大脑空白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侯勇说的是谁,立刻把手里的抹布一甩,快速说道,“猴子你先帮我擦着,下回我替你。”   说着他就已经飞一般的跑远了。 第38章 不要自作多情   “你是……廖杉?”   廖杉闻声抬起头来, 见一个穿着作战训练服的年轻男人目光热切的看着她,星眸剑眉,长得很是帅气, 训练服的袖子被他半挽到胳膊肘,露出小麦色肌肉分明的手臂。   皮相确实惑人,笑得也好看, 廖杉却没什么兴趣,扫视过一眼后很快目光回到面前的教案上,习以为常的拒绝,“不结婚, 不随军,不生孩子,不会做家务。”   于轻舟失笑,还真和王川泽说的一模一样。   他忍不住贪婪的看着讲台上女孩沉静端方的脸, 一点一点填充进自己内心中长久停留的身影中。   廖杉还忙着看王川泽留下的教案, 思考着自己该往下讲什么内容。   半晌后,她再次抬起头来,见那男人还站在不远处,笑容不减。   廖杉顿时醒悟, 看来是她多想了,人根本没这意思,说不定还觉得好笑。   她心中懊恼, 自己真的不要太自作多情, 就算这个环境是男多女少, 但她又不是万人迷, 怎么可能人见人爱……   廖杉尴尬的笑笑,问道, “你认识我?”   于轻舟眼睛亮亮的点点头,“53年夏天,你去上大学,坐的那辆火车上一直关照你的人是我当时的班长。”   廖杉惊喜,“你是去支援朝鲜的志愿兵!你们有多少人活着回来了?”   虽然她心里还有些疑惑,不应该啊,这人长得那么出挑,她不应该一点印象都没有才对……   于轻舟一听就知道她误会了,脸上笑意更深,“都回来了。其实我们当时去的时候战事已经基本结束了,过去也只是帮忙做一些战后恢复的建设。”   廖杉松了口气,“那就好。”   “去年我跟着部队从朝鲜撤回,参与了飞行员选拔,幸运被选中,进入航校学习。”于轻舟继续说着自己的情况,“就等着你造出的飞机呢。”   廖杉笑起来,“快了。”   “红星”已经完成一半了,等全部制作好检查过好就会交付给空军部队装备上了。   于轻舟还想和她多说些话,可其他士兵已经陆陆续续往教室走,他也只好跟着其他人一起找位置坐下。   他当然要做第一排,第一眼就能看到的显眼位置!   很快,教室里面就基本坐满了。   廖杉也还是第一次给这么多人讲课,心里有几分紧张,但表面很是淡定,朝着下面的众人自我介绍,“王工最近太忙,委托我暂代他上几天课,我叫廖杉,北市解放军大学飞行器设计与工程系的大四学生,专业性望各位放心。”   底下坐着的预备飞行员们狐疑的看着讲台上女孩,她有他们年纪大吗?这小丫头能行吗?   结果是……   行,很行。   廖杉讲得不仅也很清晰,而且因为天气实在太冷,她一般会把手缩在军大衣的袖子里,只有讲到非常重要的重点时才会把手抽出来在黑板上写板书。   这些贼精的飞行员们很快摸清这个规律,只要一看廖杉伸出手,立刻条件反射般掏出笔来记笔记。   感天动地,新来的这位小老师可比之前的王老师好多了!虽然王老师讲课也挺好的,但谁都不知道他说的哪句话是重点,月末考试照样挂科一片。   还不知道在这些“学生们”心中自己的地位又隐隐超过王川泽的廖杉下了课就匆匆合上书准备离开,于轻舟连忙囫囵个把笔记本和笔都丢给邻座的侯勇,赶紧追上。   “你又要回飞机厂了吗?”于轻舟和她并排走着。   廖杉点点头,缓下来脚步,问他,“你是刚刚课上有没听明白的地方吗?”   于轻舟很想说有,这样就能和廖杉多说几句话,可又怕真的耽误她的工作,只克制的摇摇头,“下次你来上课时我再问你。”   他快速的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塞给廖杉,然后就跑开了。   廖杉看着被塞到手里的红色窗花,懵了一小会儿,才想起,啊,好像是马上要过年了。   她没再多想,把窗花小心的放进军大衣口袋里,就朝着停在门口的军用卡车跑去。   跑开的于轻舟其实没跑多远就站住了,看着廖杉的背影消失在校门口,他心里难免有些遗憾,可惜冬天的沈市什么都没有,他想送朵花都找不到,只能自己手做一朵“花”。   绿皮卡车的后面用棉被盖着底下采购来的蔬菜瓜果,司机吴建设每天不只是送廖杉来航校上课,更肩负着采购的任务。   廖杉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利落的坐上去,“咱们走吧。”   吴建设也不多停留,立刻拉起手刹,启动汽车。   廖杉之所以今天这么匆忙,就是因为早上身为本地人的吴建设看天色不好,天空阴沉沉的,明明是白天却像蒙了层灰纱般,暗得像入暮时分。而且气温也明显比前两天更加寒冷,冷风也更加汹涌。   吴建设担心今天会有大雪,让廖杉上完课不要多耽搁,尽量早些出来,他们抓紧赶回飞机厂。   卡车用比平时还要快的速度朝着飞机厂的方向奔驰,可还是半路上鹅毛大雪就下了起来。   廖杉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比北市的雪还要大,简直像大朵大朵的棉花从天上往下落。   视线受到影响,吴建设只好放慢车子的速度。   雪下起来就没有停过,卡车从压着地上的积雪行进变成了趟着雪往前走。   车子陡然抖动几下,廖杉心头一坠,顿觉不妙。   果然没多久,车子慢慢停下来了。   吴建设试着重新打火启动车子,只听到几声徒劳的轰鸣声,卡车还停在原地丝毫没有动弹。   廖杉叹了口气,“天气太冷了,发动机机械故障或是点火系统出现问题了。”这种情况就算后世的汽车都很难避免,更不用说这种第一批还没有进行过优化升级的车子了。   吴建设不死心的又试了几次,还是不行,这个中年男人只能泄气的放弃。   廖杉沉思过后才提议,“我们把车后面的菜都拿到前面的车厢里,咱们两个走回飞机厂,多找些人一起把车子推回去修。”   吴建设点点头,“只好这么办了。”   两人说干就干,吴建设利落的爬上车子,撩开被积雪压着的棉被,把下面的蔬菜递给车下的廖杉,她拎着大包小包的菜小跑着跑向车厢,来来回回十几趟,车座上、车座下,能塞的地方都被她塞满了各种蔬菜。   等所有菜都被塞进车厢里,廖杉呼出一口白气,用力把车门关上。   吴建设把车门锁好,“行了,廖工,我们走吧。”   “吴大哥,你叫我小廖就行,哪用叫什么‘廖工’,我就一个学生。”廖杉把军大衣的领子立起来,试图让自己尽量少的暴露在寒冷的空气里。   两人埋头赶路,很快就没有多余的力气闲聊了。   大雪几乎埋没他们的小腿,而且雪还在下着。   飞机厂里,王川泽抬起头来,就见厂房的窗户外白茫茫的一片。   他扫视过厂房内,内心不由得焦急起来,匆匆从站在门口看雪的人们中挤过。   伊里奇还在点评,“这雪比起莫斯科的雪还是逊色了些,有机会去苏联,你能见到比这更壮观的雪景。哎?王?你去哪儿,王?王——”   瓦列里娅默默捂耳朵转过身去,不愿和这像小狗汪汪叫个不停的人同伍。   丢脸,真丢脸,别说他们同是战斗兄弟姐妹了。   王川泽不理会伊里奇的呼喊,只焦急的走出厂房,在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的朝门岗走去。   “今早去采购的车回来了吗?”他匆匆问着站岗的士兵。   年轻士兵朝他敬了个礼,睫毛被冻成白色,“还没有。”   “糟了。”王川泽低喃,心仿佛被摊在烈焰上炙烤,他在沈市呆了一年,知道这个城市的大雪有的时候是真的能“吃人”的。   他又一脚深一脚浅的回去找人帮忙。   很快,飞机厂里没那么忙的人都暂时放下手里的工作,出去找人。   白茫茫的世界,方向感似乎都被削弱了,王川泽茫然了一会儿,很快埋头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走了不知多久,王川泽感觉自己也许已经走出去很远了,抑或是也没多远,和他一起的郭子林身子几乎已经冻透了,哆哆嗦嗦的自言自语给自己打气,“红军不怕远征苦,万水千山只等闲,坚持住……”   可他们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目标极大的那辆军用卡车。   郭子林忍不住嘀咕,“真是奇怪,那么大辆的车子怎么看都看不见……”   一片白色朦胧不清中,王川泽透过呼啸肆虐的风雪,突然看到远处两点军绿色的小点缓慢行进着,他心跳加快,直觉告诉他那两人中一定有一人是廖杉。   他不由得加快速度,踩着过膝的大雪朝着他们走去。   越来越近,再近一些……   廖杉走到感觉两条腿几乎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太冷了,她完全是靠着意志力在跟着吴建设在走,已经冻僵罢工的大脑只剩下一个念头,她不能倒在半路给人添乱……   她冻得鼻头红彤彤的,脸色却泛着异样的白,耳朵也被冻得生疼。   廖杉无意识的机械般的重复着一脚踩进过膝的白雪里,再把腿拔出来,再踩,再拔……   突然一双温暖的手捧住她的脸,急切的呼喊声在她耳中逐渐清晰起来。   “……廖杉、廖杉,你还好吗?现在感觉怎么样……”   廖杉的意识缓缓归笼,她顺着那手掌的力度仰头看去,视线中是王川泽焦急的脸。   她缓慢的摇了下头,在王川泽看来幅度很小,但足够他松了口气,还好,还有意识。   郭子林见终于找到了人,也松了口气,“太好了,吴大哥,廖杉,终于找到你俩了,对了,车呢?”   吴建设也浑身都冻僵了,嘴唇没有血色,“车子坏在路上了,先回去,等过会儿雪小一些了,多找、多找些人一起把车推回来。”   王川泽又搓了搓手掌,再次捂住廖杉的脸颊,试图帮她回暖些。   慢慢的,廖杉终于好一些了,眼睛也变得清明了些。   郭子林看了看他们,半晌后不知恍然大悟了什么,学着王川泽的样子试图往吴建设脸上放,被老吴嫌弃的推开了。   大男人之间腻腻歪歪干什么,吴建设只问郭子林,“有酒吗?”   “有!”郭子林立刻掏着军大衣口袋,掏出一个军用水壶,“带我的师父一直叮嘱我带着呢。”   吴建设接过转开盖子,闷头喝了一口,辛辣的二锅头穿肠而过,很快身上就热起来,仿佛整个人终于活过来似的。   王川泽看着廖杉,说实话她现在确实狼狈,头发上全是雪,眼睫毛也结了冰。   不用照镜子,在外面走了这么久的他一定也是差不多的样子。   就像是……就像是两人都白了头、人到暮年的样子。   王川泽想着,忍不住轻笑起来。   廖杉看着莫名其妙笑起来的人,挥开他放在自己脸上的手,“好了,我差不多缓过来了,抓紧时间赶路吧,快些回去。”   她率先走在前面,其他人本来也是在等她缓过来,见廖杉走起来,他们也赶紧跟上。   走在最前面的廖杉纳闷的撇撇嘴,心想王川泽也不像别人说的那样总冷着张脸啊,她都见他笑多少回了。   深夜,辛苦训练了一天,孙勇武洗漱后躺在自己的床铺上,美滋滋的仰头准备看着贴在上铺床板下的“媳妇”入睡,没想到一抬眼就见原本画报上漂亮女人身上穿着的红袄子被人剪了个大洞。   当时孙勇武的脑袋就嗡的一声。   他气急,一个翻身下床,连鞋都顾不上穿,几个大步蹿到另一边的一张床铺上,把下铺上的人拽起来,“是不是你小子干的?也只有你能干出这种辣手摧花、剪我媳妇衣服的事!”   被人从被子里拽出来的于轻舟被吼懵了。   一宿舍的人都震惊了。   他们听到了什么?于轻舟剪人媳妇衣服了?   于轻舟试图拽回自己的衣领,解释道,“我给你留字了,你是不是没看?”   什么你小子剪人衣服还留字条?够嚣张啊……   其他人回过神来,连忙过来拉架,七嘴八舌的劝解道。   “误会,一定是误会!老孙你先冷静下。”、“小于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呢,不能……”   只有侯勇从这令人震撼的事情中发现了盲点,“不对,老孙你哪来的媳妇啊?”   孙勇武又蹭蹭蹭回去把床板下的那张画报揭下来,顺便蹬上鞋,愤愤然的拿着那张有着一个大洞的画报,“你们看看,除了于轻舟,谁还能干出这种事来?!”   看着画报上程丹凤,宿舍里的众人沉默了,随即一齐用眼睛瞪向于轻舟。   这位美丽动人的女星在《护士日记》里演出了一个生机勃勃、积极向上的女护士形象,可以说是当下大部分男性的梦中情人。   整个宿舍也就只有于轻舟对这位靓丽女郎没什么感觉,他无奈的抚平自己衣领上的褶皱,“我给你在床板上留字了,先借我应急用下,等着下次休假我出去帮你重新买一本她的画报月历。”   孙勇武不做声了,他可耻的心动了。   其他人也心动了。   程丹凤的画报月历里有十二张她不同的画报,颇为热销,当然价格也不便宜,这些预备飞行员们就算再喜欢也不舍得花半个多月的津贴去买这么一本月历。   侯勇吞吞吐吐,“小船啊,我也有一张画报,你其实要用也可以拿去……”   宿舍的其他人互相对视一眼,也争先恐后的嚷嚷道。   杨国栋推开侯勇,“先用我的,我那张就贴在床头!”   吴志伟按住他的脑袋,“用我的——”   孙勇武一把推开其他人,“去去去,有你们什么事啊。”   他对着于轻舟嘿嘿一笑,“你可别忘了啊,一本月历。”   于轻舟用手背拍了一下孙勇武的胸膛,“放心,这么多人都听到了,我赖不了帐的。”   孙勇武又是嘿嘿一声,突然想起什么,“不过你剪我画报到底应什么急啊?”   于轻舟不好意思说,只自顾自地钻回被窝,“你只用想你以后有十二张‘媳妇’了就行。”   孙勇武果然没再多问,美滋滋的回到自己床上,望着上铺的床板,入睡前的最后一个想法就是——到时候他要把十二张都贴上去,贴满! 第39章 开放式关系   廖杉本以为自己回去后至少要先发两天烧, 没想到也只是昏昏沉沉了一下午,晚上睡了一觉,第二天就和没事人似的了, 感谢军校四年的淬炼!   就是她手指上原本的冻疮更加严重了,原本纤细的手指现在完全肿起来,还有她的耳朵上也红肿一片。   大雪后第三天, 路面上的积雪被清理掉,廖杉恢复去航校代课的行程。   预备飞行员们一上课便见廖杉没有像往常一般把手缩在袖子里,众人立刻警觉起来,开始狂记笔记。   忙活着记了一节课的笔记, 下课后这帮青年人茫然的眨眨眼,面面相觑,总不可能一节课全是重点吧?   廖杉对下面人的小聪明一无所知,她收拾着教案和书本, 之所以没有像之前那样总是缩着手, 实在是一暖和她手上的冻疮就痒的难耐,她干脆就这么冻着了,冻僵还能忍忍,但钻心的痒意是真的一点都忍不了。   于轻舟注意到廖杉的手, 他对着讲台上的人匆匆说了一句,“你先别急着走。”   说完,他就像一阵风一般跑了出去。   廖杉虽然不解, 但还是放慢了手上收拾的速度。   于轻舟风风火火的跑去食堂, 探头问后厨的人们, “有萝卜吗?”   一个炊事兵愣愣的点头, “中午是有炒萝卜——”   “不是,”于轻舟打断他, “有没有没炒过的、生的萝卜?”   炊事兵从菜篮里翻出一根萝卜,摸不着头脑的拿给他看,“这种?”   于轻舟一喜,一把捞过那根白萝卜,把粮票拍在台面上,“这根我买走了。”   说完他又风风火火的跑开了。   原地的炊事兵们面面相觑,“现在这些学员饭都不吃了,改生啃萝卜了?”   于轻舟火急火燎的跑回教室,见廖杉还在,他顿时松了口气,缓了缓急促的呼吸,故作沉稳的朝她走过去,把手里的萝卜递过去,“这个你拿去,萝卜切片烘软,贴在冻疮的地方,继续靠近热源,几分钟后有冻疮的地方会有发痒的感觉,坚持下去红肿就会消失。”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一把把白萝卜塞给廖杉,于轻舟转头就走。   明明电影里那些叫什么罗曼蒂克的情节,男主人公送恋人的都是亲手在路边采的野花、百货商店买来的鲜艳围巾,怎么到他这里就只有自己剪的窗花、食堂买来的白萝卜……   丢人,太丢人了!   廖杉拿着萝卜愣了一会儿,随即忍不住感慨。   这个时候的人们真是纯粹啊,瞧瞧这热心的战友情。   “谢谢你啊!”廖杉对着于轻舟的背影喊,把萝卜塞进军大衣口袋里,她抱着书本朝着校门口疾步走去。   坐车回到飞机厂,匆匆在食堂吃过饭,廖杉就换上一身工装裹着棉袄去上工了。   廖杉坐进座舱里,哆哆嗦嗦的测试着各个仪表的性能,突然一小把干红辣椒从天而降,掉进她的怀里。   “开水浸泡,等到水变温之后,将冻疮的部位泡在水中,直到水变凉,两次就可以治愈了。”王川泽极快的说完就匆匆从机翼上跳下去,他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廖杉只能朝着他的背影大声说了一句,“谢了!”   她忍不住再次感叹,这时候的战友情真的是纯粹啊!   晚上,回到住处,廖杉看着萝卜和干红辣椒,几乎没多想,她找了个大瓷碗,拿起坐在炉子上的烧水壶,倒水、丢辣椒。   至于那根白萝卜,廖杉咽了咽口水,用清水洗了洗,她捧着萝卜开始干啃。   大冬天的,这么新鲜的萝卜可是稀罕物,廖杉就当吃水果了,别说,白萝卜脆生生的,吃起来还带着一丝丝甜味。   廖杉啃着萝卜,见瓷碗里的水没那么烫了,她把一只手泡进去。   她脸上的五官几乎立刻就扭曲起来,也顾不上吃萝卜了,这滋味实在是……   温热的水对于手上的冻疮来说都算是刺痒难耐,再加上干红辣椒的威力,只能说——更加刺激了。   廖杉几乎没一会儿就匆匆把手拿出来了。   瓦列里娅回来时就见房间里廖杉呲牙咧嘴的表情,好奇的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你回来的正好,”廖杉说,“快,帮我按住我的两只手。”   瓦列里娅按照她说的,用力攥住廖杉的手腕,把她的两只手都按进大瓷碗的辣椒水里。   廖杉忍得额头冒汗,手微微颤抖。   “这样真的能治疗冻疮?”瓦列里娅疑惑不解,“这又是什么神奇的华国魔法?”   廖杉咬着后槽牙,“不是什么魔法,只是……”   她卡壳,“土方子”她不知道用俄语应该怎么说,只好说,“人民的生活智慧。”   随着碗里的水慢慢变凉,廖杉感觉确实好一些了。   她倒了原本的水,又提起烧水壶再次重复泡辣椒、泡手的步骤。   第二次把手按进碗里,廖杉感觉没有第一次那么又痒又痛了。   瓦列里娅还在认真的执行着按住廖杉手腕这件事,一边和她闲聊起来,“我的战斗姐妹,你和王是在交往吗?”   廖杉被她的话一惊,“不是啊。”   瓦列里娅松了口气,笑起来,“那太好了。”   不过她很快又想到了什么,“那他有女朋友吗?”   “没有吧。”廖杉继续泡自己的手,她印象中王川泽好像确实没有和哪个女生走得近过,未来大佬也许是个事业脑?不过也有可能是周围环境女性太少。   瓦列里娅彻底放下心来,像女战士般宣言,“那我要追求他!”   廖杉吃惊的张大嘴巴,“你决定留下了?”   她记得瓦列里娅之前提过很多次以后要回苏联的事,难道爱情的力量让她决定留在这片土地上了吗?   瓦列里娅不解,摇摇头,“不啊。”   廖杉有些理解不能,“你要追求王川泽,然后你还要回苏联?”   “对啊。”瓦列里娅理所当然的说,“我只想在这里的这段时间能够和他交往,不影响我之后回苏联的。”   廖杉瞠目结舌,这不就是……“炮友”吗?   半晌后她找回说话的能力,艰难的说,“我觉得你的想法有点‘超前’,这种Intimate friendship(开放式关系)在这里并不适用……”   瓦列里娅不解,“为什么?这就是一种正常的男女交往啊。”   廖杉问她,“那你想和他结婚吗?”   瓦列里娅干脆的摇摇头。   廖杉看着她那双水汪汪的绿眼睛,头痛的尽量给她解释,“人们会认为你是在玩弄感情,我们国家的领导人说过,不以结婚为目的交往都是耍流氓。”这也是为什么她对男生的示好无动于衷的原因。   曾经指着她鼻子骂“好歹有点自知之明,知道不去祸害人”的那个男同学还真没说错。廖杉并不想在这个时代做一个生很多孩子、被家庭琐事缠住的女人,她是个异类,所以干脆别去招惹别人了。   “为什么呀?谈恋爱不是我反馈给他好的情绪,他反馈给我好的情绪,双方受益的吗?”瓦列里娅不理解,她仍想试试,“不管怎样,我总要试试看!”   廖杉无奈,只好随她。   大年三十这天,飞机厂里无法回家过年的人们被一齐叫来了食堂欢度新年。   食堂内挂着红绸子装点一番,窗户上贴着福字,年味顿时就有了。   苏联专家们脱掉平日里灰扑扑的工装,换上得体正式的列宁装,只是酒过三巡后他们就放□□面,开始笑闹着唱起歌跳起舞来。   “Неслышны всадудажешорохи,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   Всёздесьзамерлодоутра,   (树叶儿也不再沙沙响。)   Еслибзналивы, какмнедороги   (夜色多么好,令人心神往)   Подмосковныевечера.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Еслибзналивы, какмнедороги   (夜色多么好,令人心神往)……”   瓦列里娅也穿上平时不会穿的收腰羊绒套装,不着痕迹的悄悄坐到王川泽旁边,故作不经意的拿着二锅头朝他示意,“要喝点吗?”   王川泽摇头,“我杯子里还有。”   瓦列里娅看着他手里玻璃杯只剩下半杯的白酒,不理解,给自己又满上一杯,潇洒的一口闷。   借着酒意,瓦列里娅问他,“你愿意和我保持一段时间的开放式关系吗?”   伊里奇站在桌上跳舞,还试图把下面坐着的人拉上来陪他一起疯,王川泽缩了缩身子,让前面的谢列莫夫斯基的大块头身体挡住自己,他没听清瓦列里娅的话,疑惑的问,“什么?”   “就是在我回苏联前,我们保持交往的关系。”瓦列里娅给他解释,眼巴巴的看着他,“你觉得呢?”   工作太过疲累,她需要一点爱情作为调剂。   王川泽皱眉,“我觉得不怎么样,我只接受以结婚为目的的交往。”   瓦列里娅实在是不理解这些中国男人的坚贞,勉为其难,“那、那如果你实在是必须要结婚的话,那你可以以后跟着我回苏联。”   “你热爱你的国家,归心似箭;我同样热爱我的国家,不能分离。”王川泽起身,不欲和她多聊,“失陪了。”   瓦列里娅撇嘴,好吧,谈崩了。   “Речкадвижетсяинедвижется,   (小河静静流,微微泛波浪)   Всяизлунногосеребра,   (明月照水面闪银光)   Песняслышитсяинеслышится,   (依稀听得到,有人轻声唱)   Вэтитихиевечера.   (多么幽静的晚上)   Песняслышитсяинеслышится,   (依稀听得到,有人轻声唱)……”   食堂的厨子们端上热乎乎的水饺,廖杉吃了个饱,抿了一小口杯中的酒,看着远处载歌载舞笑闹在一起的华国人和苏联人,她的思绪却不由得飘远。   不知道二哥和安安的婚事办得热不热闹,自己送的红色头花安安喜不喜欢?廖老爹会不会一高兴又喝多?便宜娘会不会忙不过来?大嫂要照顾露露,肯定还要帮娘做事,希望大哥有点眼力劲,主动把照顾孩子的活接过去……还有小弟,那小子的头发不知道又留到多长了……   王川泽坐到同一张长凳上,和廖杉中间隔了差不多一个人的位置,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脸色通红的女孩,和她二哥一个样,都是喝酒上脸的体质。   他忍不住打断廖杉的发呆,“在想什么?”   廖杉回过神,“在想我二哥结婚,家里有得忙了。”   王川泽悄悄看她一眼,“我娘肯定会去帮忙的,她最喜欢凑热闹。”   廖杉一想,笑了,“娟婶子是个热心肠的人。”   两人好长一段时间没再说话,只看着那些热闹的人们唱歌。   “Вэтитихиевечера.   (多么幽静的晚上)   Чтожты милаясмотришьискоса   (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   Низкоголовунакланя   (偷偷看着我不声响)   Трудновысказатьиневысказать.   (我想对她讲,不知怎样讲)   Всё, чтонасердцеуменя   (多少话儿留在心上)……”   王川泽从身上口袋里摸出一个冻梨,推给廖杉,“别喝酒了,吃这个吧。”   廖杉惊奇的看着面前乌黑的果子,她还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   看着她瞪圆的眼睛,王川泽只觉得可爱,嘴角带着笑意解释道,“冻梨,我和别人换的,你咬开个口子,吸里面的汁。”他放在身上已经用体温把它捂得半软了。   廖杉按他说的做,梨汁甘甜入口,她又想起了什么,赶紧摸着身上,只从军大衣口袋里摸出一个红色的小窗花,她想了想将其递给王川泽,“交换。”   她呆不了多久,这窗花贴上也看不了多长时间,还是给留在这里的人吧。   王川泽受宠若惊的接过来,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廖杉是误以为自己是在和她交换新年礼物。苏联人庆祝新年就喜欢和别人交换礼物。   他掏出随身携带的小笔记本,小心又珍惜的把那窗花夹进本子里。   廖杉嘬着冻梨,半晌后忍不住问旁边的人,“你会不会觉得这里像座孤岛?”   不能与外界交流,不能联络家人,只能在偌大的飞机厂里埋头苦干。飞机厂周围什么都有,林立的三层居民楼、医院、澡堂……这里自成一个城镇,也更像是一座孤岛。   不过是亲身经历了一个月,廖杉就已经有些难耐。更不用说那些经年累月过着这种隐秘又孤独生活的科研人员们,他们是真的在奉献自己建设这个国家。   王川泽看向她,四目相对,他认真的说,“不会。”   因为他知道,她也迟早会登上这座“孤岛”,所以,又叫什么“孤岛”呢?   “Аразветужевсёзаметнее,   (长夜快过去,天色蒙蒙亮)   Такпожалуйстабудьдобра   (衷心祝福你好姑娘)   Незабудьты, этилетние   (但愿从今后,你我永不忘)”   食堂墙壁上悬挂着的钟表时针迈过“12”,众人一起欢呼起来。   “新年快乐!”   “с новым годом!” 第40章 恋爱脑重症患者   随着最后一批“红星”交付给部队投入使用, 廖杉跟着同学们毫不留恋的离开沈市,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潇洒。   王川泽看着她利落的上了绿皮卡车, 安慰自己,用不了半年,她就会再回来的。   不只是廖杉, 能一直坚守留到最后的同学其实都已经在飞机厂挂上了号,只等他们半年后毕业就会正式交接过来工作。   廖杉把这两个多月的经历称之为“实习”。   现在“实习”结束了,她也就回学校继续学习了。   一回到北市,廖杉感觉自己仿佛活过来了。三月份的沈市还是乍暖还寒, 而北市已经完全入春了。   廖杉敞开军大衣,感动得快要掉眼泪了,她感觉好久没有这么暖和过了,简直像过了好几年似的。   回到寝室, 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衣服, 廖杉趴在久违的床铺上晾头发,感觉自己这才终于活过来了。   她舒服得差点睡着。   直到室友们下课回宿舍,说话声隔着门板传进屋里,廖杉才从昏昏欲睡的状态挣扎出来。   “……也不知道能不能亲眼见证你们的好事。”梁淑欣说着推开宿舍门, 见到屋里的廖杉她顿时惊讶的睁大了眼,“廖杉,你回来了!”   “什么?廖杉回来了?”苏珂赶紧挤进来。   江文怡也急急的越过梁淑欣走进宿舍里, 惊喜万分的看着突然回归的人, “你可终于回来了!”   廖杉懒洋洋的打了个招呼, “嗨, 我的战斗姐妹们,想我了吗?”   苏珂一屁股坐到她的床上, “可想了!”   江文怡也使劲点了点头。   梁淑欣笑着把门带上,“你不在,宿舍里缺个人总感觉不得劲儿。”   “抱歉,没有特产。”廖杉看着她们歉意的笑笑,保密协议不允许她透露一点项目相关的信息,包括飞机厂所在的地址,所以特产也是不允许带的。   苏珂才不在意什么特产,只兴奋的和廖杉分享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   半晌后,廖杉震惊的看着江文怡,“什么?你要和程德霖结婚了?”   提起这个,江文怡也还在恍惚中,“过年那几天我去见了他父母,程德霖又跟着我回了杭市见了我父母,两家父母都没意见,回来我们就提交结婚申请了。”   当然她父母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意见,但看到程德霖那张好看的脸上挂着的傻气笑容后,不满就消了大半。   只是江文怡到现在都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明明是想等程德霖变心,然后两人掰了,他再也别来纠缠她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怎么就要和他结婚了?   算了,既然现在还没看出程德霖有什么毛病,那就先这么凑合过好了。   江文怡无奈。   这还不是最令廖杉震惊的事,接下来苏珂说了梁淑欣的事,廖杉彻底下巴要掉地上了。   “你说什么?我是不是听错了,你说淑欣已经结婚了?”   廖杉恍恍惚惚,她是才离开了两个多月,不是两年多吧?这世界怎么好像变了个模样?   梁淑欣从自己抽屉里掏出一个小纸盒,塞给廖杉,爽朗的笑笑,“呐,喜糖我都特意给你留了。我和佑军只是先领了证,他要提前打随军申请,等毕业后我就跟着他去西南军区。”   廖杉看着手里的喜糖,迟疑地问,“你和他才处了半年多吧,会不会有点太着急了……”   梁淑欣不以为然,“也不短了,而且我们年纪都不小了,反正毕业也会结婚,早结晚结都一样。”   廖杉又问,“那你以后工作怎么办?”   “等随军了,我过去再看看有什么适合我的工作。”梁淑欣只轻描淡写的说。   廖杉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能一样吗?梁淑欣专业成绩不错,大可留在北市军区做一个通讯员或是别的文职工作,但是随军后可能只能做当地的小学老师或是播音员,这还是往好里讲,如果这些岗位没有空缺,剩下的可能就是部队里一些小工厂的员工……   梁淑欣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再说了,我也不一定要工作。夫妻两个总不能都工作忙得团团转吧,我总要先紧着佑军的工作,照顾好他的生活,还有抓紧要个孩子,这才是女人最重要的工作。”   廖杉看着她一阵无言,没想到宿舍里最大的恋爱脑居然是你。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廖杉也不能硬把自己的思想强加给别人,毕竟就连她的想法在这时候的人们看来也是难以理解。   什么不婚不育保平安,脑子有病吧?   隐藏着自己“脑子有病”的廖杉回归到学生生活,除了应对上不完的课以外,她还要抓紧时间赶论文了,还有三个多月她就要毕业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生活平静又安详。   另一“恋爱脑重症患者”,程德霖雷打不动的每周末来找江文怡,江文怡看到等在校门口的男人,脸上不自觉浮现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加快脚步朝着他走去。   “啧啧。”苏珂看着并排走远的两个背影,忍不住咋舌,“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没想到看起来最花心的居然是最专一的。”   伏尔加车子底下伸出一只纤细的手,苏珂余光扫到,习惯性的伸手抓着那只手把人拽出来。   廖杉被拽出来,她接着苏珂刚才的话说,“对啊,我觉得王川泽也不像大家说的那样冷心冷肺,我就经常见他笑啊。”   苏珂满头问号,她想破头也没从脑子里的记忆中想到王川泽有过几次笑模样。   赵丰年蹲在台阶上,笑眯眯的看着两个女孩,他年纪比她们大很多,看她们像看小妹妹似的,开玩笑的问道,“你俩有没有什么情况啊?”   苏·被男人骗·一心事业·珂摇头,坚定道,“先立业后成家!”   廖·封心锁爱·不婚不育·杉摇头,正义凛然道,“我的恋人是这个国家。”   苏珂诧异的看了廖杉一眼,忍不住翻白眼,“不是吧,你把高度拔这么高?”她又输了。   廖杉嬉皮笑脸,她也只是借用一下现代的名台词而已。   修完车,两人转身进了学校,经过门岗时廖杉取了两封信。   苏珂挤眉弄眼,撞了下她的肩膀,贼兮兮的问,“是不是王川泽写给你的?”   “不是,他不可能给我写信。”廖杉无奈,“你怎么老觉得他和我有什么?”   不说别的,王川泽现在还在飞机厂就不能往外寄信件,那边的保密规定是非常严格的。   苏珂撇嘴,她就是总有这种感觉嘛,至少她就从来没见过王川泽笑过。   两人并肩走着。   廖杉拆着信,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实在是好像自从进入57年后,她就一直忙得像个陀螺似的,一刻也停不下来。   先是被突然调到飞机厂帮忙,在那里做了两个多月的实习社畜,回来学校还要赶落下的功课、忙着写毕业论文。   她先拆开了来自廖家村的信,信纸上字体娟秀,一看就是二嫂李易安写的。   【杉杉:   很遗憾你没办法回来,你送的红头花我很喜欢,绢布做的红色山茶花甚至花蕊都栩栩如生,你二哥见到我时都看呆了(捂嘴笑),真的很感谢你送我这样的礼物,我会永远珍存!   也许下次你可以寄张照片给家里,露露已经有些不记得家里还有你这位小姑姑了,只能靠大哥大嫂时不时和她讲讲你的事。   年后出了正月,爹和娘吵了一架。娘说后悔了,她不该贪图什么别人的夸奖,让你一个女孩去吃苦,还不如要个什么造飞机的女婿,我听不太懂,但是爹生气的说你这是为国家做贡献,是廖家祖坟冒青烟的好事。虽然他这么说,可我看见他偷偷擦眼角了。   村里有人胡咧咧说你八成是出去上着大学跟人跑了,小弟气得跟那几个碎嘴的孩子打了一架,放心,他没输。   还有热心的娟婶子,她在我结婚时帮了很多忙,今年过年她也跟着我们一大家子一起吃的年夜饭。酒过三巡后娟婶和娘抱在一起哭,感觉她俩真是一对难姐难妹,都在心里挂念着自己的孩子。   我是不是有些啰嗦,总之,家里人都很想你。   望安好,一切顺利,早日归家。   1957年2月16日晚   你的好友李易安】   廖杉落后苏珂半步,偷偷吸了下鼻子,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泪,暗自思考起自己毕业后能不能抽几天先回廖家村看看,再去任职……   她想着,拆开另一封信。   【于轻舟写给廖杉同志的第一封信:   你离开的太过突然,我有很多想和你说的话还没说。   可恨时光是那样的快,我们好像才刚认识就有分别了。不过在你离开后不久,我也接到了要去部队服役的通知,不知道驾驶的飞机上会不会有你亲手安装的零部件,我会好好珍惜爱护将要共同作战的“战友”的。   期盼着下次见面,希望到时你不要拒绝我送你的鲜花。   1957年3月7号晚   辗转难眠的于轻舟】   廖杉迟疑的停住脚步,看着信上努力写得工整的字迹陷入犹疑,所以不是她自作多情?   苏珂转头就见廖杉落在了后面,疑惑的问,“怎么了?”   廖杉回过神来,匆匆几步追上她,“没什么。”   小小的房间里,人们仿若平常那种闲聊着,和过年时走街串巷去拜年的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可房间里的这些人却是这个国家的领导人们,他们闲聊的话题也并不是街坊邻居的轶事,而是事关未来的国事。   其中一人沉吟片刻,说道,“必须要改变了。”   另一人很是赞同,很是发愁,“是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国家的钱袋子破洞越来越大了。我们还欠老苏56亿卢布的欠款,还要负担着聘请苏联专家们的费用开支,从51年到现在光这笔钱就达到近5亿卢布了。”   矮桌另一头的人皱眉,“我早说过,尽量少聘请苏联专家,自己人能干的事情,就不要聘请苏联专家。”   最先开口的人叹了口气,无奈道,“还不是我们能用的人太少……”   一直默默听着其他人说话的领导人方才开口,“人手少,那就去多多培养。以后我们要少而精的聘请苏联专家,逐步让我们的人才胜任原本苏联专家的工作。”   他转头看向其中一人,“这个月老苏态度已经松动了些,我们一直想要仿制的超音速歼击机也许不久后就能启动项目了。去和老苏谈判,务必在转让军事技术方面谈妥仿制米格-19超音速歼击机的事情,并且想办法和他们达成让我们派学生去他们那边学习军工技术的条件,哪怕是做一些利益让步。”   “我们迟早要从仿制走向自主研发,那时才代表着我们的国家真正强大起来了。”他高瞻远瞩的喟叹一句。   被他点到的那人表情严肃的敬了个礼,朗声道,“是。” 第41章 公派留学生名额风波   沈长城在课上宣布了国家要选拔人才派遣到苏联学习的事情, 一时之间教室里仿佛“炸了锅”,学生们兴奋的讨论了起来。   廖杉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忘记的事情是什么了,她忘记“姑奶奶”曾经被国家公派去留学的事情了!   看来应该就是眼下这个机会了。   沈长城等学生们的兴奋劲头过去了些, 才压了压手,示意众人安静,听他继续说, “这个公派留学的计划分给我们学校的名额并不算多,被划进范围内的,每个专业只有两个名额,老师们共同推选一人, 然后就是通过全校组织的俄语考试以及综合四年的专业课成绩选出最优者,作为第二人。”   学生们顿时哗然一片,他们飞行器设计与工程系总共有三十四个人,那就是1/17, 十七个人争一个名额, 竞争太激烈了。   廖杉也开始发愁,就凭沈老头不喜欢她的程度,老师们推荐的那一个名额她就想都不要想了,就算是其他老师们愿意将名额给她, 沈老头也会力排众议的说服其他老师们推选另外的人。她只能想办法争取第二个名额。对她而言,这不是1/17,而是1/33的概率, 她要和其他三十二个人争一个名额。   廖杉想想就头皮发麻, 虽然知道“姑奶奶”会留学的结果, 但中间过程会不会因为她这个“蝴蝶”少扇了一下翅膀而造成结果的偏差……   她默默在心中盘算着, 四年的专业课成绩廖杉自认还不错,应该可以说是专业里排在前列的, 那她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专攻俄语,务必要在全校的俄语考试中考出一个好成绩。   一下课,廖杉就匆匆跑去俄语系找苏珂了,“我的战斗姐妹,江湖救急啊——”   不在公派留学划定的专业范畴内的苏珂缓缓一个问号,她还不知道留学的事。   不过很快,俄语系同学就成为了全校理工科专业们学生们的香饽饽。   廖杉也几乎要和苏珂黏在一起了,时刻不分离,实在是她的俄语水平只能说是勉强,能看懂俄语书、说一些简单日常的俄语对话,但应对考试那是绝对不够用的。   就在廖杉火急火燎补俄语课时,老师们也在商讨着推选的那个名额给谁。   廖杉还真想错了,实际上只有沈长城力荐她,反而是其他老师们有别的人选。   结构强度课的老师程伟强不赞同道,“这么宝贵的机会,怎么能给一个丫头?万一她去了苏联被那些大兵迷住,再也不回国了怎么办?女人总是容易因为感情误事。”   沈长城嘲讽道,“男同学就不会非要和苏联女人结婚了?”   他说的是前阵子闹得轰轰烈烈的一起事件。其实从国家新成立至今,已经派遣过很多批学生前往苏联学习,涉及多个方面,包括军事、铁路建设、电气、地质、建筑、水利等等。出国之前有明确的规定,学习期间不得回国探亲、不能恋爱结婚,更不能和当地人通婚。   但规定总拦不住爱情的火花。   尤其是苏联女孩们那种热烈刚强的个性。   那名爱上留学生的苏联女孩通过校方和苏联外交部向驻苏联大使馆提出交涉,她在信函中写道:“如果不同意我们结婚,我将卧轨自尽!”   这就是前阵子闹得轰轰烈烈的事情,后续自然是特别批准同意了这段好事。   沈长城说,“我可以为廖杉担保,她绝对不会嫁给苏联男人,如果她真留在了苏联,老头子我就算拄着拐、七老八十了也把她从苏联拽回来。你敢为男同学担保吗?发誓他们绝对不会和苏联女孩结婚。”   程伟强被沈长城这么一堵,哑然了,他还真没办法说,实在是不抽烟、不喝酒、不暴力的华国男孩在苏联很是受欢迎。   飞行器总体设计课的穆青打着圆场,“老沈,我知道廖杉同学很优秀,但这唯一的推选名额我们是不是要再慎重些,我觉得胡俊明同学也很优秀,他很努力、态度也很认真,是搞科研的好苗子。”   沈长城把一份军事报扔到会议桌上,“我不知道谁能比廖杉更优秀。”   众人看着桌上的军事报沉默了,他们都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硕大的黑色铅字在报纸第一行,【我国独立研发的军用无人机成功问世——“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试验技术课的老师郑学伍试图挣扎,“我也觉得胡俊明更合适些……”   沈长城只面无表情的抱臂,“廖杉提供了‘麻雀’最核心的技术原理。”   复合材料设计与分析课的老师杜仲犹不死心,“别的专业肯定也不会把这么宝贵的名额给一个女同学的。”   沈长城毫不退让,“没有廖杉就没有‘麻雀’。”   其他老师无奈,败给沈长城了。就这样,飞行器设计与工程系老师们共同推选的人选敲定了是廖杉。   廖杉本人知道这一消息时也是难以置信,更不用说班上其他同学们了。   男同学们神色各异,刘忠第一个愤愤站起来,质问讲台上的沈长城,“凭什么把这么宝贵的名额给廖杉?!难道班上这么多男同学没有一个比得过她吗?”   沈长城看了看下面的学生们,见大多数人虽然没作声,但脸上神情显露他们和刘忠一样的想法。   “知道‘麻雀’吗?”沈长城开口只问了这么一句。   男生们愣愣的点了点头,他们当然知道“麻雀”,不是仿制,而是确确实实国家独立研制成功的第一架无人驾驶飞机。   沈长城接着说,“廖杉是最先研究出其核心技术和原理的人,是她将‘麻雀’带给国家的。”   男生们怔愣住,一时之间一道道诧异、惊讶的目光落到廖杉的身上。   她表面从容不迫,实际内心忍不住吐槽,怎么还叫“麻雀”啊?廖杉还以为国家正式成立研发项目后会给军用无人机起个狂拽酷炫的名字。   不过这下,对于廖杉拿到留学名额的事情,众人也没什么异议了,没人敢再不服气的嚷嚷什么。   毕竟,廖杉是真的比他们要强。   尽管她是个女性。   下课后,廖杉匆匆追上离开教室的沈长城,看他在课上的态度就知道他为了自己这个名额做了多少贡献,廖杉有些踌躇,“沈老师……”看来以前是她太偏激了。   沈长城对着廖杉微微一笑,难得和蔼的拍了拍她瘦削的肩膀,“好好学。”   廖杉重重的点了点头。   ——   另一头,北市军械所也荣幸获得了一个名额,领导班子们开了个会,商量后决定把这个名额给所里综合能力最强的年轻人。   程德霖本来高高兴兴的,北市入了夏,天气一天天变热,这也意味着江文怡很快就要毕业了,两家人已经商量过了,只等江文怡毕业了两人就结婚。   想着美好的未来,程德霖干活时都忍不住乐呵呵的,惹得一众同事忍不住离他远远的,实在是不知道这种每天重复的组装、检查枪械的枯燥工作有什么好乐的。   不过很快,程德霖这个“碍眼”的家伙被叫去了所长办公室。   接着就是令程德霖只觉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所里一致认为,这个去苏联留学的名额应该给你。”所长李健军对着他说道。   程德霖茫然的眨眨眼,“可是我快要结婚了呀。”去苏联留什么学。   李健军苦口婆心,“小程啊,你的能力在我们军械所只是改良枪械实在是太屈才了。”   程德霖只呆愣愣的还是那句话,“可我要结婚了啊。”   “……”李健军恨铁不成钢的说,“国家现在正需要人才的时候,你还只顾着自己的婚事吗?这么多年的军校教育你只学会了自私自利吗?”   说着说着,他心中火气上来了,不禁严厉的说道,“国家国家,先有‘国’才有‘家’,我们的国家如果不能强大起来,你以为谁能护住你的小家?!”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程德霖被撵出了办公室,他茫然的看着外面艳阳高照的天空,奇怪,天怎么突然变冷了……   他魂不守舍的工作了两天,终于熬到了周末。   一大早程德霖就从家里走到军校门口,他脑子乱乱的蹲在路边,直到中午江文怡从学校里出来。   江文怡奇怪的看着蹲在地上的人,“怎么了?你等很久了?”   程德霖仰头看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多久。”   可他站起来时,却差点因为腿麻踉跄的摔倒,还是江文怡赶紧扶了一把。   两人并肩走着,在路边一辆盖着棉被的推车前花一角钱买了两根北冰洋冰棍,江文怡递给程德霖一根,见他又在发呆,忍不住问,“发生什么事了?”   程德霖接过冰棍,没有心情吃,只拿着它,和江文怡走在道路两旁槐树的阴凉树荫下。   半晌后,他才犹豫着开口,“所里推荐我去苏联留学……”   江文怡舔着奶味的冰棍,问他,“今年去?”   程德霖艰难的点了点头。   江文怡心里了然,那就是和廖杉一批的了,她也点了点头,“知道了。”   材料科学与工程系也在公派留学划定的专业范畴内,江文怡心里已经在思索着自己争夺剩下那一个名额的事情了,只是没有百分百把握的事情她一贯不会说,不想程德霖白高兴一场,她便也没有多提。   两人再没说话,各有心事,直到傍晚程德霖送江文怡回学校。   目送着她的背影,程德霖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看得眼睛越发干涩,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程德霖才转身离开,用袖子擦了下眼睛。   对于留学的事他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他又不是不知好歹,所里能推选他其实也是看中他,李所长说得话也对……   每一个人都应为祖国的发展献出自己的力量,更何况他是一名军人,接受了四年的军校培养。现在国家需要他,他不该犹豫的。   程德霖吸了下鼻子,而且江文怡知道这事后就说了一句“知道了”,她根本就没那么爱他。   这样也好,他总不能去为国家做贡献了,还耽误一个女孩最宝贵的青春。   他本来满心期待的结婚一事就这么算了吧。   也许等几十年后,和平安定、无外敌敢犯时,他能心态平稳的再去看看江文怡和她的孩子们幸福和睦的生活……   来来往往的路人奇怪的看着程德霖,他们还从没见过像他这样边走边哭的年轻小伙子,长得挺好,哭得挺丑,很是伤心的样子。 第42章 鲜花和三颗星   苏珂原本是一对一辅导廖杉, 现在江文怡也要去争取留学名额,她便变成了一拖二。   学校组织的俄语考试定在六月初,分为三个部分——听力、笔试和口语交流, 眼下已经是五月中旬,时间紧迫,三个女孩几乎把全部的课余时间都花在这门语言上了。   江文怡的俄语水平和廖杉差不多, 但是口语要略差一些,廖杉也是因为在飞机厂和那些苏联专家交流得多了,口语才要好一些。   “是的,语言环境也很重要。”苏珂点点头, 一副沉稳小老师的模样,“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们交流也尽量用俄语。”   “好。”江文怡点点头, 被苏珂一个眼神扫过来, 她连忙改口,“Да(好的)。”   苏珂也流利的转化成俄语,说道,“你昨天的练习题写完了吗?拿给我看看。”   江文怡茫然的看着她, 有些没听明白。   廖杉在一旁悄悄给她提醒,“ Упражнение(练习题)。”   “哦哦写完了。”江文怡赶紧去掏书包,反应过来, 又连忙用俄语又说了一遍, “Написал. ”   苏珂无奈, 算了, 慢慢来吧。   梁淑欣看着宿舍里其他三人埋头苦学的样子,茫然的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缝了一半的深灰色衬衣。   时间一天天过去, 江文怡脑袋里的弦越绷越紧,也不和程德霖见面了,只全身心为了即将到来的俄语考试准备着,材料科学与工程系的学生要更多一些,她要争取的是1/43的机会。   “Добрыйвечер(晚上好),”江文怡回到寝室,匆匆坐到书桌前,用俄语对着苏珂说,“三还没回来吗?”   苏珂头也不抬,写着自己的简历,熟稔的用俄语说,“还没,她今天有两节晚课。”   说着,她把一份试题推给江文怡,看了眼墙上的钟表,“半个小时做完。”   江文怡点点头,埋头写起来。   四张并排的书桌,梁淑欣和苏珂隔着一张空着的书桌,她默默的写着自己的毕业论文,听着苏珂和江文怡的俄语对话,不禁觉得自己已经和她们割裂成两个不同的世界。   苏珂毕业后肯定要留在北市军区任职的,如果江文怡能考得好,那么她和廖杉就都要去苏联留学了。只有自己,已经结了婚,一毕业就要随军……   梁淑欣甚至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她们开始排挤她了?   这念头一产生就变得不可控起来,她仿佛钻进了死胡同,开始从各种细枝末节的事情上推理证明这一点。   廖杉回来时已经晚上快十点了,她一推门就见上铺一个隆起,“咦?淑欣今天睡这么早啊?”   躺在床上背对众人的梁淑欣只含糊的应了一声,“嗯,头疼。”   廖杉也没多想,坐到自己的书桌前,习惯性的转换成俄语,“我在路上碰到徐铭了,他看了我一眼就赶紧跑开了。”   苏珂嘲笑了一声,“哼,没胆量也没担当的男人!”她现在想想,自己那段时间真像失了智一样,怎么就看上这么一个男人了呢。   江文怡从练习题中挣扎出来,她抬头笑了笑,也用俄语说,“就后来廖杉拿出来的那些‘武器’,哪个男人不怕啊?程德霖后来和我说他当时看着也胆寒。”   她们叽里呱啦说说笑笑的声音,听在梁淑欣耳中只觉无比尖锐刺耳,她试图用被子紧紧捂住耳朵,可声音还是能钻进她的耳朵里。   梁淑欣忍耐着,终于忍无可忍,猛地翻身坐起,朝着下面的三个女孩不耐烦的喊道,“你们能不能小声一点?而且都这么晚了,你们不睡觉,别人还要睡!”   三人一齐被她突然的爆发搞懵了,一时间她们都没再说话了,宿舍里一阵窒息的寂静。   梁淑欣吼完,又动作愤愤的躺下,扬起被子裹住自己。   廖杉不敢说话,只用眼神问江文怡和苏珂:咋回事啊?   江文怡也懵着,她见过苏珂像火山爆发般发火,也见过廖杉冷着一张能冻死人的脸发火,可从来没见过好脾气的梁淑欣生气发火。   苏珂耸耸肩,示意她们拿上笔记本,她们转移“战场”。   三人动作轻轻的拿着本子和笔,蹑手蹑脚的拉开寝室门,走出去后又慢慢的把门关上。   坐到亮堂的楼梯上,江文怡才开口说话,“淑欣是不是今天心情不好?哦对了,她说她头疼,我们可能声音是太大了。”   廖杉也说,“或者是她每个月的小日子要来了?”女生大姨妈前总是会有些激素失调,易燃易爆炸。   苏珂挥了挥手,“别给她找借口了,都说咱宿舍我心气最高,其实梁淑欣也不比我差。”   “啊?”廖杉不太相信,“可是她平时挺照顾我的啊?”   “那还不是她觉得你年纪小又四体不勤,还有文怡,你在她心里估计就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苏珂又指了指自己,“我就是那个娇气不懂事的。”   望着茫然的两人,苏珂继续说,“你们没发现吗?梁淑欣一直把自己摆在咱宿舍大姐的位置,她才是最高高在上凝视着我们的人。”   所以整个宿舍里,苏珂和梁淑欣关系只能说是平平,只是被隐藏在一片祥和的集体活动下没被发现。   “能考上军校的女生有哪个是心气低的。难以置信?”苏珂突击检查,“难以置信用俄语怎么说?”   江文怡迟疑的说,“Невероятно?”   廖杉给出另一个答案,“Прогнатьмопсас обрыва.”   苏珂一愣,随即捧腹大笑,“对,都对。”   江文怡满头问号,“Прогнатьмопсас обрыва?拉布拉多狗跳悬崖?”廖杉这是说的什么啊?   苏珂擦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给她解释,“一句苏联俚语,也是常用在表示难以置信的场景里的。”   “还有很多有意思的,比如Наосликеискатьснегнаголову(乘驴找雪泥),这是用来形容一种无谓的行为……”   三个女孩在楼梯口又学了好一会儿俄语,直到熄灯,她们才摸黑回到寝室。   六月初,见江文怡从考场里出来,苏珂紧张的迎上去,“怎么样?”   江文怡神态平静,“还可以。”   虽然已经被老师们推选,但还是跟着考了俄语的廖杉在她后面走出来,“放心啦,不会给小苏老师丢脸的。”   苏珂松了口气,笑嗔了一句,“我的脸面我自己能挣,才不靠你们咧。”   两个星期后,俄语考试成绩和各专业择优选派留学的人员名单一起张贴到学校公告栏里。   看到名单里江文怡的名字,苏珂忍不住激动的拉着她跳起来,“太好了!你考上了!”   江文怡被苏珂拉着,情绪也不由得欢快起来,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重重的点了下头,“嗯!”   廖杉才刚下课,正想挤过人群去看公告栏,就被出来的两人一左一右拉起手来转圈。   苏珂欢呼,“你们两个都能去苏联留学了!可千万别忘记我啊!”   江文怡笑,“不会的!”   廖杉被她们带动起情绪,抑或是转圈转晕了,她忍不住也放声笑起来。   她想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幕的。   六月最后一个星期五,大礼堂里为这一届毕业生们举办着庆祝典礼,从今天后,他们将离开学校,四年磨一剑,他们也将投入到祖国的建设中去了。   苏珂的组织关系已经转入外交部了,并不是她爸有什么运作,反而说起来还是因为她和赵丰年认识。赵丰年虽然是个汽车兵,但他是给外交部副部长开车,苏珂去面试时正好是那位副部长在。   中年男人看了一眼纸上的名字,笑了,很是平易近人的开着玩笑,“我知道你,你那个朋友可是‘坑’了老赵不少修理费吧?”   苏珂不太好意思,“也是赵大哥人好……”   就这样,苏珂凭借自己得体大方的表现和比别人多那么一点的印象分成功被录用。   毕业生们一个专业的一起走上台,接受校长亲自给他们授勋。   一杠两星的肩章被别到他们肩头,每一个人都格外骄傲自豪的朝着校长敬礼。   将至暮年的男人走到廖杉面前,一向只在大会上面容严肃发言的人突然朝着她眨了下眼睛,开玩笑的说,“麻雀之母值得多一颗星星,不是吗?”   廖杉一愣,一杠三星的上尉肩章就这么被别到她的肩膀上了。   “谢谢您。”廖杉赶忙道谢,抬手敬礼,这一看就是校长帮她特别争取的。   虽然她内心忍不住吐槽,怎么别人就是些听着就狂霸拽的头衔,什么风暴降生、七大王国守护者、龙之母,怎么到她就是“麻雀之母”了……不过廖杉又转念一想,自我安慰,“麻雀之母”总比什么“大黑蜘蛛之母”要好听些。   接着是机械工程系,再之后就是材料科学与工程系的毕业生们登台。   台下程德霖拿着相机对着台上一身利落军装的江文怡连拍了好几张,为了今天的毕业典礼,他还特意去借了一部幸福牌照相机。   等授勋仪式结束后,程德霖又塞给江文怡一捧百合花,他边拍边忍不住感慨,真是人比花娇,她怀里那捧他送的鲜花都黯然失色了。   拍了两张,江文怡又拉着廖杉和苏珂,指使着程德霖再拍几张。   程德霖心中苦涩,哪有什么不同意的,他来之前还特意换上了一卷全新的胶卷,自然是拍的越多越好,他的下半辈子说不定就要指望着这一卷照片过了。   梁淑欣站在不远处,和其他几个姑娘说说笑笑,丝毫不多看江文怡她们。   江文怡拍完合照,又招呼着廖杉和苏珂一个个拍单人照,还大方的把怀里的花借给她们,让她们也拿着拍照。   程德霖乐意被她指使。   廖杉捧着鲜花,相机镜头将她脸上自信张扬的笑容定格下来。   毕业典礼结束后,三个女孩又在学校各处拍了照片,直到程德霖将胶卷全部用完。   苏珂意犹未尽,其实也是恋恋不舍,今天毕业后大家就要各奔东西了,她吸了下鼻子,没什么威力的威胁道,“就算以后我不在了,你们俩也不准只和对方好,都要和我天下第一好才行!”   说着她忍不住哭起来,“可千万别忘了我啊呜呜……”   离别的伤感一下子涌上心头,江文怡也眼眶微红,和苏珂抱在一起,连连保证,“不会的,绝对不会忘记你的,有机会我们再见面……”   廖杉也忍不住一下把两人都抱住。   良久后,三人平复好情绪,江文怡去送程德霖离开学校。   一高一矮的身影并排走在校园的道路。   程德霖侧头去看江文怡,“照片……等洗出来我寄给你?”   江文怡疑惑的停住脚步,微微歪头看着他。   程德霖艰难的说,“以后,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   “我要去留学了,我不能耽误你的青春。”说着说着,程德霖又难过起来,他努力想要忍住眼中的泪,最后一面了,他至少要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坚强,不要哭,像个男人一样!   他停顿片刻,缓了缓情绪才继续说,“我们结婚的事……就、作罢吧,你找个对你好的,以后的日子要好好过、要幸福……呜,不要被欺负了,如果、如果他欺负你,你就让你弟弟去打他……”   江文怡看着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语无伦次的男人哭笑不得,上前一步抱住程德霖,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别哭了,等会儿再叫别人看到了。”   程德霖此刻才不管那么多,他心里苦。他容易吗,好不容易追求到喜欢的人、马上要准备结婚了,他却要亲手斩断这段姻缘,媳妇以后要是别人的了,还不让他哭一哭了吗?   江文怡无奈,只问他,“你拿户口本了吗?”   程德霖愣住,都忘记难过了,“啊?”   江文怡放开他,自顾自掏着自己身上的口袋,拿出几样东西,“结婚申请和组织证明,还有我的户口本,我都带着了。”   程德霖像傻了一样只呆愣愣的看着她。   “还好你家就在北市,快回去拿。”江文怡推着他往外走,难得说那么多的话,“留学后规定不让谈恋爱和结婚,没说留学前不让,虽然是有钻空子的嫌疑,但我们该抓紧办了,不然去苏联读书回来都要好几年以后了。”   江文怡见程德霖还没反应过来的样子,这才想起来,“我忘记和你讲了,我也被选上公派留学了。”   程德霖一下子大喜大悲,人都要不好了。   江文怡狐疑的看着僵在原地的人,“你不想结了?”   程德霖赶紧一抹脸,擦掉眼泪,顶着两个又红又肿的眼睛乐呵呵的说,“想!”   当天,印有国旗和红色五角星的结婚证新鲜出炉,黑白照片上只有江文怡犹自美丽,而程德霖一双肿眼笑得只剩一条缝,看得拍照的师傅都忍不住摇头,可真是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了。 第43章 心之所向   廖杉本想毕业后找机会回趟廖家村, 可根本腾不出任何时间,毕业典礼后她就跟着其他被选中的留学生们统一集中到了留苏预备部。   绿皮卡车停在北市俄语学院旁,廖杉从车上跳下来, 看着面前陌生的教学楼,阳光正好,她抬手挡在额前, 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廖杉!”   突然一个声音喊她的名字,廖杉抬头看过去,只见王川泽站在二楼窗边。   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便已经嘴角上扬,王川泽看着她说, “我就知道你也会被选中。”   握住程德霖的手,江文怡从卡车的车斗上下来,就看到二楼窗边含笑的王川泽,她不由得突然想起之前苏珂和她嘀咕的话。   “你说, 就王川泽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冷淡脸什么时候笑过, 偏廖杉还说她见他挺爱笑的,就这样他们能没点什么?王川泽肯定喜欢她。”   江文怡心想,他确实喜欢廖杉。   “怎么了?”程德霖见江文怡愣神,不由得问道。   江文怡摇了摇头, “没什么。”   这次的留学计划总共选出了三十一个人,他们中有些像廖杉、江文怡这样来自军校的,有些则是像王川泽、程德霖这样被各个单位推选出的, 这些年轻人被统一编成了一个班级, 直到出国前都要在留苏预备部接受俄语和政治理论课的学习。   俄语学院还特意分配了苏联外教老师给这些预备留学生们上课, 避免因众人参差不齐的俄语而影响出国后的学习。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政治理论课, 隔一两个礼拜留苏预备部的主任就会挨个审查一遍学生们,毕竟现在全国人民对苏联都有种狂热的崇拜, 国家花费众多送学生们出国学习可不是让他们一去不复返的。   廖杉走进主任牛勤奋的办公室,随手关上门,熟稔的抢在对方开口前说道,“不私自回国探亲、不恋爱、不结婚、不和当地人通婚,专心学习、学成归来报效国家。”   牛主任被她一连通的话一堵,自己的话全被这丫头说了,他只能干巴巴的说一句,“说到做到啊,行了,叫下一个人进来。”   廖杉几乎是屁股刚一沾凳子就又站起来了,利落的转身出门,叫下一个人进去。   程德霖进来,牛主任看着面前的青年人,这位他是不用担心被苏联姑娘拐跑的事情了,因为人已经先结婚了。而且据说和他结婚的那位江文怡同学是没办法生孩子的。   牛政委张了张嘴,最后只说了一句,“我也不担心你,反正你也闹不出孩子来。”   程德霖刚想为江文怡辩解,他已经知道小怡之前说自己没办法生是为了唬人,但想了想还是没多说,“您放心。”   他心里默默流泪,反正他这婚结的也就多了个证,过的还是以前单身汉的生活,根本不可能闹出个孩子来,就不让牛主任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吧。   牛主任心累的挥了挥手,“下一个人。”   看着接下来进来的王川泽,牛主任顿时长长呼出一口气,终于有他的用武之地了,“小王啊,你的心智一定要坚定……”   在门外等着下一个进去的胡俊明疑惑的看着紧闭许久的门,奇怪,明明前面进去的人很快就出来了啊?   廖杉离开主任办公室后就趁着下午不用上课,和江文怡一块儿出了学校,准备去邮局给家里寄信,当然还有粘人精程德霖跟着。   他们先去了照相馆取程德霖放在这里冲洗的胶卷。   程德霖拿着一摞相片,从中间挑出几张递给廖杉,“这些是你的。”   “谢啦。”廖杉接过来一看,拍的确实不错,就是可惜不是彩色的照片。   然后三人就一起去了邮局。   廖杉先去窗口办了汇款单,她把这几年自己大半的积蓄都寄回给了家里,留学生的所有费用和生活物资全部都是由国家供给,廖杉估计自己去了苏联也没什么用到钱的地方,就只留了一小部分供自己使用。   她接着去寄信,信里她简单说了自己要被公派去苏联留学、未来几年没办法回家的事,把汇款凭证和一张自己的照片一同塞进信封里。   廖杉用桌上的浆糊封好信封,写上廖家村的地址、贴上邮票递给邮局的工作人员。   那封信被投入装满信件的绿色帆布袋子里,廖杉忍不住怅然,等她再回来,家里该变样子了吧。   下午,程德霖回到宿舍里,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凉水,出去一趟他热得不行。   他一口气喝完,放下杯子,忍不住感慨,“我是真没想到她也能争取到留学的机会,小怡就是说得少做得多,这世界上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女孩了。”   王川泽则是在换着自己床铺上的床单、被套,他没有说话,不想和程德霖争辩到底谁才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这个问题。   程德霖瞥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摸出一摞相片,在手上展开,他挑出其中一张,拿在手上晃来晃去,做作地说,“哎呀,我怎么多洗了一张廖杉的照片——”   不等他话音落下,下一秒相片就被人夺走。   程德霖得意的摊开手掌,“洗照片一块钱一张。”   王川泽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币塞到程德霖手上,“我给你十块钱。”   程德霖惊讶的张大了嘴,看着手上的钱,忍不住思绪跑远,廖杉的照片这么值钱吗?那这样的话,三、四张相片就够他买一台新的相机了……   王川泽不知道程德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滴溜溜响,他全部心神都被手里的相片吸引住了。   相片上的廖杉一身军装,捧着一束鲜花笑容明媚,是令人心颤的好看。   王川泽掏出随身带着的笔记本。   笔记本的封皮已经磨损变旧了,被王川泽用他娘做的袖套改了改,还拼了一块飞机厂国庆时发的小红旗,给它重新套上了一层新的书衣。   他把这张相片塞进封皮的夹层里,和之前的纸条、窗花放在一起。   这些就是他全部的心之所向。   ——   廖杉的信送到廖家村已经是半个多月后的事了,一身绿的邮差骑着自行车利落的在廖家小院门口刹住,对着里面喊,“家里有人不?”   堂屋里的人们正在吃饭,陈美芬闻声立刻放下筷子匆匆走出来,赶紧接过邮差手里的信。   邮差还忙着送其他信件,也不多停留,又蹬上自行车走了。   陈美芬不识字,拿着信疾步走回屋里,递给老大,“快看看,这是老二还是三儿的信?”   一大早的,除了早早去上学的廖胜利,家里其他人都在,俱是眼巴巴的看着廖拥军手里的信。   “三儿的信。”廖拥军拆开信封,先看到了里面的相片,他不由得笑了,“三儿可真是越来越精神了,看着像个大姑娘了。”   李秀英不顾怀里还张着嘴嗷嗷待哺的小儿子,她刚凑过去看了一眼,相片就被廖老爹抢走了。   看着照片,他苍老干瘦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个笑容,“我闺女真是好样的,一颗星、两颗星、三颗星……”   “三儿肩膀上咋这么多星星啊?”廖老爹面露疑惑,“我记得你六表叔家当了十年兵升到排长的二堂哥,寄家里的照片肩膀上也才只有一条杠一颗星吧?”   陈美芬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相片,看着上面抱着花一身军装的廖杉,她脸上笑开了花,“我闺女真好看。”   她拿着照片给旁边坐在小板凳上的还不到三岁的小孙女看,“露露看,这是你姑姑,好看吧?我们露露长大后也争取混这么一身军装穿穿……”   一家子乐呵呵的,廖拥军脸上带笑,去掏信封里的其他东西,看到汇款凭证上的金额他吓了一跳,“三儿咋寄了这么多钱回来?”   说着他去展开那张信纸,看着上面娟秀的字迹,廖大哥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李秀英奇怪的看着丈夫,“咋啦?三儿写了啥?”   廖拥军艰难的说,“三儿说她被国家选上去苏联留学了,未来几年都回不来家里了……”   屋里顿时一阵沉默。   陈美芬心里难受,“这都多少年没回来了,以后又要好些年不回来……”   廖老爹语气沉沉,“这也是国家看重三儿。”   廖拥军看着手上汇款凭证,“三儿还寄家里两百块钱,也不知道这几年怎么攒出来的,她一个月补贴才七八块钱。这笔钱我改天去县城取出来,养家有我和老二呢,这钱咱给她拿着,等三儿读完书回来也差不多该结婚了,让她再拿回去过日子用。”   家里人没有异议,都以为廖杉是省吃俭用才攒出这么一大笔钱。   没滋没味的吃过饭,一家子要准备去地里上工了。   陈美芬收拾好情绪,拿上廖杉寄回来的那张相片,兴冲冲地说,“我拿给村里人都看看,让那些碎嘴的老在背后说什么三儿跟人跑了!”   廖老爹只叮嘱,“可别让人摸脏了。”   “还用你说。”陈美芬把相片踹衣服兜里,风风火火的就往地里走。   村里人都正等在大队公社前准备拿农具,陈美芬急匆匆走过去排队,笑着对前面几个妇人像闲聊般说起,“今早上我家三儿寄回来的信送到家里了。”   前面站着的马春花立刻感兴趣的接上话头,“三儿现在咋样了?”   陈美芬把相片拿住来,炫耀的给旁边的人看,“你们看,这是拍的三儿毕业时候的照片。”   妇人们纷纷好奇的围过来看,一看顿时惊讶,这廖家小三儿还真是去当兵了啊,别说,这一身军装女人穿起来也好看的咧!   陈美芬继续嘚瑟,“看着没?我家三儿肩膀上是三颗星呢,人当排长的都只有一颗星!”   其他人俱是吓了一跳,“你闺女还是比排长还高的官啊?!”   陈美芬也不太懂,只含糊地说,“可能是因为三儿从军校毕业的吧……”   她二嫂郑燕在一旁吹捧,“我就说三儿这丫头肯定有大出息吧!”   人群中却有两人嫉妒的快要面目扭曲了。   一个是廖杉她的大伯娘李淑芬,她心想差点儿三颗星的就是她儿子了。   另一个是廖富贵的婆娘廖桂花,她心想这么有出息的闺女差点儿就是她家的了。廖桂花又想起自己现在的儿媳妇,进门都快四年了,只流了两次胎,一个孩子都没生出来,真是堵心!   看着热闹聚在一起的婆娘婶子们,廖曼玲没什么存在感的垂着头,一言不发站在队伍前面等着大队开门放农具。   她忍不住回想起五年前。   廖杉拉着她的手说的那句话,“有时间就来找我玩,我给你念书听。”   一滴晶莹的泪砸在廖曼玲攥紧交握的手上,她背上的小女娃疑惑的问,“娘?”   廖曼玲赶紧擦了一把眼睛,笑了笑,“娘没事,风迷眼睛了。”   她用轻柔的声音对背上的四岁小女童说道,“春丫想不想读书?等我们春丫长大了娘也送你去读书好不好呀……”   廖杉一张相片掀起了廖家村一阵风波,家家户户有女孩的都纷纷考虑起要不要送孩子去读书,谁家不想复制廖三勇家的光荣啊!而家里有男孩的也纷纷耳提面命教训起孩子来,凭啥女孩能做到的事你个男娃儿做不到?!   自此,廖杉一举成功越过廖爱党,成为全村男孩心里最恐惧、最不想听到的名字,因为随着她名字的响起,接着就是爹娘混合双打…… 第44章 换地图   九月, 政府代表团去苏联谈判购买米格-19飞机的制造技术,随行的还有大包小裹的留学生们。   每人两个装得满满的大号军绿色帆布箱,里面是供四五年穿的衣物, 还发了一个上课用的能装书和文具的小皮箱,这些都是国家配备给每一个留苏学生的。除此之外,在王川泽的提醒下, 众人还自己购买了胶鞋、热水瓶、毛巾、卫生纸等等。   廖杉左右两只手各拎着一个大号帆布箱,小皮箱被她捆在背上,胸前还背着一个装满卫生纸的书包,两个热水瓶用麻绳捆着挂在脖子上, 廖杉感觉自己不像是去留学,更像是举家逃荒。   先让学生们把东西放到火车上,政府代表团的人们又指挥着学生们下车,让他们整齐的站在火车前, 互相检查对象衣装, 准备等下聆听领导的讲话。   廖杉对着车窗玻璃正了下头上的帽子,将上面的军徽扭正,她本以为来为留学生们送别的人是外交部的领导,可她一转身, 看到正朝这边走过来的人,她不由得整个人都愣住了。   国家显然比她以为的还要重视他们这批学习军工技术的留学生们。   “妈妈,我见到百元大钞上的人了……”   廖杉喃喃道, 脸上满是错愕和震惊。   那人在簇拥下走过来, 所有留学生都腰杆挺直的站着, 目光激动的看着那人。   “同志们——”那人一开口, 是熟悉的语调。   廖杉忍不住低喃的接道,“人民从此站起来了……”   站在她旁边的江文怡听到, 奇怪的看了廖杉一眼,怎么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不过那人下一句说的却是,“我希望留学生做到三件事:第一,要努力学习,掌握好建设国家的本领;第二,要艰苦奋斗,因为我们的国家还很穷,留学生在生活上不要同苏联同学攀比;第三,要锻炼身体,如果没有好的身体,即使学了很多的知识,将来回国以后也不能为祖国服务。”   他说完,还亲自为学生们一一在衣服胸口位置上别上国旗徽章,毫无架子的一个个叮嘱。   “不要忘记国家在等着你们。”   “在外面也勿失气节……”   等他到了廖杉面前,他照旧把五星红旗徽章别到廖杉的军装胸口上,却声音又低又快速的说了一句,“麻雀已经飞过海峡。”   廖杉没反应过来,只愣愣的看着百元大钞真人版,什么?   他对着廖杉微微一笑,又走向下一个学生。   他是真的心情不错。   自国家成立以来,被逼退到岛上的那一方党派多次派飞机入侵这片天空,几乎可以说是畅通无阻,这些飞机飞一圈,投下一堆写着“向大陆人民问好”、“我们在这边生活的很好”等等蛊惑人心的传单,再肆无忌惮的离开。   上个月“红星”从内陆起飞,飞过海峡,在他们的头顶上同样晃了一圈,对方八成只以为是有样学样,打“宣传战”。   在他们还在瞧不起大陆空军力量薄弱、飞机都没几架时,肯定怎么想都不会想到,和传单一起撒下去的还有国内领先一步掌握的无人侦查机吧。   他好心情的朝着缓慢启动的绿皮火车挥手,看着承载着这个国家未来的年轻人们离开。   火车一路向北,行驶至与苏联接壤的满洲里口岸,政府代表团们帮着学生们拎着行李下车出关,再换乘苏联的宽轨火车。   又坐了五天多的火车,穿过漫漫西伯利亚大平原,一行人才终于到了苏联的首都莫斯科。   学生们没有谁是坐过这么久的火车,虽然一个个面有菜色、很是疲惫了,但临下车前还是记得收拾好个人形象。男同学们换上国家帮忙准备的崭新的西装,女同学们换上当地流行的裙子,毕竟一下车他们代表的就不仅仅是他们个人了,还代表着一个国家对外的精神面貌。   王川泽不自在的扯着身上的西装,他虽然见飞机厂的苏联专家们穿过这种洋气的衣服,但他自己从来都是一身工装。   程德霖也和其他同学一样新奇的打量着车窗里的自己,忍不住撩了下头发,“我感觉这样穿好像是看起来挺唬人——”   他话说一半,突然从车窗玻璃上看到一个倩影,程德霖猛地回头看去,只见他那么大一个漂亮媳妇穿着一身粉橘色格纹布拉吉连衣裙,衬得她更加肤白貌美。   程德霖不由得看呆了。   王川泽同样也是怔愣住。   廖杉和江文怡都是第一回 穿这种布拉吉裙子,不同于江文怡的局促和羞涩,一身浅绿色的连衣长裙的廖杉倒是神态自若,自顾自抬手熟稔的将及肩的长发在后脑扎成一个低低的丸子头,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为别人眼里的一道风景。   火车到站,一下车留学生们就迎上那些高鼻深眼的苏联人打量的目光,他们努力让拎着大包小裹行李的自己看上去精神些,在异国他乡,可不能给国家丢脸。   廖杉拎着箱子跟在同学后面下了火车,脚一落地,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九月初国内还在忍受着秋老虎的火热反攻,而莫斯科已经是寒风凛凛的深秋了。   廖杉被这冷风吹得胳膊上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感觉到周围那些苏联人打量的目光,也许是诧异怎么这个天还会有人穿短袖的裙子。   趁着同学们还乱糟糟的在下车,廖杉赶快找了个地方,快速打开帆布箱,从里面找出一件黑色呢子长大衣套到身上,系上扣子,把裙子全都裹住,她这才感觉暖和些了。   王川泽下车后第一眼没有看到浅绿色的身影,他再定睛一看,才在乌压压的人里找到廖杉。   他突然有些遗憾,早知道在火车上的时候就该不顾羞涩多看她几眼。   “嘶——”程德霖倒抽了一口气,也被冷风吹得身子抖了下,“这才刚九月吧,怎么这么冷?”   说着,他脱下西装外套,快速对后面的人说,“快快快,你下来前快把我衣服穿上,外面太冷了。”   江文怡脸一下爆红,有些抗拒,她穿一件男士西装走在外面也太……   程德霖已经给她披上了,不容她拒绝,又唠唠叨叨起来,“你是想一来莫斯科就生病吗?本来人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就很容易水土不服,别让我担心你,万一生了病,你身上难受、我心里难受……”   “……”江文怡无奈,“闭嘴吧你,我穿上了。”   一直打量这些黄种人的一个苏联老太太眉头越皱越紧,尤其看着他们清点完人数,其中那个脸才巴掌大的小姑娘自己拎着两个大箱子、前胸后背都背着两个大书包时,老太太忍不住开口了,“我的天,你们这么多个男的,居然让一个女孩自己拎行李?”   一时间男生们都被她突突说得极快的俄语指责给说蒙了。   王川泽最先反应过来,赶紧腾出只手来,走过来想要帮廖杉拿她的行李。   廖杉避开他的手,对着那苏联老太太笑笑,用流利的俄语对她说,“不是他们不帮我拎行李,而是他们还没获得帮我拎行李的权利,我可不会把我的青睐这么简单的分发出去。”   她说话间脸上还带着一丝小得意,惹得那苏联老太太都忍不住展颜笑起来,“乌拉,你可真可爱!”   政府代表团刚清点完人数,一转身正想招呼同学们一起离开,就见其中一个女同学居然已经和当地人聊起来了,看上去还有几分相谈甚欢的样子。   他们惊讶的张大了嘴,之前也不是没带过其他留学生来苏联,但能这么游刃有余的人她还是第一个。   廖杉见其他人似乎都已经准备好离开了,她也不再耽搁,朝着苏联老太太礼貌道别,“祝您一切安好,再见!”   老太太也挥挥手,说了同样的一句,“Всегонаилучшего!”   前面的同学已经排成一队向外走了,王川泽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直到使劲挥了挥手的廖杉回过身来,背着她的大包小裹动作有些笨拙的跑过来,他才抬脚跟上。   出了莫斯科火车站,一种别样的世界霸道的冲击着每一个人的认知。   看起来对称硬朗的尖头高楼林立,远处背景建筑却是饱满的洋葱头彩色大穹顶,两种不同风格的建筑碰撞出一副奇异的风景画。巨大的雕像伫立在广场上,道路宽敞又四通八达,路上还有喷水车在工作,让黑黝黝的路面亮的仿佛一面巨大的镜子,一辆辆疾行而过的汽车在上面驶过,映出清晰的倒影。路上的行人络绎不绝,构成一个壮丽又繁华的城市。   留学生们都恍恍惚惚的看着这个突然在他们眼前铺陈开的新世界,久久回不过神来,他们看到的一切都在打破着过往的认知。   汽车驶过这种黑漆漆的路面不会激起尘土飞扬,一个女人骑着一辆摩托车飞驰而过,男人居然是坐在她身后;远处热火朝天还在建着新大楼的是一个像吊杆一样的机械设备,而下面忙着搬砖的居然是几个穿着裙子的女人,她们在做这种从来只有男人干的体力活。   那么多聚集在路边的小摊前购买着格瓦斯汽水的人们也令留学生们感到惊奇,在国内根本不会有这样乱花钱的行为;坐在广场上的女孩把手里的面包掰碎,随意的扔给鸽子们,动作轻描淡写,仿佛她扔出去的不是粮食似的;聚在一起玩耍的小孩子们互相炫耀着他们手里的玩具,还有牵着狗悠闲经过的穿着高跟鞋的女人……   廖杉也同样的恍惚,不同于其他人对这一切的陌生感,她反而觉得目光所及之处都透着些熟悉感,她甚至有种自己好像从五十年代又穿到了九十年代的感觉,尤其是看到从校车上下来的戴着红领巾、背着书包的小学生们。   “好了,别看了,以后你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熟悉这里。”政府代表团里的一人笑道。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驻苏大使馆的人过来接学生们,这个一身西装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一份电报,“哪位是程德霖?”   程德霖疑惑的举起手,“是我。”   那名工作人员快速走到他面前,对他说,“接到国内通知,要你改学导弹工程,不学机械设计了。”   程德霖一脸懵,茫然的应下来,“好。”   那人又快速的点着人名,叫出了十几名学生,“好了,刚刚我叫到名字的同学跟我来,你们是要入读莫斯科航空学院的。剩下的人稍等片刻,我的另一位同事稍后会带你们去莫斯科国立大学报道。政府代表团的诸位同僚请先去大使馆休息……”   一行人就这么被分成了三拨。   跟着前面的男人走着,程德霖拎着江文怡的两个包,忍不住对旁边的王川泽和廖杉说道,“真幸运,我们还分在一个学校里。”虽然被突然换了专业,但他还是满心庆幸。   没一会儿他们就走到莫斯科航空学院了,这所偌大的军工学校处处充斥着硬朗的苏式风格。在大使馆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学生们一一办好了入学手续,廖杉、王川泽和其他六个同学是入读飞机设计专业的研究生,江文怡和另外两个男生是材料科学专业,程德霖和剩下的三个人被分到了导弹工程专业。   接下来他们就被大使馆工作人员移交给学校的苏联老师了。   苏联老师带着他们去找各自的寝室。   整个学校包含本科和研究生上千名学生,总共有七个公寓楼,坐落在学校周围的几处街区。和国内不同,寝室是双人间,房间里并排摆着两张单人床,每层设有公用厨房、盥洗室和男女厕所。   苏联学生们早在一周前就已经开学了,这些姗姗来迟的留学生们得以能够住到一起。   因为只有廖杉和江文怡两个女生,她俩很顺利的被分到了一个寝室。   程德霖和别的同学换了下,又和王川泽住进一个寝室里。   负责后勤的苏联老师们安顿好他们,让留学生们自行休整、这两天周末可以熟悉周围环境,等下周一就可以跟着其他学生们一起上课了。   因为宿舍楼里没有洗澡的地方,学生们只能去附近的公共浴室,廖杉和江文怡在宿舍房间里没多停留,背着装了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的包就又下了楼,楼下程德霖早已等着了,王川泽也在他旁边。   四人一起一路打听着找到苏联老师说的公共浴室,进去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在火车上呆了一个礼拜,人都要熏入味了。   “你看见没?”程德霖囫囵个用毛巾擦了下头发,对着从男浴室里出来的王川泽嘀嘀咕咕,“刚刚里面那个苏联男人可真壮实,我感觉他的胳膊都快有我两个粗了,你说他看我们会不会觉得我们跟小鸡仔似的……”   公共浴室就一点不好,完全没有隐私,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王川泽点点头,他也不禁思虑起来。虽然曾是军校生,可他们这种技术兵种本来训练量上就比一般的士兵要少很多,毕业后在飞机厂只忙工作又疏忽了锻炼,再加上他本身就偏瘦,和强壮的苏联人就差得远了。   “回去我们就先做一百个俯卧撑,再加十组基础体能训练。”王川泽沉声道,“你我互相监督,每天都要这么锻炼起来。”   程德霖知道面前这人的认真劲,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他忍不住哀嚎起来,“会不会有点太多了?”   “什么太多了?”刚从女浴室出来的江文怡好奇的问。   一股湿热的香气扑面而来,面对自己的香香媳妇,程德霖飘飘然,“没什么,也不多。”练练练,练起来!他可不能让苏联男人觉得自己好欺负、连自己媳妇都护不住。   晚一步擦着头发走出来的廖杉疑惑的眨了下眼。   王川泽不自在的移开目光。   四人离开公共浴室,往回走。路上,他们远远就看到好些人纷纷进了同一家店面,看上去很是热闹的样子。   程德霖看着店招牌上的俄文,“МагазинИльшевского (伊利谢夫斯基商店),我们也进去看看吗?”   江文怡好奇的点点头。   王川泽和廖杉没什么意见的跟着前面这对兴致勃勃的情侣,四人一同走进去。   一进门,恢弘高大、装潢精致得体的商店内里就在他们眼前展开,这座大型商店应有尽有了,商品玲琅满目。透明玻璃后面摆放着摞成小山般的肥美大块的鱼肉、巨大的火腿,一筐筐各式各样的蔬菜瓜果绕着圆形站台放了一圈,最上面的展架上放满了各种酒水……   简直令人看呆的程度。   程德霖惊讶的喃喃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东西……”   江文怡同样吃惊的附和,“我也是……”   想起国内普罗大众还紧紧巴巴的生活,王川泽也不禁晃神,有种世界的割裂感。   廖杉倒是曾见过比这还宏大的场景,只不过是在六、七十年后的现代。   尽管这些商品仿佛散发着强烈的诱惑气息,但四人没有一个人要去买的。   国家给留学生们的补贴非常优渥,研究生每个月有700卢布的生活补贴,尽管如此也没人会去乱花这笔钱,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这笔钱必须花在刀刃上、花在他们日常生活和学习上。   只逛不买的四人在商店里晃了一圈,好奇的研究各种商品,见世面、重塑世界观。   就要离开时,经过一排进口商品货架时,廖杉看到一样有些眼熟的东西,她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程德霖也发现了其中一样特别的商品。   两人站在进口商品货架前,不约而同的拿起一样东西,眉头微皱,同时读着商品包装上的外文说明。   江文怡和王川泽都走出去一段路后才发现这两人没跟上,他们疑惑的掉回头去找人。   只见廖杉和程德霖两眼放光的看着各自手上的商品。   廖杉内心激动呐喊:棉条!居然是卫生棉条!她终于可以不用垫卫生纸了!   程德霖也在心中震惊:居然有这种避孕的产品!那他是不是可以申请夫妻宿舍了?! 第45章 借笔记   自此来了这个时代, 廖杉苦这件事久矣,因为这时候国内还没有卫生巾这种东西。   她实在是不能接受像其他农村妇女一样,在经期垫装着草木灰的小布条, 于是她每个月就只能垫些草纸,可这样也很容易漏到裤子上,以至于廖杉每个月那几天总是没有安全感, 时不时就要检查下裤子和屁股下的椅子。   廖杉眼睛放光的看着手上的那一小盒卫生棉条,仿佛看到什么救命稻草。   她拉过走回来的江文怡,对着另外两个男同志说,“你们要不先回去吧, 我们还要买些女生用的东西。”   江文怡:?   程德霖摸了摸鼻子,不自在的把手里的东西藏在拳头里,扯着王川泽往外走,“行, 那我们先去商店外面等你们。”   王川泽:?   程德霖拉着一脸懵的王川泽往外走, 去收银台结账,压低声音小声说道,“好东西,等出去我和你讲!”   商店里, 廖杉也拉着江文怡站在货架前窃窃私语,“你快看看,好东西!”   江文怡接过廖杉塞过来的东西, 看着上面的英文, 有些费解, “卫生棉条?这是什么?治病的?”她以为是和卫生纱布差不多的东西。   廖杉嘀嘀咕咕和她讲了一堆什么是卫生棉条以及它的使用方法。   江文怡面露抗拒, “哪有塞到……那种地方,不行不行。”   廖杉其实也用不太习惯棉条, 但现在也没别的能用了,总比垫纸安全、方便些。   “我买一盒,你拿几根等小日子的时候用用看,”廖杉像个推销员,“真的很好用,完全不影响日常活动。”   另一头,商店外的街上,程德霖捂着把自己刚买的“宝贝”,悄悄给王川泽看,“你看看,好用的!”   王川泽奇怪的看着程德霖遮遮掩掩的动作,眼神落到他手里的东西上,读着上面的英文说明,半晌后疑惑的问,“condom是什么意思?”   “哎呀就是避孕套……”程德霖嘀嘀咕咕在王川泽耳边说着他刚刚研究包装上的使用说明。   王川泽越听耳朵越红,在听到程德霖最后那句“你要不要,反正你以后也有用到的时候”时,他眼神慌乱,立刻板着脸呵斥道,“你能不能别乱说话!”   程德霖撇撇嘴,自己把那盒避孕套塞到口袋里,不要就不要呗,要不是看在好朋友的份上,他才舍不得分给王川泽呢,这么小小一盒才三个,就花了他60卢布。   这么想着,程德霖肉疼起来。   廖杉拿着卫生棉条去结账时,交出去50卢布时也是肉疼,太贵了。虽然现代时经常嚷着卫生巾要用不起了,但现在廖杉才真的有了用不起的实感。   实在是苏联这个国家几乎把全部力量都用在发展重工业和军工方面了,一个连卫生纸都生产不出来的国家,这种全仰赖进口的卫生棉条可以说是奢侈品了。   廖杉分给江文怡一半棉条,在心里默默计算着自己带来的钱还能买多少棉条,至于国家的补贴,她是不想动的,那些是供她吃饭和学习用的,不是供她囤棉条用的。   江文怡推脱不开,只好接受了廖杉的好意,赶紧把“烫手”的棉条塞进自己衣服口袋里。   两个女孩走出商店,和门口等着的程德霖、王川泽汇合,四人朝着公寓楼走。   王川泽瞟到前面女孩的后脑勺,仿佛被烫到般快速移开目光,他狠狠瞪了一眼旁边的程德霖,都怪这人乱说话。   程德霖还在心里默默盘算着申请夫妻寝室的事,根本没接收到王川泽这一眼。   四人各怀心思,无言的走回公寓楼,回到各自寝室。   周一,这是一个还挺大的阶梯教室,一排排座椅层层向上,里面已经坐了不少苏联学生,他们看见出现在教室门口的陌生黄种人面孔,不由得纷纷投来目光。   胡俊明被这些目光看得不由得停住脚步,他惊奇的发现,教室里居然坐了不少苏联女性,几乎快占到一半的人数了。   不过还好,胡俊明看着脚步不停从他身边经过,径直自顾自走到教室第二排一个空座上坐下的廖杉,他不由得心里庆幸,还好,他们也不是没有优秀的女同学。   胡俊明心中突然有了些底气,正想坐到熟悉的廖杉同学旁边,被一人抢先一步。   王川泽长腿一迈,几步就一屁股坐下了。   胡俊明只好和其他同学坐到空着的第一排去。   第一学期的课程不算难,还是一些偏理论性的知识,像是工程数学、飞行力学、燃气轮机原理,部分内容与国内大学时学得有重合,但对留学生们来说,他们在这里的学习生涯开始的并不轻松。   苏联的大学和国内非常不一样,课堂上不会提供现成的教材,课上苏联老师上来就是一通输出,底下学生埋头苦记,老师们最多只会在快下课时轻描淡写的推荐几本相关参考书作为辅助材料。   刚开始所有留学生都是懵的,他们哪接受过这种教学方式,老师们说的俄语在他们脑袋里才刚转化为中文,不等他们记在笔记本上,讲台上的老师又讲到了新的知识,这样根本跟不上。   经历过后世快节奏应试教育的廖杉还是最先适应的,她速记能力还不错,能跟上苏联老师的讲课节奏,快速记几个重点单词,等下课后再补充全部内容。   王川泽学着她的办法,也终于能更上课堂进度了。   可其他人就显得吃力多了,廖杉和王川泽两个人的笔记经常被借来借去,可他们毕竟有六个人,时常就要排队。   “何为,你抄完了没?”胡俊明催促道,着急的又去看了看挤在一团抄廖杉笔记的郑子昂和赵伟。   “马上马上……”何为头也不抬,和旁边的冯研农一起埋头苦抄王川泽的笔记。   胡俊明和另一个同学张国光只能焦急的干等着。   虽说是学校安排的课程不像军校时那样又多又密,上午九点多才开始上课,常常下午就没有课了,但他们这些带着学习任务的留学生是不能像当地大学生一样松懈的,他们自觉将自己的作息调整成军校时读书的状态,没有课的时候就去图书馆看书,即使是周末两天的假期他们也只会给自己安排半天休息。   廖杉和王川泽现在就是去图书馆学习去了。   干等着总有种浪费时间的感觉,胡俊明也很想快些补充好刚刚那节课的笔记,然后去图书馆再复习巩固一遍。   教室里的学生也走了大半,基本只剩下他们这些留学生还在勤勤勉勉的记笔记。   一个纤细高挑的金发女孩轻轻的坐到胡俊明旁边的座位上,放慢语速说着俄语,“我的笔记可以借你抄,你需要吗?”   胡俊明讶异,看向这个苏联女孩,他只是知道她是班上的同学,但不知道名字。   那女孩朝着他扬唇一笑,“我叫克拉拉·普罗霍连科,不要客气,同学间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说着她把自己的笔记本推给胡俊明。   胡俊明感激的连连道谢,招呼张国光快来和他一起抄笔记。   克拉拉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另一头,图书馆里,程德霖抓乱了一头的头发,隐隐有些崩溃,“为什么导弹专业还要学空气动力学?”   王川泽想起这人曾说的“飞行器设计,狗都不学”的话,很是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手里的笔轻轻点了下纸面,“继续往下读。”   程德霖看了眼对面埋头看书的两个女孩,只好深吸了口气,重新扎进空气动力学的深渊里。   一直学到天色黑沉,程德霖捧着自己昏昏沉沉的脑袋,“我不行了……”   他拉着其他三人去食堂吃过饭,又拽着他们去外面,美名其曰是放松一下。   莫斯科的夜晚是华灯溢彩的,彩色的小旗子和小灯泡交缠在一起为黑夜增光添彩,赭红色方石块铺成的广场上热闹非凡,人们聚集在这里,音乐不停歇的响着,无数对男女在这红场上翩翩起舞。   音乐和舞蹈是最能感染人的,程德霖兴奋的拉着江文怡加入他们。   廖杉站在外围,无奈,好朋友谈恋爱结婚后就是会这样,以前还有苏珂陪着她,现在只剩她一个人被剩下了。   同样被“抛弃”还有王川泽。   两人默默站了好一会儿。   王川泽喉头微动,侧头看向廖杉,犹豫的开口,“你……你想去跳舞吗?”   廖杉无所谓的点点头,干站着也挺傻的。   王川泽伸手,廖杉搭上去,被他握住,两人也滑进狂欢的舞池里。   交际舞曾作为留苏预备部的课程,王川泽学习过,但那时都是男生和男生跳、女生和女生跳。   他紧张的把手虚虚放到廖杉的后背上,感觉自己牵着她的另一手已经隐隐在冒汗。   “Ой ,цветёткалинавполеуручья,парнямолодогополюбилая.   (田野小河边红莓花儿开,有一位少年真使我心爱,)   Парня полюбиланасвоюбедунемогуоткрыться словяненайду!   (可是我不能对他表白,满怀的心腹话儿没法讲出来!)   ……”   悠扬的音乐声响在耳边,男男女女们相拥着轻轻舞动着。   王川泽一边小心的留意着自己脚下的慢三舞步,一边心跳如鼓,克制着放在廖杉背上的那只手不要发抖。   廖杉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她和王川泽中间的距离甚至还可以再插进来一个人,浑然不知这已经足够让面前的男人产生一种晕眩的感觉了。   王川泽只敢盯着她头上的发旋看,慢慢呼出长长一口气,心中悸动,有种自己只要手上一个用力就能将人拥入怀中的感觉。   一曲终了,音乐声一边,突然变得欢快起来。   “ВыходиланаберегКатюша Vykhodila na bereg Katyusha   (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   Навысокийберегнакрутой Na vysokiy bereg na krutoy   (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   红场上一下子变成欢腾的海洋,年轻的男男女女们变换舞步,也跟着音乐热烈又欢快的跳起来。   还没反应过来的王川泽和廖杉被舞动的人们一个推搡,两人中间克制又礼貌的距离一下子缩短,廖杉几乎已经扑进王川泽的怀里,两人俱是看着对方愣住。   “Выходила, песнюзаводила Vykhodila, pasnyu zabodila   (姑娘唱着美妙的歌曲)   Простепногосизогоорла Pro stepnogo sizogo orla   (她在歌唱草原的雄鹰)   Протого, котороголюбила Pro togo, kotorogo lyubila   (她在歌唱心爱的人儿)   Протого, чьиписьмаберегла Pro togo, Ch'i pis'ma beregla   (她还藏着爱人的书信)   ……”   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廖杉甚至能感受到王川泽眼中自己清晰的倒影、他的鼻息、他微微张开的唇……   她的心跳也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她那只被握住的手感受到收紧的力。   他们仿佛被大浪裹挟着向前的两片树叶,只能顺着人潮的涌动机械的舞蹈着。   乱了。   “抱歉。”廖杉垂眸快速的说了一句,她刚刚乱掉的舞步踩到了王川泽的脚。   王川泽顺着她后退一步的动作松开了手,“没事。”   两人走出那些还在跳舞的人潮,站在外围,相顾无言的等待着各自的朋友。   过了好一会儿,程德霖和江文怡两人笑着从里面快步走出来,看样子玩得很尽兴。   程德霖问,“你们两个一直在外面等,没进去——”   廖杉快速打断他的话,“走吧,已经很晚了,明天还要上课。”   王川泽沉默着,并没有说什么。   对廖杉来说这只不过是个生活中的小插曲,也许只是当时气氛、环境一切都是那么的刚刚好,无论如何她都不想把感情和事业搅合到一起,王川泽从来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廖杉回到寝室,翻出包里自己从图书馆借回来的书,从上次没看完的地方继续看。   墙上的时钟不知不觉转了一圈又一圈,廖杉突然听到了钥匙插进门锁里的声音,随即一旋,很快一个金棕色头发的苏联女孩推门进来,这是廖杉的新室友卓娅,同样是飞机设计系的一名学生,和廖杉同班,是个非常热情的姑娘。   “嗨,三,周末出去玩了吗?”卓娅一进门就像百灵鸟一般叽叽喳喳说起来,“我强烈推荐你试试看坐船游览莫斯科河,缓慢的速度、清凉的微风、沿途的美景……”   “《飞机结构稳定性研究》你看完了吗?”廖杉问,用俄语和她沟通。   卓娅哑口,一下子顿住,“额……”   廖杉看着手里的书,脸上露出些许费解,“为什么和教授上课讲的观点不太一样?他下课时说的书单里是这本书吧?不会是我借错书了吧?”   卓娅走回自己的床头,从她中午时随意扔到上面的包里翻出自己的笔记本,翻到今天记的那一页,“没错,是这本书……也许是教授想让我们更加辩证的看问题?”   廖杉点点头,“应该是这样了,这本我刚看完了,你要看吗?”   卓娅深吸了一口气,“看。”   两个女孩并排坐在房间里那张书桌前,各自埋头苦学着。   时间越来越晚,卓娅使劲眨了眨眼睛,人已经开始迷糊了,她看了眼旁边还在看书的廖杉,问道,“你有想过跟哪个导师吗?”   她说的导师一共有三个人选,西科尔斯基教授主攻空气力学的研究和计算、巴浦林诺夫教授更偏向飞机装配与设计、斯蒙诺夫教授则是针对飞行器综合电子系统方面有研究。 第46章 莫欺少年穷   星期一上午是西科尔斯基教授的《工程数学》课, 下午是斯蒙诺夫教授的《读懂仪表》,巴浦林诺夫的《燃气轮机原理》课则是在第二天,三人的教学风格迥异。   西科尔斯基是个年逾七十的古板男人, 曾在中央航空动力院工作过、科学院院士,他的课上不希望学生们提什么问题打断他的思绪,如果有问题请下课后单独找他解决;斯蒙诺夫教授是个很严肃的人, 航空工程勤务少将、技术科学博士,曾在战时负责无数飞机的地勤工作,廖杉从来没见对方脸上有过什么表情,每每都是一丝不苟的上完课、留下一堆的书单, 然后扬长而去;至于巴浦林诺夫教授……   廖杉看着讲台上四十多岁的苏联男人,虽然比不上前两位资历璀璨,但也是个厉害人物了,参与过多架战略轰炸机的研制工作, 并且为人和煦亲切。还有卓娅说的, 这位教授喜欢把手下的研究生丢到飞机厂去,廖杉不怕当工人,她还挺想见识见识苏联这边的飞机厂的。   她心中的天平隐隐倾斜。   下课铃响起,巴浦林诺夫合上教案, 收拾着东西准备离开,廖杉赶紧合上笔记本,匆匆离开座位, 冲下去把人拦在讲台上。   “抱歉, 教授, 我很喜欢听你讲课, ”廖杉给自己刷存在感,“请问您平时在学校里还会上什么课吗?能去旁听吗?”   巴浦林诺夫对眼前的女学生有些印象, 他有些分不清那些华人男学生,但唯一的女学生他还是能记住的,“劳杉……”   “您叫我三(три)就行。”廖杉说。   巴浦林诺夫从善如流,“三,我在高年级还有一堂《飞机工艺学》的课,如果你有兴趣当然欢迎旁听,时间是每个星期三的上午和星期五的下午……”   留学生们没有人动,都还在奋笔疾书补刚刚课上的笔记。   程德霖从外面进来,坐到王川泽旁边,看了看周围还在埋头奋笔疾书的其他留学生们,他习以为常的问王川泽,“图书馆?”   王川泽补着课上速记只写了几个关键词的笔记,头也不抬,“嗯。”   “老王啊,你之前空气动力学的笔记有吗?我迫切的需要看看母语版……”程德霖正说着,突然一个浅棕色头发的女孩站到他旁边。   她露出一个笑容,用俄语说,“同学,晚上的学生舞会你参加吗?”   程德霖刚想拒绝,就听教室门口突然有人喊他的名字。   “程德霖。”   江文怡站在教室门口,表情淡淡。   程德霖赶紧站起来,“ Извините, пришламояжена. (借过一下,我妻子来了。)”   那苏联女孩只好往旁边走了一步。   程德霖大步朝江文怡走去,纳闷的问,“你怎么突然连名带姓叫我?我做错什么事了吗……”   站在原地的苏联女孩又看了看旁边的王川泽,只见对方写完最后一行字,利落的收拾好桌上的文具和笔记本,起身对着她一颔首,算作打招呼,很快大步朝着下面的廖杉走去。   然娜泄气的鼓起脸,真是的,这些华国人干嘛结婚这么早啊?   她走到第一排前,打断克拉拉和一个中国男同学的交谈,笑靥如花,“同学,晚上的学生舞会你参加吗?你应该还没结婚吧?”   胡俊明还在抄笔记,一时没反应过来。   克拉拉先不高兴了,语速极快地说,“然娜,这是我先看上的!就算是参加舞会,他也是我的舞伴!”   “呵,这事又不讲求什么先来后到。”然娜直视胡俊明,“同学,你和克拉拉是在交往吗?”   胡俊明这句俄语听懂了,他赶紧摆手,连连说,“нет ,нет !(不是,不是!)”   然娜耸耸肩,朝着克拉拉勾唇,“这么久了你都还没有拿下啊,快放弃算了。”   克拉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极了。   巴浦林诺夫看到王川泽走过来,对着他也很是亲切的笑笑,“如果王也想听的话,也可以一起来。”   廖杉给他“补课”,“教授在高年级还有一门《飞机工艺学》的课,我想去旁听。”   王川泽点点头,“那我也去。”   巴浦林诺夫恨不得自己的课上学生坐满教室,笑着和两人打过招呼后离开。   王川泽问廖杉,“你想选他做导师?”   廖杉点头,“听说他可以让手下的学生去工厂学习。”   王川泽沉默了,他也心动了。   “廖杉、老王,图书馆,Ура! (冲啊!)”程德霖在教室门口喊他们。   教室里一个苏联男同学看着班上自己国家的两个女同学居然为了个华国男生吵起来,他一直看不上这些苏联女生的殷勤,忍不住讥讽道,“克拉拉,然娜,你们不觉得丢脸吗?为了个只能跟在我们屁股后面学我们的人吵架?明明应该是他们朝着我们摇尾巴才对。”   他说话的声音不小,一时间教室里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都顿住了,胡俊明僵着一张脸扭头看过来、张国光翻开笔记本的动作停住、凑在一起抄笔记的郑子昂和赵伟一起抬起了头、何为和冯研农也不约而同的转头看来……   讲台上的廖杉、王川泽,包括教室门口站着的程德霖和江文怡,俱是同时看向说话的人。   被十双同样漆黑的眼眸盯住,鲍里斯不由得心头一怵,强撑着自己的气势,下巴微昂,“怎么,我又没说错,不管是你们,还是你们的国家,都只能算是我们的小弟!不管是你们的思想、还是技术全都是学我们的,只能屈居人下的黄种人们,你们生来就是随从吗?”   说完,他还笑了两声。   可教室里没有人附和他,偌大的房间里一片寂静。   廖杉攥紧拳头,是了,不像六、七十年后已经足够强大的国家,现在这个还在艰难成长的国家依旧是世界众人眼中的“弱者”。   克拉拉皱眉,“鲍里斯,你不要上升高度,你有没有想过女生们不选择你的原因单纯是因为你这个人不行,华国男生善良、体贴、顾家、不酗酒,显然你连第一点都做不到。”   鲍里斯气愤的砸了一下桌子,“你们只看重品格,可他们连课都跟不上,考试说不定都及格不了!”   然娜翻了个白眼,“华国男生也很少生气到砸桌子。”   鲍里斯快被她们气死了,简直是鸡同鸭讲。   “抱歉,打断一下。”王川泽冷声道,“我觉得你似乎太绝对了,我并不觉得我和我的同学们考试会不及格。”   鲍里斯冷笑一声,“呵,如果是靠作弊的话,你们当然不会不及格。”   廖杉忍无可忍,眼神冰冷,却又像是其中酝酿着一团火,“我说啊……”   “适可而止吧,你们又怎么能保证自己永远名列前茅呢?”   她盯着鲍里斯,一字一顿的说,“你等着看吧。”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胡俊明脸色难看,也跟着说,“论认真没人能比得过我们,你小心。”   其他人同样忍耐着心中的怒火,不想和苏联同学发生冲突,但不代表着他们怯弱了,期末考试见分晓!   廖杉冷着一张脸走出教室。   王川泽赶紧跟上。   人争一口气,曾经沈老头瞧不起廖杉都让她发奋图强了好一阵子,更不用说现在被瞧不起的是她的国家了,廖杉感觉自己现在好极了,简直像打了鸡血。   换句话说,妈的,燃起来了!期末考试她要是拿不到满分五分,她就倒着写自己的名字。   太阳从天空的正中逐渐下落,再到消失。   图书馆灯火通明,人不算很多,陆陆续续有学生收拾东西离开,后来江文怡和程德霖也在深夜离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文怡又回到图书馆里,拍了拍廖杉的肩膀,把自己从食堂买来的两个大列巴递给她,压低声音,“你俩垫垫。”   廖杉感激的看着她,“还是你好。”   王川泽也轻声道谢,“多谢。”   江文怡不在意的摇摇头,小声说,“你俩也别熬太晚了啊。”   廖杉点头应下,压根儿没往心里听。   夜色越来越深,周围的同学渐渐离开,图书馆里人越来越少。   莫斯科航空学院鼓励学生们刻苦学习,所以图书馆是会整夜开放的,但除了考试周,平日里还是很少人能真的在图书馆里过夜的。   等过了零点,这里就只剩下少数格外刻苦的学生还坚守着。   廖杉站起来去书架后面找了本书,又坐回来继续看。   时间一分一秒的继续走着。   凌晨两点,她渐渐感觉到困意,眼皮开始发黏,眼前的俄文字母变得模模糊糊。   廖杉晃了晃头,她看了一眼对面看起来仍然很清醒的王川泽,努力让自己抵挡住困意,继续看书。   凌晨两点半,廖杉头越来越低,不知不觉就趴到书上,强撑着记着书上的内容。   “醒醒……廖杉……”   廖杉艰难的睁开眼睛,睡眼惺忪,看着眼前的人问,“几点了?”   “三点了,”王川泽收回轻推她肩膀的手,低声问,“要不要回去睡?”   廖杉困的不行,胡乱的点点头。   王川泽拿起她放在椅子上的衣服,帮她披到身上。   廖杉本能的伸胳膊穿上。   王川泽又把帽子帮她戴上,细心的裹上围巾,帮她收拾了桌上的文具和笔记本,提着她的包,“走吧。”   廖杉像听从指令的机器人似的昏昏沉沉的抬脚往外走。   出了图书馆,被冷风一吹,她的脑子才清醒了些,“我的包给我吧。”   王川泽听话的把包还给她,在心里默默叹气,他就知道她一回过神来就又会泾渭分明的划开界限。   第二天,廖杉特意做好了准备,她背了一天的被子,等到了晚上在图书馆地上一铺,打算学到深夜直接在这里睡。   王川泽默默中途回了一趟寝室,也抱来了一床被子。   今天廖杉坚持的久了一些,凌晨三点多才终于熬不住了,她爬到铺在地上的被子上,拿大衣外套盖在身上,也不管图书馆亮如白昼的灯光,昏睡了过去。   王川泽停下手里的笔,抬头看了一眼睡在地上的女孩,心里柔软一片。   他又默默学习了一会儿才停下,放下笔、合上书,他把被子铺到桌子另一边的地上,也学着廖杉的样子躺下。   王川泽侧头看向廖杉,他们中间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可同样的以地为席,怎么又不算是一种同眠呢?   他闭上眼睛,嘴角上扬,按捺住悸动的心,过了好久才让兴奋的神经消停下来,进入梦乡。   “廖杉……醒醒,不早了……”   廖杉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第一眼先看到了半蹲在旁边的王川泽。   早晨能叫她起床这件事让王川泽感觉自己这一天的心情都会变得好起来,他脸上挂着消散不去的浅淡笑意,“时间不早了,你要不要去食堂吃个早饭再去上课?”   廖杉脑子逐渐清醒过来,看着面前的人,“你在我之后才睡的?”   王川泽点点头。   廖杉一阵无语,睡得比她晚、起得还比她早,不愧是未来大佬。她咬牙,不就是卷吗,她就不信卷不过他,今天晚上谁先睡谁就是小狗!   王川泽不明所以的看着廖杉绷紧的脸色,“你怎么了?”   廖杉自顾自的起身,“没什么,你去吃吧,我先回宿舍洗漱了。”   她叠好被子放到一旁的椅子上,拎起包背到身上就径直离开图书馆了。   只留下一脸茫然的王川泽。 第47章 挚友重逢   十一月七日, 这是整个苏联举国同庆的一天。   为了庆祝十月革命四十周年,红场上举行了非常盛大恢弘的阅兵和群众游行。   学校和汽修店都放了假,廖杉跟着同学们一起来红场凑热闹。   围观的人们实在是太多了, 仿佛整个莫斯科的民众都从家里走出来,聚集到这里,万人空巷, 原本宽敞的大道上挤满了人。十几个留学生被人们挤成一团,程德霖揽着江文怡,抵挡着那些激动的苏联人看到巨幅领导人照片时向前推搡的力气。   胡俊明被人潮挤着,几乎和旁边的苏联女同学紧贴在一起, 他闹了个大红脸,赶紧扯过另一边的郑子昂,几乎是踩着对方的脚,逃似的非要挤过去。   郑子昂莫名, 脚背吃痛, “你干嘛?”   很快他就明白了。   独属于女孩子的柔软身体紧挨着,克拉拉眨了眨明亮的蓝眼睛,对着郑子昂一笑,他也顿时脸红一片。   王川泽小心的站在廖杉身后, 不让别人挤到她身上。   廖杉全部心神都在热闹的游行上了。   无数红色的旗子飘扬在街道两侧的建筑上,身穿黑色军装的士兵们整齐的走着正步,气势如虹, 洪亮的喊着口号;然后是各式硬朗的一列列装甲汽车、坦克、火箭炮、导弹……   廖杉仰头, 看着天空划过组成列队的飞机们。   这个国家毫不吝啬的展示着它的强悍, 这也是无人敢来侵犯的底气。   音乐声变得欢快起来, 举着国旗、扛着领导人们巨幅照片的人们走上来;数百个青春洋溢的年轻姑娘们,她们穿着露出整条胳膊、整条腿的修身连体吊带, 跳着整齐划一的艺术体操,时而组成海浪、时而组成山峦。   华国男同学们哪里见过穿着这么暴露的女生,纷纷避开视线。   拿着向日葵花的男男女女们走在后面,朝着检阅台上的领导人们热情欢呼着,不住得挥舞着自己手上的花朵,检阅台上的领导人们也笑着和他们招手。   一辆辆摩托车驶过,除了最前面开车的人,后面三四个人摆出各种花样组合姿势,廖杉看得忍不住张开了嘴巴,这是杂技啊。   绿皮卡车载着一个大方块缓缓驶来,离得近了廖杉才看清那大方块上原来是个冰面,一男一女穿着冰刀鞋在上面跳着交际舞,没一会儿男人又抓着女人的手和脚腕,让其能腾空旋转着,引起围观的民众一片惊呼。   统一着装的学生们走在后面,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阳光的笑容,他们松开手,无数气球飞上天空,场面十分壮观。   到后面,游行走完,民众们又自发的跟上,有人拉着手风琴,苏联人们边走边跳着舞,整个红场变成一个狂欢的大舞台。   红场阅兵后第三天,全莫斯科的学生接到了通知,一周后要去莫斯科大学听刘亭同志的报告,主席也有可能会到场,这可是个令所有学生激动的消息,所有人不约而同盼望着时间能快些、再快些,恨不得马上就能到下一周那一天。   刚下过一场雪的莫斯科银装素裹,庄严的校门覆着一层白雪,在明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快,要来不及了!我听说入读国立大学的那些人今天没课,一大早就过去了!”   “我们现在过去肯定只能坐在最后排了……”   几个穿着军绿色衣服的人匆忙走出校门,正是在莫斯科航空学院学习的留学生们,他们都换上了在国内时的军装,廖杉拉住急急忙忙想要徒步跑去莫斯科大学的同学们,“坐地铁,能快些。”   他们面面相觑。   这个1938年开通并投入使用的地铁站在展现社会主义主题的同时兼顾了装饰艺术的美学风格,车站四周的柱子上覆盖着粉红色的菱锰矿和不锈钢,柱子后面的墙壁上则是铺满了白色和灰色的闪长岩。抬头仰望时,能看到天花板上装饰着飞机划过天空的图像。   不过留学生们无暇欣赏,他们满心只有去听演讲。   焦急的心情覆盖了第一次乘坐地铁的感觉,一行人坐地铁到了莫斯科大学,等进了大礼堂,都傻了眼。   礼堂里乌压压许多人,整个莫斯科的华人留学生都已经在了,明明通知的是下午才开会,这才中午就已经座无虚席了。   几人只好站在最后面。   不过过了一会儿,有大使馆的人走过来,让他们这些军事留学生们坐到同学们让出来的前两排座位上去。   礼堂里苏联电工们忙碌着拉着电线,整个礼堂不多时明亮起来,宛若白昼。东方面孔的摄像记者背着他的照相机,在台上台下跑个不停,时而拍几张照片,看起来忙得不行。   直到傍晚快六点钟,主席才在一行人的簇拥下走进大礼堂。   一时间礼堂里所有人都激动起来,雷鸣般的掌声骤然响起。廖杉和江文怡也同样十分激动,只是她俩和其他人的激动不太一样,她们是因为看到了主席身后随行的众人里一个熟悉的身影。   “苏珂!是苏珂!她也来了!”廖杉激动的攥着江文怡的手,小声的说着。   跟在随行代表团最后面的苏珂一身深灰色套装裙,板着张脸,看起来很是正经,却在看到坐在第一排中间的廖杉和江文怡时悄悄眨了下眼。   主席站在台上,等激动的学生们稍稍冷静下来,这才开口,“同志们,我向你们问好!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一番话听得学生们热血沸腾,兴奋极了,不少人奋笔疾书,想要把刚刚的话一字不差的抄到笔记本上。   “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两字,我们最不缺的就是’认真’,所以没有什么事情是能难倒我们的……”   礼堂里掌声经久不息,主席又平易近人的问了问底下几个学生的日常生活和学习有没有困难,在大使馆的人几次催促下停留,和学生们闲聊,直到过了七点钟才离开,他还要去小礼堂接见学生俱乐部的同学。   苏珂得到允许可以特别停留一小会儿,她踩着小高跟鞋飞快的从台上跑下来,和廖杉、江文怡坐到一起,顺便赶走程德霖和王川泽,她们女生们说话,男生勿扰。   “怎么样?你们这几个月在苏联过得怎么样?”苏珂迫不及待的拉着她们的手连连问道,“有没有发生什么新鲜事?快和我讲讲!”   三个女孩叽叽喳喳的交谈起来,聊江文怡现在和程德霖住在夫妻寝室、聊廖杉来这边发现的“宝贝”。   廖杉翻着自己衣服口袋,献宝似的塞给苏珂一盒棉条,嘀嘀咕咕说了一堆使用事项。   苏珂一听也是拒绝的,十分抗拒,“哪能把东西塞进那种地方……”   廖杉叹气,随手在笔记本上画了个现代的卫生巾图画,“如果有这种就好了,两边小翅膀一粘,比棉条好用多了。”   苏珂看了一眼,还是觉得奇怪得很。   廖杉把棉条硬塞给她,“你拿回去试试,不准给我扔了,可贵了这东西!对了,你怎么会跟着代表团来苏联?”   “外交部副部长是我的顶头领导,看我俄语好、待人接物也大方,就让我跟着来打杂了。”苏珂把那棉条塞进口袋里,说得轻描淡写,只字未提自己为了这个机会做了多少努力。   她指了指台上还在和大使馆的人交涉的男人,“看到他没?那我发小,他才是身居要职的大忙人,是代表团的秘书之一,负责联络、文电、分管代表团的各项日常事务。”   苏珂撞了下廖杉,嘿嘿一笑,“怎么样?我之前说过要介绍给你的。”   廖杉这才想起好久之前苏珂确实提起过有个去基层攒履历的发小,她恍然,“你发小从基层历练完了?”   “嗯。”苏珂撇撇嘴,“人一飞冲天了。”   江文怡看了一眼台上的青年人,一副和善的笑模样,长得也是一表人材,她疑惑,“你俩从小一块长大的,怎么没发展出点特别的感情?”   “就因为从小一块长大的,所以我和他根本没有什么性别之分,小时候我俩就经常打架,也没见他因为我是个女的就少打我两圈。”苏珂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排斥,“而且这人越长越不讨喜,去历练几年回来学会装笑面虎了。不行,廖杉你还是再找个好些的,这人配不上你。”   廖杉和江文怡对视一眼,不敢吱声。   苏珂之前处的对象,那个叫徐铭的男生就总是爱笑。   苏珂没能呆多久,没一会儿就跟着代表团们离开了。   一行人跟着主席回到克里姆林宫,又和苏联领导人共进晚餐,推杯换盏间光是聊国家事就聊了三四个小时。只有领导班子的人才能被允许留在宴会厅里,像苏珂这样无关紧要的小喽啰得以被放出来。   苏珂吃过迟来的晚饭后,站在露台上呼吸着寒冷的空气,看着外面的雪景放空。   程澈走到她旁边,眉眼间多了些疲惫,解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他声音微哑,笑着问,“苏小珂,我怎么感觉你现在好像更看我不顺眼了?”   苏珂回过神来,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对啊。”   说完,她就想要离开。   程澈伸手按在她旁边的栏杆上。   苏珂转身,想要换个方向离开。   程澈也跟着快速转过身子,换了只手又按在栏杆上,挡住她的去路。   “你是更讨厌我了?还是……”他卸下平日里的笑容面具,盯着苏珂的眼睛,“透过我看到某个讨厌的家伙了?”   苏珂一时无言。   他们此刻距离很近,仿佛眼中的一切情绪都会被对方尽收眼底。   苏珂突然伸手,毫不客气的掐住男人的脸颊,翻了个白眼,“你在这里给我耍什么帅啊?我还不知道你,你小时候尿裤子的样子我都见过。”   “哈?”程澈气笑了,也不客气的掐住苏珂的脸,“你还回答我的问题?我又惹你哪儿了,大姐?”   苏珂手下用力,“你再叫我大姐试试!”   程澈不甘示弱,口齿不清的说,“大——姐——”   苏珂要被他气死了,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就属他最能气人!   赵丰年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拉开露台上互掐的两个年轻人,被旁边会计室的吴主任拦住了。   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拿着个装了热水的杯子,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口,显然已经习以为常了,“别操心了,掐过、打过了,两人自己就好了,不用我们这些大人管。” 第48章 五分学生   见鬼的天气。   莫斯科冬季的气温十分寒冷, 尤其是十二月到次年二月是莫斯科最冷的时候,这天一大早广播喇叭就在提醒学生们今天寒潮来袭,温度可能降至零下20摄氏度以下, 出门一定要注意保暖。   廖杉从学生公寓楼里走出,就看到笼罩在冰天雪地的这座城市。   莫斯科的雪比沈市要大多了,路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裹着厚皮毛外套的苏联人们正热火朝天的铲着雪,给汽车清理出一条路来。   好在这个作为冬季最寒冷的国家之一,十分重视供暖技术的发展。集中供暖最先开始于1903年,到1931年时苏联已经将冬季供暖提升到了国家发展战略高度, 时至今日,已经普及到整个莫斯科。   “感恩暖气!要不是有暖气,这日子我可怎么过,”廖杉走进食堂, 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瞬间感觉自己像重新活过来了似的,感叹道,“我又不像有的人,晚上还有暖被窝的人。”   江文怡的脸腾地红透了, 低声斥道,“你能不能别戏弄我了!”   廖杉哈哈笑起来。   程德霖不解的看着走在前面笑闹起来的两个女孩,又看向旁边的王川泽, 这俩人聊什么呢?   王川泽是最后撩起棉被似的门帘走进食堂的, 他平静的回视, 你问我?   得, 程德霖放弃。   四人吃过早饭,各自走向各自专业的教室, 今天学校组织了期末考试。   苏联学校的考试和国内不太一样,考试是没有统一考题的,三、四个学生一批进去教室,在老师面前的一堆考题中去抽自己要答的试题,拿到题目自己坐到座位上作答,答好了再交给老师。当场批卷,如果全答对了就是四分,如果能答对接下来老师额外提问的问题,就可以得到五分。   当然这样并不代表着不能作弊了。   有的同学会悄悄通过窗户给等在外面的同学传纸条,教室外的人就会刷刷的快速翻笔记,找到答案后再抄到纸条上,通过窗户再传回去;也有人塞给老师一大捧花,借着鲜花掩饰悄悄把自己的笔记带进考场……   鲍里斯一直盯着那些华国同学,这些留学生们被隔成好几批,但所有人都是既没有搞什么小动作带笔记进教室,考试的时候也十分安静,并没有传纸条给外面的人。   廖杉考完,和其他两个苏联同学一起走出教室,教室外面的同学一窝蜂的围上来。   “你们考的什么题目?”   “都答对了吗?你们考了多少分?”   在得知廖杉也拿到了五分后,鲍里斯的额上不由得冷汗更多了。   除了她,王川泽和胡俊明也是五分,剩下的几个华人留学生也大多是四分,只有一个人是三分,成绩可以说是非常好了。   鲍里斯是下一批考生,他自己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答对全部的题目,拿到四分,更不用说是拿到满分五分了。   他嘴硬的嘀咕,“一时好运抽到简单的题目而已,我就不信你们能一直不作弊、一直考这么好!”   廖杉听到了,只无所谓的耸耸肩。   就让这人过过嘴瘾吧,他也只能过过嘴瘾了。   等到全部学生们都考完,监考的斯蒙诺夫教授从教室里出来,一向严肃的脸上都和缓了很多,对着留学生们说,“做得不错,以后继续努力——”   另一道声音打断他的话。   “三!”   巴浦林诺夫教授步履匆匆走来,笑着问,“考得怎么样?王、何为,你们呢?”   他很是和善的看向留学生们,在得知他们的成绩大多都是满分五分或是四分后,巴浦林洛夫脸上笑容更盛,更加亲切,“好好好,真不错。下周就是我们苏联人的新年了,要不要一起来我家,我妻子做的红菜汤堪称一绝……”   斯蒙诺夫眼睁睁的看着巴浦林诺夫把这些又刻苦努力、优秀的华人学生们拐走,他不由得咬紧了牙。   考完试,学校就给学生们放假了。   苏联的寒假从12月中旬一直放到2月初,12月31日是他们的新年,以及第二天的元旦是整个国家的公休日,现在莫斯科各处就开始举办一些庆祝新年的活动了,像是灯光秀、音乐会、歌舞剧等等。   廖杉和王川泽凑钱买了一瓶香槟,胡俊明带着自己买的罐头,张国光、何为和冯研农三人也是凑钱买的甜品礼包,赵伟则是带了一罐他从国内带来的茶叶,六人敲开了一间公寓的房门。   巴浦林洛夫拉开门,看着学生们格外高兴,私底下的他更加像个普通人,丝毫看不出是个参加过多架轰炸机研发、是莫斯科航空学院教授的样子,他招呼着学生们进屋,“快,快进来!”   一进门客厅里就摆放着一颗装饰得很漂亮的杉树,绿油油的锥形树上挂着颜色鲜艳的彩带和金色、银色的小球。   郑子昂认出了这是杉树,立刻看向廖杉,乐了,开玩笑道,“这不是你吗?”   巴浦林洛夫把他们送的新年礼物放到桌上,疑惑的问,“怎么了?”   郑子昂换成俄文说,“这是杉树吗?我在和廖杉开玩笑,她名字里也有杉树这个词。”   “ель(杉树)?”巴浦林洛夫不解,“Развене ‘три’?(不是’三’吗?)”   廖杉解释道,“在中文里,这两个字读音很像,我家里人都叫我三(три)。”   “真是神奇,我都要对你们的文化产生兴趣了。”巴浦林洛夫说道,他给学生们一人一本自己的著作《飞机工艺学》,这是新年礼物的回礼。   他的太太是个三十多岁高挑美丽的金发女郎,为了招待丈夫的外国学生们,她一大早就扎进了厨房里,很有干劲的准备好好展示一番他们国家的新年大餐。   端上桌的第一道菜就是她的拿手好菜——红菜汤,然后是奥利维尔沙拉。   巴浦林洛夫指着各种蔬菜混着火腿、豌豆的沙拉,热情给学生们推荐着,“对苏联人来说,没吃沙拉就像没吃饭一样,你们尝尝。”   接下来的菜是熏火腿、混入鲱鱼的土豆泥、鱼子酱和腌黄瓜、苹果鸭……   留学生们一时无从下手,苏联新年吃的东西实在是和他们国家吃的太不一样了。   巴浦林洛夫看出了他们的局促,问道,“你们过年不吃这些吗?那你们都是吃什么呢?”   廖杉说,“油炸萝卜丸子。”   王川泽,“水饺。”   胡俊明说,“各种炒菜吧。”   郑子昂默默咽了口口水,换成中文,对其他人说,“别说了,再说就要馋了。”   来苏联大半年了,他们每个人的胃都在叫嚣着想念国内的食物。   巴浦林洛夫听得津津有味,“听上去就感觉是很美味的食物,有机会真想尝尝看。”   夜色渐深,巴浦林洛夫的太太娜塔莉娅也坐在他旁边坐下,所有人一起盯着放在饭桌前的一个方盒子看,这是一个叫电视机的东西。   据教授说,这是种叫做KVN-49型的黑白电视机,外形像个笨重的箱子,巴掌大的屏幕前是一个很大的放大镜,通过下面的旋钮调到正确的频道后,屏幕就会出现画面。   留学生们还是第一次见这种东西,而这在国内还没有的电视机现在却是在苏联几乎普及,一般有能力的家庭都会购买这么一台电视机。   廖杉也是第一次见这种电视,她在现代时看的都是几乎和墙那么大的电视了,真是神奇,她在心中感叹着,短短几十年,科技的更迭发展居然会这么神速。   被放大镜发大的电视屏幕上是实时克里姆林宫里的场景,新年庆祝活动大厅里,苏联人们围着一棵高大的枞树载歌载舞,其中就有一个穿着长至脚踝袍子的白胡子老人和一个穿着华丽民族服饰的年轻女孩,这是苏联的传统,每逢新年,严冬老人和他的孙女雪姑娘必不可少。   11点55分,距离新的一年还有五分钟,巴浦林洛夫已经拿着廖杉和王川泽买的香槟在准备了。   零点整,克里姆林宫的钟声从电视机里传出,巴浦林洛夫立刻打开香槟,和妻子娜塔莉娅高呼着“乌拉”。   香槟开启时突然“砰”的一声吓了在场留学生们一大跳,廖杉下意识的捂耳朵,王川泽也是第一反应去捂她的耳朵,两人的手覆到一起,又是被对方吓了一跳。   两只手几乎触碰到时就立刻分开。   巴浦林洛夫哈哈大笑起来,拿着香槟给学生们倒酒,“别害怕,我们的传统。”   微黄晶亮的酒液在酒杯里折射着灯泡的光芒。   他举杯,“我们有一句谚语。”   “怎么过新年,新的一年就会怎么过。”   巴浦林洛夫看着这一张张东方面孔,心头火热,希望这其中大多数人都能选择他作为接下来学习生涯的导师。   “新年快乐——”   一个寒假过去,新一学期飞机设计专业接触到的是更为保密的课程,这类的课程有着非常严格的教学要求。   教室门口会坐着一个学校指派来的苏联老太太监视,一旦学生、老师进入教室开始上课后,她就不允许任何人再随意进出。每个学生的听课笔记本都由班长在上课前统一从第一科室领回来,发给大家,课后再由班长统一收回交还,不允许任何人把笔记本带出教室。   这对于本就吃力、艰难跟上授课速度的中国留学生们更是个挑战,他们只能课下小心的凑到一起互相给对方讲讲课上的内容,巩固复习。   图书馆里相关的保密资料也是只允许借阅,在专门的阅览室里是可以在提供的保密笔记本上做笔记,但同样不能带出去。   “苏-9的设计图纸你看完了吗?”廖杉把笔记本交给班长,侧头小声问旁边的王川泽。   她说的是苏联苏霍伊飞机设计局研制的一种拦截机,具备不错的高空高速飞行性能,眼下其和米格-21的竞争如火如荼。   “嗯,”王川泽低声说着,“在苏-7的基础上把大角度后掠翼改为了三角翼,最新版本的T-3装备了雷达和空对空导弹,还有左右各一门30毫米机炮……”   廖杉起了兴趣,眼睛亮晶晶的,“那我也要借来看看……”   因为在聊的是非常机密的军工资料,两人距离很近,声音压低,仿佛在窃窃私语的小情侣。   卓娅看着前面凑在一起的两个脑袋,不由得咋舌。   “啧啧,还真是般配啊……”卓娅喃喃道。   学生们陆陆续续有离开教室的,廖杉也收拾好自己的文具,从椅子上站起来,背上包,打算等下去阅览室找刚刚说的苏-9的图纸看看。   就在这时,突然门口一阵喧嚣声,一下子吸引了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   守在教室门口的苏联老太太扯着一个深棕色头发的男同学,她的手上还拿着一本笔记本,言语严肃犀利,“你怎么敢?都已经明确规定了不准把笔记本带出教室!要是我没让你回来、重新检查你的包,还不知道你要带去哪里!”   那男同学涨红了脸,解释道,“我是不小心的,没想把笔记本带去哪里……”   苏联老太太扯着对方的衣领不撒手,喊来了另一位同事帮她看门,她则拽着那个学生去了教导处。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只是忘记把笔记本交给班长了……”   男同学的哀求声渐行渐远,逐渐消失。   郑子昂看着这出闹剧,凑到旁边的胡俊明旁边,小声说,“可真不愧是女人当男人用的国家,那彼得洛娃太太比我奶年纪都大了,还能抓着一个大小伙子不撒手,我看尤里想要挣扎都挣脱不开……不过你说,学校会怎么处理这事?”   胡俊明不确定的说,“可能思想教育一顿吧。”   事实上,苏联人对于规定态度更加严苛。   第二天学生们就知道了事情的后续结果,不管尤里是不小心疏忽抑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校方只看他把笔记本带出教室的行为是已经违反了保密课程的规定,学校最终对其作了开除处理。   郑子昂心有余悸,“居然是开除……以后大家离开教室之前都再互相检查一下,可千万别因为疏忽弄得一个被开除的下场,咱们可都是国家好不容易送出来学技术的,哪能这样子被开除。”   不得不说,学校这一雷厉风行的举动确实让全校的学生都紧了紧身上的皮,严格遵守各种规章制度。   时间在学习中一天天快速过去,华人们的新年到了。   大使馆的同志考虑到留学生们没办法回家探亲,有些人甚至已经两三年没有回去了,但身在异乡,所有的同胞就是一家人,于是决定把在莫斯科读书的华人们都聚集起来,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过新年。   廖杉在巴浦林洛夫讲完课离开教室后,小跑着追上去,“教授,教授——”   巴浦林洛夫停下脚步,“怎么了,三?”   廖杉缓了缓呼吸,“您还对我们国家的新年感兴趣吗?大使馆组织我们一起过年,可以叫上朋友,我想邀请您也一起参加。”   巴浦林洛夫乐意至极,“乌拉,当然好了,什么时间?”   “下个星期的礼拜二。”廖杉说,“是下午才开始。”   她想起什么,连忙又补上一句,“不需要带什么新年礼物,我们的新年没有互送礼物的传统。”   巴浦林洛夫尊重不同的文化,闻言立刻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第49章 卡林卡   说是一起过年, 其实也就是留学生们图个人多热闹,大家聚在一起吃个饺子。   廖杉和江文怡两人左右两只手都是拎着一袋子菜,走进驻苏大使馆内。   亮堂的大堂铺着红地毯, 到处挂着充满年味的装饰物和红色的小国旗,玻璃窗上还贴了不知道是哪个留学生手巧剪的窗花,大堂正中还摆着象征主权的国徽。里面已经有不少人了, 大多都是东方面孔,其中混有几张苏联人的高鼻深眉脸,廖杉在人群中看到了巴浦林洛夫教授和他的太太娜塔莉娅,他们正跟着张国光几人一起学擀饺子皮, 看上去一点没有老师的架子,像是留学生们的朋友似的。   廖杉朝他们挥了挥手,打了个招呼,“巴浦林洛夫教授、娜塔莉娅太太!”   巴浦林洛夫也抬起沾了面粉的手, 开心的和她打招呼, 说着自己刚学会的一句中文,就是不怎么标准,“过年好!”   程德霖大步迎上前,接过江文怡手上的两袋子菜, 示意廖杉,“来,菜放这边。”   王川泽在水池边正洗着碗, 冰水冻得他手发红, “放旁边就行, 我等下洗。”   “我和你一起洗吧。”廖杉说。   “不用。”王川泽一口拒绝, “你和江文怡还是去里面擀饺子皮吧。”   廖杉只好放下菜往回走,一路上又遇到了很多人, 大家都十分亲近热情的用母语打着招呼。   “新年好,我叫高万里,莫斯科工程物理学院的。这是我对象,郑小佩,她在莫斯科国立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读书,学的是小提琴……”   “我是国立石油天然气大学的,前年来的苏联……”   “嗨,我在莫斯科国立汽车机械学院读书,我叫任远……”   不聚在一起真的没发现,原来整个莫斯科居然有这么多留学生,涉及到各行各业,比上次廖杉在主席演讲时看到的人还要多。   这时一对华国男人和苏联女人的组合走了过来,任远给廖杉介绍道,“这是陈一鸣,还有他太太阿扎利娅,都是国立铁道学院的学生,他们可是两个国家第一对结为夫妻的人。”   廖杉也听说过这事,一个爱上留学生的苏联女孩通过校方和苏联外交部向驻苏联大使馆提出交涉,“如果华国政府不同意我们结婚,我将卧轨自尽!”,最后获得特别批准,准许了两人结婚。   听说从此之后,陆陆续续也有些留学生没有抵挡住爱情攻势,提交了结婚申请。   “你们都去听了主席演讲?”陈一鸣遗憾地说,“可惜我那个时候在工厂里学习,真的是错过……”   廖杉看着他们,想到之后未来几年可能会变化的两国关系,有的时候真说不清命运会是怎么发展,而人们只能渺小的被命运洪流卷挟着向前走。   但至少当下是热闹的、开心的。   众人兴致勃勃的忙活着,有人搬桌子、有人洗菜、有人剁馅子、有人擀面皮、有人包饺子,好不热闹,要包上百人吃的饺子可要忙活好一阵了。   廖杉跟着江文怡学擀面皮,擀面杖压着硬币大小的面团,擀一下她调整一下,半天才好不容易擀出一个还算圆的面皮。正当她还挺有成就感的时候,廖杉往旁边一看,江文怡已经擀了一摞面皮了,每个都近乎一致的正圆,并且是四周薄、中间厚,不像廖杉强迫症似的擀出来的匀称面皮。   同样的擀面杖,在江文怡手中灵活的碾着,另一只手将下面的面团转出残影,她甚至还有余力边擀边看了一眼廖杉擀了半天的成果。   江文怡憋笑,“我算是终于发现你不会的东西了。”   廖杉鼓起腮帮子,泄气,“我说过我不会做饭了。”现代有速冻饺子,在家又有她妈在,廖杉就是被惯得才一直没学会包饺子。   王川泽把洗好的菜给剁馅子的同学们,他走过来一看,也是失笑,“把擀面杖给我,我来吧。”   廖杉把手里的擀面杖给他,向旁边走了一步,让出了位置。   王川泽站到她刚刚的位置上,熟稔的擀起来,居然不比江文怡差多少,修长的手指上沾了面粉,却让他整个人多了些烟火气。   廖杉惊奇的看着他流畅的动作,“你居然会做饭?我大哥、二哥他们都从来不进厨房的。”   其实周围的男同学不乏有一看就有过下厨经验的,但因为是王川泽,她才这么惊讶,也许是因为太熟悉了,是相邻村子的人,总感觉像他这样的人应该是那种“远庖厨的男人”,就像她家廖老爹、大哥二哥和小弟,三过厨房而不入。   王川泽笑,“我娘可不是‘吃独食’的人,有她干的活,就一定要拉上我。”   廖杉伸手比了个大拇指,感叹道,“娟婶子还真不是一般人。”   要是她便宜娘有这先进思想,家里那么多大小爷们可以使唤呢,她哪用得着那么累。   江文怡感觉这两人聊起来仿佛隔绝了其他人,别人根本插不进去话。   廖杉在一旁站了一会儿,别人都在忙,她干站着也不好,四处看了看,廖杉走去电气炉前,去盯着大锅里烧着的水,以防它沸腾后沽出水来。   等到晚上热热闹闹的吃过饺子,没有一个人要走,他们还要守夜等到零点,这是必须坚持的传统习俗。为了打发这段时间,音乐学院的郑小佩同学用小提琴拉了一曲《梁祝》,这些年轻人们尤不尽兴,有人提议玩游戏。   五人一组,坐成一列,最后面的人可以看到一个汉字,通过在前一个人背上用手指写出这个字的方式,将这个字一个人一个人的向前传,最前面的人要给出答案,哪一组能最快、最正确,就是获胜方。   宴会厅里空出一块地方来,大家齐心协力,很快摆了六列的小凳子。   程德霖热情招呼着,“同学们踊跃一些啊,快自己找座位坐下。”   廖杉跃跃欲试,立刻坐到最后面的一张小凳子上。   她眼前突然一个黑影,王川泽坐到廖杉前面,回头看了她一眼,“没人坐吧?”   廖杉摇摇头。   胡俊明抢在郑子昂前面坐到王川泽前面,何为也眼疾手快的占了第二个座位,郑子昂慢了一步,只能坐到要给出答案的第一个座位,有些压力山大。   不过片刻间,六列都坐满了人。   江文怡拿着笔记本,给坐在最后面的同学写着他们要传递的字是什么。   她翻过一页,走到下一排,看到廖杉,她便在纸上写下了一个“杉”字。   江文怡给六列坐在最后面的同学都告诉了他们要传递的字,朝站在最前面的程德霖颔首示意。   “好了,当我数到一的时候,你们才可以动哦。”程德霖大声说道,“三、二、一——”   廖杉在“一”落下的时候立刻伸手在前面人的背上写起来。   才刚写了一个横,前面的人就几乎下意识的身子向前一挺,想要躲开。   廖杉赶紧按住他的肩膀,躲什么啊。   她继续写着剩下的笔画。   王川泽感受着背上手指隔着薄薄一层衣服划过,引起皮肤阵阵仿佛电流刺激的酥麻感,他攥紧了拳头,才勉力思考起是什么字。   廖杉传递完,还探头出去看前面人写的对不对,传到胡俊明那里都还是对的,可当他前面的何为在坐在第一位的郑子昂后背上写字时,廖杉就眼睁睁的看着何为先写了个点,再是横折……   她倒吸了一口气,无语的拍了下脑门,何为当成是“衫”了,功亏一篑。   最后是来自莫斯科国立汽车机械学院的五个同学拔得头筹。   场上的同学们离开,换下一拨人玩游戏。   巴浦林诺夫低头和妻子说了什么,端着酒杯悄悄走到王川泽旁边。   “喜欢一个女孩可要有所表现啊,不然她怎么能知道你的心意呢?”   王川泽没反应过来,“什么?”   巴浦林诺夫朝他努努嘴,王川泽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耳朵,入手是一片温热,不用看都知道此刻耳朵是怎样的充血泛红。   “以我和我爱人十一年的婚姻作保证,听我的准没错。”巴浦林诺夫既要做学业上的导师,也要做感情导师,他简直操碎了心,但他就是这样子的性格。   巴浦林洛夫一把揽住王川泽的脖子,嘀嘀咕咕,热情的传授给他自己的恋爱经验。   “要说怎么表现呢,如果她是个爱打扮的美丽女孩,那你就送她鲜花、送她漂亮的衣服、送她好看的首饰;如果她是个喜欢读书的聪明女孩,那你就送她书,和她大聊特聊《艰苦奋斗的一生》……”   王川泽皱眉,感觉自己这个老师也挺不靠谱的,这些听起来都不像是能讨得廖杉欢心的东西。   “你们华国人就是太乖了,会弹乐器吗?”巴浦林洛夫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等月黑风高的时候,天上满是星星,你再弹一首《卡林卡》……”   学校里的科学试验场里,斯蒙诺夫教授调试开启了一台模拟了飞机飞行时仪表盘的仪器,让学生们一个个上来做测试,来为他们这门《读懂仪表》课画上圆满的句号。   王川泽是第四个上去的,他面前是真实模拟苏-7战斗机上的众多仪表,上面的指针快速变换,又重新停住,他定睛去看,目光扫过空速表、高度表、转弯侧滑仪、升降速率表等十七个仪表,给出他的答案,“飞机平稳爬升,速度1.5英尺每分钟,方向东南33度,坡度10……”   斯蒙诺夫就站在仪表盘旁边,闻言点点头,在王川泽的成绩册上写下分数。   接着又是一个接一个的学生上来做测试,廖杉是在快结束时才终于轮到她。   王川泽看着她走到测试仪器前,目光沉静的扫过众多仪器,思考后作答,“飞机右侧滑,飞机下降,坡度30,下降速度0.5英尺每分钟……”   下课后,王川泽拦住正准备要离开的廖杉。   他一时有些紧张,踌躇着把口袋里的两张票据掏出来,“……你想去这个汽车展吗?好多国家的汽车都有参展的。”   王川泽觉得,比起巴浦林洛夫教授说的鲜花、书,廖杉应该对汽车更感兴趣,他还记得在北市见到廖杉修车时的样子,如果不是对汽车感兴趣,她也不会特意去学这门技术。   廖杉看向他手里的门票,有些心动,但她有点想自己买票去看,“抱歉——”   王川泽打断她的话,眼睫垂下,“我本来是想和程德霖一起去的,但他不怎么感兴趣,周末要和江文怡去逛教堂,我又没什么别的朋友,这票再放就要放过期了……”   廖杉又看了一眼他手里的门票,使用时间确实是到这周末截止,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松了口,“好吧,那我陪你去。”   王川泽闻言立刻抬眼看向她,嘴角上扬,“谢谢你。”   廖杉失笑,摇摇头,“应该是我说谢谢你。” 第50章 误会   周末, 廖杉和王川泽两人一大早坐公共汽车去了在特维尔大街展览的汽车展会,在门口检票后被准许进入,里面是一个仿若巨大的厂房, 高高的弧形屋顶上一排透亮的窗户,让室内十分亮堂,左右两列造型各异的崭新汽车有序的停放着。   廖杉几乎在一进去后就眼睛亮亮的。   两侧被护栏围起的展台上, 银色的汽车左右两个车门向上掀起,像一对展翅的翅膀,这是以造型优美的 “ 鸥翼” 上掀式车门闻名的梅赛德斯·奔驰300SL;带点节制的科幻味道的红色雪铁龙车身线条流畅,漂亮得不行;敞篷跑车宝马507装饰着宝马很少采用的镀铭饰件, 还带着很有幽默感的变形“ 双肾” 格栅,这辆车有着当下最上佳的动力系统;还有单排座椅的法拉利250GT,只是静静停在那里就散发出独特又勾人的浪漫魅力……   从来只能看看图片过过瘾的廖杉看着这一辆辆真实的古董车,真的要陷入狂热了。   她兴冲冲的穿过一个个来观展的男人, 凑到每一辆汽车前细细打量, 贪婪的眼睛都不舍得多眨一下,嘀咕着,“天呐,居然还有R-Type!非常符合空气动力学的造型, 圆滑的前脸 、曲面的车窗 、收拢的后翼子板……god!我应该向程德霖借相机的!”   程德霖在出国前用自己的工资买了一台相机,留学生们有时候出去玩都是用他的相机留下这段留学经历最珍贵的纪念,只用出一点胶卷钱。   跟在她后面的王川泽脚步一顿, “抱歉, 我也忘记了……”   廖杉不在意的挥挥手, “没事, 我努力用脑子记住它们的样子。”   她精神亢奋的看着这些车子,一时完全把和自己一起来的王川泽抛之脑后。   王川泽虽然看这些汽车也觉得挺漂亮的, 他转头看向旁边的廖杉,觉得还是她最漂亮。   一辆辆汽车仔仔细细的看过,廖杉意犹未尽的出了展览馆,对着王川泽真情实意地说,“真的很谢谢你能叫我一起来看汽车展。”   不等王川泽开心,就见她就开始掏身上装着的钱包,“我把门票钱给你吧。”   王川泽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不用。”   他说完又怕自己刚刚语气太过冷硬,赶紧补充一句,“不是你的话,这门票放着也就浪费了,不要给我钱。”   廖杉只好作罢,“好吧。”   王川泽看到街边有苏联老太太推着车子在卖东西,问廖杉,“你饿了吗?那边有卖馅饼的,和我们国家做的馅饼不太一样,里面是果泥馅的,我之前买过一个,还挺好吃的。”   廖杉听他说着就已经有些馋了,“那我请你吃!”   两人朝着路边摊走去。   “不只有果泥的、还有肉馅的、白菜馅的……我看个头不大,就每样买了一个。”廖杉买好馅饼,转身把一个纸袋递向站在人群外面等的王川泽。   王川泽接过鼓鼓囊囊的纸袋,又看了看廖杉手上同样的纸袋,忍不住失笑,“你买太多了,这东西虽然看着小,但很顶饱。”   说着,他伸手扶住她的胳膊,避开疾行过来的一辆摩托车。   廖杉的注意力又落回到手上的馅饼上面,有些不信,“真的吗?”   公共汽车这时停靠到站,王川泽拽着廖杉赶紧上了车。   两人找了个座位坐下,廖杉吹了吹手上的馅饼,开始吃起来。   后来,她真的没吃完,很努力的吃了四个后她真的吃不下了,最后一个土豆馅的让王川泽要去了。   下午两人回到公寓楼,廖杉打开宿舍的房门,屋子里面的卓娅趴在窗户前,听到开门声扭过头来看向她,嘿嘿一笑,“乌拉,你和王今天是去哪里约会了?”   廖杉坐在书桌前找书,已经准备开始学习了,她茫然的眨眨眼,“约会?什么约会?”   卓娅用眼神朝窗户示意,“别否认,我都看到了,你俩一大早就一起出去了,刚刚又是一起回来的。三,谈恋爱又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别那么害羞嘛——”   廖杉打断她的碎碎念,咬牙,“我和他不是情侣。”   卓娅诧异,“哎?不是吗?你们两个,还有你们那对夫妻朋友,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你们四个人是两对情侣。”   “那两个人确实是一对,但我是女方的朋友,王是男方的朋友,所以我们才经常一起活动的。今天我和他是一起去看了汽车展,因为都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廖杉头疼的解释道,她忍不住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她确实有些地方没有注意到,毕竟这时候和现代时观念并不相同,她不以为然的事情却会被外人误会。   她心中默默警觉,看来她该再有分寸感些。   学生们先在莫斯科航空学院的大门口集合,老师们再带领着他们一起举着学校的旗帜,去参加五一劳动节的庆祝游行活动,长长的队伍浩浩荡荡的朝着红场广场前进。   虽然是春天了,但莫斯科此时的天气却像是国内的深秋时分,并不算暖和,廖杉穿着一身便正式的黑色呢子套装,戴着呢帽,手上举着小旗子,和旁边的江文怡有说有笑的跟随着队伍向前走。江文怡穿的是一件枣泥红的薄呢子大衣,她现在渐渐也敢穿一些颜色鲜艳的衣服了,脸上的笑容也变多了,不再像过去那样排斥自己的美丽。廖杉看着她,真的有一种面前的人被爱滋润着变得越来越好的感觉。   程德霖摆弄着他那台照相机,对着她们时不时按下快门。   王川泽走在后面,看着前面女孩的侧脸,心似乎软软的塌下去,像铺了好几层的棉被,任由她在上面撒欢般的跳来跳去。   作为举国庆祝的节日,整个苏联大街小巷都布置得很有节日气氛,沿途的街道上悬挂着大大小小的国旗和彩旗,各个院校、机关单位的游行队伍络绎不绝,组成了一条“长龙”,十分热闹、活跃。   人们的心情也被渲染得兴奋、开心起来。   程德霖走到江文怡旁边,给她看了看自己刚刚拍的照片,提议道,“等下游行结束,趁着今天放假,要不要去莫斯科国家历史博物馆逛逛?”   王川泽没什么异议。   江文怡看向廖杉,廖杉刚想点头,突然想起什么,“我想起我还有事,你们去吧。”   “你有什么事吗?”江文怡疑惑,没听廖杉说起过啊。   廖杉干笑两声,“额……一点私事。”   其实只是借口,廖杉只是不想再因为这种集体行动被别人误会。   她真的有开始注意起自己的言行举止,她想,只要以后不再参与这种四人集体活动、注意和王川泽之间的边界感,这样子久而久之人们的误会就能自动解开了。   王川泽又不是迟钝,相反还很敏锐,廖杉隐隐的排斥和抵触他哪里能感受不到。他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是真的有事,还是……单纯因为他在,所以不想去?   走过红场后,游行就意味着要结束了,廖杉跟江文怡打了声招呼,正想离开。   就在这时,廖杉突然感觉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腕被人抓住,她脚步不由得停住,扭头看去。   王川泽抓着她的胳膊,黑漆漆的眼眸看着她,张了张嘴,“……真的不一起去历史博物馆?”   “你们去吧。”廖杉抽出自己的手,不甚在意的还朝他们挥了挥手道别。   王川泽看着廖杉犹如水中鱼般在游行队伍里穿梭,找到她的那个苏联室友。   廖杉拍了拍卓娅的肩膀,在她耳边喊,“回去学习?”   “……”卓娅一阵无语,她本来还想等下去高尔基公园玩的,但现在……   最后卓娅还是被廖杉拉回学校图书馆看书了。   程德霖和江文怡看着离开的两人背影,又看了看站在原地的王川泽。   “……”程德霖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我们去博物馆。”   学生们四散开,三人从人群中走出,匆匆赶上驶来的公共汽车。   江文怡坐到里面的一个座位上,程德霖紧随其后坐到她旁边,两人亲密的说着话。   王川泽坐到最后排靠窗的位置。   汽车缓慢行驶着,经过克里姆林宫、伊万诺夫广场……   王川泽看着窗外,坐在路边长椅上挨着说话的男男女女、路边卖格瓦斯汽水的小贩、茂密翠绿的树木,他心口沉沉的,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让廖杉开始对他疏远起来。   在马涅什广场下了车,入目就是一座显眼的朱红色建筑物,主体左右两侧各有一座高耸对称的塔楼,装饰性的尖塔、三角檐和圆拱形的窗户,这就是莫斯科国家历史博物馆了。   程德霖拉了一把神情恹恹的王川泽,“别干站着了,来都来了。”   三人买了门票后进了博物馆里面,里面的藏品十分丰富,几乎可以和武器库相媲美。   王川泽的目光从玻璃展柜里远古时期的巨大象牙上面略过,心不在焉走神想着别的事情。   程德霖和江文怡逛的兴致勃勃,目不暇接的看着各式各样的展品,一回头就看到游魂般跟着他们的王川泽。   程德霖:……   江文怡:……   两人对视一眼,默默叹了口气。   在博物馆里晃了一圈,王川泽跟着程德霖和江文怡离开,又在马涅什广场上散步。   程德霖把相机塞到他手里,“先把我们框到取景框里,再按快门。”   叮嘱好王川泽,程德霖匆匆几步小跑回江文怡身边,揽着她的肩膀,脸上露出傻呵呵的笑,嘴角高高上扬。   王川泽按下快门,将两人此刻幸福的笑容定格在胶卷上。   程德霖又匆匆跑过来,看了一眼相机,“不错啊,我俩可真上相。”   江文怡也走过来凑近看了一眼,点点头,“王川泽拍得好。”   程德霖拉着自己媳妇,站在王川泽前面,自己反拿着相机,“来来来,我们拍张合照。”   他回头看了一眼王川泽,无奈,“你笑一笑啊。”   王川泽给面子的微微勾了下唇角,眼睛丝毫没有变化,依然沉郁漆黑。   程德霖按下快门。   笑容明媚的年轻男女以及他们身后站在中间的皮笑肉不笑的男人留存到胶卷上。   程德霖看着相机里的这张照片,一阵难言,默默叹了口气,拍了拍王川泽的肩膀。   王川泽没说话,只目光落在远处。   广场上突然一阵热闹的喧哗声,一个年轻的苏联男人在朋友的起哄声中单膝跪地,举起手里的鲜花,对着面前的女孩紧张的说着什么。   “他们在干什么?”王川泽面无表情,语气浅淡的问。   程德霖看了看,见那苏联女孩听完轻轻点了点头,周围的人起哄的喊着“苦啊、苦啊……”,女孩弯腰笑着亲吻到男友的嘴角上。   “好像是在求婚吧。”程德霖说。   王川泽又问,“那他为什么要跪下?”   程德霖不确定的说,“这样显得比较有诚意?”   王川泽一想也是,都说男人膝下有黄金,能当众下跪,可以说是很有诚意了。   江文怡瞥了一眼程德霖,又想起这人当初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了。   程德霖察觉到她的目光,脸微红,拉着她小声说道,“你要是也想要,晚上回去我跪给你看……”   廖杉除了不再和程德霖、江文怡他们凑一堆一块出去玩、也不再和他们一起吃饭了。   再一次拒绝江文怡后,廖杉跟自己的室友卓娅坐在一块吃午饭。   江文怡和程德霖默默看了一眼沉默的王川泽。   廖杉像是竖起一道墙,墙里面是她,墙外面是他,王川泽这么想着,舌尖泛苦。   程德霖看着自己兄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廖杉的态度已经很明确的表示了拒绝。   他凑近王川泽,压低声音纳闷的问,“你和人直接说了?这是吓着她了?”   王川泽苦笑着摇摇头,他根本都还没有机会说什么。   就在这时,江文怡默默站起身来,端起自己的餐盘,对着他们说,“你们吃吧,我去找廖杉。”   不等程德霖反应,她已经走过去坐到廖杉旁边了。   程德霖:?   廖杉诧异的看着江文怡,“你怎么过来了?”   “来找你一起吃饭,”江文怡神态自若。   廖杉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桌子,“那程德霖……”   江文怡拿起叉子,“他又不是小孩,我难道还要陪着他吃。”   确实需要她陪着的程德霖内心默默流泪,对着坐在对面的王川泽痛心疾首的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王川泽不想说话。   这学期最后一门功课是动力气象学,和飞机沾一点边,但好像又没什么太大关系,廖杉听着课,感觉这门学问也许和地理系更相关些。   但苏联的教学就是这样,既具有极强的实用性和目的性,每个学生一进校门就已经定好了被培育的方向;又不局限在专业本身,而是扩大到广泛的学科领域,只要是沾边的,就都学一些,多多了解总没有坏处。   一如既往,苏联老师临下课后又说了一堆的书单,让学生们自己回去读。   这门课不是保密课程,不用班长收笔记本,廖杉把记好笔记的笔记本往包里一丢,起身准备去图书馆。   班长从教室外面小跑着进来,把几张纸贴到黑板上,对着下面的同学们说,“下一学年的导师分配结果出了!”   这话一出,班上的学生立刻纷纷挤上讲台,去看自己是不是被心仪的导师收下。   卓娅看清纸上的字后,兴奋的对着廖杉说,“太好了,三,我们都是跟巴浦林诺夫教授!”   廖杉也从人挤人的缝隙去看黑板上的那张纸,和她一起来留学的同学里赵伟跟的导师是斯蒙诺夫教授、何为和冯研农跟的是西科尔夫斯基,剩下的人则是和她一样划分到巴浦林诺夫教授手下,有胡俊明、郑子昂、张国光,还有……   王川泽。   她转头,王川泽正好站在她旁边。   两双眼睛对视,时间仿佛在此刻一下子被暂停。 第51章 第三学期   七月底, 第一学年的学习伴随着考试落下尾声,暑假生活开始,但对于苏联各大院校的学生们来说, 这并不意味着就可以休息或是出去旅游了,因为他们还有“第三学期”。   其实是崇尚劳动光荣的苏联青年们自发的参加大学生建设队,度过他们称为“第三学期”的劳动学期。后来慢慢的就变成一种规定, 暑假不再是暑假,而是下乡劳动的“第三学期”。   在巴浦林诺夫教授的带领下,廖杉跟着其他被分到他手下的同学们一起来到了莫斯科郊外的一个集体农庄,这些未来都是要造飞机的学生们现在一字排开, 在偌大的机耕地里掰着玉米。   这种农活其实没什么技巧,纯粹机械性重复劳作,见到玉米就掰下来扔到地头,等最后把玉米再一起收到马车上。   廖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黑色的碎发已经彻底打湿粘在她的鬓角上, 她直起腰来望了一眼几乎看不到头的玉米地,一阵无语。   真不愧是你啊,玉米晓夫。   因为苏联当权人对玉米的推崇,整个苏联都在大力扩种玉米, 人人都像打了鸡血似的想要这东西能发挥出其奇迹的作用,希望能让苏联以此一举成为农业大国。   “上头……真是上头……”廖杉摇头低喃,继续掰着玉米。   高高的玉米杆被人撩开, 廖杉看过去, 王川泽站在那些茂盛的玉米枝叶那头。   两人目光对上。   王川泽抬脚迈过地上的玉米, 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你速度太慢了。”   他说着,走到廖杉旁边掰悬在玉米杆中间的玉米, 几乎是一掰就是一个,不像廖杉抱着玉米拧来拧去才能搞断。   他半挽着袖子,廖杉这才发现王川泽虽然看上去瘦,但手臂上也是有肌肉的,随着他用力的动作,小臂上的肌肉鼓起鲜明的线条。   廖杉一想,也是,农收的时候她家那么多人都要齐上阵的,更不用说王川泽他家只有他和他娘两个人……   她对他好像又着不少的刻板印象,廖杉一边走着神,一边手下不停的继续掰着玉米。   中午,学生们是在农庄旁边的街上吃的,那里摆了几个用木板钉的大桌子、长板凳,饭菜是农庄的苏联大婶们用自己种的菜做的,纯天然的绿色蔬菜,十分新鲜可口。   下午廖杉继续和同学们一起收玉米。   她继续机械的重复掰玉米、扔地上、再掰、再扔……有种回到了廖家村抢收的恍惚感。   下午的日头更盛,汗水更加多的往外冒,廖杉直起身的动作快了些,她眼前一阵发黑,身形晃了晃,一只修长有力的手适时托住了她的胳膊。   廖杉站稳,侧头看去,发黑的视线减缓,露出眼前人的模样,她擦了下汗,“谢谢啊。”   王川泽没做声,收回手,只继续掰玉米。   两人一阵无言,各自做着手上的事。有时候王川泽看廖杉速度又落下,就会再走回来,帮她赶赶进度。   廖杉感觉有点别扭,怎么感觉此刻的场景这么像早些年她大哥跑去当时还不是她大嫂的李秀英家帮忙干农活的样子……   她真是想太多。   廖杉赶紧摇了摇头,制止自己的胡思乱想,怎么可能,大佬只是人好吧,才不可能是什么献殷勤。   “没事,你别帮我了。”廖杉拦住又想帮她掰面前玉米的人,“我自己来就行,会努力跟上大家的进度的。”   王川泽薄唇紧抿,伸出的手缓缓放下。   又是一阵沉默,廖杉疑惑的看向旁边的人,只见他突然拨开玉米杆,长腿一迈,就这么离开了。   廖杉摸不清头脑,他这是……尿急?   她也没多想,继续掰着玉米向前行进。   加油,廖小杉!   廖杉在心里给自己打着气,慢慢的她也找到了掰玉米的诀窍,速度终于也提上来了。   晚上吃过饭后,乡间没什么娱乐,巴浦林洛夫教授就带着学生们在田地里上课。   收割下来的玉米叶和玉米杆堆在地里,变成天然的柔软床垫,学生们各自找了个位置躺下,很是闲适的吹着夏日微凉的小风,看着夜空中一闪一闪的星星,享受一天中难得的清闲时光。   “有时候飞机也会在夜晚飞行,”巴浦林洛夫看着夜空和学生们说道,“敌人来的时候才不管什么白天和夜晚呢,反而夜晚更适合敌袭,因为夜色就是最好的掩护。但夜晚飞行也面临着很多挑战,漆黑夜空的能见度较低,飞行员驾驶飞机上去,很难辨别周围的环境,这种时候就要依靠我们的设计了,好的导航设备和雷达、通讯能让飞行员们在这种环境下确定航线和位置,和地面人员沟通……”   真就飞机人,飞机魂。   人与自然这么贴近的时候,别人可能聊的是北斗七星、猎户座流星雨,聊人生、聊哲学,而此刻聚集在这里的人们却大谈特谈这种环境下飞机应该怎么设计才能正常飞行。   廖杉一边听着巴浦林洛夫讲课,一边忍不住在心里吐槽着,她侧头向旁边看去,卓娅已经舒舒服服的打起了瞌睡。   “除了夜晚影响外,飞机还有可能会遇上其他一些情况,比如大风、湍流、雷雨云等等,我们在设计飞机时同样需要把这些可能出现的情况都考虑进去,做出相对应的设计……”   廖杉看着卓娅一阵无奈,脱下自己穿在外面的衬衣盖到她身上。   巴浦林洛夫开始抓人,进行随机提问,“王,如果考虑湍流,你会怎么设计飞机来应对这一问题?”   王川泽沉吟片刻,“在飞机载荷设计过程中就需要充分考虑突风和蓄流载荷,还要进行大侧风试飞取证,验证其抗风能力和侧风风速限制等……”   巴浦林洛夫满意的点点头,又换人,“卓娅,如果飞机直面遇到雷雨云,最糟糕的结果会是什么?”   廖杉赶忙去推睡得正香的卓娅,小声喊着,“快醒醒,卓娅、卓娅——”   卓娅迷迷糊糊的醒过来,还摸不清状况,她实在是干了一天农活太累了。   廖杉看她这一副仍不清醒的模样,只好帮忙,小声的在她耳边说着刚刚问题的答案,“如果飞机遇到雷电袭击,直接危害是可能导致机体结构破坏。”   卓娅鹦鹉学舌的重复,“飞机遭到雷电袭击……”   “间接危害是可能引起航电设备出现故障,甚至导致机身起火。”   卓娅按照廖杉说的好不容易应对过去巴浦林洛夫教授的提问,廖杉也跟着松了口气,她刚放松下来,脑袋一偏,突然看见隔着几个人的远处王川泽正侧头看着自己,手臂枕在脑袋下面,眼眸漆黑又深邃,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   明明其他人都没有发现,就连巴浦林诺夫教授都没有发现,廖杉的心又提起来,他是发现自己在帮卓娅作答的事情了吗?他怎么会知道……   除非这人一直关注着自己。   因为这个猜想,廖杉的心跳不由得又快了几分。   ……   1958年的整个夏天都是在这个集体农庄度过的,吃住都在这里,白天掰玉米、晚上两人一组住在农户家里,直到九月份开学,飞机设计系的这些学生们才回到了学校。   程德霖被晒黑了不少,他张开双臂朝着王川泽大步走来,“兄弟啊,我可想死你了!”   他们导弹设计系是分去了别的集体农庄,江文怡所在的材料科学系则是在另外的农庄,大家根据专业和导师的划分全都打散分开了。   王川泽身子一矮,躲过了他这一熊抱。   程德霖也不在意,换了个方向,再一次抱住自己媳妇。   江文怡脸微红着推开他,大庭广众之下呢,干什么又抱!   程德霖顺势改为揽着她的腰,问王川泽和廖杉,“要不要趁着开学前,一起去高尔基公园野餐?我们也该松快松快了。”   廖杉拒绝,神情恹恹,话都不想多说,指了指自己,“我,图书馆。”   临返校前,在集体农庄的最后一天,巴浦林洛夫教授给学生们开了一份接下来一学年的学习清单,两门高数课程,飞行器动力学考查、计算传热学考试;两门飞机工艺学课程——飞行器组件自学,不用考查和考试;主课飞机装配工艺设计则需要组织考试,且需组成3~4人的考试委员会进行联合考核。此外,巴浦林洛夫还给了各门课的学习大纲,指定了参考用书和对应的答疑老师。并且,所有课程均不会有系统授课,全靠自学。   留学生们哪里经历过这种打破常规学习的方法,一时间都慌了。   廖杉倒是前世大学也经历过类似的自主学习,但也没有过这么大强度的学习。   算了,人不逼一逼,怎么能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呢?   只是压力山大。   廖杉被这份学习清单压得已经没有任何世俗的欲望了,对着程德霖和江文怡挥了挥手,“你们去吧,我,图书馆。”   说完,她就走进公寓楼,打算收拾收拾铺盖,接下来一段时间又要开始睡图书馆了。   程德霖看向后面的王川泽,“你也图书馆?”   王川泽点点头,也跟着上了楼。   程德霖无奈,得,他和小怡也一起去图书馆看书吧。   十几分钟后,廖杉背着塞得鼓鼓囊囊的包从公寓楼里出来,在去学校之前她绕路去了一趟伊利谢夫斯基商店,她之前买的卫生棉条用完了,而这个月的“亲戚”估计过两天就会到访。   廖杉拿上一盒卫生棉条去结账,排队等待时,她突然在收银柜台旁边的打折处理商品货架上看到了一样东西。   外层是耐磨的牛皮,里层是柔软厚实的羊毛,看着就十分暖和。   廖杉看了一眼价格,应该是夏天时放在这里促销处理,一直滞销到现在。   她眼睛亮起,这东西又不是放不住,到天冷了可就不是这个价格了。虽然廖杉请过王川泽吃馅饼了,但两个人才花了4卢布,对比对方的车展门票,简直可以四舍五入算作没有。   廖杉不是个喜欢占别人便宜的,一直想着怎么还回去。   这副皮毛手套打折后的价格不算高,刚刚好可以做回礼,把人情答谢回去,这样就谁都不欠谁的了。   廖杉从货架上拿起那副手套,掏出自己的钱包,说是钱包,其实就是个装糖的小布包,还是过年时娜塔莉娅太太送给她的。廖杉之前在北市卖小风扇、修车赚的钱除了寄给家里一大半,剩下的全换成卢布带来了,现在还有不到400卢布,她没动国家给的补贴,用自己的钱付了棉条和手套的钱。   收好变瘪的小钱包,廖杉把买的东西塞进包里,大步朝着学校走去。   图书馆里,王川泽看了一圈周围,奇怪的发现廖杉还没有来。   他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自己找位置坐下,先学习起来。   廖杉是又过了一会儿才进的图书馆,她看到了正在学习的王川泽,朝着他走去。   “这个给你。”   王川泽看着面前的一双皮毛手套,抬头看过去。   廖杉压低声音,和他解释道,“谢谢你上次邀我去看汽车展,虽然这个天送这种东西有些奇怪,但你可以留到冬天用。”   王川泽的心情雀跃起来,结果下一秒廖杉就转身走了,找了个远远的空桌子坐下。   他嘴角的笑意迅速消失。   程德霖和江文怡没一会儿也来了,一进图书馆就看到了王川泽。程德霖拉着江文怡直奔他而来,毫不客气的坐在他对面,问道,“廖杉呢?”   王川泽木着一张脸,看向远处。   程德霖扭头去看,就看到廖杉坐在远远的一桌正在学习。   程德霖纳闷,这是两人彻底闹掰了? 第52章 能处不?(配角感情线)   再又一次弄脏裙子后, 苏珂深吸了一口气,翻出了之前廖杉给她的那东西,决定试试看, 到底有没有廖杉说的那么好用。   苏珂躲在厕所里,莫名有种自己在干什么坏事的感觉,她甩了甩头, 晃掉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回想着廖杉之前和她讲过的使用方法。   用起来倒是不算难,难的是要突破心理防线,她小声嘀嘀咕咕着劝着自己。   “没事的……推进去就好了……如果真的管用的话就不会再有大庭广众下弄脏裙子的尴尬时候了……”   苏珂咬着牙, 不久前糊了一凳子血的尴尬感还是战胜了内心的恐惧,卫生棉条被她推了进去,只留一根长长的棉线在外面。   “呼……”苏珂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除了心理还是感觉怪怪的, 总有种若有若无的异物感外, 她感觉好像也还好?   苏珂不太放心的还是又垫了些卫生纸,这才提好裙子,收拾得体后才出了厕所。   她回到外交部的办公室,一进门就被人堵住。   身形修长的青年斜靠在她的办公桌旁, 见苏珂进来站直身子,“你去哪儿了?我等你好久了。”   程澈看着苏珂,突然奇怪的问了一句, “你怎么突然换了一条裙子?”   苏珂白了他一眼, “要你管。”   她匆匆走过来, 拿起桌上的纸笔, “走吧,你们开完会了?怎么样, 有定论了吗?”   说起正事来,程澈收敛起脸上的表情,和她并肩匆匆往外走,“嗯,已经有结果了,要不然我能这么着急的找你,需要你抓紧起草一份俄文信函……”   他们说的是苏联提议在中国建设长波电台的事情,对方给出的条件非常的优渥,苏方提供70%的建设费用和全部的技术支持,电台建成后由两国共同使用。   中央军方各部门已经就此事开了快两个月的会了,一直在研究此事的可行性。   苏珂跟着程澈一路疾行,他拉开国防部办公室的门,苏珂走进去,屋里几位领导人表情并不怎么轻松。   “小苏来了,来,你看,这是我们商定的中文版信函,麻烦你转换成俄文,注意用词一定要委婉……”   苏珂忙活到晚上,她翻译过的第一版信函又拿去外交部给上司、领导等人审核过四遍后才通过。   这种对外的国家级信函是需要再三审核措辞和语意的,避免出现任何误会。   直到深夜,夏夜的蝉都睡了,苏珂把最终版的信函拿回给国防部,国防部再让通信部发电报致函苏联,告知己方的意见和决定,委婉拒绝了对方的好意,长波电台可以由我方自行建造,请苏方帮忙提供相关的技术援助。   苏珂一直盯着电报发过去,她的工作才告以结束。正当她松了一口气时,苏珂突然想起什么,心又提起来,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屁股。   程澈转头就见她在摸自己的屁股,一时眉头微皱,脸上满是疑惑。   苏珂指尖摸到的地方一片干燥,她松了口气,还好,没漏到外面。   “看我干嘛,”苏珂提起自己的包,锁好办公室的门,催促道,“快走了,都这么晚了。”   他们都住在军区大院,已经深夜了,自然是要结伴一起回去的。   程澈摸黑解开自己自行车的车锁,长腿一跨骑上车子,不用他多说,苏珂已经熟练的跳上后座。   “我都载你一星期了,下回你穿裤子可就要换你载我了。”   “就你废话多,小时候我载你多少回了。”   “你也说了是小时候,那时候我多重,你现在又多重,你心里没点数啊?”   腰间被身后的人拧了一下,程澈吃痛的“嘶”了一声,差点没把住自行车,“臭妞妞,你都多大了还打人!”   苏珂哼哼笑了两声,收回魔爪,谁让他说自己重的。   两人像小时候那样吵吵闹闹着进了军区大院,然后各回各家。   苏珂回到家里,直奔厕所。   半晌后,她面带惊喜的走出来,真的没漏!这种叫卫生棉条的东西是真的像廖杉说的那样好用!   这种好东西应该推广给全国的妇女姐妹!   苏珂第二天趁着工作之余抽空去了一趟卫生部。   “同志,许部长在吗?”苏珂拉住一个同事问道。   卫生部也忙着呢,他们正如火如荼的忙着贯彻落实上面下达的“除四害”指示。   “苏珂,快,苏方回信了。”   苏珂没呆多久就又匆匆回了外交部,“他们怎么说?”   同事摇摇头,语速极快的和她讲着,“他们仍然坚持原本的想法,两国合办……”   苏珂晚上下班后回到大院,没着急回自己家,先去了另一边的一栋二层小楼。   她敲了敲门,没多久里面的人就来开门了。   程澈在家换了一身休闲的短袖汗衫,见是苏珂,“你咋来了?”   苏珂目光越过他,想要往里面看,“你妈回来了吗?”   程澈摸不着头脑,“回来了啊。”   苏珂松了口气,“我找许阿姨有事。”   程澈疑惑的侧身,朝里面喊了一声,“妈——”   很快,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从里面出来,双手还湿着,许慧刚刚还在洗碗,见苏珂站在门口也有些疑惑,“妞妞?咋啦?吃饭了没?”   苏珂没回答,只说,“许阿姨,你现在有空吗?我有事和你讲。”   许慧和自己儿子对视一眼,俱是满肚子疑惑。   苏珂跟着许慧进了卧室,她把门关好,才从包里拿出剩下几个没用的卫生棉条,递给许慧,“许阿姨,你看这个。”   苏珂和她讲起这种东西叫什么、是怎么用的。   许慧在听到苏珂说是推进那种地方里,忍不住眼神古怪起来。   大院里的长辈们都是看着她长大的,苏珂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实话实说,“其实我听我那个朋友讲起的时候也是拒绝的,但是我这个月我又一次经血渗到裙子上、糊了一凳子之后,我带着怀疑试了试这东西,确实好用,它就像个塞子似的,完全不影响平日里工作,怪不得外国女性们都在使用它。”   苏珂诚恳的说,“许阿姨,你有机会也可以亲身试试看,如果这东西真的可以的话,这对全国的妇女都是有益的,也许以后再也不用垫纸或者垫草木灰了。”   许慧忍不住触动,她是卫生部部长,更加了解不卫生的生理期习惯对女性身体的危害有多么大,每年妇科病的发病人数是个多么可怕的数字,而且很多落后蒙昧的妇女还深以为耻、即使得了病也并不会去医院检查治疗……   她还是收下了那奇奇怪怪的东西,“行,有机会我试试看。”   程澈看自己妈和苏珂出来房间,他忍不住有些好奇,“你俩说什么呢?”   “女人的事男人少打听。”许慧毫不客气的怼回去,送苏珂离开。   程澈撇撇嘴。   许慧其实也是半信半疑,直到下个月经期到访,卫生棉条给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这种事情不好工作时间说,许慧忍着激动,好不容易熬到下班,一回大院她就去苏珂家了。   苏珂家里只有她妈赵晓萝,苏珂和她爸苏伟军都还没下班回来。   赵晓萝疑惑的看着眉眼中带着兴奋的许慧,“这是咋了?”   许慧拉着她嘀嘀咕咕好半天。   赵晓萝半信半疑,“真的假的?这么好用?”   许慧连连点头,“你家妞妞说了,外国女人都用这个呢!真好用!”   等苏珂终于下班回到家,许慧几个大步冲过来,兴奋的拉住她的手,“这种卫生棉条真的非常好!”   自从许慧十五岁第一次来月经,至今已经二十多年了,每个月那几天一直是她的苦恼,这是她第一次觉得月经好像不是那么烦人了。   许慧比苏珂更能认识到这种卫生棉条对女性来说是样多么好的东西。   “不仅方便,而且安全又卫生,只用一点点棉花。”许慧赞不绝口,“如果能大力推广给全国妇女使用……”   苏珂她妈赵晓萝在一旁迟疑的说,“我们这种嫁了人的说不定还能接受这种,额,使用方法,但那些没结婚的年轻小姑娘应该不行吧?”   说着她忍不住瞪了一眼苏珂,这傻大胆的闺女怎么什么东西都敢试啊?哪有往那种地方塞的!   苏珂不自在的移开视线,电光火石间她又想起什么。   “我朋友和我讲过,如果有外用的这种东西就好了。”苏珂找出纸笔,回想着廖杉曾随手画过的图画,“好像是这种样子,两边像个小翅膀似的,可以向下折,粘在内裤上……”   许慧认真的思考过后,“如果是这种,推广的可行性要高一些,就是用料要费一些。”   赵晓萝也赞同的点了点头,粘在外面使用的她没什么意见了。   苏珂迟疑的说,“也许可以做成可替换的?上面是纱布,或者卫生纸,下面做成防水的那种?”   但现在还有新的问题,这东西应该怎么做出来?她们连实物都没见过。   苏珂和许慧白天都有各自的工作要做,研究卫生用品的事情只能放在下班后。   大院里的人也是隔了一段时间才发现,这苏家的闺女怎么见天的老往程将军家里跑啊?这是两家要结亲?   许慧在房间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苏珂,“你看看,这样子能行吗?”   苏珂翻看着手里的东西,长条状的细纱布底下粘着一层橡胶,形状和廖杉之前画的是挺像的了,她也不是很确定,“也许能行?”   “这种橡胶能很好的防渗漏,上面的细纱布可以更换。”许慧解释道,“这是我找一家工厂先做出来的卫生带样品,咱俩先试用看看能不能行。”   苏珂点点头,把这个卫生带塞进自己包里。   程澈下班回来,又撞见苏珂在自己家里。   “你又上我家?”程澈疑惑,他妈到底和苏珂在搞什么事情啊?   苏珂饿得不行,着急回家吃饭,随口敷衍,“我这就走了,马上就走!许阿姨再见!”   “哎?我不是赶你走啊。”程澈对着她的背影喊,“你要不留我家吃饭?”   苏珂只摆摆手,很快跑进另一边的一栋二层小楼里。   西边的那户人家里,胡梅站在窗口看了半天,转身对着自家男人说,“你看着没?你还说我瞎说,我就说妞妞和小澈处对象了吧?”   吴有为这下再不相信也只能信了,他恍恍惚惚,“我还记得妞妞和小澈小时候打架打可凶了,两人是真抡拳头往对方身上招呼,谁能想到这俩小冤家长大后居然还能处上对象?”   “啧啧,”胡梅咋舌,“这你就不懂了吧?”   老吴表示不懂,并在第二天虚心请教老程,“你大儿子和老苏家的妞妞怎么处上对象的?”   程阳讶然,他这段时间光忙着和苏方掰扯建长波电台的事了,家里的事都没顾上多少,小澈和妞妞处上了?   他内心也是震惊,表面还装得一贯的淡定沉稳,“嗯,就那么处上了呗。”   吴有为心里腹诽,这些人老这样,说了跟没说一样,他只乐呵呵的说,“那我就等两个小孩的好事了。”   程阳也乐呵呵的点头应下,晚上一回家就赶紧抓住自己媳妇问,“小澈和妞妞怎么处上了?”   许慧惊讶,“他俩处上了?”   程阳“嘿”了一声,“我问你呢。”   “我不知道啊。”许慧说,“谁和你讲的?”   “住咱西边的老吴说的。”   夫妻两人面面相觑。   半晌后,许慧才琢磨过来劲,“八成是大院里的人看妞妞总来咱家找我,误会成是来找小澈的了吧。”   不过……   许慧越寻思越觉得,这事要是真的好像也不错。   苏珂这丫头小时候看是挺娇蛮的,现在长大了也是个踏实工作、想着人民的热心好姑娘,人长得也漂亮……   许慧还真动了结亲的心。   夏天晚上吃过饭,许慧搬着个小马扎坐到在门口乘凉的赵晓萝旁边,和她闲聊起来,“见天的热起来了。”   苏珂她妈赵晓萝毫无察觉,自然的应了一声,“是啊,下个月还有的热呢。”   许慧拿着个蒲扇扇着风,“妞妞还没下班啊?”   “没呢。”赵晓萝叹气,“每天忙得和她爸似的,哪有小姑娘这么每天忙得都快不着家了,这还怎么找对象。”   许慧眼睛一亮,立刻就问,“妹子!你看我大儿子怎么样?”   赵晓萝眨了眨眼,懵了,“啊?”   程澈?老和她闺女打架的那个程澈?   年轻俊朗的青年人从大院门口走进来,一身笔挺的西装,因为天气炎热脱了外面的西装外套,搭在胳膊上,边走边解开了最上面几颗衬衫扣子,对着乘凉的两人打招呼,“妈,赵阿姨。”   赵晓萝眨眨眼,哦,这小子也长成大人了。   啧……好像也行?   不对,是非常行。   等苏珂晚上和她爸一块下班回来,饭桌上赵晓萝兴奋的说着,“我觉得许慧这提议很不错啊!小澈也是我们从小看到大的,也不是什么胡来的小孩……妞妞,你觉得呢?你俩能处不?”   苏珂茫然的眨眨眼,“啊?”   另一边,程家里,许慧也在努力撮合,“就算妞妞小时候老和你打架、你也没几回打过人家,但我看现在人已经是个窈窕漂亮的大姑娘了,你没点想法?”   程澈叼着筷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啥想法?”   许慧无语,“处对象的想法。”   程澈突然心头一跳,想起天台上两人离得无比近的那一刻。明明是炎热的夏天,他却莫名感觉自己好像又闻到了冬日冷冽空气的味道。 第53章 好妞妞(有配角感情线)   程澈坐在自行车上等在楼下, 看着匆匆从楼里面跑出来的女孩,“你好慢,我差点就要走了。”   苏珂把单肩包拉链拉上, 一把甩到肩上,小跑过来,没有坐到后座上, 反而抓住自行车的车把,很豪气的说,“今天姐带你!”   “你就比我大一个月,别占我便宜。”程澈不高兴的皱眉。   苏珂耸耸肩, “你下来啊,不是说我穿裤子就我来带你吗?”   程澈闻言看了她一眼,黑色长裤显得她的腿又细又长,他不自在的挪开目光, “我开玩笑的, 你又载不动我。”   苏珂听这话就来劲了,“你下来!”   程澈握着车把不放手,“不要。”   “你下不下来?不下来我就走了!”   “……”   大街上,人们新奇的看着一个年轻姑娘哼哧哼哧的踩着自行车, 后座上的青年狼狈的翘着长腿,就这样脚还时不时蹭到地面上。   程澈注意到周围人的目光,忍不住抬手挡在自己脸前。   他另一只手扯了扯苏珂腰间的衣服, “你骑够了吗?骑够了就换我。”   苏珂满头的汗, 又累又热, 有台阶摆到面前, 她立刻停了下来,“够了。”够够的了。   程澈没想到她停的这么突然, 赶紧伸直腿撑在地上,稳住自行车的平衡。   片刻后,两人位置对调,程澈骑着自行车载着苏珂,他们的速度终于提上来了。   苏珂沐浴着傍晚的微风,长长呼出一口气,还是坐在后座上舒服,她真傻,怎么一激就上当。   没过一会儿,两人就回到了大院。   苏珂从自行车上跳下来,程澈也下了车,推着自行车往里面走。   程澈看着身旁的人,瞥了一眼又一眼,忍不住问,“苏珂,你没对象,我也没对象,你要不要和我处处看啊?”   说完,他紧张的抿紧了嘴唇,等待旁边人的答复。   苏珂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其实她妈提起这事之后,她就一直琢磨。   “也行。”她这么说着,她其实也不怎么讨厌程澈这人,而且这样以后她再找许阿姨也方便。   程澈刚松了口气,又觉得不对,“什么叫‘也行’,你这么勉强啊?”   “唔……”苏珂撇嘴,踢了下脚边的石头,“谁让你整天跟个笑面虎似的,看上去像个假人,怪讨厌的。明明小时候凶得很……”   程澈无语,“你知道我前几年是去基层锻炼了吧?我要还是一张找人打架的脸,村民们谁找我帮忙啊,我当然要摆出一副笑模样啊。”   苏珂恍然,也对哦。   程澈咂巴出味儿来了,“不对啊,我说你怎么在我回来后看我不顺眼,原来是看我老是笑的原因。该不会就是有某个爱笑的人你很讨厌吧?”   苏珂装没听明白,“啊,今天夕阳可真好看——”   被人掐住脸颊仰起头来,程澈捏着她的脸颊,咬牙,“谁啊?你以前处过的对象?”   苏珂视线回避,嘴硬道,“怎么可能。”   程澈一张俊脸黑下来,有点小时候凶巴巴的模样了,“臭妞妞,你知道你一说慌就不敢看人了吗?”   被人戳破,苏珂恼羞成怒,也一把伸手掐住程澈的脸,“我就知道,和你这么熟了再处对象不行。”什么都瞒不住。   “好哇,你现在反悔了?晚了!你已经是我对象了!”   “哈?处对象又不是一定要结婚,处成了才是对象。要按你这么说,处过就算的话,那前一个也是我对象。”   程澈要被她气死了,从小到大最会气他。   吴有为站在二楼窗户边,看着下面又掐起来的两个年轻人,忍不住纳闷,嘀嘀咕咕,“现在处对象都是这么处的了?那上回在苏联克里姆林宫看他俩就这么互掐的,那时候就处上了?”   老吴表示自己真是上年纪了,搞不懂年轻人了。   不过,苏珂和程澈还真就这么处起来了。   程澈是在国防部做秘书,工作不比苏珂清闲,但一有空就带她去看电影、看歌舞剧表演、去北海公园划船、去苏联餐厅吃饭……   他心里泛酸,总是忍不住问,“你和前一个来过这儿吗?”   苏珂啃着手里的北冰洋冰棍,沉默了。   那时候花钱的人全是她。   程澈误以为她的沉默是默认,更加嫉妒了,“他也给你买冰棍了?”   苏珂忍无可忍,抬起他的手,把他手里拿着的冰棍一下子塞进他嘴里,“你老提无关紧要的人干嘛!”   程澈被冰棍磕到了门牙,但心情却好起来了,哼哼,无关紧要的人,没错。   就在苏珂以为日子一天天就是工作、和程澈相处、和许阿姨研究卫生带时,变故突生。   长波电台的事情两国还没有达成一致,没多久,七月下旬的一天,苏联大使访华,当天晚上几位领导人便接见了这位苏联人。   法捷耶夫见旁边的翻译把自己的话转化为中文,在场的华国人听完脸色俱是不太好,他突然有些不安,他是说了什么不对的话吗?   他连忙补充道,“我也只是转达当局领导人的意见,您可以考虑,也可以派人到苏联具体详谈一下。”   说完,法捷耶夫不敢多停留,就要告辞。   程澈上前一步,帮忙拉开会议室的大门。   法捷耶夫百分百肯定自己绝对说错话了,这个向来脸上带笑的青年人都面无表情了。   他走出会议室,在大门关上前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里面已经弥漫起阵阵烟雾,显然里面人的心情很差。   “您随我来。”苏珂上前,用俄语说道,脸上带着僵硬的假笑。   法捷耶夫懦懦的应了一声,赶紧跟上。   这个夜晚无数人不眠,会议室的讨论声直到黎明。   苏珂也不敢回家,在办公室和同事们守着,只在办公桌上趴着眯了一会儿。   她是被人抚摸着头发扰醒的。   程澈一夜未睡,下巴上冒出了些许青色胡渣,神色稍显颓唐,“醒了?”   苏珂看了一眼窗外,天还灰灰沉沉的,太阳还没有升起,办公室里其他人还在打盹儿。   她压低声音,“怎么样了?”   “等法捷耶夫一起床,主席就要见他。”程澈也同样低声说道,“撤销请苏联帮忙建造核潜艇的请求,我们不可能和别的国家共建联合潜艇舰队,这是涉及到国家主权的事。”   苏珂点了点头,昨天她在听到那苏联人说出那话之后也是出离的诧异和愤怒。   她没想到,长波电台的事还没有个定论,苏联那边居然会再盯上国家漫长的海岸线、提出想要组建联合潜艇舰队。   程澈握住她的手,叹息一声,语气沉沉。   “我们的关系要变了。”他指的是两个国家。   苏珂即使早有预想,但听他这么讲出来,还是不由得心头一沉。   苏联人没想到华方态度会是如此激烈,几乎毫无周旋余地。苏联当局领导人匆匆忙忙赶来北市,还想要试图说服华国同志们。   但他面对的是一句句质问,他只能不停的解释,步步后退。   最后双方终于协商一致,联合潜艇舰队的事不再提,长波电台的事也完全按照华方意愿,由他们独自出资建设,苏联只提供技术支持。   明面上两国关系终于勉强□□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上。   十一月的一天,军区大院里格外热闹,院子空地里摆了好多桌,整个大院的人、还有新娘新郎双方的同事们,都聚在这里,讨一杯喜酒、沾一沾喜气。   苏伟军一身绿军装,站在最前面声音洪亮的说,“欢迎各位亲朋好友来见证这个特别的日子,从今天起,我女儿苏珂就要和程澈正式结为革命伙伴……”   说着,这个身高五尺的健壮中年男人忍不住哽咽,抬袖子擦了擦眼睛。   站在旁边乐呵呵的程阳忍不住调侃老伙计,“别出这个样子啊,老苏,你闺女嫁了人也不过是两步远,整个北市再没有比你家闺女嫁的更近的了。”   众人善意的哄笑起来。   作为新嫁娘的苏珂也是一身笔挺的军装,只在发鬓间插了一支鲜红的花,挨着许慧站着,两人嘀嘀咕咕的说着悄悄话。   “许阿姨,我觉得胶皮卫生带用起来还是不够舒适,夏天用着闷热、冬天又觉得冷,还磨大腿。”苏珂压低声音说着。   许慧点了点头,“我也觉得,还是要再想想。”   被冷落的新郎官程澈面无表情的扭头对旁边的老爹说,“你能不能管管你媳妇?今天娶媳妇的人是我吧?我怎么有种是我妈娶媳妇的感觉。”   程阳冷哼一声,毫不客气的怼儿子,“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连自己媳妇都笼络不住,没本事的男人。”   许慧含笑看了一眼今天人比花娇的姑娘,调侃道,“这时候是不是不该再叫我许阿姨了?”   苏珂一下子脸涨得通红。   程澈更不爽了,维持着脸上的假笑,忍不住想,她面对自己时都没有这么脸红过。   不过片刻后他的思绪就跑偏,不过还怪好看的,红红的,像红苹果似的,想咬一口……   程澈心痒痒的。   一直热闹到深夜,人才渐渐散去。收拾完残羹剩饭、借来的桌子都还给邻里邻居,程澈大冷天浑身燥热,解着军装的扣子走回自己屋里,看着坐在床沿上的人,忍不住喉头发紧。   也许是因为在不大的屋子里,也许是因为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苏珂莫名觉得空气都粘稠起来,不由得紧张起来,双手交握攥紧,“平日里还真没怎么见你穿军装,啊,我突然想起来了,你六岁时候尿裤子,我借给你穿的那条裤子是不是也是绿色的?那是我妈拿我爸的军装改的。”   程澈动作一顿,“……”   “还有你七岁的时候,我们一块玩老鹰捉小鸡,你一脚踩空摔进旁边的水沟里哈哈哈……”   程澈忍不住反击,“说得你好像没有过似的,那次你那小短腿还不是跟不上速度、被前面的吴绍勇一下子甩了出去。”   “……”苏珂嘴角向下,“你上小学时候和别人打架,不敢告诉家里人打输了,还和程叔说是和我打的。”   “我爸那么容易就信了的原因还不是因为你之前真的打我。”   “哪一次你没反击了?”   程澈伸手捋了下黑色短发,深吸了一口气,谁家两口子结婚当晚互相揭对方的短,还是从六岁开始。   不等苏珂还想说什么,就见他突然冲过来,她一下子被他扑倒在床上,鬓边的鲜花跌落在大红的喜被上,花瓣松散凌落。   程澈眸色幽深,片刻后低头含住她的嘴唇。   苏珂一下子怔愣住,呼吸好像都停住了。   他像是含住了什么好吃的东西似的,爱不释口,半晌后才微微分开,在她唇间含糊的问,声音低哑,“你是不是吃苹果了?”   苏珂感觉自己热得慌,呆呆的说,“我——”   在她开口的瞬间,对方就已经攻城略地、深入城池。   舌头勾缠在一起,发出暧昧的声音。   衣服被人随意的扔在床脚的地上。   “好妞妞,抬抬腰……呼……”   苏珂脸通红,忍不住打了一下身后人扶在自己腰间的胳膊,“你别发出那种喘声!”   程澈附身过来,磨了磨牙轻轻叼住她脸颊上的肉,嘴角勾起,含糊不清的说,“不喜欢呀?”   同一时间,苏联正是深冬的寒冷。   学生公寓楼的宿舍里倒是挺暖和的,廖杉正在收拾自己的行李,巴浦林诺夫教授通知他手下的研究生,下周一一起去列宁格勒的喀山飞机厂,二年级的学生是过去学习、三年级的学生是过去研究自己的毕业课题。   虽然学习清单只划掉了一半,但是终于可以去苏联的飞机厂看看了!   不同于廖杉的兴致勃勃,卓娅没什么力气的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把衣服、文具一股脑塞进箱子里,她已经向三年级的同学打听过了,他们这些二年级的研究生过去就是打杂的。   “啊……打铆钉的生活要开始了……”卓娅生无可恋的感叹一句,她会想念莫斯科的歌剧院、酒吧和自助餐厅的。 第54章 红箭号   星期一下午, 吃过晚饭后,学生们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在校门口集合。   王川泽穿着一件黑色的皮领夹棉呢子大衣,高挺的鼻子被寒冷的气温冻得微微发红, 他微微眯眼,等廖杉走近才看清她的脸,抬手和她打了个招呼。   廖杉走近后便见他刚刚眯着眼睛, 不禁好奇的问,“你眼睛怎么了?”   “没什么。”王川泽不想多说。   旁边的程德霖忍不住开口,“看书看太猛,眼睛熬坏了。”   说着, 他强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听说过心里苦猛灌酒的,没见过心里苦狂看书的,整宿不睡觉就在图书馆里那么熬。   廖杉一听就明白过来了, “你近视了?要不要配副眼镜?”   王川泽点点头, “等从喀山飞机厂回来之后再说吧。”   廖杉也没和他多聊,和江文怡又说了几句话,然后就径直去找站在学生人群里的卓娅。   程德霖拉着江文怡,手都舍不得松开, “你自己在学校里要记得按时吃饭、不要熬夜,室内室外温差大,千万要注意不要感冒, 回去的路上要小心, 晚上记得锁好门、检查好门窗……”   他们导弹设计系的学生也要和飞机设计系一起去喀山飞机厂, 江文怡所在的材料科学系留在学校继续学习和做实验。   巴浦林洛夫教授姗姗来迟, “好了好了,同学们都到齐了吧?来来来, 跟我走——”   学生们在他的带领下走到莫斯科火车站,坐上开往列宁格勒的火车。   这辆“红箭号”火车是从莫斯科驶向列宁格勒的,全程六百多公里,要坐九个小时,每天只有一班车,晚上的11时55分发车,途径特维尔和诺夫哥罗德两站,翌日上午8时55分才能到达终点站列宁格勒。   猩红色的火车上是一个个包厢,四人一个包厢,廖杉、卓娅和另外一对情侣同学坐在一个包厢,王川泽和其他三个留学生胡俊明、郑子昂和张国光坐在另一个包厢。   火车一如往常行驶在铁轨上,在诺夫哥罗德站停靠片刻后,便再次轰隆轰隆行驶起来。   时间越来越晚了,人们渐渐变得昏昏欲睡起来,胡俊明和郑子昂已经趴在桌子上打起盹来,另一个包厢里,廖杉也盖着件自己的厚外套靠在车窗上睡了过去。   王川泽悄悄拉开包厢的门,轻轻拍了下坐在外面的卓娅。   仰头正靠坐在座椅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卓娅被他扰醒了,一睁眼看到王川泽,她赶忙抬手擦了下脸,把睡觉时流出的口水擦掉。对面的那对情侣姿态亲密的睡得正香,廖杉也拿了件衣服蒙头靠着车窗玻璃,卓娅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王川泽小声的用俄语说,“我和你换一下座位。”   卓娅的眼睛顿时噌的一下就亮了,她去厕所时曾看到过,王川泽是和其他三个华人男同学坐在一起。   见色忘友的卓娅立刻就答应了,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的站起来,说走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在她离开后,王川泽却没有坐下,反而动作极轻的把整个人罩在衣服下的女孩放倒,让她能横躺在座椅上。   廖杉睡得并不是很沉,躺下的时候就短暂的醒了过来,她懵懵的拉下衣服,睁开眼睛,整个人还有些迷糊,讶然的看着眼前的人,“王川泽?”   “我和卓娅换了座位。”王川泽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没事,你睡吧,我出去透口气,坐久了蜷得腿疼。”   廖杉闻言眼一闭,没有丝毫怀疑。包厢里空间不大,她都蜷得腿难受,更不用说比她高那么多的王川泽了。   王川泽走出去,关上包厢门,站在狭窄的过道里,今夜没有月亮,车窗外一片漆黑,只能看见模模糊糊的山峦形状。   凌晨四点多,列车到达了特维尔站,在停靠站点的几分钟时间,又有零星一些人上了车。   听到外面的响动,廖杉又醒过来,她坐起来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事,王川泽好像换过来坐了?   廖杉坐了会儿,脑袋终于彻底清醒过来,晚上气温比白天时更低,她把原本盖在身上的丝棉大衣外套穿上,拉开包厢的门,见王川泽站在外面,“抱歉,我是不是影响你坐了……”   王川泽回过头来,“没有。”   他跟着廖杉回列车包厢。   另一个包厢里,张国光抱臂坐在座位上打着瞌睡,没有着落的脑袋缓缓向下,在摔下去一下后猛地惊醒,他睁开眼睛,迷瞪的眨了眨眼,然后就看到……对面一个金棕色的脑袋。   张国光当时就立刻清醒了,他赶紧摇了摇旁边趴在桌子上打盹的郑子昂。   郑子昂皱眉,“你干什么啊——”   张国光一把捂住他的嘴,示意郑子昂别说话、看对面。   郑子昂也吓了一跳,又去推他对面坐着的胡俊明。   片刻后三个华人青年俱是清醒了,三人看着包厢里唯一一个睡得仰面朝天的苏联女孩。   “王川泽呢?”张国光几乎是在用气音说话,生怕吵醒对面的卓娅。   胡俊明紧挨着车窗玻璃,也是不敢大声,“在诺夫哥罗德站停靠的时候,他还坐我旁边的。”   郑子昂有点头疼,“现在怎么办?”   三人面面相觑,这下谁也不敢睡了。   实在是苏联姑娘热情的攻势他们真的承受不来,也不能承受。   睁眼到天明,学生们下了火车,又坐上公共汽车,直到快中午才到了飞机厂。   坐落在列宁格勒的喀山飞机厂主要是负责制造图-16轰炸机以及其他各个型号的直升飞机,整个飞机厂占地面积非常大,还有自己的试飞机场,所有出厂的飞机要在这里进行一系列的测试,没有问题后才能移交使用。   学生们被带去宿舍区休息,巴浦洛林夫教授忙得停不下脚来,先是把三年级的研究生和工厂的工人对接好,再去安排二年级的学生们。   廖杉和卓娅挽着手,跟着前面的同学一起被巴浦林洛夫教授带进飞机厂的厂房里。   巨大的车间厂房里,几架半成品的飞机有序的停着,工人们熟稔的做着自己的工作,这里俨然已经形成了非常成熟的生产线。当下正在批量生产图-16轰炸机,这个本来不曾对外国人开放的工厂,因为巴浦林洛夫教授曾在这里工作过,和飞机厂领导们协商过后,留学生们得以能够荣幸见证这个型号飞机生产的全过程。   飞机设计系的学生们过来其实就是来打下手的,工人们敢交给他们做的也就只是在机舱内打打孔、拧几个螺丝这类的工作,毕竟这种做工精细的庞然大物连螺丝拧几圈都有明确的规定。   这些学生们在还没有完全掌握图-16的图纸,搞懂图-16的技术要点、结构力学、气动设计原理前,他们也不敢乱动。   廖杉有种又回到了沈市飞机厂的恍惚感,只是更加繁忙。技术课程上得很是紧密,《图-16飞机的静力试验考察报告》、《图-16飞机强度计算原始数据总结报告》、《从图-16改为图-104的结构考察报告》……上完理论课后,就去打铆钉、咳,不是,是上实践课。   这里像是不允许有停下来的螺丝钉,每个人都是忙得团团转。   不知不觉间58年就这么结束了,苏联人要庆祝新一年的到来,飞机厂的食堂里桌椅全部挪到墙边,空出中央偌大的一块地方来摆放一棵高大的枞树,树上挂满了彩灯、丝带和金色、银色的圆球。   过了凌晨12点,伴随着收音机传来的克里姆林宫的钟声,宣告着正式进入1959年。喝高了的苏联人们手拉手,一边唱着新年祝歌一边围着枞树转圈跳着舞,好不热闹。   程德霖挨着王川泽坐在食堂边上,看着围着枞树转圈的人们里打扮成白胡子老头、穿着红衣服的苏联人,还有戴着夸张头饰一身苏联民族服饰的金发女孩,理解不能,“苏联人过年的习俗为什么是Ded Moroz(雪爷爷)和Snegurochka(雪姑娘)?他们是爷孙俩?”   对于异国他乡的人来说,实在是有些难以共情当地人民的情感,有种热闹都是他们的的感觉。   张国光端着餐盘,拿着叉子戳里面的蔬菜沙拉,“不知道,我还想问他们过年为什么要吃冷的?”即使去年在巴浦林洛夫教授家过了一个纯正的苏联新年,但他还是无法适应这边的习俗。   “白胡子老爷爷我欣赏不来,但雪姑娘还是挺漂亮的。”另一边坐着的郑子昂点评道。   王川泽看着被卓娅拉进去一起围着枞树转圈跳舞的廖杉,他抬头喝了一口杯里的香槟,喉结上下一动,哑着声音低低应了一声,“嗯,是挺漂亮的。” 第55章 造飞机需要几步   新年过后, 学生们终于被允许能做一些简单的工作了,他们被分配到不同的组。   在得知自己被分到弹射座椅组后,廖杉紧张又兴奋, 连夜又翻出自己在理论课上记的笔记,不知道第多少次查阅背诵。   图-16是一款双发高亚音速喷气式战略轰炸机,整机长度达34.8米、翼展33米、高10.36米、空重37.2吨, 机腹弹舱携带了9吨的各类弹药,机翼和机身挂架上也会携带各类型的空地导弹,是个货真价实的大家伙。   这架轰炸机会配备六名机组成员,其中驾驶舱内并列两位驾驶员, 领航员位于玻璃头罩内,投弹手、无线电操作员以及尾炮手在下方机舱内。每名乘员都配备了弹射座椅,在紧急情况下,驾驶员向上弹射、而其他成员则是向下弹射逃生。   廖杉想, 飞机厂当下正在批量生产图-16, 一架飞机上需要六个弹射座椅,那么这个工作量是相当大的了,要知道她之前在沈市飞机厂生产“红星”时都忙得不可开交,而“红星”只是单座的战斗机, 才只需用一个弹射座椅。   第二天一大早,在巴浦林诺夫教授的带领下,廖杉跟着其他女同学们进入厂房, 从巨大的飞机起落架旁经过, 途径第二厂房时, 她看见了在跟着工人们给机头钻孔、安装侧窗隔框的王川泽和郑子昂等人;在第三厂房看到了张国光和鲍里斯等人带着安全帽在焊接飞机尾梁、胡俊明和另外一些同学在旁边的发动机组安装着主翼翼根发动机机舱的铆钉……   终于走到生产弹射座椅的厂房, 一个个制作到一半的座椅整齐有序的摆放在厂房内,有些已经初见雏形, 看上去和后世的高铁座椅有点像,大小也差不多,只是头靠很大,因为里面装的是降落伞。   巴浦林诺夫站在一个制作好的弹射座椅前,对着学生们问,“在开始干活前,我们先来个抽查。”   廖杉已经快要习惯这位导师喜欢随机提问的行事风格了。   他转到弹射座椅后面,指着其中的两个长条形的金属,灰蓝色的眼睛在学生们的身上扫过,抽中“幸运儿”提问,“克拉拉,这个是什么?”   被点到名字的浅棕色头发的苏联女孩连忙作答,“这是弹射座椅向上弹出的一个轨道。”   巴浦林诺夫点点头,又指着弹射座椅边上的一个东西问,“卓娅,这个呢?”   “是射伞枪,”卓娅回答,但弹射座椅左右各有两个射伞枪,她有点搞混了,不太确定的说,“左边这个射的是降落伞……”   看见巴浦林诺夫教授眉头要向中间皱,卓娅赶紧改口,“是稳定伞!”   巴浦林洛夫摇头,“你该再多看看资料的。”   “三,稳定伞的作用?”巴浦林诺夫的目光落到廖杉身上。   廖杉昨晚可是“补过课”的,“稳定伞射出后可以帮助整个弹射座椅在高空当中不来回地摇摆,帮助稳定姿态。”   临时小检测结束,巴浦林诺夫把学生们转交给这个车间的工人马雅可夫斯基,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就是学生们在工厂的工人老师了。   在巴浦林诺夫教授走后,廖杉已经做好大干一场的准备了,弹射座椅的技术复杂程度和技术含量可比打铆钉多得多,不是个容易干的活儿。   “我们是做什么工作呢?安装射伞枪、布置束缚装置、配备拉环手柄还是组装弹出轨道?”廖杉迫不及待的问马雅可夫斯基。   这个大胡子的中年男人闻言只古怪的看着廖杉,抬手指向另一边,“你们要干的活儿在那边。”   廖杉和同学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偌大的一张工作台上放着一堆又一堆混乱交缠的白色绳子。   “那就是你们要做的,梳理降落伞绳,”马雅可夫斯基边说边带头往那边走,“还有跟着我学怎么包降落伞。”   他心中嗤笑,弹射座椅可是救命的玩意儿,怎么可能放心交给这些还在学校读书的小孩们来做。   就这样,廖杉又开始了新一轮打杂,从打铆钉变成了理伞绳。   一架飞机从材料到零件,再到组装,直到全部零部件在总装车间组装好,它静静停在厂房里,从无到有,来来往往无数工人在其身上留下工作的痕迹,众人的努力才能做出来这样一架壮观的大家伙。   组装好并不代表着完成,飞机还要经过喷水检查,这种激烈的“淋浴”实验是为了检查机舱的密封性和防水性,之后再是涂装……   等飞机能够移出厂房,停到喀山飞机制造厂自己的鲍里索格勒布斯科耶工厂机场,已经到了二月份。   列宁格勒的冬天非常冷,气温时常要跌破零下三十度,在这种天气下还要在工厂机场进行飞机的最后各项检查工作和测试,没有问题才能出厂,移交给部队使用。   学生们已经在喀山飞机厂呆了快四个月了,对图-16这个型号的轰炸机可以说是已经熟悉了,巴浦林洛夫教授特意和工厂沟通过,将今天的检查工作交给学生们试试,当作他们这四个月实践的一个小检测。   廖杉摸着机翼,检查着上面的螺丝有没有松动,感觉自己的手都要和这铁家伙冻到一起了。   正在机身上检查的王川泽看了一眼她被冻红的手,想起廖杉在沈市飞机厂曾经得过冻疮,他摘下自己手上的手套,扔给她。   廖杉看着扔到自己面前的皮毛手套,她当然认识,这还是她买的咧。   她诧异的抬头看向王川泽。   “借你戴。”他说。   廖杉松了口气,她还以为他是不要了才扔过来的。   “谢谢。”廖杉只留下了一只,又扔回给他另一只手套,“我们一人一只,这样都能不冷。”   王川泽接住手套,默默戴到右手上。   廖杉也把那只手套反戴到右手上,一伸进去就感觉到尚存的余温,她有些不自在,莫名有种像是被人握住手的感觉。   她赶快甩了甩头,不再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戴着手套摩挲着机翼上的螺丝,检查着有没有松动的。   “机舱没问题。”   “仪表盘良好。”   “机翼一切正常……”   接着所有人又忙活着去给跑道除雪,飞机厂又派出他们的技术员上飞机再检查一遍,就怕学生们会出现疏漏,对待这样的大型战机,再怎么仔细小心都不为过。   长时间呆在接近零下三十度的寒冷室外,人都要冻僵了,廖杉从棉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小金属酒壶,颤巍巍的对着王川泽说,礼尚往来,“你要吗?伏特加。”   不怪苏联人热衷喝酒,这种鬼天气不喝点烈酒真的顶不住。   王川泽点了点头。   廖杉将酒壶丢给他。   王川泽也冻得人都要僵住了,扭开瓶盖,没多想,仰头喝了一口,酒精在体内散开,他的手脚这才感觉暖和些了。   廖杉看着他的动作,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额……”   王川泽把酒壶还给她。   廖杉纠结了一下,还是举起酒壶,离壶口隔了一段距离,倒进嘴里一口伏特加。   王川泽看着她的动作,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酒壶是她的,那他刚刚含住的壶口她是不是也……   他想着,本就冻红的脸上更加浮现出不自然的红晕,耳朵整个都红透了。   廖杉也有些尴尬,喝了一口酒缓过来些后继续埋头铲着跑道上的雪。   另一头,技术员们从图-16飞机上跳下来,说道,“没问题。”   巴浦林诺夫立刻脸上就扬起笑容,还有几分得意,“我的学生,都是非常努力认真的。”   等跑道上的雪被清理干净,喀山飞机制造厂的试飞组成员上了图-16飞机,他们坐进驾驶舱内,朝远处地面的技术人员们做了个手势,合上舱门,准备进行测试工作。   飞机慢慢向前滑行,所有人都紧盯着,对于飞机设计系的学生们来说更为紧张,这是他们亲身参与制作的飞机,虽然只是跟着工人们打打下手,但也可以说是他们制造的第一架飞机了。并且,他们也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到飞机是怎样飞上天空的。   图-16特色的主翼翼根发动机产生巨大的推力,这架足足有37.2吨的飞机缓缓向前推进,三点式起落架的轮子在机场跑道上摩擦着,发出巨大的声响。   轰鸣声越来越大,飞机向前滑行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廖杉的心跳不由得也越来越快。   地面上的其他人俱是同样。   在滑行了几百米后,飞机的机头向上倾斜,支撑的起落架也渐渐离开地面。   飞机越飞越高,成功起飞后,安装在机翼发动机舱外侧的主起落架向后收入主起落架舱内,前起落架则收入前机身内。   在厂房里看上去那么大的飞机,飞到天上看起来又是那么的渺小。   飞机试飞时间大概不到三十分钟,高度也不过是600米左右,在空中盘旋一圈后便掉头返回。   地面上一直翘首以盼的学生们看着飞回来的图-16,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先欢呼起来,多年的学习、在飞机厂将近四个月疲累的半工半读,所有的辛苦全在看到飞机顺利的飞上蓝天后全都变得不值一提了。   学生们俱是心情激荡,图-16虽然他们为其只是做了些打铆钉、焊接的工作,但未来,他们设计研制的飞机也会如图-16一样飞上蓝天的!   在欢呼声中,王川泽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站着的廖杉,在这一刻不禁心想,未来他和她也会如今天这般比肩而立,共同铸就辉煌。 第56章 窝边草   廖杉是三月初回到学校的, 苏珂是三月底再次跟着代表团来的莫斯科。   苏珂站在莫斯科航空学院的校门口等着,一身黑呢子大衣衬得她整个人多了些沉静。   廖杉匆匆从学校里面小跑着出来,面带惊喜, “你又来苏联了!”   苏珂抬起头来,看着她笑着点了点头,“瞧我好吧, 一有机会就来见你了。”   江文怡也急急忙忙的从学校里面走出来,身上还穿着一件在实验室里穿的白褂子。   苏珂拉着她们两人的手,脸上的笑意收敛,“我特意来找你们, 是想和你们提个醒,和苏联的关系要变了,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也许会像现在僵持着, 也有可能会恶化。”   江文怡吃惊, “怎么会?”在她的认知里,苏联一直像老大哥一样热情提供着各种帮助。   苏珂蹙眉讲起之前的长波电台和联合潜艇舰队的事情。   江文怡沉默了。   廖杉皱眉,她是知道未来两国关系会进入一段冷战时期的,难道就是从现在开始的吗?   苏珂再次叮嘱她们, “就怕未来苏联人民会受当局领导人的影响,你们可一定要小心些,不论怎样, 先保护好自己。”   江文怡反握住她的手, 点了点头。   三人心头俱是沉沉, 一阵无言。   苏珂又说起别的事情, “杉儿啊,你之前说的那种卫生巾, 你觉得底下应该用什么材料?我和卫生部的同志试过胶皮,但透气性很差,并不舒服。”   廖杉惊喜,“你们开始研究卫生巾了?!”   苏珂说,“卫生棉条推广起来还是很困难,并不是人人都能习惯用这种东西。”   旁边的江文怡不禁赞同的点点头,她就用不惯棉条。   廖杉在现代时还真没仔细研究过卫生巾,她皱眉回想着,“应该是塑料薄膜吧?”   苏珂默默记下。   一只手臂伸过来,自然的揽住苏珂的腰,程澈靠在她肩膀上,亲昵的低声问,“你们说完事情了吗?”   江文怡和廖杉惊讶的看着这突然冒出来的人。   苏珂不禁羞窘地去掰他的手,低喝道,“你能不能在外面收敛些!”   程澈挑了下眉,有什么关系,反正这是在苏联的街头,大街上搂搂抱抱的情侣不知道有多少。   看着这两人动作间的亲密,江文怡心底有了个猜想,目光在他们身上打着转,“你们……”   程澈直起身子,脸上带笑,打着招呼,“你们好啊,我是珂珂的对象,我们去年年底结的婚。”   廖杉忍不住咋舌,看着苏珂调侃道,“啧啧,兔子只吃窝边草吗?”   苏珂窘迫,还是程澈帮她解了围,笑笑,“窝边草好吃就行。”   苏珂更羞恼了,用力反手在他腰间拧了下,“闭嘴吧你。”   程澈这下更是笑出了声,眉眼中带着春风得意,他客气的对着苏珂的两个朋友说,“我请你们吃个饭吧,你们没能来参加我们结婚的酒席,我给大家补上。”   廖杉闻言又不禁看向苏珂。   苏珂显然也想起之前徐铭请客、她买单的事情,瞪了廖杉一眼:不准说!   廖杉乖巧状:不说,您放心。   她突然想起什么,“你能帮我捎封信吗?等你回国后帮我寄给我家里。”   苏珂点点头,“可以啊。”   廖杉一下子激动起来,“饭什么的就不用吃了,我现在回去写信,等下去哪里给你们送过去?”   “我们住在列宁山苏共中央别墅。”程澈说。   “那我写好信就送到那里去。”说着,廖杉就兴奋的跑回学校里。   江文怡也连忙说,“我也要。”   帮一个人寄也是寄,帮十个人寄也是寄,苏珂朝着江文怡的背影喊,“其他同学要是也想寄信,都可以写好了给我!”   于是好心的苏珂在陪同代表团巡视工作完,深夜回到中央别墅,在门岗处收获了满满一个帆布袋的信。   程澈看了一眼,忍不住发笑,“妞妞要改做邮递员了啊。”   苏珂瞥了他一眼,“你不帮忙?”   程澈连忙说,“帮帮帮,放着我来。”   苏珂的话仿佛是挥开了一层薄雾,露出底下真实的样子。   廖杉这才发现,两国逐渐变得紧张的关系已经悄无声息的影响进日常中了,学校应该是有接到上面的通知,保密资料室不再允许留学生们进入,虽然看守的苏联老师还是假装认不出这一张张异于常人的东方面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行。   图书馆里的图书也不再允许留学生们随意借阅,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苏联同学会伸出援手。   “不行,华人学生不能借书。”今天值班的图书管理员是个六十多岁的苏联老太太,身形丰腴,耷拉着眼皮瞟了一眼廖杉,毫不客气的这么说着。   廖杉撇撇嘴,还是昨天的莎拉波娃太太好说话。   她正准备离开,等改天莎拉波娃太太值班时她再来借书,后面一人把自己拿的书放到刚刚廖杉拿来的书上面,把这一大摞的书向前一推。   “记我的图书卡上。”鲍里斯对着图书管理员说道。   廖杉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那老太太撩起眼皮看向他,重申,“华人学生不能借书。”   “我是苏联人,不是华人。”鲍里斯不退让,“我也要看书。”   苏联老太太只好作罢,一本本登记好。   鲍里斯抱起这一大摞的书往外走。   廖杉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脚跟了上去。   出了图书馆,鲍里斯停下脚步,回头看后面走得极慢的人,“喂,三,你是在学蜗牛爬吗?”   他说着,朝廖杉走来,把抱着的书分了一半给她,“呐,你要看的书。”   廖杉惊奇的看着他,果然不是她自作多情啊,只是这人不是总是考试时盯着他们这些留学生,就等着抓到有人作弊吗?   鲍里斯不好意思的挠了下脸,嘴硬道,“我只是不想你们因为借不到书,考试作弊。”   廖杉笑起来,“谢谢你!”   除了学校里的这些变化,整个莫斯科的留学生们时不时还会被通知去上思想课,分批在学校没有课的时候被集中到大使馆进行思想教育,再三被叮嘱对外接触时一定要注意自己的立场,不卑不亢,谦虚谨慎,不应该对外国同学讲的话不要乱讲。   “你们的言行不仅代表自己的观点,更是国家立场的一种体现,你们的言谈举止必须要谨慎,先谋后定、三思后行。”   “学生们不能只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那叫白专,人人都应该自省,努力做到又红又专……”   廖杉听着台上人的讲话,不由得恍惚,看来两国关系是真的要恶化了。   不过当下她也有些顾不上这些了,从喀山飞机厂回来,廖杉就一直在赶自己还有一半没完成的学习清单。   不用考查、考试的科目廖杉在去飞机厂前都已经学完了,现在她就在主攻那两门高数课程,飞行器动力学和计算传热学,每天学校和宿舍两点一线,不是奔波在去图书馆的路上,就是在跑教研室找老师答疑。   四月份的时候,廖杉感觉自己已经有把握了,随即向巴浦林洛诺夫教授提出申请,在其监考下,廖杉一个人在教室里完成了这两门功课的考试,成绩还不错,依旧是满分五分。   七月,廖杉和其他分在巴浦林诺夫教授手下的同学一起参与主课飞机装配工艺设计的考试。   阶梯教室前面坐了四个本专业的苏联老师,每个人看上去都很严肃,他们组成了考试委员会,对学生们进行联合考核。   学生们一个个上去,结合自己在喀山飞机厂的学习经历,每个人给出了一份飞机装配工艺设计的报告,四位老师会根据这上面的内容对学生进行随机提问,有点像是论文答辩。   “可以谈谈你在喀山飞机厂了解到的飞机装配过程吗?”   王川泽站在讲台上,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色细边金属眼镜,表情沉静的点点头,“飞机装配的过程主要分为以下几步:零件、组合件、板件、锻件,再到部件、机体,然后才是飞机。飞机结构划分成许多部件和可卸件后,在部件与部件间、部件与可卸件之间在结构上形成了分离面……”   廖杉坐在高处的椅子上,看了一会儿王川泽作答,教授们提出的问题并不会太难,很快她又低下头来继续看自己的报告,在心里默背着。   只是思绪不受控的小小跑偏了一下。   他还挺适合戴眼镜的。   廖杉拉回脱缰的思绪,继续背着飞机装配工艺设计相关的知识点。   王川泽从四位老师那里接过自己的成绩册,一旁的巴浦林诺夫瞥了一眼,笑着说了一句,“恭喜。”   他接着喊出下一个学生的名字,“三——”   廖杉大步走下去,朝着讲台走去,和王川泽擦身而过。   她把自己的报告一份份递给联合考试委员会的四个老师,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脸上扬起浅浅的微笑,用流利的俄语说道,“大家好,我叫廖杉,也可以叫我三,这是我在喀山飞机厂的学习报告。”   一个金褐色短发的中年女人看了她一眼,提问道,“能说说你在飞机厂了解到的飞机装配的连接技术有什么吗?”   “当然,”廖杉说出了然于心的答案,“飞机装配的连接技术包括铆接、螺接、胶接和焊接。以机械连接为主,即铆接和螺接,大量采用铆接,并使用一部分螺栓连接,尤其是复杂和受力较大的地方主要采用机械连接……”   廖杉在苏联学习的第二年随着四个老师在成绩册上写下数字“5”圆满画上句号。 第57章 喘振   八月, 印度在两国边境发生冲突,双方产生武装对抗,发生流血事件。   印度无视华方的和平谈判, 挑拨边疆叛乱,蓄意挑起又一次严重的武装冲突。   留学生们即使身在苏联,也密切关注着这一事件。   九月的一天, 整个苏联人民都听到了从收音机里传来的塔斯社发布的苏政府声明。   “边境冲突是可悲的,西方某些集团会趁机利用这一事件作祟……”   程德霖气愤的拍着桌子,“那是我们的国土,印度就是想要占我们的地盘, 难道还要我们拱手相让吗?”   不大的房间里挤满了人,留学生们聚集在程德霖和江文怡的宿舍里,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胡俊明也皱眉,“苏联这又是什么意思?指责我们不该反抗?明明是对方先找事的!”   “苏联真的变了……”江文怡蹙眉喟叹。   众人一阵无言。   他们再没有这么清晰的认知到苏联的改变, 即使学校已经开始对他们“留一手”, 路上遇到的一些苏联人也不再目光和善……   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在众人头上,让人感到无比烦躁,郑子昂揣揣不安的开口,“我们还能继续在苏联学习吗?”   廖杉抱臂站在一旁, “学啊,我们还有更有危机感的学,有一天就学一天, 毕竟如果未来有一天会被赶走, 我们能带走的就只有脑袋里的知识了。”   一时间所有人被打足了鸡血。   “说的对, 我们要往死里学!”   “我要多抄一些笔记!”   “我也要!今晚不睡了……”   王川泽黑沉沉的眼睛隔着镜片深深的看了廖杉一眼。   10月1日, 莫斯科航空学院的老师和学生们私底下布置了教室,为留学生们庆祝他们国家建国十周年, 热情的苏联人们让留学生们内心慰藉,紧绷的神经和缓了些。   收音机里磁带转动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这首歌先放了一遍俄语版,接着又放了一遍中文版。   巴浦林诺夫教授还在喋喋不休展望两国友谊源远流长,赞不绝口的说着华人学生是他教过最省心、最刻苦的学生了……   郑子昂松了口气,悄悄和旁边的胡俊明窃窃私语,“也许情况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   胡俊明点了点头,心情也随着久违的乡音歌曲放松下来。   卓娅拉着廖杉,非要她表演节目,其他同学也跟着起哄。   廖杉被推上前面的讲台上,她哪会表演什么节目,可这一双双眼睛盯着她,廖杉没办法,只好说,“那我给大家表演一个诗朗诵吧。”   她清了下嗓子,换成中文,抑扬顿挫的说道,“空气动力学的基本原理是伯努利定理和牛顿定律。伯努利定理是指在稳定的流体中,流速越快的地方压力越低,流速越慢的地方压力越高。牛顿定律是指物体所受到的合力等于物体的质量乘以加速度……”   苏联同学们茫然的眨了眨眼睛,虽然听不懂,但看廖杉壮志激昂的念着,这一定是个弘扬爱国思想的诗歌吧。   在廖杉背完原理后,大家十分捧场的热烈鼓着掌。   廖杉脸不红心不跳的朝下面的同学们鞠了一躬,对不起,糊弄你们了。   王川泽看着她,不禁失笑,心里有种满到要溢出来的感觉,他怎么能不喜欢她?   留学生们这边一片热闹,他们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在故国旧土上,两国领导人正爆发着一场不愉快的争吵。   特意来参加建国十周年庆典的苏联领导人到达北市后,面对对方委婉表达的在边境纷争一事上希望苏联可以不帮忙、但不要添乱的请求,这个苏联人忍不住反驳,“我们应该团结印度,因领土争执而发动战争是不值得的。不过是一些寸草不生的荒山,让给他们不就完了,领土多5公里或者少5公里并不重要。”   在场的华人都忍不住愤怒起来。   “是他们先向我们进攻的,越过边境线,射击了12个小时。”   苏联人的心已经偏了,“可你们没有伤亡,印度死了两个士兵。”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场谈话最终很不愉快的戛然而止。   苏联领导人十分恼火,一路骂到海参崴,“好斗的公鸡!”   十月底,边境再次爆发更加严重的流血事件,苏联还是站在印度那边。本来还期盼着两国关系能够缓和的留学生们这下彻底放下幻想了,认清现实,每个人都沉默着更加努力的投入学习中去。   进入第三学年,学生们转入副博士论文的选题了,留学生们本来以为会是导师出题,但等了一段时间后,巴浦林诺夫教授见到他们,只提了让他们结合在喀山飞机厂的学习经历,平时是否关注其他制造行业的新工艺、新技术可供飞机制造行业借鉴的,论文的选题需要靠他们自己平时的关注和思考来自行确立。   廖杉从早到晚都在学校图书馆里查资料,午餐、晚餐有时候就拿个面包对付一下,直到深夜才离开。   毕业答辩是留苏学子需要面对的一个巨大的挑战。   苏联的学位制度非常严格,副博士论文答辩要在答辩日期三个月前在苏联的报纸上刊登答辩通告,只有民众们感兴趣就都可以参加。同时,还要向苏联各学术机构的有关学者发出100份论文摘要。   此外,作为答辩的前提条件,还必须在杂志上公开发表两篇以上的论文。   廖杉决定一篇论文写弹射座椅发展至今历代迭代做的改变,她虽在飞机厂只是做一些包降落伞的工作,但也有观察到同个厂房里工人们制作弹射座椅的过程;另一篇论文廖杉打算研究飞机发动机的喘振现象,她对这方面内容还挺感兴趣的。   汽车也有发动机,和飞机发动机虽然原理相似,都是通过燃料将热能转化为机械能,但汽车发动机往往采用活塞等往复式吞吐,而飞机发动机内部通过高速旋转带动工质气流朝一个方向流动,就像是一个是河流,而另一个是海洋,现在她想做就是探索“海洋”。   巴浦林诺夫教授更欣赏后一个选题,“我觉得你可以研究一下怎么施加人为作用,来主动干预控制这种喘振现象,我想这会是个非常精彩的答辩选题。”   发动机喘振,其实通俗点说就是发动机咳嗽了,喘振是由压气机引起的发动机工作异常,可以在很短时间内造成机件的严重损坏,造成发动机熄火、飞机停车,危害极大。   在写完弹射座椅的那篇论文,让巴浦林诺夫教授看过后,廖杉就投到了杂志社,然后马不停蹄的研究发动机的喘振现象,开始撰写初稿。   她做了很多表格分析,还画了很多图,涡轮发动机的结构图、多级轴流压力机的横剖面结构图、喘振发生的机理在不同情况下的图示……   廖杉不再仅限于在莫斯科航空学院的图书馆里找资料,在这里相关的书都被她看了个遍后,她又拓展到了莫斯科国立图书馆,在那里继续查相关的资料……   马林斯基剧院里,程德霖挨着江文怡坐在猩红色的柔软座椅里,朝着坐在另一边的王川泽说,“咱们国家的文工团还是第一次来苏联汇报演出吧?咱们可要好好给人捧个场的。”   廖杉是从国立图书馆直接过来的,她被卓娅拽着一路小跑着进了剧院。   “快、快,我们已经有些迟了。”卓娅催促道,对于华国这次的演出,她比任何人都要感兴趣。据她自己说,歌剧对于苏联人就像正餐前的红菜汤、新年的雪爷爷和雪姑娘,都是必不可少的存在。   王川泽一直盯着门口,见廖杉进来,他刚想伸手示意帮她占了座位,就见廖杉和她的室友在后排的两个空位置上坐下了。   他只好悻悻把手放下。   程德霖侧头,也看到了廖杉和挨着她坐下的卓娅,忍不住感慨一句,“老王啊,没想到你这战线比我还长啊。”   他媳妇是追了三年多才追到的,而王川泽和廖杉,从军校到苏联留学,两人都认识多少年了,看起来还一点进展都没有。   王川泽不想理他。   舞台上帷幕拉开,民族乐器与交响乐协奏,台上的年轻女孩穿着飘逸的轻纱传统大袖上衣,下面是蓬蓬的芭蕾舞裙,舞蹈鞋的绑带缠绕在她纤细的腿上,乌发盘成发鬓,精美的头饰插在其间,就连脸盲的苏联人都不禁感叹舞台上这个女孩确实漂亮。   她在布置的像海底的舞台上翩翩起舞,和打扮成猎人模样的男演员配合着演着这出《鱼美人》的第一幕“海底初遇”。   程德霖看着舞台上群鱼起舞的表演,点评道,“有点《天鹅湖》的影子。”   可不是吗,这出《鱼美人》就是在苏联舞蹈家的引导下创作出的,台上出演剧中人鱼公主的年轻女演员将古典舞与西洋芭蕾舞互融,把古典舞的“拧、倾、圆、曲”和西洋芭蕾舞的“开、绷、直、立”这两种完全不同的身段和画风结合起来,华人能欣赏,苏联人也能欣赏。   整个表演也是参照西方芭蕾舞剧的结构,清晰的分成了三幕海底、人间、妖洞。何月华喘着气跳完最后一个动作,看着台下鼓掌的观众们,她心绪稍缓,没有出错,她没有给国家丢脸。   她跟着部队文工团的其他舞者一同向台下的观众鞠躬,起身时,何月华突然被台下的一人吸引住目光。   他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一片黑暗的观众席位,那人却像是独自散发着皎皎清晖。   何月华晃神,不由得想,他才是月亮。   扮演猎人的赵光庭轻轻推了她一把,小声说,“该下台了。”   何月华回过神来,赶紧跟上前面的人。   下了台后,其他演员忙着卸妆,何月华匆匆找到自己的老师,拉着一个中年女人问,“姜老师,你之前说今天来看表演的除了苏联人还有些是咱们国家的留学生是吗?”   姜秋点点头,“对啊,是派来苏联学习军工技术的那些学生。”   何月华内心不由得更加激荡,他还是学造飞机大炮的吗?可真厉害!   她脸微红,拉着姜秋不放手,鼓起勇气说,“您、您能帮我打听下吗,就是……有个戴着眼镜、长得很俊的男同学……”   姜秋一下子笑起来,调笑的看着自己爱徒,“怎么?看上了?”   何月华羞涩,怯怯的说,“认识一下嘛……”   能被选中来苏联学习的都是青年才俊,男才女貌多般配啊,姜秋也不再调侃小姑娘,“行,包我身上了。”   何月华欣喜,内心充满期待。   文工团在苏联呆不了多少天,她几乎度日如年,就连朋友们喊她去逛逛苏联的百货商店,何月华都提不起什么兴趣,她只守在自己的房间里,期待着房门的敲响,姜老师能给她带来什么好消息。   好在一天过去,她终于等来了自己期待的答案。   姜秋站在房间门口,对着何月华说,“我问了大使馆的人,你看到的那个青年应该是现在正就读于莫斯科航空学院研究生三年级的王川泽,就属他长得最好、还戴着眼镜。”   何月华不由得激动,提起心来,“那他……”   姜秋好笑的看了她一眼,“放心,他还没有对象,也没有什么苏联女朋友。”   何月华松了口气,喃喃道,“看来是个洁身自好的。”   “不止呢,据说人很聪明,又很刻苦。”姜秋也满意得不行,“月华,要不说你眼光好呢。”   何月华又闹了个大红脸,“还不一定能成呢……”   “你长得这么漂亮,还有能不愿意的?”姜秋不以为意,“你等着吧,我已经找大使馆的人帮忙牵线搭桥了,等他见到你,肯定第一眼就会喜欢上你的,就像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我当时就在想,怎么会有这么盘亮条顺的姑娘,我一定要收为徒弟……”   何月华低头失笑,不禁随着老师的话期待起来,和他的第一次见面,自己应该穿哪件衣服呢?是那套粗毛哔叽西装套裙还是那件橘色的长袖布拉吉连衣裙?或者穿她那身文艺兵的军装? 第58章 加密聊天   程德霖脸色古怪的来图书馆找王川泽, 一屁股坐到他对面。   王川泽看了他一眼,又低头写自己的论文,“有事?”   程德霖艰难的开口, “大使馆的人找到我,让我帮忙传达,文工团的一位女同志很欣赏你, 就是那天的人鱼公主。”   “不记得了。”王川泽平静的说,头也不抬。   “虽然说是先认识认识,但这一看就是要给你介绍对象的意思,”程德霖表情纠结, “说真的,兄弟,坚持是没错,可你和廖杉都认识多少年了, 也有六、七年了吧, 人女孩对你还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咱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王川泽笔下一行行俄文字母不断出现,他默不作声,心想, 怎么不能,他就算死,也要吊死在那一棵杉树上。   程德霖还在碎碎念, 不停劝着, “要不你就试试, 和别人接触看看, 说不定就放下了呢。”   对于他的话,王川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我看人鱼公主也挺漂亮的, 还会跳舞,你搞军工科研、她搞文艺工作,也挺般配的嘛……”   王川泽一边把面前的书翻过一页,又抬笔继续在纸上写着字,他和廖杉不是更般配?都是造飞机的。   “找个时间,你和人鱼公主见一面呗?”   程德霖这人有时候还真挺烦的。   王川泽把笔记本插进书里当作书签,把桌上的文具一拢扫进包里,“不见。”   他说完站起身来,大步走向远处的一张桌子。   廖杉感觉到面前有人挡了些许光,她抬头看过去,王川泽对着她微微一笑,拉开椅子坐到她对面,“巴浦林诺夫教授有没有建议你再去一趟喀山飞机厂?”   廖杉有段时间没有和他真的面对面说过什么话了,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对,他希望我能再去一趟,再收集些需要充实进论文里的相关资料。”   王川泽说,“我也要去,我的毕业论文写的是飞机操纵控制系统,你打算什么时候过去?要一起吗?”   廖杉当然没有什么好不同意的,“苏联新年过后吧,卓娅也要去飞机厂,她想在家里先过个新年……”   程德霖看着又贴过去的王川泽,忍不住摇头,恨铁不成钢,“能不能有点出息啊……”   他站起来,离开图书馆,只能去和还等在校门口的大使馆的人说,“不好意思啊,孙同志,我们眼看下一年就要毕业了,王川泽也正忙着写毕业论文和准备毕业设计课题,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来,麻烦您帮忙和文工团的同志说声抱歉啊。”   孙爱玲皱眉,“一点时间都抽不出来吗?那位女同志条件真的非常好,错过了就可惜了。”   程德霖尴尬的点了点头。   再怎么好怕是在王川泽心目中也没有廖杉好。他算是看明白了,王川泽这人就是个固执的牛脾气,不管是要做的事情、还是人,只要认准了就不会动摇的。   孙爱玲只好遗憾的离开,将这一消息又转达给文工团的姜秋。   宛若一盆冷水泼到脑袋上,何月华听姜秋说完,表情僵硬的勉强笑笑,“也是,他当下还是要认真学习。”   姜秋见状不忍,把她揽进怀里,“好姑娘,天下何处无芳草呢……”   何月华精致的眉眼呆愣愣的,根本没听进去姜老师的话,她自顾自想着,反正他下一年也就毕业了,她等着,等他回国了,到那时候他们再认识也不迟……   文工团只在苏联停留了不到一星期的时间,就又乘火车离开了这个国家。   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不过是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王川泽没放在心上,廖杉更毫无察觉。   再次来到喀山飞机制造厂,虽然眼下两国关系变得紧张起来,但飞机厂的工人们态度一如既往,曾带过廖杉包伞的马雅可夫斯基在听到廖杉这次来是为了研究发动机后,很是热情的主动带着她去了发动机车间。   “这是这里的组长肖洛霍夫。”马雅可夫斯基给廖杉介绍着面前这个不算高的中年苏联男人。   他又握拳轻锤了一下对方的胸口,“兄弟,劳你多多照顾了,三是个很努力又很认真的人,你只要时不时伸下援手就行,她不会给你添乱的,改天我请你喝酒。”   廖杉和肖洛霍夫握了下手,“麻烦您了。”   能够近距离观察发动机,还是几乎相当于拆解,看着从零件一步步组装成的发动机,廖杉这才明白为什么导师巴浦林诺夫教授会建议她再来一趟飞机厂了。尽管书上的资料、图画已经是很详尽了,但还是比不上亲眼目睹,用自己的眼睛去感受。   廖杉对着实物重新梳理了一遍自己之前画的图,虽然大框架没有错误,但一些细小的零件还是因为她理解上的错误造成些许的尺寸误差。   这一待,就又是快一个月。   卓娅的论文是关于机翼角度对速度的影响,她在飞机厂的调研已经差不多可以结束了。这天她结束自己的研究,跑来发动机车间找廖杉。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卓娅问廖杉,一边顺手帮她提了一下鼓风机,“我已经都补充好了。”   肖洛霍夫借给廖杉一台从之前损坏的战机上拆下来的发动机,除了旧了点,但不影响正常使用,廖杉正用一台鼓风机模拟气流,由轴带动转子叶片高速旋转,空气在经过高速旋转的动叶叶片时被加速,同时在动叶中叶栅通道由窄变宽,她一边观察着转子叶片,一边在旁边的纸上写写画画。   廖杉放下笔,又去量了一下发动机此刻的温度,“我也快好了,周末回去?”   卓娅想了想,今天是礼拜三,离周末也没有几天了,也行。   “好。”她刚应下,突然想起和她们一起来的王川泽,,“那王呢?他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廖杉也不知道,“等遇到他的时候问问。”   说曹操曹操到,王川泽没过多久就出现了,他从外面走进厂房里。   廖杉抬头时看见他走来,便先停下了实验,待他走近后问,“我和卓娅都快搞好了,准备周末回莫斯科,你呢?”   王川泽想了想,“我也只差一些收尾工作,再一天时间就够了。”   廖杉闻言顿时就有了紧迫感,“那我今天加加班,明天我也搞完,咱们周五回。”   能提早一天卓娅更乐意了,那她回莫斯科后要先狠狠睡上个一天,好好补补精气神。   王川泽帮廖杉一起挪着鼓风机,突然换成中文,对她说,“今天是大年三十。”   他来找她其实想说的就是这个。   廖杉恍然,“啊,我都不记得是哪天,原来又要过年了啊……”   一阵沉默,廖杉把鼓风机对准发动机里的压力机,心里默默算了一下,“四年没能回家过年了。”   她不由得有些难过,“也不知道我爹我娘现在过得怎么样,还有大哥大嫂、我侄女、我二哥二嫂、我弟弟……”   听廖杉细数着一大家子人,王川泽看着她,突然认真的说,“谢谢你,还有你一家人。”   廖杉诧异,“怎么突然说谢谢?”   “谢谢你一家人能帮忙照看着我娘,不然她一个人大过年的还不知道会有多难受。”王川泽吐出郁结在心中的一口气,“前半辈子我爹对不起她,后半辈子是我对不起她。”在他义无反顾要为了国家、为了理想选择造飞机时,就已经对不起他娘了。   廖杉看着他,半晌后安慰般的抬手拍了拍王川泽的肩膀,用故作轻松的语气对他说,“说什么谢谢,我娘和娟婶子可是感情可好了的老姐妹。再说了,哪就后半辈子了,等我们毕业回国了,总会有机会再见到亲人的。”   说着,廖杉感觉自己都有被安慰到,是了,等她回国了,总会有再见到家里人的机会的。   “到时候我不知道会有多少侄子侄女,”廖杉碎碎念着,忍不住双手合十拜了拜,“希望大哥二哥悠着点,孩子可不能要多啊……”   旁边的卓娅算是看明白了,三没有那种心思,但王有。瞧瞧,这一来就拉着三说个不停,两人说的还是别人都听不懂的中文,简直像加密聊天,搞得好像屏蔽了周围的人似的。   她忍不住不满道,“三,你们在聊什么呢?”   廖杉换成俄语,“聊我们的新年,还有家人。”   王川泽发现,能和她聊廖家人的也只有他。   这个发现让他心情好上不少。   他脸上露出浅淡的笑容,轻轻的对廖杉说,“新年快乐。”   廖杉侧头看向他,也笑起来,像过去和村里人拜年一样,操着一口乡音,“过年好。”   卓娅气鼓鼓,瞧瞧,说不到一句话他们又在说中文了!有什么是不能说出来大家一起听听的?   王川泽的信装在绿色帆布袋里由程澈背回北市、再投递到邮局,中间经过无数双手,一层层审查,经历了漫长的快一年的时间,才终于到了陈娟手里。   去年年中发洪水,导致秋收歉收,但收上去的粮又不见少,庄户人家这个年都没过好,谁家都是紧紧巴巴,勉强靠存粮过活。   儿子的信可以说是陈娟在这个还没出正月的新年里遇到的头一件好事了,她激动的拆开信封,先看到了里面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两男两女,其中一对年轻男女姿态亲近的挨着,廖家的闺女站在那女孩旁边,她儿子站在两个女孩的后面。   “瘦了、瘦了……”陈娟喃喃道,擦了一把眼睛,把眼角的泪拭掉,看够儿子后才打量起照片上的其他人来,“三儿越长越好了,这俩年轻人是一对吧?”   那俩是一对,那她儿子和三儿是不是……   陈娟不禁欣喜起来,“不然怎么他们四个人一块照相呢。”   她又赶紧去翻信封里面的信,从头看到尾,也没看到儿子提一句他和三儿的事。   陈娟不由得又纳闷起来,“怎么也没提啊?”   另一头,廖家也几乎是差不多时间收到了廖杉的信。   没一会儿,陈美芬又拿着廖杉寄来的单人照片找村里妇人们炫耀去了,“看看,这是三儿在国外拍的呢,瞧瞧这房子,和咱的就是不一样哈……”   一旁本来凑一堆挖野菜的孩子们见状心情各异,廖中华有些羡慕,读书可真好啊,要是他也能像三表叔家的这个姐姐这么有出息就好了。   旁边另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心情就不太美妙了,他蹭地站起来,顿时心生不妙,一副准备逃跑的样子,跑之前还不忘对着一个五岁多的小姑娘说,“廖寒露,你能不能叫你姑姑别寄信回来了?上回她寄信回来我就被训了两年多!”   好不容易才消停了没多久,这回肯定又要被爹娘耳提面命,提溜着好好学习。本来就学不进去,现在吃又吃不饱,哪有什么力气再去看什么书!   廖寒露眨眨眼,不太懂,她姑姑每回寄信回来家里人都很高兴啊。   比她大些的春丫护在她面前,“壮子哥,你自己要是好好学习,还用怕被说?”   壮子本还想反驳,但看远处自己娘脸上已经有些挂不住笑了,赶紧护着屁股跑了,他都这么大了可不能当着别人面挨打了!   有几个男孩也像他似的跑开了。 第59章 要走了   七月中旬, 这天飞机设计系的研究生们要进行他们的毕业答辩。   廖杉穿了身得体的深灰色女士西装套装,刚走出学生公寓楼,就被狂风卷挟的暴雨淋了一脸。   莫斯科怎么下了这么大的雨?   廖杉在心里腹诽, 有些羡慕下午才去答辩的卓娅,说不定到下午雨就停了。   她打开雨伞,把文件包护在胸口, 还好她出门前在包外面套了个塑料袋,包得很严实,不用担心会打湿里面装的论文,就是她自己, 恐怕走到学校就会很狼狈了。   廖杉撑着伞,顶着大力的狂风往外走了两步,险些被雨伞带着一起让暴风雨刮跑。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后面伸过来,帮她抓住了雨伞。   廖杉侧头看过去。   “我来吧。”王川泽说, 他今天也穿了一身黑色正装。   “啊, 谢谢。”廖杉松开手,把被雨水打湿、糊了一脸的头发掖到耳朵后面。   王川泽一只手就稳稳撑住了雨伞,护着廖杉往莫斯科航空学院走去。   滂沱大雨,街上几乎没什么人, 大家都在室内躲雨、工作。   简直历险般,廖杉一下子冲进教学楼里,长出了一口气, 不用照镜子她都知道自己现在是有多狼狈。   王川泽把雨伞收起来, 沾了雨水的眼镜镜片影响了视线, 他只能把眼镜摘下来, 对着变模糊的廖杉说,“伞给你。”   廖杉见他浑身也湿得厉害, 接过雨伞后去掏和包一起放在塑料袋里的一卷卫生纸,“你要不要擦擦——”   “谢了!”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接过廖杉递过来的卫生纸,郑子昂也是一副落汤鸡模样,“怎么今天是这么个天气?”   他擦掉了脸上的水,才发现面前的廖杉和王川泽俱是看着自己,郑子昂看着两人,疑惑,“你俩不收拾一下?”   廖杉的目光向下,落到他手里的卫生纸上。   郑子昂后知后觉,赶紧递出去,“哦哦哦,你俩也赶紧擦擦。”   三人匆匆忙忙把自己收拾妥当些,走向答辩的教室。   教室内老师比学生还要多,由29个来自不同学校的专家教授组成学术委员会主持,共同评审学生交上的毕业论文。   廖杉曾面对过更多人的场面,但此刻她把自己全文118页、图59张、14张表的论文报告,提交给学术委员会审阅,她站到讲台中央,面对下面的教授们,还是不禁紧张起来。   也许是这三年的学习她拼尽了全力,也许是太想画下一个完美的句号,又或许是在紧张未来。   廖杉缓缓吐出一口气,抬眼间已经找回现代召开汽车新品发布会时的状态,自若的开始自己的答辩,“Учителя, привет.(老师们好)。”   她用流利的俄语说着,“我叫廖杉,我研究的课题是飞机发动机喘振现象及如何进行干预控制。旋转失速和喘振是两类主要的气动失稳流态,极大的限制了飞机涡轮发动机的工作范围、性能及可靠性……”   巴浦林诺夫看着讲台上侃侃而谈、自信冷静的廖杉,心中满是满意,在她对答如流的应对学术委员会提出的各种问题时,他就知道,她一定可以顺利通过答辩的。   就在这时,突然教室外面教务处的同事探头进来,拍了拍巴浦林诺夫的肩膀,示意他出来一下。   巴浦林诺夫疑惑的走了出去。   半晌后,他再走回教室,脸色变得不太好。   郑子昂注意到了,他拿胳膊肘捣了下只顾着关注廖杉的王川泽,小声的说,“你看老师的表情,廖杉答辩不是挺顺的吗?”   王川泽看向巴浦林诺夫教授,也是有些不解。   讲台上,廖杉结束自己的答辩,对着学术委员会的二十九个教授鞠躬,随即下台。下一个答辩的鲍里斯上台,他把自己的论文交上去。   巴浦林诺夫站在教室后面,朝廖杉招了招手,“来,三,过来这边。”   他的身边还站着王川泽和郑子昂,廖杉走过去。   巴浦林诺夫看着自己这些华人学生,面露不舍,“大使馆的人叫你们不要耽搁,以最快的速度毕业,尽快回国。”   三人俱是愣住,这消息实在是太突然了。   “毕业证书以及三年的成绩单我会催促教务处那边先抓紧给你们办好,”巴浦林诺夫说道,“最早应该明天上午你们就可以来拿了。”   第二天,拿到了苏联国家考试委员会授予的飞机设计专业“飞机建造工程师”称号的毕业证书、以及记载了三年学习的全部课程成绩为“优秀”的成绩单后,廖杉和其他的留学生们在苏联的学习就这么戛然而止了。   本来今天不用来学校的苏联同学们整齐的聚集在学校里,送别的还有这三年教授过课程的老师们。   卓娅依依不舍的拉着廖杉,“我会想你的,三。”   克拉拉和然娜站在一块,她们看着这些东方面孔的留学生们,不免有些患难姐妹的感觉,她们谁都没能拿下一个像“热水瓶”一样外冷内热的华国男人。   鲍里斯上前对着王川泽说,“我盯了你们三年,真的没有一个华人考试作弊,我算是服气了。”   王川泽笑笑,“我说过了的。”   鲍里斯也笑起来,“我相信你们回去后一定也能造出飞机来的,但是最厉害的飞机一定是出自我们苏联人之手。”   王川泽不置可否,“未来见分晓。”   “你们总是这样,明明心里不赞同,话却说得含糊。”鲍里斯大笑起来,伸出一只手,“再见了,朋友。”   王川泽握上去,“再见。”   苏联同学们目送着他们走出学校,甚至有人追到了校门口,还不停地朝他们挥舞着手,喊着“Доскорого(再见)”。   用这三年剩下的补贴买了当晚的回国车票,留学生们四散开,有人回学生公寓收拾行李,有人想趁着最后一点时间再走一走曾在莫斯科走过的路,也有人在“查漏补缺”。   程德霖拉着王川泽去伊利谢夫斯基商店做最后的扫购,廖杉和江文怡也在买她们需用的东西。   程德霖忙着拿货架上的避孕套,还不忘拉着王川泽,“你也买点啊,以后能用上的。”   他知道王川泽有钱,在北市赚的,除了买过两张汽车展的门票,没见王川泽再怎么动过这些钱。   王川泽没做声,只看着廖杉在扫购货架上的一样东西,她拿了四盒,很是纠结的又放回去了两盒。   廖杉盘算着自己的钱包,要留下一些备用金,不能全花在棉条上……   就在这时,王川泽走过来,把她放回去的那两盒又拿下来,“钱不够?我可以先借你。”   程德霖恨铁不成钢,嘀咕着,“不听过来人言,你会后悔的!”   江文怡买了个纪念品,回来找他们,只听到程德霖的后半句,“后悔什么?”   “没什么。”程德霖问她,“廖杉买什么呢?你要不要?我也给你买。”   江文怡只摇了摇头,她用不惯卫生棉条。   程德霖噢了一声,继续拿货架上的避孕套。   江文怡看他拿了快一小筐了,脸顿时就烧起来,小声的疾声说,“你疯了?!买这么多?你哪来这么多钱?”   她像做贼般的左右看了看周围的人,生怕苏联人们觉得他们俩是什么没节制的人。   “我之前的工资还有不少咧,我都没敢怎么乱花。”程德霖安抚自己媳妇,“这些也不多,要用好多年呢。”   廖杉正准备去结账,就听到程德霖这话,她的目光又落到他手上筐子里面的避孕套上,还是把到嘴边的调侃咽下去了。   对上廖杉古怪的眼神,江文怡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就走,她还是假装不认识这不要脸的家伙好了。 第60章 接摊子   夏日的清晨带着一丝凉意, 听到窗外的公鸡打鸣声,廖杉如同鲤鱼打挺般,猛地从床上起来。   把身上的毛巾被撩到一边, 廖杉匆匆下了床,走去屋里的卫生间洗漱。   这个一居室房子原本是安排给苏联专家的,面积不算小, 有二十多平,一张宽敞的单人床、实木书桌、衣柜等家具一应俱全,因为是夏天,炉子被挪到墙角放着, 走好的烟管直通窗外。虽然没有设计厨房,但配备了单独的卫生间,整栋楼都是这样的配置,条件可以说得上是非常好了, 只是在苏联专家们全部被调走后, 大多数的房间就这么被空了下来。   在留学生们回来后,这些房间就被安排给他们住了。   廖杉刷了牙、洗好脸后换上一件白色短袖衬衣和军绿色长裤,她在苏联穿的那些衣服都不能穿了,现在因为两国关系紧张, 国内“反修”,所有的花衣服、西装都成了“修、资”的象征,能穿的衣服样子就更少了。   她刚把门关上, 没一会儿又用钥匙开了门, 探进来半个身子, 把放在门口椅子上的一本书拿上, 再次把门锁上。   从二楼下到一楼,廖杉走出专家宿舍楼, 就能看见旁边一楼的住户在他们家窗户外面垒的一块菜地,一茬茬翠绿的葱苗茁壮成长生长着,一旁还有一个鸡笼,红冠子的公鸡昂着脑袋还在卖力扯着嗓子打鸣。   看看,这才是年代文的常规打开方式。   廖杉叹了口气,提了提肩上的包带,她感觉自己只不过是换了个时间、换了个地点,上更累的班。   她认命的往外走,穿过摆着一排排晾衣架的院子。   走到门岗前,廖杉停下脚步对着站岗的士兵利落的敬了个礼。   “小姚同志,早上好啊。”   那士兵笑着露出一排大白牙,“廖工,早上好,这么早就出门啊。”   “也不早了。”廖杉和他寒暄了两句,出了专家大院,朝着前面的飞机厂走去。   从苏联回到国内已经一个多月了,廖杉有种又一次穿到五十年代的感觉,不对,现在是1960年了,她是“穿到”六十年代了。在她离开的这三年,国内也一刻不停地在发生着变化。   各式票据层出不穷,雨伞票、闹钟票……现在基本买什么都要票;   猪肉、白糖等等副食品凭票每月定量供应,现在实行等级工资制,工人分为8个技术等级,技术系列分为18个等级,有全国统一的工资标准,像廖杉这种飞机工程师拿九级工资,一月102元。并且因为她属于高级知识分子,实行特殊供应办法,每月可以拿到肉两斤、白糖一斤、鸡蛋两斤。   廖杉边走边翻着手里的书,快速记着上面的文字。   沈市飞机厂就在专家大院前面不远,走过一条街,没一会儿廖杉就走到了飞机厂门口,那里同样有站岗的士兵。   廖杉掏出工牌,被放行进去。   脚下步子迈得又大又快,廖杉步履匆匆走进飞机厂内的食堂,这个点里面人不多,她直接走到窗口,“钱婶,胡俊明他们来吃过饭了吗?”   窗口后面戴着帽子的中年妇女说道,“没呢,今儿个还没见着他们,还像以前一样,你给他们带饭?”   廖杉点了点头,递出粮票,“我给带吧。”   等她从食堂出来,廖杉肩膀左高右低,不让肩膀上的包带滑下,两只手拎着十来杯豆浆和一大袋的油条,小心的向着飞机厂里的研究所走去。   研究所位于飞机厂一隅,四周围墙高高垒起,门口同样有士兵站岗,管理严格。廖杉再次掏出工牌,尽管她回国后就每天来报道,但站岗的士兵还是必须先看工作证、再对人脸,人证统一,才能放行。   走进去,研究所里有两栋楼房,一个是设计楼、一个是图书馆。那栋四层楼房就是设计楼,一楼是个大车间,之前一些从苏联拉回来的零部件会在这里进行研究和初步组装;二楼到四楼分别属于飞机组、材料组和军械组,同时还配备三个实验室,分别针对结构强度、特设和系统。   设计楼的楼下又有士兵站岗,廖杉又一次掏出工牌,片刻后才被允许进入。   廖杉拿着满满当当的早餐上了楼梯,二层是一整个大办公室,六张巨大的桌子上都很凌乱,上面全是数不尽的图纸、演算纸,前后靠墙的两排沙发上躺着几个人,拿报纸盖在脸上,身上衣服皱巴巴的,不知道几天没换过了。   王川泽从旁边的厕所里出来,抬手把眼镜戴上,黑发沾着水汽,一看就是刚去洗了把脸。   他看到廖杉,加快脚步上前接过她手里拎着的东西,往桌子那边走时顺势轻轻踢了一脚躺在沙发上的人。   郑子昂猛地坐起身来,盖在脸上的报纸滑到肚子上,他双眼无神,眼下是一片青黑色,下巴上冒出一片青色胡渣,本就普通的长相更加逊色了几分。   他眨巴了几下眼睛,才终于回神,“啊,廖杉你来了啊。”   郑子昂推搡了几下睡在另一头的张国光,又去喊在另一边沙发上睡着的人们,“起床了!”   胡俊明和何为闻声立刻惊醒,不多时,从桌子下面又爬出来两个人,是冯研农和赵伟。   很快,林为华也赶来了,他年纪大了,四十多岁的人了,比不了这帮年轻人能熬。   过了一会儿,在楼上导弹组凑合了一晚上的蔡华和另一个三十出头的技术员郭高阳下来了,这就是他们飞机组全部的人手了。   加上三楼的导弹组、四楼的材料组,整个超音速战斗机的研发项目技术人员目前只有二十六个人。   而这样窘迫的情况不仅仅出现在他们这里,教练机的研发、核潜艇的研发、汽车厂、铁路、钢铁、煤矿……苏联一共撤走了一千四百多名专家,一下子撕毁了六百个援助合同。现在每一个研发项目都是人手短缺,只靠少数人撑着。   留学生们被这么急的喊回来,就是来接摊子的。   而且因为苏联专家们走得急,尽管他们接到的通知是要把全部的资料带走,但还是让飞机厂的人抓紧时间能抄多少是多少,能画多少图是多少图,据蔡华说,当时工厂里认识几个字的人、能用上的人都用上了,才留下了现在这些资料。   王川泽把早餐分给其他人,廖杉也拿了根油条就着豆浆吃着,站在桌子前看那些资料。   尽管如此,因为都是俄文的,有些抄资料的人并不认识这些古里古怪的字母,几乎是照葫芦画瓢,廖杉他们回国后就在连蒙带猜的整理、翻译这些图纸和工艺规程书,时不时还要重新推算数据,才能得到正确的结论,可以说进展十分缓慢。   就算专家宿舍楼就在飞机厂后面没多远,他们这些人基本也不回去,干到深夜就往地上、往沙发上随便一躺,眯一会儿醒了再继续工作。廖杉作为唯一的女性,就没办法像他们这样直接睡办公室,只能到晚上回宿舍,不过这样她可以早上来的时候帮忙带早饭。   林为华在他们吃饭的时候查看着昨晚的工作成果,边看边安排,“你们下午还有政治学习,今天我们争取把这本工艺规程书翻译完,廖杉,你把昨晚的图纸画完,然后再跟着我们翻译。”   其实他才是挑大梁的人,负责统筹和总体的工作。实在是其他人都太过年轻,就算是年纪最大的技术员郭高阳,其实也不过才三十四岁,在飞机厂工作了七个年头,因表现突出才被林为华提拔到研究所里工作。   “好的,林老师。”廖杉三两下把油条吃完,一口闷了剩下的豆浆,洗了把手开始干活。   在这里,没人能没有紧迫感。   因为一抬头看向窗外,外面的飞机厂停机坪上停满了一架架半成品飞机。这还不是全部,总装车间里也满满的,整个飞机厂一共有一百多架这样的飞机,它们有的是缺零件、有的是检测不合格,总之全都无法交付给部队。   前两年飞机厂图快,在还没有拿到完整图纸的情况下就开始投入仿制米格-19飞机的生产,过程中又因为部分材料短缺,只生产有材料的零部件,有的零件已经够四百架飞机使用了、有的零件还一件都没有生产出来,在苏联专家们离开后,整个飞机厂几乎立刻陷入窘困境地。   廖杉抬眼望了一眼窗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百多架飞机等着他们整理好资料。   任务很艰巨,只要加班加不死,就往死了加。   廖杉算是看明白了,也许她穿越就是为了替姑奶奶加班。   她甩甩头,把注意力集中到桌上的图纸上,拿着笔在上面不断增添着细节和备注。   等到了中午,在食堂吃过午饭后,曾在苏联留学过的人们就集中到飞机厂的小礼堂里,进行集中的政治学习。   廖杉拿着早上那本书坐到江文怡旁边,听着台上的人带着众人研读、批判“修正主义”。   “同志们要警惕,不要踏进所谓的‘大国主义’、‘大党主义’的陷阱中去,这种抛弃无产阶级的思想是错误的……”   日子就在翻译、整理图纸以及政治学习中不知不觉过去,留学生们回国两个多月的时间,校对翻译了近一万张图纸、三百多本工艺规程书、将近四百套工艺装备图纸,就这样还有将近三分之一的工作没做完,国庆节到了。   这个庆祝国家成立的节日,全国都是要放假的,飞机厂自然也不例外。   廖杉昏天黑地的一觉睡到中午,是被饿醒的。   今天飞机厂放假,飞机厂不开门,飞机厂里面的食堂自然也是不开门的,廖杉爬起来,只能自己搞点吃的。   把炉子搬到房间正中,接上烟筒。生炉子廖杉是会的,拜刚穿越来那一年在廖家村的生存经验,廖杉拿了张报纸塞进炉膛里,上面放一块引火的草炭,再放一块蜂窝煤。报纸的火引着草炭,草炭再引着煤,这样一步步就把炉子点着了。   但是接下来……   廖杉满屋子找了一圈,只找到两个鸡蛋,这还是她刚搬来时,住楼下的林为华的对象赵兰香给她的。   她也没找到油,只在柜子底下找到一小块黄油,应该是之前住在这里的苏联专家落下的。   廖杉平时就是在食堂吃,也不做饭,最多也就自己烧壶水喝,每月发的各种票据都整整齐齐、原封不动的放在粮食卡本和副食卡本里,就是现在有点抓瞎。   黄油也是油,应该能一样用吧?不会做饭的廖杉这么想着,很理所当然的准备炒个鸡蛋先垫垫肚子。   炒鸡蛋,多简单的事,一听就觉得是个人就会。   然后廖杉就被狠狠打脸了。   前几年大炼钢铁,她屋里唯一的宝贵小铁锅里散发着一股股带着糊味的白烟,廖杉被呛得不住的咳嗽,她努力挥开这股烟,就看到锅里那炒到焦黑、已经看不出原本样子的鸡蛋。   廖杉:……   要不她还是去拿钱和票去买点米和红薯,看来这辈子她只能和红薯粥锁死了。   同一楼层另一个房间里,窗帘拉着,屋里一片昏暗,床上躺着一个身形修长的青年人,他脸上带着疲累,睡得正沉,突然眉头一皱,鼻子动了动,好像闻到了一股糊味。   王川泽睁开眼睛,坐起来,抓了一把睡得有些乱的头发,捞起丢在旁边椅子上的一件衬衫,套到只穿了一件白色背心的身上。   他穿上鞋,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循着味道,王川泽刚走到一扇门前,廖杉正好拉开门,她抬着胳膊捂住自己的口鼻,露在外面的一双杏眼闪过惊讶和疑惑,“王川泽?”他怎么会这么巧站在自己房门口?   随着她开门的动作,更加浓重的焦糊味扑面而来,他刚刚闻到的味道无疑是从屋子里面传来的。   王川泽皱眉,“你房间里有东西烧了?”   廖杉又转过身,大步走去窗边开窗,闻言有些不好意思,“我在炒菜。”   王川泽站在门口,待白烟散去了些,他出来的匆忙,没戴眼镜,眯了下眼睛才看清屋子中央那炉子上坐着的锅和锅里黑漆漆的一团东西。   “……你还是别炒菜了。”王川泽说。   廖杉深有同感的点点头,她还是去熬粥吧。   “你在这儿等着。”王川泽转身回自己屋。   廖杉懵圈,等什么?   这时楼下一个女声传来,“这谁家炒菜炒糊了啊?”   廖杉趴在窗沿上,见下面一楼院子里站着一个短发中年女人,个子不高,脸偏圆润。   她羞窘的笑笑,对着下面说,“师娘,我炒的,第一回 儿炒,没经验,炒糊了。”   赵兰香是个热心肠的人,赶紧招呼廖杉,“来来来,我正做饭呢,你下来和我们一块儿吃吧。”   廖杉闻了闻,这才发现空气中除了她制造出的那股焦糊味以外,还有一股大米饭蒸熟的饭香和炒大头菜的香气,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肚子更饿了。   王川泽回到自己房间里,点上炉子,从旁边的竹编筐子里捡了根茄子,又切了些猪肉。怕廖杉等久了,他炒菜的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就做好一盘肉沫茄子,还顺便用炒菜锅腾热了一个饼子,端起盘子送去给廖杉。   不久前还敞着的门现在却关上了,他站在门口敲了敲门,半晌都没有人开。   王川泽疑惑,不在家吗?   他只能又端着盘子回了自己屋。   “感恩师娘!感恩林老师!”   廖杉的声音透过窗户模模糊糊的传进屋子里。   王川泽开窗,就见她坐在林为华家的小院里,和他们一家人一起围着摆在外面的圆桌上吃饭。   赵兰香爽朗一笑,“就凭你叫我一声师娘,我还能让你饿着。再说就一顿饭,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能吃多少。”   她抱着一个才刚三岁多点的小娃娃,旁边还坐着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少年,这是林为华的大儿子林兴繁,再旁边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小姑娘正看顾着弟弟吃饭,这是老二林兴蓉和老三林兴昌。   不用别人说,廖杉都能想到赵兰香怀里那个小不点肯定是叫林兴盛,繁荣昌盛嘛。   林为华一边吃着饭,一边和廖杉闲聊着,“感觉你和57年初我刚见你时差不多样子,还是看上去像个小姑娘似的。”   廖杉笑了笑,还是没说话,林为华可比她三年多前见到时更显老了,两鬓已经开始泛白,明明和妻子没差太多年纪,但看起来像老夫少妻似的。   赵兰香顿时就好奇起来,这小姑娘是看着岁数就不大,“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刚二十三。”廖杉说着,还不忘扒饭。   赵兰香很是惊讶,她知道这些学生是在国内读完大学又去苏联读了三年才回来的,默默在心里算了一下,“那你这不是十五六岁就出来读大学了?”   廖杉点点头,“十六。”   赵兰香顿时就怜爱了,也就比她家老大大两岁的年纪,就一个人出门求学了,怪不得不会做饭呢。   “来来来,多吃点,你看你瘦的……”   王川泽看着下面的场景,忍不住失笑,她还真是在哪儿都能过好。 第61章 没想法   廖杉回想现代时自己二十三岁都在做什么, 好像是刚大学毕业,拿到了不错的工作offer,在入职前和同学们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毕业旅行, 还一路拍了记录旅程的vlog,各种花式比心打卡,活像个精神小妹。   而现在, 同样的二十三岁,廖杉感觉自己已经活成了现代时的反义词,她现在是疲惫大姐、虚弱老登,再过一阵说不定就要变成癫狂老奶了, 上班,哪有不疯的?   “喝热水吗?”   王川泽的声音打断廖杉的“变异”。   她回过神来,赶紧拿起桌上自己的搪瓷茶缸,冻得已经有些哆嗦了, “喝!”   王川泽拎着热水瓶, 手很稳,把里面的热水倒到廖杉的茶缸里。   不远处的郑子昂看到这一幕悄悄那胳膊捣了下旁边的张国光,压低声音,“我就说他俩一定有点什么吧, 怎么不先给我们这边倒啊,明明咱俩才是坐在最靠门这桌,王川泽像没看见咱俩似的, 一进门就直直走过去。”   张国光闻言也抬头看了一眼, 眼中闪过疑惑和不解, “其实在苏联上学时候我就觉得了, 但都过去这么些年了,要真有什么不早就……”   见王川泽朝他们走过来, 张国光赶紧停了嘴里的话,假装一直在工作。   热度透过薄薄的搪瓷杯壁传到手上,廖杉虚拢着喝了一口,感觉有种整个人又活过来的感觉。   十月底的沈市虽然比不上苏联那么冷,但国内这时候还没有暖气,设计楼里资料太多,禁明火,不让生炉子,室内还比室外冷,大家只能艰苦奋斗。   这倒不是最难熬的,最令廖杉抓狂的还是图纸和资料的事。   “先停停手上的活儿——”   林为华急急忙忙上了楼,对着二楼的众人喊道,“之前交付给部队的三架飞机被退回来了,你们快跟着我过去看看。”   飞机组的众人面面相觑,对视一眼,迅速动起来,往楼下冲。   在设计楼门口,由士兵检查过没有携带资料出去后,一行人在林为华的带领下往飞机厂的车间走去。   飞机厂的现任厂长聂茂才额上冒汗,急得来回踱步,见研究所的同志们来了,连忙迎上去,“林工!麻烦你们帮忙看看,部队那边说飞机存在很严重的质量问题,现在这个型号的飞机都要停飞!”   虽然现在飞机厂里还停着组装到一半的飞机林林总总有一百多架,但缺材料导致交付不上和部队不要、直接被停飞可完全不是一个性质。   林为华皱眉,“部队那边怎么说?”   “就说质量不行,飞机抖动严重,感觉要散架了似的,还有地方生锈了。”   车间里的师傅们七嘴八舌的嚷嚷着,“不可能,每个零件都是我们好好做的,咋可能出问题?”、“之前的飞机也是这么做的,不是也好好的能用?”   廖杉跟着同事们围着车间里那三架被退回的飞机,研究起来。   她刚打量了几眼金属机翼,又摸了摸,指尖多了些橙黄色的锈粉,“我记得飞机上用的不应该是不锈钢材料吗?”   一个五十多岁的师傅看她一眼,“你一个姑娘家的懂什么,材料不够用,哪还有什么不锈钢,用普通钢不一样吗?”   廖杉只当没听到这人前半句的废话,“不一样,普通钢会生锈。”   说着,她手指轻巧的在那生锈的地方敲了敲,仿佛无声的在说,瞧,怪不得会被退货。   郭信厚一噎,他作为总装车间的组长,哪里吃过瘪。   另一头,蔡华检查着机尾翼,手里拿着量尺测量着,眉头皱起,“郭师傅,这数据和图纸上的不一样吧,水平尾翼翼展应该是3.726米,现在这个都有快四米了。”   郭信厚立刻有话说了,“我们都是根据盲图制作的。”   盲图是什么呢?就是没有标注尺寸数据的图纸。苏联那边资料传来的太慢,飞机厂这边又急着赶进度,以至于盲图刚送到零部件车间,就开始了生产。   有师傅不以为然,“你们就是读书读多了,图纸什么的都不如我们的经验好用。”   廖杉都要忍不住翻白眼了,得,你们牛,以后这飞机你们造呗。   “啪——”   一声脆响,众人的目光不由得被声音吸引,只见郑子昂站在机翼上,两手抱着驾驶舱盖,也是同样的一脸懵逼,看着下面的人们解释道,“我只是想打开盖子检查一下里面的座舱和仪表的……”   他寻思自己也没使多大力气啊,怎么就把驾驶舱盖给掰下来了,这东西也太脆了吧?这还是飞机吗?   王川泽绕着三架飞机转了一圈,走回来时脸上表情也不太好看,他对着林为华和飞机厂的聂厂长说,“我要去铸造车间看看。”   聂茂才对这帮喝过洋墨水的工程师们很尊敬,尽管他们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年轻。但自打苏联专家们都走了后,这些年轻人就是他的救星啊,是飞机厂仅存的高级知识分子了,他哪有什么不同意的,“行啊,走吧,铸造车间就在后面,老郭,算了,我亲自带你们去。”   一行人又辗转到后面的一个车间厂房里。   廖杉经过厂房里的黑板前,目光从上面的标语上掠过——“明年元旦翻五番,迎接新春翻八番,‘五一’献礼十番见,庆祝国庆十三番,定让飞机飞上天!”,粉笔大字写得格外瞩目。   铸造车间的铝合金氧化小组的组长潘志看这帮年轻的工程师们都在看黑板上的字,很是得意的对他们说,“我们组可是去年的劳动标兵,翻13番算什么,我们组的产量可是翻了37番。”   聂厂长点头,笑着说,“老潘说的没错,他们组都是鼓足干劲工作的好同志。”   王川泽没理会他们的炫耀,只走上前去拉住一个工人,询问起车间里的氧化工作,在得知他们将四道工序改为两道,工时从两个小时缩短到了十分钟,他也感到深深的一阵无语。   模仿米格-19制造出的战斗机表面没有进行涂装,保持着铝合金的原色,一方面是为了降低生产成本,另一方面是因为铝合金原色可以减少爆炸热辐射的吸收,减少破坏。   飞机组的众人凑到一起开了个简短的小会,没一会儿,林为华作为代表对聂厂长说,“我们研究所这边的意见,就是必须严格按照苏联的图纸和工艺规范书进行生产,材料也不能随意替代,该用什么就用什么,不然飞机的质量提不上去。”   车间的师傅们一听不乐意了,不等聂厂长开口,先七嘴八舌反驳起来。   “我们都是按照经验做的,以前做出来的东西能用,怎么现在就用不了了?按照苏联图纸做,那速度该有多慢啊?”   “是啊,工程师们就是比不上我们,读再多的书也没法和经验比,我们都是千锤百炼实干出来的。”   “不就是飞机出了点小问题,哪有他们说得那么严重了,我们车间里自己修就能修好……”   林为华真是要被这些固执的师傅们气到仰倒,正要和他们好好辩上一辩,被旁边的人拦住了。   王川泽面色沉静,“先让他们自己修。”说再多都不如自己载个跟头能长教训。   聂厂长也是这么想的,“既然车间的师傅们说能修,就不麻烦研究所的同志们,我知道你们也忙。”   林为华深吸了一口气,“老聂啊……”   他还是没多说什么,只说了一句,“飞机修好后静力试验的时候叫我一声。”   说完,研究所的众人就回去干活了。   他们还忙着理资料,也是焦头烂额。   辛辛苦苦忙活小半年,翻译和整理资料,最后一梳理,发现有的是不成套,有的是混乱差错,还有些零部件的资料直接没有。这不是苏联专家走时没抄完,而是压根一开始就少了。   飞机组的几人汇总整理后发现,米格19的技术资料应该是少了四十五项,占足足十分之一了。   这下工作又陷入困境。   廖杉他们每个人都对着自己的笔记,用过去学到的知识推算着缺少的资料,但像综合强度数据这种还好说,是有答案、没有计算过程和计算报告的东西,有王川泽这个人体计算机在,可以反推回去,但是一些零部件的资料,例如飞机机头罩上所用的防波胶的资料,他们连实物都没有见过,怎么补充资料?   无中生有,难啊。   研究推导到崩溃的张国光抬起头来,感慨一句,“现在如果有一架现成的飞机摆在这里给我们研究就好了,或者有个飞机头、有个现成的零件也好。”   二楼飞机组的众人闻言齐齐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林为华也愁,仿制米格19研发超音速战斗机的这个项目其实从三年前就开始了,也曾试飞成功过,但中间出现的各种问题,工厂盲目鼓吹业绩翻番、生产质量不过关、苏联专家中途撤离、到现在的资料不完全,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虽说“好事多磨”,但这磨难也着实是太多了。   大家硬着头皮继续补充、更改着图纸和资料,就算难也要继续做啊。   深夜,整个设计楼二楼还亮着灯。   江文怡和程德霖从楼上下来,他们一个是在四楼材料组工作、一个是在三楼军械组工作。   “廖杉,”江文怡站在二楼喊了一声,“你回吗?”   廖杉手下有份资料的数据才算了一半,她只抬起头匆匆说了一句,“你们先回吧,我搞定这个就回。”   江文怡有些担心,“你一个人这么晚能行吗?”   廖杉不在意的挥挥手,“那么近,就几步路,能出什么事。”   江文怡想想,也是,飞机厂和专家大院都有站岗的士兵,中间也不过就一条街的距离。   “行,那我和德霖就先走了。”江文怡说完,和程德霖一块儿下了楼。   楼下站岗的士兵检查过两人身上没有携带资料后便放行了。   冬夜寒冷,街上没什么人,百姓们都窝在自己暖和的小屋里。   年轻男女牵着手一起走出飞机厂。   蹲在街边巷子黑暗角落里的一人抬眼看了过去,女的,从飞机厂出来,他压低声音,对旁边的人说,“应该就是她了,情报说从苏联留学回来会造飞机的女人只有一个。”   另一人说,“那她旁边那个男人?”   那人沉吟片刻,有了个主意,“你假装抢那女人的包,那个男的肯定会去追,你引开他,我去对付那个女人。”   另一人点点头,“好。”   江文怡和程德霖还一无所知,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朝着专家大院走去。   黑暗中的男人盯着他们,找准时机,在他们走近后,猛地从巷子里冲出来,在两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把抢走江文怡肩膀上的背包。   江文怡惊呼,“我的包!”   程德霖赶紧追上去,咬牙,“好你个家伙,居然抢到我媳妇头上了!”   见一切按照设想那般,黑暗中的一人盯着落单的女人,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摧毁一个女人再简单不过了,玷污她的清白,就能把一个受过教育的女工程师弄疯。   江文怡看着程德霖跑远的背影,不知怎得突然一股冷风吹过,她不禁抱紧了双臂,就在这时,一只黝黑的手捂住她的口鼻,巨大的力气拖着她向后走,似乎是想要把她拽进黑暗中去。   江文怡猛烈挣扎着,大脑空白了一瞬,才想起大学时候学过的搏击术,试图拿脚去绊身后那人,虽然没能成功挣扎开,但也确实绊住了身后人的手脚,没有被他继续向后拖去。   程德霖刚抢回江文怡的包,一回头就见这让他目眦欲裂的场景。   “你大爷的——”   程德霖飞快的冲过来,抓着江文怡的包狠狠朝那人砸去。   那人没想到他这么快跑回来,一下子被砸了个正着,手一松,放开了禁锢的江文怡。   程德霖压到他身上,和那人扭打起来。   江文怡惊恐未消的白着张脸,胸膛起伏不定,粗喘着气。   愤怒的程德霖几乎压倒性的按着那人在打,一下又一下。   那男人眼中划过阴暗的光,手从腰后摸到了什么,正握着它趁程德霖不注意缓缓抽出。   路灯不甚明亮的光折射在他手上拿着的那样东西上,江文怡顿时瞳孔一紧,看到不远处地上的包,她赶紧拿起来,从里面掏了样东西,就冲了过来。   那人正要拿着刀刺向程德霖,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酥麻和刺痛感。   金属匕首落在路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程德霖被扒拉得摔在一旁的地上,看着还在剧烈喘息着的江文怡,还有她手里拿着的“手枪”,以及地上被电晕过去的人。   他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眨了眨眼睛。   发生了什么?   这也是那个抢包的同伙此刻内心的腹诽。他躲在黑暗中,见情况不妙,他咬了咬牙,还是放弃了同伴,自己转身逃跑了。   不多时,飞机厂里的士兵、还有原本在设计楼工作的人们,全都冲了过来。   廖杉飞快的跑过来,握住江文怡冰凉的手,担忧的问她,“你怎么样?”   江文怡看着她才终于松了口气,紧绷的心弦放松,她露出了个笑,另一只手还在微微颤抖,但她仍努力举起了手上的东西,“多谢你了。”   王川泽帮着程德霖,和士兵们一起把地上那人绑起来。   第二天,经过审问,才知道这人是海峡另一边派来的特务,意图破坏研发工作,他本想是对廖杉下手,但误把江文怡当成了廖杉。   廖杉知道后很是愧疚,江文怡却没当回事,她也只是受到了些惊吓,再说她还有程德霖在,如果真是廖杉一个人遇到两个男人,那才是真的危险。   不过这事确实引起一阵震动。   要知道现在本就人手紧张,这些留学生又是国家投入了金钱、时间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可以说是宝贝疙瘩了。   飞机厂的聂厂长不仅联系驻扎的部队在飞机厂到专家大院中间增加了一个士兵站岗,飞机厂周围镇子上的巡防也加强,还把江文怡当时拿着的防身武器给研究所的众人都配备上。   这样还没完,飞机厂负责日常事务的罗主任也是特意找到廖杉。   罗立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说话间带着本地口音,个头不高,脸有些浮肿,是特意来研究所找廖杉的。   “廖工,你来一下。”罗立带着廖杉特意走到楼梯转角说话。   廖杉摸不着头脑,除了工作她现在都没什么自己的时间,更不用说是有什么事情要麻烦这位罗主任了。   罗主任苦口婆心的开口,“我看你就跟看自家侄女似的,廖工啊,你年纪也不小了吧,这个人大事你有没有什么想法啊?”   廖杉没想法。   “你一个女同志也不方便,就像前阵子那事,要是平时能有对象来接你上下班,我也放心……”   罗立就是被吓到了,生怕敌人还盯着廖杉不放。   “没事,现在不是中间路上也有士兵站岗了吗?要真有事我就喊人。”廖杉说。   罗立还不放弃,“一般小姑娘二十岁左右就结婚了,你爹娘都不在身边,组织总要替你上点心的……”   廖杉不堪其扰,看到从楼上下来准备去吃晚饭的飞机组其他人,她连忙像丢烫手山芋似的,“您先帮他们,各个都年纪比我大,这结婚的事啊,我觉得更应该先紧着些他们。”   说完,廖杉就跑了。   罗立抬头看向眼前这些青年人,郭高阳他知道是已经结婚了的,其他人都是因为读书耽搁了好些年,一个个散发着大龄单身汉的气息。   他眼睛发亮,把老郭扒拉开,上前一步,“你们需要组织给介绍对象吗?”   王川泽侧身躲过,指了指后面的人,“您先管他们吧,他们年纪大。”   罗立想了下,确实,除了廖杉,男同志里就属王川泽年纪小,才二十五岁,不像其他人,一个个都要奔三十岁了,可要抓点紧了,不能光顾着工作、把个人大事耽搁了啊!   他没去追逃跑的王川泽,拦住其他人,“你们有没有什么想法啊?”   “我就比王川泽大两个月,您先看看别人。”胡俊明也逃走。   见罗主任看向自己,冯研农也赶紧说,“我已经结婚了,我媳妇在我出国前就怀孕了,一回国我就提交申请了,前阵子才通过了审核,很快她就会带着孩子过来。”   罗立只好放过他。   何为也赶紧说,“我有个交往很多年的对象,前阵子我已经提交结婚申请了。”   又跑一个。   罗立站在楼梯上堵住剩下的人,看向蔡华、郑子昂、张国光和赵伟四人,决定先从最熟悉的小蔡下手,“你什么想法?”   蔡华也没想法,他左右看了看,但他好像跑不了…… 第62章 及时雨   十一月, 因为飞机厂已经许久没有合格的飞机交付了,上面领导们特意来到沈市视察,他们来得正巧, 之前被部队退回的那三架飞机说是修好了,飞机厂的厂长聂茂才立刻决定把这三架飞机的其中一架进行久违的静力试验,来汇报给军方领导们。   “您放心, 我们飞机厂一直都在保质保量的在生产……”   空军部部长孟黎走在人群前,随着聂厂长来到车间厂房里。   研究所的众人已经调试好静力试验的仪器,飞机悬挂在宽敞明亮的试验车间中央,机体被大大小小的回形杠杆团团围住。因测试点距离不一, 回形杠杆的跨度也有所不同。杠杆之间环环相扣,形成一个钢质的“网”。这种杠杆系统能近乎真实的模拟机身、机翼、尾翼上的均布载荷,也能通过杠杆跨度和间距的差异,模拟出大小各异的作用力。   这种静力试验是非常有必要的, 每生产若干架就需要抽一架做静力试验以检查其工艺质量。虽然飞机厂为了赶生产进度, 已经很久没有做过静力试验了。   廖杉跟着其他人一同利落的对着孟黎敬了个标准的礼,林为华没有军籍,不像他们是隶属空军的科研人员,他只迎上前和孟部长握了下手, “好久不见。”   孟黎这些年气质越发沉淀,往日在战场历练出的肃杀渐渐酿成沉稳温润,她嘴角含笑, “好久不见了, 老林。”   两人简单寒暄过后分开, 孟黎对着敬礼的年轻人们回礼, 正色道,“辛苦。”   聂厂长在一旁问, “那我们开始试验?”   孟黎放下手,点了点头。   廖杉回到自己刚刚站的位置,抬眼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王川泽,微微颔首,和其他人一样,几乎同时拉下手刹。   加注在飞机各处的载荷慢慢增加,这是先用20-30%使用载荷进行预加载,以消除加载系统之间的间隙,随后,再逐渐、缓慢施加载荷……   厂房里所有人都密切关注着飞机,有些人甚至不自觉放缓了呼吸,仿佛生怕会惊扰到什么。   “砰——”   突然一声清脆的响声,飞机机翼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被折断了。   林为华急匆匆跑去看数据,“才86%的载荷,怎么会?”   静力试验骤然停止,厂房里一时陷入一片寂静。   一旁的师傅们一涌而上,纷纷上前查看。   总装车间的师傅郭信厚难以置信,“机翼怎么会断了……”   可断了就是断了,就算他们冲上去,也无济于事。   聂厂长满头大汗,都不敢看空军部部长的脸,要知道之前的“红星”战斗机可是加载到105%载荷时才出现损坏的。   “好,好。”孟黎气笑了,“还好部队及时退回了,不然这机翼到空中断了,遭殃的就是飞行员了。”   聂厂长硬着头皮,“可能是这一架的问题……”   孟黎只冷冷看了他一眼,“那换一架看看。”   飞机厂的师傅们赶紧忙活着把那断了翅膀的飞机放下来,几十人把另一架飞机推过来,重新上试验仪器。   大半天后,第二次静力试验开始。   这次的这架飞机坚持的要久一些了,可到了90%载荷的时候机身也开始出现破损。   林为华皱眉,“是飞机的结构强度不行。”   聂厂长这下说不出话来了。   孟黎看着他,沉声道,“试验两架飞机,两架全部不合格,老聂,这让我很怀疑飞机厂之前报上来的生产进度番二十翻的捷报究竟是真是假了,还是只顾着数量上翻番、从而忽视了质量?”   聂茂才想要解释,“您听我讲……”   孟黎根本不给他说话的余地,干脆利落的转身,“从今天起,飞机厂暂时停工。等我视察过其他军工厂后,再做定论。”   聂厂长脸上血色尽失,停工……这是对他工作的最大程度的不认可了……   厂房里的其他师傅们也吓了一跳,怎么就这么严重了?   但事情还能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再严重些。   不止沈市的飞机厂,其他地方的几个飞机厂也是同样的,被高效快干的风气吹晕了脑袋,一排查,居然没有几架飞机是合格的。一时间军方震怒,怒斥了几家飞机制造厂的领导,认为他们没有把好质量这关,只追求进度,拿空军战士的性命当儿戏。   沈市飞机厂原本的厂长聂茂才直接被削了帽子,军方派人接任,并且下令要求飞机厂众人把所有只追求进度而放弃质量的工序全部革新,要“一刀两断”,放弃之前那些只顾着“多快好省”生产出的飞机,整顿好飞机厂风气后才能重启试制任务,并且以后务必要按照原本米格-19的图纸进行生产。   那些老师傅们一时间惶惶然,怎么就要“一刀两断”了?   新上任的厂长叫马文斌,曾是一名飞行员,退役后在空军部从事政治工作,他一上任,立刻发动员工们提建议、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拟定细致的整改措施、要求及验收标准,健全了责任制和各项规章制度。   不仅是飞机厂内,研究所也要实行技术责任制,将任务分配到具体的人员身上。   在众人的协商下,最终确立为林为华仍作为统筹负责飞机组的总体工作,王川泽、蔡华两人除了各自负责操纵和机身外,还要作为林为华的副手,共同跟进总体工作;其他人则根据各人擅长的方面,负责飞机的其他部分,胡俊明负责座舱和其中的弹射座椅、廖杉负责发动机、郑子昂负责机翼、张国光负责水平尾翼、何为负责结构强度、冯研农是液压、赵伟是仪表,而郭高阳负责燃油。   研究所的众人除了尽快把米格-19的资料整理好之外,还要协助飞机厂的工人们对每项工艺规范一一进行检查整改。   廖杉负责的发动机并不是在飞机厂里生产,而是在二十多公里外的沈市发动机厂生产。   廖杉在设计楼下的士兵那里登记了要带去发动机厂的资料,因为发动机厂太远,新来的马厂长大手一挥,直接把飞机厂的汽车兵吴建设配给了廖杉,除了负责她去发动机厂的出行外,顺便保障一下她的日常安全,相当于半个勤务兵。   拉开绿皮卡车的车门,廖杉坐上车,熟稔的对着驾驶座上坐着的吴建设打着招呼,“又见面了,吴大哥。”   “这下可真的要叫你‘廖工’了。”吴建设咧嘴笑,和廖杉三年多前来飞机厂打杂时没什么太大的变化,除了脸上多了几条皱纹。   发动机厂情况和飞机厂差不多,也是盲目追求产值翻番,忽视了质量,以至于这几年都没能生产出一台合格的涡喷发动机,在厂里试车的时候频繁出现螺钉折断、叶片折断等多起严重的质量事故,发动机生产出来也不敢交给飞机厂使用。   廖杉来的时候,发动机厂里也正在停工整顿。   发动机厂的工程师钟长远听说飞机厂的工程师来了,这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小跑着从厂房里出来,却没有看见林为华,反而见是个年轻姑娘。   他左右看了看,也没别人了。   钟长远不太确定的又看向这个年轻姑娘,“你是飞机厂的工程师?”   飞机厂缺人缺成这样了吗?   虽然发动机厂也是走了一批苏联专家,但还不至于无人可用到要用个小丫头。   廖杉点点头,自我介绍,“我叫廖杉,飞机厂研究所负责发动机这块,以后由我来对接发动机厂。”   钟长远不以为然,“哦哦,小廖你是来送资料的吧?”   廖杉也没给自己解释什么,即使是在现代,年轻也会被人们认为是没经验,一个年轻的女工程师,简直是在叠不靠谱buff。   偏见不是三言两语能打消的。   “现在发动机厂是什么情况?”廖杉只把话题转向正题。   提起这个,钟长远也顾不上面前这人是什么小丫头了,大倒苦水,“因为被批评‘高浮夸、高指标、瞎指挥、乱改苏联资料,弄得产品质量低下’,现在全厂都在停工检查,以前做的大部分零件都不符合图纸,工厂自编的工艺规程也不行,上面要我们严格按照苏联原文资料办事,可我们大多数人哪里看得懂那些俄文……”   廖杉从包里掏出一沓纸,“我带了整理翻译好的米格-19上安装的发动机图纸和工艺规范书。”   钟长远立刻眼睛放光,“小廖同志,你这可真是及时雨!”   飞机厂、发动机厂都在调整整顿,想要尽快恢复生产,渐渐回到正轨,令研究所众人头疼的资料问题也迎来了新的转机。   林为华接到来自北市的电报,立刻兴奋的像个孩子一样冲进设计楼里,把好消息告诉其他人,“苏联松口了!”   廖杉和胡俊明还在画图纸,王川泽正在推一个结构强度数据,蔡华和郑子昂在改工艺规范手册,其他人在各自负责的车间厂房里跟进着。   林为华激动的继续说道,“空军部要求我尽快前往北市,跟随政府代表团去苏联谈判,虽然这次主要目的是引进超声速歼击机米格-21的技术资料,但我们可以——”   郑子昂迫切的抢先道,“我们可以拿回缺少的那四十五项资料了吗?”   此言一出,廖杉和胡俊明也抬头了,两人俱是双眼发亮。   王川泽把最后一个数字写下,也抬起了头,看向林为华。   林为华乐呵呵的点头,“失去的我们一定要趁这次机会拿回来!”   他扫过屋里的年轻人们,最后选中一人,“王川泽,你和我一起,我们马上回去收拾东西,动身去北市。其他人,工作上的事先找蔡华,生活上的事就找飞机厂的罗主任。”   廖杉等人恨不得敲锣打鼓欢送两人。   “林老师,千万别忘了四十五项啊!”   “如果能拿回来些散装件就好了。”   “还有发动机,要是能带一个回来研究研究……”   林为华笑骂他们,“去去去,你们怎么不要我直接开一架飞机回来?”   廖杉抿唇一笑,“那不是您不会开飞机吗……”   “你这丫头还真敢想啊?”林为华把这帮殷切看着他的年轻人撵回去,“送什么送,快回去继续干活!别趁着我不在就偷懒,我让蔡华看着你们!”   林为华和王川泽离开一周后,沈市下了一场大雪。   深夜,廖杉在吴建设的护送下从发动机厂回到专家大院,她刚要上楼,被住在一楼的赵兰香喊住,“今儿冬至,吃饺子了吗?”   廖杉摇摇头。   赵兰香立刻热情招呼着,“来我家吃点吧,老林不在,我又习惯性的按以前的量包,这不就多了不少饺子。小廖、还有老吴,都来家里吃点,这天是怪冷,冬至吃了饺子以后不冻耳朵。”   廖杉想了想,“吴大哥你先过去,我回屋儿换双鞋。”在发动机厂各个车间来回跑,她脚上的棉鞋已经被雪弄湿了。   说完,她蹭蹭就爬着楼梯上了二楼。   没一会儿,廖杉敲开一楼林为华家的房门,赵兰香系着围裙开门,屋里烧着炉子,很是暖和。   廖杉进门时悄悄塞给赵兰香两尺布票,压低声音,“师娘,你拿着。”   赵兰香低头一看,哪能要,这一年才发两尺七寸的布票,“你这是干啥?来吃顿饭就塞点东西给我,上回儿不是已经给了十颗鸡蛋了,这样我可不敢再叫你来家里吃饭了啊!”   “上回是上回的事,这是今天的饭钱。”这年头都缺衣短食、物资紧缺,廖杉哪能真那么厚脸皮蹭吃蹭喝的,“拿着吧,我平时又不用做什么衣服,穿的不是军装就是工装,布票放着也是放着,师娘你拿去给几个小孩做衣服用。”   赵兰香心里感动,只是嘴上还在埋怨,“小孩穿什么好衣服,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再说了,你这么大的姑娘了,也该做两件漂亮衣服打扮打扮。”   廖杉毫不在意,“每天就是上班,有什么好打扮的。”不过是见同事,能洗把脸就已经是她对他们最大的尊重了。   赵兰香推脱不过,只好收下。   吴建设见状也赶紧在身上摸着,想要给点什么东西。   廖杉拦住他,开玩笑道,“好了,吴大哥,我给过就行了。两尺布票呢,等会儿吃饺子可别客气。”   赵兰香去盛饺子,连连点头,“是的是的,千万别客气,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普通的韭菜鸡蛋粉条馅饺子,管够!”   她把两大盘热腾腾的水饺端到廖杉和冯福面前,虽然是素饺子,但各个皮薄馅大、用料扎实。   廖杉吃了一个,连连比大拇指。   赵兰香笑起来,做饭的人看到吃饭的人吃得香,这就是对她最大的肯定了。   “怎么老林走了,你们还每天这么晚下班?”她闲聊起来。   这就一言难尽了。   蔡华是个认真负责的人,林为华让他盯着,他就真认真盯着剩下的人工作,谁也不准迟到早退、也不能有溜号走神的。   不过剩下的人也确实需要他这么压着,之前的资料都已经全部译制整理好,所有人都心浮气躁的等着林为华和王川泽两人把缺的那部分资料带回来,根本没有心思再去自己硬着头皮推导。   在办公桌前坐不住的飞机组众人就被蔡华押去各个厂房盯工人去了,跟着飞机厂的师傅们一起整理之前的零部件,能回收利用的重新回炉、不能用的只能先放到一边。   廖杉也是一样,不过她是去了发动机厂,工作到这么晚才回来。   她笑笑,“我们干的活儿就没有能停下来的时候。”   赵兰香也只是关心一句,并不是想打听廖杉的工作,她知道那是不能过多关心的事,又换了她更关心的话题,“小廖啊,从咱们国家去苏联要几天啊?老林他们现在能到那边了吗?”   廖杉想了想,“应该差不多。从咱儿这到北市坐火车一天多,从北市到莫斯科要六天,他们正好走了一个礼拜了。”   赵兰香吓一跳,“要坐这么久火车啊?那还怪遭罪的,也不知道老林那把老骨头能不能吃得消……”   飞机厂门口,站岗的士兵目不斜视、身姿挺直,天空中又隐隐飘起的细小雪花,两个小小的身影相偕艰难的走来,旁边还跟着一个绿军装的人。   他们越走越近。   站岗的士兵本来以为他们只是路过,却不曾想这三人居然停在了他面前。   两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女孩要稍微大些,看起来应该有十六、七岁的样子,紧紧握着旁边那五、六岁男孩的肩膀,一看就是一对相依为命的姐弟。   穿着军装的男人对着站岗的士兵敬了个礼,“林为华林工在吗?我需要见到他才能完成我的护送任务。”   那女孩太瘦了,衣服又单薄,不知道在这大冷天走了多久,脸色发白中隐隐带着青色,从衣服口袋里翻出介绍信,嘴唇哆嗦着说,“同、同志你好,林为华是我叔叔……” 第63章 困难与相信   罗主任匆匆从飞机厂里面走出来, 这么晚了他还在工作,忙着盯一个车间一个车间的质量分析会,为了尽快整顿好飞机厂内部、早日恢复生产, 这段时间他都顾不上帮那些工程师们相看对象。   他裹着棉袄走到飞机厂门口,罗立知道林工有亲戚要来投奔他的事情,身份核查没问题的报告还放在他的桌头, 知道来人是没有别的亲人了、走投无路只能来投奔林工,只是……   看着面前两个瘦骨嶙峋的孩子,罗立鼻头发酸,现在人们的日子这么难了吗?   “谢谢你了, 同志。”罗主任吸了下鼻子,收拾好情绪,对着护送孩子们来的士兵说,“林工现在不在, 我是飞机厂的主任, 接下来交给我吧,我带他们去找林工的媳妇。”   罗立带着这两个孩子去了飞机厂后面的专家大院,廖杉刚吃完饺子,正在和赵兰香一起刷碗, 汽车兵老吴已经走了,他住在专家大院后面那片居民楼。   赵兰香看到林婷和林颖,简直不敢认, 两个孩子和她三年前离开时见到的最后一面几乎变了个模样, 瘦脱了相。   “快, 快进来。”她回过神来, 赶紧去找着自己孩子的衣服,看有没有姐弟俩能穿的。   罗主任也跟着一起进了屋, 解释了一下情况,“妹子,这俩孩子要来投奔的事情我前一阵和你讲过,今天晚上到的,一来我就带着他们来找你了。”   “谢谢你了老罗,这大晚上的真是太麻烦你了。”赵兰香翻出一件自己的棉袄,又找出一件自家老三的一件袄子,给姐弟俩先套上,又去倒了杯热水让他们一人一杯捧着,暖暖身子。   林婷有些局促不安,就算捧着热水仍紧挨着弟弟,“要不是真的没办法了,我也不想来麻烦婶子……”   说着,她脸上两行泪潸然落下,顺着她那瘦得尖尖的下巴一滴滴落在不合身的衣服上。   “从去年秋天地里就收不上来多少粮食了,先是发洪水,再接着是见天的不下雨。粮食不够吃,大家就吃红薯,后来红薯也没了,就开始吃野菜。等到野菜也没有了,就开始吃小麦秆、玉米秆,吃树皮……”   听侄女说完这几年发生的事,一想到曾经对她百般照顾的嫂子在她带着孩子们来沈市找老林后没两年就因为难产一尸两命、老实憨厚的大哥因为饥荒吃不上饭活活饿死,留下的两个小孩也是饿得不成样、小的那个还因为发烧烧坏了脑子,赵兰香不禁鼻头一酸,泪水涌出,这年头怎么好人没有好报呢?   赵兰香紧紧抱住林婷,连声安慰道,“好孩子,没事了,以后跟着叔叔婶子过,肯定让你俩姐弟吃饱穿暖。”   被她一起抱在怀里的小男孩睁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空洞又茫然,看得赵兰香更加心痛。   林为华一家分配到的房子和廖杉住的屋子是一样的户型,同样是二十多平,只是因为住的人太多了,屋子中间拿布帘隔了一下,划分成两间。里间的大床是赵兰香带着三个小的睡,外间则放了饭桌和一些生活用品,等到晚上,林为华会和大儿子把这些东西挪到一边,展开放在一旁的行军床,爷俩一块儿挤挤睡。   在廖杉来之前,家里几个小孩就已经在里间睡下了,人们都在外间,这人一多,屋子里更加逼仄了,廖杉洗完碗,就站在门口听她们说话。   现在农村吃不上饭的情况这么严重吗?   廖杉听着眉头越来越紧,她以为自己刚穿过来那年的日子已经很难过了,家里只能做不见米的红薯粥,结果现在才是最艰难的时候。   “城里人有国家发的工资和粮食供应,没想到农村居然已经严重成这个样子了。”罗主任内心也是唏嘘不已,飞机厂这边被国家保护的很好,一点没短了科研人员们的粮食,但其实现在人们的日子都不好过。他的孩子多,有点好东西先紧着孩子们吃,他自己则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得了浮肿病。   廖杉心不守舍的离开林为华家,在罗立就要走出宿舍楼时,她连忙喊住他。   “罗主任——”   罗立停下脚步,“咋了?”   廖杉踌躇,犹豫着开口,“罗主任,我能给家里寄个信吗?”   “我一听到现在农村正在闹饥荒、都吃不上饭就慌了神,我家有一大家子人,都是背靠黄土的农村人,我爹我娘、我大哥大嫂、二哥二嫂,还有我大侄女,一想到他们可能吃不上饭……我就想寄些钱和粮票回去,不写咱厂里的事。”   罗主任叹了口气,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还是松了口,“寄出前需要拿给我看,以及必须模糊掉发信地址。”   不同于后世的每一个包裹、信件都能溯源,当下写信发信人地址写含糊些不是问题,只要收信人的地址写清楚,这封信便还是能正常寄出、被收到。   “真的太感谢您了!谢谢!”廖杉连连道谢,兴奋的跑上楼,回到自己宿舍里就迫不及待的翻出自己的粮食本,她每个月粮食定量是45斤,回到沈市工作的这五个月发下的全国粮票她都没怎么用,只地方粮票就够她平时在食堂吃饭的了。   廖杉把全国粮票全都拿了出来,数了数,又点了些钱,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又分出了一部分,另外找了个信封装进去,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将信封一折,和其他的粮票一起塞进写了收信地址的信封里。   第二天一早,廖杉去了罗主任办公室,将自己要寄的信交给他审查。   罗主任拿出信封里的东西,除了粮票就只有另一个对折的信封,他看着上面的字,“给陈娟?为什么单独塞一个信封?”   “我帮王川泽给的,陈娟是他娘的名字。”廖杉解释道,“他之前借给我了些钱,我要还他,他不要,他现在又不在飞机厂,我就把想这笔钱换成粮票,等我爹娘收到后去隔壁村直接给他娘。”   廖杉说的是在莫斯科临走前买棉条时,王川泽借给她一百卢布,换算过来差不多是四十块钱,按照当下的物价,她塞了五十斤粮票和三十三块钱还给陈娟,正好还清。   罗主任听完她解释,点点头,把东西重新塞回信封里,除了“给陈娟”三个字,廖杉根本没写什么信,“行,收信地址写清楚了吧?我今天帮你寄出去。”   “麻烦您咧。”解决了一桩心事,廖杉不再耽搁,去研究所了。   高尔基市。   王川泽跟着政府代表团在苏联人的引导下参观他们的飞机厂,米格系列飞机都是在这里生产出来的。这在以前是根本不可能的事,若不是苏联当局人心血来潮,他们还真进不了飞机厂里面。   这次代表团里带来了不少工程师,做足了准备。每个车间、每道工序、每条生产线他们都认真考察、询问,不漏掉任何一个细小的环节。   林为华抓着那苏联人问,“你们生产的米格-19抖不抖?”   沈市飞机厂仿制出的飞机无一没有抖动的问题,包括被部队退货的那三架,也是同样有着严重的抖动问题,这都快成林为华的心病了。   苏联工程师点点头,“抖啊。”   林为华连忙追问,“那你们是怎么解决的?”   那苏联人指了指不远处正在批量生产的米格-21飞机,“现在都解决了,没问题了,米格-19已经停产了。”   林为华,“……”   好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   王川泽的目光从墙上挂着的照片上扫过,这些都是历年从这个工厂生产出的各个型号的飞机。   一行人参观完飞机厂后,被引领着去了一间会议室。   稍作休憩后,大家就要正式开始谈正事了。   “米格21在试制时我们就已经签订了引进该机的技术援助合同,但你们突然撤走了专家、撕毁了合同,说是专家们一致要求,理由是我方对苏联专家不友好、让他们无法工作。”   苏联工程师说,“我个人从未感受到什么不尊重、不友好,这些现象是不存在的。但作为军人,服从命令是天性。接到撤离的指令,我们就必须撤离。现在上面松口,米格21的资料可以再给你们。”   林为华赶紧插进去,“米格-19还有部分资料并没有传给我们。”   苏联工程师开始装傻,“哦,米格-19,那不是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资料都已经传给你们了啊,我们自己都没有在生产了。”说完他就离开了。   林为华找到外交部的同志,“我们少了四十五项米格-19的资料,研究所的同志们已经尽力在编制缺失的这部分资料了,但有些数据和资料还是最好能要到……”   众人边说着话边往外走。   王川泽跟在后面,刚出了会议室,就听到有人喊他。   “王!”   王川泽回头,是他参与“红星”生产时的苏联专家组长谢列莫夫斯基。   这个高大的苏联男人笑着抓住王川泽的手,紧紧的握着,很是感慨的看着他,“好久不见,王,我本以为我们再次相见会是在你从苏联留学后回到沈市飞机厂,没想到会是现在这种场景,你回到了自己的国家,而我也回到了自己的国家。”   “好久不见,谢列莫夫斯基组长。”王川泽拍了下对方健壮的胳膊,“谁也没想到。”   谢列莫夫斯基唏嘘,“大家回了苏联后被打散到不同的飞机厂去了,伊里奇被分去了列宁格勒,他离开前一直很遗憾没能再和你见一面。”   “我看到了他留给我的信。”王川泽抱歉的说,“只是这次我恐怕没办法去到列宁格勒,今晚我就要跟着其他人一起回莫斯科。”   谢列莫夫斯基和他一起往外走,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有时候我都在想,我们每个人的命运,究竟会被洪流卷挟着走向哪里呢……”   回到莫斯科后,代表团们还在和苏联方掰扯资料的事。   王川泽特意要来之前米格-19的技术援助合同仔细看过,他面对那些苏联工程师们,用流利的俄语说着,“既然你们打算重新履行米格-21的合同,那么米格-19的合同是不是同样有效?合同上面明确写了各项资料需要交付给我方,那么本应同飞机成套资料一同交付的机头罩上所用的防波橡胶资料等四十五项资料是不是应该补给我们?”   苏联工程师还想打太极,“米格-19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相关资料都已经封存了。”   最后还是外交部看两国专家们来回掰扯多天、还是没有进展,决定大刀阔斧涉入,将事情从技术层面上升到政治层面进行谈判。   苏珂作为代表,走到会议室前方,她的上司领导,外交部的副部长颔首,目光鼓励的看着她。   深吸了一口气,苏珂冷静专业的开口,“望苏方给予我方生产米格-21飞机的特许权和全部的技术资料,同时希望能够履行之前米格-19的技术援助合同,将缺失的资料补齐交付。”   苏联方代表没办法再逃避,无奈的说,“专家都走了,就算资料补齐有什么用?你们自己也是没办法制造出米格-19这种超音速战斗机的。”   苏珂看到王川泽,又想起了廖杉,她心中突然多了些底气,说出口的话掷地有声。   “可我相信我们的同志可以造出飞机来。” 第64章 千年王八   飞机厂是引进米格-19战斗机进行仿制, 在发动机厂研制的同样也是米格-19飞机的动力装置,即涡喷发动机。   在过去的几年里先后发生了发动机离心活门齿轮打坏、涡轮叶片折断、后轴承座磨损、中机匣锈蚀等重大质量事故,没有一台交付给飞机厂使用。而在前不久抽查的一台发动机的610个零件中, 合格品仅有82个,在停工整顿的这段时间,廖杉和发动机厂的工程师们就一个车间一个车间的盯工人们纠正工艺, 全力为恢复生产而努力。   但在整顿工作开展的过程中,又遇到了新的问题。   涡喷发动机的涡车仑盘发动机厂里做不出来,因为没材料。其所需用的镍、铬金属国内产量很少,之前全仰赖从苏联进口, 可自从两国关系恶化、苏联专家全数撤离,这些金属的进口就受到了限制。   发动机厂的工程师钟长远叹了口气,“现在有图纸、有工艺书,就缺材料。”   材料啊……   廖杉若有所思。   三天后, 发动机厂向飞机厂研究所借调了一名材料工程师。   江文怡跟着廖杉一起坐车来到发动机厂。   钟长远看着又一个女工程师, 深深的无奈了,怎么又是一个女的?还长得这么漂亮,他们要的是工程师、要的是专家,而不是厂花。   “研究所那边其他人在研究机头罩上所用的防波橡胶材料。”见钟长远脸色灰败, 江文怡语气平淡的解释了一句,意思是别人都没空,换不了人, 而且她也没觉得自己比其他人差多少。   廖杉自己受到偏见没什么感觉, 但不想看到自己的朋友也受到这种性别歧视, 对着钟长远说道, “江工是在苏联留学过的,三年成绩全优, 专业性钟工你放心。”   钟长远勉强相信,行,会读书的花瓶。   江文怡不是个话多的,在发动机厂看了半天资料了解情况后,就开始跑金属研究所,和那边的工程师们一起研究实验,看看能不能研发出替代的合金材料。   廖杉在发动机厂给工人们讲了一上午苏联人留下的制造工艺规程,下午又回研究所继续推导,发动机方面的资料同样缺少了一部分压气机叶片的资料,廖杉翻着之前苏联人留下的资料,试图在吃透技术后补上缺失的那部分资料。   又是深夜回到大院,廖杉拖着身心俱疲的身体往专家宿舍楼走去。   一楼小院里一个年轻女孩正收着衣服,转身看到廖杉,她局促的喊了一声,“廖杉姐,你有没有衣服要洗?我明天可以帮你洗。”   “没事,不用了。”廖杉可以理解小姑娘初来乍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不安感致使着不停的干活来讨好别人,但林为华一家才是真正照顾林婷姐弟未来生活的人,她一个不相干的人还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份讨好。   林婷抱着满怀的还带着湿气和凉意的衣服,她拘谨的抿了抿唇,在廖杉走近时小声的说了声,“谢谢。”   廖杉在她刚来的那晚拿给赵兰香一床被子,解决了姐弟俩来得突然、家里被子不够用的窘迫。   “什么?”廖杉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林婷说的是什么,“没事,那是我春秋天盖的薄被子,现在也用不上,你要是盖着冷就对折下再盖,能暖和一些。”   林婷赶紧摇摇头,“不冷的。”现在的日子已经比她在乡下过得好很多了。   林为华的二女儿林兴蓉听到说话的声音,作业也顾不得写了,从屋子里跑出来,和正要上楼的廖杉打了个招呼,“杉姐!”   “晚上好啊,蓉蓉。”廖杉和小姑娘打了个招呼,就上了楼梯。   林兴蓉眼睛发亮的看着廖杉的背影,“堂姐你也觉得杉姐很厉害吧?”   林婷点点头,她虽然看上去像是才十六、七岁的样子,其实已经二十岁了。只不过相差三岁,她只是个认识几个字的农村丫头,而别人已经是飞机厂的工程师了。   旁边林兴蓉还在兴奋的说着,“我以前根本没想过,我爹做的事情原来女人也能做,我也想成为像她一样的工程师!”   林婷柔柔的笑了,腾出了只手摸了摸才到她胸口的小姑娘柔软的头发,“嗯,蓉蓉好好读书,肯定也可以的……”   林为华和王川泽离开半个月后,冯研农的媳妇带着孩子过来了,这个平时没多少存在感的老实男人在时隔三年多见到媳妇和快三岁了才第一次见的孩子,眼泪刷地就落下来了,还被何为、郑子昂好一顿开玩笑。   冯研农的媳妇李丽珍倒是个性格大气的,在听说有两个同事不在,便说等他们回来后再一块儿请大家吃暖房饭。   研究所的人平时除了工作也没什么别的事,闻言各个都不由得兴奋起来,更加期盼着林为华和王川泽二人赶快回来。   带着期待,大家继续努力吃透米格-19飞机的资料,承担起之前苏联专家的工作。   时间不知不觉又过去了快一个礼拜。   飞机厂的生活一如既往,好像每一天都平静的雷同。   等等,好像也不是完全一样……   站岗的士兵看着正朝自己缓缓走来的大娘,虽然身姿挺拔一动不动,大脑的思绪却已经活跃起来。   他看着越走越近的人,忍不住想,这大娘是朝飞机厂走来的吗?还是只是路过?不会又是来投奔亲戚的吧?最近来投奔亲戚的人可真多……   那衣服上还打着补丁的中年妇女拖拉着一双单薄的布鞋,停在了站岗的士兵面前。   年轻的士兵见她神色忐忑、脚上的布鞋沾满了尘土,不知道走了多少里路才走到了飞机厂,声音放缓,“大娘,您有事尽管和我讲,是找人还是——”   “不不不,”大娘连忙摆手,咽了下口水缓解紧张的情绪,她惴惴不安的问,“你们这儿……”   士兵等待她说出要找的人的名字。   “收飞机吗?”   士兵茫然的眨眨眼,怀疑自己听错了。   大娘见他愣住,又重复了一遍,“罐头厂收吃完的罐头瓶子,那你们飞机厂收飞不起来的飞机不?”   站岗士兵缓缓呼出一口气,他还真没听错啊……   不多时,研究所的人就都知道有人找过来问飞机厂收不收飞机的事了。   一帮年轻人飞快的跑到飞机厂门口,将大娘团团围住。   郑子昂迫不及待的问,展开胳膊大大的比划着,“是真的飞机吗?这么大的那种?”   “您是亲眼见到了吗?是什么样的飞机?”廖杉也忍不住问着。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大娘有些局促,但只以为眼前这些人是飞机厂的年轻工人,对答还算流畅,“比你比划的还要大,好大的一个飞机呢,我亲眼见到的,就在城子山的森林里。”   说着,她想起什么,又紧张起来,“我可是第一个找来你们飞机厂的,一看到飞机我就找过来了,紧赶慢赶走了快两天,后面再有人找过来可不能算啊!”   郑子昂连连点头,已经顾不上大娘说的是什么了,他满心都是“飞机!真的飞机!”,兴奋的看向其他人,“快快快,我们赶紧过去看看,城子山离咱们这儿可不近,让老吴开车拉着我们过去!”   “你没注意到廖杉这几天都没怎么去发动机厂吗?”赵伟表情一滞,“老吴家里老娘病了,请了探亲假,上礼拜就回老家了。”   郑子昂“啊”了一声,“我以为廖杉是发动机厂那边的事情都交代好了,最近才没过去。”   “是交代好了,也是赶巧了老吴回乡探亲。”廖杉说,“没事,车钥匙在罗主任那边,我开车带你们去。”   张国光像其他人一样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只是他把心声说了出来,“你会开车?”   罗立看着面前的年轻姑娘,也是同样的难以置信,“廖工你会开车?”   廖杉点点头,她玩的就是汽车,还能不会开车吗?就是她的驾照是六十年后考的。   不过也没事,这时候的驾照不像现代,车少、会开车的人也少,只要会开车,单位开一个驾照证明就可以开车上路了。   廖杉熟稔的打着方向盘,笨重的绿皮卡车在她手下灵活的转了个弯,稳稳停在其他人面前。   罗主任抬手扶了下自己的下巴,让张大的嘴合上,他还是有些震惊,“你怎么会开车?”   “对这方面感兴趣,之前学修车来着,后来就会开了。”廖杉含糊的找了个借口。   罗主任闻言,又看向其他人,这些年轻人可各个都是飞机工程师,修个飞机不在话下,他忍不住问,“你们该不会也会开飞机吧?”   胡俊明连连摆手,“那不会!”   廖杉从卡车上跳下来,很是潇洒的把车门关上,笑嘻嘻的开着玩笑,“飞机嘛,理论上会开,但行动上没那个胆子。”   蔡华在旁边赞同的点了点头。   罗主任呼出了一口气,行,还好没真的吓死他。   拿上罗主任给开的证明,廖杉带着一车的人离开飞机厂,大娘坐在副驾驶上给她指着路,其他人则是坐在卡车的车斗里,十二月底的寒风刺骨,可他们每个人都格外兴奋,丝毫感受不到冷风似的。   车子开了两个多小时,到了城子山的山脚下,绿皮卡车就开不上去了,众人下车换成步行。   又走了快一个小时山路,大家终于看到了压毁了林子里一片柞树的飞机。   大娘被不知道是谁的一声怪叫声吓了一跳,接着就看这些年轻人眼睛放光,怎么形容呢,就像是、像是村里青年在结婚当天第一眼看到新媳妇时的眼神,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冲向了飞机。   何为踩着厚厚的一层雪,绕着飞机转了一圈,兴奋的大声说着,“没有明显损坏!很完整!”   廖杉三两下手脚并用爬上飞机,驾驶舱舱盖开着,她趴过去看了看,“是老美的RF-101超音速侦察机!我曾看过它的资料,这个型号的飞机因为可以超低空飞行,号称‘雷达看不到、高炮够不着、飞机追不上’。”   “油箱破了。”冯研农站在机翼下边检查边说。   蔡华思索着推理,“那估计是因为油箱破损,所以紧急迫降了,在森林里来了一个‘软着陆’。看来飞行员估计是怕被抓住,于是弃机逃跑了,还真是幸运啊,捡回一条命。”   “这么说的话,我们也很幸运啊,”赵伟也爬上飞机,查看着上面的仪表,“想要飞机,就真的得到了一架这么完整的飞机可以研究。”   他说得无心,其他人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约而同的看向在检查机尾翼的张国光。   张国光动作一顿,也想起自己之前那句感慨——“现在如果有一架现成的飞机摆在这里给我们研究就好了,或者有个飞机头、有个现成的零件也好。”   大娘看这些年轻人只顾着看飞机,都把她忘记了,不免心里有点着急,“同志们,你们收这飞机能给我多少钱啊?”   飞机组的众人赶忙翻着自己口袋,廖杉从飞机上跳下来,把身上的四张一块的纸币全塞给大娘,其他人也纷纷把身上的钱都给了大娘。   其实这飞机被发现后也是交给国家,根本说不上什么飞机厂收不收的,只是这些年轻人看这大娘很是贫苦的样子,还走了这么远的路找去飞机厂把这消息告诉他们,这些钱是他们表示的谢礼。   “谢谢、谢谢!”大娘拿着手里一把的纸币,脸上笑开了花,把钱小心谨慎的塞进棉袄的内里口袋里,就欢欢喜喜的离开了。   白雪皑皑的森林里只剩下这些年轻的工程师们。   大家又看向张国光,这人嘴够灵啊……   张国光被他们的目光看得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半晌后。   郑子昂拉着张国光,“来,跟着我说,超音速战机一定能攻克艰难险阻顺利研发出来、批量生产的。”   “林老师、王川泽早日拿着资料回来。”蔡华说道。   廖杉双手合十,表情十分虔诚,“合格的发动机能尽快做出来。”   其实她还想说,升职加薪、迎娶高富帅,只是没好意思说。   何为挠了挠头,“希望我对象的政审尽快通过,能早日来沈市和我结婚。”   “飞机的事大家说了,那我也说点私人的。”冯研农说,“保佑我媳妇、我儿子身体健康,平平安安。”   胡俊明也诚恳的拜了拜,“我爹我娘争取活到九十九。”   赵伟有点不太好意思,“保佑我早日找到对象,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张国光:……   郑子昂催促道,“你快重复一遍啊,一句一句来,要是没记住,大家伙儿就再给你讲一遍。”   “我说你们啊……”张国光忍耐着说,“能别把我当庙里水池里的千年王八、对着我许愿吗?” 第65章 发财了   王川泽在苏联待了十来天, 加上来回在路上耽搁的两个多礼拜,这一趟他去了一个月,回到飞机厂时间已经不等人的进入61年了。   “抱歉, 只带回来了一部分资料。”王川泽对着来迎接他和林为华的飞机组其他人说道。   林为华表情挫败,“苏联人一口咬定已经停产的米格-19资料已全部封存,我们要来的其实是米格-21的部分技术资料, 只能先这样参考着看看。”   出乎两人意料,其他人闻言脸上表情都还算好,并没有他们以为的失落。   “没事,”何为反过来安慰他们, “我们有现成的飞机可以研究呢。”   现成的飞机?   等林为华和王川泽走进设计楼,在一楼试验车间看到已经被拆解了一部分的RF-101侦察机,两人俱是反应不过来的停住了脚步。   哪儿来的飞机?   “老张说来的。”郑子昂拍了拍旁边张国光的胸膛,开玩笑说道。   张国光无奈扶额, “别听他胡说八道。”   “一个大娘找到飞机厂, 告诉我们城子山上森林里有一架飞机,我们过去拉回来的。”蔡华一板一眼的解释。   赵伟补充道,“还是廖杉开车带我们过去的咧。”   王川泽内心涌起一股陌生的情绪,看着赵伟的目光有些沉, “你们都坐了她开的车?”   他后知后觉知道了自己内心此刻难以控制翻涌的情绪是嫉妒,他都没有坐过廖杉开的车子。王川泽很想问问,廖杉开车, 那谁坐了她旁边的副驾驶座, 和她说了一路的话?   “当然, 大娘坐在副驾驶座上给廖杉指路, 我们就都坐在车斗里,吹了一路的冷风竟然都不觉得冷。”赵伟毫无察觉的说。   王川泽微微绷紧的脸顿时和缓。   “要我说, 大功劳还是要归张国光,他这嘴巴够灵的,说来架飞机研究研究,就真的让我们捡来了一架飞机。”廖杉调侃道,她抬眼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我不和你们多聊了,我还要去发动机厂。”   说完,廖杉拿上这几天研究飞机残骸发动机的一些数据就匆匆离开。   林为华已经兴奋的跟着其他人扑向飞机残骸,只剩王川泽站在原地没动,只侧头用幽深的黑眸静静看向张国光。   张国光一看他这眼神,立刻说道,“不接受许愿,除非给钱——”   下一秒,钱就塞到了他的手里。   张国光看着自己手上这张绿色的、印有车工工作画面的两元纸钞,又看了看面前的王川泽,沉默了。   他看王川泽平时挺节俭一人啊,怎么这时候出手这么大方?两块钱都差不多够买十五斤粮食了。   王川泽从裤子口袋里摸出身上全部的钱,抬手扶了下眼镜,还问他,“够吗?”   张国光木着脸点点头,其实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而王川泽已经开始许愿了,“飞机能顺利研制出来,所有技术问题都能解决。”   钱都给了,张国光只能机械的重复一遍。   王川泽又塞给他两块钱,“我娘、还有廖叔一家人都能身体健康。”   廖叔?   因为这个姓,张国光心中隐隐有个猜想,略停顿了一下,还是按照王川泽的话重复一遍。   没想到王川泽接着又塞给了他两块钱。   王川泽身上的钱都给了张国光,脸上表情竟难得的有些腼腆,说出自己最后一个心愿,“希望……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张国光一字不差的说了一遍,整个人都要麻了,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连对方一家人的身体健康都挂心上了,你直接说她大名得了呗,他都已经猜出来了。   郑子昂扭头见两人没像其他人那样去看飞机残骸,便又走了过来,他看见张国光手里的钱,顿时就乐了,调侃道,“还说你不是庙里水池的千年王八,这不是扔点钱就接受许愿了?”   “去去去!”张国光推开他,面不改色的把钱揣裤兜里,他都帮忙说了,自然没有把钱还给王川泽的道理,再说他还要攒老婆本咧。   王川泽这才走过去看那飞机残骸。   他一眼就看出这是RF-101侦察机,这个型号的飞机是由F-101战斗机改装而成,最大速度可以达到1900公里每小时,低空和垂直机动性能很好,机上会装备6部航空相机,在750米的低空也可以拍摄各种优良照片,被誉为“西方战略眼睛”。   在去年美方将该机作为援助为海峡那边装备了几台,自此RF-101侦察机开始多次骚扰大陆,“红星”的速度追不上它,每次只能看着对方打不过就跑,烦不胜烦,空军便给它起了个外号,叫“妖中妖”。   虽然美系飞机和苏式飞机设计思路上大相径庭,但没人说仿制米格-19战斗机就一定要思想固化、照本宣科,如果别家有好的东西能学习、利用,可以将飞机改造得更好,那么为什么不呢?更何况现在他们手上的研发资料是不全的。   侦察机的机头让四楼材料组的研究员们拿去化验分析了,剩余部分全部留在一楼的试验车间供飞机组众人研究。   飞机组众人又开始熬大夜。   廖杉把飞机残骸上的发动机拆下来,她曾在莫斯科航空学院的保密资料阅览室看到过这种RF-101侦察机的相关资料,该机保留了战斗轰炸型的J57-P-13 发动机,这是当前第一款带有加力燃烧室的涡轮风扇发动机,单台最大推力约为7.7吨,加力推力近14吨,发动机重量仅仅为1814千克。   米格-19飞机上用的是涡喷发动机,和RF-101上配备的涡轮发动机虽然都属于喷气发动机,但还是存在一些关键的差别。   涡喷发动机的工作原理是将高温高压的燃气向后喷射,以此获得反推力,并驱动压气机的运转,提高燃烧室的气压,从而提高推力;而涡轮发动机则是在此基础上增加了风扇,使之形成一个环形的外函道,产生的推力来帮助提高发动机的效率。   虽然不是同一种发动机,廖杉还是把飞机残骸上的发动机仔仔细细画出了图纸,说不定以后能用上。   这一画又到了凌晨,廖杉看了眼墙上的表,只能先把画了一部分的图纸暂且搁置,她该回去了,作为飞机组唯一的女性,就这点最麻烦,她不能在研究所里过夜。   见廖杉在收拾东西了,在研究侦察机操纵系统的王川泽也暂时停下来,看了眼墙上的钟表,他从座舱上下来,对着廖杉说,“你要回宿舍?我也要回去,一起走吧。”   虽然有些奇怪王川泽居然没有像以前一样和其他人熬夜工作,但廖杉也没多想,只以为他是才从苏联回来需要休息,点了点头,把单肩包背到肩上,“好。”   何为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和旁边的张国光说,“真是奇怪,王川泽今天居然回去了,放着这么大一个飞机,他居然舍得回去睡觉?”   张国光抬眼向窗外看去,没一会儿廖杉和王川泽已经走出了设计楼,朝着研究所大门走去,他很是淡定的说,“放心,一会儿就回来了。”   何为不信,“他都回宿舍了还能再回来?这不折腾吗?图啥?”   “打赌吗?”张国光拆着机尾翼上的铆钉,一边问何为。   何为本来还有些困的大脑顿时就兴奋起来,这不是送上门的钱吗?哈哈,他要发财了!   “五块钱,我压王川泽不回来。”他说。   张国光啧啧两声,看着他像看个傻子一样。   不到半小时,王川泽果然又回到研究所里。   张国光朝着何为伸手,“拿来吧。”   何为犹在震惊中,费解道,“不是,他图啥啊?来回走这么一趟,想要吹吹深夜的冷风醒醒脑?”   “人私事,你别打听了。”张国光晃了晃手,“五块。”   何为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哭求道,“老张,不对,我的好哥哥,要不算了吧?我还要攒钱结婚呢……”   张国光嫌弃的把只打雷不下雨的人扒拉开,倒也没再提那五块钱了。   一月底,飞机厂和发动机厂先后恢复了生产,这次工人们是严格按照研究所工程师们出的工艺规范书生产,飞机组的众人还在研究飞机残骸,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走上正轨。   因为冯研农和他媳妇李丽珍晚上要请大家吃饭,廖杉下午特意早走了一个小时,去了飞机厂旁边镇上的供销社买点能作为暖房礼物的东西。   飞机厂周围自成一座城镇,苏式风格的三层居民小楼一栋挨着一栋,住的全是在飞机厂工作的工人和他们的家人,镇上医院、理发店、供销社、国营饭店一应俱全。   廖杉走进供销社,里面还挺大的,和现代时一个中型超市差不多面积,货品很全,糖果柜台、酒水柜台、布匹柜台,甚至连小人书柜台都有,琳琅满目,一应俱全。   把之前每月供应的白糖凭票兑了五斤,廖杉想起不久后的新年,到时候飞机厂要放年假,食堂也会放假,她又走到点心柜台称了点炉果,打算那几天就用这糕点凑合一下,售货员很是麻利的三两下拿油纸打包好。   廖杉左手一袋白糖、右手一包糕点,正准备离开供销社,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货架上的一样东西,立刻粘住就移不开了。   它和廖杉在现代时看到过的样子很像,只是当下看上去略粗糙些,像是土陶瓶,油纸包着软木塞堵住瓶口,麻绳系紧封口,瓶身包裹着棉纸,上面是经典的红、黑、黄、白拼色,印有醒目的“贵州茅台酒”五个大字。   廖杉看着货架上的酒有些走不动了。   现代时人们有句话,叫做“买房不如买茅台”,廖杉每次下班回到自己住的公寓楼,都会在不经意间看到电梯广告上不同年份茅台酒对应的不同回收价格,年份越老,价格越高。   廖杉回想着在广告上看到过的信息,六十年代的酒是值多少钱来着……   努力从几乎占据了大半脑子的飞机知识里翻出恍如隔世般的记忆,廖杉咽了下口水,是个非常可观的数字。   她要发财了。   酒水柜台的售货员孙秀见一个年轻女人看向自己这边好一会儿了,她心里疑惑,这年头酒水生意不好做,人们有点钱都花在吃、穿上面了,除了真的有钱的人和离不开酒的酒蒙子,来买酒的人其实很少,来买酒的女人更是几乎没有。   所以这人到底在看什么?孙秀纳闷的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货架,也没别的东西啊,都是各种酒。   孙秀看着对方抬脚还真是朝自己这边走来,更加惊奇了,这姑娘还真是要来买酒的啊?   廖杉当然是要买酒,她站在酒水柜台前,指着货架上那个红瓶子,“那个酒怎么卖?”   孙秀回头看去,“这酒可不便宜,要两块九毛七一瓶呢。”   廖杉点点头,把手里的东西往柜台上暂时一搁,在掏钱了。   孙秀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同志你真要买啊?这酒太贵了,要不你看看二锅头,只要一块三一瓶,还有旁边这种白薯酒,买的人也很多,可以散着打,一斤只要七毛钱,自己拿瓶子过来装就行。”   廖杉很坚定,摇摇头,“我就买茅台。”   孙秀只好抬手把货架上的那瓶酒拿下来,酒瓶上面还落了一层灰,看得出放了有段时间了。   她忍不住又多嘴一句,“这酒放了好长时间了,一直没人买,都是大前年生产的了。同志你要不要看看其他酒,其他酒都是去年新产的。”   孙秀没想到自己刚说完,眼前的这位女同志眼睛更亮了。   “我就要这个!”廖杉很是迫切的问,“除了这一瓶还有吗?”   孙秀摸不着头脑,“仓库里还有一瓶……”   廖杉很是迅速的把六块钱往柜台上一放,很是豪气的说,“我都要了!” 第66章 慰问表演   难得的除夕和情人节是同一天, 不过这时候的人们还不过这种洋节,廖杉也没什么想法,研究所过年不休息, 她也只能和工作缠缠绵绵度过这一天了。   飞机厂倒是为了庆祝新年,特意请了文工团的同志们过来表演节目,所有工人都可以在除夕这天晚上来飞机厂的礼堂观看, 还可以带上自己的家人。   罗主任把研究所里只想抱着飞机残骸过年的工程师们全拉了出来,他推着林为华往前走,又去拽何为和胡俊明,“今天可是大年三十, 春节怎么能不过呢?”   正说着,他余光扫到悄悄试图摸回研究所的蔡华和冯研农,大喊一声,“你们给我站住!”   很是心累的把想要逃跑的郑子昂和赵伟也抓住, 罗立苦口婆心的说道, “你们爹娘都不在身边,我哪儿能看着你们冷清清的过这个年?再说了,今天文工团的同志们特意来飞机厂慰问表演,慰问的就是工人和你们这些研究人员, 你们不去能行吗?”   见罗主任又要唠叨起来,廖杉双手举起,投降, “我去, 我第一个去。”   她逃似的朝着飞机厂礼堂疾步而去。   其他人只好跟上, 过会儿有机会再溜号跑回来就是。   飞机厂的礼堂里已经挤满了人, 工人们还有他们的家人,不算小的礼堂里很是热闹。总装车间的郭师傅看到林为华等人, 立刻朝着周围的同事们嚷嚷,“大家快让让,研究所的同志们来了,让他们去前面看!”   本想过会儿就悄悄溜走的飞机组众人只能勉强的扯了扯嘴角,被热情的工人们让着走到偏前面的位置。   舞台上正在表演着一出歌舞话剧,文工团的同志们有的穿着军装、有的穿着一身朴素的农民衣服,上演着一出《全家福》的感人团圆场景。   何月华扎着两条又黑又粗的麻花辫,一身粗布衣衫也难掩其清丽,她一边和对面的中年女人对着台词,一边分出了些许注意力放到台下的观众身上,似乎在找着什么人。   等到话剧进行到中后段,她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了自己想找的人。   “哥哥,这么多年你都是去了哪里?”何月华扑倒在一身军装的男演员面前,泫然欲泣,心里却是松了口气。不妄她这个月辗转四个地方进行演出,终于在沈市飞机厂找到了他。   廖杉四处看着周围的人,没能找到江文怡,反而看到了供销社卖酒的那位售货员。   对方也正好看向她,显然对她还有些印象,抬手朝廖杉挥了挥。   孙秀可不是还记得她吗,甚至还可以说是印象深刻,爱喝酒的那位女同志。   廖杉也抬手朝孙秀挥了挥,因为台上还在表演节目,她就没出声,只是用口型说,“过年好!”   孙秀从拥挤的人群中走过来,和廖杉站到一起,“过年好,同志你过年买不买酒?最近供销社又来了一批很受欢迎的三花酒,你要不要?我可以帮你先留着。”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是件很玄妙的事情,就像孙秀,她就莫名觉得眼前这个女同志很有眼缘,忍不住想要靠近。   “不用了,有上次我买的那种酒的话,麻烦你帮我再留一下。”廖杉笑笑,她也挺喜欢这个热情的售货员。   孙秀爽快的应下,反正也没别人买那种酒。   两人凑在一块儿,头挨着头聊着天。   “我叫孙秀,你也是家里人在飞机厂工作?”孙秀问,她爸就是座舱车间的一名工人。   在得知廖杉自己就是在飞机厂工作时,孙秀顿时眼神惊奇的看着她,“你可真厉害!”   “你也很厉害啊,供销社的售货员可是金饭碗。”廖杉也夸她。   孙秀脸上不由得带出些小得意,“我自己考上的呢,供销学校可难考了,都录取不了多少人。”   两人说话间,被几个想要走到前面些位置看节目的人挤到一边。   王川泽一个错眼,再往旁边看就已经看不到廖杉了。他往远处的人群中看了看,也没有找到她的身影,礼堂里的人头攒动,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王川泽扶了下眼镜,偏头对着另一边的张国光说了声,“我先回研究所了。”   他以为廖杉是已经走了。   张国光点点头,他还想再看会儿话剧。   台上的话剧已经渐入尾声,何月华脚尖绷紧,转了个漂亮的圈,一回头就见她一直找的人在往外走,她心里不由得着急起来,无比期望这出表演能够快些结束。   好在过了没一会儿,随着最后一句台词说完,这出表演落下帷幕,台下掌声雷动,工人们看的意犹未尽。   廖杉自觉已经完成罗主任的“任务”,看完了表演,她和孙秀打了声招呼就往外走。   何月华也急急忙忙冲下台,在后台套上自己的军大衣,就往外面跑。   此时王川泽已经快要走出礼堂了。   林婷在礼堂门口踱着步,咬着唇有些紧张,她不能在叔叔家过一辈子,她终归还是要嫁人的,叔叔带着一起工作的那些年轻工程师们是她最好的选择。   身形高瘦的青年从礼堂里走出来,林婷认出了他,忐忑又紧张的想要上前搭话,可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踌躇犹豫间,王川泽就已经和她擦身而过。   王川泽是真的不认识林婷,从苏联回来后他就一直在研究那架侦察机的残骸,并不知道林为华有侄女、侄子来投奔他的事。   林婷看着他的背影,魂不守舍的向前走了一步,却没想到正巧踩在台阶边缘上,人一下子崴了脚,摔在地上。   廖杉走出来就看见林婷摔坐在地上,赶紧上前帮忙把人扶起来,“这怎么摔了?”   林婷不好意思说刚才的事,只小声的说,“没看到台阶,不小心摔了。”   何月华急急忙忙走出来,就见一个女同志搀着另一个像是崴了脚的女同志,她看向远处那人的背影,咬了咬牙,还是上前扶住林婷的另一只胳膊,“同志你怎么样?”   林婷那只脚根本不敢落地,她勉强笑笑,还在逞强,“没事,我自己慢慢挪回去就行。廖杉姐,你别和我婶子讲,她带着弟弟妹妹们还在里面看节目,别拿我的事情去麻烦她。”   她挣脱开廖杉和何月华的搀扶,想要用行动证明自己的话。   何月华看着林婷缓慢的挪动,又上前一步搀扶住她,“你这样怎么能自己走回去?”   廖杉也搀住林婷,借力给她,“我先送你回去吧。”   两个女孩帮忙把林婷扶回专家大院,就各自分开,廖杉匆匆赶去研究所,何月华回飞机厂想要找人打听王川泽是去了哪里。   过年期间,飞机厂的工人们都休息了,只有研究所的众人依旧坚守。   飞机组的众人还在研究飞机残骸,经过了两个多月时间,他们已经基本榨干了这架侦察机的研究数据,之前米格-19缺少的资料也基本上补上了,大家聚在一起开会讨论着自己目前的工作进度和遇到的问题,集思广益。   “发动机厂年前就已经恢复了生产,”廖杉说着,“除了涡车仑盘需要的抗高温、抗高压的材料还暂缺,一时半会没办法生产外,其他零件已经在各个车间重新制作了。涡车仑盘的材料江文怡正在和金属研究所的同志们一起研究,相信不久后一定可以研究出替代的金属。”   负责飞机强度的何为说道,“强度问题,我想的是加强结构,在强度薄弱的地方加一块铝板,这样就能通过静力试验了。”   林为华微微皱眉,感觉这并不是个最好的解决办法。   王川泽坐在一旁沉吟思考,他想了一会儿,“我在高尔基市的飞机厂里看到了他们挂在墙上的照片,从苏联的静力试验照片上我发现,米格-19是在挂弹的状态下做全机静力试验的,机身下面有一个加强梁挂架,用于挂弹。我们则是在没挂弹的状态下做的试验,挂梁位置就空在那里。如果加上挂架和配重一起试验,也许强度问题就不会发生。”   何为眼睛一亮,“可以试试!”   王川泽又说起自己的工作进度,“我在做操纵系统试验时发现,操纵杆一操纵到某个位置时,飞机就开始抖动。我试过很多次,在操纵到该位置时稍加一点力,飞机就不抖了。米格-19是我们国家第一次使用液压伺服系统——无回力助力器的飞机,所以我想抖动问题很有可能是和助力器有关系,我还在研究。”   林为华点点头,“一定要把抖动问题解决……”   飞机厂内研究所的众人忙着分析研究、开组会,飞机厂外何月华也已经等了好些天了。   何月华把组织关系转到了沈市文工团,得以留在这个城市,年假这几天她就一直呆在飞机厂旁边的招待所里,试图想要和王川泽来个不经意间的偶遇,两人可以认识一下。   可明明就这么大一块地方,何月华逛了供销社、逛了庙会,甚至连理发店门口她都晃了一圈,更不用说经过了多少次飞机厂门口了,就这样她竟一次都没有再遇到过王川泽。   何月华愤愤的咬了一口手里的糖葫芦,腮帮子鼓鼓囊囊,像只仓鼠一样用力嚼着。她在心里纳闷,真是奇怪,他到底窝哪儿去了?   凌晨一点多,王川泽又一次“顺路”和廖杉一起回到宿舍楼,两人上了二楼各回各的屋子。   廖杉换了身舒服的衣服,刷完牙洗过脸准备睡觉,她经过窗前不经意间看见了下面一个朝着大院门口走去的身影。   王川泽?他怎么又走了?   廖杉内心疑惑。   也许是又有事情要回研究所处理?总不可能是特意送她才回来一趟的吧。   廖杉躺在床上,盖上被子,被冰冷的被窝冻到了,她打了个寒颤,没等自己体温把被窝烘暖和,人就已经疲惫的昏睡过去。 第67章 滤镜碎了   罗主任是在食堂找到了王川泽, 飞机组的众人因为忘看了时间,这顿午饭吃的已经算晚了,此时食堂里除了他们都已经没有几个人了。   “王工啊,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罗主任喜气洋洋的坐到王川泽旁边,“文工团那边想和我们联谊, 据说是那位女同志在苏联演出时就曾见过你,前阵子过年慰问演出时又看到了你,觉得是个缘分,想和你认识一下。”   王川泽只看了一眼只顾着听、忘了吃饭的其他人, “他们都在苏联留学过,那位同志没见过他们?”   “这不还是你长相太出挑了,人只记得你了。”罗主任说,“就是那天晚上扎麻花辫的女同志, 你还记得吗?人长得可漂亮了!”   王川泽没什么印象了, 只记得那天晚上他一个错眼就把人看丢了,他自己先回了研究所,过了好一会儿廖杉才来。   廖杉嚼着芹菜,啃了口馒头, 她倒是还记得那个“麻花辫”,和她一起把崴了脚的林婷送回了专家大院,是个又漂亮又心肠好的姑娘。   她在现代时还真没仔细看过大佬的生平经历, 原来那位文工团女同志就是他的妻子吗?   廖杉一点没耽误吃饭, 在心中腹诽着, 一个搞科研、一个搞文艺, 这样看起来还挺般配的。   王川泽没什么兴趣,加快速度把饭吃完, 端着餐盘站起来,对罗主任说,“您先把其他人的终身大事解决,我不着急,可以先不用管我。”   罗立也想啊,他这段时间一有空就四处打听周围的适龄女同志,文工团那位各方面条件都算得上是头一份的了。   罗主任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三两头就来做一下王川泽的思想工作。   “我也想把这姑娘介绍给其他人,可人家这不是相中你了吗?”   王川泽拿着图纸和工艺规程书匆匆走进车间厂房里。   “王工啊,你也别觉得自己年龄小了,过了年你已经二十六岁了,按我们这边虚岁来算你都二十七岁了。快三十的人了,结婚的事要抓抓紧了。”   王川泽把工牌给站岗的士兵看过,便大步走进研究所里。   罗主任跟着追进研究所里,“婚姻这事又不讲究什么年纪大的先结、年纪小的等着,你看,这你的缘分到了,万一错过了可就要遗憾终生了……”   研究所的其他人纷纷停下手上的活,抬头看向王川泽和罗主任,就连廖杉也是一副看戏的表情。   王川泽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内心升起一阵挫败感。   她是真的毫不在意吗?   罗主任还在他耳边絮叨,“就先见一面,认识一下,要是彼此都满意的话再继续往下发展嘛,要是不行的话就当是个普通朋友……”   王川泽被缠得没办法,无奈的叹了口气,只能点了点头,“好。”   罗主任惊喜,可终于让他给说服了,“那我马上联系文工团那边,看看什么时候见一面合适。”   王川泽一直盯着廖杉,她脸上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她是真的不在意。   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糟糕透了。   第二天罗主任就和文工团那边商量好了,“定在礼拜天,劳动公园,那边女同志会在她老师的陪同下过来。”   罗主任正了正自己的衣领,清了下嗓子,问道,“要不要我陪你过去?”   王川泽黑眸恹恹,目光透过眼镜镜片扫到张国光身上,对他说,“你陪我过去。”   张国光诧异的指了指自己,“我?为啥啊?”   “收了我的钱,还不灵。”王川泽说完,低头继续算数据。   什么钱?什么不灵?   罗主任没听懂。   张国光一阵无语,“……行,我陪你去。”没想到他这许愿“王八”还要管售后的。   周末的劳动公园来游玩的人不少,地处工人村附近,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的男人载着妻儿从坐在长椅上的王川泽和张国光面前经过。   王川泽看着远处草坪上玩闹的小孩子们出神。   这是第二次他感受到廖杉对自己没那种意思。   第一次是在苏联时,她突然的不再和江文怡、程德霖一起玩,不再参与进四人活动,有他在的时候廖杉一般都不会来。   第二次就是现在,罗主任给他介绍对象,哪怕他应下来,廖杉也丝毫没有反应,一点都不在意。   王川泽满心挫败,黑色碎发耷拉在额前,整个人显得格外沉郁安静。   他有时候都在想,要不要放弃,把她放下,自己也能不这么难受……   张国光坐在他旁边,悄悄地瞥了王川泽一眼。   一个中年女人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朝他们走来,张国光看到后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还顺手拽了一下还在走神的王川泽,小声提醒道,“人来了!”   她们走过来后,中年女人先开口,“你们好,我叫姜秋,这位是我的学生何月华。”   张国光也自我介绍道,“我叫张国光,他是王川泽,我们是同学兼同事。”   何月华羞涩的抬眼看向对面的青年人,从59年底第一次见到他,到现在已经是61年3月初了,时隔十五个月,她和他终于认识了。   四人一起沿着春意盎然的公园道路慢慢走着。   姜秋作为年龄最大、也是唯一一个长辈,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小王是哪里人?今年多大了?”   “山省人,二十六岁了。”王川泽言简意赅的回答。   姜秋笑笑,“山省可是个好地方。”   她明显是抛出话题,接下来有点眼力劲的青年就知道该顺梯子往下面说说自己老家的事,可王川泽现在又走神了。   他又想起了廖杉,她也是山省人,明明是相邻的两个村子,他怎么就没能和她早些认识呢?   姜秋等了一会儿都不见有人接话,气氛一下子又安静下来。   她干笑一声,“小王平时都做什么呢?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又被点到名,王川泽回过神来,“平时就是呆在研究所里,没什么兴趣爱好。”   他说完,气氛又一次陷入凝滞。   姜秋沉默了,这青年也太寡言无趣了吧……   何月华也沉默了,她突然有些怀疑自己把组织关系转来沈市是不是太头脑发热了。   张国光在一旁赶忙补充,“我们平时工作挺忙的,有时候连宿舍都不回去,就在研究所的沙发上凑合睡一晚。”   姜秋松了口气,可算是有个人能和她多说几个字了,“那你们是挺辛苦的,但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啊。”   “嗯,我们一日三餐都有正常吃的,就是睡觉时间少了点,但我们现在都年轻,少睡几个小时也没事。”张国光说。   姜秋又接着和他闲聊起飞机厂的食堂饭菜怎么样、平时有休假的时间吗……   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姜秋在打听张国光的事情,他也确实比王川泽话多一些,问一句能答上个两三句,有时还能开两句玩笑,绝不让对方的话掉地上。   王川泽反而慢慢坠在其他人后面,就像是一个陪着散步的工具人。   何月华偏头悄悄看了他一眼,感觉这人和自己想象的完全是两个样子。   她以为的清冷温润,实际上只有冷。   褪去她私自增加上的光辉后,这人也不过只是个长得略好一些的普通人。   何月华叹了口气,果然月亮只可远观啊。   王川泽无法控制的又在想廖杉,早上的时候他看见她又去研究所了,现在还在工作吗?   廖杉现在确实还在工作。   她在研究所待了没一会儿就又去了发动机厂,然后又和发动机厂的工程师钟长远一同去了钢厂,江文怡和金属研究所的同志迎接两人,各个脸上都带着兴奋的神色,就连江文怡也是面带笑容。   “研究出来了,我们研究出替代的合金材料了!”   经过了快三个月的努力,在飞机厂研究所、金属研究所、钢厂三方科研人员的密切合作下,经过反复试验,终于研制出了一种铁基高温合金,几乎可以代替只能从苏联进口的镍基合金。   钟长远也高兴极了,“发动机的涡车仑盘终于可以生产了!”   可他高兴的太早了,材料有了,这时候才发现缺了模具,之前一直是苏联在提供涡车仑盘大锻件,两国关系恶化后,这些东西自然也不会再供给发动机厂。   钟长远在发动机厂工作了快十年了,自然清楚厂里没有相对应的仪器可以制作出这种高温金属的模具,他又发愁起来,“这可怎么办?好不容易合金材料研究出来了,这下又卡住了……”   廖杉倒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半晌后出了个主意。   一周后,在汽车厂的支持下,用10吨模锻锤锻造出涡车仑盘毛坯,看着热火朝天干活的工人们,钟长远转头看向面前这个年轻的女工程师,这下彻底不敢再轻视了,“廖工,你是怎么想到要找汽车厂帮忙的?我怎么都联想不到,汽车制造厂居然能帮上飞机的忙!”   廖杉不在意的挥挥手,“汽车我老本行了。”   正巧锻造的声音盖住她说话的声音,钟长远没听清,疑惑的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就突然灵光一闪,问题能够解决就行。”廖杉笑笑,深藏功与名。 第68章 反复心动   阴差阳错, 张国光和何月华处起对象来了。   张国光觉得自己真的是幸运,何月华人长得漂亮、又会跳舞,是文工团的台柱子, 性格又好,说是天上的仙女都不为过了,他居然能和这么好的女孩处对象, 简直是太幸运了!   就是有点感觉对不起王川泽。   张国光知道王川泽是一颗红心向廖杉,可但凡王川泽拿出些对待廖杉那股贴心劲儿来面对何月华,这美人心他还真不一定能赢得。   愧疚感加上“售后”,张国光决定还是帮帮王川泽好了。   张国光借着拿图纸的空档走到廖杉旁边, 仿佛闲聊般的和她说起话来,“我看罗主任最近忙着相看女同志呢,廖杉你真不着急吗?让罗主任帮你也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男同志呗,对了, 咱研究所里男同志也不少。”   “我现在没心思想这事儿。”廖杉正头大着, 根本分不出心神给他。   她刚从发动机厂回来。   好消息——发动机做出来了。   坏消息——发动机试车只能用不到50个小时。   当时廖杉在发动机厂就震惊了,“之前的发动机不是可以用120个小时吗?”   钟长远挠挠头,说话语气变得有些弱,“之前那些发动机很多部件都是从苏联进口的, 咱们厂里只是生产其他零部件、再组装起来……”   廖杉深吸了一口气,发动机只能用不到50个小时可不行啊,她回到研究所就开始从头捋发动机的资料, 一定要想办法突破苏联的技术壁垒。   见她忙起来, 张国光只好作罢, 自己拿上图纸也去干活了。   他算是服了, 王川泽和廖杉这两人,一个是死活不改、一个是油盐不进, 两个人还有的磨呢。   廖杉这一看又看到了下午,太阳落下,她只能先把手上的资料一放,起身离开研究所,朝着旁边镇上的供销社走去。   赶在供销社关门前把卫生纸补买了两包,廖杉又买了点红糖。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几年她不是呆在北市、就是去了苏联,再到现在的沈市,每个地方都挺冷的,以至于她染上了些寒气,原本没啥感觉的经期第一天也开始腹部绞痛了。   廖杉正准备拎上红糖离开,酒水柜台的孙秀喊住她,“你上回买的酒又到了两瓶,你还要不?”   “要要要!”廖杉连声说着,把粉红色的卫生纸往胳膊下一夹,就去掏口袋里的钱。   廖杉胳膊下夹着卫生纸,一手拎着一袋红糖、另一只手拎着两瓶酒走出供销社,正巧在门口碰到看起来莫名有些鬼鬼祟祟的罗主任。   “罗主任?”廖杉疑惑,“你买东西?咋不进去呢?”   罗立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在观察供销社里面那位女售货员,他连忙举起自己手上的瓶子,干笑两声,“啊对对对,我来打点青酱。”   这时候的酱油叫青酱,是散装的,两毛钱就能打一瓶子。   “廖工你也来买东西啊。”罗主任视线落到廖杉手里的两瓶子酒,话语停住,不愧是在苏联留过学的,跟之前的苏联女专家一样能喝酒。   罗主任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多说了一句,“酒这东西,小酌怡情、大酌伤身啊……”   廖杉点点头,“您放心,我不喝,就放着。”   罗立不解,头一次听说买酒不喝只放家里供着的。   搞不懂,这聪明人都是怎么想的?   廖杉拎着酒正要走,又被罗主任喊着。   罗主任拉着她的胳膊往外走了几步,压低声音问道,“廖工,里面那个卖酒的售货员你和她熟吗?你觉得那姑娘怎么样?”   他这话一问,廖杉立刻想到下午张国光说过的话,她顿时明白过来,轻笑一声,“您这是想把人介绍给谁?”   “还能是谁,也就是你们那帮工程师,给他们找对象可真难。既要读过书,不然思想水平差太多,没法交流;又要贤惠能干,家里活儿难道还能指望这帮一门心思只知道工作的青年吗?”罗主任嘴一秃噜就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说完他才反应过来,他和廖杉说这些干嘛,她也是个未婚的年轻姑娘。   别人廖杉不知道,但孙秀她还是打过几次交道,“孙秀人挺好的,自己考上的供销学校,之前看我买放了很久的酒,还拦我来着。”   罗主任一听更满意了,“这姑娘心肠挺好。”   廖杉看天边夕阳几乎已经看不见了,天色越来越深了,她也不再耽搁,“您赶紧去打酱油、不是,打青酱吧,等下供销社就关门了,我也要赶紧回了。”   两人就此分别,廖杉匆匆回了一趟宿舍把东西放下,就又去了研究所。   其实上午在发动机厂的时候,廖杉就和发动机厂的工程师们讨论过。   发动机厂的工程师钟长远想的是,“我们增加燃气,使之喷射的时间延长,驱动压气机高效运转,从而提高使用的时间。”   廖杉皱眉,“燃气增加了,但发动机的燃烧室不一定能承受住时间延长的高温高压燃气喷射,一旦发动机热端超温,极有可能出现喘振。你们都知道喘振会带来多大的危害,一旦发生空中停车,极有可能会造成机毁人亡。”   旁边另一个工程师说,“总要试试才行,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话,怎么才能想出解决的办法?”   他看向廖杉的目光带着不赞同,眼神中似乎在说,这年轻的女工程师做事也太瞻前顾后、小家子气了。   廖杉看着面前的图纸和数据资料,眉头微拢,窗外是已经彻底暗下来的天空,她就不信,找不到一个可以完美解决发动机时效的方法,凭什么苏联的发动机就可以用120个小时,而他们造不出来。   王川泽刚和赵伟探讨过仪表的事情,帮对方解决了一个小问题后,王川泽转身,就见廖杉一副遇到难解决问题的模样。   他朝着廖杉走过来,“怎么了——”   “你先别管我,”廖杉打断他的话,她知道王川泽跟着林为华兼管飞机组总体工作,大家有问题都可以找他一起探讨解决,“让我先想想,想不出来我再问你。”   她还是想自己先试试。   王川泽看着廖杉,七年前曾在图书馆学哭了的红眼睛女孩和面前皱眉思索的人在他恍惚间缓缓重叠。   她还是一样的不服输、不放弃。   胸膛里的心脏又在不争气的悸动,她总能让自己反复为之心动。   他不禁低头自嘲的笑笑,在心里对自己说,你真的完蛋了,王川泽,你这辈子真的栽在这棵杉树上了。   廖杉看了一会儿资料,突然想到什么,从设计楼二楼飞快的跑下一楼,跑去试验车间去找之前捡到的侦察机的发动机。   她直接席地而坐,把那发动机一点点拆开,一个个零部件在她身边展开平铺……   不知过了多久,廖杉突然脸上露出一个笑容,看着其中的一个零部件,她想她也许找到了解决发动机使用时限问题的方向了。   她抬头看墙上的表,居然已经快凌晨两点了。   廖杉想要从地上站起来,却不想因为坐的时间太长了,她腿麻了。   “你先别动。”   另一边在试验助力器不同功率下对飞机抖动的影响的王川泽看到廖杉的动作,把一组试验数据记到纸上,大步朝她走来,上前托住廖杉的胳膊把她扶起来,“先慢慢走几步,别着急。”   廖杉不自觉地按照他说的慢慢走了几步。   她看着王川泽的侧脸,不由得有些出神。   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又过来多久了?   王川泽看她好一些了,便克制的松开了扶住她胳膊的手。   突如其来的雨滴打在窗户玻璃上,噼里啪啦的,发出一阵清脆又紊乱的声音。   廖杉莫名有种感觉,就好像不管她遇到什么困难,王川泽都像是准备好随时托住她……   王川泽问她,“解决了吗?”   廖杉点点头,“差不多想到办法了。”   王川泽没再多言。   廖杉没等到他接下来的话,不由得又看向他,就这么相信她能做到吗?   “这是今年第一场春雨吧。”王川泽走到窗边,夜风卷着些湿气从没关严实的窗户缝隙钻进来,眼镜上也沾上雨滴,他伸手把窗户关严,回头看向廖杉,“你带伞了吗?”   廖杉下意识的避开他的目光,“带了。”   “那走吧,已经很晚了。”王川泽说。   两人回到二楼,拿上各自的东西准备离开。   王川泽也带了伞,他刚撑开自己的雨伞,和廖杉一人撑着一把伞的走出研究所,突然一人挤到他的伞下,紧挨着他的胳膊。   郑子昂几个大步跑到王川泽伞下,拍了拍身上的雨水,松了口气,“还好你俩都带伞了,捎我一程呗。”   王川泽只用清泠泠的目光看着他,面无表情。   郑子昂莫名,看看他又看了看旁边撑着伞的廖杉,他总不能去挤人廖杉的伞吧?   那股潮湿又黏黏糊糊的氛围消散,廖杉看着突然闯入的人,心情也是难言,“你今天怎么要回去了?”   “下雨了啊,夜里肯定要变凉,我怕再在研究所睡会感冒。”郑子昂理所当然地说,“而且我也该回去一趟换换衣服、去澡堂洗个澡了,好好一个大好青年都要臭了。”   说着他还闻了闻自己身上,鼻子皱起,接着甚至还想去闻闻旁边的王川泽。   王川泽立刻向后避开。   郑子昂赶紧又靠过去,伞下一共就这么点地方,王川泽这一后退,他都要淋着了。   他拉着王川泽,催促道,“快走吧,这都多晚了……”   好在飞机厂周围的人家都已经睡下了,没人看到大街上这两个男青年同撑着一把伞、旁边还跟着一个撑伞的姑娘,三人一块走的奇怪场景。 第69章 相亲与误会   罗主任目前只找到了两个合适的女同志, 一个是在国营饭店做服务员的周雪,中学毕业,是个能说会道的姑娘;还有一个就是在供销社做酒水柜台售货员的孙秀, 同样也是上过学,为人热情又善良。   “今天周末,也别光顾着工作了, 中午你们就先去国营饭店吃个饭、完了之后再去供销社买点东西。”罗主任已经给研究所这帮年轻工程师们安排好了,“你们去看看人,也让人姑娘看看你们。”   罗立的目光略过已经结婚了的冯研农,又经过露出一口大白牙的何为身上。   何为咧着嘴笑, “我有媳妇了。”   他前阵子终于和交往多年的女友结婚了,是个叫邓连心的南方姑娘,政审通过后便来到了沈市,在飞机厂周围的托儿所找了份保育员的工作。   罗主任哪儿能听不出来他的炫耀之情, 把何为也略过, 盯着飞机组的其他人说,“你们可都要去啊。”   张国光拒绝,“我有对象了。”   说完就匆匆去工作了,他还想赶赶工, 下午腾出些时间来去看何月华的表演呢。   王川泽也拒绝,“我还有事。”   这种相亲除了让他自己难受,丝毫影响不了一点廖杉。   而且王川泽现在是真的有事, 他追上刚离开的林为华, 一起往车间厂房走, “林老师, 飞机的抖动问题我想我已经解决了。米格-19液压系统所用助力器的功率太小,所以导致飞机出现抖动现象。经过多次试验, 我发现加大助力器的功率之后,飞机就不会再抖动了……”   廖杉拿上自己新画的零部件图纸急急忙忙离开,她还要去发动机厂和那边的工程师沟通她的新想法。   罗主任看向剩下的胡俊明、蔡华、郑子昂、赵伟,对着他们四人说,“你们总可以去吧?”   四人只好点点头。   罗主任在他们出发前再三叮嘱,“国营饭店那位女同志是单眼皮、瓜子脸,名字叫周雪;供销社那位女同志叫孙秀,是酒水柜台的售货员,眼睛偏圆、脸上有对酒窝。”   这时候的饭店都是国营的,去这里吃饭除了花钱,还需要出示粮票。这两年正是百姓生活最困难的时候,普通人一般一年都进不了一次国营饭店,只有遇到别人请客才能有机会“下馆子”,去一次都可以吹嘘好一阵子了。   四个年轻人进了国营饭店,先点了菜,交了钱和粮票,围着大圆桌坐下。   饭店里人不多,没一会儿菜就上来了,是个穿着白褂子、看上去很是青春靓丽的年轻姑娘端着白瓷盘走过来。   郑子昂只顾着看女服务员端上来的菜,兴奋的和旁边的赵伟说着话,“偶尔来这里吃顿饭也挺不错的,看上去和食堂做的就是不一样。”   一盘粉条炒芹菜放到桌上。   过了一会儿,还是这姑娘送上来的菜。   郑子昂两眼放光的看着她手里盘子上炸得脆脆的鱼,其他三人已经回过味儿来了,恐怕这位就是罗主任介绍的那位叫周雪的同志了。   蔡华抬头看了她一眼,很快移开了目光。   周雪把炸鱼放到桌上,当着众人的面浇上勾芡后的卤汁,开口声音清脆,“这道菜叫醋溜鲤鱼,用的是从沈河今早打捞上来的新鲜鲤鱼,先炸脆、再浇汁,外焦里嫩,香脆酸甜。”   赵伟的关注也落到菜上面,随着她的话不由得咽了口口水,攥紧手里的筷子。   周雪帮着把鱼一段段切开,再放到一只只干净的平瓷碟上,递给这些青年人。   胡俊明伸手去接,正好和她四目相对,他眼神慌乱,接过平瓷碟的时候险些碰洒了桌上的水杯,惹得周雪不禁轻笑一声。   下午一两点钟,正是人这一天最容易犯困打盹的时候,尤其是这个时间也没多少人买东西,供销社的众人都昏昏欲睡。   孙秀却是看着柜台前的四个青年人双眼放光,哇,这么多来买酒的啊!   她很是热情的招呼道,“你们想要什么样子的酒?二锅头一块三一瓶、三花酒一块五一瓶,白薯酒可以散打,一斤只要七毛钱。”   孙秀说着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脸颊两侧显现出一个小小的酒窝。   郑子昂上前一步,挤开其他人,明明没喝酒却已经晕晕乎乎上头了,“一样给我拿一瓶吧。”   他几乎不给其他人说话的几乎,拉着孙秀没话找话的聊着,“你们供销社就只卖这几种酒吗?”   孙秀忙着把货架上的酒拿下来,“不是,之前还有茅台,货不多,都被一个爱喝酒的女同志买走了。”   “那以后要是还有,你帮我也留瓶呗。”郑子昂醉翁之意不在酒。   孙秀有些为难,她都已经先答应廖杉了,一个是老顾客一个是新顾客,孙秀心中的天平很容易做出倾斜。   “行。”孙秀先应下,但心里还是想着有货先告诉廖杉,如果上面进的货多、廖杉买完还有剩下的话她再通知这位同志好了。   被她放在心上的廖杉此刻正和发动机厂的工程师们讲着自己新想出来的解决方案。   “你们看,这是RF-101侦察机上用的涡轮风扇发动机,带有加力燃烧室。”廖杉展开一张巨大的图纸,上面是她绘制的非常清晰的发动机结构图。   发动机厂的工程师钟长远忍不住打断她的话,“廖工,可我们做的是涡喷发动机,不是涡轮发动机。”   廖杉目光沉静,“我知道。”   她指着图纸上一处,继续说,“这台涡轮发动机是美方设计的战斗轰炸型的J57-P-13 发动机,你们看这里,为维持加力燃烧室的长时间使用,我拆了这台发动机后发现,他们使用的是一种空心叶片,这样设计的零件具有良好的冷却性、耐高温性以及高温下良好的力学性能。”   廖杉又展开一张自己画的图纸,“这是我在原本涡喷发动机的图纸上做的改动,将这种空心叶片的设计加入,这样就能试着在加大燃料的同时稳定维持发动机本身的运行。”   另一个工程师很是怀疑,“这完全不是一种发动机,能把这种零件用到我们在做的发动机上吗?”   廖杉只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用对方之前的话,原话奉还,“总要试试才行,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话,怎么才能想出解决的办法?”   另一边,廖家村。   廖老爹从邮递员手上接过一封信,他拿着信回了堂屋,把信给了大儿子廖拥军,纳罕的说,“老二和胜利不是前阵子过年时才回来过吗?怎么才过了一个多月,就又往家里寄信了?”   廖爱党现在在山省的省会城市一家机械厂做技术员,他媳妇李易安则是在医院做护士;而廖胜利大前年考上了北市的师范大学,终于舍得把他那一头跟姑娘似的长头发剪了,拿上卖头发赚到的钱去上大学了。   这两年日子不好过,除了老大一家在跟前赡养二老外,廖爱党和廖胜利在外面也是能省则省,攒下来的粮票和钱都寄回家里,前阵子过年两人回来也是又塞给二老一些粮票,这才让家里的日子没那么难过,不至于像村里其他人家有老人饿死。   陈美芬忍不住埋怨,“走之前我都说了家里够吃的,还寄!爱党拖家带口的,胜利也还在读书,他们在外面哪能这么个省法!”   廖拥军看着信封上的字,研究琢磨了一会儿,突然激动起来,“这是三儿的字,是三儿寄回来的信!”   这话一出,在旁边编草筐的李秀英挺着大肚子走过来,在院子里玩的廖寒露也一下子把弟弟廖小满丢下,小旋风般的跑进堂屋里,“姑姑又来信了吗?”   一家子人期待的看着廖拥军拆开信。   可这次没有信、也没有相片,信封里装的只有钱和粮票。   陈美芬忍不住抹眼泪,她的孩子都是好孩子,知道家里难都纷纷往家里寄钱和粮票,就连飘在外面的三儿都挂念着家里。   只是没有信和相片,一家子人难掩失落,倒是李秀英脑子转得快些,安慰道,“即然三儿能知道家里困难,那应该是回国了吧?说不定是像之前娟婶子的儿子那样,是做要保密的研究,所以才不能给家里写信。”   “一定是了。”廖老爹点头,连连说,“能回来就行,听说现在外国也乱得很,还是回来好。”   廖拥军把信封里剩下的东西取出来,是个从中间对折的信封,他看清上面的字,随即有些奇怪的看向自己媳妇。   李秀英莫名,“看我干啥?给我的?”   “不是。”廖拥军摇头,他只是觉得自己媳妇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给娟婶子的。”   众人疑惑,三儿给陈娟的?   这个对折的信封没封口,陈美芬从儿子手里拿过来,敞开口往里面看了一眼,“是钱和粮票!”   “三儿怎么会给娟子这么多钱和粮票?”陈美芬嘀咕,“要给也该是小王给他娘才对,又不是他的钱都归三儿管。”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陈美芬说完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她和自家老头对视一眼,又看向大儿子和儿媳,“……不会真是三儿管着小王的钱吧?”   什么情况下,一个女人才会管着另一个男人的钱?   陈美芬去到隔壁陈家村,把信封给陈娟,说是三儿给她的后,陈娟也是一开始疑惑,就算是寄钱和粮票,不应该是她儿子寄给她吗?怎么会是三儿给她的?除非……   陈娟很快想到什么,一把紧紧握住陈美芬的手,难掩激动,“亲家!” 第70章 西红柿炒蛋   薄薄的一层窗户玻璃挡不住公鸡高亢的打鸣声。   廖杉条件反射的猛地惊醒, 从床上坐起来,略清醒些后才反应过来,今天是劳动节, 研究所众人强制休息一天。   她又向后躺到床上,想再睡一会儿。   半晌后,廖杉又重新坐起来, 叹了口气,她已经形成生物钟了,根本睡不着。   廖杉只能起床,走进卫生间里洗漱, 她对着挂在墙上铁钉上一个不算大的镜子看了看,用毛巾擦干脸,出去拿了把剪刀又重新走到镜子前,把头发捋到胸前, 对着镜子拿剪刀修了下长度。   仔细的把每一缕头发都剪掉相同的长度, 廖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刚过锁骨,不长不短,这是她最习惯的长度, 她抬手把头发在后脑勺扎起一个低马尾。   把地上的碎头发扫干净,廖杉抱着塑料盆和要换洗的衣服出门了。   走了十来分钟,廖杉在公共澡堂门□□上洗澡票, 走了进去。   刚回国后在一个晚上光着身子被热情的大妈大婶们围着问“姑娘你多大了?才过来沈市的?”、“结婚了没?家里有兄弟姐妹吗?”后, 廖杉就把自己洗澡的时间挪到早上了, 这个时间澡堂里人少。   温热的水淋到身上, 廖杉捋了一把头发,思绪已经发散。   加入空心叶片的发动机成功延长了使用时间, 通过了70小时的试车。但这还不够……   廖杉把洗头膏抹到头发上。   要再想想……   等她再回到专家大院,把洗好的衣服晾在院子里的晾衣架上,廖杉看着天边的太阳,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没有手机的年代真不方便,她要不要去买块手表看时间用?   “小廖啊,晒衣服呐——”   廖杉回过神来,看向站在一楼小院里说话的赵兰香,脸上扬起笑容,“是啊师娘,这不是今天休息吗?”   “那你今天饭怎么吃啊?来我家一块儿吃呗。”赵兰香招呼道,“你都好久没来家里吃饭了。”   自从林婷、林颖姐弟俩来投奔叔叔后,廖杉就没有来过林为华家蹭饭了,林老师家里这么多孩子,全靠他一人的工资养活,她要是还来蹭饭,那可真就是没脸没皮了。   廖杉笑笑,婉拒道,“没事,我自己整点,一个人的饭好做。”   赵兰香显然对她曾经炒糊菜的那次印象深刻,“就算你要自己做饭,也不得学学?来来来,上我家,我让婷婷教教你,顺便今儿中午的饭在我家吃了。”   廖杉实在是推托不开热情邀请的赵兰香,只好把塑料盆拿回家,把她这个月供应的鸡蛋票拿上,又下楼去了赵兰香家。   太阳把她洗过的头发基本晒干了,把票悄悄放在柜子上用杯子压好,廖杉娴熟的扎成一个马尾辫,朝着忙活着在小院里支做饭用的炉子的林婷走去,“我来帮你。”   林婷避开她的手,把炉子放下,腼腆笑笑,“没事,廖杉姐我来就行,我做习惯了。”   比起五个月前刚来飞机厂这边时瘦脱了相的样子,林婷在这段时间养回来了些肉,五官显露出清秀柔美,这个年纪的年轻姑娘就没有不好看的。   林婷已经听婶子说了,但她也还是第一次教人做饭,不免有些局促,看了一眼旁边的菜筐,说道,“廖杉姐,我要不先教你做西红柿炒蛋吧?”   廖杉没什么意见,“行。”   林婷把炉子生上火,一边指导着廖杉,“你先把西红柿横着切一刀、再竖着切一刀,对,就是这样,再在碗里倒上点热水,把西红柿放进去烫一会儿,这样剥皮就很容易了。”   这步不难,廖杉很快按照她的话做好。   “接着把西红柿切成小块。”林婷把锅放到炉子上热着,盯着廖杉拿着刀生疏的动作,比本人还紧张,生怕她一个不小心会切到自己的手。   廖杉是有点强迫症的,就算切的慢些,她也要把每一块西红柿都尽量切成同样的大小。   林婷不敢催廖杉,怕一说话会干扰到她,只能站在一旁等着,见廖杉终于切完放下菜刀,才松了口气,“你先往锅里倒点油。”   倒点油是倒多少?   廖杉拿着油壶,小心翼翼的倒了几滴,“这么多?”   林婷略有些汗颜,这比他们村里最节省的嫂子炒菜倒油还少,“廖杉姐,你再倒一点。”   接着,林婷指导廖杉,“鸡蛋打散以后倒进锅里,加一点盐,就可以开始炒了。”   廖杉拿着装盐的小盒子又有些头大,“加一点盐是加多少?”   “就是你手一抖的量,就是、就是……”林婷也很难形容,做饭加调料有时候是个凭感觉的事情,她绞尽脑汁的想着,换成她觉得文化人能听懂的词,“就是适量。”   廖杉这下头更大了,适量又是多少?   锅里的鸡蛋有一段时间没人管,这下又隐隐飘出糊味,林婷闻到味道,连忙催促道,“廖杉姐你快加盐,炒一下,底下要糊了!”   廖杉赶紧小心的加了一点盐,手忙脚乱的拿着锅铲把下面的鸡蛋翻上来。   站在门口看着两个女孩的背影,赵兰香用胳膊肘戳了戳坐在旁边看技术期刊杂志的林为华,压低声音,不让屋里写作业的孩子们听到,“婷婷也是个大姑娘了,我听说老罗前阵子忙活着给你手下那些年轻的工程师们相看对象?”   多少年的老夫妻了,林为华一听就知道她什么意思,注意力从纸上的字上移开,“老罗找的可都是接受过一定教育、性格又好又勤快的女同志,婷婷不行。”   “婷婷怎么不行了?她在村里也读完了初中,认识字的。而且自从婷婷来了之后不知道帮了我多少忙,又是帮我做家务又是做饭的,还帮着照顾幺儿。虽然家里多了两个孩子,但我感觉好像比以前还轻快些。”赵兰香不觉得自己侄女差,“但也不能因为姑娘家能干,就留在咱们家熬成个老姑娘。大哥大嫂没了,婷婷的终身大事就全靠咱俩了。等她嫁了人,颖颖咱们给照看着。我看颖颖虽然是烧坏了脑子,但平时也挺乖挺听话的,不是个难照看的,就当咱这辈子多个孩子。”   林为华又不是不长眼,自然也是有把林婷平时的表现看在眼里,他不由得沉默了。   “而且我还不是没有读过书,都给你生了四个孩子、也和你过了半辈子了。”赵兰香说,“你们这些人忙起来就不着家了,最需要的就是一个贤惠人照顾好家里的事。”   林为华被说服了,“我帮着看看吧,也没剩几个青年还没对象了。”   小院里,廖杉已经把西红柿倒进锅里炒了一会儿了,闻着味道、看着锅里红红黄黄的色泽,感觉是成功了。   林婷拿起旁边的瓷盘接着,廖杉把锅里的菜铲出来。   两人拿起筷子尝了一口,俱是沉默了。   也不是难吃,就是不好吃。   西红柿是西红柿,鸡蛋是鸡蛋,两样东西根本没炒入味,而且还有点淡,没什么盐味。   “……廖杉姐,等下还是我来做饭吧。”林婷说,她也纳闷,明明是在她紧盯下看着廖杉炒出来的菜,怎么和她平时做的不是一个味道?   林婷不敢让廖杉再做饭了,再做就是浪费粮食了。   掌勺的人换成林婷后,做饭的速度一下子提上去了,没一会儿她就做出了三个菜。   王川泽抱着几件他昨晚洗完澡后洗出来的衣服从楼上下来,赵兰香看见他,立刻给林为华递了个眼神:小王还没对象吧?   林为华幅度很小的摇了摇头:没有。   赵兰香立刻热情招呼道,“小王吃饭了没?来我家吃点吧?”   王川泽刚想拒绝,就听赵兰香接着说,“小廖也在呢,她还跟着婷婷学着炒了个菜。”   拒绝的话在喉间转了个弯,王川泽点点头,“那我晾完衣服就来。”   虽然是这么说着,王川泽晾完衣服后又回了一趟自己屋子,走进林为华家里时他也没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把一张白糖票塞进挂在门口的男式两用衫的口袋里。   现在正处在春末夏初,天气不冷也不热,饭桌便支在了小院里,廖杉帮着把林婷做好的菜端过来。   王川泽在赵兰香的招呼下在圆桌旁坐下,林为华的几个孩子们也坐了过来,看着他纷纷打招呼,“王叔叔好。”   林婷照看着弟弟林颖坐下,悄悄撩起眼睛看了一眼对面的清俊男人。   林兴蓉一屁股挨着廖杉坐下,小女孩崇拜的看着她,“杉姐,哪个菜是你做的呀?”   王川泽拿着筷子的手一顿,不由得抬起左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今天早上他刚把冒出来的胡茬刮掉了啊……   廖杉侧头去看林兴蓉,“那道西红柿炒蛋是我做的。”   王川泽也不再纠结称呼问题了,他看着侧头的廖杉,突然说了一句,“你剪头发了。”   赵兰香闻言才发现廖杉的马尾辫比前几天见到她时要短了快有一尺了,“哟,我还真没看到,你今儿去理发店剪的?”   “没呢,我自己剪的。”廖杉忍不住吐槽,“我每次去理发店,那崔师傅都劝我要么把头发剪成齐耳短发、要么扎成俩麻花辫,说那样好看,我这样不好看。”   王川泽看着她,很是认真的说了一句,“好看的。”   廖杉拿起筷子的动作顿住。   赵兰香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下,随即很快笑开,“我也觉得小廖这样挺好看的啊,看着就利落。”   大家都动起筷子,林兴蓉和王川泽几乎同时朝着桌上那盘西红柿炒蛋伸筷子,夹了菜放进口中。   林兴蓉越嚼越慢,忍不住看向旁边的廖杉。   王川泽倒是面不改色的吃下去,又夹了一筷子。   晚上。   廖杉躺在床上忍不住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最后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被月光勾勒出轮廓的电灯泡,她有点睡不着。   王川泽他不会是……   廖杉猛地拉过被子将自己兜头盖住。   想想发动机,想想有没有什么新的方法能够再延长一下发动机的使用时间……   楼下,林婷带着弟弟林颖和林兴蓉、才四岁的林兴盛在里间已经睡着了,外间的行军床上十五岁的林兴繁和七岁的林兴昌也已经陷入梦乡。   书桌上方的灯泡散发着昏黄的光,灯下家里的两个大人一个在缝衣服、一个在看白天没看完的期刊杂志。   赵兰香把针扎进土布色的凡尔丁布料里,又捏着针把线拉出,看向另一边在看书的林为华,“小王是不用考虑了,你们研究所还有哪个青年是没对象的?”   林为华看着纸上的字,头也不抬的问,“为什么不用考虑了?”   他还挺欣赏王川泽的,话少但脑子灵,是个搞科研的好苗子。虽然跟了他很久的蔡华也很认真负责,但能力也只够管好自己负责的那部分,不像王川泽还有余力帮助其他人一起解决问题。   赵兰香睨他一眼,“我剪个头发你两天才能看出来,小王今天来还不到五分钟就看出小廖剪头发了。”   林为华不以为然,“小王观察能力好呗。”   赵兰香懒得和他讲,“你听我的,别考虑小王了,小王小廖的事你少去裹乱,你还没和我讲,还有谁是没对象的?”   “那就只剩下蔡华和赵伟了。”林为华说着,翻过了一页。   “那等着你把这些青年们都叫家里吃顿饭,我让婷婷露一手。”赵兰香叮嘱,“你别忘了啊!”   林为华略有些敷衍的点点头,看着杂志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老美的飞行速度能达到两倍声速的F-4战斗机都已经交付部队使用了,而他们国家还在使用亚音速战斗机。   他在心里着急,飞机试制工作要再快些、再快一些! 第71章 发光发热   林为华第二天去了研究所就把媳妇的嘱托全都忘到了脑后。   负责液压部分的冯研农汇报着自己这边的情况, “液压车间在做主起落架的一个中间万向接头时明明是按照工艺规程书制作的,但在做超负荷落震试验时却发生了这些中间万向接头出现裂纹的情况。”   林为华皱眉,“生产步骤没有错吗?”   “没有。”冯研农摇头, “我盯着钳工做的,按照苏联原文要求的,钻相互垂直且不在同一平面的两个孔, 用锉刀手工打磨了外转接头……”   针对这个问题忙活了快一个礼拜,林为华和冯研农多次研究后才终于找到了问题的所在,是因为硬力过于集中所导致的。   赵兰香在家等了又等,怎么好几天了都不见老林安排把那帮青年人叫家里吃饭的事。   深夜她一直等到林为华回家, 抓住他问道,“你和研究所那些年轻人说了来家里吃饭的事吗?”   林为华动作一顿,“我给忙忘记了。”   赵兰香嘱咐,“你可上点心, 有空闲的时候就赶紧提一提。”   林为华应下。   可接下来的时间, 郑子昂负责的机尾翼又出现了问题。   “或者说是遗留问题,机尾翼焊接变形是一直没解决的老大难问题。”郑子昂头疼的说,“就连之前苏联制造的零件也是超差10厘米左右。”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林为华又是把赵兰香的嘱托忘记了, 解决了自己负责的操纵部分飞机抖动问题的王川泽也来帮忙,三人一同、联合车间工人师傅们,研究了快一个月才终于解决了这一技术问题。   林为华中间曾想起过请这帮年轻人们去家里吃饭的事, 可蔡华在研究之前捡到的FB-101侦察机、试图将其优秀的低空机动性能加到研制的飞机上;廖杉忙着改进发动机, 最近发动机压气机转子叶片在高温临界点出现裂纹, 她正在想办法解决这一问题;胡俊明在改良弹射座椅;赵伟在专攻仪表盘的优化升级;郭高阳在盯油箱的生产质量……   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林为华还是在六月底解决机尾翼焊接变形问题之后才找到合适的机会。   “这两个月大家几乎都没怎么停下工作过,今晚上都先歇歇, 去我家吃顿饭,也是慰问你们回国在飞机厂辛苦工作了一年。”林为华对着飞机组众人说道。   何为心直口快,“林老师,我们是去年七月二十三号晚上到的北市,二十五号才来的飞机厂,还没一年呢。”   郑子昂也开玩笑说,“这么多大小伙子,林老师你会被我们吃穷的。”   “去去去,让你们来就来,别废话。”林为华哪里不知道这么多人要准备不少菜了,可飞机组众人都算是他的学生,他总不能只喊没对象的蔡华和赵伟去他家吃饭吧。   能停下来歇口气也不错,飞机组众人这天终于晚上不加班了,各自下午就离开,去供销社买东西。   晚上,廖杉买了两斤牛舌头饼干拎着去了林为华家,在路上碰上了拎着酒的郑子昂、拎着两瓶黄桃罐头的胡俊明和提着包茶叶的张国光,在林为华家门口又碰到了拎了条猪肉的王川泽、拎着包糖果的何为和拿着十颗鸡蛋的蔡华,一进门就见冯研农和技术员郭高阳已经在了。   他们拿来的东西堆满了书桌,屋子里站了这么多人挤得慌,被一声接一声“师娘”包围的赵兰香招呼他们去院子里,“菜都已经差不多整好了,你们快过来坐。”   引着这帮年轻人走到院子里,赵兰香指着又端上来一道炖菜的林婷,对着他们说,“你们坐这一桌,等下家里几个小孩坐另一桌,你们看,这一桌子菜都是我这侄女一个人做的呢。”   配合年轻女孩羞涩低下的头,飞机组众人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适时,所有有对象的人都立刻停住脚步,廖杉已经很是迅速的溜到小孩桌,一屁股坐到林兴蓉旁边。   王川泽也是个反应快的,扫了一眼圆桌旁边的凳子,便说,“我们人太多了,感觉坐不下,我去旁边那桌挤挤。”   说完他也逃了,硬挤进林兴繁和弟弟林兴昌的中间坐下。   他甚至还偏头问才七岁的林兴昌,“自己能夹到对面的菜吗?我帮你夹?”   最后在一番同事间“友善”的互相推让后,蔡华和赵伟坐到林婷对面,其他有对象的人纷纷坐到略偏一些的位置。   赵兰香挨着林婷坐,招呼着众人夹菜,“饿了吧,快吃吧,尝尝是不是和你们食堂做的饭菜不一样……”   林婷照顾着身旁的弟弟林颖吃饭,抬头间向旁边那桌看了一眼,目光轻轻落在王川泽身上,又拉了回来,落到她对面的两个青年人身上。   算了,她也不是非他不可。   廖杉正在画一个全气膜冷却火焰筒的图纸。   为了保持发动机能够较长时间的正常平稳工作的同时延长使用时间,必须解决的一个问题就是高温所带来的例如压气机转子叶片出现裂纹等各种不良后果。   温度高,那么就想办法降温。   廖杉和发动机厂的工程师们研究了一个多月,想了各种办法降温。   最简单粗暴的就是把发动机燃烧室壁和喷管壁加厚,但这种方案需要更多的材料消耗,对材料厚度分配均匀也有着更大的强度要求,而且当下材料供应本就紧张,这个方案很快就被否决了。   第二种方案是调整燃料的混合比,燃料和氧化剂的混合比例不同,燃烧产生的温度也不同。但经过多次试验后发现,降低了燃烧温度,反而牺牲了部分的推力。要知道这涡喷发动机是要适用于超音速战机上的,推力是只能增加、不能减少的,于是这个方案也被pass掉了。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时,廖杉放弃向下继续推导,反而回到最初的问题,重新思考。   发动机高温的主要原因是来自于燃气的热传导,其中由于直接接触的传导占了大部分,那么让燃气与管壁、燃烧室壁分离行不行?   廖杉越想越觉得可行。   利用燃气发生器产生的废气被泵入喷管延伸段内部形成气膜进行冷却,等真正的燃烧开始,燃烧室的热量会被喷管上的这层气膜吸收,达到降温隔热的作用,这就是廖杉正在画的全气膜冷却火焰筒的功效。   廖杉把图纸画完,天色已经不早了,她打算明天再去发动机厂联系那边的工程师们试验这种零部件的作用。   她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颈,看到对面坐着的赵伟,目光落在他身上那件工装短袖衬衫上,有些眼熟的颜色和面料。   廖杉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赵伟在苏联时曾穿过的一件夏天穿的凡尔丁西装,经过巧妙的改造,胸前加了两个中山装的口袋挡住拼缝线,已经完全看不出是被当下批判是“苏修”的衣服。   “你这衣服改的不错啊。”廖杉对赵伟说,很有兴趣的问,“哪个裁缝改的?”   留学前国家给预备的那些衣服在廖杉回来后就一直压在衣柜里,现在没办法再穿,但这么一直放着发霉她又觉得有点浪费。   “镇上副食店后面一个小平房,你走过去就能看到一个写着‘改衣服’的木牌子。”赵伟说的详细,却在说完后又加了一句,“那姑娘也不容易,她爹曾经是个矿工,现在得了尘肺干不了重活,廖杉你要找她改衣服的话能别讲价吗?她要价不高的。”   廖杉看赵伟这副护着的模样,“你该不会是……”喜欢那姑娘吧?   也不用廖杉直接问出口,赵伟已经用不好意思的表情回答她了。   廖杉抬眼看向同在二楼工作的飞机组其他同事,她这才发现她埋头工作的这几个礼拜,这帮从苏联回来后就越发不顾形象的青年人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收拾起自己的仪容仪表了,胡子记得刮了、皱巴巴的衣服记得换了……   她的目光扫过一个个人,王川泽略过,他一直挺整洁的;冯研农和何为是已婚人士,有媳妇帮忙,两人看上去也挺得体的;张国光是在和文工团的何月华谈对象、胡俊明是和国营饭店的一个叫周雪的女同志来往、郑子昂是和供销社的孙秀处上了、蔡华和林婷最近开始走得近些,再加上春心萌动的赵伟……   廖杉惊恐的发现,原本大多数人都是单身狗的飞机组居然在她毫无察觉的时候纷纷脱单了。   赵伟还在叮嘱廖杉,“你要是去找黄素莉同志改衣服的话,能别催就别催,她白天还要去纺织厂上工,这种缝纫的活计只能晚上做……”   廖杉还在心里感慨,罗主任真是高效率啊!   就在这时,她突然透过窗户看到了设计楼下站着的罗立,他正在和门口站岗的士兵说着什么,很快检查过后被准许进入研究所设计楼里。   廖杉几乎下意识的身子猛地向下一蹲,压低声音对疑惑看着她的赵伟说,“放心,我不催,你也要答应我,等下罗主任要是上来问起我,你就说我早走了。”   赵伟摸不着头脑的点点头。   廖杉躲在桌子下面,悄悄观察着门口的情况。   罗主任没多久就上来了,对着二楼飞机组的众人说道,“都六、七点钟了,大家该去吃晚饭了,人是铁饭是钢,不能废寝忘食只知道工作忘记了吃饭,没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怎么能长久的为国家做贡献呢?”   他催促众人先放放手上的活儿,赶快去食堂吃饭,“去晚了就没什么好菜了。”   罗立目光扫了一圈,“怎么不见廖工?”   赵伟按照廖杉的嘱托,说道,“她已经走了。”   罗主任有些失望,但没事,他又看向王川泽,这不还有一个。   他拉着王川泽,要和对方一起去食堂,“王工,你看其他人都有对象了,轮也该轮到你了,你到底欣赏什么样的女同志……”   罗主任是真的一身劲使不完,本来说的是他帮忙解决飞机组这些工程师的终身大事,结果张国光是阴差阳错、蔡华是林工和他媳妇牵线搭桥、赵伟是自己谈的,只有胡俊明和郑子昂是他帮着解决的。   总感觉自己没出多少力的罗立把目光放到了飞机组仅剩的单身人士——王川泽和廖杉身上,他一定要发光发热,帮助这两人解决终身大事!   王川泽上一秒还在看机身的数据资料,下一秒就被罗主任拉住问这问哪,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在听到罗主任问“欣赏什么样的女同志”时,他下意识的看向廖杉的桌子,却没有看到人。   奇怪,刚才她不是还在吗?   罗主任拉着王川泽还在做思想工作,“你们这种工作性质,忙起来连吃饭睡觉都不记得,就应该有个贤惠人帮忙盯着……”   罗主任絮絮叨叨的声音渐行渐远,直到听不见后,廖杉才从桌下爬出来。   把桌上的图纸卷起放到一边,廖杉想反正图纸已经画好了,去发动机厂和那边的工程师们探讨研究也要明天了,今晚也没什么必要加班。   廖杉也顾不上去食堂吃饭了,难得一次准点下班,早早离开了研究所。   不过离开研究所后,廖杉回了一趟宿舍就又去了旁边的镇子上。   循着赵伟的话找到那立着木牌子的平房,门敞开着,也没什么顾客,看上去有些冷清。   廖杉手插在工装外套的口袋里,攥着防身用的电击木仓,谨慎的走近,只见平房里一个有些年纪的中年男人坐在靠门口的地方趁着还有些天光在扎马扎,再里面才是一个坐在电灯下一针针缝着衣服的年轻姑娘。   那长相清秀的姑娘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廖杉走到她家门口,便开口,“你是来做衣服的吗?”   她看着廖杉的目光甚至有几分期盼,实在是这时候的人们家家户户都是自己扯布做衣服,要么媳妇做、要么娘做,很少有人会在外面花钱请别人做,黄素莉想做些活计多挣些钱都难,至今也就只有飞机厂那个外来的工程师来找她改过几次衣服。   见那女同志站在门口很是谨慎的看了一眼自己爹,黄素莉起身,连忙解释道,“那是我爹,帮忙看着门,免得一些二流子上门找事。”   黄素莉害怕上门的人会害她,廖杉也怕进的是贼窝,两个俱是有些害怕对方的姑娘半晌后相视一笑。   这世上到底还是好人多。   “我是赵伟介绍来的,看他那衣服改的不错。”廖杉觉得赵伟也不能害她,但也没真的进去,站在门口把身上背着的军绿色斜挎帆布包递给黄素莉,“里面是一条布拉吉裙子,等没人的时候你再拿出来,我想改一下这件衣服。”   黄素莉接过包果然没动,只是问她,“你有啥想法不?”   “袖子拆掉,腰放宽些,还有原本的圆领领口,能改成无领吗?”那裙子面料还挺舒服的,廖杉是想把这条浅绿色的布拉吉连衣裙改成宽松的睡裙,不能在外面穿,她睡觉穿不让别人看到总行吧。   黄素莉仔细记下,听廖杉说完随即脸上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你说的都不难改,最快后天我就能改好,后天你来拿吧。改这些要四毛钱,你看成不?”   “行。”廖杉看着她也笑了,“没事不着急,赵伟不让我催你。”   黄素莉立刻脸上晕起粉云。 第72章 守株待他   六十年代初还不知道什么是“谈恋爱”, 年轻男女经过组织或是媒人介绍,相看彼此中意后经过短暂的了解便会很快结婚,“先婚后爱”才是这个年代婚姻的大趋势。   夏天还没过去, 飞机组的张国光、郑子昂、胡俊明和蔡华相继通过审批结婚了,光礼金廖杉在那个月都随出去不少,都是曾经一起异国求学、现在一起为飞机研发奋斗的同事, 廖杉直接按照当下随份子的最高金额,每个都是包了六块钱的红包。   不过也没事,因为廖杉她升职加薪了。   考虑到研究所众研究人员过去一年夜以继日的辛勤付出,廖杉得以连升两级, 现在拿七级工程师工资,每月从102元涨到了133.5元,涨幅比她支出去的份子钱还多。   并且随着夏天又一批学生毕业,飞机厂研究所争取到了一些新人, 廖杉也成功升任飞机组下发动机小组的组长, 她也有自己的“兵”了!   分配到她手下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刚从苏联留学回来的崔胜平,一个是刚从昌市航空学院毕业的朱强。   在去发动机厂的路上,廖杉和他们坐在绿皮卡车的车斗里闲聊, 先是问起崔胜平过去一年在苏联的情况。   这个文质彬彬的青年人皱紧眉头,“其实不太好,一些保密课程已经不让我们学习了。平时出行也有克格勃跟踪监视, 我们和苏联人说几句话, 克格勃就会在我们走后审查那些人, 问我们说了什么。哦对, 克格勃就是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的简称,是他们国家的情报人员。”   “回国的路上也不顺利, 临到边境时,苏联警察就上来检查我们的皮箱,每个人都要检查,不允许我们带任何资料回国,就连笔记本也被他们没收了。我还是急智下把《鳄鱼》杂志的封面贴到笔记本外面,才得以保留下自己的笔记。”   崔胜平也是莫斯科航空学院的留学生,比廖杉小一届,曾在学校里见过她,也听授课的苏联教授提起过她在校期间的努力和优秀。   但另一个青年人,朱强对于这个比自己和崔胜平都要小的小组长就有点心气不平了,不过是比他们早工作一年,还是个女的,怎么就是她做小组长了?这个叫廖杉的人能胜任吗?   “没想到情况居然变得这么严重了。”廖杉蹙眉。   她转向另一边坐着的朱强,“听说你毕业论文研究的是发动机燃油泵的柱塞零件?”   提起这个,朱强忍不住有些骄傲,“是的,我一边学习这个零件的锻造技术和工艺过程,了解柱塞零件在油泵中的作用、使用材料、性能、生产过程中的设备和工夹模具等一系列生产技术要求和工艺流程,一边到生产线上考察研究,为什么要在160吨的磨擦压力机上加工?要几套模具?零件加热到什么温度锻压状况最佳等等……”   廖杉不是看不出对方目光隐隐的不服气,但在足够强的能力下,年龄和性别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到了发动机厂,钟长远像第一次见到廖杉时那般从车间厂房里冲出来,只是这次他脸上表情洋溢着激动和兴奋。   “有效果!廖工,成了——”   钟长远甚至一开始都没注意到廖杉身边站着的两个生面孔青年人,只顾着激动的和她分享着喜悦,“你设计的全气膜冷却火焰筒真的有用!发动机的推力增加了,油耗还降下来了……”   朱强险些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谁设计的?   钟长远带头引领着他们去厂房里看改良了不知道是第多少版的发动机,发动机厂的其他工程师看到廖杉也迅速围住她,七嘴八舌的说着,“廖工,你快来看看,现在不管怎么烧,压气机的叶片都不会裂了,高温问题解决了!”、“我们还在继续调试,试着将全气膜冷却火箭筒的功效发挥到极致,你看这样子行不行……”   朱强看着被众多工程师们簇拥的年轻女同志,恍恍惚惚,她还真有些本事啊?   钟长远这会儿才注意到这两个新人,疑惑的问,“你们是?”   “我叫崔胜平,飞机厂研究所新来的工程师,廖学姐是我们的小组长。”崔胜平赶紧说道。   朱强也连忙自我介绍,“我也一样,我叫朱强。”   “哦哦,那你们跟着廖工好好干。”钟长远像过来人一样好言相劝,“廖工是有真本事的人,你们可算是赶上好时候了,过去一年发动机又是缺资料、又是缺材料,好不容易做出来了又因为技术壁垒只能用40个小时,廖工帮着我们都解决了,她可一点不比那些苏联专家差。”   “理论上可行,试试吧。”廖杉刚肯定了发动机厂一个工程师的改进意见,就听到了钟长远在夸她,连忙摆手,“可不是我一人的功劳,我只不过是提了几个建议,还是大家伙儿一块完善、车间工人们帮着落地做出来,经过那么多次试验才解决的。”   “你管这叫不过是提了几个建议?压气机的空心叶片、全气膜冷却火焰筒,这些可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钟长远突然笑起来,“咱俩这是在干什么?还没开庆功宴呢,怎么就开始互相谦让起功劳了?”   廖杉笑起来,目光落在热火朝天在发动机上做试验的人们身上,“我感觉庆功宴也不远了。”   另一边,研究所里。   飞机组的众人正准备下楼去吃午饭,王川泽看见了在研究所门口守株待他的罗主任,他停下脚步,扶了下眼镜,侧头对旁边的张国光说了一句,“靠你了。”   老张心累,他不过是接受“许愿”收了六块钱,可他结婚的时候也没收王川泽的礼金啊,怎么还要负责售后……   算了,就当为兄弟两肋插刀了。张国光快走了两步,迎上罗主任,“您又来提醒我们吃饭了?你看,我们这不是记着呢,走吧,罗主任,咱们一块儿去食堂吃饭。”   罗立还在左看看右看看,找人呢,“王工人呢?廖工也不在?”   “您呐,还是别管他和廖杉的事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张国光无奈劝道,罗主任这些日子要帮两人张罗对象的热情劲儿他看了都觉得有负担感。   “你有对象了,别人可还没有。”罗主任看着他的眼神暗含谴责,好似在指责张国光想想他那媳妇是怎么来的。   罗主任甚至还低声嘀咕道,“早说了我陪着去相看……”   被误会是陪着相亲、却抢了对象的“心机男”张国光语塞,爱莫能助的给停留在研究所里的王川泽一个眼神,兄弟我真的顶不住。   就在这时,罗主任眼睛一亮,看到了什么,几步冲出去抓住了刚从发动机厂回来的廖杉。   廖杉一脸难言表情,她刚刚怎么就只顾着和崔胜平、朱强说话,没看到研究所门口聚集的人里面有罗主任呢?   “来,廖工,咱们一边走一边唠。”罗主任拉着廖杉往食堂走,他可好不容易才遇上廖杉。   原地的崔胜平、朱强一头雾水,这咋回事?   郑子昂问两人,“你俩有对象了吗?”   崔胜平点头,朱强摇头。   何为很是同情的拍了拍朱强的肩膀,“那下一个应该就是你了,你准备好,你杉姐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王川泽大步从研究所里出来,看着廖杉和罗主任的背影,他突然后悔刚刚为了躲人藏起来了。   前面罗主任逮着廖杉做思想工作,“廖工啊,你看你这年纪也不小了……”   廖杉忍不住说,“上个月我才刚满二十四岁。”   “你看你都已经二十四岁了,按我们这边算,虚岁都二十五了,”罗主任嘴皮子上下一碰,“四舍五入,就是三十岁的人了,这结婚的事你有没有什么想法啊?”   “……您这两句话的功夫我长了六岁。”廖杉无奈。   罗主任不在意的一挥手,“时间过很快的,你不上点心,一年年就熬大了,你就不着急?”   “比起结婚,我更着急飞机什么时候能研制出来。”廖杉开始转移话题,“罗主任您是不知道啊,发动机厂的管理还真不比咱飞机厂差,我看那边的李主任为了办公方便,每天都是直接睡在厂子里。”   罗主任眼睛一瞪,“我也不差的,之前组织各车间开质量研讨会,我那段时间都没怎么合眼……”   廖杉心底一松,糊弄过去了,脸上却是一副认同的表情,“是啊,您这工作的认真劲头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就是这股劲能别使她身上就更好了。   之后的日子里,廖杉跑发动机厂更勤了,不光是为了躲罗主任,发动机的试验也需要她紧盯着些。   不过王川泽倒是不躲罗主任了,罗立每回儿都是一逮一个准。   “王工啊,你看这么多人都结婚了,你都不着急吗?”罗立苦口婆心的劝着,指着前面那些走得极快的年轻工程师们说道。   自从研究所多了一批新人,干活的人多了,飞机组众人也不用像过去一年那样在研究所里通宵达旦的熬了。   更何况,现在他们都是有家室的人了,一个个下班都很积极,往往晚上八九点钟就都走了。   廖杉走在最前面,利用飞机组其他人的身高挡住自己,只抓着王川泽做思想工作的罗主任还真就没有发现她。   王川泽比其他人走得慢些,坠在众人的后面,很是不走心的回答,“不着急。”   这事他急也没用,廖杉对他又没想法。   这么想着,他忍不住低声叹了口气。   罗主任心里着急,“怎么能不着急呢?你要是现在还没个喜欢的人,我帮你看看谁家还有好姑娘,感情都是结婚过日子一天天慢慢处出来的……”   王川泽闻言心头一动,不过随即又是一阵挫败感涌上心间,他和廖杉都认识多少个一天了,也没相处出来些什么。   周雪站在窗户前向下看,一直盯着大院门口,终于在深夜等到了胡俊明回来。   胡俊明和一帮年轻工程师们经过站岗的士兵,走进专家大院里,周雪刚想松一口气,可算是回来了,就见男人间一个矮些的身影,是一个穿着短袖白色对襟衫、藏蓝色军装裤的年轻女同志,仿佛众星捧月、万绿丛中一点红,很是扎眼。   见他们越走越近,很快走进宿舍楼里,周雪转身拉开房门,没一会儿,飞机组的几人就出现在楼梯口了。   张国光和新来的那些工程师们是住在三楼,其他人住在二楼,各人各回各家。   廖杉住在胡俊明家旁边,和站在门口的周雪打了个招呼,便拿钥匙开了门自己进屋了。   周雪迎着胡俊明回了屋,把门关上,把炉子上热着的菜端到桌上,她才忍不住开口对丈夫说,“怎么还有个女同志和你们一起回来?”   “我和你讲过的,不用给我留饭,我在食堂吃过了。”胡俊明为难的坐在桌前,盛情难却的拿起筷子硬塞了两口饭,“你说廖杉?我以为你知道的,她也是研究所的工程师,之前咱们结婚,你穿的还是她的军装。”   不同于现代的秀禾服、婚纱,这时候人们结婚如果能穿身军装那就是很令人羡慕的了。不只是胡俊明结婚,其他人结婚时也是向廖杉借了她的军装,有的新娘子穿上略有些紧、也有人穿上稍微长了些,但好歹是女式军装,总体上还是比较合身的。   周雪忍不住嘀咕,“我还以为她只是飞机厂的一个技术员,哪里能想到和你同是研究所的工程师……她一个女人能做什么……”   胡俊明是真有些吃不下了,闻言不赞同的说,“廖杉不比我们差的,我和她是大学同学、又一起留学,最清楚她是多努力、多聪明的一位女同志。”   周雪心里更加泛酸,但又不想刚结婚就和丈夫因为外人吵起来,她只能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扬起勉强的笑,“你快吃啊,这是今儿饭店剩下的骨头,我拿回来熬了汤,平时哪儿能买到啊……”   胡俊明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吃。   进入九月,明明是秋天了,但因为秋老虎的影响,又好像还没进入秋天。   就像是王川泽,话进了他的耳朵,又像是没听进去似的。   罗主任看着面前嘴比蚌壳还紧的青年人,深深的叹了口气,到现在他还是没能打听出王川泽到底欣赏什么样的女同志。   王川泽吃饭速度不慢,他还要吃完饭去机身装配车间,战机操纵部分的难题基本都已经解决了,现在他主要是协同蔡华一同研究如何将RF-101侦察机的低空飞行能力加注到他们研发的战机上面。   “王工啊,你可长点心吧。”罗主任感概一声,“难不成真要等飞机研发出来,你才考虑个人的事吗?可飞机要多久才能造出来呢?一年、两年?还是三年?岁月不等人啊……”   王川泽还在想着低空飞行的事,心不在焉的应着,“嗯,到时候我再考虑。”   罗主任心一梗,第不知道多少次安慰自己,别生气,这不是自己的小孩。   “王工,你兄弟姐妹们没有结婚的吗?”罗主任无奈,“你爹娘要是知道你这个年纪还没结婚,肯定也会着急的。”   “没兄弟姐妹,我爹也好些年前没了,就一个寡母。”王川泽说着站起身来,端着自己吃干净的餐盘,“罗主任我先走了,您忙。”   罗主任是真没辙了,得,这种事还是交给他娘吧。   抽空去了一趟厂长办公室,罗主任找到马厂长。   “厂长,我想问下您,研究所的同志能把自己的爹娘接过来吗?”罗主任问。   马文斌皱眉,“研究所的同志参与的可是保密的研发项目,他们结婚的对象经过审查是可以随调到飞机厂附近工作,但是其他亲属是不能过来的,不然大家都想把爹娘、兄弟姐妹接来,那岂不是乱套了,老罗你说对不对?”   “是,是这个理。”罗主任搓搓手,“可王工的情况有点特殊,就是研究所那位叫王川泽的同志,您对他还有印象吧?”   马厂长点点头,他当然有印象,林为华和他提过好几回,说这青年人脑子活、做事也认真,是个好苗子。   “王工没结婚,家中又只有一个寡母。”罗主任说道,“我看他现在也是一门心思搞研究,并不怎么想找对象,但这日常生活总要有个人照顾他吧?再说了,这两年农村人日子不好过,他娘一个人呆在乡下估计也是生活艰难,能不能通融一下,破例把他娘调来这边生活?”   马厂长陷入了沉思。 第73章 工业券   廖杉在食堂吃过早饭, 来到研究所,一如既往的开始一天的工作。   赵伟期期艾艾的凑到廖杉跟前,“廖杉啊, 我有个事想求你呗。”   一时之间,除了廖杉,其他人也一起看向赵伟。   廖杉疑惑, “啥事啊?”   赵伟才不管别人的目光,和廖杉说道,“这个月发的工业券你还有不?”   为了分配有限的商品,各种各样的票层出不穷, 什么肥皂票、大衣柜票、电灯泡票、自行车票,零零碎碎的有几十种,不是很方便。但从这个月开始,“工业券”出现了, 购买范围更广, 寻常的东西基本都可以凭券购买。   廖杉点点头,工业券是按照工资收入比例发放的,平均20元工资就配一张券,她这个月领到六张工业券, 都还没用。   旁边的何为疑惑,“你怎么不问我,我也还有啊。”   “去去去, 你那些票你媳妇不用了?”赵伟说完, 又转头对着廖杉腆着脸笑道, “我能先向你借几张吗?”   廖杉点了点头, “可以啊,你要多少?”   赵伟松了口气, 不太好意思的笑起来,“六张……行吗?”   一直偷偷竖起耳朵听的张国光都吓了一跳,“老赵,你这是一张都不给廖杉留啊?你自己的工业券呢?这是要买什么大件啊?用这么多工业券?”   赵伟摸摸脑袋,笑的有些不自在,“除了要置办些新的毛巾、毯子,我还想买个缝纫机……”   他这话一出,飞机组众人几乎都是过来人了,立刻就明白了。   一时间周围人七嘴八舌问起来。   “赵伟你要结婚了?”   “恭喜恭喜,是那位黄同志吗?”   “啥时候啊?快和我们讲讲……”   “我已经提交结婚申请了,等审批下来就定日子办酒。”赵伟满面春风的说着,“这下我之前随那么些份子钱可终于有机会都收回来了。”   这也是为什么赵伟只问廖杉工业券的事,其他人都成家了,而王川泽是还单身,但他总要攒老婆本的,也不好向他们借工业券。在他看来,廖杉就像革命兄弟一样,还是那种不用娶媳妇的兄弟。   廖杉本来还想用发下来的工业券买块手表,可赵伟结婚这事更急一些,她买手表的事可以再缓缓。   “我也觉得黄素莉同志要是能有台缝纫机,那简直如虎添翼。”廖杉说道,黄素莉不光把那条布拉吉裙子完全按照廖杉的想法改了出来,还把一件夏布长衫巧妙的改成了一条女士长裤。   廖杉觉得,这位女同志要是生在现代,妥妥是一名服装设计师。   赵伟得到廖杉的认可,嘿嘿一笑,有些羞涩,“我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尽管缝纫机不便宜,工业券需要八张,价格也要两、三百块,他也是一定要置办一台的。   “工业券明天我拿给你。”廖杉很爽快的说。   赵伟连连道谢,“等下个月我就还你。”   廖杉不在意的挥挥手,“没事,我又不着急用。”   很快,设计楼二楼大家都重新投入工作中。   廖杉带着崔胜平和朱强继续整理发动机的资料,重绘第六版的设计图纸,制作新的工艺规程书。   不远处的另一张桌子,王川泽在和蔡华在探讨着飞机低空性能的事情。   同样的,也有两个新人分配到王川泽手下,在操纵组没有技术问题后,王川泽就把接下来盯车间生产的工作一步步交给两个新人,他则是来帮助蔡华攻克低空飞行的难题。   当然机身组的组长还是蔡华,他说道,“我想过了,这事还要和郑子昂带头的机翼组联同研究,RF-101侦察机的左右机翼上挂载基本都对称。你知道的,如果左右机翼挂载出现不对称的情况,飞机很容易产生自主滚转与偏航现象,如果是在高空时飞行员尚有时间反应处理,但是在超低空飞行时就非常危险了,一旦飞机突然出现滚转与偏航状况,飞行员往往来不及反应就坠机了。”   王川泽静静聆听着,思考片刻后又提出了一个新的研究角度,“机翼后掠角是不是也会影响飞机低空飞行性能?如果能通过角度的改变,减小激波阻力,也能提升飞行性能。”   机身组的两个新人陆勇和罗风华看着他们你来我往的思想碰撞,不由得眼神崇拜。   低空飞行如果可以,是非常有必要加入飞机研制中考虑的,就像RF-101侦察机,因为其优秀的低空飞行性能,就可以逃开地面雷达的“眼睛”。   雷达在低空探测范围会受到限制,即出现所谓的探测“盲区”,在这种情况下,充分发挥飞机的低空飞行机动性能,加之利用地形作掩护,能有效的规避各种威胁,提升飞机的生存能力和突防任务的成功率,是撕开敌军防空网的机会。   所以说,如果能抢占低空制动权,战机的威力将会大大提升。   王川泽忙着研究如何将侦察机的低空飞行性能加注到正在研制的战机上,还是过了好一阵子他再见到罗主任时才恍然发现,最近罗主任都没有像以前那么勤的来找他了。   罗主任这次来找王川泽是真有事,他把一张纸塞到王川泽手里,“你看看。”   王川泽还急着去机翼车间看试验,只低头在纸上快速扫过,大体上意思是要审核调查他娘,他没作他想,只以为是例行调查,毕竟他参与的是保密的研发项目,调查再怎么严苛都不为过。   “看完了吗?”罗主任问,“没问题的话就在下面签个字。”   王川泽点点头,这份审查申请并没有什么问题,他很快在下面申请人那行签上自己的名字,交还给罗主任后便朝着车间厂房匆匆而去。   罗主任看着他的背影咋舌,他治不了王工,总有人能治得了他。   只知道工作、不结婚哪行啊?   罗主任妥善的收好申请书,背着手悠哉悠哉朝着厂长办公室走去。   赵伟是在国庆节的前一天办的婚事,这时候的人们结婚都是在晚上,白天要奋斗要工作。说是婚宴,也不过是在家里摆两桌酒菜,请研究所的同事们一同热闹热闹。   楼下的赵兰香叫上已经嫁人的侄女林婷一同来帮衬着做菜,一点没让新娘子黄素莉插手,等赵伟和同事们回来,已经做出一大桌子好菜了。   酒是孙秀下班带回来的,她就在供销社卖酒,省了大家去买酒再跑一趟腿的功夫了。   程德霖因为在苏联时经常找飞机组的其他人帮他补课,和赵伟也挺熟,他和江文怡也过来凑热闹了。   “你就不羡慕啊?”程德霖端着酒杯故意凑到好友跟前使坏,“看看别人,都喝上新婚酒了。”   王川泽只冷眼瞟了他一眼。   程德霖被他看得莫名气短,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怎么戴个眼镜还看上去更唬人了……”   廖杉因为工作繁忙,明明和江文怡住上下楼、工作也同在研究所,但愣是各忙各的,来往越来越少,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大家能聚到一起,廖杉拉着江文怡不住的说着话,“也不知道苏珂现在怎么样了?”   “肯定差不了,”江文怡轻笑,“她那性子你还不知道啊,又要强又不吃亏的,谁都欺负不了她。”   “你说的对。”廖杉一口闷了杯里的三花酒,脸颊上没一会儿就泛起红晕,她喝酒总是这样,会上脸。   她又拉着江文怡去找新娘子说话,“这位是黄素莉,她的手艺真不错,我在她这里都改了好几件衣服了,小怡你要是有不能穿的衣服也可以让她改改看,简直妙手回春。”   “妙手回春是这么用的吗?”黄素莉捂嘴笑,她扯了扯身上的绿军装,“还要谢谢你借我这身衣服穿呢,以后不管是你,还是你朋友来找我改衣服,我都不收你钱!”   “那怎么能行呢?”廖杉连连摆手,突然想起什么,“不过以后你不用手缝,用缝纫机的话改起衣服来确实要快些,快让我们瞧瞧你那新缝纫机呗?赵伟废了不少心力买的呢。”   看着新娘子涨红了一张脸,江文怡就站在旁边笑,廖杉还是一如既往的爱捉弄、调侃人。   因为第二天国庆节放假,大家就闹腾的有些晚,喝得也很尽兴,几乎全都是横着走出了赵伟家。好在大家住得近,不是在同一层就是楼上楼下的。   胡俊明酒量一般,喝得又有些多,好不容易被周雪扛回屋,吐了大半夜;何为非说自己没喝多,就是临进门前非要和住在隔壁的郑子昂勾肩搭背,一副好哥俩谁也别想分开他们的样子,气得他媳妇邓连心好一顿掐他,孙秀就站在自家门口看戏,甚至还拿了把瓜子嗑着;冯研农怕喝太多酒熏着孩子,他家倒是一片安详;张国光也没喝多,何月华在酒席上轻飘飘一眼,他就不敢多喝了;蔡华喝多和一般人不太一样,回家倒头就昏睡过去,倒是给林婷省了不少事……   程德霖还想叫王川泽去楼上,到他家再喝点,聊聊天。   王川泽一直用眼睛余光关注着廖杉,见她脚步有些飘忽,但还是成功把钥匙插进门锁里,开门进屋,他这才放下心来,没什么兴趣的拒绝,“太晚了,你没看你媳妇都要睁不开眼了吗?”   程德霖立刻去看江文怡,果然见她神情有些呆愣,一看就是困迷糊了,也不拉着王川泽再续摊喝酒了。   楼里的各家都睡得挺晚,第二天天都亮了,楼里还静悄悄的。   罗主任倒是起了个大早,去火车站接上人,又把人送到专家大院。   他和门口站岗的士兵说道,“小姚啊,认认人,这位是王工他娘,以后也要住大院的。”   陈娟拎着个大包袱,还在左右打量着环境,闻言连忙看向站岗的年轻士兵,“你好,同志辛苦了。”   罗主任带着陈娟走进专家大院,指着面前的楼房,“王工和研究所的其他人都住在这楼里。”   陈娟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楼房,感慨道,“这房子看起来真好啊!”   罗主任在前面引领着,走进楼里,踏上楼梯,上了二楼,他指着二楼一个房间,“王工就住在那个屋。”   他把人带来,接下来母子相见的场景他在就有些不合适了,罗主任适时告辞,“您敲门让王工给您开门就行,我就先走了。”   陈娟连忙说,“这大过节的真是麻烦您了。”   “说什么麻烦,都是我应该做的。”罗主任说完就走了。   陈娟走到刚刚罗立指的房门前,有些紧张的拂了拂衣领,拉了下衣角,捋了一下头发,这才抬手敲门。   王川泽昨晚喝得不算多,很快便被敲门声吵醒了,他穿上衣服,走过去开门。   一拉开房门,王川泽惊讶的看着站在门口的人,“娘?”   “瘦了,高了……”陈娟有六年多没见到自己儿子了,不过她只分出了两分心神给王川泽,感慨两句后,她还牵挂着更重要的事。   “我儿媳妇呢?”陈娟站在门口伸长了脖子向屋内看,很是热切的问,“我孙子孙女呢?”   她根本不给王川泽开口的机会,连声喊着,“三儿呢?三儿——”   廖杉睡梦中朦朦胧胧间好像听到了熟悉乡音的呼喊,像是回到了廖家村,她娘喊她的声音。   “三儿——”   廖杉挣扎着睁开眼睛,从床上下来,拖拉着鞋子走向屋门,顶着一头凌乱的长发拉开门,声音更加清晰了,还真不是她太想家了出现的幻听。   她懵懵的探头向外看,看到站在王川泽门口的人,廖杉顿时一激灵,清醒了,她惊讶的说,“娟婶子?”   陈娟听到廖杉的声音,立刻回头。   她看看走廊另一边从一个房间探出头来的廖杉,又看看自己儿子,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陈娟懵了,“你俩怎么——”   不住一个屋啊?! 第74章 强心脏   陈娟是真的搞不清状况了, 她看看儿子,又扭头看看廖杉,他俩怎么不住一个屋啊?   这看起来又不像是在一块儿了, 可不是三儿管着她儿子的钱吗?那之前的粮票和钱是怎么回事?三儿干嘛给她寄粮票和钱?   陈娟脑子里一个接一个的问题,看着廖杉还是问了出来,“三儿, 之前的粮票和钱……”   “娟婶子你收到了?那就好,够用吗?”廖杉也顾不上自己此刻刚睡醒的形象了,惊喜的问,“那我爹娘也收到了吧?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廖杉的问题也挺多, 陈娟一个个回答,“够用,够用,我一个人哪能用得了那么多粮票和钱。你爹娘也收到了, 还是你娘给我的, 他们都好,你别忘了你还有那么多兄弟帮衬着家里呢,操心啥?”   王川泽听着她们的对话,抓到重点, “粮票和钱?”   见他这反应,陈娟更懵了,反问儿子, “你不知道?”   廖杉一拍脑门, 对着王川泽说, “我忘记和你讲了。”   寄信回家后, 先是捡到了飞机残骸,接着又忙着解决发动机的事, 廖杉一忙起来就把这事忘到脑后了,也忘记和王川泽说一声。   廖杉赶紧现在补上,“之前在苏联临走之前你不是借给我一百卢布吗?我要还你,你又不要,我在听林婷说农村情况不好后,就央求罗主任让我往家里寄些钱和粮票,那一百卢布我换算成粮票和钱还给娟婶子了。”   陈娟听完,心里很是遗憾,原来是这样,她还以为是三儿现在管着儿子的钱,才寄给她的。   王川泽听完薄唇却是紧紧抿起,脸上表情也不太好,他此刻没戴眼镜,乌黑深邃的眼睛直直看着廖杉,“你就一定要和我算得这么清楚吗?”   气氛一下子变得冷沉凝固。   廖杉莫名,她看了眼王川泽,又看向陈娟,欠钱还钱不是应该的吗?她又不能仗着王川泽人好,他不要她就真的不还了吧?   知子莫若母,陈娟一看王川泽这绷紧的脸色,就知道他是生气了,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一生气就垮着张脸,跟十二月飘的雪似的,是想要冻死个谁。   啧啧,媳妇到现在都还不是你的,还冲人生气?   陈娟使劲把王川泽推进屋子里,转身对着廖杉笑笑,“三儿,等会儿我去找你说话啊。”   廖杉点点头,母子多年未见,肯定很多话要说,虽然她也很想问问自己爹娘、哥嫂、弟弟、侄女的近况,但也只能先按耐下来。   陈娟关上门,看着脸色黑沉的王川泽,她也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娘已经等了六年了啊!”   一想到自己和美芬姐已经以亲家相称,陈娟忍不住上前一步,抬手拍打在儿子胳膊上,“你就不能争点气吗?怎么这么笨啊!”   跳级考上大学、从来在别人那里评价都是聪明、脑子灵的王川泽沉默着听着他娘的埋怨。   陈娟打了一会儿,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停下手,“不会是你现在不喜欢三儿了吧?”   王川泽抿了下唇,只干涩的吐出两个字,“不是。”   既然还对人有意思,怎么到现在这儿媳妇还不是她的啊?   陈娟又来气了,“你是块木头吗?你喜欢人家,你就要表现啊——”   “娘你也看到了,”王川泽打断她的话,“我没想她还我钱的,我给她一点,她都要记得还给我。”   陈娟怔住。   王川泽唇边泛起苦笑,“我但凡越界一点,她就离我远远的。”   半晌后,陈娟叹了口气,看来她真是上年纪了,搞不懂年轻人是怎么想的了,嘀咕道,“我和你爹经媒人介绍,没一个月就结婚了,怎么到你这儿就这么难了?”   想想儿子今年也老大不小了,陈娟又叹了口气,劝道,“实在不行咱就算了——”   看王川泽沉默固执的表情,陈娟就知道这话说了也是没用,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拿这犟种儿子没辙,“得,你自己看着办吧。”   陈娟说完,这才打量起这间屋子,还没有她家堂屋大,一眼就看到底,摆着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茅房还很奇怪的就在屋里。   总之,看来看去,只看到这屋里住的就一个单身男人,冷冷清清的,没有儿媳妇,也没有孙子孙女。   陈娟忍不住又重重的叹了口气,期望有多大,她现在失望就有多大。   王川泽翻出原本折叠放在床下的行军床,在空地上展开,“娘你去床上躺着歇歇,我睡这个。”   懒得和儿子大眼瞪小眼,陈娟又拎上都还没拆开的包袱,对王川泽说,“你拾捣吧,我去找三儿说话。”   廖杉听到敲门声还有些诧异,她才刚洗漱好、扎起头发。   她拉开房门,看着陈娟,“娟婶子你这么快就过来了?”   “这不是着急想和你说说话吗?”陈娟笑道,看着廖杉越看越满意,多好一姑娘啊,随了她娘那副温婉长相,但又多了些坚韧,加上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身上又有股文化人的涵养。她不是个男人,都喜欢得紧。   廖杉把屋里的椅子让给陈娟坐,又翻出自己前几天买的点心饼干,还贴心的给陈娟倒了杯水。   陈娟心里熨贴,看着廖杉更加遗憾了,怎么就不是她儿媳妇呢?   廖杉自己坐到床沿上,目光热切的看着陈娟,“娟婶子,快和我说说,家里都是什么情况?”   她实在是太久没回家了,上次回到廖家村还是在56年的春节,已经是快六年前的事了。   “你爹你娘身子骨都壮实着呢,有你大哥大嫂在跟前照顾着,对了,你大嫂今年四月份又生下了一个小子,和他姐姐、哥哥一样,用的是节气起的名儿,叫廖谷雨。”陈娟乐呵呵的说道。   廖杉却是吓一跳,“我大哥大嫂这是几个孩子了?”   “三个啊,露露你肯定还有印象,她小时候你还抱过咧;小满是57年5月出生的,你那时候还在读书,再之后你就没有回来过了;然后就是小雨了。”陈娟忍不住心生羡慕,看看别人家这人丁兴旺的,她什么都没有。   不争气的儿子!   廖杉知道当下思想还是多子多福,计划生育是七十年代才有的事,可还是忍不住说,“大哥不会还打算要孩子吧?”   陈娟摆手,“哪能啊,现在都吃不饱饭,养那么多孩子也累。我听美芬姐说,你大哥也是这意思,这几年都不打算再要了,先把这几个小的拉扯大。”   廖杉松了口气,“那我二哥呢?”   “你二哥在山省机械厂做技术员,你二嫂在医院做护士,今年年初两人也是刚有了一个儿子,就是名字有点拗口。”陈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叫廖武陵,不如你大哥家那几个孩子名字好记。”   廖杉却是笑起来,“武陵春是吧,这是个词牌名。”   她二嫂李易安的名字是取自南宋女词人,生的孩子名字也是来源这位女词人的代表诗词,没想到五大三粗的二哥也会有文人的浪漫。   廖杉又问起她弟弟,“胜利呢?他头发真留起来又卖掉了?”   “可不是吗?这小子也是有意思,别人笑话他,他跟听不见似的,还真坚持着把头发留到考上大学才剪掉卖了。”陈娟笑道,“胜利是考上了北市的师范大学,以后还是要当老师呢,没想到吧?”   廖杉心一突,想起未来几年,这时候当老师可是高危职业……   陈娟的目光落到廖杉不自觉攥紧的双手上,她疑惑的问,“怎么了?”   廖杉勉强一笑,摇摇头,“没什么。”   她又看向陈娟,目光中暗含着期待,“娟婶子,你这次过来是探亲还是……”   陈娟摇头,“说是让我以后就在这边生活了。”   廖杉死心了,就算担心,她也没什么办法,保密项目的科研人员不能联系家人,上次寄粮票已经是罗主任特别通融了,就这样她都没敢多写一个字,更不用说什么写信提醒胜利别当老师。   她在心里自我安慰,离那段历史还有好几年时间,说不定胜利毕业后还不一定真的去当老师了,又或者分配去了乡村、或是回廖家村支教也说不准……   陈娟不知道廖杉心里想的是什么,她拆开自己带来的包袱,把里面东西一一拿出来,“这是你娘给你做的鞋垫子,你嫂子给你缝的枕套,还有这个,你爹说是你之前寄家里的两百块钱,让我给你拿过来,你平时过日子花。”   廖杉被面前大红色还绣着鸳鸯、牡丹的枕套震住了,“这是点我呢?催我赶紧结婚?”   陈娟干笑两声,还是没说,不是催,是大家伙真以为三儿和她儿子结婚了。   专家大院突然多了一个长辈,大家一开始都有些惊奇,但在得知王川泽就只有这一个寡母后,众人便很快理解并接受了。   国庆第二天,廖杉和王川泽就像之前一样忙起来了,早出晚归的,见天的看不着人,陈娟只能和楼上楼下的其他家属们聊聊天,这一聊她更难受了,原来其他人基本都已经结婚了。   不争气的儿子!   可看着早出晚归的孩子们,陈娟又有点明白了,在国家大事面前,个人感情永远要排在后面。   廖杉也是真的忙,发动机第n次调整过后的版本组装起来,再次进行试验整机试车。这次真的是大家尽全力把所有能攻克的技术问题都解决过后的成果,对于改进过后的发动机能使用多长时间、推力提升到多少,整个厂子都很关注。   发动机厂的工程师们全程守在试验车间,新研制的发动机被安装在试车台上,连接着进、出气系统。   在这试验的关键几天,廖杉也不去研究所了,每天一睁眼就往发动机厂跑,她匆匆走进隔绝发动机试验噪音的控制室,问道,“怎么样?”   昨晚在这里守了一夜的朱强顶着两个大黑眼圈,但精神仍然亢奋,“已经四十个小时了,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跟着廖杉来的崔胜平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晚换我来。”   廖杉透过厚厚的隔音玻璃向下看,试车台架上的发动机仍不停歇的运转着。   发动机厂的工程师钟长远端着杯浓茶走到她旁边,“目前看推力是真的增加了,油耗也比之前苏联产的发动机还要降低了一些。”   “那就好,”廖杉侧头看了他一眼,“不过钟工,你这脸色可不太好,别熬了,都熬两天了,换我在这儿守着吧。”   钟长远皱眉,“这儿这么多工程师呢,哪里需要你一个女同志跟着一块儿熬?”   廖杉轻描淡写的扫他一眼。   钟长远立刻语塞,这才反应过来他刚刚说的话其实也适用于他,对啊,这里这么多人守着,哪里需要他一直跟着熬?   “别管我了,”钟长远苦笑两声,“我回去也睡不着,挂心得很。”   廖杉其实也是,她就算每天晚上回到宿舍,其实也是满脑子都在想发动机。   不过,每天一来就能听到好消息也是件不错的事。   “六十四个小时了!发动机正常!”   “八十个小时了,已经突破上次的记录了!”   “九十三个小时了,发动机还在正常运转中!”   天色黑沉,在发动机通过了一百个小时试车后,车间里的人们几乎同时欢呼起来,钟长远鼻子一酸,这个中年男人甚至在偷偷抹眼泪,太不容易了,真的太不容易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有苏联专家的帮助,全靠他们自己,终于把发动机做出来了!   “廖工,谢谢你!我一开始还以为你只是个来送资料的,对不起,但真的谢谢你,还要谢谢江工,谢谢她和金属研究所的同志们解决涡车仑盘材料的问题,”钟长远激动的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还要谢谢你能想到联合汽车厂解决涡车仑盘大锻件的问题,还有空心叶片、全气膜冷却火焰筒……”   长久压在心口的一块大石头解决了,廖杉此刻也笑得畅快,开着玩笑说,“钟工,擦擦眼泪和鼻涕吧,我就当没看到,不用谢我。”   钟长远破涕为笑,“你这丫头!哪里有眼泪鼻涕,我一大男人怎么可能会哭!”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廖杉说道,“那我和崔胜平、朱强先回研究所了,我还急着把好消息告诉其他人呢。”   汽车兵吴建设在黑夜里把绿皮卡车开出最快速度,一到飞机厂,三人就迫不及待从车上跳下来,朝着研究所小跑而去。   三步做两步的上了二楼,廖杉第一眼看到了伏案画图纸的王川泽,她近乎迫切的想要分享自己的喜悦,“发动机通过了一百个小时的试车!发动机造出来了!”   旁边的郑子昂的大脸突然挡住王川泽,占据廖杉的视线,他惊喜道,“牛啊,廖杉!”   “100个小时?”张国光也赞叹道,“你这可是研究出了飞机的一颗‘强心脏’啊!”   崔胜平虽然只参与了研发后期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但也很是激动,“发动机推力、使用时长都增加了,油耗也降低了,不靠别人,我们自己研发出来了!”   朱强与有荣焉的说道,“就等国家组织鉴定验收通过了,之后就能批量生产了。”   林为华紧张起来,“那我们飞机的研发可要抓紧了。”总不能发动机都生产出来、等着安装了,飞机还没研发出来吧?   “是的,我们也要再努力一些!”何为扯着嗓子嚎,“冲冲冲——”   王川泽挤过一片鬼哭狼嚎的飞机组其他人,漆黑的眼睛仿佛倒映着电灯的光芒,璀璨发亮,他看着廖杉,嘴角绽放出一个浅笑,“恭喜你。”   他没有说出有些逾矩的下半句。   我为你感到骄傲。 第75章 买手表   发动机经过了鉴定验收, 现在已经在发动机厂有条不紊的投入生产,盯工人们生产工艺有那边的工程师钟长远等人,跟进工作也有崔胜平和朱强两人, 廖杉手头一下子空闲下来,她看了看飞机组忙碌的众人,最后决定跟她更熟悉的座舱组工作。   座舱组的组长是胡俊明, 夏天时只分配给了他一个新人。   对于廖杉的加入,两人俱是欢迎。   “我恍恍惚惚感觉像是回到在学校,咱们一起做小组作业的时候。”胡俊明对廖杉说道,把目前的座舱资料递给她。   廖杉也想起来了, “那时候你负责的就是座舱部分的材料分析吧?”   “对,我还记得你分配任务时方向性很强、目标也很坚定,当时我就觉得你很适合带头,”胡俊明回忆着, “要不现在你再来领导一下?”   廖杉连连摆手, “我这中途加入是来当你的‘兵’的。”   旁边的年轻青年人眼睛亮亮的看着廖杉,见她看来立刻紧张的对着她一个敬礼。   廖杉也下意识的回礼,看向胡俊明,“咱们学校的?”   胡俊明点点头。   那青年人朗声说道, “61届飞行器设计与工程系毕业生,刘浩耀报道!”   胡俊明在一旁补充,对廖杉说, “可崇拜你了, 沈老师没少上课的时候提你, 说你平时的刻苦, 研发出‘麻雀’无人机、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防身武器发明。”   沈老头啊……廖杉很是怀念的问刘浩耀,“沈老师现在怎么样?”   “身体硬朗, 还能骂我们。”刘浩耀回答,“他说很为你感到骄傲。”   廖杉鼻子一酸,嘴硬般掩饰道,“我才不信这是他能说出来的话,他之前都是骂我比男生差的。”   胡俊明讶然,“可沈老师对着我们从来都是骂我们说还不如一个女孩学得好。”   两人对视一眼,半晌后不约而同扑哧笑出声来。   廖杉抱怨,“他怎么总是用这一招激将法啊?”   闲聊过后,大家回归正题,胡俊明给廖杉讲起目前座舱组的工作进度。   飞机座舱其实涵盖两部分,仪表和弹射座椅,仪表因为过于复杂被单列出去,目前归赵伟负责,胡俊明引领的座舱组更多的是研究弹射座椅。   米格19飞机上采用的是旧式弹射座椅,由飞行员手力拉动弹射手柄或拉环,座椅束缚装置将飞行员身体及腿部束紧,接着座舱盖抛离,同时拉开与之相连的牵引伞保险,安装在座椅后部的导向装置工作,弹射弹被击发,产生气体压力将飞行员连同座椅一同推出,弹射座椅离开座舱后受重力影响下坠,牵引伞随即张开并牵引出主降落伞。   “但这样的设计并不能在超低空条件下使用,飞行员的生存几率其实很小。”胡俊明说道,“现在这种弹射座椅基本都淘汰了,采用火箭式弹射座椅。”   米格19飞机其实存在很多缺陷,苏联很快用米格21淘汰替换掉了米格19,但这个机型却是当前国家踏进超音速战机非常重要的一步,研究所的众人只能摸索着在研制过程中不断改善这些缺陷。   廖杉点点头,想起自己在喀山飞机厂曾看到过的图-16飞机的座椅生产,“图-16用的也是火箭式弹射座椅。”   “所以我们的飞机也一定要装配上这种火箭式弹射座椅。”胡俊明示意廖杉看她手里的资料,“我们现在的想法是在座椅下面加一个火箭包,为座椅向上推出后增加二次推出的动力,让座椅带着飞行员能够上升到更高的空中,留足开伞的距离……”   晚上廖杉下班回家,正要开门进屋时,被人喊住。   “廖杉——”   赵伟随手一带自己的房门,朝着廖杉走来,“上个月向你借的工业券,我这个月一发工资就来还你。”   “没事,你这么急干嘛,你和素莉刚结婚,要添置的东西不少吧?我又不急着用,真不用那么急着还我。”廖杉说。   “莉莉也说让我抓紧还你,”赵伟把手里的工业券硬塞给廖杉,“你就拿着吧。”   隔壁的房门突然被人拉开,周雪正想下楼扔垃圾,正好看到这一幕,她的目光扫过赵伟和廖杉两人,落到廖杉手上的工业券上。   赵伟倒是神情自若的和周雪打了个招呼,“妹子,下楼扔垃圾啊。”   “嗯。”周雪应了声,反手关上门,往下走。   周雪走到楼梯拐角又向上看了一眼,看到赵伟和廖杉两人分开,各回各的房间。   她忍不住冷哼一声,她就知道廖杉这个混在男人堆里的女人不简单,居然都能让别人把那么珍贵的工业券给她,也不知道赵伟他媳妇知不知道这事……   周雪带着看好戏的心情扔掉了垃圾。   廖杉拿着赵伟还回来的工业券,加上她自己这个月发的,她现在已经有十二张工业券了,已经足够买一块手表了。   正想着等会儿去问问孙秀,她们供销社里有没有手表卖,廖杉听到了敲门声。   拉开门,是陈娟,她端着一盘炸萝卜丸子站在门口,“三儿,晚上饿了不?我做了些萝卜丸子,你拿去吃。”   周雪再上楼回来,就见王川泽他娘站在廖杉门口。   她咋舌,勾搭一个赵伟还不行,连王川泽她娘都收服了吗?这个廖杉是什么狐狸精吗?   陈娟看到周雪,侧身朝着她很是热情的说道,“我做了些萝卜丸子,丫头你也拿些尝尝吧。”   周雪看了一眼陈娟手里盘子上的东西,笑笑,“不用,我家都已经吃过饭了,这会儿啥都吃不下了。”   她在国营饭店工作,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还真看不上这种炸萝卜丸子。   周雪经过两人,拉开廖杉隔壁的房门,走了进去。   陈娟没多想,真以为周雪是吃饱了,她把盘子递给廖杉,“那三儿你吃。”   她对着廖杉忍不住多抱怨了两句,“做饭这炉子一点不如土灶好用,还只能在屋里做,连个正经锅屋都没有。”   锅屋就是方言里厨房的意思。   “在城里生活是和村里不一样。”廖杉笑,接过盘子,招呼道,“婶子你进屋坐坐?”   “不用,我就不进去了,我还要回去等小泽回来。”陈娟连连摆手,又问廖杉,“他怎么这么晚都还没回来?”   廖杉想了想,“我下班的时候没看到王川泽,估计是还在车间做试验吧。”   陈娟叹气,一个赛一个的忙,也怪不得没在一块儿了。   廖杉在陈娟离开后关上房门,找了一双筷子坐到桌边,尝起盘子里的萝卜丸子。   萝卜丝被面粉裹成圆球,炸得脆脆的,是只有过年才能吃的好东西。   只是吃着吃着,眼泪就大颗的打在这萝卜丸子上面,给其裹上一层咸中带苦的味道。   这味道和陈美芬做得几乎是一模一样。   廖杉想这世的爹娘了,也想现代时的爸妈了……   第二天一大早,廖杉出门,一点看不出昨夜的伤心,她没急着下楼,而是走到二楼另一头的一间房门口,敲了敲门。   郑子昂拉开门,“廖杉?”   “我找孙秀问点事。”廖杉说道。   郑子昂闻言侧身,看向屋内还眯瞪着眼睛、魂游似的伸胳膊穿进供销社藏蓝色制服里的孙秀,“秀秀,廖杉找你。”   孙秀这才打起些精神,加快速度把衣服穿好,走过来,“啥事啊?”   “你怎么看起来这么困?”廖杉随口一问,又问起自己昨晚就想问的事情,“我是想问你,你们供销社有手表卖吗?”   孙秀摇头,“三大件供销社都没有的,你要去城里买才行,城里有专门卖手表的国营钟表商店。”   她说的三大件指的是手表、自行车和缝纫机,一个赛一个的贵。   城里啊……廖杉心想,那还挺麻烦的,他们这种科研人员离开飞机厂这片地方外出是要向上打报告审批的。   廖杉对着孙秀笑笑,“行,谢谢你,我知道了,那我不和你聊了,先去研究所了。”   郑子昂在她敲门前就已经收拾好了,“我和你一块儿,我早上去食堂吃,秀秀你自己去买点早饭吃吧,别吃昨天的剩菜了。”   “那我去买油条和豆浆了?”孙秀问他,她突然很馋这口。   “买呗,钱和粮票都在你那边,想吃啥买啥。”郑子昂说着,走出屋子。   另一头,周雪也送丈夫出门上班,正好看到廖杉站在郑子昂家门口,而郑子昂正要出门的场景。   哟呵,今天又勾搭上别人了吗?   郑子昂看到胡俊明,没想多少,随口招呼道,“一块儿走吗?”   以前又不是没一块儿走过,胡俊明自然应下来,“行。”   反倒是他身边的周雪险些没绷住脸上的表情,她连忙回屋拿起自己的包和工服,“那我也和你们一块儿走。”   胡俊明疑惑,“你平时上班不是这么早吧?”   周雪咬牙,脸上硬挤出一抹笑,“今天有事,要早点过去。”   四人一起下了楼,可出了大院后,周雪向左走,其他三人朝右向飞机厂走去。   她走了几步,回头看那三人的背影,目光落在廖杉身上,忍不住又咬紧了后槽牙。   在路上,郑子昂又说起手表的事,“廖杉你要买手表啊?”   “嗯,”廖杉应了一声,“平时看时间方便些。”   “我也觉得,每次一到一个地方我都要先满墙的找钟表挂在哪儿,是怪不方便的。”郑子昂吐槽道,“等你买了手表给我看看,要是好的话我考虑考虑也买一块用。”   胡俊明在一旁深有同感的点点头。   但廖杉真的去买手表是在一个多星期后,经过审批,她得以在周末外出半天时间,同行的还有江文怡和程德霖两人。   江文怡也想去城里看看有没有好些的布料,镇子上供销社卖的布种类少又难抢,程德霖就是不放心她们两个女同志自己去城里,他是来当陪同的安保人员。   三人先是徒步走到三公里外的另一个镇子上,再坐上公交车,朝着城里晃晃悠悠驶去。   城里比飞机厂旁边的镇子要更繁华些,各种店铺应有尽有。因为外出的时间不多,廖杉和江文怡分头行动,一个去了国营钟表商店,一个去了供销社,程德霖自然跟自己媳妇走了。   廖杉走进国营钟表商店,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钟表,柜台里还摆放着不同品牌的手表,一齐发出指针移动的“嘀嗒”声,时间在这里变得非常具像化。   营业员见廖杉一人进来,不由得疑惑,“同志,你是……”   “我来买手表。”廖杉说道。   营业员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在钟表店工作十多年了,从来没见过独自一人来买手表的女同志,见廖杉已经走到柜台前,迟疑了一下,还是给她介绍起来,“这是罗马牌,这个是百浪多,这块是梅花表,价格都标在下面。”   那营业员说完又忍不住多嘴一句,“同志,手表可要不少钱和工业券。”   “嗯,我知道。”廖杉透过玻璃看里面的手表,都是差不多样子的大表盘,现在还没有手表厂生产女士手表。   廖杉也没什么好挑的,只在其中选出一个略小一些的、价格也适中的手表,对着营业员说,“同志,麻烦帮忙拿这只手表给我试一下吧。”   营业员把手表拿出来,试探的问,“同志,你这是结婚前问你对象要的手表?你对象怎么不跟着你一块儿来?”   表盘几乎盖住了她整个手腕,还是太大了,但这已经是这些手表里表盘最小的一块了,廖杉又看了一眼价格,把手腕上的手表摘下来递给营业员,“我就要这块,没对象,我自己买来用的。”   “同志你是做什么工作的?”那营业员不信,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也就三十来块钱,要买一块手表至少要攒大半年,一个女同志怎么可能说买就买。   研究所的事不能对外说,廖杉只含糊的回答,“画图的。”   那营业员更狐疑了,“同志,你真有钱能买手表?你要的这块梅花牌手表要一百块钱加五张工业券。”   廖杉掏钱,很是利落的把钱和票放到柜台上。   营业员低头看了一眼,突然有了个更大胆的猜想,“同志,你该不会是和对象吵架了吧?一赌气拿了家里的钱就来买这贵东西?”   廖杉无奈,“真都是我自己赚的。”   营业员只好收了钱,迟疑的去开单子,中间还时不时瞟廖杉几眼,还是很难相信这么多钱都是这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女同志自己赚的。肯定还是两口子吵架了,这以后万一再和好了,她对象不会拿着手表再来退吧?   这时程德霖从外面走进来,朝着廖杉走过来,问她,“你手表买好了吗?”   廖杉扭头看向他,“快了——”   她话音还没落,那营业员一反刚才的磨蹭劲,动作很是迅速的开好单子、把装在绒布盒子里的一块崭新的梅花牌推给程德霖,“同志,手表你检查一下,这是售出保修券,在一年内出现走时快或慢、停摆等情况都可以拿回来修。”   程德霖有些莫名,给他干嘛,又不是他要买手表的。   廖杉有些无语,伸手把手表拿过来,检查过后没问题抬脚离开。   程德霖跟着她一块儿离开。   “小怡呢?”廖杉问他。   “在供销社排队呢,还要等好一会儿,就让我先来看看你买好了吗。”程德霖还是不解,“刚才那同志为啥把手表推给我?又不是我买的,也不是我付钱的啊。”   廖杉没好气的说,“她以为你是我对象。”   “啊?”程德霖愣了一下,随即又更大声的“啊?!”了一声。   他立刻掉头快行几步走回钟表商店。   柜台后的营业员见他去而复返,“同志,是刚才的手表怎么——”   “我不是刚刚那位女同志的对象。”程德霖对着营业员很是认真的说。   营业员愣愣的点了下头。   不是就不是呗,就一个误会,至于特意回来再解释一句吗?   程德霖表示很有必要,这可不兴误会啊! 第76章 弹射座椅   有手表就是方便, 廖杉回来的路上忍不住隔三差五就瞅一眼手表,这种时间尽在掌握中的感觉让她很有安全感。   “原来我们这一路回来要一个半小时。”廖杉远远已经看见飞机厂了。   程德霖无奈,“知道你有手表了, 但也不用当报时鸟吧。”   江文怡抱着六尺黑色的纯棉平布,轻笑,“你就让她稀罕会儿吧。”   廖杉故作正经的点点头, “小怡说的对。”   说完她就绷不住,哈哈笑起来。   廖杉连宿舍都没回,一回来就直奔飞机厂,想要和研究所的同事们分享一下有表人士的感受。   刚走到设计楼二楼, 廖杉看到之前说也想买表的郑子昂,刚想开口说话,就被对方先抢白了。   “廖杉!”郑子昂脸上的笑都快咧到耳朵根了,朝着廖杉几步走过来, 把一块叫红虾酥的脆皮糖塞到她手上, “来来,沾沾喜气。”   不等廖杉开口询问,郑子昂已经自己跟倒豆子似的说着,“秀秀怀孕了, 两个月了。”   廖杉顿时惊讶的张大了嘴,“怪不得上回我见她早上那么困……”   “对对对,镇上医院的大夫说孕妇是会嗜睡。”郑子昂乐呵呵的说。   孙秀怀孕的事情仿佛是开了个头, 没多久, 蔡华说林婷去检查过后也发现怀孕两个月了。   要知道他们结婚还是三个月前的事, 廖杉表示太可怕了, 这时候的人是真的一点都不避孕的。   不过当下吃饭穿衣都还成问题,全国都没有几家厂子会拿珍贵的橡胶材料做什么避孕套, 人们自然没有什么避孕的概念,只知道顺应自然规律,怀了孩子就生下来。   除了廖杉更坚定了不婚不育保平安以外,飞机组众人都觉得是好消息,尤其是新当爹的郑子昂和蔡华两人,感觉平时工作都更加斗志昂扬了。   不对,还有一个人挺忧伤的。   陈娟跟年轻媳妇们聊不到一块儿去,在专家大院也就跟赵兰香来往多一些,她坐在椅子上跟赵兰香学着腌白菜。   快到下午吃饭的点了,林婷搬着炉子从屋里走到院子里要做饭,赵兰香赶紧去拦她,“你这孩子,哪用你还做这些活儿,去屋里坐着,真要闲不住就去给蔡华纳个鞋底,做点轻省些的活计。”   林婷只能把炉子放下,被婶子撵回楼上歇着。   赵兰香重新坐到椅子上,对着陈娟笑笑,“这孩子实诚,嫁人了也还是时不时过来干活。”   陈娟手下不停,继续往晒好的白菜上均匀搓上一层盐,一边对着赵兰香说道,“听说你侄女怀孕了?”   “是呐。”赵兰香乐呵呵的说,“两个多月了。”   陈娟羡慕,“她对象多大了?”   “蔡华二十七岁了吧。”赵兰香想了想,“不对,是二十八了,上个月的生日。”   陈娟心想,就比她儿子大两岁,人就要当爹了,羡慕。   赵兰香指导着,“对,这样子都抹上盐后就能放到缸子里了,一层层摞着放。”   两人干着活儿,又闲聊起来,赵兰香问陈娟,“婶子,你是怎么答应来这边生活的?”   陈娟叹了口气,“就说是让我过来照顾孩子。”   只是她以为的是照顾豆丁大的孙子辈小孩子,而不是她那个二十六岁了还没媳妇的儿子辈大孩子。   她儿子有什么好照顾的,早出晚归、一天三顿吃食堂,衣服他自己洗完澡就顺手搓出来了。   深感自己上当受骗的陈娟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在村里她还能时不时找美芬姐串个门,露露和小满见到她就“奶奶”喊个不停,没想到过来这边反而变成孤寡老人了。   王川泽匆匆走进专家大院,就见他娘坐在林为华家前的院子里,他几乎没停,步履极快的走过去把一个搪瓷饭缸放到陈娟旁边的桌子上,“中午吃这个,别老吃萝卜了。”   说完他就又走了,他还要盯车间工人生产,机翼后掠角改变后厚度也发生了改变,制作过程中稍不留意就会影响试验的结果,他必须紧跟每一步。   赵兰香疑惑的看向桌上的饭缸,“这是?”   “我儿子去食堂打的饭。”陈娟干笑两声,多少有点尴尬,她过来不只没怎么照顾上儿子,还反过来要儿子照顾她。   另一边,汽车兵老吴开车,载着廖杉、胡俊明和刘浩耀来到沈市一段被管控的铁路轨道旁。   “这段铁轨是铁道部借用给我们做试验的,足足有一千米。”胡俊明给廖杉介绍着面前的设备,“这个是我参考美方的一些资料、模仿飞机座舱研发出的火箭撬车,可以利用推力强大的火箭助推器,在铁轨上模仿飞机飞行时的高速行驶,虽然速度还是无法比拟超音速战机,但这是目前试验弹射座椅的最优办法了。”   三人一同把装配了火箭包的新弹射座椅装到火箭撬车上,肚子里塞着一块二十厘米长宽高的立方体铁块的稻草假人作为飞行员被捆在座椅上。   一切准备工作做好后,三人一起离开铁轨,走到远处的控制室里,胡俊明有些紧张,“等下的试验过程会非常的快。”   廖杉正色,拿着记录本,“我会一直紧盯着的。”   胡俊明深吸了一口气,按下按钮,火箭撬车立刻启动,沿着铁轨快速向前滑动,不过短短几秒钟就从铁轨这头到了另一头。   可接着的抛舱盖装置却没有顺利将座舱的舱盖弹飞,弹射座椅向上直接撞击到舱盖玻璃上,发出一声巨响,座椅下的火箭包启动,直接顶飞了舱盖,弹射座椅只向上飞出了几米的高度,很是狼狈的摔落在一旁的土地上。   三人被这突变惊得迅速跑了过去。   廖杉跑到火箭撬车旁边检查座舱,“抛舱盖装置中两枚螺丝变形导致被锁死,应该是这样才没能成功将舱盖抛出。”   刘浩耀跑去捡起掉落的舱盖,胡俊明去查看摔落在另一边的弹射座椅,原本捆在座椅上的假人仍被紧紧的固定在弹射座椅上,此刻已经烧了大半,他连忙脱下自己的外套把火扑灭。   胡俊明心有余悸,但又长出了一口气,“在试验中失败不可怕,只要别在空中出事就行。”   但是经过这次试验,也证明了抛舱盖装置并不是万无一失的。   坐在绿皮卡车上回飞机厂,廖杉旁边就是烧了一半的弹射座椅,她思索着,“既然座椅能够顶开舱盖,不如改进一下弹射座椅顶部的设计,让其直接顶穿舱盖,这样就不用再使用抛舱盖装置这种机械抛盖的方式。”   胡俊明激动起来,“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以在座椅上方设置两个冲角!”   “要足够坚硬和尖锐。”廖杉补充道。   “对对对,”胡俊明点头,“那火箭包威力也要再加大一些……”   两人一路研讨,绿皮卡车晃晃悠悠朝着飞机厂驶去。   周雪下班后出了国营饭店还没走回专家大院,远远就看见了绿皮卡车,还有车上相谈甚欢的两人,顿时一股无名火就冲上了心头。   胡俊明和廖杉在研究所重新设计了弹射座椅,在上面增加了两个尖角,图纸、生产工艺图也要全部重新画,又是工作到深夜才下班。   周雪先听到了旁边的开门声,才听到了自家房门的敲门声,她冷着一张脸过去开门。   胡俊明一开始并没有发现媳妇的不对劲,还是在坐下后没有被硬逼着吃东西、屋里一片长时间的寂静后他才发现好像有点奇怪。   他看向板着脸坐在床沿上的周雪,疑惑的问,“你怎么了?”   周雪冷哼一声,“我在看你要和我不说话到什么时候,明明和隔壁的那么多话聊。”   胡俊明隐隐有些头痛,“我和廖杉在一起研究东西,讨论的都是工作上的事。”   “什么事啊?能和她说不能和我说?”周雪怼他。   胡俊明更头痛了,“我不能说,工作内容是必须保密的,即使是和家人都不能说。”   “谁知道她是不是借着工作来接近你呢?”周雪冷嘲热讽道。   “你怎么会这么想?”胡俊明皱眉,“我和廖杉多少年的同学了,她不是那样的人。”   周雪故意说,“好啊,你俩认识这么多年了,比咱俩认识的都久,那你怎么不和她过日子去?还有话聊。”   胡俊明说不过她,只“你、你”了半天,气红了脸,扔下一句,“你简直不可理喻!”   说完就自顾自去洗漱了。   这是两人结婚后爆发的第一次争吵。   周雪也气鼓鼓的坐在床沿上半天,见胡俊明来来回回把她当空气似的,她又慌了,一把拽住他的衣服,软下声音来,“我就是一时气不过,明明咱俩才是两口子。”   胡俊明看着她,半晌后叹了口气,掏心掏肺的说,“你知道我每天大多数时间都在研究所,那些事情我不好和你讲,但你可以和我讲讲你工作上的事、每天遇到了什么人,我都愿意听的。”   两人各说一句软话,吵架这事就算过去了。   小夫妻两人躺在床上说着夜话,周雪看着天花板,突然说道,“我想把国营饭店的工作给我弟弟,以后专心照顾你,而且其他人都有孩子了,我也想……”   胡俊明没什么意见,“行。”   周雪见他好说话,又提出了一个事,“咱能和别人换个房子吗?”   胡俊明不解,“为什么?这屋住得不是挺好的吗?”   周雪不想说是因为每天低头抬头都能看到廖杉觉得很烦,顾左言他,“这屋西向,又在个走廊最边上,下午阳光太晒了,之前是咱们都上班,但以后要是有了孩子,总不能再这么晒着吧?你看看有没有同事愿意和你换换。”   胡俊明皱眉,这可给他出了个难题,大家都已经住了有些时间了,都住习惯了,谁能和他换?要是和他组里的新人刘浩耀换,又有种压迫新人的感觉。   周雪凑近,抱住他的胳膊,“你想想办法嘛……”   胡俊明只能应下。   第二天他就在想和谁换房子比较好。宿舍楼里的房子是飞机厂分配给工程师们的,他们只有居住权,彼此互换下也不是什么大事,刚回国时何为想和郑子昂挨着住,就和郭技术员换了一下屋子。   胡俊明想来想去,还是找到了王川泽,其他人都拖家带口的,他都不好开口。   只是和王川泽讲这事,他也是很难开口。趁其他人都下楼去吃饭了,胡俊明落在最后,喊住了王川泽,他犹豫着开口,“……我能和你商量个事吗?”   王川泽看着他,点点头,“行啊。”   晚上廖杉回来,把钥匙捅进门锁里一拧,住在隔壁的人正好开门出来。   她诧异的看着要下楼扔垃圾的人,又看了看自己已经拧开的房门,她也没走错屋啊。   陈娟挤开儿子,喜笑颜开的看着廖杉,“他同事嫌这屋西晒厉害,和小泽换了下房子,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   廖杉也对着她笑笑,“那敢情好,娟婶子,以后咱们说话也方便。”   王川泽和她打了个招呼,有点没话找话,“你饿吗?我娘今天摊了些玉米饼子,你要吗?”   时间不早了,廖杉打算回来就洗洗睡了,“不用了,我不饿。”   “这样……”王川泽张了张嘴,脑袋有点空,不知道再找什么话题,见廖杉抬手打了个哈欠,他便说,“那我下去扔垃圾了。”   廖杉点点头,进了自己屋。   等王川泽再回到房间里,只见他娘在研究屋里那墙,左摸摸右摸摸。   “娘,你干嘛呢?”王川泽不解。   陈娟退了一大步,用审视的目光看着那面墙,“看着碍事了点。”   离两人住一屋就只差砸掉这面墙了。 第77章 能说会道   十二月, 飞机厂回收了一架坠毁的F-4飞机,被拖到了研究所一楼的试验车间里,这下飞机组的众人就像闻到鱼腥味的猫, 不对,应该说是闻到猫薄荷的猫,又上头了。   F-4战斗机, 代号“鬼怪”,美系研发的双发双座二倍超音速防空截击机,各方面性能比较均衡,不仅空战能力强, 对地攻击性也不赖。机身分为前、中、后三段,机身前段包括座舱、前起落架舱和电子设备舱,中段有发动机舱、油箱舱,后段则是机尾翼。   “可惜, ”林为华检查过后很是遗憾的说, “因为是坠毁的,飞机中间偏后段基本全撞坏了,根本没办法研究。”   液压小组的小组长冯研农也跟着叹了口气,“要是能像之前RF-101侦察机一样完整就好了。”   “那你就要让老张再‘灵’一次了。”郑子昂开玩笑的拿胳膊捣了一下张国光, “你说是吧?”   张国光推开他,“别当我听不出来你又在骂我是王八。”   飞机残骸没办法给负责液压的冯研农、负责机尾翼的张国光和负责油箱的郭高阳提供研究的东西,但其他小组可就不一样了, 他们都能从这飞机上找到自己想要研究的部分。   尤其是在研制改进弹射座椅的胡俊明和廖杉, 这下可找到可以参考的火箭式弹射座椅了。   虽然弹射座椅的理论好似挺简单的, 无非就是启动、抛盖、出舱、弹射、稳降五步, 但其实研发难度非常大,弹射座椅出舱后相当于一个小型、复杂、不规则的飞行器, 尤其是从老式的“弹道式弹射座椅”跨越到“火箭式弹射座椅”,很多零件、结构都需要重新研究。   不过尽管飞机残骸帮不上冯研农和张国光什么忙,他俩还是跟着飞机组其他人一头扎进了这架“鬼怪”飞机里,这个前不久才服役的飞机他们可没有看过其多少资料,对这飞机很是好奇。   研究所又开始熬大夜,好似回到了一年半以前,留学生们刚回国那段时间。   但是因为多了一些新人,研究所里也睡不下那么多人,最后决定每天晚上让年纪比较大的林为华、有妻有儿的张研农、家里媳妇怀孕的郑子昂和蔡华以及没办法在研究所过夜的廖杉回宿舍睡,其他人实在不愿意走就打地铺。   廖杉回到宿舍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她刚走到自己房间门口,听到楼道里脚步声的陈娟立刻拉开房门。   “娟婶子,这个点了你还没睡啊?”廖杉打起精神对着陈娟说。   陈娟不无担忧地看着廖杉,“三儿,你咋这么晚才回来啊?小泽呢?他都两天没回来了,你们工作怎么又来忙的?”   廖杉安慰她,“忙过这阵子就好了,婶子你要是实在担心,明天我和王川泽说,就说他娘想他了,让他明天晚上也回来休息。”   陈娟连声应好。   第二天一早,廖杉到了食堂,正巧遇到来吃饭的郑子昂,两人一块儿帮熬夜的那帮人带了早饭。   郑子昂把馅饼分给飞机组的其他人,“廖杉付的粮票,你们连着前两天的早饭钱一块儿给她啊。”   来晚一步的蔡华有点不好意思,“明天我帮大家带早饭。”   现在身上带了粮票的人基本马上就给了廖杉,胡俊明和张国光身上没带那么多粮票,约定了今天晚上回家一趟拿粮票给廖杉。   廖杉走到王川泽面前,他下巴有些发青,在研究所只能简单的洗漱收拾一下,刮胡子什么的就没有这个条件了,但反而中和掉几分斯文气质,看上去成熟内敛。   “娟婶子昨晚特意守到我回来,问你什么时候回去,”廖杉对他说道,“你要不要今天晚上回去一趟?”   这太像寻常夫妻之间的对话了,王川泽听着她的说话声,心头一颤,不自在的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答应了下来,“好。”   今天晚上回去的人更多了,基本上飞机组老人走了大半,只剩下何为和赵伟还坚守着。   周雪惊喜的看着终于回家的胡俊明,“你可回来了,工作做完了?”   “还没有,今天回来歇一晚上,等会儿我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明天还要继续去研究所工作。”胡俊明说着,“小雪,粮票再给我几张吧。”   周雪没多想,只以为胡俊明是平时去食堂吃饭用,便从放钱和票的铁盒子里点了几张递给他。   然后周雪帮着收拾洗澡用的东西和换洗的衣服,正要把脸盆递给胡俊明,却发现人早已不在屋里了。   她拉开门,只见胡俊明站在廖杉门口,把手里的粮票递给对方,顷刻间周雪整个人都要气炸了。   周雪几步冲过去,一把抢过胡俊明手里的粮票,“好啊你!姓胡的,好几天不着家,你一回来就忙着找别人送粮票,你还记得谁是你媳妇吗?!”   胡俊明被突然冲过来的周雪搞懵了,又被吼了那么一连通,整个人都没回过神来。   听到吵闹声,同层的住户也纷纷拉开房门走出来,张国光也要还廖杉粮票,刚好从楼上下来。   周雪尚不解气的又将矛头对准廖杉,“我听说你读了那么多年书,总该知道人至少应该有点道德底线吧?不是自己的不该要,不管是粮票还是人!”   胡俊明连忙拉住怒火中烧的媳妇,“你听我讲,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要给她找什么借口?”周雪瞪着他,“我早就猜到你们不清不白了,还说什么是工作,胡俊明,你这么做对得起我吗?!”   廖杉头痛,她怎么就突然被拉进家庭伦理剧里了?   她上前一步,想要解释,“周雪,你真误会了——”   周雪又一次打断对方的话,“我误会什么了,你一个单身的女人和一帮男人一起做事,你敢说你自己清清白白的?!”   陈娟抢在王川泽前头,几步冲过来挡在廖杉面前,她在村里和那些长舌妇吵架就没输过,“你自己稀罕你男人,别以为他就像香饽饽似的,人人见着都想咬一口!乱往人身上倒脏水,老娘不喷死你,碎嘴丫头!”   周雪一下子气红了脸,“你又凭什么给她撑腰,看中她当你儿媳妇了?你知不知道这女人和好几个男的都勾勾搭搭!”   廖杉回屋接了一碗冷水,出来直接泼到周雪脸上,冷声道,“清醒了吗?脑子还发热吗?”   周雪直接懵了,胡俊明连忙上前一步扶住她,着急的解释道,“我给廖杉粮票是因为这几天她帮着大家伙带早饭,其他人都给她了,总不能我一个大男人赖账吧,你真的想岔了。”   张国光也赶紧从楼梯上下来,扬了扬自己手中的粮票,“我也是来给廖杉粮票的,研究所就我和老胡欠着没给了,其他人都给了。”   陈娟瞪着一时无言的周雪,“我和三儿她娘跟亲姊妹俩似的,三儿我当亲闺女看,你别在这儿胡说八道了,整个院儿里怎么多了你这么一个搅事精,大晚上的非要扰得全楼的人都跟着你一块儿闹腾。”   冷水顺着周雪的脸庞往下滴,她只觉难堪又愤怒。   胡俊明歉意的看着周围的人,“抱歉,大家快休息吧,我带小雪回去了。”   他又看向廖杉,“真的对不起,回去我和小雪好好解释解释,她就是误会了。”   廖杉和胡俊明认识也有八年多了,知道他是个一门心思做研究、平时有些呆的人,并没有迁怒于他,只是说,“以后我就不帮大家带早饭了,明天蔡华带是吗?以后你们自己协调安排吧。”   胡俊明有些难堪,只咬着牙点了点头,拉着周雪回了自己屋子。   大家四散开回了各自的家,郑子昂心有余悸的关上门,对孙秀说,“你以后可别跟周雪凑堆,怪吓人的,罗主任还说这女同志能言善道,我看他是看岔了,这分明是胡诌乱道。老胡惨咯,他可说不过他媳妇。”   说完他又想起什么,连忙对着孙秀说,“你可别听信周雪的话,我和廖杉可是清清白白的战友情。”   “我知道。”孙秀一点怀疑没有,“人廖杉看上我也不可能看上你。”   “……”郑子昂伤心了,“我有那么差吗?”   孙秀护着微微隆起的肚子,笑嘻嘻的凑过来,“差不差的,我稀罕你不就行了。”   郑子昂刚心一暖,就听自己媳妇接着说,“你可和廖杉搞好关系,这我大客户呢,供销社最贵的酒一进来她立马就要了,我每月业绩有她出的一份力。”   郑子昂:……   走廊上,王川泽看向廖杉,刚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他娘又是抢先一步,亲亲热热的揽着廖杉回她屋里。   “婶子和你讲,别拿别人的话为难自己,他们算个屁……”   到底还是有些影响,翌日清晨,廖杉起了个大早,避开其他人先行前往研究所。   王川泽听到隔壁开门的动静,也动作放轻的离开,陈娟毫无察觉的睡在房间中央那挂着的床单隔绝的那半边。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路上,清晨的道路上没什么人,静悄悄的,只有冬日的冷风和慢慢散开的和煦阳光。   王川泽看向走在前面的人,经过中间道路上站岗的士兵,在快走到飞机厂时突然叫出她的名字,“廖杉。”   廖杉刚刚一直在想事情,还真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不近的跟了一个人,她停住脚步,回头一看,“王川泽?你也挺早啊。”   王川泽没回应她的话,鼓起勇气,反而说出另一句话,“你愿意和我成为革命伙伴吗?”   他想为她撑起一把伞,不让世人的攻讦再来玷污她的清白。   廖杉到底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没有“革命伙伴”等同于“夫妻”的概念,只以为这是共同奋斗的邀约,“我们不已经是了吗?”   王川泽怔住,“我们……已经是了?”   廖杉想起面前这人被林为华当作接班人培养,已经隐隐表现出后世记载的大佬气质,过几年说不定还会升任统筹,立刻对着未来领导表忠心,“都是一起留过学、为飞机事业奋斗的同僚,飞机我们一定可以尽快研发出来的。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加油!”   王川泽被她这志气满满的样子逗笑了。   算了,不管她是不是故意岔开话题。   他疾行几步,大步走到廖杉身边,和她并肩走向飞机厂,“昨天晚上的事……你还好吗?”   “没事,我不会拿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廖杉不在意的挥挥手,“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不是她说的那样的人,就是以后我和大家再保持一些距离,避避嫌。毕竟大家都结婚了,我还没结,我可不想历史重演。”   王川泽迟疑的问,“那你有没有想过……”   “结婚?就为了这事?”廖杉失笑,“找个男人挂靠证明自己的清白,变成已婚妇女后才能和男性来往交流吗?”   “国家都已经成立十二年了,别给思想还裹小脚了。”   王川泽又是愣了一下,随即很快跟上已经踏进了飞机厂大门的人,“你说的对,正常工作来往有什么好被攻讦的?结婚是大事,不能因为这点事就匆匆做决定。”   这绝对不是他偏心,虽然第一次听这种道理,但他是真的觉得廖杉说得挺对的。 第78章 工作   下午, 周雪回了一趟娘家,她家就在飞机厂旁边的镇子上。   刚走到家门口,周雪就看到坐在门口抽烟的周爱国, 她喊了一声,“爹。”   周爱国只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咋回来了?”   “我回来拿东西。”周雪说道。   她径直走进屋里, 不理她爹在背后的嘀咕,“都嫁出去的人了还回来抠搜家里的东西……”   周雪她娘冯盼儿正在做晚饭,看到周雪很是诧异,“小雪, 你咋回来了?和小胡吵架了?”   “没有。”周雪嘴硬,没说前两天晚上那场闹剧,只说,“娘, 我弟弟最近从国营饭店拿回来什么东西?给我点。”   周雪的目光在屋子里环视一圈, 看到桌上那根没什么肉的大棒骨,抬脚走过去,就要伸手去拿,“这骨头给我吧, 我回去炖个汤。”   冯盼儿立刻一闪身挡在周雪面前,尴尬的笑笑,“这你弟弟拿回来的, 特意叮嘱他要喝骨头汤……”   周雪难以置信的看着连根骨头都不舍得给她的冯盼儿, “娘, 我工作都给雷子了, 不是说好了,工资他拿着, 但平时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我吗?”   冯盼儿只为难的看着她,脚下却没有丝毫要让开的意思。   周雪一下子就生气起来,“早知道你们这样,我那工作怎么都不会让给了雷子。”   周爱国拎着凳子进屋,听到这话立刻沉下一张脸,“你一个姑娘家,结婚嫁人了还要这么好的工作干嘛?你弟弟有了国营饭店服务员的工作,以后找媳妇都好找。一根骨头就惹你眼热了,没见过你这么自私自利的丫头。”   周雪被气哭了,朝着她爹吼道,“从小到大你都是这样!明明我才是家里学习最好的,你只能看到你那俩儿子,根本看不到我的好!国营饭店服务员的工作是我凭本事得来的,是你们非要从我手里抠搜过去,叫我让给雷子!”   冯盼儿在父女中间打圆场,“小雪,你爹说话不好听,你别生气。工作什么的有那么重要吗?你看你现在,不是嫁给飞机厂的工程师了吗?小胡工资高,你也没必要工作啊,专心笼络好他就行了。”   周爱国也是被女儿的顶撞气得直喘粗气,指着周雪的鼻子骂,“你一个女人最大的工作就是给你男人生几个儿子!你就不能向你娘学着点吗?!”   周雪跟这老迂腐说不通,气得直接摔门而去。   在路上还遇到了刚放学回来的二弟周震,在中专学校上学的他期期艾艾的看向自己大姐,“姐,等我下年毕业后能让姐夫把我也安排进研究所吗?我也想当工程师。”   周雪抹了把脸,擦掉眼泪,理都不想理他,脑袋不大,心还挺大。   她气鼓鼓的直奔镇上的菜站,不给就不给,她有钱有票,可以自己买!   菜站其实不只供应蔬菜,也供应肉品,只是当下还在困难时期,也没有多少东西,排队的人比菜还多。   周雪过来时,正好看到林婷接过卖菠菜的售货员递来的钱,她没多想,只以为是找零的钱。   反倒是林婷一转身看到周雪在看自己,不由得慌了一下,很快又稳住表情,走过去,“周雪姐,你也来买菜啊?”   周雪应了一声,和她寒暄,“你这是今晚上打算吃菠菜?”   林婷笑笑,“我弟弟爱吃这个,我打算做给他吃的。”   “别提弟弟了,一提我就来气。”周雪没好气的说。   林婷扶着肚子站在周雪身后,排队买萝卜。   周雪侧身,忍不住和她说起来,“你前两天晚上也听到动静了?”   林婷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前两天两口子吵架的事,有些尴尬的点点头。   周雪立刻向她倒苦水,“我是真不知道廖杉是给老胡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一直帮着说话,她不检点是我亲眼看到的,我看到赵伟给她工业券、她还主动找到郑子昂家门口……”   站在队伍前面的黄素莉听到忍不住探头出来,对着后面的周雪说,“工业券是廖杉借我家老赵的,他就是还回去,咋让你说的这么难听啊?”   周雪语塞,梗着脖子,“那她找郑子昂这事总不可能又是我误会了吧?她一女的干嘛要和男人们一起做事啊?”   她心里那股火无处发泄,凭什么都是女的,自己的工作被家人抢占去,廖杉就能高高在上、和她家老胡一样做着工程师?   廖杉要是知道周雪心里是这么想的,肯定要无语,她明明是凭本事走到现在的。   从“鬼怪”飞机残骸上的弹射座椅获得了些灵感,廖杉和胡俊明又修改了一遍他们的设计图纸,将工艺图拿到座舱车间进行试制,为了避免周雪再误会,两人沟通全程不光有刘浩耀在一旁,廖杉还把发动机小组的崔胜平喊了过来,两个大小伙子在一旁盯着,这下没什么好误会的了吧。   胡俊明仍心有愧疚的和廖杉道歉,“对不起,我已经和小雪解释过了,她就是误会了。”   廖杉盯着工人师傅在做座椅上的冲角,不在意的说,“没事,你都和我说多少遍对不起了,误会解开就行。”   胡俊明本以为这就是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包括其他人,就连廖杉也没太当回事。   直到十二月的一天,飞机厂安排了士兵来给工程师们家中送煤,其他人抽不出空来,胡俊明便主动请缨来盯着这件事。   他下午早早回到专家大院,没想到却看到周雪坐在一群妇人中间说着闲话。   “我亲眼看着廖杉敲了郑子昂家的门呢,还能干什么,一个单身的女人去敲另一个男人的房门……”   “赵伟还给廖杉工业券,他媳妇还遮遮掩掩说什么是还回去……”   “不光男人,就连王川泽他娘都被这女人收服了……”   “还有张国光,还来帮忙打掩护……”   胡俊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极了,他大声喊了一声,“周雪!”   周雪扭头,看到胡俊明很是诧异,“你今天这么早回来了?”   胡俊明铁青着脸,对旁边的小士兵说道,“煤你按照数量放在各个家门口就行。”   说完他转头对周雪说,“你跟我先回家。”   在他们离开后,赵兰香跟其他妇人们说,“这使坏呢,想拿我们当枪使。”   赵兰香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没办法当场反驳,但她知道,肯定不是周雪说的那样。   “廖杉和周雪,你们先认识的是谁?”赵兰香说,“小廖见天跟着我家老林干活,一门心思做贡献,来我家吃个饭都要拿东西还回来,哪是周雪说那样的人?就是眼红,谁要真把她的话当真了那就是傻子。”   旁边军械组一个工程师的媳妇点头,“就是,之前我给廖杉一根黄瓜,她都拿了一个鸡蛋还给我。”   另一个中年妇女很是无语,“这人还真是不能和她来往,说不定哪天就要和别人无中生有,说咱们的坏话了。小廖也是惨,怎么就惹了这种人眼红……”   关上房门,胡俊明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周雪的目光有些费解,“我不是都和你解释过了吗?廖杉去郑子昂家找的是他媳妇,是问手表的事;工业券是赵伟向廖杉借的,就在研究所说的,当时所有人都在;王川泽他娘和廖杉他娘关系好,平时照顾一二再正常不过;老张和我都是欠了廖杉粮票,根本不是你说的打掩护。”   周雪嘴犟,“我亲眼看到的还能有假?”   胡俊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廖杉丢了工作?”   被人戳中心思,周雪恼羞成怒,反问道,“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能考上军校、被选中去留学,胡俊明又岂是个笨的,他摇头,恨铁不成钢,“你知不知道你此举毁掉的又岂止是一个廖杉?”   真要闹大,不只是廖杉,郑子昂、赵伟、王川泽、张国光,所有被涉及到的人,都会因为作风问题停职查办,那飞机组的工作怎么办?不只研制工作会被耽搁,他又有什么颜面再去面对其他的同僚?   胡俊明这天晚上没有留在家中,也没有回设计楼工作,而是独自在研究所的图书馆里坐了一夜。   第二天,马厂长看完面前的调离申请书,又看向面容颓废的青年人,忍不住劝道,“小胡啊,你这个决定是不是太草率了?”   胡俊明摇头,很是坚定的说,“这是我想到的最优解了,我带着周雪离开,就不会影响其他人了。”   马厂长不解,“就算你媳妇能搅事,也不至于严重到需要你调离吧,当前这个项目你都跟了一年半了,你们这些工程师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进展已经过半,就这么放弃难道不可惜吗?”   可惜吗?当然可惜了。   胡俊明苦笑,“如果是只搅我一家的事是不至于,可她搅得是好几家的事。”   马厂长无奈叹息,收起了那份申请书,“既然你坚持,那我帮你提交上去,对于新工作,你有什么想法吗?”   胡俊明颓唐的摇摇头,“都行,只要能继续造飞机。”   十二月底,胡俊明的调令下来了,他被调到西市飞机研究所工作。   天气很晴朗,加班狂魔的飞机组众人却停留在专家大院,只为送别胡俊明。   张国光眼神复杂,“我还以为咱们会一直在一块儿,一起造出飞机来。”   胡俊明勉强笑笑,“虽然不在一起工作了,但我的心还是与大家同在,去别的研究所我也还是研究飞机,只是从战斗机变成运输机。”   郑子昂见氛围沉重,开了个玩笑,“是啊,运输机也很重要的。”   赵伟在一旁附和着连连点头。   胡俊明看向廖杉,“周雪是我媳妇,她做错事我也有责任,我要再和你说一遍,对不起。”   廖杉摇摇头,她其实到现在还有些搞不清状况,她和周雪平时也没太多来往,也不知道到底怎么结的仇。   胡俊明道完歉后又说了一句,“抱歉,接下来座舱组的工作就要全靠你了。”   说完他想起自己之前那句玩笑话,“还真是命运无常,这个头还真要你来带了。”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廖杉正色道,“我和小刘不会忘记你之前的贡献的。”   胡俊明鼻子一酸,把眼泪憋回去,只硬挤出一个笑来,目光不舍得看过每一个人,“大家伙要努力啊,希望能早日看到战机飞上蓝天的好消息!”   王川泽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要加油,站直了,我也等着运输机的好消息。”   最难受的还是罗主任,他看着胡俊明,又看了看远处绿皮卡车下站着的周雪,很是自责,“都怪我,是我的错……”   胡俊明反而安慰道,“您只是介绍,不还是我自己相中的吗?再说,谁能没点缺点呢?小雪作为妻子来说没任何问题,处处照顾我的生活,我回家总能有口热乎饭,以后我和她慢慢磨合,总能把她性子掰正的。”   尽管他这么说,罗立心里还是难受,他就觉得自己工作挺失职的。   飞机组一行人送胡俊明坐上车,一直挥着手,直到绿皮卡车渐行渐远,再也看不见踪影。   胡俊明和周雪坐在卡车车斗里,周围是他们小家的全部家当。   周雪有些忐忑,说不上是离开那个吃人的家的痛快还是对未来的茫然和恐惧,以后她能依靠的真的就只有胡俊明一人了,可她才害得他离职……   胡俊明看着她眉眼中的不安,还是伸手握住周雪的手,安抚道,“以后咱俩好好过日子行吗?你可以再相信我一些,既然和你结婚了,咱俩就是要过一辈子的。”   周雪点点头,心中稍安。   “之前在这边的事情都不要再提了,我的那些同事,包括廖杉,你都不能再说他们的事了。”胡俊明叮嘱她,“我是签了保密协议的,他们的事不能让别人知道,哪怕是他们的名字。不然下回我就不是换工作,而是直接丢工作了,甚至还会被追责。”   周雪连忙点头,“我记得了。”   胡俊明揽住她,“等到了西市,你要不要还是找份工作?”   “我能感觉到,你还是想工作的,对吧……”   话音渐渐被冬日的寒风卷挟着飘远,就像人生,也各自延续着走向不同的方向。 第79章 穿越循环   铁轨上一辆火箭撬车快速驶过, “砰”的一声,座椅向上弹出,顶部的冲角撞碎舱盖玻璃, 火箭包增加二次向上推升的动力,弹射座椅到达半空中自动分离,降落伞打开, 载着假人飞行员晃晃悠悠的缓缓落下。   崔胜平激动的大声喊起来,“成了!成功了——”   廖杉看着远处慢慢落在地面上的降落伞,也是同样的心情激荡。   在胡俊明离开研究所后,她带着崔胜平、刘浩耀一起, 历时两个月,终于把新一版火箭式弹射座椅试验品做出来了。   廖杉小跑着朝火箭撬车跑去,刘浩耀和崔胜平去捡降落伞。   刚跑到火箭撬车旁边,离近了廖杉才发现, 模拟座舱的舱盖上还残留着并未完全击碎脱落的玻璃, 锋利的尖角在阳光下让人看着胆寒。   另一边,去捡伞的刘浩耀和崔胜平合作把降落伞拉起,露出下面的假人,两人俱是愣住。   只见假人头部整个像是被锐器割破, 半个稻草脑袋都被削没了,看上去惊悚又恐怖。   廖杉见两人久久未动,便也小跑着过来, 也看到了假人这幅“惨状”。   她深吸了一口气, “没事, 失败是成功之母, 我们最起码试验成功了穿盖抛盖这种方式是可行的。就是这个冲角,咱们要再重新研究研究。”   研究所里, 王川泽在和蔡华共同解决飞机低空飞行的问题后,他又研究起别的内容。   王川泽上了三楼,军械组也在为了飞机挂弹研发着,试图将其威力增加。   “程德霖——”王川泽喊其中一人的名字。   程德霖放下手上的工作,走过来,疑惑的问,“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咋上来了?”   王川泽说,“我要导弹。”   米格-19飞机的资料程德霖也研究得了熟于心,他几乎想都没想,“挂不上,米格-19除了副油箱什么都挂不上,只有航炮,可以携带燃烧弓单。”   王川泽点点头,“我知道。”   程德霖刚想说,知道你还狮子大开口,上来就问他要导弹。   就听王川泽说,“米格-19挂不上导弹,我们的飞机要挂上。”   程德霖怔住。   “当年引进米格-19的时候一并引进了K-5M导弹,”王川泽有条不紊的说道,“你和军械组的同僚们解决导弹研发的事情,我和飞机组的同事们解决飞机挂弹问题。”   “你还真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尽管这样说着,程德霖眼中却燃起斗志,其实他老早就想研究导弹了,只是之前一直觉得用不上。   四楼,江文怡所在材料组还在研究飞机刹车片材料,试图研究出高性能碳化制动材料。   整个研究所上下齐心,全力为着突破技术难关而努力着。   米格-19飞机对地攻击性能其实并不算是十分卓越,飞机上只装备了三门30毫米的机炮,一门位于机头,两门位于机翼。   蔡华为了增加飞机速度和升限,建议将安装在机头的航炮调整为23毫米机炮,减轻负担。   “那么要加装导弹的话,最好能改动的就是机翼下的机炮挂架。”王川泽如此说着,又跑去找负责机翼部分的郑子昂协同工作。   郑子昂在机翼车间看到王川泽时下意识的头有点疼,是那种长期缺觉造成的头疼。   实在是前阵子研究飞机低空飞行性能时,王川泽拉着他反反复复调整、试验机翼后掠角的角度,熬太多夜了。   郑子昂听王川泽说要改动机翼下的机炮挂架,改成导弹挂架,他就已经可以预见未来一段时间的艰苦了,“这可是个大工程,还牵扯到我们之前研究的低空飞行性能,当时我们就讨论过,如果左右机翼挂载不一样,容易发生自主滚转与偏航现象。”   王川泽点点头,“那就等设计调整好后再重新试验。老郑,导弹我们是一定要挂上的。”   郑子昂深吸了一口气,“行。”   艰苦就艰苦吧。   人这一生总要为着什么东西奋斗一把。   林为华在阶段性汇报组会上听到要挂导弹的事情,也很是赞同,“不过米格19采用的是主起落架舱后的机翼后缘设置挂梁,这个挂梁只能挂机炮,挂不上导弹的,你们现在有什么改造的想法?”   郑子昂说道,“导弹和机炮重量不同,我们打算调整重心,将机翼后缘的挂架移到机翼前缘,目前还只是个想法,能不能行还是要经过试验才知道。”   “经过计算,”王川泽补充,“我认为机身长度也可以再增加375毫米,这样能更加稳固。”   林为华点点头,“有想法就去试,我们不怕出现问题,有问题就总会有解决的办法,解决了这就是一个进步,大家加油。”   其他人也一一汇报了自己小组这个月的工作进度,正如林为华所说的,之前出现的技术问题一个个都被攻破,现在仍待解决的问题越来越少,离飞机研制出来的那一天越来越近了。   组会结束,林为华看向坐在下面的年轻人们,笑了一下,用轻松的语气说道,“大家新年好啊。”   今天又是新的一年的农历新年,大年三十,研究所的众人在这一天开会都开到了晚上。   去年过年时大家被罗主任拉去看慰问表演都不情愿,只想留在研究所里抱着RF-101侦察机的残骸过年,今年众人约好了一块儿过年,带上自己的媳妇,热热闹闹的庆祝新年的到来。   大家伙儿都住专家大院,收好资料,就一块儿往回走。   只有廖杉一个人住,她家最宽敞,便作为今晚年夜饭的场地,廖杉早上出门前就收拾好了屋子,把能挪的家具都靠墙放,空出一大块空地,然后把房门钥匙给了隔壁的陈娟。   飞机组众人上了二楼,就见廖杉家已经支好了三张桌子,陈娟、赵兰香和年轻媳妇们忙活着已经把年夜饭都做好了,就连饺子也都包好了。   赵兰香看着才回来的人们,“可把你们等回来了,再晚些菜都要凉了,快快快,快进来。”   廖杉进了屋,早上她走时还挺宽敞的房间现在挤满了人,不过人多倒也暖和。   林婷要照顾弟弟,跟着孩子们坐在一桌,蔡华不放心怀孕的媳妇,也跟着坐过去,他们那桌还有冯研农和他的妻儿。   其他人挨着自己媳妇分成两桌坐,陈娟看着他们,眼睛一动,一把拉住廖杉让她坐下,可陈娟没有坐到她旁边,反而又扭头招呼自己儿子,“小泽,你过来先帮我坐着占位置,我去帮赵妹子热热菜。”   就这样,王川泽和廖杉也像其他小夫妻一样挨着坐。   出了研究所就不能再谈论飞机的事情,王川泽有些紧张,想了想找了个话题,“我们好像在一起过了很多个新年了。”   廖杉仔细一想,“还真是。”   56年的春节,她爹娘邀请娟婶子和王川泽来她家一块儿过年;57年的春节是在沈市飞机厂,廖杉还记得王川泽当时给她了一个冻梨;58年是在苏联,先是在巴浦林洛夫教授家里过了一个苏联年,然后又在大使馆和留学生们一起过了一个华国年;59年、60年的春节都是在喀山飞机厂,再之后61年、62年就是在飞机厂了……   不知不觉间,已经62年了啊……   廖杉来到这个时空是在52年的夏天,居然已经过去快十年了吗?从开局的吃不上饭、换亲、辍学危机,到后来的考上大学、留学、回到飞机厂工作,完美重合在现代时听到的姑奶奶的传奇事迹,廖杉突然有些恍惚,是她被命运的洪流推动着按照轨迹走出这一步又一步,还是说,她知道的那些事迹,本来就是她自己的另一段人生经历?   廖杉曾经看过一部电影,主人公就是穿越到过去的自己身上,想要弥补遗憾而做出了一些事情,但就像蝴蝶的翅膀,一点点小改动都影响了未来的走向。   她不由得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也许姑奶奶就是上辈子的自己,不知道因为什么让现代的自己穿越过来,这才让一个辍学的农村丫头的人生突然拐了个弯,走上了造飞机的道路;而现代时的廖杉,包括整个廖家村的女孩,都因为这位传奇姑奶奶的事迹没有受到重男轻女的影响,接受着和男孩同样的培养和教育。   现代的她拯救了过去的她,而过去的她又影响了现代的她。   廖杉陷入这玄妙的猜想中,久久无言。   王川泽接过他娘递过来的筷子,陈娟给了他一个眼神:没看我给你两副筷子啊,给三儿一副,这还用我教啊?   “在想什么?”王川泽把筷子递给廖杉。   廖杉这才回过神来,接过筷子,“在想我们一起过的那些新年。”一开始确实是在想这个,后面思路就跑偏了,居然让她想通了穿越的事。   饭桌上大家热热闹闹聊着天。赵兰香在招呼孩子们吃菜、别光顾着吃肉,就那么一个肉菜;陈娟在问旁边坐着的黄素莉,她那道土豆炖茄子是怎么做的;郑子昂低声和孙秀说着悄悄话,询问着今天肚子里的孩子有没有踢她……   周围人声嘈杂,廖杉却清晰的听见了王川泽的轻笑声。   他唇角含笑,没戴眼镜的黑眸仿佛能让人产生眩晕的漩涡,被这样专注的眼神看着,廖杉突然一阵心慌,不自在的垂下眼睫,握紧手里的筷子,伸出去没仔细看是什么菜,就匆匆夹起塞进嘴里,嚼了几下才尝出来有点酸又有点辣,应该是娟婶子之前说过的,她跟着师娘学着做的腌白菜。   清润的声音带着些白日里汇报说多了话造成的低哑,迟一步传进廖杉的耳朵里。   “新年快乐。”   霎那间,廖杉仿佛听到了烟花炸开的声音,她不由得看向窗外,夜空黑沉,月亮高挂。   众人一直守到零点过后,新的一年开始。   大家伙儿一起收拾残局,盘子、凳子,谁家的谁拿走,桌子有两张是林为华家的,另一张是廖杉的书桌,也各归各位。   等把廖杉家都打扫干净,众人才各回各家。   走出房门,张国光刚想和媳妇何月华上楼回家,就被王川泽喊住了。   王川泽塞给他两块钱,“新年愿望。”   张国光无语,“你不是说我不灵吗?”   “图个好兆头。”王川泽许愿,“希望以后每一年新年都能一起过。”   大过年的,张国光也只好再当一次“许愿王八”,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王川泽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家。   张国光拉着眼中满是好奇的何月华上楼,一边小声和她讲起之前“许愿”的事。   就是一不小心说秃噜嘴,把王川泽之前许的三个愿望都说了出来。   张国光小心的看着媳妇的表情,要知道她以前可是想和王川泽相看的。   何月华早在滤镜破碎后对王川泽这人就没什么感觉了,不然也不会之后和张国光处对象,她很是平静,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张国光不由得好奇,“你咋不惊讶?”   “就他晚上挨着廖杉坐,看她的眼神、不经意间的动作,我就知道了。”何月华有些小得意。   “不过,”何月华想起那次公园相看王川泽的“木纳”表现,对他很不看好,“我倒是不觉得他和廖杉能成。”   张国光扬了一下手里那张两元的纸钞,“很复杂,我不知道我是该盼着他俩能成,还是盼着他俩不成。”   站在兄弟的角度,他当然还是希望王川泽和廖杉能在一起;但是如果真在一起了,这不就证明他真成“千年王八”了? 第80章 噩梦惊醒   过年那一晚是陈娟来到飞机厂这边这么些日子里最热闹的一天, 除了那一天,她基本上从早到晚见不到王川泽,也见不到廖杉。   周围年轻些的媳妇们白天也有自己的工作, 陈娟也和她们聊不太来,唯一能多说些话的赵兰香每天也是忙着照顾孩子们和她那个有点呆傻的侄子。   住也住不习惯,这楼房从外面看着气派, 只是住进来了才发现屋子还没家里堂屋大,王川泽在屋子中间扯了根绳子,挂了一床床单作为遮挡,娘俩就睡在被这一分割更小的两边。   本来想着来照顾的孙子孙女也一个没有。   陈娟想回村子了。   她想美芬姐了, 想绕膝喊她“奶奶”的廖寒露和廖小满,还想陈家村的老屋,虽然破旧,但她住得习惯。   又是在屋子里孤单的呆了一天, 陈娟忍不住在王川泽回来后提了这事。   “娘想回去了, 我还能回去吗?”陈娟问得有些没底气,听上去怪可怜的。   “瞧你说的,娘你又不是被扣押在这里了。”王川泽把棉衣挂到门上的挂钩上,有些不解的问, “这儿不好吗?”   陈娟摇头,“住不习惯,还想美芬姐了, 而且感觉也用不着我照顾你, 你多大的小伙子了。等你有了孩子再把我调来, 不然这见天的我自己呆着, 也怪孤单的。”   王川泽抱歉地说,“对不起, 是我平时太忙了。”   “你那工作性质,我还不能理解吗?”陈娟摆手,“为国家做贡献,都是应该的。”   既然陈娟想回去的意愿强烈,王川泽第二天便找到罗主任,问这事。   罗主任很是诧异,“婶子想回去?”   “嗯,”王川泽说,“我娘说住不习惯,还想老姐妹了,在这儿住得孤单。”   罗主任还真没想到,他以为王川泽的寡母在乡下才是孤单,没想到反而来了这边之后觉得孤单。   “你没和你娘讲过工作上的事情吧?”罗主任问道。   王川泽摇头,“我知道规定的,不管和谁,离开研究所就一句都没说过了。”   罗主任找出一张纸,在上面快速写着申请书,片刻后推给王川泽,“你看看,没问题就在下面申请人的位置上签个名,我往上申报。你没说过,那婶子应该只需要保密咱们飞机厂的位置,别说这段时间生活上的事,就和之前探亲的那些人一样。”   王川泽接过来快速看了一遍后签上名字,“麻烦您了。”   “小事,麻烦啥?”罗主任这么说着,心却在滴血,没想到王工他娘都治不了他。   王川泽说完这事就回研究所了,他还忙着和郑子昂探讨机翼翼尖装导弹挂架的设计。   阳光和煦,透过窗户洒进设计楼内。   为不影响其他人工作,大家交流沟通的声音会压的比较小,郑子昂说道,“军械组怎么说?导弹的发射方式是弹射吗?”   “嗯。”王川泽指着面前展开的图纸,“挂架的前后要设置弹射脚……”   廖杉抬起头,就见阳光打在王川泽身上,清晰的勾勒住他专注又认真的侧脸。   “杉姐……杉姐——”   廖杉回过神来,看向刚刚喊她的刘浩耀。   “工艺规程书我已经按照你重新画过的图纸改好了,”刘浩耀把手上的几页纸递给她,“你看看。”   廖杉低头翻看了一遍,“没什么问题,咱们现在去车间找师傅做出来,崔胜平现在也在那边。”   朱强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宛若一个留守儿童,现在发动机组只剩下他一个人跟进了,虽然发动机厂那边还有很多工程师,发动机也有条不紊的在生产了,技术上问题基本没有,可他还是想要个可以依靠的主心骨。   廖杉和刘浩耀来到车间,找到座舱车间的组长孙大勇师傅,把图纸和工艺规程书递给对方。   孙大勇低头看了一会儿,拧眉,“廖工,你们这是……”   “就像您看到的这样,这是我和刘浩耀、崔胜平这两天讨论过后想出的新方案。”廖杉有条不紊的说道,“一方面加固冲角,另一方面在舱盖玻璃上加一条直线型的微爆索,在弹射瞬间配合冲角发生微爆破,将舱盖裂解成两大块。”   这样一来,弹射座椅能够轻松的飞出去,也不容易产生尖锐的、不规则的大块玻璃破片,以至于划伤飞行员。   孙师傅有些头疼,“您这想法是好的,但不一定能做出来。”   “没事,咱们大家伙一块儿试试看。”廖杉不气馁,“我和师傅们一起边研究边做。”   在车间厂房做了一天的试验,廖杉晚上回到专家大院,正好遇到刚出林为华家的林婷和蔡华。   即使穿着厚实的袄子,林婷的肚子也能看出来很鼓,蔡华站在她旁边小心的扶着,生怕她一个脚滑摔着。   廖杉很是敬畏的看着她的肚子,问道,“婷婷你这该不会快要生了吧?”   “医生说预产期估计在四月初,”林婷脸上浮现一抹轻柔的笑,“还有一个半月呢。”   蔡华在一旁说,“等孩子出生,我给大家送红鸡蛋。”   廖杉应了一声,“那我等着给包个大红包。”   聊了几句,廖杉就先上楼了,蔡华扶着林婷慢慢走。   林婷看着身旁的丈夫,问蔡华,“明天你还是这么晚才回来吗?”   “差不多吧,你还是像今天这样在师娘家吃了饭,等我回来接你。”蔡华说。   林婷试探着问,“你不能把东西拿回家来工作吗?”   “我出飞机厂什么都不能带的,”蔡华只以为她是想让自己早些下班回家陪她,安慰道,“放心,手头上这一个技术问题解决后我就没那么忙了,肯定能在你生孩子前多陪陪你。”   林婷点点头,找补似的补充一句,“我就是怕哪一下子突然就要生了,身边没人。”   “那早上我上班前就扶着你下去,你和师娘呆一块儿……”   廖杉回到家,洗漱过后躺在床上才有空闲胡思乱想。   喜欢上王川泽并不是件奇怪的事。   一来她每天接触的人就那些,工作原因导致交际圈子很窄;二来这人确实优秀,长得又好。   想起在莫斯科红场上的那支舞、第三学期在农庄的夜晚四目相对、雨夜研究所的回眸、大年三十那晚的“新年快乐”……   她已经为他心动过好多次。   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弥漫着雾气,床上的人突然腿一蹬,猛地惊醒。   廖杉被噩梦吓醒了,她抬手看了一眼时间,得,这个点鸡都还没醒呢。   可她也睡不着了,直接坐起身来,坐在床上回想着刚刚的梦。   一开始这梦确实挺美的,和帅哥谈恋爱能不开心吗?可就在她和王川泽钻进小树林约会时,催婚使者罗主任从天而降,大喊一声,“不以结婚为目的的处对象都是耍流氓!”   于是廖杉就和王川泽结婚了,这时候也没什么避孕的措施,很快她的肚子就吹气似的鼓了起来,一怀孕她的工作就只能交给手下的刘浩耀和崔胜平两人,连后来飞机研发出来的庆功会她都没能参加,因为在医院生孩子。   生孩子这事男人又帮不上什么忙,王川泽百忙之中只抽空来到她身旁,鼓励的说了一句“加油”,就没了。   然后这个梦就像是循环似的,她的肚子鼓起来又消下去,消下去又鼓起来,伴随着一声声的“加油”,廖杉接连生下了三个孩子。   就廖杉和王川泽的工作性质,既然她怀孕生子已经耽误了工作,那照看孩子的事情自然也落到她的身上。   大女儿扯着她的衣角喊着,“妈,我饿,我要吃肉!”   二儿子在家里上蹿下跳,时不时摔个盘子摔个碗,噼里啪啦的。   尚在襁褓的小儿子扯着嗓子哭嚎个不停。   等廖杉好不容易从带孩子的深渊脱身,长时间脱离工作岗位的她已经跟不上研究所的进度了,过去她负责的发动机、弹射座椅都已经有别人撑起来了,她变成了边缘人物,只能做一些整理资料的打杂工作。   昔日喊她“杉姐”的刘浩耀喊她,“小廖,你上座舱,我们来进行一遍真人试验。”   廖杉只能照办,坐进座舱里,束缚装置紧紧的箍住她的肩膀和双腿,火箭撬车载着她快速向前驶去,随着“砰”的一声,弹射座椅向上弹出,她飞到半空中,降落伞却意外的没有打开……   在砸到地面上的那一刹那,廖杉猛地惊醒。   现在就算是个宇宙超级无敌绝世大帅哥擦边扭着过来勾引她,廖杉都不心动了。   哪儿还有什么心动,她的心脏都快吓停了。   要是现代的她穿越前知道上大学、留学、造飞机的传奇姑奶奶最后是这样子的结局,一定会有种吃了【哔】的感觉。   就像是励志电影演着演着,突然一个劈叉,为响应三胎搞了一个热闹大家庭的结尾。   再三安慰自己梦和现实是相反的,廖杉这才从心惊肉跳的状态中缓过来。   一夜没睡好,又起的那么早,廖杉精神萎靡的来到研究所。   其他人在她之后陆陆续续的来了,和廖杉打了个招呼。   郑子昂随口说了一句,“廖杉,你这脸色咋这么差?生病了?”   刚进门的王川泽闻言立刻抬眼看向廖杉。   廖杉看到他,想到梦里这人升职加薪走向辉煌、而自己被三个孩子绊住,拳头有点要硬了,很快将视线从王川泽的帅脸上移开。   她怕再多看几眼自己会迁怒。   “没有,就是昨晚没睡好。”廖杉说完,叫上崔胜平和王川泽身后的刘浩耀,“走了,我们去车间看看。”   她目不斜视的从王川泽身旁擦肩而过。   他们还是保持最纯粹的革命友谊就好,他走向他的辉煌,而她也不差,自然也可以在自己的岗位上发光。 第81章 上车补票   王川泽的申请提交上去之后, 过了不到一个月就审核下来了,民众意愿强烈,自然也不能被强行扣留在飞机厂里。   陈娟得到离开的许可, 也签署了一份保密协议。   王川泽把自己之前工资攒下来的钱和票券拿出来给他娘,又一遍叮嘱,“不能——”   他刚起了个头, 陈娟抢白道,“不能透露飞机厂位置,不能说这边的人和事,不能说你是做什么的。”   陈娟嘀咕, “罗主任叮嘱过我三遍,你又一天天的叮嘱,我就是个傻子也记住了。别以为我是个女的,就拿不清, 这是为国家做贡献的事情, 要保密我自然知道嘴要严。”   王川泽笑,“这不是怕您和别的婶子们聊天一上头就说出来了吗?娘你可千万记住了,要是透露出去被敌特知道了,我是要被追责的。”   “娘能害你吗?”陈娟又问, “那三儿的事能和美芬姐说吗?她爹娘也很牵挂她。”   王川泽想了想,“只和廖叔他们说一声廖杉现在一切安好,别的别多说, 别提飞机厂, 也让他们别和别人说。”   “行, 能带句话他们肯定高兴。”陈娟说, “放心吧,我们这辈人比你们嘴严, 我们可是真的经历过战争的,你看谁不是哪怕被敌人抓住了,哪怕是没了命也咬紧牙什么都不说。”   不过离开前,陈娟还有件事要做,不然她就算离开了也总是挂心。   陈娟等廖杉回来后找过去,“婶子给你做的汤面。”   廖杉赶紧接过来,“您快进来坐。”   陈娟跟着廖杉进了她的屋子,说起了离开的事情。   廖杉也顾不得吃面了,眼睛一亮,“那娟婶子你帮我给家里捎句话。”   陈娟很是痛快,“行啊。”   廖杉说,“让胜利别当老师。”   陈娟懵了,茫然的眨眨眼,“为啥啊?胜利不是上的就是师范大学吗?这下来不当老师干啥呢?”   廖杉没办法和她讲还要过四年才发生的事,只能含糊地说,“你就和我爹娘这么说就行,大小伙子干啥不行。”   陈娟不懂,但还是记下了。   看着吃面的廖杉,陈娟试探的问,“三儿,你看你都这么大个姑娘了,没想过结婚的事?你爹娘要知道你现在还没结婚肯定也得操心。”   廖杉怕说了自己不打算结婚、也不想生孩子,家里知道再跟着着急上火,又把这个问题含糊过去,“这飞机都没造出来,谈啥结婚,结婚了这不耽误事吗?”   陈娟没法儿反驳,这下她离开也不用挂心这事了,直接死心了。   心灰意冷的回到隔壁,王川泽看他娘这表情,问道,“怎么了?”   陈娟抬头看了他一眼,“三儿说飞机没造出来前不考虑结婚的事,这我回去之后该怎么和美芬姐相处啊?”   王川泽心一沉,但又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飞机研发工作廖杉付诸的努力不比其他人少,她自然是看重这个项目。   既然她说飞机没造出来之前不考虑结婚,那他就等着,反正都等这么多年了。   “以前怎么相处的,就还是怎么处呗。”王川泽说,并不懂陈娟的苦恼。   在一来发现廖杉和王川泽不是住一屋后,陈娟就没和儿子提起已经和美芬姐当亲家处起来的事,这误会说起来她觉得尴尬。   现在要回去了,要去面对美芬姐一家子,小孩子们都管她叫“奶奶”了,陈娟一想到自己要解释这个误会,更觉得尴尬了。   陈娟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儿子一眼,随即又沮丧起来,“本来还想着我先上车,你们补票,这下三儿没这意愿,一时半会这票是补不上了……”   王川泽莫名,什么上车、补票的?   他又去翻自己的粮食卡本,“娘你看还需要什么票,你随便拿,反正下个月发了工资我还有。”   “……”陈娟一阵无语,“刚才你给我的那些钱和票就足够了。”   廖杉现在真的是一门心思搞事业,一旦看到王川泽,产生那种世俗的欲望时,她就想想庆功宴,顿时就从那种上头的晕眩感中清醒过来了。   谁都别想阻止她参加飞机研发成功的庆功宴!   廖杉心想,她都熬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在工作上了,付诸了多少心血,她容易吗?她是一定要堂堂正正接受嘉奖的。   “妈我饿,我要吃肉!”伴随着盘子摔碎的声音和稚童的哭嚎声幻听般的出现在廖杉的耳畔,她赶紧抬手挥着周围。   刘浩耀看着她这奇怪的动作,不解地问,“杉姐,你干啥呢?”   廖杉笑笑,“扇蚊子呢。”   刘浩耀更加满头问号,这才三月的天,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就有蚊子了吗?这沈市的蚊子还挺抗冻?   “崔胜平已经去车间了?”廖杉问。   提起正事来,刘浩耀赶紧回答道,“对,他一来就心急想要看看孙师傅做的怎么样了。”   说话间,廖杉和刘浩耀已经到了座舱车间。   经过了多次尝试,不断的调整,车间终于做出了廖杉要的那种带微爆索的舱盖。   三人迫不及待的让汽车兵老吴拉着舱盖去城郊的铁路上进行试验。   这次试验很成功,舱盖玻璃按照廖杉设想的那样成功从中间被炸裂,弹射座椅弹向空中。   负责记录的崔胜平不禁激动的说道,“高度比之前几次试验也增加了!”   没了厚重玻璃的这层阻力,弹射座椅被火箭推射到空中的高度自然相较之前增加了一些。   廖杉跑去看被巨大的降落伞盖住的假人飞行员,咋舌一声。   刘浩耀就跟在她身后,好奇的问,“怎么了?”   廖杉用力把降落伞扬到一边,露出下面的假人,“新的问题出现了,人椅没能成功分离。”   刘浩耀赶紧上前检查,“是肩部拉紧机构没有被强制收回。”   弹射座椅在弹射出舱的瞬间加速度是非常快的,为保护飞行员,座椅上会设置一套应急束缚装置将飞行员牢牢的固定在座椅上,包括肩部拉紧机构、腰部拉紧机构和腿部拉紧机构。   在座椅到达空中设定的高度时,肩带拉紧机构先收回,将飞行员的背带系统与座椅分离;然后座椅后面左右两侧的射伞枪会先后射出稳定伞和降落伞,腰部和腿部拉紧机构收回,飞行员与座椅分离,通过降落伞安全落到地面上。   廖杉上前和刘浩耀一起扶起和假人飞行员难舍难分的弹射座椅,“来吧,一起抬出去,拉回研究所再研究看看。”   崔胜平见状赶紧跑过来帮忙,塞了铁块的稻草假人是模仿了飞行员的体重,有六十多公斤,再加上弹射座椅本身的重量,两者加起来差不多要一百五十公斤了。   三人合力把这重家伙抬出铁轨管控区,老吴搭了把手帮忙搬上绿皮卡车的后面,拉着他们又往研究所驶去。   他们回到飞机厂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蔡华刚好走出研究所,看他们搬弹射座椅的费力劲儿便走过来也来帮忙,“廖杉你先放手,我来。”   廖杉不放手的话,蔡华也找不到能插进手去抬的地方。   廖杉让开,四个男人一起把座椅抬进研究所一楼的试验车间。   “多谢你了。”廖杉对着蔡华说,“你这是要下班了?今天这么早?”   蔡华笑笑,清秀斯文的脸上表情柔和,“婷婷快生了,我早些回去陪陪她。”   廖杉赶紧说道,“那你快回吧,接下来我们自己拆座椅,你别在这儿耽误了。”   “行。”蔡华点点头,抬脚再次走出研究所。   他刚回到专家大院,还没走到宿舍楼,就有眼尖的婶子看到他,连忙喊道,“小蔡,你今儿这么早回来啊?你媳妇我刚才看着去菜站了!”   蔡华心中不由得有些疑惑,菜站?   要知道林婷现在已经九个月身孕了,小腿肚都是肿的,这种情况下她去了菜站?   “行,我去接她。”蔡华对那婶子说道,“谢谢婶子。”   “说啥谢谢……”   蔡华转头又出了大院,朝着旁边的镇上走去。   等走到菜站,蔡华还真看到林婷站在一个卖菠菜的摊位前和售货员说着话,他抬脚走过去,很自然的伸手接过对方递过来的一捆菠菜。   林婷和售货员俱是被突然出现的蔡华吓了一跳。   见林婷躬身托着肚子,蔡华赶紧扶住她,关切的问,“你怎么了?”   林婷抬头,对着他笑得有些勉强,“刚刚肚子感觉一紧,没事,也不疼。”   主要是吓着了。   蔡华放下心来。   林婷回想自己刚刚的话,还好只是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蔡华问那售货员,“要给多少钱?”   那男人连忙说,“三分钱加菜票。”   蔡华刚把手伸进自己衣服口袋里,突然想起自己身上也没有菜票。   林婷笑,“我给吧。”   付好钱后两人离开,蔡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自己来菜站?”   林婷早在刚刚就已经打好腹稿了,自然如流的说道,“小颖爱吃菠菜,我想买了晚上做给他吃。”   蔡华知道她一直对她那个弟弟很好,简直是当眼珠似的照看着,但还是劝道,“这事你和师娘说一声,麻烦她帮你来买就是了,菜站这么远,你走过来多累啊。”   林婷摇摇头,“我来了之后都麻烦我叔叔婶子多少事了,瞧你紧张的,就这么几步路,我自己慢慢走就走过来了。”   两人回了自己的小家,蔡华帮衬着林婷把晚饭做出来,那菠菜林婷也炒了出来,蔡华自告奋勇拿去楼下给她弟弟林颖。   林婷托着自己的肚子,坐在椅子上小腿有些抽筋,只能由着他去。   蔡华很快下了楼梯,走到一楼林为华家。   林为华此时还在研究所里工作,赵兰香拉开门,看见蔡华也很惊讶,“小蔡,你今天这么早下班啊?”   “工作上的事情基本都处理完了,我早回来陪陪婷婷。”蔡华说道。   赵兰香连连点头,越看眼前这青年人越满意,“是该这样,她都快生了,肯定想让你多陪陪。我都生四个孩子了,也没见老林有你这体贴劲儿。”   蔡华只是腼腆的笑笑,把手里拿着的盘子递给赵兰香,“这婷婷特意给小颖炒的。”   赵兰香接过去,招呼蔡华进来坐坐。   蔡华想着看下妻弟,便跟着进门了。   林颖来这边有一年多了,赵兰香把他照顾的很好,已经不见初来时瘦弱得让人看了心酸的样子,个子也长高了些,看着像个十岁的孩子了,就是眉眼间呆愣愣的,是早先一次长时间的高烧不退导致的。   赵兰香把炒菠菜放到桌上,把林颖抱到椅子上,耐心和他说着,“这你姐姐做的,特意给你做的,吃吧。”   林颖捏着筷子,动作有些笨拙的去夹菜。   蔡华坐到他旁边,打量着,“小颖这脸上都有肉了,师娘有心了。”   赵兰香笑,“这算啥有心,兴繁兴蓉他们吃啥我就给小颖吃啥——”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林颖一下子把筷子扔出去,小脸上出现不耐烦的神情。   赵兰香赶紧上前安抚,“好好好,不喜欢吃咱就不吃了。”   她转头又和蔡华解释道,“可能是晚上吃饭已经吃饱了,现在吃不下了。没事,先放着吧,等老林回来让他吃。”   蔡华点点头,目光看向那盘都没动多少的炒菠菜。   回到自己家,见蔡华进门,林婷问他,“小颖怎么样?”   “师娘说小颖刚吃完饭,现在吃不下了。”蔡华关上门,走到桌边坐下,“咱们快吃饭吧,你其实不用等我,可以先吃的。”   林婷拿起筷子,摇摇头。   两人吃起晚饭,林婷先是说了今天白天时的一些琐事,过了一会儿,又问蔡华,“你工作做完了?还是带了资料回来做?”   蔡华夹菜的动作一顿,随即又快速恢复正常,他笑笑,“做完了,我怎么可能会把资料带出研究所。”   林婷垂下眼睫,“也是。”   蔡华看向她高高隆起的肚子,眼神有些复杂。   怎么可能……   一定是他想多了。 第82章 红鸡蛋   和假人飞行员绑在一起的弹射座椅拉回研究所后就被拆开了, 安装工艺是没有问题的。   廖杉和刘浩耀、崔胜平这几天反反复复的试验了好多遍,二十次里偶尔会有一次肩部收紧机构不能强制回收的情况出现,概率并不算大, 但只要出现这种情况就是大问题,要知道弹射座椅可是救命的玩意儿,一点差错都不能有。   三人为解决这个问题一直呆在研究所的试验车间里不停的试, 试着重新组装、或是改变零件之间的咬合力度等等,可都不见效。   还是崔胜平突然跑到飞机厂的座舱车间,拿回来一个大导程的螺杆零件,把座椅中的滚珠丝杆替换掉。   重新组装好后的弹射座椅再次试了一下, 这次肩部收紧机构成功收回了。   反反复复试了多次,都没有再出现之前的不能强制收回的情况。   廖杉看着崔胜平,不由得赞道,“可以啊, 你是怎么想到换成这种大导程螺杆的?”   崔胜平不好意思的挠了下脸, “还是受朱强影响,他不是之前在学校时毕业论文是在工厂呆了一年才写出来的,纸上学来终觉浅,我就觉得我也需要多一些实践经验, 没事就往车间跑,看工人师傅们做事,时不时问一问这个零件的用处、那个零件的功效……”   刘浩耀心生敬佩, “我要向你学习!”   廖杉也跟着说, “我也是, 向你学习!”   崔胜平惶恐的连连摆手, “是我和耀子要向你学习才对,微爆索那东西我俩就想不到。”   刘浩耀看着廖杉不住的点头, “向杉姐学习!”   这下连连摆手的人换成了廖杉,“大家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重新修改了工艺图纸,廖杉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快到中午了,你俩等会儿就去食堂吃饭吧,我先回大院一趟,我婶子今天走,我要去送送。”   刘浩耀赶忙问,“要帮你带饭吗?”   “不用,我要是回来的早就去食堂随便吃点。”廖杉往外走,王川泽正巧从楼上下来,他也要回去送送他娘。   两人迎面遇上,王川泽看向廖杉,“一起回去?”   这种情况廖杉要是避开,那就显得太刻意了,她只好答应下来。   路上王川泽不由得用眼睛余光扫到落后他半步的廖杉身上,她看上去坚定的不像是去送行,而是去走方队接受检验似的。   廖杉走在他身旁,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好在飞机厂到专家大院的这一路并不长,他们很快就走进大院里。   陈娟都已经收拾好东西了,拎着包袱,和罗主任站在院里等待着,见廖杉和王川泽果然按约好的赶回来,她脸上一下子挂上笑容,对他们说,“你们回来的刚好,我刚从楼里出来。”   陈娟把房门钥匙给王川泽,知道她这一离开说不准下次再见到他是什么时候,眼睛有些湿润,粗糙的手紧紧攥住王川泽的手,不住的叮嘱着,“知道你工作忙,但也要保重身体,别我不在这儿了就熬到大半夜才回家,要记得吃饭、休息……”   同样的话陈娟又同样的对着廖杉叮嘱了一遍,“三儿你要照顾好自己,你要记得,就算不能联系,你家里人也是盼着你能好好的……”   廖杉吸了下鼻子,点点头,“我好着呢,让他们少挂心我,我都这么大个人了,又不是小孩了。”   陈娟摇头,“多大在你爹娘眼里都是小孩。”   陈娟离开同样是罗主任送她去火车站,车票也是飞机厂帮忙买的,是下午的火车,后天早上能到榉县。   罗主任对着王川泽说道,“王工你放心,还和来时一样,这一路上会有士兵护送你娘,保障她的安全。”   王川泽感激不尽,“麻烦大家了。”   陈娟坐上汽车,探出车窗不住的朝着站在大院门口的廖杉和王川泽挥着手,他们的身影在她的视线里变得越来越小,直到转过一个弯,再也看不见。   四月,是孙秀先发动,在月初的一个夜晚生下了一个女孩儿。   清晨,廖杉如常的拉开房门,准备去研究所,抬脚向外走的时候险些踩到放在门口的东西。   她弯腰捡起来,是一颗染成红色的鸡蛋。   这边有新生儿诞生后,人们会向亲朋好友们赠送红色鸡蛋来分享喜悦的习俗,不过这几年鸡蛋还是紧俏东西,一般只有家里生了儿子的人家才会送。但郑子昂在知道孙秀怀孕后就一直攒鸡蛋票了,甚至还和廖杉换了几张,为此还被何为起了个外号叫“囤蛋工程师”。   廖杉看着手里的鸡蛋很是诧异,她知道昨晚郑子昂火急火燎送孙秀去旁边镇上医院的事,但是今天一大早就收到了鸡蛋,郑子昂该不会是连夜赶回来煮的吧?   隔壁的房门也被人拉开,王川泽也看到了门口的红色鸡蛋。   廖杉听到响动看过去,就见王川泽也躬身捡起了地上的鸡蛋,她再向其他房门口看去,走廊两侧的房间门口无一例外都放了一颗红色鸡蛋。   “……我记得207应该是没住人吧?”廖杉看着那房门说道,目光向下,207门口同样放着一颗显眼的红色鸡蛋。   王川泽也看过去,“是没住人。”   到了研究所,廖杉找到郑子昂,刚想把207门口的那颗鸡蛋给他,说他多放了一颗,就听郑子昂劈头盖脸一句,嘴角快要咧到耳朵了,“你怎么知道我当爸爸了?”   廖杉一脸黑线,她手里还拿着红鸡蛋,她能不知道吗?   郑子昂也看到了她手里的鸡蛋,乐呵呵的说,“这我凌晨从医院回来特意煮的,就是给大家伙儿的,你拿着!”   “我已经拿着一个了,”廖杉说,“这是我在207门口捡的,那屋又没人住,你怎么也放了?”   “我没注意。”郑子昂昨晚都乐疯了,哪里还能注意看门牌号,整个设计楼,从一楼到三楼,每一个房门前他都放了一颗红鸡蛋,“没事,廖杉你拿着吧,多给你一个,希望以后我闺女也能像你这么有出息。她爸我是工程师,女承父业她也做个工程师不过分吧?”   张国光在一旁好奇的问,“老郑,你这是得了个闺女?”   “那可不,”郑子昂立刻打开了话匣子,大夸特夸,“我闺女长得可漂亮了,皮肤白、眼睛又大又圆的,鼻子也挺,我看这腿也不短,以后肯定也和秀秀一样是个高挑的北地姑娘……”   昨夜才出生,到现在小姑娘其实连眼睛都没有睁开过。   何为在旁边听得很是艳羡,他媳妇邓连心现在也有四个月身孕了,他也有点想要个闺女。   曾经在苏联留过学的他们见多了各行各业的女性,并没有多少重男轻女的观念,况且还有个活生生的廖杉就站在面前,证明男人能做的事女人同样可以,所以生男生女都一样。   桌子对面的冯研农端着杯子,很是忧伤的感慨一句,“我也想要个女儿。”   他有一个儿子,今年有五岁了,正是对这个世界最好奇的时候,简直是“撒手没”,去托儿所的路上要大人紧紧拉着,不然一转身这孩子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吓到他媳妇好几回了,以为是被拐子拐走了。   林为华也加入进来,“闺女确实贴心些,蓉蓉还能记得问我句累不累,其他三小子一个闷葫芦、一个就知道玩、一个还不会说话……”   有家室的男人们聊起孩子同样也是止不住,王川泽就静静听着,只是悄悄抬眸看了一眼廖杉。   廖杉拿着鸡蛋在桌上磕了一下,扒开蛋壳,露出里面的蛋白,红颜料只染到了蛋壳上,并不影响食用,她咬了一口,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听其他人说话。   王川泽看着她,想起七年前他跟着他娘去廖叔家拜年时看到廖杉抱着她那襁褓中的侄女的情景。   只有一人和乐呵呵的众人有些格格不入。   赵伟安慰看上去有些神不守舍的蔡华,“别担心了,你媳妇虽然说是肚子要更大一些,但肯定也能顺顺利利把孩子生下来的。要是真不放心,你就把林婷送去医院先住下,反正估计也差不多就这阵子生了……”   蔡华点点头,没吭声,其实他刚刚想的不是这个。   心中一旦有了怀疑,就很难消下去了。   飞机厂周围其实时不时就会有敌特出现,窃取情报、暗中破坏,各种手段层出不穷,王川泽他们不知道,在他们回国前部队曾有一次在飞机厂附近山上的山洞里搜出了间谍的很多通信设备,自此整个镇子驻守的士兵变多起来,更加严防死守。   研究所的众人除了日常工作、思想教育以外,就是在学习反侦察和保密措施,每个人脑子里都有一根弦,只要是离开了研究所,哪怕是同事之间也不会再交流工作上的事情,就怕隔墙有耳。   可林婷……她怎么可能是?   她叔叔可是林为华,是整个飞机组的统筹。   她的材料是经过了审核的。   她还怀了自己的孩子,马上就要生了。   蔡华一遍遍这么对自己说着,试图打消自己的怀疑,可只要想起林婷一而再的提起让他带工作回家做的事,他就没办法自欺欺人了。   心口像是被压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喘不动气。蔡华下了班回到家,林婷在扶着桌子慢慢绕着走,见到他眼睛一亮,“你回来了!”   蔡华上前扶住她,习惯性的一笑,“老郑说他媳妇昨晚生了个闺女。”   “孙秀生了?”林婷惊喜,她昨晚睡得早,没听到楼里的动静。   蔡华问她,“你要不要提早几天住到医院去?这样大家都安心,你是不知道昨晚老郑急得那样子。”   林婷有些犹豫,“提前住过去要花不少钱吧?”   “我打听过了,一天是三块八,这钱咱家还是出得起的。”蔡华劝道,“你不是怕麻烦师娘,白天我也没办法陪你,去医院有医生有护士,你一感觉要生了,一喊人就有人过来帮你了。而且你不是说胎动的越来越频繁了,说不定也就是这几天就要生了。”   林婷被他说动了,“好吧。”   蔡华把她扶到床边坐下,帮她收拾东西,“要带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你平时用的日用品,卫生纸是不是也要带上两包?”   “嗯,”林婷指挥着他,“衣柜里有我做的小孩子穿的衣服和包被,还有尿布,我都裁好了,这些也都要带上。”   蔡华按她说的找出来,拿着那小衣服,他心底柔软一片,真切的感受到自己真的要成为一个父亲了。   林婷又想起了什么,“我差点忘了,我婶子还特意给我了一床小褥子,说是生了之后垫在身子下面用的。我记得我是放在衣柜里,和冬天的被子一起收着。”   蔡华去翻衣柜另一边,一条碎花土布薄棉褥子叠得四四方方的夹在厚实的冬被和衣柜木板中间,他想要扯出来,却好像被哪个地方挂住了。   他只能去把冬被使劲往一旁压,让中间的缝隙变大些,他伸手进去摸索着,原来是木板上起了皮,木刺勾住了小褥子的一角,这才刚刚没能扯出来。   蔡华把布从木刺上拿下来,正想把手抽出来,突然摸到了一样东西,触感凉凉的,像是个铁盒子。   “怎么了?”林婷见他站在衣柜前半天了,疑惑的问,“你还没找到?那要不我来吧?”   蔡华把小褥子拽出来,“找到了,刚刚被木板上一个木刺挂住了。”   林婷这才放下心来,思索着,“还要带什么来着……”   “没事,要是有什么漏下的,你和我说一声,我回来拿,反正晚上我还是要回家睡的。”蔡华安慰道。   蔡华下楼又和赵兰香说了一声,护送着林婷慢慢走去旁边镇子上的医院。   等办好各种手续,林婷把钱交上,护士安排好床位住下,蔡华才离开。   回到家,他刚坐下倒了杯水,突然想起自己不久前在衣柜里摸到的东西。   蔡华又拉开衣柜门,手伸进冬被和衣柜的夹缝里,摸索了一会儿,终于把里面的东西掏了出来。   还真是个铁盒子,长长扁扁的,是个装笔的文具盒,看上去有些旧。   蔡华以为这是林婷以前读书时用过的,也没多想,只是他一打开盖子,只见铁盒里装的是一张张纸币,有两元的、五元的,甚至还有几张十元的大团结。   “怎么把钱藏这里了?”蔡华有些不解,他记得林婷把家里的钱和票都是藏在一个铁皮饼干桶里。   他翻了翻,只有钱,没有票,一开始他只当是林婷把钱和票分开放了。   等蔡华洗漱好,正准备关灯睡觉时,他经过靠墙放的碗柜,突然看到了柜子里的饼干桶。   他拿出来,打开盖子往里面一看,顿时就愣住了。   钱和票都在饼干桶里。 第83章 咸豆浆   廖杉早早去食堂吃过晚饭, 就往飞机厂外面走。   她走回专家大院,和等在那里的黄素莉碰面,两人是约好了今天一起去医院看望孙秀和林婷。   黄素莉看着廖杉, 让她在自己面前转了一圈,赞道,“我就说这身你穿肯定好看, 看上去可真飒爽干练。”   廖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春秋两用杉和同色长裤,这是黄素莉拿她之前留学时的一套深灰色女士西装改的,直身不收腰的外套长度刚刚盖住屁股,因为布料有些不够, 衣身左右还拼了两尺的同色劳动布,能明显看出两种面料拼接的感觉,却完美符合这时候主张节俭的缝缝补补观念。   “我也挺喜欢的。”廖杉说,这衣服让她想起了现代时曾看到过的一种服装风格——Vintage remake(古着重制)。   “其实本来改成列宁装是最方便的, 领子什么的都挺像, ”黄素莉和廖杉一边朝着医院走,一边说着话,“可现在不是和苏联关系不好了吗,大街上穿列宁装的妇女是越来越少了……”   两人到了镇上的医院, 廖杉进门就准备往右边的住院部走,先被黄素莉拉住了。   黄素莉有些踌躇,犹豫了一下还是说, “廖杉, 你能陪我先去做个检查吗?”   廖杉吓一跳, “你咋了?”   “没事, ”黄素莉赶紧安抚她,“我就是有点感觉好像是怀了。”   廖杉又提起一口气, “赵伟他怎么——”   黄素莉不等她说完,就连忙说,“万一没怀这不是让老赵空欢喜一场吗?”   “原来是这样,”廖杉扬起下巴,纤细的手指点在自己脖颈喉咙处,“刚刚那话都要到这儿了,我差点误会赵伟是个没担当的,媳妇怀孕都不知道来陪着做个检查。”   黄素莉被她逗笑了,“廖杉,你可真有意思。”   廖杉先陪黄素莉做了检查,确实是怀孕了,才一个半月。   从检查室里出来,黄素莉就迫不及待的拉着廖杉去看望孙秀了,“快快快,我要去沾沾喜气。”   孙秀住的病房是三人间,除了她还有另外两个刚生产完的孕妇,床和床中间拉了道帘子作为遮挡。   一进来廖杉先看到了个熟人。   孙大勇把热水壶先搁下,看到廖杉连忙道,“廖工。”   “又不是在厂子里,孙师傅你直接喊我名字就行。”廖杉说着走过来。   孙秀被她娘扶着坐起来,惊喜的看着来看她的两人,“你们怎么来了?”   廖杉走到床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沓子钱,直接把孙秀一家唬住了。   “我那些同事都是男的,来探望你也不太方便,就托我把这礼钱拿给你,每一张上左下角我都用铅笔写了名字,代表是谁给的。”廖杉把钱塞给孙秀,“这钱你拿着,生孩子遭罪的人是你,所以这钱我们就没直接给郑子昂。”   孙秀感动,想要推回去,“这太多了,大家的心意我领了,钱就算了吧。”   黄素莉见两人推让来推让去,又塞给孙秀一张五元纸币,“这是我和老赵的那份,快快快,让我抱抱你闺女。”   黄素莉这一打岔,孙秀被转移了注意力,廖杉赶紧把钱一把塞进她手里。   孙秀无奈,只能收下,让她娘帮忙把放在一旁小婴儿抱起来。   黄素莉在孙秀她娘的教导下小心翼翼的抱着孩子,惊叹道,“这孩子看上去可真小,老赵回家和我好一个说,说你对象在所里讲你闺女多么多么好看,什么眼睛又大、鼻子又挺,还真是这样。”   孙秀更无奈了,“今早上才刚睁开的眼睛,老郑都还没见过。”   一时间围在病床周围的人都忍不住扑哧笑起来。   廖杉也凑过去看了看孩子,小姑娘确实五官挺好看的,皮肤还带着一些没完全褪去的粉色,她好奇的问,“这孩子叫什么?”   “本来想叫郑永红的,”孙秀说起这个又是无奈,“老郑回家煮了个红鸡蛋,再回医院就说要改成晨曦了,说是在路上看到了晨曦的阳光,感觉整个人都格外有力量了,生活好像倍儿有希望,所以现在叫郑晨曦。”   永红和晨曦……   廖杉有些汗颜,“晨曦好,这名儿好听些。”   “我也觉得,”孙秀她娘赞不绝口,“果然人还是要多读书,换成我,在路上看到太阳光也想不到这两个字上……”   廖杉和黄素莉之后又去了另一个病房,林婷在两天前的下午生下了一个男孩,赵兰香正在旁边照顾她。   两人过来后也是像刚刚一样,廖杉给钱,黄素莉抱孩子。   “刚刚我抱孙秀的闺女,觉得女孩儿好,”一回生二回熟,这次黄素莉抱着孩子的动作像样了些,“这会儿看到你儿子,又觉得男孩儿也好。”   赵兰香笑道,“那就都要,有儿有女凑成一个‘好’字!”   黄素莉闻言不由得心动,对未来充满期待。   林婷才刚生完孩子没几天,现在还坐不起来,廖杉便拉过旁边的一个凳子坐下,让她不用仰头看着自己,“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还好,就是肚子还有点疼。”林婷脸色还有些白,浅笑间,柔美中带着些脆弱感。   廖杉看着林婷,又看向黄素莉正抱着的孩子,很是敬畏地说,“母亲真是伟大。”   孕育孩子是世界上最神奇的事情,甚至是带着些神性的,从一个体细胞培育成拥有灵魂的活生生的人,而这一切只有女性能做到。   另一边,研究所里,王川泽和郑子昂还在研究机翼下导弹挂架,各种计算数据写满了草稿纸,其他人也在各忙各的。   张国光抬头看了一眼桌子对面的蔡华,还是没忍住,“蔡华,你这脸色不太好看啊,你还好吗?”   听到他这话,旁边的赵伟也看过来,“我也觉得,有了孩子后这么熬人吗?”   郑子昂闻言,顶着两个黑眼圈幽幽的说,“我可不是被我闺女熬的,是被王川泽熬成这样的……”   王川泽抱歉的说,“要不后面的数据我自己算,你先回去看看孩子吧。”   “情感上很心动,理智上不敢动。”郑子昂叹了口气,“没事,还是我和你一起干,早干完我早回去。要不说还好有我老丈人、丈母娘在,不然我这工作的时候也安不下心来。”   张国光立刻悟了,蔡华爹娘不在这边,林婷也只有婶子赵兰香能照顾,可赵兰香自己还有四个孩子要照顾。   他本来还有些着急,其他人都陆续有孩子了,自己和月华还没有任何动静,现在看来这事还真是急不得。   他们两口子父母都不在这边,自己要忙着飞机研发的工作,月华在创排新的歌舞剧,孩子不来就不来吧。   蔡华没解释,任由其他人误会,他把修改过的图纸递给王川泽,“我先下班了,等下要是陆勇他们有问题的话,麻烦你帮忙解决一下,图纸我都改好了,都在这里。”   王川泽接过去,点点头。   蔡华离开研究所,朝飞机厂旁边镇子上的医院走。   他走进病房的时候,廖杉和黄素莉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赵兰香看到面容憔悴的蔡华,忍不住说道,“小蔡啊,要不晚上还是我在这儿守着婷婷,你回去睡会儿,白天要工作,晚上还要陪床,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林婷也看着他说道,“你回去吧,婶子你也回去,家里还有那么多孩子,我一个人没事的。”   “你现在都起不来身,晚上强强尿了,你连尿布都没法儿给他换。”赵兰香说,“晚上我陪着,孩子让老林带着,这么多年了他也该独立带次孩子了。”   蔡华摇摇头,声音虽低但很坚定,“晚上我陪着婷婷,师娘您回去歇着吧,我没事。”   就算他回去了,也根本睡不着,满脑子一个接一个想不通的问题。   赵兰香没办法,只能回家了。   病房里另外两床的孕妇一个在和自己丈夫吵架,另一个不吭声的在被她娘教育着,薄薄的布帘挡不住声音。   “姓周的,你能不能有点担当,我都生了第三个了,没有儿子是我一个人的错吗,你嘴巴是在我生闺女的时候让人大夫顺手给一起缝死了吗?你娘说我的时候你一个屁都不放……”   “娘和你讲,这儿子生下来你可比你那些妯娌强了,该讨好你婆婆的时候嘴甜些,这样你平时过日子问你婆婆要钱也好要……”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蔡华帮林婷换掉了床头柜上已经放凉的水,重新倒上热水,又去看了看儿子。   他心里一片荒凉,他宁愿被鸡毛蒜皮的家常事烦心。   默默叹了口气,蔡华走回来,坐到廖杉曾经坐过的那把椅子上,帮林婷掖了下被子,故作不经意的随口说道,“我在家里找到了一个铅笔盒,里面怎么装了这么多钱啊?”   林婷脸上表情一僵,随即伸手去拿柜子上放着的杯子,“那是我特意从你每个月工资里拿出来存着的钱,这不是有了孩子以后花钱就多了吗,我想着存些钱以后孩子读书用的。”   蔡华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心里却在说,撒谎。   他点过饼干桶里的钱,即使对平时的日常花销不太清楚,他也能算出以他过去的工资减去饼干桶和铅笔盒中的钱币总和得出的数字不足以维持两人生活的开销,也就是说,钱多了。   林婷低头喝着水。   蔡华又提起林颖,“这阵子你在医院,我也没怎么顾得上小颖,明天我下班后去买些菠菜吧,我也会做炒菠菜,等着做好我送去给小颖,就说是你做的,不然他一直没听到你的消息,再以为你不关心他了。”   林婷攥紧杯子把手,不自然的说,“还是算了吧,我怕你一提起来,小颖闹着要找我,等过几天我出院了我就去看他。”   “好。”蔡华虽然答应下来,心却更是沉了下去。   他突然觉得挺可笑的,明明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两个人,现在却各自挂着面具,各怀心思的对着对方演戏。   第二天,蔡华又是早早下班,不过却没有立马去医院,而是先去了一趟菜站。   在菜站晃了一圈,看到了那个曾和林婷交谈过的卖菠菜的售货员,蔡华买了一小把韭菜,又走了出来,走进菜站斜对面的国营饭店里,坐在靠门的一桌,点了一盘素三鲜,暗中观察着菜站。   直到夜色渐深,菜站关门,那售货员才从里面出来。   蔡华小心的跟上去,隔着有一段距离,见那男人走进居民区的一栋三层小楼里,蔡华才停下脚步,那人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异样,就是个普通的小镇居民。   蔡华默默记下楼牌号,转身离开,去了医院。   林婷和赵兰香对于他这么晚过来都没有任何的怀疑,只以为还是像以前那样工作上的事情又忙起来。   蔡华在赵兰香要离开前喊住她,“师娘,您明天早上能早些来吗?我想早些回去睡一会儿……”   赵兰香很是爽快的答应下来,“行,那我明天三、四点钟就过来。”   “没事,您五、六点钟来就行。”蔡华说道。   等到翌日清晨,蔡华和赵兰香换班,他离开医院,又去了镇子上的那片居民区,他找了个偏僻的巷子,躲在里面等待着。   太阳渐渐升起来,洒在地上的阳光步步逼退着阴影。   蔡华终于看到那售货员从楼里出来。   那男人出来后,蔡华就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跟着对方走进国营饭店。   早上的国营饭店没几个人,蔡华坐到男人斜后方的一张桌子旁,默默观察着。   男人叫来服务员,点了一碗豆浆和两根油条,还特意要了一个空碗。   蔡华要了同样的豆浆和油条,等菜的时候见那人从身上口袋里摸出一个鸡蛋,打到服务员给他拿来的空碗里,用筷子搅散。   等豆浆上来后,他把热豆浆冲进盛着生鸡蛋的碗里,之后把油条揪成小块丢进碗里,做完这些那人又问服务员要了些咸菜末。   一小碟咸菜末也被他倒进碗里,拿筷子搅了搅,很是满足的吃起来。   一般人看来只会觉得这人吃饭个人口味还挺不一样的,蔡华却是立刻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国人也并不是没有地方是吃这种咸豆浆的,有些南方地区的百姓也爱这口,可飞机厂位于版图的北边,几乎很少有南方人愿意跋涉几千公里来这边生活,就算来了也无法适应这边的寒冷气候,根本落不下脚来。除了研究所来自天南地北各地的科研人员,生活在这边的居民大多都是本地人,或是周围几个省市的百姓。   蔡华不敢惊动对方,悄悄离开。   在去飞机厂的路上,他魂不守舍,形同行尸走肉。   按照蔡华过去接受的教育来说,他现在应该立刻上报。   可是他要怎么解释发现这个卖菜的售货员不对的?如实说是通过林婷的行为产生的怀疑?不说他自己,就连林为华都会受到牵连,可林为华是在他毕业后一直带着他成长的人,不像飞机组其他人是去苏联留学回来的,蔡华自军校毕业就一直呆在飞机厂,已经受其教导有七年时间了……   而且林婷才刚生下自己的孩子,他忍心让孩子失去母亲吗?   蔡华自嘲的笑笑,这也许就是敌特找上林婷的目的吧,赌他会不会为了她瞒下这一切。   飞机厂的厂长马文斌刚到办公室,坐到办公桌后,拿起昨晚未看完的材料,继续研读上面下达的思想指示,目光落到身上那件军装的袖子上,他突然眉头一皱,这是什么时候沾到的一滴油?   就在这时,马厂长突然听到了两声敲门声,他沉声道,“进——”   蔡华推开门,拖着沉重的双腿走进来,反手掩上门,站定,对着马厂长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艰难的开口,“我要举报……菜站一售货员蛊惑利诱……林婷为其盗取资料……”   随着最后一个字说出,蔡华闭了下眼睛,掩住泪意,不顾胸膛中汹涌的难受。   他还是守住了自己的底线,不论如何,国家利益永远高于一切。 第84章 感恩朋友   后面的事情就交给飞机厂旁驻扎的部队了, 在蹲守了那售货员半个多月后,终于在飞机厂附近的山上看到了这人和别人接头了,两人被当场抓捕。出乎所有人意料, 另一人居然是镇上理发店的一个理发员老崔,要知道这个快五十岁的男人可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没人会想到他居然也是海峡那边的敌特。   一审问才知道, 原来老崔在战乱年代曾和一女子生下一个孩子,后来那女子带着孩子随其父母逃到了海峡对岸。那孩子长大后被送去了美国读书,作为交换条件,就是老崔要帮助男人在此立足, 也是因为老崔,这男人才能得到菜站售货员的工作,蛰伏起来。   因为还没有通报,周围的居民都还不知道这事, 包括研究所的众人。   天气晴朗, 枝头的树叶纹丝不动,郑子昂从家里搬了个凳子,抱着闺女坐在院里晒太阳,今天劳动节好不容易能歇一天, 他要好好享受亲子时光。   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郑子昂把闺女放在胸口上,整个人仰靠在宿舍楼的外墙上, 悠闲地几乎快要睡过去了。   王川泽抱着个搪瓷脸盆从外面回来, 他刚去镇上的公共澡堂洗了个澡, 顺便把这几天积攒的脏衣服一起洗了出来, 他把洗好的衣服晾到院里的衣架上。   郑晨曦睁着又黑又圆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王川泽晾衣服,甚至为了能看清楚些, 想要在她爸身上转个方向,只是现在她还不能很好的控制小胳膊小腿,直接一脚蹬在郑子昂脸上,直接给他踹醒了。   郑子昂赶忙护住女儿,也看到了王川泽,他很是无奈,“晾个衣服你也好奇啊?”   王川泽晾完衣服转过身来,就见小姑娘睁着眼睛在看他,已经完全褪去红色的皮肤在阳光下白得发光,郑子昂还真没夸大其词,他闺女确实长得挺好,能从稚嫩的五官看出来随孙秀多一些。   王川泽抱着空了的脸盆往宿舍楼走。   郑子昂看着他半干的黑发,问了一句,“去洗澡了?”   “嗯。晒晒太阳挺好的,促进钙的吸收,就是这么大的小孩子别在外面呆久了。”王川泽提醒了一句,便走进楼里。   郑子昂抱着小晨曦又靠回墙上,周围静悄悄的,瞌睡虫不知不觉又回来了。   就在这时,廖杉从外面回来了,看到正在晒太阳的郑子昂父女俩。   “郑子昂,秀秀什么时候回供销社上班?”廖杉问道。   被廖杉这突然开口一句话吓了一跳,郑子昂险些没抱稳孩子,心跳都吓快了些,他缓了缓,才回答,“秀秀本来想下礼拜就回去上班的,我和她娘都觉得这才刚做完月子,太急了点,再恢复恢复着,她下个月回去上班。”   廖杉点点头,“行。”   郑子昂好奇,“你问这干啥?”   “我刚从供销社回来,原来从上月底酒类的销售价格就提上来了,茅台从两块九毛七提高到了十六块钱,我就没买。”廖杉说道,“与其给不认识的代班售货员冲业绩,不如我再等等,等秀秀上班了我再去买。”   只是这么高的价格,廖杉只舍得买一瓶了。她心在滴血,这价格也提太高了……   廖杉自我安慰着,没事,她之前已经囤了十瓶了,细水长流、积少成多,她慢慢攒。   郑子昂听了这价格也吓一跳,“这么贵你还要买啊?”   廖杉点点头,伸出一根手指头,“只能买一瓶。”现在看着是贵,但未来可是能卖几十万甚至更高的价格的。   郑子昂不理解,但尊重个人爱好,更何况廖杉此举得益的是他媳妇。   他伸了个大拇指给廖杉,“够意思,不愧是我铁兄弟,秀秀一回去上班靠你这业绩都能好看。”   廖杉低调的压了压手,“共赢,共赢。”   说完她也进了楼里,上楼去了。   郑子昂抱着女儿再次靠到墙上,第三次悠哉悠哉的小憩起来。   二楼一扇窗户被人推开,孙秀趴在窗沿上喊他,“老郑,差不多该上来了,菜还等着你洗呢。”   郑子昂赶紧坐起来,一手抱着闺女一手拎着凳子,“放着我来,你现在可不能碰凉水!”   他火急火燎的往楼里跑,生怕孙秀一个等不及自己先上手洗了。   另一间屋子里,廖杉也在准备做午饭了,把炉子生起火来,她对着一张纸打算一步步来,这是她特意问了赵兰香记下的地三鲜的做法。   先把茄子、土豆、青椒切块处理好,廖杉把小铁锅放到炉子上,探头去看放在旁边的纸,“下一步,倒油,下菜。”   廖杉小心的倒了一点油到锅里,然后去调纸上记的调味汁,“青酱、盐、白糖、加水加淀粉……”   她加一样调料就要再去看一样纸上的文字,确认下一样是什么,耽误了不少时间,锅里的菜已经不等人的又开始冒出糊味。   廖杉手忙脚乱的拿起旁边的铲子去翻炒,房门在这时又被敲响了。   她把碗里的调味汁一口气全倒进锅里,才去开门。   王川泽站在门口,抬手戴上眼镜,问廖杉,“你在炒菜?我闻到了糊味。”   廖杉不太好意思,“我是在学着做饭。”   王川泽试探的问,“需要我帮忙吗?”   半晌后,主厨换成了王川泽,他力挽狂澜,把被粘稠水淀粉糊住的蔬菜们拯救回来,又多加了半碗水,盖上锅盖先闷着。   廖杉有些尴尬,解释道,“刚刚手一抖面粉倒多了。”   “这个量确实不好掌握。”王川泽附和一声。   屋子里一下子只剩下锅里咕噜噜的声音。   王川泽坐在小矮凳上,两条长腿只能屈着,他坐在炉子前守着,突然说了一句,“你可以不用学做饭的。”   廖杉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么一句,有些没听懂,“什么?”   王川泽抬头看向廖杉,“我会做饭。”   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随即比之前更快的跳动起来,廖杉错开目光,不敢再看他满是认真的黑眸,假装听不懂,“我这不是也不能总来麻烦你?”   王川泽却说,“我其实挺希望你能来麻烦我的,什么事都可以。”   “水不会烤干了吧?”廖杉生硬的扯开话题,她只希望王川泽别说了,她心都快欢快的蹦跶到嗓子眼了。   王川泽掀开锅盖看了一眼,“没有,刚刚好,可以出锅了。”   他把菜给廖杉做好就走了。   廖杉食不知味的吃完了这顿饭。   晚饭廖杉不敢做了,怕再炒糊把隔壁的“田螺青年”引来。   她拎着菜爬上三楼,直奔其中一间的房门。   程德霖听到敲门声,拉开门,廖杉对着他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举起自己手上的菜,“不介意我来蹭个饭吧?”   人都来了,还自己带了菜,程德霖还能拒绝吗?   江文怡探头出来,惊喜道,“廖杉?快进来!”   坐在椅子上,廖杉看着忙活着做饭的男女,很是惬意的想,她是不用学做饭了,感恩朋友!   “等会儿吃完我来洗碗。”廖杉说。   三人一块儿吃了晚饭,廖杉毫无自己做了电灯泡的自觉,毕竟在苏联留学时她也不是没和江文怡、程德霖这么一起吃过饭。   吃完饭,廖杉把碗洗出来,坐在椅子上很是满足,问道,“你家有水果吗?”   “有。”江文怡拿胳膊肘捣了一下程德霖,“去给杉儿拿个苹果。”   程德霖撇嘴,王川泽问他要导弹,廖杉问他要水果,这还不是两口子呢,就都对他这么不客气……   尽管这么腹诽,程德霖还是乖乖听媳妇的话,去拿了个苹果,还顺手洗了一下再给的廖杉。   廖杉接过苹果,“谢啦。”   感恩朋友!   廖杉啃着苹果,一边和两人聊着天,突然房门又被人敲响了。   程德霖去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王川泽,他诧异的挑眉,“你也是来吃饭的?我们刚吃完。”   “不是,”王川泽的目光越过他,看到了在吃苹果的廖杉,对她说,“我刚刚去敲你的房门,没人开门,我就猜你是不是上来了。”   廖杉有点压力山大,她现阶段真的不想考虑任何感情的事,头疼的说,“你真不用……”   却不想王川泽接下来说的话却是——   “林婷被士兵带走了。”   “蔡华举报的她。”   “她涉嫌泄密。”   言简意赅的几句话,直接把廖杉震住了,她整个人都懵了,“怎么可能?”   程德霖和江文怡也俱是被这一消息搞得很是惊讶,他们也是研究所的科研人员,自然知道泄密是多么严重的事情。   江文怡是材料组的,和林婷相交不多,但也记得印象中这姑娘是个柔和勤快的,总是能见到她在林为华家干活,“是不是搞错了?”   廖杉和孙秀、黄素莉关系更好些,和林婷只是泛泛之交的朋友,但也是很难以置信她是能做出这样子事情的人,可……   “我了解蔡华,我也相信他,他一定是十分确定了才会举报。”王川泽说道,语气却是有些沉,“只是这样的话,林老师和蔡华一定会被林婷牵连。”   廖杉也想到了这点,心也跟着沉下去。   飞机组的天要阴起来了。 第85章 动荡   林婷给儿子喂了奶, 悄悄地去看坐在书桌前的蔡华,他难得白天也呆在家里,这是因为今天是劳动节, 研究所才放了一天假。   蔡华手里拿着一沓纸,正看的认真,时不时还会动笔写些什么, 这是他昨天晚上回家时拿回来的,说是研究所的工作没做完,今天要赶赶工。   男人不算强壮的背影也足以挡住大部分他手里拿着的纸,林婷看不清楚, 却有些意动。   这一天看似风平浪静的度过,中午赵兰香叫蔡华和林婷带着孩子去楼下吃的,晚上则是小两口自己做的饭,中间蔡华看了会儿资料, 又来照看了会儿孩子。   吃过晚饭后, 蔡华抱起儿子,对林婷说,“我找老赵聊会儿天去,强强和他闺女也有话聊。”   俩小孩能对着对方咿咿呀呀好半天, 除了他们没人能听懂,林婷也想到了之前看到的这幅情景,不禁失笑。   蔡华抱着儿子问林婷, “你要跟着一块儿吗?”   林婷摇头, 拒绝了, “我和孙秀聊不太来, 还是算了吧,我在屋里刷刷碗、再把强强今天用过的尿布洗出来, 还有好多活儿呢。”   蔡华点点头,抱着儿子离开了。   林婷没有发现,蔡华离开时并没有把门完全的关好,只是虚掩着。   在父子两人离开后,林婷确实如她所言的,把晚饭时用过的碗都刷了出来,又把孩子的尿布洗干净,只是做完这一切后,她在身上的围裙上擦了擦湿呼呼的手,目光不禁被桌上的那沓纸吸引住。   仿佛被蛊惑般,她抬脚,一步步走向书桌。   林婷伸手把那沓纸拿起来,她是识字的,只见纸上写的是「在理论的意识形态上,我们要警惕“修正主义”,开展“反修防修”的斗争……」。   她翻过下一页,「苏联已经背离了社会主义路线形成了新的帝国主义,对外毫不掩饰的奉行大国沙文主义……」。   不等林婷翻到下一页,突然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别看了,没有你想要的东西,那只是我的思想教育笔记。”   林婷被吓了一激灵,她猛地看过去,只见蔡华站在门口,眼神很是复杂的看着她。   蔡华此刻的心情也很复杂,“直到刚刚我都还想为你开脱,也许是我误会了,也许是你被人栽赃陷害了。”   林婷拿着手里的这沓纸,只觉无比烫手,磕磕绊绊的想要辩解,“我只是想要帮你收拾一下……”   蔡华语气沉沉,“菜站的那售货员和理发店的崔师傅都已经被抓起来了,他们供出了你。”   “什么?”林婷错愕,腿一软,向后靠在桌沿上。   蔡华看着她,费解的问,“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你到底为什么要帮他们偷资料?要是为了钱的话,我自认我每月的工资并不少。”   林婷还沉浸在震惊中,不敢相信她记忆中良善的菜站吕大哥会毫不犹豫的把她供出来,过了半晌后才声音干涩的开口,“60年的那个冬天我是真的感觉要活不下去了,我爹饿死了、我娘在一年前难产死了,我和小颖几乎看不到活下去的希望。是同村的吕嫂悄悄和我讲,说她男人在沈市菜站工作,曾见过我叔叔,让我找村长向上求助,她几乎给我指了条明路,我和小颖才得以来这边投奔叔叔婶子。”   “来这边后,我在菜站买菜时吕大哥时不时会多给我一些,我是后来才知道了他就是吕嫂的对象,有时候会多聊几句,他说起我一个姑娘家迟早还是要嫁人,我叔叔是工程师,认识很多年轻的工程师,工作体面、工资又高,是绝佳的结婚对象了。”   “后来吕大哥和我讲,他有个朋友的儿子在美国读书,知道小颖这种高烧造成的痴傻在那边是可以治好的,只是挺费钱,可能要几千块。”林婷苦笑,“那是我弟弟,照顾他是我的义务,但不是你的,我怎么能用你的工资来给小颖治病呢?”   蔡华静静听着。   林婷继续说,“再之后,吕大哥说我们县现在正在大力搞建设,别的村县在搞万头猪场、大办万鸡山,还有些乡镇大搞发明创造,而我们县上报的项目就是造飞机。”   “飞机是做出来了,支书还受到了上面的表扬,县委的报纸和广播向全县的村镇都广播了飞机造出来的好消息,还派了人来学习视察,可飞机造出来也飞不起来,后来就变成了支书的批评会。”   “吕大哥就找到我,问我能不能弄来一些资料,帮助县里人改良一下飞机,让它能飞上天,支书说可以花钱向我买。”林婷怯懦的说道,“我知道你们的资料是不能外传的,我只是想拿一些无关紧要的,不拿核心的资料,而且也是拿给老乡用,也不算外人吧……”   蔡华嘲讽一笑,毫不留情的戳破她的小心思,“而且你还能拿到一笔钱。”   林婷张了张嘴,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她确实收了钱。   蔡华看着被骗得团团转、现在还不明真相的林婷,只觉得悲哀,“菜站那售货员根本不是你的同乡,他妻子应该也是调查林老师的亲人所在而特意潜入村子里的,让你偷的资料也并不是拿回给县里用。”   “让你投奔叔叔、嫁给工程师,甚至你弟弟北上一路上的高烧不退都是他们的蓄意而为。”   林婷犹如当头棒喝,震惊道,“怎么可能?”   “这一切都是针对林老师的阴谋。”蔡华看着她,沉声道,“用你一颗棋子,一举拽下来两个工程师。”   另一边,飞机组的众人聚集在程德霖和江文怡的屋子里,几乎重合之前在苏联时得知两国关系恶化时留学生们焦虑着开小会的一幕。   何为尚在震惊中,匪夷所思,“不是,林婷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郑子昂也说,“怪不得刚刚老蔡把他儿子抱来我家,让我媳妇帮着看会儿……”   王川泽沉吟片刻,突然说道,“这也许是一场针对林老师的阴谋。”   他这才说起来,林为华年轻时其实是接受的海峡那边的培育,攻读的其航空委员会委托中央大学开办航空机械特别研究班,后来也曾参与过其空军运输机的研发工作。后来对方党派失败迁往海峡那边,林为华在士兵的帮助下离开其控制,辗转来到了沈市,接手“红星”的研发。   屋里的人俱是讶然,他们之前并不知道这事。   “林老师不太愿意提这段过往,我和蔡华还是之前听他和谢列莫夫斯基组长聊天时说起的。”王川泽说道,“也许这就是对方敌特盯上林婷的原因。”   廖杉很快也想通了,“这样的话,如果林婷能偷到资料的话他们能拿去研究;偷不到资料也不要紧,能用她拉下林老师,不对,现在还搭上了一个蔡华,怎么样他们都不亏。”   程德霖咋舌,“这叫什么,不能为我所用的人,你们也别想用?”   “培养一个工程师要耗费多少心力咱们又不是不知道,”江文怡叹气,“估计对方是对自己培育的工程师反而为敌方效力而呕血吧……”   张国光撇嘴,“那还不是他们不得民心。”   王川泽心头沉甸甸的,“林老师的教育背景,再加上林婷这事,他八成会被攻讦,也不会再被信任承担这么重要的研发工作了;蔡华的工作也一定会受到影响,只希望他真的守住了防线,并没有真的让林婷拿到什么资料。”   “那我还是相信蔡华的,”旁边的赵伟说,“他这人做事一板一眼的,虽然有时候显得不知变通,但是是最守规则的。”   冯研农也赞同的点了点头,“只是这样一来,我们的飞机研制工作一定会受到影响的……”   屋里陷入一片寂静,片刻后众人不约而同的齐齐叹了口气。   两天后,广播通报了菜站售货员和理发员老崔、以及林婷窃取资料的事,三人已被关押,等待后续依照《保密法》判刑。   研究所也得知了被牵连的林为华和蔡华的后续安排。   林为华因不知情,只撤销研究所工作,调往哈市工业大学任教。   蔡华主动举报,加之并未泄密,功过相抵,只调离原单位,调往沪市研究所,在一年脱密期结束后可参与“大飞机”的研发工作,即民航客运飞机。在离开前,他和林婷的婚姻也在组织的安排下办理了离婚。   飞机组的众人松了口气,这种处理结果已经还算好了,林为华和蔡华最起码没有被追究法律责任,并且还能从事相关工作。   “民航飞机也很重要,”郑子昂安慰蔡华,故作气愤的说道,“之前总理乘螺旋桨飞机出国访问,外国一些媒体还讽刺我们国家是‘没有翅膀的鹰’,嘲笑我们没有民航飞机。老蔡,你给他们造一个看看,我们就是鹰,给我把前缀去了!”   蔡华接过儿子,露出了这些日子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好,我肯定给你把那难听的前缀去了。帮我谢谢你媳妇,这些天帮我照顾孩子。”   “客气啥。”郑子昂毫不在意。   蔡华看向来送行的众人,又看向林为华,“林老师,对不起……”   林为华因为侄女的事这几天心力憔悴,看上去更显老了些,他摆摆手,“是婷婷做错了事,你举报的对,说什么对不起。”   他表现的不在意,周围的年轻人们却陷入了沉默,因为林为华被牵连的无法继续在研究所工作的事。   廖杉本来也是有些难过,突然想到四年后的动荡,她发现也许这事并不完全是件坏事。   蔡华应该还好,军校毕业生、有军籍,他是主动举报,再加上已经离婚划清界限,就算以后有人要拿林婷来攻讦他也立不住脚。   而林为华就算在研究所待到了66年,也极有可能被批判、遭受迫害,他过去的教育经历简直是个巨大的雷点。   再加上林婷这事,现在又被调到大学任教,简直雷上加雷,在未来那几年一定会“炸死”他的,甚至他媳妇赵兰香、还有四个孩子都捞不着好。   廖杉内心一下子急迫起来,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落到王川泽身上。   在蔡华离开后,各人回家,廖杉却在上楼后趁大家都进屋后,突然拽住王川泽,把人拽进了自己屋子。   廖杉谨慎的把门关好。   “怎么了?”王川泽疑惑,“你要我来炒菜?”   “这时候还炒什么菜?”廖杉焦虑的来回踱着步子,她没办法透露四年后才会发生的动荡,正在想说辞。   廖杉深吸了一口气,“林老师不能去大学任教。”   不等王川泽开口询问,廖杉已经接着往下说,“他和林婷的血缘关系就没办法像蔡华那样摆脱这个污点,被策反人的叔叔、敌方培育的人才,加上脱密期学校一定会派人监管他,学生们很容易就知道这些事,你觉得他们知道后还会尊敬林老师吗?”   略有些牵强,但也合理。   王川泽点点头,问她,“你什么想法?”   廖杉沉着开口,“让林老师主动争取下放,投身农村教育,在艰苦的环境中改造自己。”   反正到那个时期,差一点是丢了性命,好一些也不过是下放农村改造。与其等到那个时候陷入被动,不如现在掌握主动权,还能自己争取个下放的地点。等到时候又被想起来了,林为华早已呆在艰苦的农村了,穷乡僻壤的,迫害的手也伸不了那么远。   “不能是陈家村,也不能是廖家村,这两个地方和你我关系太明显了,会被认为是寻求学生关照,不是真的有思想觉悟。”廖杉想了想,“让林老师主动申请去赵家村,不是本地人不会知道廖陈赵李四个村子都分布在四姑娘山下,相距不远。李老师最喜欢和有文化的人打交道,肯定会多多关照林老师一家的。”   王川泽有些犹豫,“这有必要吗?上面对林老师的处理结果都没有这么严苛。”   “吃几年苦洗白一下自己,等过了脱密期说不定就没人再揪着这些说事了,到时候再申请回来任教也可以。”廖杉虽然这么说着,但林为华脱密期比一般人都要长,他要三、四年时间,等到了那个时候国内都乱套了。   王川泽被她说服了。   廖杉也不耽搁,拽着王川泽又去楼下找林为华。   林为华此刻也是心灰意冷,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侄女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哪怕她也是被骗的,可有句话说的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但还是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敌人为了针对他,才设计了林婷,牵连了蔡华。   在两人的劝说下,加上林为华现在正是愧疚感正盛,“下乡改造,这主意不错,我还真怕去了学校,又有学生再因为我又被敌人利用。”   第二天,林为华向上申请,请求到最艰苦的地方进行历练,淬炼意志。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最终上面同意了他的申请,批准了他的请求,并发电报通知赵家村的村长协同在脱密期间对其监管。   在林为华一家离开时,廖杉拉着赵兰香很是详细的和她讲着,“我大姨家的表姐就是嫁去的赵家村,她叫李荣敏;赵家村旁边就是李家村,有教过我的老师,叫□□,林老师要是愿意可以和他一起教一教课,李老师理科不太好;越过四姑娘山,就是陈家村和廖家村,陈家村有王川泽他娘,您认识的,廖家村有我爹娘、大哥大嫂。有事儿您报我俩名字就行,肯定有人帮您的……”   廖杉这无比详尽的话让赵兰香惶惶的心稳住了,她紧紧握住廖杉的手,“行,我都记下了。”   林为华和赵兰香不只带上了自己的四个孩子,林婷那个痴傻的弟弟林颖也跟着他们一起离开。   廖杉看着他们,反握住赵兰香的手,“师娘,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她坚信,好人应该有好报。   蔡华和林为华接连离开,确实对飞机组的研发工作造成了一定影响。   马厂长不想看到群龙无首的情况出现,很快就向上提报了申请,请求将王川泽升为研发项目的统筹,本来他就是被林为华培养着做接班人的,现在林为华走了,自然由他来顶上。   就这样,王川泽接管了林为华的工作,而原本归蔡华负责的机身组,其他人也腾不出空来,也只能王川泽接管。   飞机组在小小的混乱过后,很快重新恢复之前的工作秩序,继续推进着研发进度。   王川泽知道林为华之前是在培养他接班,只是他自己都以为至少要再等他成长个三四年,才会接这个班,没想到会这么突然。他现在不止负责操纵和机身两组的工作,还要继续和机翼组的郑子昂研究导弹挂架,同时他还要兼管整个飞机组的统筹工作。而作为统筹,不止要负责工作上的事情,还有很多工作以外的事情,比如项目资金的安排和申请、平日里研究人员的思想教育、保密教育、阶段性成果向上汇报等等。   并且因为前段时间林婷的事情,马厂长深觉家属的思想教育同样重要,又给王川泽派了个工作,安排研究所的同志轮流在大院里上课。   吃完晚饭,大家伙儿把院里的晾衣架先挪开,空出一大块地方,各家的媳妇搬着小凳子排排坐,等待着上课。每个人都十分认真,甚至还有人带了纸笔,准备做笔记用的,前阵子的林婷一带二的事迹简直可以说是杀鸡儆猴,现在她们都深怕自己被骗,再害得自己对象丢了工作。   王川泽先站在前面给大家讲了一下保密法的条例,随即换廖杉上去讲敌特可能暴露的生活习惯。   等郑子昂走上去和廖杉换班,继续讲如果遇到敌特应该怎么应对。   廖杉回楼里倒了杯水,又下来,走到坐在人群最后面在写今天思想教育成果报告的王川泽旁边,把水杯递给他,“喝点吧,我听你声音都哑了。”   王川泽抬头看着廖杉,有些意外,接过搪瓷杯,“谢谢。”   站在最前面的郑子昂还在绘声绘色的一边讲一边演,“如果有人要给你钱,要你打听什么,哪怕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大家都要记得像这样坚决的拒绝——”   “不行,这钱我不能要!”   本来一脸严肃听课的妇人们看着他扭头抗拒的姿态,顿时被逗笑了,廖杉坐在最后面也乐得不行。   王川泽看着她,这段时间强撑着表现出来的沉稳可靠泄了气,他也不过只是个二十七岁的青年人,要挑起整个研发项目大梁,他也会有怀疑自己能不能行的时候,“廖杉,你觉得我能做好这个统筹吗?”   本来还在看郑子昂上课的廖杉闻言顿时一激灵,她现代时就是在当时领导茜姐低谷的时候坚定的站在了她那边,后来公司党派斗争,茜姐带走了一大批资源离开,作为亲信的廖杉也被她暂存到另一家公司,等到茜姐另起炉灶站稳脚跟之后,立刻把廖杉挖来了,升职加薪,廖杉一步跃为汽车公司核心工程师。   在王川泽问出这话后,廖杉几乎立刻脑子里冒出一句话——“又能成为走哪儿被揣到哪儿的亲信的机会来了!”   廖杉扭头看向王川泽,带着信任和坚定的对他说,“你可以的。”   她心想,她说的也不是假话,毕竟从后世记载来看,王川泽确实做好了这个统筹。   王川泽却是从她寥寥几字的肯定中获取了无尽的力量。   他突然想起还不知道廖杉姓名时,在图书馆见到女孩埋头学习的认真模样,学到疲累的他也是如此刻一下子备受鼓舞。   原来在那么早吗……   他就已经把她当做了精神支柱。 第86章 意外之喜   在林为华离开一年后, 重新试制的超音速战机终于研发出来了。   一号试验机已经挂到了试验车间中央的静力试验的仪器上,机体被大大小小的回形杠杆围住,加载着测试点。   对于这次的飞机静力试验, 上面也很重视,空军部部长孟黎也来了,这可是自“红星”56年研发成功之后, 时隔七年才造出来的新飞机,空军急迫的需要能飞得更快、战斗力更强的飞机。   看着忙活着调试仪器的年轻人们,孟黎不禁和旁边的人感慨,“三年前从部队退回来那架飞机就是这些年轻人做的静力试验, 当时他们一个个还很青涩,是跟在老林身后学习的学生;没想到三年后,还是靠他们才撑起了整个项目组,造出了飞机。”   秘书附和道, “困难最磨练人, 他们也算是被锻炼出来了。”   “现在进行试验前检查……”   “打开各加载点油路,检查油泵压力是否正常……”   “加载至扣重波段,测量系统调零……”   一切准备就绪后,王川泽走过来, 在孟黎面前站定,利落的敬了个礼,“孟部长, 可以开始试验了。”   孟黎点点头。   廖杉和飞机组众人同时拉下手刹, 附着在机身、机翼、尾翼等各处的杠杆系统慢慢的均匀加载着载荷。   这一幕几乎和三年前的场景重合, 只是仔细看, 就能看出正在被试验的飞机与三年前从部队退回来的飞机略有不同,机翼的大后掠翼翼展减小了些、主起落架改为应盘式刹车、在原本的航炮基础上又在机翼下增加了两个导弹挂架等等变动。   现在就算叫苏联的专家们来看, 也许会觉得迷糊,这乍一看还是米格-19的飞机,仔细一看却好像又哪儿都有点不一样了。   不只是孟黎带的人,研究所的众人、还有飞机厂的工人师傅们都密切关注着试验的进展。   只见飞机机翼随着不断施加的载荷慢慢开始有些变形、弯曲,直到和之前的“红星”一样加载到105%都还没有明显的损坏。   静力试验通过了!   一时间车间里所有人都欢呼起来。   静力试验的通过代表着飞机结构的刚度、强度符合飞机设计标准,也就是说飞机厂终于造出来了符合标准的飞机了!   在久久未平息的欢呼声中,孟黎递给王川泽一份文件,“这是空军部联合国防部一同下达的飞机正式命名文件,从今天起这架飞机有自己的代号了。”   王川泽接过文件,翻开后看了片刻,“精卫?”   他还以为会是和“红星”同成体系的名字。   “本来是打算叫‘春风’的,取自春风吹又生的寓意,”孟黎说道,“不过苏联有‘鹰’、‘金雕’、‘战隼’,美国有‘鬼怪’、‘幻影’,都是在天上飞的意象,我们就又重新想有没有什么是能代表我们国家的,在天上飞的东西。还是国防部的程澈同志提议的,不如叫‘精卫’。”   精卫鸟口衔树枝和石块,日以继夜的来填塞西海,是家喻户晓的神话故事,其坚持的精神激励鼓舞着无数人。   “挺符合的,对吧?”孟黎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显现,她看向王川泽,“盲目生产、材料短缺、专家撤走、资料不全,部队退货,再到后来的技术壁垒、老林的离开,‘精卫’的研发过程确实经历了不少难关,但都靠着你们这些年轻人坚持下来了,不是吗?”   只是这时候的对话的两人还不知道,“精卫”只是个开始,未来还会有“毕方”、“金乌”、“朱雀”等等,共同组成了空军强悍力量的神话。   孟黎抬手拍了拍王川泽的肩膀,鼓励道,“你们还要再坚持一下,静力试验并不是结束,后面还有试飞工作,试飞员的人选已经安排好了,都是选拔的最优秀的飞行员,过阵子就会过来。”   王川泽点点头,“麻烦您了。”   正如孟部长所说的,静力试验其实并不是研发工作的结束,其实只能算是阶段性的结束,但对于研究所材料组和军械组的人们来说,他们身上的重担基本可以放下了,后面试飞工作主要是由飞机组负责,目的是在试飞测试中检查出设计漏洞并加以修改。   静力试验结束后,众人记录好数据,下午便早早下班了。   程德霖和周围的同事表情差不多,都是一副高兴的神情。   江文怡在他身边走着,睨他一眼,故意问,“这么高兴啊?”   程德霖重重的点头,“比其他人都要高兴。”   不只是因为飞机造出来的喜悦,还有一个原因是他终于不用睡行军床了。   程德霖内心一片火热,从苏联带回来的避孕套早就用完了,因为害怕怀孕会影响江文怡的工作,夫妻俩已经分床睡了半年多了,今晚他就要开荤!   试飞员们是一星期后到的。   飞机组众人在飞机厂里的试飞机场旁的停机仓库里调试二号试验机,这架“精卫”是供试飞用的。   马厂长带着几个身形健壮穿着军装、头发短短的人走进来,对着飞机组众人介绍,“这几位是接受了接下来试飞任务的飞行员,这是孙勇武、侯勇、杨国栋、于轻舟和吴志伟。”   孙勇武多看了几眼,才认出来,对着飞机组的其中两人说道,“王老师?小廖老师?”   马厂长惊奇,“你们之前认识?”   王川泽走过来,“我和廖杉之前曾在航校先后代过一段时间的课。”   他看向五个男人中的其中一人,嘴角上扬,在参与“红星”的工作时,有两人是当时他的朋友,一个是来自苏联的专家伊里奇,现在已经回到苏联,再无联系,另一个就是于轻舟了。   王川泽走向于轻舟,对方也正朝他走来,他笑道,“没想到我们还能再相见。”   “好久不见。”于轻舟对着他只简单的问候了一句,急迫的脚步不停,直接和他擦肩而过。   王川泽诧异的扭头看过去,只见于轻舟径直走到了廖杉的面前。   廖杉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就见眼前这个剑眉星目、小麦色皮肤的男人从军装口袋里拿出了一朵黄色的小野花,递给她,小声地说,“我在信里写了,「期盼着下次见面,希望到时你不要拒绝我送你的鲜花」。在来的路上我就在想,会不会见到你,果然被我猜中了。”   说完,于轻舟又表情恢复正色,用正常的音量说道,“我这是献花给伟大的工程师,感谢你们研制出了超音速战机。”   掩饰得挺好,下次别掩饰了。   张国光在心里这么想道,周围人谁看不出来名堂啊,真要献花给工程师以表谢意的话,怎么不每人送一支,怎么不送他?不送王川泽?   马厂长笑呵呵的打圆场,“小于说的对,研发飞机是不容易。”   啧啧,年轻人这炙热的感情啊……   老马四十五度仰望仓库顶棚,想他当年也是这么炙热过。   于轻舟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廖杉只能收下他送的花,她看着这黄色的小花,有点眼熟,像是飞机厂门口旁野草堆里长的那种。   孙勇武这时才恍然大悟,他就寻思呢,怎么刚刚在飞机厂门口等马厂长来的时候看于轻舟撅个屁股在草堆里找着什么。   郑子昂也在悄悄的看王川泽,只见他下颌绷得有些紧。   王川泽是真没想到,他在航校代课的时候和于轻舟是真的挺相谈甚欢的,等等,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当时两人来往变多的契机就是这人追上他来问是不是认识廖杉,然后于轻舟分享给他看刊登有廖杉文章的剪报本,后来他又和于轻舟聊起廖杉在学校里的一些事迹……   王川泽扶额,有些不想承认记忆中那个傻乎乎的人是他。   他以为的相谈甚欢,其实是竞争对手来打探情报?   马厂长对停机仓库里的众人说,“大家互相熟悉一下,未来一段时间的试飞工作需要你们互相配合,我就先走了。”   众人齐齐向他敬了个礼,目送马文斌走出仓库。   于轻舟放下手,眼睛亮亮的看着廖杉,“我就觉得你应该还坚持在造飞机的岗位上。”   廖杉已经在刚刚从记忆中翻找出了面前这人的相关片段,“你比之前黑了点,也壮实了,我这才一时没认出来。”   “毕竟过去了这么些年了,”于轻舟试探的问,“你呢,这么些年都一直呆在这边吗?你结婚了吗?”   “也不是,中间出国学习了三年,回来后在这边工作了三年,还没结婚。”   听到最后几个字,于轻舟顿时眼睛更亮了,嘴角向上勾起,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我也还没呢。”   王川泽看这人围着廖杉说话,抬脚朝他们走去。   旁边的侯勇看了一眼于轻舟,立刻一个闪身拦在王川泽面前,“王工,给我们讲讲飞机呗,我们都还不怎么了解这架新飞机。”   他要帮他的兄弟。   另一边的张国光赶紧走过来,拉着侯勇胳膊,很是热情的说,“来来来,我来给你讲,这飞机我熟得很。”   他也要帮自己的兄弟。   两人四目相对,隐隐有火花迸溅。   王川泽得以脱身,继续向前走,可没走两步又有人拦住了他。   孙勇武过来和他寒暄,“王老师,我们真是好多年没见了啊。”   郑子昂看刚刚张国光的动作,立刻悟了,很有眼色的几个快步走上来,哥俩好的揽住孙勇武的脖子,好奇的问,“兄弟,你飞多久了?怎么会想当飞行员的?”   冯研农脸上挂着习以为常的微笑,先一步拦住刚想抬脚的吴志伟面前,“咱们也熟悉一下?我是负责飞机液压部分的工程师,我叫冯研农。”   剩下的杨国栋也被何为和赵伟左右夹击,你一言我一语的问着问题。   马厂长去而复返,匆匆走回仓库,“我刚刚忘了说了,王工,你们和飞行员们好好介绍一下咱们这架飞机——”   他话音顿住,看着这些勾肩搭背、热聊中的人们,马厂长愣住了,“你们这么快就熟络起来了?”   郑子昂用力勾住孙勇武的脖子,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那可不,简直是一见如故。”   马厂长没有怀疑,只继续嘱咐王川泽,“你们先和飞行员们讲讲‘精卫’的性能,他们都是开惯了‘红星’的,对这种超音速战机可能要适应一下。”   王川泽颔首应下。   在马厂长再次离开后,王川泽脚步不停的走向廖杉和于轻舟,沉声道,“我来给你讲下飞机的性能。”   于轻舟脸上的笑容收敛,这才把注意力分到王川泽身上。   不用言语,两个男人彼此已心知肚明对方的觊觎之心。   于轻舟又重新挂上笑容,“没事儿,让廖工给我讲讲就行。”   廖杉赶紧推让,“还是让王川泽来和你讲吧,那边发动机还没检查完,我再去看看。”   她逃似的从两个男人中间逃走。   廖杉头疼,时不时来送个饭的怀柔派王川泽她都应对不了,现在又来了个送花的直球型于轻舟。   她是真的不想结婚生孩子。   怀胎十个月生一个孩子的功夫都够研发出来一台涡喷发动机了。   恋恋不舍的摸过飞机后,飞行员们先行离开了,他们来的匆忙,还要回部队宿舍整理一下行李和床铺。   五人两两一排很是整齐的走在路上,侯勇斜睨了一眼走在最后的于轻舟,悄悄放慢了速度,落后一步和他并肩走着。   “船啊,值得吗?”侯勇小声的问,“好不容易才从援助越南战争、对印自卫反击战中活下来,干嘛要参加试飞员的选拔?试飞可比上战场还要更加危险。”   听懂了侯勇的言外之意,于轻舟很是惊奇的侧头看了他一眼,“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脑袋栓女人裤腰上的人?”   他故作伤心的摇了摇头,叹气,“白当这十来年的兄弟了。”   侯勇讶然,“可你刚刚……”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廖杉也在沈市飞机厂的。”于轻舟反驳。   侯勇一想,也是,他们直到走进停机仓库前都并不知道参与研发的人都有谁。   于轻舟继续说着,“国家需要优秀的飞行员来扛起试飞的任务,试飞虽然危险,可不是我,也会有别人来做,我自认不比别人差,那自然是我来飞。”   侯勇心生愧疚,“是我想岔了。”   他兄弟明明是装着大义,他居然误会成是为了女人。   侯勇和吴志伟是带了家属随军,两人被分配到驻飞机厂旁空军家属大院,其他人回部队宿舍。   两拨人各自分开,侯勇朝着家属大院走去,突然脚步顿了一下。   不对啊,于轻舟说的挺大义凌然的,可也确实这么些年都单着,他媳妇要给于轻舟介绍对象,这人也是兴趣缺缺。   侯勇轻哼一声。   旁边吴志伟疑惑,“怎么了?”   侯勇摇头,“没事,就是才反应过来一些事情。”   怕是于轻舟来当试飞员确实如他所说的,只是在来了之后多了个意外之喜。 第87章 称呼   “精卫”定在三天后进行首飞测试, 是气象局同志检测到的无风无云的好天气,首飞成功后将正式开启试飞工作。   战斗机试飞主要分为三个阶段,首飞, 测试飞机的基础性能、摸清基本飞行参数,然后是调整试飞,通过不断试探新机型的极限, 在飞行中发现设计研发中的漏洞,将战机改造的更加完善,这一阶段是在飞机厂进行;   接下来的定型试飞会在国家试飞研究院进行,全面鉴定新型飞机是否达到设计技术标准, 考核其飞行性能、可靠性等等,决定是否可投入生产;   最后是移交给即将装备新机型的部队进行进行武器打靶试飞,进行模拟战场环境下的武器投放试验,验证武器实际效能, 过了这关, 新战机才能正式进入部队服役。   飞机组的众人忙着抓紧时间给试飞员们讲解“精卫”的性能和操作注意要点。   “机翼上表面装有导流片,下表面有扰流片,可与副翼的操纵联动……”郑子昂站在黑板前对着图纸讲解着。   “起落架是液压收放前三点式,”冯研农说道, “首飞的时候是不收起落架的,起飞后仍需在飞行过程中放下起落架。这是考虑到飞行时可能出现问题,需要进行紧急迫降……”   廖杉把发动机的图纸贴在黑板上, “这是新研发的涡喷发动机, 可以提供达到3.25吨的推力, 虽然地面试验已经排除了所有问题, 但如果在空中出现意外险情,发动机停车的话, 马上改出,立即按传感器上的重启开关……”   赵伟、张国光和何为也一一说过自己负责部分后,王川泽来讲解这次首飞的任务单。   “综合各位之前的飞行技术、飞行时长和险情处理能力,这次首飞任务由于轻舟驾驶‘精卫’二号试验机作为长机测试,侯勇驾驶‘红星’作为僚机伴飞,负责观察和护航。”王川泽沉稳说道,“试飞科目要求是先在机场上空做低空盘旋一圈,然后是垂直跃升,再是大速度通场,飞出大于1.2M数的速度,并不会涉及到太危险的内容,只做基本的性能测试,航线是……”   听到是于轻舟来执行首飞任务,侯勇作为僚机至少还能近距离观察,被剩下的孙勇武、杨国栋和吴志伟三人很是嫉妒的看向于轻舟,他们也很想快些飞新机型。   王川泽连忙补充道,“大家不要急,后面的试飞方案都已经定好了,每个人都能轮到的。”   不只是首飞的任务单,在一个月前飞机组所有人就已经把试飞鉴定方案商讨出来了,经上级批准后形成了飞行试验大纲,并进一步细化成形成每一架次需要试飞哪些科目、获取哪些参数的具体任务单。   听到王川泽这话,三人才按耐住心情。   孙勇武还嚷道,“王工,你把最危险的任务派给我,我胆儿最大!”   在首飞前,除了需要对试飞员进行培训,还需要进行地面滑行测试和弹射座椅飞行试验。   杨国栋驾驶“红星”教练机熟练的飞到空中,“红星”教练机有前后两个驾驶舱,原本后座的旧式弹射座椅被替换成了新研制的火箭式弹射座椅,用来试验。   试飞机场旁一栋白色的小楼,不同于寻常的建筑,它的二楼是三面透明的落地窗户,能够很好的观察外面的天空,小楼最上面还有长长的杆子,白天飘动着旗子、夜晚散发着光芒,这里是试飞的控制塔台。   “洞三(03),报告状态。”廖杉站在雷达显示屏前对着无线电通讯装置沉声说道,这次试验由座舱小组为主,其他小组为辅,飞机组其他人坐在旁边的其他仪器前实时监测着飞机数据。   杨国栋的声音从每个人头上戴着的耳机中传出,“高度1800,表速400,离本场八公里。”   一旁的刘浩耀紧张的攥紧了手里的笔,聚精会神的盯着玻璃外面的试飞机场空地,高度1800是他们座舱组几人反复核算后得出的设计数据,还不知道在真实飞行情况时能不能在这个高度能够安全降落。   王川泽侧头看向廖杉,只见她认真的侧脸,专注认真的看着远处的天空,他不由得产生一种渴求,如果她也能用同样的目光看向自己就好了,只是设想一下心跳就快了几分。   廖杉再次打开无线电通讯,冷静的说,“洞三,看到你了,保持好方向,在进入划定的试验区域后,立即进行后舱弹射。”   “收到。”   塔台里的众人看向窗户外面,原本只是一个小黑点的飞机越来越近,在飞到试飞机场范围内后,只见舱盖玻璃砰地一下从中间炸开,坐在飞机前面驾驶座的杨国栋按下按钮,后座弹射座椅启动——   不过短短几瞬,假人飞行员安全降落到地面。   廖杉联络在地面等候的崔胜平,“老崔,怎么样?”   耳机里传来崔胜平的声音,“人椅成功分离,降落伞正常,假人未出现明显损伤。”   刘浩耀快速在纸上写下几个字,激动的小声嘀咕,“成了成了!”   杨国栋平稳的把飞机开回来。   后来又经过了两次试验,在高度1600米和高度1700米时俱是试验失败了,弹射、降落是个非常快速的事情,在这个高度并不能留足开伞安全降落的时间。   廖杉安慰有些沮丧的崔胜平和刘浩耀,“别的国家的火箭式弹射座椅也只能这个高度了,更何况在这一领域我们被技术封锁,能自行研发出来已经是成功的一大步了。”   两人这才好受了些,也是,哪有一步登天的事情呢?   等做完飞机地面滑行测试,离首飞的日子只剩下一天了。   于轻舟在停机仓库找到正在检查飞机的廖杉,“明天就要飞新机型了,我有点紧张。廖工,你现在在做什么,能和我讲讲吗?”   另一边在检查飞机仪表设备的赵伟撇嘴,暗暗腹诽,撬墙角的又来了。   他抬头看了一圈仓库内,张国光在检查机尾翼、还有技术员郭高阳在检查油箱,王川泽不在。   听于轻舟问起工作的事情,廖杉正色起来,安慰道,“虽然首飞的成功很重要,但任务单并没有涉及到太危险的项目,你可以放轻松些,平稳的起飞、安全的飞回来就好。”   她又讲解起自己手上的工作,“于同志,这是新研发出来的火箭式弹射座椅,对高度的要求下降到了1800米,我在做飞行前的检查……”   于轻舟看着侃侃而谈的廖杉,不由得为她着迷。   他又缠着廖杉问了些问题,等到专业上的事情都问得差不多了,他还想和廖杉多说几句话,又和她闲聊起来,“咱俩也算是旧相识了,还于同志、廖工的,是不是太生分了?你可以和猴子,就是侯勇,他们都叫我船或是小船,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廖杉不解,“为什么叫小船?”   说起这个,于轻舟也有些无奈,“猴子老家是水乡,他书读得少,在他的概念里,我名字里的‘轻舟’和他家的小船是一个东西,后来大家都这么叫我了。其实是——”   “轻舟已过万重山。”廖杉接道。   于轻舟看着她轻笑,“对,就是这个意思,我爹特意找了文化人帮忙起的呢。”   能在这个年代给孩子起个这样子的名字,廖杉不由得感慨,“这证明你爹娘很看重、爱护你。”   “是,”于轻舟眼中闪过一丝怅然,“就是命不好,他们都被波及到战乱中,丢了命。”   廖杉看着他,“抱歉……”   “没事。”于轻舟摇头,“都很久之前的事了,后来我就入了伍,他们要是知道了一定会为我骄傲的。”   廖杉点头,“一定会的。”   于轻舟重新打起精神,又问起廖杉,“你呢?你的名字是因为杉树很抗寒、你爹娘希望你能像杉树一样坚韧吗?”   “不是,”廖杉摇头,“其实本来是‘廖三’,一二三的三,上户口的时候被登记成了‘廖杉’。”   于轻舟一下子有些尴尬,“对不起……”   他知道有些人家生了女孩,会不以为意的随便起个名字,但没想到廖杉也会是……   廖杉不在意,“没事。”   反正现在她在家人的心目中早已不再是无关紧要的存在。   于轻舟又说起,“那你的朋友都是怎么叫你,我也可以像他们一样叫你吗?”   他充满期待的看向廖杉,脸上扬起友善的笑容。   这才是于轻舟的目的,想要通过亲近的称呼拉近两人的距离。   廖杉一下子尬住,和她亲近些的朋友都叫她“杉儿”,家里人叫她“三儿”,但无论哪个,于轻舟这么叫她都显得太亲密了吧……   她干笑两声,“你就叫我名字就行——”   “我有个朋友会叫我王王王。”   于轻舟和廖杉听到说话声,不约而同的扭头看去。   不知什么时候王川泽从外面走进停机仓库里,朝着两人越走越近。   王川泽说完,想起了之前与伊里奇共事的日子,那咋咋呼呼的连声呼唤仿佛回荡在耳边,他不由得晃了下神。   很快他又回过神来,看向于轻舟,“你也可以这么叫我,我们也算是朋友吧?”   于轻舟毫不退让的回视,笑容不变,含糊说道,“算是吧。”   王川泽抬手扶了下眼镜,平静地说,“那叫吧。” 第88章 贤夫良父   到了原定的首飞这天, 一大早天空却是阴云密布,看起来是个并不适合飞行的天气。   塔台前的一楼平房前人影憧憧,军委、空军部的领导, 飞机厂的马厂长以及各车间的工人师傅们,能来的人都来了,他们看着被推出停机仓库的飞机, 翘首以待这架新型飞机的首次试飞。另一边,消防队、航医都在时刻准备着。   罗主任把首飞会签表拿给王川泽,让他在上面签字。   王川泽拿着笔,手隐隐有些抖, 他深吸了一口气,稳下来,在纸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他从未有过如此刻般激动又紧张的激荡情绪。   签完字,王川泽和飞机组的众人再次上前检查试飞用的“精卫”二号机的每个细节, 军械组的工程师们把航炮、导弹都一一挂上。   输油、充电、加气、检查机械、仪表等等……   于轻舟和侯勇也最后通读了一遍各自的任务单, 在上面签下字,各自上了飞机。   发动机交给朱强检查,廖杉爬上飞机旁的梯子,上去检查飞行员的安全束缚装置。   于轻舟身穿一身军绿色的连体防荷飞行服, 戴着头盔,整装待发,廖杉检查过他腿上的安全束缚带后, 又检查他肩膀上的束缚带卡扣。   “廖杉……”于轻舟看着她, 突然开口。   他有点紧张, 首飞对于整个研发项目都至关重要, 它既是过去设计工作的成果汇报,又代表着接下来试飞工作的开始。   而且眼下这个天, 于轻舟都不敢想,今天的首飞会不会被中止、改期。   廖杉用力扯了扯肩带上的卡扣,很牢固,“放轻松,你可是要‘过万重山’的于轻舟。”   于轻舟奇异的被她安抚到了,嘴角绽出一个浅笑,紧绷的神经顿时放松了些。   “过去你怎么飞的,今天还怎么飞。”说完,廖杉就顺着梯子下去了,她等下还要去塔台。   于轻舟攥了下拳,又松开,去握住操纵杆,沉下心来看着座舱里的仪表和操控系统。   好在随着太阳的渐渐升起,加上轻柔的东南风,天空中的阴云慢慢被吹散,终于变成气象局监测出的晴好天气。   塔台里,飞机组的众人已经等待许久了。   王川泽对着通讯装置,开口,“程德霖,可以启动煤气炮了。”   头戴耳机里传来程德霖欢快又迫不及待的声音,“好嘞。”   清脆的“砰砰声”突然响起,马厂长曾做过飞行员,很有经验的提醒身旁的人,“这是用声响来驱鸟,看来飞机要准备飞了。”   王川泽沉稳冷静的声音通过无线电传进于轻舟的耳中,“检查仪表。”   “收到。”于轻舟说着,一一检查过仪表盘,“油表正常,空速表正常,高度表正常,压力表正常,数据传输正常。”   他又拨动了几个开关,左右机翼上的拨片展开,小幅度的动了动,“左右副翼正常。”   “升降舵正常,方向舵正常。”   于轻舟操纵着合上座舱盖,和塔台对话,“洞妖(01)检查完毕,请求起飞。”   侯勇驾驶的僚机“红星”是已经飞过好多年的飞机了,不需要再像试飞这样进行繁琐的检查工作,只需要进行自检,他也说道,“洞两(02)准备完毕,请求起飞。”   “可以起飞。”塔台里,王川泽透过窗户看向试飞机场上的两架飞机,下达了起飞命令。   围观的人们看着崭新的那架飞机向前滑行,每个人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当看到战机前轮抬起,机身腾空而起,几乎所有人都不自觉欢呼起来。   他们目送着两架飞机消失在天边,塔台里,飞机组的众人仍不敢有丝毫松懈,密切关注着雷达和各种监测仪器。   没多时,在阳光下熠熠发光的战机又以势如破竹之势呼啸着掠过机场上空,游刃有余的进行低空盘旋,拉起,继而变成急速冲刺,从人们的头顶迅猛飞过,直冲云霄……飞行时间其实并不长,大概过了半个小时,飞机就又出现在跑道端头,减速伞在其身后猛地展开,未曾收起的起落架一下子接触到地面,继续向前滑行了一段距离才停下。   在飞机安全着陆后,旁观的人们又爆发出一阵更加热烈的欢呼声,掌声更是如雷鸣般的响起,几乎每一个人的手掌都要拍肿了。   首飞很成功!   “红星”落后一步平稳着陆,崔胜平和其他同事赶紧把梯子推到飞机旁,侯勇从战机里出来,几乎是跳下来的,他飞快的跑向刚下飞机的于轻舟,一把抱住他,大声喊着,“太漂亮了!我根本追不上你的速度!”   于轻舟全身的血液仍处在沸腾状态,他也大笑着喊,“我也觉得速度很快,我飞得很爽!”   杨国栋、孙勇武和吴志伟激动的朝他们跑去。   塔台里,已经哭成了一片。   廖杉之前怎么都想不到,什么情境下,会有这么多男人同时哭给她看。   现在她见识到了。   冯研农还能含蓄些,是偷偷抬手抹眼泪;何为和郑子昂就属于狂放派了,两人抱在一起几乎毫不收敛的大哭,是因为一时的情绪太过激动;张国光吸了下鼻子,还在硬憋着眼眶里打转的眼泪;赵伟背过身去,就是肩膀一抖一抖的。   他们还知道自己是各个小组负责人,还在勉强保持姿态(除了何为和郑子昂),其他人,像是座舱组的刘浩耀、发动机组的朱强、机身组的陆勇、罗风华等后来才参与进研发工作的人们,也俱是热泪盈眶。不管过去是怎样的艰苦,为了此刻,一切都值了。   廖杉看过他们,走到窗边,目光又转到玻璃窗外,越过激动抱在一起的飞行员们,落在那静静停着的飞机上。   “我曾经以为我不过是一颗小小的螺丝钉……”   悄悄摘眼镜擦了一下眼睛的王川泽突然听身旁的人这么说道,他侧头看向廖杉。   廖杉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精卫”,一滴眼泪溢出眼眶,顺着她的脸颊滑下,“现在我很庆幸、荣幸、骄傲,能够成为这颗螺丝钉。”   “哪怕最后没人记得这颗螺丝钉做过什么、又叫什么名字,最后只能笼统的被概括在你名字后面一个‘等’字里,可飞机在就行。”廖杉看着停在跑道上的飞机,露出释然的笑容,“它一直在就行。”   “我会记得。”   廖杉诧异的看过去。   王川泽看着廖杉,很是认真的说,“我会一直记得你做过什么、又叫什么名字。包括其他螺丝钉,我都会记得。”   廖杉看着他,内心仿佛突然如撞钟般,深深的被触动到了。   王川泽抬手帮她擦掉脸庞边欲坠的眼泪,轻笑起来,“我们做到了。”   廖杉没有动,她破涕为笑,没有躲开他这一越界的动作,“是。”   塔台外,罗主任拿袖子擦了擦眼泪,抬起头就看见站在二楼塔台玻璃窗前的王川泽抬手给廖杉擦眼泪、两人相视一笑的这一幕。   罗主任顿时就在心中感慨起来,多般配的一对啊!   他就说怎么飞机组其他工程师都陆续有对象、有孩子了,就剩王川泽和廖杉还单着,肯定是彼此有意、但不好意思和对方说开,就差一个他来戳破这层窗户纸了!   罗主任久违的作媒之魂又重新燃起了。   研究所的同志们把首飞的飞行数据记录好,又检查过飞机的状态,忙活到晚上才结束。   罗主任已经等在研究所门口好一会儿了,见廖杉先从里面出来,他赶紧喊她,“廖工——”   廖杉停住脚步,看向罗立,“罗主任,你找我有事?”   半晌后,罗主任站在自己的办公室,先打了个腹稿,才对廖杉说,“廖工啊,这飞机造出来了,咱是不是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   廖杉惊奇的看着他,“您不是好一阵不作媒了吗?”   罗主任有些窘迫,“那不是之前我一直愧疚是我没给胡工介绍好对象,让周雪连累他调离了研究所,就不敢给人介绍了……”   廖杉点点头,好奇的问,“那您现在怎么又敢了呢?”   “这还是向你们学习的,”罗主任挺起胸膛,“要是都像我一样因为一次挫折就倒下了,哪能看到今天飞机飞上天的场景?”   他迫不及待的说,“而且我这次给你介绍的,就是你知根知底的人,肯定出不了错。”   廖杉更好奇了,“谁啊?”   “就是王工啊,”罗主任说道,“王川泽。”   廖杉的心猛地跳快了一拍。   罗主任滔滔不绝的讲起来,“你看你俩多般配啊,同一个地方出来的,彼此父母相熟,又是同一个大学的校友、还一同在苏联留过学、一起研发出了飞机,在一起也不愁没有话讲,还知根知底,王工什么样的人你门儿清,他的工作性质你最能理解,肯定能做好他的贤妻良母……”   廖杉听到最后,脸一下子木了。   让她去做贤妻良母?好好好,飞机造出来了,让她回归家庭,开始卸磨杀驴了是吧?   罗主任看她表情不对,一下子停住了话头,弱弱的问,“……怎么了?”   他是哪句话说错了吗?   廖杉板着脸,挤出一个假笑,“我连做饭都不会,恐怕做不了贤妻良母呢。”   罗主任惊讶,“你不会做饭?”   “我都会造飞机了,不会做饭算什么。”廖杉很理所当然的说。   罗主任顺着她的话想,不由得点点头,“你说的对,比起造飞机来说,做饭确实算小事了。”   廖杉接着说,“王川泽需要一个贤妻良母,我俩工作性质、繁忙程度都差不多,那这么说的话,我也同样需要一个贤夫良父。”   罗主任虽然第一次听“贤夫良父”这种说法,但想想好像也对。既然他觉得工程师们平日里工作繁忙,需要一个贤惠的媳妇,那廖杉既然也是工程师的一员,按照相同的择偶标准,只是需要调转一下性别,是需要给她找一个能照顾她生活的贤惠丈夫,能够让她无后顾之忧的好好工作、为国家做贡献。   罗主任想通后,很快接受了,他点点头,“廖工你说的对。”   廖杉讶然,她刚刚那话纯粹是故意堵罗主任的,没成想罗主任居然接受能力这么强。   “行,我一定帮你好好打听着,你放心,我这次一定从人品、家事等各个方面综合考量、做足周围人的调研,”罗主任很是热情的往自己身上揽活儿,“一定帮你找到能做家务、会做饭的媳妇,不对,说秃噜嘴了,是贤夫良父。”   说完,他就兴冲冲的出发了。   “哎?”被扔在办公室里的廖杉伸手想要拦他,最后只能无语的抬手拍在自己脑门上。   她怎么就非要怼那么一句呢? 第89章 开屏   粉笔在黑板上标了飞行速度、高度等参数为坐标的图上画了一道封闭的曲线。   “你们之前在前线飞的叫实用包线。”王川泽指着自己刚刚画的这条线对坐在下面听讲的试飞员们讲道, “飞机在这条线确定的范围内飞行基本是安全的。”   他又在外面画了一条曲线,“这个是工程师们设计计算出来的理论包线。”   “而这个是极限包线。”王川泽又在最外面画了第三条线,指着两条曲线之间狭窄的范围, “试飞员就是在这个极限地带进行试飞,你们的担子是非常重的,不但要试飞出极限的性能, 还要应对各种可能发生的险情,向我们研究所反馈不合理的设计,让之后交付部队的战机不再出现同样的问题,保证前线的战友们可以无后顾之忧的操控战机面对敌人……”   王川泽看向听得认真的孙勇武、侯勇、于轻舟、杨国栋、吴志伟五人。   “飞机是研发出来的, 也是飞出来的。”   首飞后的第一次试飞是交给吴志伟,飞行过程前面都很顺利,在完成任务单上前几项测试科目后,他操纵飞机上升, 准备进行最后一个颤振试验, 来测试飞机在最大俯冲速度的所有速度下都不会出现颤振等气动弹性不稳定现象。   “洞四,报告状态,进行空中自检。”王川泽的声音通过耳机传进吴志伟的耳朵里。   吴志伟还在操控着飞机向上爬升,“高度10000米, 表速600,发动机一切正常,正在准备进行颤振试飞。”   “按大纲执行。”   “明白。”吴志伟回答, 暗自腹诽, 这王工的声音够稳的, 听他指挥自己心里都平稳了。   飞机升至12600米, 却突然失控——   剧烈的抖动猛地将吴志伟甩向座舱的一侧,机身在抖动中嘎嘎作响, 飞机剧烈振动,并发生大幅度侧向飘移。好在有座椅上的束缚装置紧紧绑住他的腿和肩膀,才没有让他整个人甩到座舱盖上,但也没有好多少。   吴志伟感觉自己的腰严重扭伤了。   塔台里负责监控的飞机组众人也听到了异动,立刻提起一口气来。   王川泽按下无线电通讯按钮,问道,“洞四,收到请回答,发生了什么?”   “洞四出现空中飘摆。”   随着吴志伟的话,塔台里的众人心猛地一沉。   空中飘摆,是飞机出现超音速失速险情,如果操作失误都有可能造成飞机空中解体,国外曾因此摔过多架飞机。   王川泽很快在心中做出决断,“洞四,按特情处置,做好跳伞准备。”   “不用跳。”吴志伟咬着牙强忍着腰痛,在失控的飞机里紧张的思考着,一架试飞飞机是经过无数人努力、投入了大量资金造出来的,他怎么把飞机飞出来的,就要怎么飞回去。   生死关头的几秒钟里,他额头冒出一层冷汗,迅速做出决断,稳稳的拉动操纵杆、收油门、关加力减速……   失控的烈马终于被他控制住,平稳的飞回试飞机场。   舱盖打开,冷汗涔涔、面色惨白的吴志伟看着向他跑来的王川泽、廖杉、郑子昂等飞机工程师们,于轻舟、侯勇等飞行员们,还有扛着担架的航医们,他突然咧嘴笑了一下。   张国光着急忙慌的把梯子推到飞机边上,见坐在座舱里的人没有动作,于轻舟挤过众人,三两下爬着梯子上去,看到吴志伟在笑,他松了口气,“还笑,可吓死我了。”   于轻舟仔细打量着吴志伟,没见到有明显外伤,有些疑惑,“你咋一直坐着不下来?”   吴志伟脸上的笑容变成苦笑,“腰扭了。”   最后他是在航医和于轻舟的帮忙下才下了飞机。   吴志伟详细的复述了一遍在空中发生的事情,剩下的事情就交给飞机组众人研究了,他在于轻舟和侯勇一左一右的搀扶下离开飞机厂。   侯勇忍不住吐槽,“老吴,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开飞机能把自己腰扭伤的人,我一直以为把自己腰扭伤的事情只出现在我爹那个年纪的人身上。”   “这是我飞‘精卫’时受的伤,我光荣,”吴志勇毫不示弱的反击回去,“没飞过的人不懂,那速度确实不一样。就算受伤了,我也飞爽了。”   侯勇顿时咬牙,嫉妒了。   于轻舟忍不住低头笑了一声,不怎么走心的安慰侯勇,“说不定下次就轮到你上了。”   三人刚走出飞机厂的大门,就见隔着马路站着的穿着浅色碎花褂子、黑长裤的年轻女人,她脸上的担忧表情在看到吴志伟时消散了不少,但又见他被两个战友驾着走路的姿态,心又提起来了。   于轻舟看到她,也认出来了,“嫂子来了,老吴你这又不是小学生了,还需要家长来接。”   吴志伟才不理会他的玩笑话,只对着自己媳妇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邱仲云也浅浅的笑起来,人没事就行。   飞机组众人根据开回来的飞机检查研究,结合试飞员的叙述,综合分析研究下来判断出现空中飘摆的原因是机尾翼自身稳定性差导致的,调整尾翼后掠角角度,让尾翼尽量不要迎风,就可以避免再次出现相同的险情。   一部分人去调整机尾翼的设计,一部人继续给飞行员们上课,帮助他们继续深入了解这架新机型。   不知不觉间,天气变得越来越热。   廖杉来到停机仓库,拉过放在一旁的黑板,准备上课,她转身,正好和于轻舟目光对上。   头发剃得只剩毛刺的青年人冲她笑起来,剑眉星目,牙齿被小麦色的皮肤衬托得格外白,才刚到五月下旬,他就早早换上一身军绿色的短袖作战服T恤,紧绷绷的勾勒出身上的肌肉线条,露出强壮的手臂,上衣下摆被束进同色长裤腰间,裤腿则是扎在黑色皮靴里。   坐在旁边的杨国栋挪了挪自己的课桌,只觉没眼看。   他、孙勇武和于轻舟三人还是单身汉,是一起住在驻地空军部队的宿舍里,来了这边后他就见于轻舟没事的时候就在屋里练“三个一百”,一百个俯卧撑、一百个深蹲、一百个仰卧起坐。这天气才刚刚有点要入夏的感觉,于轻舟就迫不及待的翻出夏天衣服换上了。   廖杉不过目光停住了片刻,很快便开始上她的发动机课,“我们今天来分析一下发动机在空中停车的原因,以及出现各种情况应该怎样处理,要知道在空中一旦出现险情,一定不要慌,能想到解决办法的问题都不算问题……”   于轻舟一副好好学生的样子,不是低头记笔记就是在盯着廖杉讲课,一心两用。   来上等下的军械讲解课的程德霖站在仓库门口,看着正在认真听课的飞行员们的背影,除了于轻舟,其他人身上长袖的军装也都被强壮的身体撑起,程德霖不由得有些酸,“谁还没有点肌肉……”   程德霖抬手捏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软的像棉花,很快改口,“谁还曾经没有点肌肉。”   之前在苏联学习时,为了不输给强壮的苏联男人、给国家丢脸,他还是有努力练壮一点的,只是回国后忙于工作懈怠了。   程德霖在心里安慰自己,他这种技术兵种怎么能和实战兵种比呢?   只是,程德霖看向身旁的王川泽,故意说道,“红腹锦鸡会展现自己华美的羽毛,雄性孔雀会展开尾巴的羽毛、表现自己的美丽和壮观。”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王川泽,高瘦的身型,五官清隽,高挺的鼻子上架着一副银边金属眼镜,穿着白色衬衫、灰色中山装长裤,时间历练得整个人周身多了层沉稳又内敛的气质。   看起来还算人模狗样的,但站在男人的角度来看,和于轻舟相比的话,王川泽只能算是“小白脸”了,程德霖忍不住叹了口气,为兄弟默哀,“这可咋办啊?比羽毛的话你赢不了的。”   王川泽淡淡的看他一眼,“我又不是没练出来过。”   程德霖这才想起来,在苏联时王川泽确实比他练得强度要大些,他立刻信心又回来了些,鼓励的拍了拍王川泽的肩膀,“你加油!”   他就不努力了,他都三十岁的人了,拼不动了,而且现在正和江文怡蜜里调油,程德霖毫无动力的躺平了。   飞机厂及周围的镇子其实自成一块半封闭的地区,平日里也没有多大的人员流动,飞行员们来了这么些时日,周围的人也纷纷注意到了他们。   孙秀把打好的酒递给这个生面孔的女人,忍不住问,“你是跟着那些飞行员过来的?”   李静点点头,“我对象叫侯勇,是这次的试飞员之一。”   孙秀立刻热情的说,“我对象是造出这架飞机的人之一。”   李静知道这边住的人大多都在飞机厂工作,她没多想,只以为这位售货员的对象也是飞机厂的工人。   两人很快熟络起来,孙秀也正好到下班的点了,她脱下藏蓝色工服,和李静一起往外走,闲聊着问起来,“你家几个小孩。”   “就一个,是个男孩,叫八一,今年刚一岁。”李静笑着回答。   孙秀惊讶,“那可真是巧,我有个闺女,今年也是刚一岁。男孩不好照看吧?”   李静忍不住点点头,“是不太好带,皮得很,他爹也没多少时间在家,基本就靠我一人……”   说话间李静先走到了部队家属大院,正好侯勇和腰还没好的吴志伟回来了,李静和孙秀道别分开。   孙秀回到专家大院,这一年院里又多了几个孩子,她一进来就听到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冯研农的媳妇李丽珍坐在院里洗衣服,旁边她儿子冯军抱着才六个月的妹妹冯敏,还要看着旁边围栏小床里三小孩,才刚一岁的何国庆和郑晨曦咿咿呀呀说着只有对方才能听懂的“婴语”,旁边黄素莉才五个月的女儿赵雅自顾自睡得正香,小小的少年郎已经被这些孩子磨得眼中失去生活的光芒了。   孙秀抱起自己闺女郑晨曦,看向才五岁多的冯军,对李丽珍说,“小军一点都看不出来之前‘撒手没’的样子了,长大了。”   李丽珍笑,“带孩子带的,好在还有一点随他爸,责任心重。”   黄素莉从楼里出来,坐在下面一边择菜,一边和她们聊起天来,话题当然还是围绕着新来这边的那些飞行员们,“看着确实不一样,那肩膀都比我家老赵宽不少。”   孙秀说起刚刚的事,“我碰到其中一个飞行员的媳妇了,有个才一岁的男孩。”   才从托儿所下班的何为的媳妇邓连心见院里大家都围着聊天,也凑了进来。   廖杉从飞机厂回来时,女人们正热聊到于轻舟身上,孙秀招手让她快过来。   拉着廖杉在自己旁边坐下,孙秀迫不及待的问,“那个才刚过了夏至就穿短袖的飞行员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在飞机厂里?”   刚说完,孙秀自己就想到了什么,目光定在廖杉身上,“不会就是你吧?”   廖杉有些招架不住,避重就轻的说,“人说不定就是觉得热呢。”   这话就连李丽珍都不信,“咱这儿这么北,现在也就中午热一点,早晚还挺凉的,这要多大的火气,才能觉得热穿短袖啊?”   黄素莉在一旁说,“肯定是有想法的,当初我家老赵就是老来找我给他改衣服,总是到我面前晃,我懂。”   眼见江文怡也回来了,孙秀赶紧喊她,“小怡,来来来——”   江文怡看廖杉也在,毫无疑心的走过来。   黄素莉热切的看向江文怡,问她,“是不是有个飞行员喜欢咱们杉儿?”   江文怡讶然,“哪个?”   她大多数时候在研究所里做材料分析,和试飞员们的接触并没有多少。   孙秀补充道,“就那个高高壮壮、长得最俊、有点黑、这两天总是穿短袖的青年。”   廖杉在一旁打哈哈,“你们肯定是想多了,别造我谣啊,我和他什么都没有。”   大家想起之前的周雪,一下子住了嘴,不敢再说了。   廖杉终于逃脱开众人的八卦,等她进了楼里,大家互相对了个眼神。   孙秀小声地说,“我压王工。”   黄素莉意见不同,“要是我的话,选那个飞行员,身材是真的好。”   李丽珍没怎么见过她们说的飞行员,心中的天平还是偏向更熟悉的王川泽,“那还是小王好,我见过几次他做好饭给杉儿送过去。”   一旁的邓连心惊讶,“王工会做饭?”   李丽珍点点头。   黄素莉拉着江文怡,“你对象是不是和飞行员接触多一些?你问问他,那个飞行员到底怎么样?”   江文怡点点头。   等程德霖一回来,江文怡就问他,“是不是有个长得挺俊、身材很好的飞行员?天天穿个短袖的。”   程德霖站在门口保持双臂展开、要拥抱的姿势定住,整个人要裂开了。   好好好,你小子开屏都吸引到我媳妇了?   第二天,程德霖气鼓鼓的走进停机仓库,王川泽正在做上课前的准备,他特意找出了自己之前的笔记本,打算从最基础的部分给飞行员们讲讲理论知识,巩固复习一下。   “兄弟,我绝对支持你。”程德霖说得坚定,又问,“所以你俩这斗舞到底啥时候能一决高下?”   如果廖杉选了那个姓于的,让他快些收了开屏的羽毛吧。   王川泽自顾自的在黑板上画着图,不理程德霖的疯言疯语,这人神经发散的范围大,有时候不知道又想到哪里去了。   程德霖去捏王川泽的胳膊,“昨晚练了没?”   浑身正酸痛的时候挨这么一下,王川泽脸上出现痛色,皱眉,“练了,正酸疼着,你要不练练试试这感觉?”   没想到昨天还一脸躺平的程德霖却犹豫了一下,竟很快答应下来,“行,那我今天也来组‘三个一百’。”   两人说话间,飞行员们来了。   他们走进仓库里,各自找到自己的小桌子、椅子坐下。   于轻舟坐到第一排最中间的座位,这位置离讲课的人最近,其他人也不和他抢。   他眼神很尖,突然看到王川泽身旁被他拿来放东西的桌子上摊开的笔记本,一个红色的窗花充当书签夹在笔记本中缝。   于轻舟猛地站起来,目光直直的看向王川泽,指向那个窗花,“这东西怎么在你这儿?”   刚要准备回研究所的程德霖脚步一下子停住,目光在王川泽和于轻舟之间来回游走。   与此同时,窗花曾经的短暂拥有者廖杉也走进停机仓库,下次试飞的任务比较危险,飞机组其他人都拿不准应该让哪个试飞员来,她来问问王川泽的意见。   廖杉刚要喊他,“王川泽——”   王川泽伸手,修长的手指按在笔记本上,他把本子连通上面的窗花一同拉到自己这边,淡淡的抬眼看向于轻舟,“廖杉给我的,怎么了吗?”   于轻舟下颌绷紧。   程德霖也不着急走了,在心中“欧吼”一声,他看到廖杉了。   难道今天就是这“雄性斗舞”一决高下的时候吗? 第90章 颤振   她送的?   廖杉不解的走过来, 走近了她才看到被王川泽按在手指下的红色窗花,想了一会儿她才想起这是怎么回事。   她讶然的看向王川泽,“你居然还留着?”   王川泽颔首, 不只是窗花,之前图书馆里的那张纸条、她毕业时的那张照片、苏联留学时她送的那双皮毛手套,他都全部留着, 用心珍藏。   廖杉对着于轻舟解释起来,“当年我和同学们是临时调来飞机厂帮忙的,住也是只能和那些苏联专家们挤挤,我当时住的屋子其实是那个苏联女专家瓦列里娅的, 你送我的窗花我没办法贴,就一直揣在军大衣的口袋里。”   “后来过年那天,周围的苏联专家们都在互送新年礼物,我没想到王川泽也会送我东西, 当时我身上也没装别的东西, 便把这个窗花送给了他。和我这种临时来帮忙的不同,他是已经毕业留在飞机厂工作的,我就想着这窗花给他,他也能装饰屋子, 还能贴得久一些,不像我年后没多久就又回学校读书了。”   廖杉抱歉地说,“但现在想想确实我当时做得不对, 再怎么样也不应该把你送的东西又转送给别人。”   她看向王川泽, “要不你把窗花还我, 我再给你补一个礼物?”   于轻舟心头一动, 立刻说道,“没事, 既然送你了,这东西所有权就归你了,送谁都行。”   他才不想廖杉再费心挑选送王川泽一个礼物。   “不过按照你刚刚说的,互送新年礼物的话,”于轻舟看着廖杉笑起来,“那是不是该补给我一个礼物?”   王川泽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拿起那红色窗花递给于轻舟,“不如我直接把它还你,这样就谁都不欠谁的了。”   想要礼物,做梦去吧。   可怜的窗花被推来推去。   围观的程德霖和飞行员们看得津津有味,这可比文工团表演的话剧有意思多了。   两个男人这时候谦让起来。   “看这样子就知道你这么些年是细心保存,一定很喜欢吧,那你就收着吧。”于轻舟笑着说,看向王川泽的目光却带着些许嘲笑,没想到吧,珍藏了这么多年的东西其实是情敌送的。   “辗转了那么一圈,不如还是物归原主的好。”王川泽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冷,就算是他送的又如何,廖杉还不是又送了出去?   廖杉被夹在中间,“还是给我吧,我给你俩都补一个礼物行吗?”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拿走了王川泽手上的窗花。   “物归原主的话,那还是给我吧。”孙勇武笑嘻嘻的说道,之前那张被于轻舟剪了窗花的画报他还留着呢。   没想到结局会是这样子,围观群众和两位男主人公还懵着,廖杉已经当机立断的说道,“我会给王川泽补一个新年礼物,给于轻舟补一个道歉礼物。好了,说回正事。”   廖杉拿起手上的任务单,“下次试飞要测试的科目是‘低空大表速’,即战机在高度低于1000米时所能达到的最大速度,这关系到我们国家低空作战的战斗力。”   刚刚还在“看戏”的飞行员们立刻激动起来。   “我来!”孙勇武举起胳膊,连同手上的窗花一同高高举起,“也该轮到我了!”   杨国栋挤开他,“洞五你让开,按照顺序也该是我洞三先飞。”   “老杨你都做过弹射座椅的真机试验了,这次试飞先让我来。”侯勇把人扒拉开。   吴志伟蠢蠢欲动,“要不还是我来?我好歹飞过一次了,对飞机也熟悉了。”   “歇歇吧老吴,等你腰好了再说这话。”于轻舟拍拍自己的胸膛,“我来。”   “这项试验不仅难度大,危险系数也很高,是被国际上都划为风险科目的试验。对于试飞的人员,我和郑子昂他们商讨了半天都各持己见,无法统一意见。”廖杉看向王川泽,“你有什么意见吗?”   王川泽沉吟,在低空大表速飞行时会发生颤振,当颤振达到某种程度后,飞机会在瞬间解体。这项试验难就难在飞行员既要飞出最大速度,又不能让飞机因颤振而解体。   不等他开口,于轻舟抢先道,“既然又难又危险,那还是让我来吧,我飞过一次,对新机型的操纵也上手了。”   王川泽想了想,点了下头。抛开其他不说,于轻舟的技术和能力确实比其他人要强。   试飞的人选定下来了,廖杉和程德霖就离开了。   王川泽开始给飞行员们上课,他把笔记本合上,不打算讲原本要讲的内容,而是讲起了颤振的原理,在黑板上画起颤振的波形曲线。   “飞机颤振是一种复杂的气动弹性不稳定现象……”   又是装着一脑子的知识、拖着训练过后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孙勇武借着屋里的灯光翻出之前一直没舍得扔的画报,把窗花放进剪出来的洞里,画报上的漂亮女人身上的衣服顿时像是多了个图案似的,看上去更加好看了。   孙勇武把这画报贴到上铺的床板下,躺到自己下铺的床上。   于轻舟洗漱完回来,短短的头发用毛巾擦了几下就半干了,他踩着梯子几下就上了床。   孙勇武双手枕在脑袋底下,美滋滋的欣赏着床板下一张张的画报,突然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对着上铺的人说,“当初怎么问你,你都不说,还赔了我一本月历。船啊,没想到吧,献殷勤最后献到情敌那儿去了,哈哈哈……”   躺在上铺的于轻舟只当没听见。   杨国栋坐到另一张床的下铺,摇了摇头,“搞不懂你俩,喜欢一个人能喜欢这么多年。”   “老杨,我和船可不一样啊,”孙勇武猛地坐起身来,“程丹凤都结婚生子了,我照样喜欢她,人可是被□□评选出来的22位最受观众喜爱的‘人民演员’之一,厉害着呢。”   “好好好,她最厉害。”杨国栋敷衍的应道,不理解,但尊重祝福。   第二天一大早廖杉就去供销社找孙秀买了两瓶茅台,三年困难时期已经过去,人们的生活渐渐好转,今年这酒价回落了些,从16元降至了8.7元一瓶。   她拎着两瓶酒来到飞机厂,匆匆走到停机仓库,给王川泽和于轻舟一人一瓶,嘱咐了一句,“千万别喝了,先放着,注意避光、防潮防干、少拿动,以后说不定能升值的。”   当着两人的面给的,可千万别说她厚此薄彼了。   说完,廖杉就走了,她还要回研究所把修改过机尾翼的飞机图纸重新画出来。   侯勇凑过来看了一眼于轻舟手里的酒瓶子,眼睛一亮,“嚯,这酒可不便宜,晚上去我家,让你嫂子整点菜,咱们喝一点?”   于轻舟推开他,“不行,没听廖杉讲的吗,不能喝。”   侯勇大拇指掐在食指肚上,“就喝这么点,让我尝尝,船啊,别那么小气。”   “不行。”于轻舟冷酷的拒绝,看了一眼王川泽手里的酒。   王川泽小心的把酒放到一旁,开始上课,“昨天我们讲到颤振分为两类,一类是经典颤振,一类是失速颤振……”   两小时之后,又换成张国光来讲飞机机尾翼的新变动,“我们调整了尾翼后掠角角度,在飞行时尽量不要直接迎风,就不会再出现上次的空中飘摆现象……”   五月下旬的一个晴天,试飞机场又全员整装待发,准备着新一次的试飞。   穿好飞行防荷服的于轻舟戴上头盔,朝飞机走来。   王川泽就站在飞机旁,见他过来,把任务单递给他,“这次试飞需要在高度1000米以下的低空测试飞机能飞出的最快速度,这个高度已经远低于弹射座椅能安全降落的1800米高度限制,所以,在飞行时,任何时间、任何情况下,一旦你觉得不对,可以忽视地面监控,立即减速停止试飞,回到安全高度。”   于轻舟点点头,在任务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他坐上飞机,工程师们还在紧张的做最后一遍检查,并且加满油箱。   廖杉顺着梯子爬上来,检查他身上的束缚安全装置。   于轻舟看着她,想起上次廖杉安慰他的话,他可是要“过万重山”的人,这次一定也能平安返航的。   紧张感消散,心中一片平静。   在廖杉低头检查他肩膀上的安全带时,于轻舟突然伸手拉掉了廖杉拿来绑头发的发绳,黑色的秀发霎时跌落在她的肩头。   原本在检查卡扣的廖杉抬眼,错愕的看向他。   “这次没有僚机伴飞了,”于轻舟拿着手里的黑色发绳,对廖杉笑笑,“这个就给我吧,充当我的僚机,这样我心里能安稳些。”   他都这么说了,廖杉也只能随他去。   检查好卡扣后,廖杉爬下梯子,抬手把散在肩膀上的头发拢起,捏着往塔台走。   于轻舟把黑色发绳套到自己的右手手腕上,他定睛看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按了座舱里的一个按钮,座舱盖缓缓落下。   “报告指挥,消防已就位。”   “航医已就位。”   王川泽刚听耳机里传来这两声通知,就见抬手攥着头发的廖杉上来了,他问道,“这是怎么了?”   “头绳没了。”廖杉说着,看到桌上一支笔,三两下把头发转了几圈,把笔充当簪子插进发间固定住头发。   正好看到这一幕的何为不由得惊叹,“牛啊,廖杉!这都行!”   王川泽也看愣了神。   廖杉有些小得意的挑了下眉,也就给只见过齐耳短发和麻花辫的这时候的人们亿点点小震撼。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王川泽说,“你这样子也好看。”   廖杉转头,正好撞进他含笑又专注的黑眸中。   “洞妖(01)准备完毕,请求起飞。”   王川泽看向雷达监控设备,打开无线电通讯,说道,“可以起飞。”   试飞机场上的战机不多时便飞到高空中,朝着规划好的航线飞去。   塔台里的众人密切关注着各种仪器,几个飞行员也站在房间后面紧张的观察着。   过去几分钟后,无线电通讯设备里再次传来于轻舟的声音,“洞妖(01)已到达指定空域。”   王川泽和他对话,“报告状态。”   “高度8000,表速400,发动机参数正常,飞机状态正常。”   “按照大纲执行,”王川泽再次强调,“情况不对就立即中止并返航。”   “明白。”于轻舟说着,抬手快速在座舱内无数的按钮上操作着,飞机打开加力,猛然加速——   “精卫”犹如一道银色的闪电,飞快的斜插向大地,仪表盘中的高度表数值不断下降、空速表数值飞速上升,远超自身体重数倍的压力将于轻舟死死的压向座椅靠背,他咬紧牙关,右手握着操纵杆继续加力,飞行服的袖口向上滑,露出手腕上那根黑色头绳。   高度下降到5000米……3000米……1000米,直至1000米以下,飞行速度越来越快,飞机进入超音速飞行,转眼间已经超过国内之前亚音速战机“红星”的最快低空飞行速度,于轻舟没有停,继续向飞机和身体的极限挑战。   很快,距离地面不足千米飞机已经超过试飞计划速度,就在这时,飞机剧烈的抖动起来,整个机舱充斥着尖锐刺耳的噪音。   飞机出现了颤振—— 第91章 发圈   飞机还在剧烈抖动中, 于轻舟知道,必须尽快阻止这种颤振的发散,一旦加剧到某个临界点, 短短几秒钟就会让整个飞机解体。   越是生死存亡之际,越要冷静,于轻舟回想着王川泽曾经在课上讲过的内容。   “颤振中, 机翼的扭转起主要作用,提高机翼扭转刚度的方式来推迟或者避免颤振的发生……”   他几乎毫不犹豫的立即把总距杆放到底,减小旋翼转速,并蹬舵保持好方向, 迅速大速度调整旋翼转速,使惯性离心激振力的频率远离振动的频率,试图消除产生共振的内因。   塔台里,工程师们和飞行员们也纷纷提起了一颗心, 于轻舟无暇顾及塔台的通话, 无线电通讯已经有一会儿没有传来任何回答了,短短几秒钟,众人焦急的却感觉仿佛已经过去了好长一段时间。   于轻舟做完一系列的操作后,飞机的振动现象仍没有明显降低, 要来不及了,再这样下去飞机解体可能就会发生在下一个眨眼间。   他突然抬手按下了关闭发动机的按键。   塔台里正在看着监控仪器的廖杉猛地站起身来,惊愕道, “他把发动机关了!”   发动机关闭, 飞机立即空中停车, 朝着大地直直的栽下去, 山峦在视野中渐渐放大,眼看剩余高度越来越少, 于轻舟侧头透过透明的座舱盖向外看了一眼,他的呼吸早在不知何时就变得粗重起来,右手迅速按下发动机重启键——   “轰”的一声,“精卫”重新点火发动,迅速从下坠的趋势拉平,几乎擦过山上的树木,重新飞向蓝天。   于轻舟不停喘着气,心跳得飞快,驾驶着飞机回到安全的设计包线飞行范围内,这才腾出空来联络塔台,“洞妖(01)已脱离颤振,准备返航。”   塔台里的众人听到这话心才放下,廖杉长出了一口气,重新坐下,继续盯着监控仪器。   王川泽也心绪稍缓,对着无线电通讯装置说道,“保持好方向,注意空中自检。”   “收到。”   战机有惊无险的返航,平稳的滑行停下。   于轻舟从飞机上下来,侯勇已经一边喊着一边跑过来,“你小子可真是艺高人胆大,低空下空中停车,还是你主动停的!”   孙勇武紧随其后,也是赞不绝口,“绝了,船!你刚刚那一下真的太秀了!”   惊险有多刺激,之后脱离惊险的操作就有多精彩。   于轻舟却苦笑一声,“来扶我一下,我腿软了。”   生死之际飙升的肾上腺素、过快的心率,缓过那阵儿后,于轻舟有种全身脱力的感觉,冷汗早已打湿飞行服里他穿的那件背心。   侯勇和孙勇武刚想来搀他,于轻舟却看到和研究所那帮飞机工程师们一起小跑着过来的廖杉,立刻又把两人一推,自己站直了身子。   王川泽大步走过来,问道,“怎么样?航医也跟过来了。”   “没事,我没受伤。”于轻舟表现的云淡风轻,像是不过在天上兜了个风,刚刚说自己腿软的人不是他似的。   廖杉看着好好站着的人终于是彻底松下一口气来,她朝着于轻舟伸手。   于轻舟没多想,立刻就把手放上去了。   本来是想要回自己发绳的廖杉在感受到放到自己手心上这只手的冰凉后蹙眉,“你真没事?让航医给你量个血压吧,这手都吓得冰凉了。”   侯勇、孙勇武顿时低头憋笑。   于轻舟脸一僵,立刻把手缩了回去。   综合飞机上的试飞数据和于轻舟的口述,这次试飞不仅飞出了1000米以下低空战机能飞出的最快速度,还发现了一些问题。   “在低空飞行时,我感觉操纵杆不是很好用,如果移动的幅度小了,飞机状态不会有多少改变;力气加太大的话,又很容易出现反方向过调。”   于轻舟一句话,研究所的众人又紧张起来。   操纵杆不好用可是会出现“飘摆”现象的,这可是个大问题,还有低空飞行时的颤振现象,能不能通过设计上的改良,来降低或者避免颤振的出现?   为了解决这些问题,飞机组众人又忙起来。   于轻舟四天没有见到廖杉了,给飞行员们上课的人变成更年轻的工程师们。   他在刘浩耀准备离开时连忙问道,“廖杉、我是问之前那些工程师,不再给我们上课了吗?”   “你问杉姐他们啊,”刘浩耀天真的如实回答,“小组长们正忙着研究改造飞机,最近这段时间的课都由我们先代着。”   “这样子啊。”于轻舟有些落寞,手插进裤子口袋里,摩挲了一下里面的东西,又打起精神来,那她应该是呆在研究所里吧?   下午结束体能训练后,于轻舟就又来了飞机厂,他站在研究所门口等了一会儿,直到夜色朦胧,才等到从里面出来的廖杉。   不只是她,还有飞机组的其他人。   于轻舟看了一眼落后廖杉一步的王川泽,只当这人不存在。   郑子昂抬胳膊捣了一下旁边的何为,眼睛眨得快要抽筋了;张国光也很意外,没想到动了一天脑子居然还有好戏看;赵伟反射弧被其他人长,到现在还不明状况,居然问旁边的王川泽,“于同志怎么找来研究所了?他和廖杉处上对象了?”   王川泽透过眼镜镜片冷淡的看他一眼,“别乱说。”   于轻舟把揣了好几天的发圈从裤兜里掏出来,递给廖杉,“你之前给我的发绳,我不小心弄丢了,这个是我新买的,还给你。”   廖杉只觉背上好几道视线,其中一道还最为强烈,她不由得有些头皮发麻,“不用了……”   于轻舟不由分说的把头绳硬塞给她,怕廖杉要再还给他,一溜烟儿的拔腿跑了,“明天见!”   廖杉拿着被塞进手里的头绳,僵立在原地。   张国光又侧头看了看王川泽,看戏看得很满足的他抬脚往前走,“走了,快回去休息了,明天还要继续干活。”   廖杉这才跟着大家一起往专家大院走。   进了院里,上了楼,廖杉一直没和王川泽有眼神交流,自顾自的迅速掏出钥匙,开门,进门,关门,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本想和她再说句晚安的王川泽侧头,旁边的房门前已经没人了。   廖杉进了屋子,靠在门板上,重重的叹了口气。   她抬脚走向书桌,坐到椅子上,把口袋里刚刚于轻舟送的发圈放在桌上,又从包里掏出另一个发圈,这是今天她一来研究所就在图纸下看到的。   于轻舟送的则是绿底红花的浓烈色彩发圈,浓浓的直男审美;另一个则是素雅的浅绿色小碎花图案,也很有其个人风格,一看就知道是谁送的。   廖杉抱臂看着桌上的两个发圈,抿唇,一脸沉思的表情。   理智的分析,这两人廖杉都不认为是合适的结婚对象。   她是有点喜欢王川泽,但这人现在已经是整个项目的统筹,根据她在现代时的了解,他未来成就还会越来越多,比起贴上一个闪亮的“王川泽的夫人”的标签,后人即使知道她所做的事,怕也是会以为是在他的帮助、引领下,这样的话,廖杉宁愿自己还是做不被人知的“螺丝钉”;   而于轻舟,廖杉能感受到他真诚又热烈的喜欢,但是他作为试飞员,极有可能在飞机通过了全部的试飞科目试验后,根据上级安排,调往其他地方。而她的工作性质又不能随意离开飞机厂这片土地,离开也只可能是调往另一个研究所,根本不可能迁就于轻舟的工作,像其他飞行员的妻子一样去随军。   她把两个发圈往前一推,所以她两个都不选。   廖杉起身去洗漱,换好睡裙躺到床上,准备睡觉。   她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有点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好奇“姑奶奶结婚了吗?”、“又是和谁结婚了?”这个问题,虽然穿越拯救了上一世自己作为“姑奶奶”的命运,可……   “姑奶奶我这辈子烂桃花也太多了点……”廖杉喃喃自语道,大学时一个接一个的“不正常男人”跳出来,好不容易消停了几年,又一下子跳出来两个男人,虽然各方面都挺优秀的,但冷静想想又都不合适。   廖杉捞过床上的毛巾被盖到身上,又瞟了一眼桌上的两个发圈,她突然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裙子,“颜色居然还挺像的。”   她也只不过是随口感慨一句,伸手拉了一下绳子,电灯立刻熄灭,房间内归于一片黑暗。   第二天,廖杉来到研究所,继续昨天没做完的工作。   颤振可以通过降低机翼展弦比来提高扭转度,经过大家的不懈努力,过去四天里不断试验调整,已经确定了将机翼1/4弦线后掠角改为55度,展弦比降至3.24。但操作杆的问题,飞机组众人迟迟没有找到原因和解决的办法。   计算的草稿纸已经铺满了桌子,不管怎么研究,都找不到研发设计上的漏洞。   又是一天过去,赵伟顶着一头抓乱了的头发,从草稿纸堆里抬起头,“要不要把于同志请来咱们研究所?咱们再问问他飞行时的情况?”   他话音刚落,去车间拿了个零件的郑子昂回来了,还带了个人,“老赵,你看看,咱俩这不就是心有灵犀了,我也是这么想的,在研究所门口看到于同志就把他拉进来了。”   原本埋头干活的众人立刻抬起头来,齐齐看向站在门口的高壮青年人,他眼睛弯起,笑着打了个招呼,“大家晚上好啊,辛苦了。”   于轻舟其实看的就只有廖杉一人。   赵伟连忙问道,“可以再说一遍上次试飞的全过程吗?”   于轻舟点点头,再次详细的复述了一遍,但对于操纵杆的异常,他也很难讲明白到底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有些不确定的说,“上次飞机太抖了,也有可能是我感觉错了。”   张国光仔细听完,叹气,“要是我也会开飞机就好了,这样出现异常我立马就能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或者你能懂些飞机改装的知识就好了,不对,你可以懂啊!”   他眼前一亮,看向于轻舟,“等着,我去旁边图书楼里给你找几本书,你有空好好看看!”   何为也觉得于轻舟在飞行员里算脑子灵活的了,如果能培养出一个懂飞机改装的飞行员,只是想想,他都要兴奋起来,“老张,你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找书。”   郑子昂看看于轻舟,又看了看廖杉和王川泽,有点挪不动脚,他想留下看戏。   赵伟还在不放弃的继续推算着。   操作杆的问题一时解决不了,但机翼的改动是已经确定的,廖杉今天就一直在重新绘制飞机改动过后的图纸,已经画了大半。   于轻舟从没见过廖杉这种工作时的样子,抬脚走到她桌子旁边看她画图纸,新奇的问,“每次修改都要重新画吗?”   “嗯。”廖杉正忙着,有些无暇顾及他,时间已经不算早了,今晚她必须把这张图画完。   于轻舟看了会儿图纸,目光又转回廖杉的身上,静静看着她专注认真的侧脸,怎么看都看不腻。他有些晃神,想起曾经在绿皮火车上看到的少女,要学造飞机而踏上去上大学的路,时至今日,她真的造出了飞机。   一身短袖作战服的于轻舟站在廖杉旁边,手臂的肌肉线条随着他抱臂的动作清晰展现。王川泽看着只觉碍眼,他放下已经算了四五遍的数据,走了过来。   “新修改的机翼1/4弦线后掠角55度,展弦比3.24。”王川泽看廖杉还没在图上标注这两个数据,他挽了一下衬衫袖子,露出新练出一层肌肉的小臂,叮嘱道。   另一边,于轻舟看着他,不甘示弱的也对廖杉说道,“廖工,发动机还能再改进些吗?”   本来正专注工作着的廖杉被左右两个男人一打扰,她咬紧牙忍耐着,深吸了一口气,算了,一个可以算是她的上司,一个是甲方,她忍。   就在这时,罗主任通过门岗士兵的检查,冲进研究所里,刚上二楼,就对廖杉说道,“廖工,你要求的能做家务、会做饭的贤夫良父我帮你找到了!”   顷刻间,两道目光灼灼的看向廖杉。   廖杉低头掩额,头痛不已,就说她没事儿乱八卦什么姑奶奶的感情生活啊?   她匆匆走过去,拉着兴奋的罗主任下楼,避开其他人。   “廖工,这次我可做足了调研,而且这青年孙秀还认识,同是供销社的售货员,一块儿工作了三、四年了。”罗主任迫不及待的说道,“孙秀都说这青年人老实,读过书,平日里工作也认真,有一个哥哥,娘早些年去世了,只留下爷三,所以这青年会做饭,也会做家务。”   廖杉根本没仔细听,只想把罗主任先打发走,“好好好,您办事我放心,只是我这几天不是正忙吗——”   “没事,等你忙过这阵子,你就和我讲,我帮你们安排着见一面。”罗主任拍拍自己的胸膛,一副可靠的样子。   廖杉敷衍的说,“行,那您回吧,我还要上去工作。”   罗主任这才反应过来,“我是不是打扰你工作了?那你快去忙吧,别熬太晚啊!”   他说完就赶紧走了。   廖杉做了个深呼吸,才重新上楼。   二楼的气氛简直凝滞,静得吓人,郑子昂和赵伟假装自己不存在,而王川泽和于轻舟互不搭理对方,只在看到廖杉出现时,两人同时看向她。   廖杉上楼梯的动作一顿,随即恢复自然,继续向上走,回到二楼自己的办公桌前。   忽视一直跟随在自己身上的两道灼人目光,廖杉强装自然的问于轻舟,努力把话题引回正事上,“你刚刚说发动机能不能再改进些?”   “啊,对。”于轻舟应了一声,他刚刚并不只是故意和王川泽争强斗胜,“我是觉得现在的发动机推力还是有点不够。”   新的发动机比之前用在“红星”战机上的发动机性能提升了不少,由亚音速发展到了超音速,内部结构也发生了很多变动,重量减轻了29%,油耗降低,推力、使用时长都增加了,但——   于轻舟回想着自己上次试飞时即将触底时重新爬升的过程,“就是感觉如果推力能再大些就好了。”   廖杉和王川泽听完他的话,俱是思考起来。   一个发动机不够用的话,那就……   “两个发动机。”   “双发。”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的说道。 第92章 双杀   飞机组几乎连夜开了个组会, 讨论双发动机的可行性。   原本苏联遗留下的飞机资料是单发动机设计,之前研发的“红星”也是单座单发战机。   如果要改成双发动机设计,那么牵扯到的不仅是机身的发动机舱要重新设计, 仪表、操控、机翼等等全都需要修改,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是个大工程。   但双发如果可以实现的话, 那么将会在原本的性能上直接翻倍,推力极有可能从单发的3.25吨增加至6.5吨。   计算得出这个数字后,众人抬头互相对视一眼。   改了!   整个研究所的人开始加班加点的研究再给飞机加上一个发动机的事,忙得不可开交。   于轻舟也在训练之余有时间就在看张国光给他找的书。   同宿舍的人都睡了, 只有一盏小台灯还亮着。   各种飞行理论知识充斥在大脑里,于轻舟看着书上的字看得头疼,但又想起那天廖杉和王川泽心有灵犀不约而同说出同一个观点的一幕,他咬了咬牙, 继续耐下心来看书。   不知不觉间一个月过去, 已经过了夏至。   经过多次地面试验,修改好的飞机终于可以再次进行试飞试验,廖杉站在新飞机前和飞行员们讲解着,她指着机翼下两个发动机舱, “我们将飞机的发动机改为两个,增设了双发启动系统……”   她又拿出了下次试飞的任务单,“这次的试飞就是主要测试双发动机在飞机上的适应情况, 经研究所众人的商讨, 决定将此次试飞任务交由孙勇武同志……”   廖杉讲完后离开停机仓库, 准备回研究所。   “廖杉——”   于轻舟追上来。   廖杉停下脚步, 回头看向他。   于轻舟有点紧张,吸了口气, 从军绿色的长裤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铁盒,递给廖杉。   廖杉低头一看,摊放在男人手心里的小铁盒是黄色的,上面还印着纤细柔美的花朵和“友谊牌雪花膏”几个字。   “这个送你,”于轻舟紧张得说话有些语无伦次,“最近越来越热了,天气干燥,这个是抹脸的,不要票,我看供销社里很多女人买这个……”   在这个感情内敛含蓄的年代,他这种行为和直接告白无异。   廖杉没有动,只是视线从雪花膏移到于轻舟的脸上,他正满眼期待的看着她。   “对不起,”廖杉摇了摇头,“我不能要。”   于轻舟心一沉,仍固执的伸着手,他想起之前那个冲进研究所的罗主任,急忙说道,“做家务我也会的,每次内务考核我都是排在前三名的,至于做饭,我现在是不会,但我可以学的——”   “不是因为这个。”廖杉打断他的话,有点头疼,工作中牵扯进感情就像是本来好好卷着线的毛线球被扯开了一圈,有点乱、有点难理,她不想干扰他的心情,影响接下来的试飞工作,尽量和缓地说,“很感谢你对我的欣赏,你也是个非常优秀的人。”   于轻舟被夸得嘴角忍不住要上扬。   “但是——”   廖杉接着说,“从理性上考虑,我们并不合适。”   于轻舟刚要上扬的嘴角一下子耷拉下来,唇紧紧地抿紧。   “我的工作性质不能离开飞机厂,但你有更大的天空,而我甚至连信都没有办法给你写,这些都是很现实的问题……”   于轻舟失魂落魄的去训练场,经过侯勇身边时随手把雪花膏塞进他的裤兜里。   侯勇疑惑的又把东西从裤兜里掏出来,“雪花膏?”   “给嫂子用吧。”于轻舟没精打采的说道,上了“旋转秋千”,先固定左右转、前后转,再上下左右一起转,这是训练飞行员克服眩晕的一种体能训练。   侯勇见他的反应还有这雪花膏,还有什么不明白,一定是被廖工拒绝了。   “船啊,哥以过来人的身份和你讲,不成就不成吧。”侯勇站在于轻舟旁边语重心长的说,“我经常觉得对你嫂子心有亏欠,每次我出任务她都跟着提心吊胆,生怕哪次我上了飞机就回不来了。有的时候我都在想,要是她当初嫁的人不是我就好了……”   于轻舟从“旋转秋千”上下来,一副心有不甘的模样,咬着牙说,“姓王的跟个瘦竹竿似的,不就是占个工作优势,可哪又怎么样,这么多年了廖杉也没看上他……”   侯勇忍不住翻了白眼,得,他刚刚的掏心掏肺给瞎子看了。   他把雪花膏揣进裤兜里,对于轻舟说了句,“我替你嫂子跟你说声谢谢。”   侯勇也上了“旋转秋千”进行体能训练。   明天要进行第三次试飞,飞机组众人检查一遍飞机后就下班了,第二天的试飞对他们来说同样是一场不见硝烟的紧张战役,需要养足精神。   廖杉去飞机厂的食堂吃过晚饭才回的大院。   她从包里掏出钥匙,插进门锁里真准备开门,隔壁的房门被人拉开了。   王川泽手上拿着个玻璃罐头瓶,站在他屋门口,递给廖杉,“我之前买的白糖放的时间有点久了,趁今天下班早就做了糖花生都用掉了,这些给你,我吃不上。”   廖杉无奈,上次他说炒菜炒多了、夏天放不住,给她送了一盘土豆丝;再上次,说是煲汤的时候水倒多了;再再上次说茄子放得有些软了,要赶快吃掉……   见她没有要接过去的意思,王川泽抿了抿唇,说道,“我会做饭、也会做家务——”   廖杉打断他的话,“我们还是就做同事吧。”   王川泽本就如玉的脸色更加白了一分。   廖杉不敢多看他,一扭门锁,开门,拔了钥匙进屋。   王川泽走到她房门前,把装了糖花生的罐头放在门口,对躲到房间里的人说道,“我把糖花生给你放门口了。”   廖杉靠在门板上,头疼的说,“你不用——”   这次换做是王川泽打断她的话,“你其实不用有压力,不要觉得好像拿了我的什么东西,就对我有所亏欠。”   他的声音隔着门板,变得低沉又轻柔。   “那些费尽心思对你好的瞬间,我没想过回报,只是单纯的想对你好。”   廖杉怔愣住。   过了半晌,她拉开门,罐头瓶静静地放在门口的地上,裹了一层白糖的糖花生像一颗颗星星填满了透明的玻璃瓶。   廖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情感和理智在拉扯,最终她还是弯腰,把玻璃罐头瓶拿了起来。   第二天的试飞虽然在孙勇武驾驶飞机飞到10000米高空时出现了短暂的右侧发动机加力断开,机身倾斜,但在他重启发动机后很快解决了这一问题,整体上还算顺利的完成了这次发动机的测试试飞。   但孙勇武落地后,对工程师们说,“飞机操纵杆确实不好用,而且过程中飞机还出现了抖动。”   郑子昂感觉自己头有点疼,“操纵杆的问题还没解决,又来一个新问题。”   赵伟安慰他,“试飞不就是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过程吗?不然为什么要试飞?”   郑子昂叹气,“也是。”   在重新研制前生产的那些飞机也有抖动问题,是仿制的米格-19就有的设计问题,经常在地面检查操纵系统时发现平尾剧烈抖动,当时几乎成为了林为华的一块心病,后来在王川泽加大了助力器功率后,飞机就不抖了。   “可现在怎么又抖了呢?”何为疑惑。   张国光耸耸肩,“不知道啊,地面检查时一点都看不出来抖。”   孙勇武在天上时是被束缚在座椅里,只能感受到飞机有点抖,但又说不出是哪里抖。   大家只能把飞机推到试验场的风洞里观察。风洞,即人工的方式产生并控制气流,用来模拟飞机周围气体的流动,是进行空气动力试验最常用、最有效的工具之一。   只是这时候的风洞还很简陋,狭窄的空间里噪音很大,在夏天还很热,温度能达到60摄氏度。   郑子昂身上的汗都要浸湿套在最外面的白大褂了,他扯着嗓子问对面观察另一侧机身的廖杉,“你那边抖了吗?”   廖杉戴着耳机还是感觉震耳欲聋,只能看到郑子昂嘴一张一合,根本听不见对方在说什么。   风洞建设成本昂贵,速度越高、所需的电机功率也就越大,所以他们现在身处的这个风洞是3米量级的低速风洞,很难观测到飞机在超音速状态下产生振动的情况。   这样呆下去也是无济于事,王川泽走到观测的每一个人身旁,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示意离开。   廖杉看着艰难朝自己走来的王川泽,没看懂他的口型,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王川泽无法,只能拉过廖杉的手,在她手心里写字。   修长的手指划过手心,带起一阵痒意。   廖杉晃了下神,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写的是什么字——“走。”   大家从风洞里出来,把仪器都关了,微风吹过,有种恍如重生般的凉爽。   只是这下研究工作停滞住了。   于轻舟本来以为自己失败了,廖杉一定是选择了王川泽,他很是失落了一段时间,可没想到慢慢的,他发现,好像王川泽也没有抱得美人归。   于轻舟觉得自己又能行了!   至于廖杉说的那些现实问题,他觉得还是感情没到位,不是有句老话说的是“有情饮水饱”吗?就算是他们可能时常见不到面,但可以揣着对对方的思念,感情是可以战胜一切的!   廖杉看着被硬塞进手里的“雅霜牌”雪花膏,抬头又看向正试图用眼刀子杀死对方的两个男人,她深吸了一口气。   明明大学时那些烂桃花,她明确拒绝一次就都打发走了,怎么这两人这么能坚持?   现在已经快凌晨一点了,在研究所试验车间试了一天各种方法来调试操纵杆灵敏度的试验,她只想回去睡觉,而不是在这里当夹心饼干,左右为男。   廖杉突然想起罗主任,她要不要接触一下那个介绍的对象,也许这样大家就都能消停下来,保持纯粹的同事关系,让试飞工作继续下去。 第93章 上天   于轻舟在上完理论课后, 和其他飞行员一起去飞机厂食堂吃饭。   他在食堂里看到了王川泽,看到了研究所其他人,却没看到廖杉。   于轻舟端着餐盘走到刘浩耀旁边坐下, 问这个好说话的年轻工程师,“廖杉呢?怎么没看到她来吃饭?”   刘浩耀果然心无防备的回答道,“罗主任说杉姐中午和朋友出去吃了。”   罗主任?   于轻舟想起上次见到罗主任咋咋唬唬说给廖杉找到个贤夫良父的话, 他忍不住磨了磨牙,又看了一眼王川泽,怪不得他刚刚就觉得这人今天脸色格外的冷淡,看上去心情不好的样子。   于轻舟不用照镜子, 就知道自己现在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   王川泽还勉强能算得上是他的对手,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贤夫良父”配吗?   另一边,供销社也有自己的食堂,是前几年全国搞大食堂时跟风建造的。   表面上是廖杉来找朋友孙秀一起吃饭, 实际上是罗主任安排的相看。   廖杉坐在孙秀旁边, 对面坐着一个内秀腼腆的青年人。   “贤夫良父”叫蔡和平,相貌也挺俊秀的,就是性格太内向了点,一顿饭的功夫也没敢和廖杉说几句话。   孙秀在中间圆场热气氛都热得心累了, 无奈的对廖杉说,“小蔡年纪小,太害羞了点。”   廖杉笑笑, “没事。”   蔡和平比她小两岁, 廖杉看他跟看自己弟弟廖胜利似的, 不过她弟弟从小就闹腾, 应该长大了也不会是这种羞涩内向的样子。   一顿饭廖杉吃得平静、孙秀吃得心累、蔡和平则是小鹿乱撞。   孙秀先一步离开去放餐盘,给两人留下说话的空间。   蔡和平抬眼连连看了对面眉眼温和宁静的女人, 鼓起勇气说道,“其、其实,我之前见过你几次……”   见廖杉脸上讶异,蔡和平虽然有些失落,但心中还是喜悦居多,“你之前来我柜台买过几次点心,你喜欢吃油不多的、甜香型的饼干。”   连自己的喜好都记在心上,这可不是只见过几次那么简单,廖杉了然,她可只有偶尔食堂逢上劳动、国庆、新年等假日不开门才会去供销社买点饼干点心什么的随便垫垫肚子,后来王川泽搬到她隔壁后还时不时投喂,廖杉去供销社的次数就更少了。   廖杉没有回应他的话,反而是问起,“罗主任说你会做饭、会做家务?”   清秀的青年立刻点了点头,脸微红,“你放心,我一定支持好你的工作,我会照顾好小家的,以后有了孩子也是我来带。”   罗主任这次确实用心找了,会做饭、会做家务、还愿意照顾孩子的青年可不多见,廖杉却又说道,“你既然说支持我的工作,那你应该能理解生孩子对我来说是会影响工作的吧?”   蔡和平却是一愣,半晌后脸上出现纠结、犹豫的神色,“你……是一直都会很忙吗?不可以不忙的时候生吗?我大哥家只有两个女儿,我爹不想百年后连个给他烧纸的人都没有……”   廖杉克制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不是都有两个孙女了,什么叫做没个烧纸的人?那这么说的话,要是没生出儿子的话,还要接着生?   “我爹是当年闯关东来到这边生活的,不想以后见到老亲戚再被人在背后说是绝户……”   廖杉已经兴趣缺缺了,一口现代不粘锅在遍地铸铁老锅盖的地界上想要找一个适配的锅盖,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中间横沟是六十年间不断进步的思想。   “我可能没有多少不忙的时间呢,你看,这中午时间快过去了,我还要赶回飞机厂。”廖杉对他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我先走了,抱歉。”   蔡和平是真的喜欢廖杉,不然也不会特别留意她每次都买了什么东西,见她要走,眉眼中有些着急,想要喊她,又羞于这是在大庭广众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廖杉潇洒离开。   孙秀吃完饭就和其他同事聊天去了,见廖杉要走,她立马起身跟上。   “怎么样啊?”孙秀在廖杉身旁走着,小声问她。   “会做饭、会做家务,也愿意带孩子。”廖杉说。   孙秀一听,“那不挺好的——”   就听廖杉接着讲,“但想要儿子。”   孙秀噎住。   “我哪能保证生下来是男是女,更何况,我有时间生吗?”廖杉其实更想说的是,一个她都不想生,只是这话在当下听起来太过离经叛道,说不得。   孙秀倒是能理解,和廖杉是好朋友的、同是研究所女工程师的江文怡可是一来这边就是已婚,这么些年还不是忙得没生孩子,是真没时间生。   “可……女人也不能一辈子没有孩子吧,这以后上年纪了没个孩子养老送终怎么办?”孙秀迟疑的说。   廖杉没有和思维还局限在这个时代的孙秀辩论,只是手指轻点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靠这儿,姑奶奶我就不愁老了国家不管我。”   孙秀被她逗笑了,“行了,知道你最聪明。”   廖杉回了研究所,王川泽悄悄打量着她脸上的神情,平静得看不出什么,也不知道她中午见的“贤夫良父”怎么样……   他胸口闷闷的,不就是“贤夫良父”吗,他又不是做不了。   王川泽尽管这段时间心情苦闷,但可能是受打击次数多了,现在他就算心情不好也不影响脑子正常运转。   “我想要观察飞机试飞时的状况。”王川泽突然开口,对二楼的同事们说。   郑子昂摇头,“我也想啊,可在地面上看飞机就跟一个小黑点似的,噌得一下就飞过去了。”   “咱们所唯一一部相机还是楼上军械组老程自己的,可也没有放大的功能,拍出来照片和我们肉眼看到的没差别。”何为补充道。   “我知道。”王川泽淡定的点点头,“我去天上看。”   一时之间,飞机组所有人都诧异的看向他。   张国光难以置信,“你会飞?”   廖杉却是想到了什么,“你要坐飞机?”   王川泽看着她,勾唇一笑,他就知道她最懂他,轻轻点了下头,“一个飞行员驾驶‘精卫’,另一个人带我坐‘红星’教练机,我到天上去观察,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赵伟看着他,惊讶的说不出话来,“……都说于同志胆子最大,低空都敢重启发动机,我看你也不差。”   笑意盈满王川泽的眼眸,他当然不会比于轻舟差。   王川泽这一提议大胆,但却是不失为一个破局的办法,毕竟现在从风洞、从试飞数据上都找不到问题的所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其他人都有些蠢蠢欲动,毕竟大家虽然学习、研究了那么多年怎么造飞机,但还没人真的坐过战斗机,就连廖杉也有些心动,虽然她在现代时乘坐过无数次飞机,但民航客机和战斗机可不一样。   “你可是统筹,万一出现什么岔子怎么办。”郑子昂一脸正义凛然,一拍胸脯,“还是交给我来吧。”   何为推开他,“老郑这两年胖了不少,体重怕是超标了,还是我来吧。”   “不不不,”张国光抢道,“这事还是要我来,我感觉我是带点幸运光环的。”   廖杉举起手,“要不我来?”   “老郑是胖的体重超标,廖杉你是轻的体重不达标。”赵伟说,“还不如我来。”   然而乘战斗机上天飞行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对身体条件要求非常严格,经过检查,也只有王川泽最符合条件。   体重超标的郑子昂、血压高的何为、会耳鸣的张国光、体重过轻不达标的廖杉、坐车都晕的赵伟统统被刷下来。   在被航医通知自己达标后,王川泽悄悄松了口气,有点庆幸自己为了和于轻舟争一口气,每天晚上努力加练增肌增重了。   等到下一个天空晴朗的日子,这个特别的试飞任务“精卫”交由侯勇驾驶,另一架“红星”教练机则由杨国栋驾驶,带着王川泽飞到天上观察。   廖杉检查过座椅的安全束缚装置后,把望远镜递给整装待发的王川泽,迟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说道,“注意安全。”   “嗯。”王川泽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飞机组众人回到塔台上,这次是廖杉代王川泽指挥。   “洞两(02)检查完毕,请求起飞。”侯勇的声音传进耳中。   “洞三(03)检查完毕,请求起飞。”杨国栋的声音紧随其后。   这次试飞明明不涉及任何危险科目试验,廖杉却心中有些紧张,她深吸了一口气,打开无线电通讯,冷静说道,“可以起飞。”   两架飞机先后飞向蓝天,“红星”努力追赶着“精卫”的速度,王川泽坐在后舱里,举着望远镜仔细观察着。   除了一起飞之后看到“精卫”后机身上的弹簧门关掉了,并没有如预想设计中的那样起到抽吸作用,其他问题观测起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能再靠近些吗?”王川泽问前舱的杨国栋,他想看的再清楚一些。   杨国栋苦笑,大声对他说,“再近会有危险的。”   两架飞机如果离太近,机翼附近的扰动气流会非常强烈,导致飞机出现颠簸,甚至被卷入气流中,继而出现撞机。   王川泽也很快想到这点,只能遗憾放弃。   没多久两架飞机就先后回来了,平稳降落。   飞机组众人从塔台跑下来,朝他们跑去。   廖杉连忙问道,“你怎么样?看到什么了?”   “没看到哪里在抖,只看到了后机身的弹簧门一起飞就关掉了。”王川泽说道,对她安慰的笑笑,“我没事。”   杨国栋看着朝这边走过来的其他飞行员,突然对王川泽说,“王工,你要是想再离近点观察,不如让胆子更大的飞行员带你。”   胆子更大的飞行员……   王川泽不由得抬眼,正好看到人群中的于轻舟。   杨国栋表示自己说这话绝对没有什么另外的意思,单纯就事论事,他怕两架飞机离太近发生危险,但以于轻舟的能力,一定能比他反应更加迅速的摆脱气流的扰动。   于轻舟走过来,就听到杨国栋这话,他点了下头,“那我来吧。”   看王川泽不顺眼是私下的事,正事面前,于轻舟还不是那分不清轻重的人。 第94章 碎纸机   再次加油、检查后, 两架飞机第二次飞上蓝天。   塔台里的众人看着天上飞得极近的两架飞机心里都捏了一把汗。   飞机上的人却没有地面上的人们那么紧张,于轻舟娴熟的驾驶着“红星”以最快的速度追赶着“精卫”,这架战机对他来说是“老兄弟”了, 已经开了六年了,曾以一敌二、在一分钟内击落两架敌机,他问坐在后舱的王川泽, “看到哪儿抖了吗?”   王川泽举着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前面的战机,“没有。”   于轻舟打开无线电通讯,问驾驶“精卫”的飞行员侯勇,“猴子, 飞机抖了吗?”   “抖。”侯勇的声音传进两人耳中,“我感觉屁股后面、不对,又好像是后背那边,有隐隐的抖动感。”   王川泽看着前面高速飞行中的飞机, 无奈道, “根本看不出来抖动。”   “这么看看不出来的话,你就想想能看出来的办法,”于轻舟绞尽脑汁回想着自己在书上看到过的一个词,“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可……可视化?是这么说的吧?”   王川泽被他一点,顿时沉思起来。   两架飞机降落在地面上,众人连忙迎上来。   崔胜平和朱强把梯子推到飞机旁, 于轻舟和王川泽先后下来。   看两人都好好的, 廖杉这才放下心来。   郑子昂迫不及待的问, “这次看到什么了吗?”   王川泽摇摇头, 却看着众人问道,“大家家里有毛线吗?或者绳子、布条。”   张国光奇怪的问, “你要这些干嘛?”   “我想在飞机表面贴上一层的毛线,再飞一次,观察飞机上面的毛线的状况,来判断分析飞机到底是哪里抖动。”王川泽有条不紊的说道。   一听是要贴满飞机表面,赵伟顿时头疼,“哪这要多少毛线啊?”   “精卫”机身长度有近15米,翼展9米,只机翼面积就有25平方米,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家伙,要在上面贴满观测用的毛线,三年困难时期才刚过去没几年,怕是整个飞机厂这块地方所有人家都凑不出那么多的毛线。   廖杉一直没说话,沉吟思考着,突然看向王川泽,问道,“纸条可以吗?”   今天的试飞工作暂时中止,把两架飞机都停到停机仓库里,众人一起离开。   飞行员们离开飞机厂,廖杉隔着大门看到外面的街上,一个背着个孩子的年轻女人快步走向侯勇。   侯勇迎上去,对着她安慰的笑笑,“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今天的试飞没有危险……”   “廖杉,快走了。”何为催促道。   廖杉不再看飞机厂外的情景,赶紧朝同事们走去。   在夜幕降临,车间的孙师傅下班前,终于把廖杉说的东西做出来了。   飞机组众人看着面前这个方盒子,上面就是两根装着等距刀片的旋转轴,中间是个粘了一根根梳齿似的细木棍的竹尺做的方槽。   面对一双双费解的眼睛,廖杉向孙师傅要了一张车间之前废弃了的工艺单,她把薄薄的一张纸放进方槽里,通上电的旋转轴立刻带动众多刀片转动起来,纸很快被切成一条条同样宽度的碎纸条。   “哇——”没见过碎纸机的几人睁大了眼睛。   张国光伸手,把下面的碎纸条扫到面前,惊叹道,“这用来保密也行啊,碎成这样,想要再拼起来可要废不少功夫了。”   本来就是用来销毁纸质情报、防止泄密的,廖杉拿起一条纸条给王川泽,“你看这个能代替毛线吗?”   王川泽点点头,“可以。”   郑子昂一锤掌心,“那这不就问题解决了,咱们研究所最不缺的就是纸。”   过去三年只是演算推导用掉的草稿纸就攒了好几摞,大家不敢乱扔,也不舍得扔,全都留着,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廖杉抱着碎纸机去停机仓库,其他人回研究所搬草稿纸、拿胶带。   这一晚上,众人忙活了大半夜碎纸、粘纸条,飞机虽大,但他们人也多,研究所的工程师们几乎都来帮忙了,天没亮就已经全部贴完。   两天后。   王川泽在航医测过血压后被允许坐上战机,这是他第三次上天观测了。   于轻舟也很快坐到“红星”教练机的前舱。   廖杉对旁边的刘浩耀说道,“小刘,你上去检查一下座椅安全束缚带吧。”   刘浩耀有点诧异,但还是乖乖应下。   廖杉却犹豫了一下,又说道,“算了,还是我来吧。”   现在不是避嫌的时候,不亲自检查过束缚带,她的心无法放下。   廖杉爬上梯子,先给这次驾驶“精卫”的杨国栋检查,然后再去了“红星”教练机上给另外两人检查。   她低头查看于轻舟肩膀上的卡扣,感觉到后背上一道视线,她努力稳住,快速检查完后又去给王川泽检查。   仔细的做完例行检查后,廖杉逃似的下了梯子,和同事们一起把梯子推走。   这次两架飞机飞上蓝天后,因为有碎纸条的辅助,王川泽很快看到“精卫”机身最大宽度以后的一些地方的纸条都断了,这就说明这块位置肯定是气流分离最严重的区域,是飞机振动的地方。   终于查清了问题所在,请示过塔台后,两架飞机返航。   王川泽侧头,透过舱盖玻璃看向天空,广阔无边际的空域此时平静祥和,他忍不住说道,“要是能一直这么宁静就好了。”   于轻舟用余光向后看了一眼,对他说,“那就快些把飞机试好,定型生产、交付部队,来一个打跑一个,没人敢再来惹我们了,咱们国家的空域就能一直这么宁静。”   王川泽轻笑,“靠你们了。”   于轻舟也笑起来,“也靠你们。”   查清了飞机到底是哪里抖动的,飞机组众人终于找到方向,在抖动区域加了一个整流罩;操作杆不稳的问题,大家也做了些调整,试图改善这一问题。   加上王川泽上天观测的那三次试飞,这已经是第七次试飞了,时间也不知不觉进入七月了。   这次的试飞任务交给的是孙勇武,之前也是他试飞回来后说的飞机抖动和操纵杆的问题,由他来最能直观的感受到飞机的修改有没有解决问题。   “洞五(05)准备起飞。”   “可以起飞。”   孙勇武驾驶“精卫”飞上高空,速度越来越快,逐渐进入超音速飞行状态。   塔台里,廖杉和其他人一样紧盯着面前的监视仪器。   王川泽打开无线电通讯,“洞五,报告状态。”   “飞控系统正常,发动机正常。”孙勇武汇报道,多说了一句,“没有感受到出现上次的飞机抖动,但操纵杆仍有些操作不稳。”   王川泽在纸上快速记下,“好的,一切小心,按任务单大纲执行,准备过失速机动试验。”   “收到。”孙勇武说完,手下不停,快速做了几个操控动作,开始试飞试验。   过了半个多小时,和上次试飞一样很顺利的完成各项科目的试验,孙勇武心下轻松,请示塔台,“洞五已完成任务单,准备返航。”   “允许返航。”王川泽说完,塔台里的人都以为这次试飞也像之前一样圆满、顺利。   就在大家精神稍缓时,就听耳机里传来一声巨响,正好在喝水的郑子昂被吓得呛到,险些一口水喷到面前的监视仪器上,他连忙换了个方向,全喷旁边的张国光身上了。   可张国光现在根本无暇顾及他,只皱眉盯着面前的监视仪器,抬头朝着王川泽大声说道,“环控系统异常,温度在快速下降!”   廖杉看着自己面前的仪器,紧接着说了一句,“左发异常停车!”   众人心中一沉。   王川泽按下无线电通讯键,“洞五,报告状态。”   没有人回答。   他沉声继续呼唤,“洞五,收到请回答。”   依旧无人回答。   塔台里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房间里只剩下王川泽不停重复的说话声。   站在最后面的飞行员们攥紧了拳头,于轻舟咬紧了后槽牙,在心里不停说着,回答啊老孙,快回答啊……   他的祈求声好似起了作用,耳机里终于传来孙勇武的声音。   “洞五……”传回塔台的声音有些弱,“遭遇鸟击……”   孙勇武的这句话让所有人的心更加沉下去了。鸟击是国际航空联合会定义为A类的航空灾难,在飞机高速飞行的状态下,一只0.45千克的飞鸟产生的冲击力都相当于一枚炮弹,破坏力是非常巨大的。   孙勇武此刻的状态确实不太好,他遭遇的还不是一只鸟的撞击,他遇到的是一群鸟,直接将舱盖玻璃都撞碎了,即使戴着头盔,他都被巨大的冲击力撞晕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意志。   而此时的飞机正以每小时510公里的速度急速下降中,显示器的各种灯都在跳,孙勇武抬手擦了擦糊了一仪表盘的鸟血,露出高度表,现在的高度已经降到1500米了,在他昏过去之前明明还是5000米的高度。   “打开减速板,立即返航。”王川泽的声音传进耳朵里。   孙勇武快速按了几个按钮,“减速板已损坏。”   不仅如此,他试图重启故障的左发动机,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应该是有鸟被吸进战机进气道里,直接损毁了发动机。   左发停车,只剩右发有加力,导致机身倾斜,飞机早已偏离原本的航线。   孙勇武在凛凛冷风中向下看去,底下是一排排的民房。   高度还在下降。   “按特情处置,做好跳伞准备。”   “跳不了,下面是村子。”孙勇武攥紧操纵杆,脸绷得极紧,操纵飞机努力减少仰角,去向右转。   向右转的过程飞机的高度还在越来越低,孙勇武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跳伞的最佳时机,现在的高度已经不再是弹射座椅能够安全降落的高度了。   他又向外看了一眼,飞机已经逐渐远离底下的居民区。   孙勇武故作轻松的对着塔台说,“我那些画报等着烧给我吧。”   “消防、航医!”王川泽失了冷静的声音传到对讲机里,他喊道,“快,牛耳山村附近大概八百米左右的位置——”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廖杉闭了眼睛,泪水瞬间滑落。   侯勇等人早在孙勇武说话时就绷不住了,几个男人潸然泪下,于轻舟怔愣在原地,像是失了魂似的反应不过来。 第95章 不可能   烈士陵园的台阶上铺满鲜花, 微风吹过,带起白色的花瓣打着旋儿飘向空中。   黑色长筒军靴,藏蓝色的半裙盖住膝盖, 再上面是领子上绣了金色松枝的棕绿色的翻领上衣,肩膀上是一杠三星的肩章,头上戴着同色无檐软帽, 帽子顶部加装了一圈象征空军的浅蓝色包边,飞鹰两翼装点的八一军徽镶嵌在帽子正中央,廖杉穿着这样一身正式的军装来为孙勇武送行,她身旁是同样一身棕绿上衣、藏蓝长裤军装的王川泽、郑子昂等人, 研究所里有军籍的人俱是换上了正式的军装,其他人也是一身黑衣。   于轻舟也是同样的军装,眉眼间多了些肃穆和沉静,他抱着盖了国旗的骨灰盒拾阶而上, 身后跟着侯勇、杨国栋、吴志伟三人。   侯勇的妻子李静、吴志伟的妻子邱仲云;飞机厂的马厂长、罗主任, 座舱车间的孙师傅等人;孙秀和供销社的售货员们、黄素莉和纺织厂的同事们,镇上的百姓们基本都来了,静默的站在后面。   于轻舟走入墓区,把骨灰安放, 抛洒花瓣、封盖安葬。   做完这一切,他又从怀里掏出一摞画报,半蹲在墓前, 对着墓碑上孙勇武的黑白照片说道, “公墓前不能烧纸, 我等会儿回去就烧给你。”   “以后要是程丹凤出新的画报了, 我还给你买。”于轻舟说着浅浅的笑起来,只是笑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孙勇武的牺牲对于整个项目来说都是一个重击, 不仅仅是损失了一位非常优秀的飞行员,而且上次试飞的数据和飞机一起坠毁,什么都没了。   王川泽既要忙着安排心理医生疏导其他飞行员的心理,还要组织研究所的众人一起重新再做一架飞机出来,继续接下来的试飞工作。   之前拿去做静力试验的一号机没有明显的损坏,只需要把变形弯曲的机翼换掉,以及把这段时间试飞做出的改装统统修改上。   孙勇武也并不是什么都没给工程师们留,他在飞行时告知了飞机抖动现象已经没有再出现了,只是操纵杆还是有些不稳。   王川泽给飞机加装零件的时候,突然看到飞机里面的助力器,他脑海中突然一个念头突然闪过,“会不会还是助力器的问题?”   “助力器?”一旁忙活着给新机翼打铆钉的张国光头也不抬,随口说道,“我记得之前回收来的F-4鬼怪飞机残骸里也有一个助力器,和咱们用的还有点不一样。”   说完他自己都顿住了,抬起头来和王川泽对视一眼,两人的思绪卡到同一频道。   张国光立刻把手上的活儿一放,喊在装另一边机翼的郑子昂和何为、在改仪表盘的赵伟,“老郑、老何,还有老赵,咱们赶紧回研究所看看,我记得那助力器应该还和飞机残骸一起放在一楼试验车间里,说不定这就是解决操作杆问题的关键!”   大家也顾不上改装飞机了,拔腿就往研究所跑。   至于廖杉呢,她现在在铁轨试验场。   她带着自己小组的成员崔胜平和刘浩耀在重新研究弹射座椅。   之前的弹射座椅虽然实现了从旧的弹道式弹射到火箭式弹射的跨越,但仍有1800米安全弹射高度的限制,廖杉现在想要做的事将这个限制高度降低,再降低,甚至降至……零高度。   火箭撬车带着弹射座椅飞快向前推进,砰的一声猛地弹射到半空中,开伞、降落。   不够,这种程度还不够。   廖杉在记录的本子上快速记下刚刚的试验数据,零高度弹射首先必须要保证弹射座椅要能上升到一定的高度,其次是在这个过程中座椅必须保持平衡,最后要保证无论何种姿态开伞时飞行员必须头朝上脚朝下,零高度代表飞行员调整姿态的时间非常短,甚至可以说是没有时间,所以必须在弹射的过程中就保持正确的姿态。   足够的弹射高度、弹射速度以及非常精准的弹射轨迹,这些全都是难点,这也是为什么当前世界上还没有零高度弹射座椅的原因。   崔胜平和刘浩耀去扶刚刚弹射出去的座椅,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没敢出声。   之前还安慰他们说“别的国家的火箭式弹射座椅也只能这个高度了,更何况在这一领域我们被技术封锁,能自行研发出来已经是成功的一大步了。”的廖杉在孙勇武同志牺牲后就像打了鸡血似的,势要将弹射座椅再改进一下。   虽然孙勇武遭遇鸟击是场意外,但廖杉总是忍不住一遍遍设想,假如弹射座椅没有高度限制,孙勇武是不是就能在扭转飞机航线、在确保不会坠落到居民区后及时弹射求生呢?   弹射座椅是救命的东西,要是连救命都做不到,它就根本是个无用之物。   廖杉在纸上快速重新推算着,“火箭包的量再加一点试试,现在的高度还不够。”   崔胜平弱弱的说,“再加可能会超过人体可以承受的冲击力上限……”   救命和催命可能就在一线之间,巨大的冲击力产生的瞬间加速度如果过大,极有可能会造成飞行员脊椎受伤,甚至是高位截瘫。   廖杉哪能不知道这点呢,只是想要高度就势必需要更加大的向上推动力,而过大的力量又会超出人体所能承受的上限,几乎是难以解决的矛盾问题,这也是为什么各国至今都没有研发出零高度弹射座椅的原因。   “先试试。”廖杉说道,叹了口气,总不能连试都不敢试。   ……   王川泽和郑子昂等人把试验车间里的F-4鬼怪飞机残骸重新翻出来,找到里面的液压助力器,对比他们用在“精卫”上面的助力器,美方设计的这架飞机的液压助力器的摇臂要更长一些。   经过大家的推算分析研究,这种长摇臂的助力器确实能一定程度的改善操纵杆杆力轻、操作不稳的情况。   而且“精卫”机翼后掠角较大,副翼效率受影响,如果能在副翼下换成这种长摇臂液压助力器,也能很好的减少飞机出现“飘摆”现象。   这几天大家忙活着改助力器,解决了心头这一老大难问题的王川泽终于有精力留意项目的其他人员情况。   研究所的众人忙着把改装的助力器安装到飞机上,以及尽快把之前改过的地方都在一号试验机上改装好。   飞行员们也在医生的心理辅导下,不再拼了命的做体能训练,逐渐恢复以前的状态。   王川泽在座舱车间找到廖杉和她小组的组员们,他们此时还在和车间的师傅一同工作中。   “这是我从研究所材料工程师那边问来的新型复合材料,是由聚碳酸酯与丙烯酸酯复合的透明材料与钢化玻璃复合而成的,强度比玻璃更大,我想把舱盖替换成这种材料。”廖杉给孙师傅看着自己新修改过的图纸,“只是这样舱盖玻璃上的微爆索也要调整,需要改成这样子两条弯弯绕绕的曲线……”   崔胜平在一旁拿着计算过的数据解释道,“微爆索里装药量不多,只有这样子不断弯曲拐弯增加长度,才能爆发足够的能量,使舱盖玻璃破裂。”   孙师傅皱眉接过图纸,忍不住嘀咕,“前阵子你们按着我反反复复调试座椅,现在又改起舱盖玻璃了……”   廖杉无奈,“这不是座椅的改进工作一时停住了,舱盖玻璃改结实点也能防止再出现上次鸟击撞碎玻璃的事情。”   孙师傅想起牺牲的飞行员,默默叹了口气,不再多言,拿着图纸去找其他工人研究怎么做去了。   廖杉则又走到上次试验失败拉回来的弹射座椅旁,几乎一刻不停歇。   王川泽只是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都能看出廖杉的不对劲来,她像是一根绷紧了的弦,整个人充斥着一种紧迫感。   廖杉确实心急,之前弹射座椅的研发用了有一年的时间,现在她想要实现更为艰难的突破,还不能耽误试飞工作,她最好能赶在新的试飞飞机改造好前想出解决弹射高度问题的办法,不然下次试飞,飞行员坐的还是那卡在1800高度限制的弹射座椅。   王川泽朝她走过去,他知道廖杉在研究改进弹射座椅高度问题的事情,问道,“现在怎么样了?”   “一筹莫展。”廖杉说着,仍不停的在查看着座椅的损耗情况,时不时在纸上快速写下几个数字计算着,无暇多看王川泽一眼。   手里的笔突然被人攥住,廖杉这才分神抬头看去。   “你听我说,”王川泽没想到心理受到影响的不仅仅是飞行员们,他看着廖杉的眼睛,声音放缓,努力安抚她,“廖杉,那是一场意外,孙勇武是因为遭遇了鸟击才牺牲的,而不是因为弹射座椅,你不需要把自己逼得这么紧。”   旁边的刘浩耀忍不住插嘴,小声说了一句,“我也觉得,杉姐你有点太紧绷了。”   廖杉却说,“如果没有高度限制,孙勇武其实可以在保证飞机不会坠毁在村庄后弹射逃生的。”   “那时的高度已经只有几百米了,”王川泽说道,“这个高度弹射逃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现在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弹射座椅能够做到。”   廖杉回望进他漆黑的眸子里,突然说了一句,“其实一开始我也觉得造飞机这事对我来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王川泽愣住。   “我怎么可能做到呢?造飞机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事,我真的能行吗?”廖杉平静的说着自己曾经的挣扎、困扰,朝着王川泽轻轻一笑,“但你看,我现在不是做到了吗?”   “所以啊,有些事情即使觉得不可能,也要努力去试一试,说不定就行了呢?”   中午吃过饭后,廖杉没耽搁,很快又回了座舱车间,继续思考弹射高度的解决办法。   “廖杉——”   她回头,王川泽、郑子昂、何为、张国光、冯研农、赵伟都来了。   何为朝她挥手,“我们来支援你了!”   廖杉惊讶,“那飞机……”   “有我们各组那些年轻的工程师盯着呢,也是时候让他们学会独立了。”张国光说道。   郑子昂朝她敬了个礼,“一切听从组长安排。”   正经但又搞笑。   就连冯研农都有些兴奋,“咱们虽然一块儿去苏联留学,但还真一直没一块儿做过小组作业,就连回来后也是各忙各自负责的部分。”   赵伟连连点头。   “座椅这方面要你来统筹安排我们了,”王川泽在她面前站定,“我们来一起试试,挑战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廖杉突然心中的紧迫焦虑感消散了些,她好像一下子有了力量,感觉高不可攀的“山峰”好像也没那么难了。 第96章 麦粒肿   集思广益确实有用。   你一言我一语, 不经意间就有新的灵感火花迸出。   “弹射座椅在离舱之后不就相当于一个小型的飞行器……”   廖杉闻言眼睛猛地一亮,那不如按照造飞机的思路来,弹射座椅高度问题最难解决的就是动力推进, 而飞机的动力来源就是发动机,那能不能给弹射座椅也加一个发动机?   研究所里,设计楼二楼, 郑子昂端着搪瓷杯喝了一口水,悠悠的说了一句,“三个臭皮匠还顶一个诸葛亮呢,我们这……”   他掰着手指头数, “我们这七个人呢,七个诸葛亮顶个啥?”   “莱特兄弟。”廖杉随口道,继续在纸上写着字,她手下的这张纸上绘着的是火箭发射机, 即弹射座椅的“发动机”, 替代了原本座椅下的火箭包。   张国光和她讨论着具体的细节,王川泽在旁边算着数据。   “这样改过后,弹射的过程飞行员将承受大概15kg左右的重力。”王川泽抬头对廖杉说道,突然看着她的眼睛, 问道,“你眼睛怎么有点发红?”   廖杉把数据标到图纸上,不甚在意的说, “可能这几天熬夜睡太少了, 熬红眼了吧。”   “那你还挺奇怪的, ”何为乐了, “你看我们哪个不是熬青了眼?”   廖杉是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只以为晚上早点睡第二天就好了。   第二天清晨。   廖杉是在眼下微微泛疼的感觉中醒来的, 她走到卫生间,照了照镜子,右眼下眼睑泛红更明显了,甚至还有些肿。   “这是上火了?”廖杉纳罕,决定今天多喝点水。   等到了研究所她就把这事给忘记了,拿上昨天的图纸和刘浩耀、崔胜平就去了发动机厂,联合那边工厂的工程师们把火箭发射机做出来。   晚上回到大院,廖杉感觉右眼的泛痛更加明显了,眨动眼睛时就能感觉到胀痛。   冯研农的媳妇李丽珍从楼里出来,准备去拿晾在院子里的衣服,正好碰到回来的廖杉,她看到廖杉的眼睛,“你这眼睛是得针眼了?拿热毛巾敷敷,过两天就好了。”   “哎,好。”廖杉连忙应了一声。   回屋廖杉就烧了一壶热水,沁透毛巾敷到眼睛上。   两天后。   廖杉站在镜子前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沉默良久。   右眼的下眼睑靠近泪腺的位置鼓起一个红肿的包,几乎已经挡住一半的眼白,像是长了一块息肉,仿佛她已经异化了似的,看上去有些吓人。   廖杉眨了眨眼,疼痛感更甚。   出门时廖杉又碰到了李丽珍,对方看到廖杉这个样子也是吓了一跳,“杉儿啊,你这火气是够重啊。”   廖杉沮丧着脸,她也觉得是前阵子因为弹射座椅的事情太着急了,这才一有解决办法,松了口气,身体里的火气就全涌了出来。   李丽珍连忙安慰道,“这里面是脓,坚持热敷,发出来就好了。我之前有一次也是肿这么厉害,等脓包破了很快就好了。”   廖杉点点头,顶着这只“异化”的右眼去上班了。   没想到刚到研究所,廖杉迎面就遇到了王川泽,她下意识的抬手捂住右眼,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现在这个样子。   “你眼睛还没好吗?”王川泽疑惑,廖杉这两天在发动机厂呆的时间更长些,他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两天前。   “快好了。”廖杉含糊地说,侧身避开他的视线,匆匆进了设计楼。   拿上资料她就准备走,和旁边桌的赵伟说了一声,“等崔胜平和刘浩耀来了,帮我和他们讲一声,就说我已经先去发动机厂了。”   赵伟刚应下,就见廖杉逃似的离开了。   廖杉走到飞机厂门口,又遇到了来上理论课的试飞员们。   于轻舟有好些天没见到廖杉了,见她右眼红肿的样子一愣,“你的眼睛……”   “麦粒肿,”廖杉答道,“就是针眼。”   “看起来挺严重的……”于轻舟说得有些犹疑,最终还是没有把后面关心的话说出来。   廖杉笑笑,“没事,这就快好了。”   于轻舟点点头,没有在说什么。   两人擦肩而过,廖杉走出飞机厂,于轻舟和其他飞行员走进飞机厂。   只是走了几步,于轻舟忍不住又回头去看廖杉渐行渐远的背影。   他不怕牺牲,在十几年前入伍时他就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   他只是怕,他奔赴了他的大义,独独留下亲者痛。   忍受着眼睛的不适,廖杉没有耽搁工作,在发动机厂盯着工人师傅们将用在弹射座椅上的火箭发射器雏形初步做出来,又是到了深夜。   回到家后,廖杉热敷了一会儿就早早睡下了,期盼着第二天眼睛就能痊愈。   可现实令她失望了。   不到三点,窗外的天空还一片漆黑,廖杉就被肿痛感扰醒了。她起床一照镜子,右眼下肿得比前一天还要严重,红肿的脓包像一条肉虫,占据在眼眶中,看着更恐怖了。   屋子昏黄的灯光打在她的身后,廖杉嘴一瘪,有点想哭。   这时候没有化妆品、没有好看的衣服就算了,怎么还会因为麦粒肿“毁容”?   一想到几个小时后,她要顶着这个形象去研究所……   廖杉吸了下鼻子,把炉子烧上火,又接了壶水,准备烧壶开水再热敷催一下眼里的脓包快快“收了神通”吧,最好能在她上班前破溃。   她抱着双腿蜷缩坐在搭着衣服的椅子上,盯着炉子上的烧水壶。   壶身弥漫开热气,水壶内的水也咕噜咕噜沸腾起来,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吵闹。   廖杉回过神来,赶紧把炉子关了,提起水壶倒到搪瓷脸盆里,沁湿放在里面的毛巾。   就在她刚放下烧水壶,想要等盆里的毛巾没那么烫手时再拿出来热敷时,房门突然被人轻轻的敲了几下。   “廖杉?”王川泽压低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到廖杉的耳朵里。   她赶紧去拉开门,有些抱歉,“对不起,我是不是吵到你睡觉了?”   王川泽没想到房门一打开,就看到廖杉穿着一条浅绿色长裙的样子,乌黑的长发散在肩头,莹白的胳膊露在外面,他的耳朵一下子红透了,立刻移开了目光,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廖杉红肿得吓人的眼睛。   “你眼睛怎么这么严重了?”王川泽拧眉,也顾不上心中的旖旎和羞窘,只担忧的细细打量着廖杉的右眼。   廖杉这才后知后觉抬手要去捂眼睛,“没事,说不定明天就好了。”   王川泽刚刚被隔壁的响动吵醒,就隐隐感觉廖杉是出了什么事,不然她不会这个点就醒了,他不赞同地说,“你这样子可不像是没事。”   天空仍黑得像墨,王川泽几乎没多想就做出决断,“镇上医院晚上也有医生值班,你换身衣服,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廖杉本来没把小小的眼睛红肿当回事儿,每天也是只顾着忙弹射座椅改进的事情,一拖再拖才变成现在这么严重的情况,她想了想,去医院看看也行,看完时间也差不多可以去研究所上班。   王川泽出门前就已经穿好了衣服,他回房间又拿了个手电筒,出来站在廖杉门口等她。   很快,廖杉就出来了,换下了那条她穿着睡觉的改良版布拉吉裙子,穿着一身短袖衬衫和长裤,夜里冷,她还在外面多套了一件春秋两用衫外套。   锁好门,在整栋楼的住户还在睡梦中时,两人一起下了楼,往外走。   站岗的士兵看到两人有些惊讶,瞌睡虫都跑了。   廖杉连忙解释道,“我眼睛有点严重,王工陪我去趟医院。”   年轻的士兵心思单纯,看到廖杉的眼睛也是吓了一跳,“那您快去吧,这个点天黑,路上都没人,是要人陪着才行。”   王川泽和廖杉出了大院,朝着镇上的医院走去。   医院这个时间是还亮着灯,但里面的人不多,两人很快就到了问诊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只看了几眼,就对廖杉说,“你这麦粒肿挺严重的,要切开把里面的脓都清掉。没事,小毛病,一会儿就能治好。”   廖杉点点头,对医生有种天然的信任感。   等她躺在手术床上,医生拿着刀悬在她眼睛上方时,廖杉突然有点慌,“等等,不打麻药吗?”   “麻醉药品那么少,这种小手术用不上。”医生爽朗的说道,“没事,同志你别害怕,很快就好。”   他给旁边的王川泽使了个眼色,“你把手给你对象抓着。”   说完医生又很是耐心的安慰廖杉,“没事,你要是疼就掐你对象的手,忍一忍啊,放心,真的很快就好。”   廖杉有点后悔来医院了。   王川泽赶紧握住她的手,紧张的看着医生的动作。   在清理排脓的过程中,廖杉痛得眼泪直流,她紧紧咬着牙,把王川泽的手攥到发白,手心里不停出着冷汗,短短几分钟,她却感觉仿佛度秒如年。   其实医生速度真挺快的,没一会儿廖杉右眼下原本肿得有点挡视线的脓包已经消下去了,他利落的把创口处理好,在她的右眼上贴上纱布,“好了,恢复得好的话明后天就能拆纱布了,我再给你开个眼药水,回去勤滴着点,没啥事就不用再来了。”   廖杉整个人还有点发懵,刚刚疼得都快晕过去了,她甚至有种也许昏过去说不定就能再穿回现代的错觉。   王川泽接过医生开的单子,“好的,这大晚上的辛苦您了。”   医生不在意的摇摇头。   王川泽把廖杉从手术床上扶起来。   廖杉的目光扫到他的手上,他皮肤白,发红的指印便格外的明显,“对不起啊。”   王川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没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疼痛感稍缓,就是包了一只主视眼,廖杉看东西有点不太适应,“还行。”   她伸手想要拿王川泽手里的单子,却一下子抓到对方的手上,廖杉赶紧松手,有点尴尬,“距离判断可能受到了一点影响。”   王川泽轻笑,“没事,我帮你去拿药吧,你自己能走吗?”   廖杉立刻跳下床来,“当然可以,我伤得又不是脚。”   就是走得有点慢,廖·独眼侠·杉还在努力适应一只眼睛的世界。   交钱拿了药,两人离开医院往回走。   天空依旧还是黑沉沉的,只有点点星光,万物都静悄悄的,只有两人的脚步声。   王川泽拿着手电筒照着前面的路,配合着廖杉的速度慢慢走着。   周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总是像暗藏着未知的恐怖,廖杉却在此刻无比心安,她侧头看向身旁的男人,他没有说话,仿佛今夜被人扰了睡眠、奔走这一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不值一提,正如他曾说过的话,“那些费尽心思对你好的瞬间,我没想过回报,只是单纯的想对你好。”   不管她再怎么回避、拒绝,他仍坚定的秉持着自己的心。   廖杉突然停住脚步。   王川泽也很快停下,侧过身来看向她,“怎么了?哪里又不舒服了吗?要我背你吗?”   廖杉伸出三根手指,对他说道,“三个条件。”   “第一,我们的关系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或者说,越少人知道越好。”   “第二,我不想生孩子,会耽误我的工作。”   “第三,”廖杉卡壳,想了一会儿,“还没想到,我先持保留意见。”   廖杉看着王川泽的眼睛,认真说道,“如果你答应,我们就处处试试。”   既然零高度的弹射座椅她都非要试一试,那本就心动的感情,她为什么不敢勇敢试一次?   王川泽的眼眸亮起,认真思考过后点了点头,激动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廖杉有些难以置信,再次确认了一遍,“你真的仔细想过了?我不生孩子的。”   王川泽也再次点了点头,“十个月,你可以创造出更多价值。”所以不生就不生了吧。   而且……   王川泽看着她,很是认真的说,“我愿意迁就你任何事,满足你所有要求,不止三个。”   廖杉忍不住心生触动,朝他伸手。   “那现在背我吧。”   她是会得寸进尺的,一只眼还真挺影响视力的。 第97章 算了   郑子昂在研究所看到廖杉纱布蒙眼的新形象, 顿时乐了,“你这是不打算当诸葛亮,打算当夏侯惇了吗?”   “我打算当姑奶奶。”廖杉靠仅剩的左眼投入到工作中去, 不再理他。   过了一会儿,王川泽来了,郑子昂刚想和他打个招呼, 就见对方手上一个像是被掐过的红印子。   “你这是又遇着特务了?”郑子昂吓到了,连连问道,“他袭击你了?人呢,抓到了没?”   不应该啊, 自从上回林为华的事后,大家为了保护王川泽,三缄其口,一点都没有对外透露过新的统筹是谁, 就算有敌人想动坏心思也只能在他们七人里猜, 这叫均摊风险。   王川泽被他问懵了,“哪儿来的特务?”   郑子昂看向他的手,“你看看你这手被掐的,不是被人袭击了?”   另一张桌子前的廖杉忙着整理工艺规程书, 假装没听见。   郑子昂奇怪的看着听他问完后还挺高兴的王川泽,更疑惑了。   “你想多了,”王川泽转移话题, “座椅稳定弹射轨迹的装置你和老张商量出个章程了吗?”   郑子昂被转移了关注点, 说起正事来, “我和老张是觉得可以在弹射座椅肩部两侧加个天线式伸缩杆, 在弹射后展开,起到稳定姿态的作用……”   王川泽仔细听完, 点点头,“可以试试看。”   说完他忍不住看向廖杉,他满心仍沉浸在清晨黑夜时分的欢欣中,多年渴望成真,他又有种不真实感,不停地想要得到确认。   廖杉瞪他一眼,无声的做了个口型:好好工作!   王川泽点了点头,继而低头轻笑,控制住满心沸腾般冒泡泡的愉悦,努力收了收心,投入到工作中。   不远处何为拎着暖水瓶正准备往自己杯子里倒水,看到这两人的眉眼官司,他小声的啧啧两声,凭借他和他媳妇多年恋爱经验来说,廖杉和王川泽有点不对劲啊……   在暗中观察了一整天后,何为彻底确定了。之前时不时就见王川泽凑到廖杉跟前了,要么是倒个水、要么是沟通一下项目进展,今天嘛,水倒是也倒了,但话基本上两人没说几句,就算是说话,两人也很是正经的样子。   何为摇头,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他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拉走还想继续留下的张国光,何为对王川泽和廖杉说,“天线式伸缩杆既然试验过是可行的,这图纸也画得差不多了,老王你把弹射包线再算下,让廖杉帮你把图纸完善好。这天都黑了,我和老张就先回了,他媳妇怀着身子,我媳妇也有点看不住我家那皮猴儿。”   王川泽没多想,郑子昂、赵伟、冯研农刚刚就已经走了,同事们都拖家带口,家里孩子小,他能理解,“行,你俩也先走吧,也没剩多少活儿了。”   张国光刚想说什么,就被何为拖走了。   两人一起出了研究所,还摸不着头脑的张国光问道,“你早回去我理解,国庆还小;我媳妇才刚怀三个月,现在能跑能跳,还能在文工团表演,我就这么早回去了?剩下那点活儿三个人干,说不定不用一刻钟就做完了。”   何为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故作高深,“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我该知道啥?”张国光满头问号。   “你留下,他们两个还要绷着;你走了,他们两个还能自在些。”何为说道。   张国光一听顿时悟了,他满脸惊讶,“他俩成了?”   何为揽住他脖子,哥俩好的一块儿往大院走,“王川泽都从小王熬到老王了,咱为了兄弟也不能裹乱是不是……”   张国光恍恍惚惚,满脑子循环滚动着一句“他这许愿王八真的又灵了”。   研究所里,设计楼二楼只剩下廖杉和王川泽两人。   在何为和张国光离开后,廖杉忍不住问王川泽,她皱眉,“他俩是不是知道我们的事了?”   王川泽停下笔,“不能吧,我没和他们讲。”   “那他们肯定不知道,我们今天都没怎么有过多交流。”廖杉心绪放缓,她叮嘱道,“你千万别和任何人讲,不然大家一块儿工作多尴尬啊。”   廖杉没说后面一句,万一没处好,后面掰了,这不是影响她工作吗。   王川泽不知道他的小心思,只乖乖的点了点头,就是忍不住挪了挪椅子,想要靠过来。   廖杉一把按住他放在椅子上的手,铁面无私,“干活儿。”   王川泽抿嘴,不搞小动作了,他拿起笔继续算弹射包线,心里嘀咕,一个个的都比他像统筹。   工作做完,廖杉也很是谨慎,“你先回,我过会儿再走,就像早上我们来时那样,分开走。”   王川泽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天空,“我们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一起下班回去。”   廖杉只抬手看了一眼手表,淡淡的说,“才过去了十六个小时,还不到一天的时间,某人说的愿意迁就我的所有事、满足所有要求的话就已经没有效力了。果然,我不该相信男人的嘴——”   “你先走,我再整理一下资料。”王川泽说得极快,打断廖杉的话,生怕她下一秒说什么后悔了、不处了之类的话。   廖杉拎包往外走,嘴角不禁上扬。   大院里的三层苏式小楼亮着一盏盏的灯,在黑夜中散发着温暖幸福的光。   廖杉回来后先照了照镜子,虽然右眼贴着纱布,但整体来说不影响她的形象,比凌晨时分她那吓人的样子好多了。   又想到那时候开门王川泽就看到了她那副样子,廖杉又忍不住郁闷,别人谈恋爱都是给对方展示自己最好看的一面,她怎么展示的是自己“变异”的样子……   房门突然被人敲了两下,王川泽在门外说,“我回来了,你去我那儿,我给你做点吃的,现在外面没人。”   廖杉应了一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赶忙梳了一下头发,重新扎起一个低马尾辫,把两侧几绺碎发拨下来,自然的修饰在脸侧。   她这才拉开门,走廊里确实没人,廖杉像做贼似的飞快跑去隔壁房间,推开特意留了一道缝的房门,钻了进去。   王川泽已经在挪炉子生火了,对廖杉说,“你先找地方坐,我给你熬个粥。”   他看今天在食堂吃饭时,因为忌口,廖杉都没有吃多少,这么晚了她一定饿了。   在王川泽忙活着做饭时,廖杉站在屋子里打量着,房间大小和她住的那间是一样的,屋里的家具也是一模一样,都是之前配备给苏联专家用的,但同样的配置因为住的人不一样也会产生不同的变化。   像是廖杉的房间,床下放着她珍藏的那些酒,每天感觉睡在钱上面,穿过的衣服会随手扔在椅子上,等有空的时候一起洗;而王川泽的房间,不像廖杉那般随意,东西都是有条不紊放在该放的地方。   廖杉像个来视察的领导,环视一圈满意的点了点头。   王川泽会做家务这点她不怀疑,在苏联留学时大家都只能靠自己,再不会做家务的人也被生活磨练出来了。   但会做和做得好又是两码事,整洁的房间证明他确实做得挺好。   夏日的夜晚虽然比白天要凉快些,但做饭的人还是被炉子上升腾起的阵阵热气熏得流起汗来,王川泽把淘好米的锅加上水放到炉子上,又把切好的青菜倒进锅里,搬了个小凳子坐在炉子前看着锅,他还分出心神到廖杉身上,“别站着了,你到书桌前那把椅子上坐着吧,很快就好。”   廖杉看他鼻尖冒汗的样子,左右看了看,走到书桌前,她却没有坐下,而是拿起桌上的一把竹蒲扇,搬了另一个小凳子坐到王川泽旁边,给他扇着风。   随着水温的渐渐升高,白米和青菜的香气被慢慢熬了出来,弥漫在房间里。   太有生活气息了,廖杉突然有种老夫老妻的恍惚感。   不过……   她突然抓住王川泽的右手。   王川泽感受到温热的指尖在自己的手心滑过,她像找到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揉捏着,他顿时有些局促,心跳失衡。   廖杉见他耳朵都红透了,更加不会放手,把玩着他修长又骨节分明的右手,还美其名曰,“我帮你揉揉之前我捏出来的印子,帮助淤血的吸收。”   “嗯。”王川泽低低的应了一声,不敢看她,只用左手不太流畅的搅着锅里熬着的粥,任由廖杉捏着自己的手玩。   从老夫又变成了纯情少男。   廖杉低头偷笑。   新改进的弹射座椅做出来后,经过地面试验、空中试验,没问题后装到一号试验机上,与此同时,飞机上其他的改装也差不多都改好了,试飞工作在时隔近一个月后终于得以继续。   廖杉给试飞员们讲解着新的弹射座椅,她看向坐在下面的于轻舟,曾经张扬的青年眉眼间多了些沉静,低头握着笔在本子上做着笔记,看着竟有些陌生了。   她这才发现,原来于轻舟已经好久没有找过她了。   不知不觉间,他好像退回到了和其他飞行员一样的位置,不再热烈而迅猛的发动攻势。   廖杉虽有些不解,但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她也不用再苦恼怎么在不影响对方情绪的情况下再拒绝一次。   第八次试飞,也是一号试验机的第一次试飞,在腰伤恢复得很好的吴志伟的驾驶下很顺利的完成了这一次的任务单,将试飞数据带了回来。   于此同时,江文怡怀孕的事情也被乐疯了的程德霖广为告知。   程德霖和其他人都乐呵呵的,转身对上挚友,他却忍不住擦了擦眼睛,“我都三十了,终于……”   王川泽哭笑不得,还是为朋友感到高兴,“恭喜你啊,老程,这孩子懂事,挑了个不怎么忙的时间来。”   程德霖忍了又忍,还是没说其中是有人为控制的,睡大半年行军床的事就天知地知,他知小怡知好了。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孙勇武牺牲的伤痛逐渐被埋进众人心底,时间永远是最好的良药。   八月中旬,“精卫”第九次试飞,侯勇驾驶飞机在做完半滚倒转,这是他这次试飞的任务单中最后一个项目,就在控制飞机退出俯冲拉起转入上升时,突然“咚”的一声巨响传入耳中。   侯勇以为是发动机停了,结果他朝仪表盘一看,发动机好好的,那是什么东西造成的这么大的动静?   他紧张的思考着,用脚一蹬右脚舵,没有反应。   侯勇顿时明了,飞机的方向舵在他刚刚测试极限数据的过程中飞掉了!   他一边想着办法,一边报告给塔台,“洞两(02)方向舵掉了。”   塔台里王川泽闻言心一沉,其他人也俱是担忧起来。   廖杉攥紧拳头,唇紧紧抿着,面色沉重。用于控制飞行方向的方向舵是安装在飞机的垂直尾翼上,飞机失去方向控制,就像是高速行驶的汽车方向盘突然失灵,危险程度可想而知,在当下整个航空史上都没有失去方向舵后把飞机飞回去的先例……   王川泽也想到了这点,他快速下达指示,“按险情处理,做跳伞准备。”   在他这里,如果飞机和飞行员只能二选一,他一定会选飞行员,人命大于一切,哪怕这架飞机再坠毁后,又要花费时间、金钱再制造出一架试飞的飞机。   侯勇咬了咬牙,他也知道如果放弃飞机,对于整个项目组来说又是一笔巨大的损失,他要把试飞数据和飞机都带回去!   他紧握着操纵杆,不断调整着副翼,控制着飞机摇摇晃晃的向试飞机场飞去。   “洞两准备迫降,高度5000,表速400,离本场90公里。”   王川泽看着雷达监视仪器,快速在心中计算过后,说道,“洞两,做好跳伞准备,按现在的空滑比很难回来。”   “可以的。”侯勇不想放弃,转弯靠副翼改平,没有方向舵的飞机飘飘悠悠的,他紧张的快速瞟了一眼仪表盘,“高度1600,表速400,离本场10公里。”   王川泽快速联系消防和航医,“各部门注意,飞机离本场10公里,准备救援。”   不多时,他已经看到天空中那晃晃悠悠的小黑点了,心紧张得提起,“洞两,看到你了,保持好方向,对准跑道,准备放起落架。”   可看着越来越近的飞机却迟迟没有放出起落架,王川泽立刻察觉到事情不妙,怕是祸不单行,起落架放不下来了,他对着无线电通讯急切的喊道,“赶紧跳伞!”   王川泽突然有些庆幸,廖杉坚持改进弹射座椅,不然这个高度根本无法求生。   可侯勇并没有回应,他紧张的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地面,握住操纵杆仍不放弃调整着飞机对准跑道,都努力把飞机开回来了,现在让他放弃,不只飞机会坠毁,这次的试飞数据也会随之烟消云散。   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他要用机腹落地,进行迫降。   “咣”的一声,飞机重重的摔在跑道上,身后张开的减速伞挣扎着拽住随着惯性还在继续急速向前冲着的飞机,机腹与地面剧烈摩擦不停产生着火花。   消防和航医已经就位,就在远处紧张的看着,但除了座舱里的侯勇,没人能控制住这样的大家伙。   塔台里的其他试飞员们纷纷急迫的冲到落地玻璃窗前,揪心的看着仍在向前冲的飞机。   于轻舟恨不得自己能瞬间长出三头六臂,像哪吒似飞到空中,用混天绫缠住飞机的左右机翼,拉制住失控的“精卫”。   就在这时,失控的飞机与地面摩擦着仍在向前冲,摩擦产生的火花伴随着“轰”的一声,烈火瞬间淹没了整架飞机,火光冲天。   飞机终于停了下来。   李静在屋子里抻着面条,背上背着才一岁多的儿子侯八一,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她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儿,在身上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面粉,走过去开门,“今天回来这么早?你要吃的面条我还没做好——”   她话音停住,门口站着的不是她家老侯,而是于轻舟、吴志伟和杨国栋三人。   吴志伟和杨国栋俱是眼眶湿润,于轻舟也是两眼发红,声音低哑干涩,“嫂子……”   不过才过了一个多月,再入烈士陵园,天气是炎热的,人心底却是凉的。   于轻舟和战友们一起封盖墓体,目光扫过墓碑上“侯勇(1934-1963)”这两行字,看到惶惶不安的稚童、悲痛欲绝的妇人,落在站在默哀的众人中的廖杉身上。   他心中悲怆苍凉,却也松下一口气来,过去每一个深夜里的纠结、不甘全都放下了。   算了。   他不想有一天她也会这么哭。   所以……算了。 第98章 充电桩   “全厂唯二合格的飞机都没了。”   郑子昂叹气, 声音在偌大的厂房里传来回音。   灰尘在穿过高处玻璃窗照射进来的阳光中打着旋儿上升,这个厂房里放着的都是三年前被部队退回来的飞机和之前因为缺零件组装到一半的飞机,一排排停放着, 已经积了一层的灰。   飞机组的众人正忙活着在这些飞机里找出一架能改的,重新做出一架“精卫”来,以继续还未完成的试飞工作。   “这架组装太完整了, 还是找找半成品吧。”赵伟爬上飞机看了看座舱里面,也跟着摇头叹气。   这些飞机都是根据之前苏联的资料仿制的,不对,也不完全是, 一半是苏联资料、一半是工人自由发挥,很多地方都和他们后来研发改进的版本大相径庭。   并且因为仿制的米格-19飞机本身设计上就只注重如何达到跨越音速的要求,内部设备可以说是想起一个装一个,根本没有什么系统布局, 有时候想要修一个阀门, 几乎都要把飞机全拆了再重装一遍,更不用说现在他们想把这飞机改成“精卫”。   改装既然又麻烦又困难,为什么不直接再重新做一架?还不是因为没钱。   张国光把不小心掰下来的操纵杆放回去,“新三年、旧三年, 缝缝补补又三年,没想到这句话也能用在飞机上。”   “简直像是在破烂里淘金子,难啊。”何为头疼的说, 两手拍了拍, 抖了一地的橙黄色锈粉。   关键词触发记忆, 廖杉看向正在检查旁边那架飞机的人, 绕过机尾翼,她走到王川泽不远处, 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们就是在破烂山底下认识的,你还记得吗?”   那时候她才刚踏入这个专业,被空气动力学各种计算公式包围,只是去废品回收站淘点材料,没想到居然能遇到只在网上看到过名字的大佬。   说起来,廖杉那时对王川泽的印象其实就是可远观、闪着金光的纸片人,并没有什么实感。   没想到他们居然能发展到现在的恋人关系。   廖杉正在心里感慨,就听旁边的人低声说了一句,“我认识你比那还要早。”   哎?   不等廖杉开口问,就听另一边的冯研农出声说道,“你们来看看这架飞机行不行?”   赵伟站在对面一排的其中一排飞机上,“我觉得这一架也可以。”   众人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过去,纷纷走过去查看他们所说的飞机。   过了一会儿,对比过后,大家还是选中了冯研农挑出来的那架飞机。   王川泽挽了挽袖子,小臂上青色血管的纹理清晰,“那咱们开始干吧。”   郑子昂和张国光对视一眼,抄起工具,开拆。   铆钉一个个拔掉,所有的零部件都被拆了下来,大多都是要回炉按照新版的图纸和工艺单再重造的,这也是为什么大家选中这架飞机的原因——比较好拆。   为了能尽快的恢复试飞工作,研究所上上下下所有人又开始倾力投入到造出新一架试飞飞机的工作中,起早贪黑,一批人熬不住了就回家休息,另一批人继续顶上,总装车间的飞机旁几乎就没有离了人的时候。   见研究所的工程师们这么拼,飞机厂的车间师傅们也自发的加起班来,帮助他们尽快把新的零部件生产出来。   从无到有,从框架到初现雏形,就像精卫填海,飞机厂也是众人拾柴,把新一架试飞用的“精卫”慢慢“填”了出来。   廖杉两晚没睡了,把当下的工作进程和来换班的刘浩耀、崔胜平讲了一声,她就先下班了,实在是再撑下去不仅身体吃不消,还会影响工作效率。   何为也熬不住了,顶着两个大黑眼圈,“我也回,不得不承认,这上了年纪确实赶不上年轻时候能熬了。”   说着他走到王川泽身边,忍不住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所以加油啊老王,虽然比他是小个三岁,但男人的好时光就这么几年,要抓紧啊。   王川泽不明所以,但见他们都要走,尤其廖杉,他怕她在路上恍恍惚惚会一不留神摔着,便也先把手上的工作交给其他人,也跟着一起回去。   “老郑,你要不要也回去眯一会儿,等下午再过来?”何为隔着机身喊另一边的人。   “行。”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过了一会儿郑子昂才从对面绕了过来。   四人一起回了大院,上楼各回各家,廖杉却趁其他人都回屋的时候,像小尾巴一样跟着王川泽进了他的房间。   王川泽没多想,只以为她饿了,虽然他也很累了,但还是打起精神来,“你想吃什么——”   却不想下一刻被廖杉抱住腰,他毫无防备,直接被一下子扑倒在床上。   廖杉埋在他怀里,喟叹一声,“好累啊……”   王川泽怔住,还有些手足无措,最后只抬手揽住她,任由她把自己当作柔软的垫子压着。   两人相拥躺在床上,像两只彼此抚慰的鸟,对方的体温隔着薄薄的夏衣透过来,融进自己的身体里,两颗心再也不会有比这距离更近的时候了。   廖杉伏在王川泽身上,他呼吸间身体细微的起伏仿佛催眠曲,让她不由得有些昏昏欲睡。   “你睡着了吗?”王川泽轻声问道。   “还没,就再抱一会儿。”廖杉耍赖般的说道,连指尖都带着疲倦,根本动都不想动一下,“我在充电。”   他就是她的充电桩。   王川泽也没动,让她抱着,只是眉头微皱,不赞同的说道,“你不能这么没有警惕心,这毕竟是一个男人的房间……还有床上,这都是很危险的。”   “所以你会对我做什么吗?”廖杉不以为然,交往这么些日子还只敢牵牵手的人到底哪里危险了?   王川泽窘迫,不只耳朵红了,连脸上都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薄唇微微抿紧,半晌后才憋出一句,“……那是结婚之后才能做的事情。”   “是是是,”廖杉有些敷衍,和保守知礼的人交往,只能靠她来推感情进度。   她撑着王川泽的胸膛起身。   王川泽松了口气,本以为她终于是要下去了,他又不是真的什么柳下惠,抱着喜欢的人怎么会没有反应。   却没想到下一秒,一个柔软湿润的东西贴上了自己的嘴唇,不过又很快离开了。   廖杉被他脸上的眼镜挡了一下,不满的轻蹙眉头,伸手把他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摘下来,又吻了上去。   轻柔闲适的吻像晨露滑过花瓣,带着柔情缱绻在唇间辗转着、吮吸着,他情不自禁的昂起下巴去迎合,露出脖颈凸出的喉结,伸手轻抚在她的背上。明明只是个温柔缠绵的吻,他的呼吸却重了几分,大脑似乎空白了,全身只剩下心脏还在狂跳。   廖杉按在王川泽的肩膀上起身,望着仍处在晃神状态的人,忍不住发笑,“我充满电了。”   王川泽终于回神,从刚刚的眩晕感中清醒了些,垂下的眼睫轻颤,只是声音还是哑的,“嗯。”   他看着廖杉从他身上下来,他也跟着坐起来,拿过她手里自己的眼镜戴上,从床上起来,送她离开。   廖杉回到自己房间,正准备躺到床上睡一会儿时,她突然想起之前被冯研农一打岔没有问出的问题。   她拉开房间里的窗户,探出身子去敲隔壁房间的窗户。   王川泽确实还没睡,他现在精神亢奋,原本的困意全都消失不见,一闭上眼睛就是刚刚那一幕反复重现。   听到窗户玻璃被人轻敲的清脆声音,他从床上起来,走到窗边,拉开窗户。   廖杉看着王川泽,好奇的问道,“上次你说在废品站之前就认识我,可我不记得我们在那之前有过什么交集吧?”   阳光照在她身上,衬得她那莹白的皮肤都像是在发着光,就连睫毛好似也渡上一层柔和浅亮的光,王川泽总是会忍不住的为她着迷。   “沈老师给你们上课的时候提到过我?”廖杉还在回忆着,不停猜测道,“还是你在学校里曾经见过我?”   王川泽轻轻摇了摇头,“在图书馆,我坐在你后面,就隔着一张桌子。”   廖杉讶然,她还真没什么印象了。   “自从新生开学典礼后,”王川泽看着她,“几乎每个星期我都能看见你几次。”   在她还没有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到她了。 第99章 失速尾旋   赶在刚进入九月后没多久终于把新的试飞飞机造出来了, 还加固了方向舵,重新调整了液压系统里起落架收放的问题。   这一次试飞其实还是上次的任务单,主要是为了把上次侯勇飞过的数据再飞一次。   “我来吧。”于轻舟面容沉静, 举手道。   杨国栋看他一眼,对着前面的王川泽说,“还是我来吧。”   就属船和猴子关系最铁, 他怕于轻舟现在上飞机会情绪不对,再出事。   一切准备就绪,秋高气爽、天气晴朗。   杨国栋在试飞任务单上签上自己的名字,上了“精卫”三号机。   座舱盖缓缓落下。   塔台里, 张国光默默在心里祈求着,这次千万别出事,人好好的回来,飞机也好好的回来, 他们折不起更多的飞行员了, 也折不起更多的飞机了。   “洞三(03)请求起飞。”   王川泽按下无线电通讯按钮,沉稳开口,“可以起飞。”   吴志伟站在于轻舟旁边,紧张的看着跑道上的飞机缓缓向前, 越来越快,腾空、起飞。   好在这次的试飞没有出现上次的意外,方向舵没掉、降落时起落架也正常放出了, 杨国栋很顺利的把试飞数据和飞机一起带了回来。   这次试飞的成功总算让众人紧绷的神经和缓了些。   结束后其他人去吃午饭了, 于轻舟一个人拎着一瓶酒去了烈士陵园。   他直接在墓碑前席地而坐, 毫不在意地上的灰尘, 把茅台酒的塞子拔开,先倒了一杯洒在侯勇碑前。   “她以后做不了我媳妇了, 我也就不听她的了。”于轻舟笑笑,“你之前不是馋这口酒吗?今天我就打开,咱们哥几个喝了。”   他又给旁边的孙勇武倒了一杯,“我前两天去看了你喜欢的那个演员程丹凤新上映的电影《女理发员》,她演的是一个家庭妇女,瞒着丈夫去学理发,后来成为一名优秀的理发员的故事。我也觉得,没什么职业是男人做得了,女人做不了的,你看廖杉——”   于轻舟突然停住,自嘲的笑笑。   重新倒了一杯给侯勇,于轻舟又说起今天的试飞,“很顺利,老杨把你上回飞的数据都飞出来了,别挂心了,飞机呢,研究所的工程师们也再造出来了一架。”   “嫂子有八一在,我看这些日子她也慢慢的撑住了,以后肯定能越来越好的。”   于轻舟向后仰靠在石阶上,望着蓝天,他其实挺能理解侯勇的选择的,换做是他,也一定会尽自己最大努力的把飞机飞回来。   一架试飞样机,是无数科研人员的心血和努力的结晶,是国家勒紧裤腰带也不惜投入巨额经费发展空中力量的决心。每一次起落都意义重大,只有在试飞中找出潜在的问题,才不会在投产装备部队后再次出现,战友们才能安心对付敌人。   而且每一次飞机的坠毁,都要面临试飞工作一段时间的停滞,各国战机不断更新换代,而他们国家现在却只有已经服役多年的“红星”,迫切的需要更强、更快的战机装备给部队,落后……可是要挨打的。   想起前段时间看见廖杉满脸的疲惫,于轻舟自言自语,轻轻的说了一句,“以后还是别再摔了。”   飞机才是最重要的。   之后的又一次试飞在吴志伟的驾驶下也很顺利的完成了,试飞工作也不知不觉接近了尾声,只剩下最后一个测试科目——失速尾旋。   之所以把它放到最后,不仅仅是因为到后期飞机已经逐渐调整到最佳状态,还因为这个科目在当前的世界航空领域里被划定为“死亡禁区”。   于轻舟看着任务单上代表着“一类风险科目”的醒目红杠标记,“这次真要我来,只有我飞得了。”   王川泽看着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失速尾旋是试飞新战机必须攻克的科目。其实战意义在于近距空战迅速改变机头指向性。近距空战时,能迅速改变机头指向,无疑是对局势有着决定性作用,甚至可以完成反杀。   拉过黑板,王川泽开始给试飞员们讲起课来,“失速尾旋,是飞机在飞行中可能会遭遇的一种危险状态,它涉及到了飞机失速和随后的尾旋现象。”   “飞机失速指的是当机翼的迎角增加到一定程度时,机翼表面的气流分离,导致飞机进入低头下沉的状态,其结果可能是迅速下坠和反转……”   “而尾旋则发生在飞机失速后,由于缺乏足够的升力,飞机无法保持正常的飞行姿态,开始绕着自身的轴线旋转,形成螺旋状下降。这种情况往往伴随着强烈的过载,对飞行员和飞机都是极大的挑战……”   蔚蓝的天空中,一架银色的战机飞在高空中。   座舱里,于轻舟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黑色头绳,深吸了一口气,握住操纵杆猛地加力。   飞机如利剑般直冲云霄,速度越来越快,几乎与地面垂直,很快爬升到12000米的指定空域。   “洞妖(01)准备进入失速尾旋试验。”于轻舟说完,开始给飞机减速,转速表和速度表指针都在急速下降,在飞机速度下降到临界点后,“精卫”进入失速状态,打着旋儿向地面下坠。   飞机以每秒300米的速度急速坠向地面,瞬间产生的强大负载力压在身上,于轻舟一下子进入黑视状态,眼前漆黑一片,仿佛一下子从白天进入了黑夜,与此同时,他全身血管暴胀,忍受着仿佛要被撕裂般的疼痛。   伴随着隐隐的眩晕感,于轻舟感觉自己和飞机已经一起转了一圈、两圈、三圈……   “立即改出!”耳机里传来王川泽急迫的声音,“稳住杆。”   于轻舟眼前视线恢复了些,见高度表上的指针已经指到了“8000”,他推杆准备冲破尾旋改平,试了几次仍没有脱离尾旋,飞机仍在继续下坠。   “洞妖改出失败。”于轻舟喘着气,克服着身体上的不适感,大脑转得飞快,努力想着办法。   高度已经下降到4000米,马上濒临失速尾旋改出的临界高度,他想先给正在倒滚的飞机一个坡度,再顺势从仰角大推力改出。   可他操作的速度还是慢了一步,错过了最后的改出时机,飞机还在急速朝着地面坠去。   “改出失败,高度2800,表速300。”于轻舟实时汇报给塔台,仍不放弃想要控制住失控的飞机。   王川泽在塔台已经下达指示,“洞妖立即跳伞。”   想起孙勇武、想起侯勇,于轻舟不想就这么放弃,他不想“精卫”再一次夭折在他的手上,额上的冷汗也在下坠,“你让我再想想办法。”   “立即跳伞!”王川泽的声音冷硬,“这是命令!”   “你的命比飞机重要,跳伞!”   于轻舟怔住,随即咬紧了牙,看着机翼下越来越清晰的山峦,他绷紧了下颌,还是拉下了座椅前的红色拉环,几乎瞬间舱盖玻璃炸开,他在座椅的束缚下向上冲出,离开失控的飞机。   “消防、航医快出动——”王川泽说完便匆匆跑下塔台,飞机组的其他人俱是如此,廖杉小跑着上了航医的车子,吴志伟和杨国栋也利落的跳上正要发动的绿皮卡车的车斗上。   救援行动急迫,几辆车子快速的朝着于轻舟可能降落的地方驶去,在那片山区搜寻着。   茂密的深山里人烟稀少,毒蛇、猛兽危险重重,还极难找到食物,在这种环境下呆的时间越长,于轻舟越有可能凶多吉少。   车子开不进去,众人下车,三两成群,分散开找人。   王川泽和廖杉,还有另外一个士兵,三人一起朝着一个方向搜寻,走了大概两个多小时,他们看到了挂在树上的降落伞,但是伞下空落落的,一个人都没有。   王川泽擦了擦额上的汗,分析着,“有树冠当作着陆垫子,他应该没受多少伤,可能是自己走了。我们再找找,说不定很快能找到人。”   廖杉点点头。   三人开始大声喊起于轻舟的名字,一边继续搜寻。   又过了好久,终于听到了回应。   半晌后,于轻舟终于与他们汇合,他只是脸上挂点彩,是降落时被树枝划伤的,人还挺精神的,“我正好和你们走了反方向。”   在回去的路上,航医给于轻舟检查着身体,廖杉就坐在旁边,板着一张俏脸数落他,“我费那么大劲研究弹射座椅是为的什么,都不用的话那为什么不干脆就放一个普通座椅,放一个汽车用的,反正也有安全带……”   “是是是。”于轻舟嘴角上扬的弧度落不下去,不得不说,能够死里逃生、能够再听到她的声音,真是太好了。   廖杉只觉他态度有问题,更生气了,“还笑,王川泽说了几遍,三遍!他说了三遍你才跳的!再晚一点就真的来不及了!”   “是是是。”于轻舟被她一瞪,赶忙低头,做认错态度良好的样子。   廖杉胸口里的怒气终于散去了些,她之前在塔台里是真的又急又气。   王川泽坐在旁边,望着车窗外的夕阳,只当看不见。   他就忍这一回,于轻舟这回是真不容易。   于轻舟看向一直沉默着的男人,收敛了笑意,开口道,“……对不起,飞机又让我给摔了。”   王川泽转过头来,黑眸沉静的凝望着他,“我说过了,你的命比飞机重要。飞机没了还可以再造。”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会儿。   于轻舟抬手握拳锤了一下王川泽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从此刻开始,他真的把王川泽当作是朋友了,生死之交。   郑子昂看着试验车间地上那堆被拉回来的飞机残骸,忍不住叹了今天第二十七个气,“又坠毁一架,好在这次人没事……老赵上次说的那架飞机你们还记得是哪一个吗?”   冯研农还有些印象,“右排第八个,正好在中间那个窗户下面。”   行了,再造一架出来呗。   飞机厂的师傅们这次都很淡定了,“又摔了?又要重新做?没事,这打样做的我们都快成熟练工了,就当是提前适应生产了。”   九月底,于轻舟再次试图攻克失速尾旋这一难关。   飞机带着他旋转,“一圈,两圈,三圈……”   “收油推杆反蹬舵。”   伴随着耳机里王川泽声音,于轻舟已经几乎同时做出了操纵动作,在黑视的影响下仍迅速收油门的同时推杆,向旋转的反方向蹬方向舵,这是他和王川泽这段时间通过研究各种案例、结合原理分析商量出的抵消尾旋作用力的最佳方案。   “飞机已停止旋转。”于轻舟汇报给塔台自己现在的情况。   王川泽继续说道,“快速推杆,积累速度和升力。”   两人配合默契,于轻舟握紧操纵杆快速一推,让飞机采用俯冲姿态,等飞行速度大于1.3M数后……   “拉杆改出。”   几乎是话音刚落,飞机已经进入平稳的飞行中了,完美摆脱失速尾旋。   于轻舟呼出一口气,轻松地说,“洞妖(01)已完成任务单试飞科目,请求返航。”   塔台里的众人也松了口气,王川泽脸上也露出浅淡的笑意,“允许返航。”   “精卫”四号机平稳的落在试飞机场跑道上,缓缓停下。   所有人欢呼着朝飞机跑去。   座舱盖打开,于轻舟解开身上的安全带,站起身来,抬手朝欢呼激动的人们敬了个礼,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脸庞,最后落在廖杉身上,又落在了王川泽身上,抬起的手久久未放下,对着他们粲然一笑。   在飞机厂进行的调整试飞阶段定格在此刻,画上句号。 第100章 庆功会   九月底, 秋高气爽,停机仓库里人头攒动。   廖杉一身正式的军装,目光掠过周围的各方领导, 很好,她没有像梦里那样孤零零的在医院生孩子。   “廖副工——”   廖杉转过头来,看向刚刚说话的郑子昂, 很是淡定的朝他举杯,“郑副工。”   说完两人都绷不住,扑哧笑了出声。   升职加薪,不只是廖杉、郑子昂, 飞机组最初的几人,还有张国光、何为、冯研农和赵伟,因为“精卫”的成功,他们全被提为技术副工, 拿2级工资, 每个月足足有278.5元,可以说在当下是非常高薪的了。   “我才注意到你的肩章比其他人多一颗星。”郑子昂看着廖杉,忍不住好奇的说了一句。   不等廖杉回答,旁边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那是因为她在大学时就研发出了无人机, 为‘麻雀’提供了技术基础。”王川泽一边朝他们走过来,一边说道,同样一身笔挺的军装, 身形挺拔修长, 沉着内敛的气质平添几分距离感, 只是又被他唇角难掩的笑意消散去, 反倒多了些柔情。   “麻雀”郑子昂当然知道,从军事报上曾看到过相关的报道, 是军用无人机,只是没想到廖杉居然在大学时候就研发出来无人机了,他吃惊的张大了嘴巴,“你那时候才多大?”   廖杉回想了一下,“当时应该差不多有18岁了吧。”   看她云淡风轻的样子,郑子昂努力平复自己内心的惊涛骇浪,廖杉是飞机组里年纪最小的,他知道她是跳级考上大学的,也知道当初一个女孩能被推荐到苏联留学,人肯定是十分优秀的,只是没想到廖杉会比他认知中还要……“变态”。   郑子昂忍不住又看向旁边的另一人,王川泽也是同样早了两年读大学,并且脑子好使到飞机组下任意小组出了问题都可以找他帮忙,不然这个统筹也不会让他来当。   这两人要是以后有了孩子……   郑子昂也早就发现廖杉和王川泽的不对劲了,现在他们的关系基本成为飞机组心照不宣的秘密,虽然大家不懂为什么处对象还要偷偷摸摸的,但都很善良的帮忙保密。   保密嘛,他们最熟了,论嘴严实的程度,没人能比得过他们。   廖杉不知道郑子昂满脑子跑火车,已经想到神童小祖宗是怎么“岐嶷兆于襁褓,颖悟发于龆龄”,她看向盘靓条顺的男人,升职加薪有了,迎娶高富帅,不对,还没有迎娶。   王川泽领着总工程师1级工资,每个月有322元。两人一交往,他就想把自己的工资和票本统统上交,只是廖杉没要。   两人在觥筹交错间四目相对,廖杉很快又错开眼,看向正走到挂着红绸的“精卫”前站定的马厂长。   “今天大家聚集在此,是为了庆祝’精卫’在三天前通过了国家试飞研究院的定型试飞,终于被批准再次生产了!”马文斌心情激荡,说着忍不住眼眶湿润,他们国家终于能在不久后有新的更快、更强的战机装备到部队上了。   一时之间掌声雷鸣。   说是庆功会,但这时候讲究质朴、忌铺张浪费,不过就是在停机仓库里放了几排椅子、一些酒,大家乐呵一下。   一一表彰过参与试飞的于轻舟、吴志伟和杨国栋,还有已经牺牲的孙勇武和侯勇,每人都有功勋奖章。   孙勇武的奖章由于轻舟代拿,而侯勇的奖章,则是被他媳妇李静满含热泪的放到了怀里儿子侯八一的手中。   接着是研究所的科研人员们接受嘉奖,之后就是给各方领导、同僚们介绍仓库里停着的这架新战机。   廖杉和发动机厂的工程师们走在一起,钟长远忍不住抬手抚摸着战机微凉光滑的表面,他们生产出来的“心脏”就是装在了这样一架战机上。   而另一边,空军部部长孟黎引着王川泽对其他人介绍道,“这架飞机就是由王川泽等人一起研发出来的。”   王川泽却是怔住了一瞬,想起之前廖杉说的话,他直到这一刻才明白当时她说的“被笼统的概括在一个‘等’字里”是什么意思。   参与研发的人太多了,很难被一一提及。   “可真是年轻有为啊,了不起。”   他回过神来,面对这些夸奖,认真的说,“不是我一人的功劳,首先是林老师给我们分工明确,廖杉和发动机厂的工程师们一同研发出了’精卫’上面使用的发动机,弹射座椅也是由胡俊明和她先后带领小组做出来的;机翼部分是郑子昂负责,解决了挂弹问题;机尾翼后掠角等是由张国光计算出的;冯研农处理了起落架等液压系统出现的问题;一开始飞机出现的强度问题也被何为攻克了……”   每介绍道飞机的某一个部分,王川泽都会详细讲讲曾经出现过的问题和是谁解决的,其他人听的津津有味。   “仪表盘这块是赵伟负责的,燃油是郭高阳郭技术员一直在跟进。”王川泽继续说道,“还有‘精卫’优越的低空飞行能力,这是我和林华一起从其他飞机残骸上得到灵感,研究改进的……”   包括中途离开了的林为华、胡俊明和蔡华,他都没有落下。   廖杉和钟长远他们分开,就见张国光他们一脸感动的表情。   “怎么了?”廖杉不解。   张国光抬手指向远处,“第三拨人了,老王还在给他们一一介绍飞机哪些部分是谁负责的。”   廖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王川泽不厌其烦的重复说着,他其实平时话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寡言,很少见他这种说个不停的样子。   赵伟抬手不着痕迹的擦了下眼睛,“他心里有我们。”   廖杉心中不由得触动,他还真像他曾说过的,会记得每一颗螺丝钉叫什么名字、做过什么。   “一开始只有我们几个人撑着,第二年研究所又多了一些人帮忙,刘浩耀、崔胜平、朱强……”王川泽声音有些哑,突然一只纤细的手从旁边伸过来,廖杉把一个杯子递给他。   王川泽接过来,她就很自然的离开了,他也没多想,继续和那些领导们交谈,说话间他拿起手里的杯子抿了一口,入口却不是辛辣的白酒,他愣住,是白开水。   不过他很快恢复自然,仿佛拿着的就是和其他人无异的酒,而非廖杉调包过的水。   廖杉朝着江文怡走去,程德霖端着护花使者的姿态站在她旁边。   “你这肚子看起来跟没怀似的,根本看不出来。”廖杉绕着江文怡转了一圈,忍不住说道。   江文怡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穿着衣服是看不太出来,德霖也紧张怎么快四个月了还不怎么显怀,特意去问了医生,是因为我太瘦了,说是等下个月就会很明显了……”   给这一拨领导介绍完飞机,王川泽见廖杉正和江文怡说着话,便没去打扰她,想了想还是抬脚朝在角落躲清闲的于轻舟走去。   于轻舟感觉自己旁边椅子上坐了个人,侧头看了一眼,“忙完了,总工程师?”   “怎么不去接受众人的夸奖,试飞英雄?”王川泽语气平淡的回击。   于轻舟拿着酒杯,轻抿了一口,笑了一下,“我又不是为了那些虚名。”   两个男人无言的坐着,掌声、嘉奖,甚至是荣誉、功勋,对他们来说其实都没那么重要。   他们的目光落在挂着红绸子的飞机身上,甚至有些放空。   过了半晌,还是王川泽先开口,他对旁边的于轻舟说,“过些日子你是不是就会被调走了?”   于轻舟应了一声,“应该是吧,可能回之前的部队,也有可能被调去试飞所。”   “注意安全。”王川泽真诚实意地说道,“我和廖杉都希望你能好好的,我们都是把你当作是朋友的。”   “放心,死不了。”于轻舟心里暖暖的,嘴角不禁上扬。   等等……   察觉到他话里隐隐的亲密,于轻舟握着酒杯的动作顿住,脖子僵硬的转过头来,脸上笑容消失,“你和廖杉处上了?”   “我以为你是知道了,才不再……”王川泽惊讶,“你不知道?”   “不知道。”于轻舟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自己退出后,最终的赢家迟早会是王川泽。但真的得知后,他心里还是难免不爽。   他皮笑肉不笑,感慨一句,“不愧是做保密工作的啊。”   友谊的小船翻了。   于轻舟捞过旁边桌上的酒瓶,强硬的给王川泽手里的杯子里倒满,“来,庆祝‘精卫’通过了定型试飞,喝!”   王川泽看着自己手里这杯掺了水的酒,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喝了。   于轻舟又给他满上,“庆祝飞机能够生产,喝!”   到后面,于轻舟也懒得找借口了,直接就是一个字,“喝!”   王川泽心照不宣,默许了对方灌自己酒的行为,如果几杯酒能让于轻舟心里好受些,他喝了也无妨。   庆功会一直持续到天色渐渐暗下来,停机仓库里的人走了一拨又一拨,江文怡和程德霖也离开了,人越来越少,廖杉才看到热闹的角落,被吴志伟和杨国栋左右搀着的于轻舟,还有被郑子昂、何为扶着的王川泽两拨人。   “没事,”于轻舟想要挥开左右两只手,努力让自己站直,嘴硬道,“我没喝多少。”   如果不看他飘忽迷蒙的眼睛和晃晃悠悠的身体,这话的可信度还能再高些。   而另一边的王川泽也没好到哪儿去,眼睫垂着,身体重心几乎全压在郑子昂身上。   赵伟看了看地上的空酒瓶,忍不住咋舌,“这比我结婚那天,老丈人灌我的酒还要多,你俩是真能喝……”   廖杉看着那些酒瓶只觉头疼,“怎么喝这么多?”   于轻舟听到了她的声音,又来了精神,“为了庆祝,廖杉,你要幸福啊——”   吴志伟和杨国栋赶紧合力把人拖走了,生怕于轻舟会撒什么酒疯。   王川泽也在郑子昂他们的帮忙下搀扶回了大院,扶回了他自己的屋子。   廖杉等其他人都回了各自的房间,才又从自己屋子里出来,她有王川泽家的钥匙,趁走廊里没人的时候快速开门进屋。   王川泽被放在床上,长腿垂在床边,被子只拉过来了一角盖在他的腰腹上。   “我就知道……”廖杉嘀咕,看在王川泽之前那些日子给她做过的饭,她就受累来照顾一下醉酒的男朋友好了。   端起搪瓷脸盆接了一些水,又拿起放在书桌下的热水瓶,倒了些热水进去,把毛巾放进温热的水里,廖杉拧干毛巾,坐到床沿边,看着床上的人。   他像一道可口的菜肴,黑色碎发微微遮挡着禁闭的眼睛,薄唇紧抿着,脸庞仍如玉般,只有耳朵和脖子泛着红。   廖杉忍不住心生羡慕,她是喝酒会上脸的体质,一杯酒就足以让她面如红霞,所以今天她都没敢多喝。   脸上似乎接触到了什么温热又带着湿意的东西,王川泽皱了下眉,挣扎着睁开眼睛,朦朦胧胧的视线中,他只能看见廖杉。   廖杉见他这皱眉、睁开眼睛的样子,一下子如临大敌,“你该不会是要吐吧?”   她有些慌乱的左右看了看,起身想要去拿放在旁边的脸盆。   却不想她刚有要起身的动作,就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廖杉被拽着一下子坐回床上,伏在王川泽身上。   钳制在细腕上的手久久没有松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四目相对。   廖杉脸上表情却有些纠结,说实话这个时候她并不想得到一个充满酒气的吻。   王川泽只是看着她,黑眸中一片迷蒙。   廖杉松了口气,还醉着,一看人就还是不怎么清醒。   她坐起身来,捞起跌落到枕头边的湿毛巾,这会儿功夫已经有些凉了。   “先放手行不行?”廖杉柔声说道,好言和他商量,“我重新打湿下毛巾。”   王川泽仍固执的攥着她的手腕,摇了摇头,“你就在这儿行不行?”   他像是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你看看我,杉儿,你看我,我不比其他人差的……”   “好好好,我看着你。”廖杉一只手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坐在床边听酒鬼胡言乱语,她有些无奈,“今天都说多少话了,声音都哑了,还在说。”   王川泽把她的手放到脸侧,轻轻蹭着,即使眼睛看不太清面前廖杉的模样,他仍不舍得眨眼,低哑的声音带着几分祈求,“别离我远远的,也别和我算得那么清楚,喜欢我好不好……”   廖杉顺着他的话哄道,“好,喜欢你。”   王川泽意识不清,身体只剩下本能,他听不太清廖杉说了什么,只执着的在说自己想说的话,“喜欢我吧,我很好的,我会做饭、也会做家务……”   “我喜欢你,廖杉。” 第101章 逗弄   如果是在现代时, 有人约廖杉去公园散步来作为约会的项目,她很有可能直接把对方联络方式删掉。   但是现在,不过才早上八点多, 廖杉出现在劳动公园里,枝头泛黄的树叶被凉爽的秋风吹落,打着旋儿缓缓落下。   实在是不工作的夜晚也没什么娱乐, 只能早早睡觉,睡得早自然醒得也早。   不过就算没有手机、电脑、互联网,廖杉也能找到新的“娱乐”。   她侧头看向身旁的男人,他穿着黑色半高领毛衣、同色长裤, 更显身形修长挺拔,侧脸轮廓清隽,光华内敛。   感受到落到身上的目光,王川泽看向廖杉, 生来带着些冷感疏离的眉眼仿佛融化的雪, 柔和下来,“想吃点东西吗?”   廖杉摇头,停下脚步,看着他说道, “要亲亲。”   她说完,就见王川泽一下子变得羞涩窘迫起来,他颇为慌乱的左右看了看, 压低声音, 试图和她商量, “这是外面, 回去……回去行不行?”   廖杉憋笑,故意说道, “不行。”   她想她确实是有些恶趣味的,总是爱逗得王川泽失去冷静,见他为难。   王川泽确实为难,他刚刚都没敢去牵廖杉的手。在外面,年轻男女只并肩走在一起就已经是很亲密的行为了,没有人会手拉手,更不用说是接吻了。   “回去……亲两次?”他还在试图挣扎。   廖杉看他一脸难色,便也适可而止了,其实她也并没有非要这个时候接吻,只是故意逗弄他而已。   王川泽见她不说话,重新抬脚向前走,心中一慌,又往四周看了看,这个时间公园里人不算多,他一咬牙,突然拉住廖杉往旁边的树后走去。   借着粗壮的树干遮挡,他摘掉自己的眼镜,捧起廖杉的脸,低头吻了下去。   廖杉惊讶,檀口微张,就被含住了唇瓣,撬开了牙关,瞬间被攻城略地,呼吸在摩挲痴缠间渐渐升温、变得重起来。   王川泽本想只浅尝辄止,可一碰到她,他一向的自制力瞬间崩盘,只剩下贪得无厌的攫取。他想要她的气息、她的悸动、她的甘甜,近乎本能的勾缠着舌尖。   半晌后两人才分开,王川泽的唇一片水润的红,他平复着呼吸。   廖杉紧紧抓着他的小臂。   王川泽连忙问她,“怎么了?”   廖杉其实是有点腿软,她嘴硬的说,“没事,我缓一缓。”   她低头瘪嘴,忍不住在心里吐槽,知道他学习能力强,但不至于连这种事都能进步飞快吧,想当初王川泽可是被她压在身下亲到整个人都僵住。   廖杉不敢再逗他了,走出树后,两人又重新回到纯情模式,并肩在公园里散着步。   国庆假期后,第二天,人们又纷纷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   飞机厂像一台复杂的大型机器,在获得生产许可后终于开足马力,全力运转了起来,上下齐心搞生产。   研究所的所有人也来帮忙,除了各小组派一两个人在车间里盯生产质量,其他人都在偌大的总装车间里组装着各个零部件。   廖杉恍恍惚惚感觉像是回到六年前的冬天,她和同学们被揪来参与“红星”的生产的那段时间,只是现在没有苏联专家了,换成了他们研究所的同志们。   每一个人都带着三、四个比自己大十几岁、甚至二十多岁的“学生”,帮助这些工人师傅们尽快上手新战机的安装工艺,修理之前那些不合格的飞机。   廖杉也不例外,她带着总装车间的钱师傅、黄师傅和李师傅正在往飞机上装弹射座椅,叮嘱着安装时要注意的事项,留在座舱车间的崔胜平却匆匆走进厂房里。   “组长!”崔胜平着急的喊道,朝廖杉疾步走来。   廖杉直起身来,站在飞机上,“怎么了?”   崔胜平有些为难,“座舱车间出了点事……”   廖杉赶紧从飞机上下来,“怎么回事?”   崔胜平赶紧跟上健步如飞的廖杉,一边和她讲起来事情的缘由,“是这样的,车间师傅们想要提高生产效率,但我检查那些做好的零件,有一部分不符合工艺要求……”   廖杉很快从总装车间走到了座舱车间,崔胜平拉过来两个筐子,一个装的是做好的零件,另一个则是他挑出来的不符合要求的零件,“这些不合格的绝对不能装到弹射座椅里。”   崔胜平想了想,用了个好听些的词,“现在师傅们热情高涨,只想冲效率……”   看着左右两个筐子,不合格的都快有1/4了,廖杉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让车间里的师傅们先把手里的活儿放一放,听我说两句话。”   不多时,整个车间的师傅们都聚集过来,对于研究所的同志他们都很尊重,耽误一会儿功夫工作,他们虽然有些不乐意,但还是耐下心来,等廖杉说话。   廖杉从筐子里随便拿起一个零件,捏在指尖展示给众人看,“这是要装在座椅后面射伞枪里的击发装置里的撞针。”   “大家在座舱车间干了那么些年了,也算是个行家了,应该知道射伞枪是什么。”廖杉声音清亮,确保自己的声音能让每一个人听清,“飞行员如果遇到险情,利用弹射座椅求生,座椅后面左右两个射伞枪,一个是稳定伞、一个是降落伞,而这个小小的撞针,就是击发这两个射伞枪能不能成功放伞的关键。”   “可能大家会觉得,撞针上面这两个半圆形的小球做到差不多大小就行,稍微大点或者小点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廖杉的目光扫过一个个人,“可偏偏这两个半圆小球决定了这伞能不能成功放出,太大了会在飞行颠簸时就会误触放伞,太小了又有可能在逃生的半空中无法放伞,都是非常危险的。”   工人师傅们听她说完,不禁有些气短,是他们想的太简单了,没想到这么一个小零件居然这么重要。   廖杉拿起挂在旁边墙上的工艺单木板夹,她翻看了一下,突然重重的在墙上拍了一下。   一声巨响,吓得这些比她大二十多岁的男人们全都头皮一紧。   廖杉拿着木板夹,脸色肃然,“工艺单不只是挂在墙上的装饰品,希望以后大家严格按照工艺规程制作生产,不管是步骤还是尺寸。”   “同时,我还希望大家脑袋里紧绷一根弦,你们生产的是飞机上救命的东西,而不是要命的玩意儿!”   工人师傅们被唬住了,一声不敢吭,只在各自心中嘀咕,这小廖工程师不愧是去苏联留过学的,脾气还真和苏联女人有点像,这哪个男人能拿捏住她?   廖杉把木板夹重新挂到墙上的钉子上,崔胜平一脸崇拜的送她离开,“这下这些师傅们能静下些心来干活儿了。”   “你啊,”廖杉无奈,“该说话硬气些就硬些,别总想着说话留情、考虑这话好不好听。”   崔胜平虚心的点了点头,早已忘记面前的廖杉算年纪的话比他还小两岁的事实。   廖杉很快又回到了总装车间,继续带着师傅们改飞机。   可只之前不合格的飞机就有两百多架,要想把这些飞机全部都改成合格的新战机,只靠他们这些人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就连最踏实能干的冯研农都有些着急上火,对王川泽说,“要不和厂长反映一下,看看能不能多招些工人?咱们不能把时间全用在这里。”   虽然飞机已经造出来了,但后续他们还需要在“精卫”的基础上研发出新的教练机。   王川泽点点头,“我已经和马厂长反映了。”   另一机位上的廖杉听到也是松了口气,终于要摇人了,当初她不就是因为“红星”生产繁忙才被拉来帮忙的,现在“精卫”的生产任务可一点不比“红星”轻。   又是工作到深夜,廖杉回自己房间把包放下,轻车熟路的往隔壁跑。   王川泽正忙着挪着房间里的家具,把书桌推到另一面墙,空出一块地方安置他找人新做的家具。   廖杉看着房间里多出来的那个竹质躺椅,“这是你买的?”   “嗯,”王川泽拿扫帚把空地上的灰尘扫干净,把躺椅拉过去靠墙放好,“我去镇上找做家具的杜师傅做的。”   他献宝似的拍了拍躺椅,看向廖杉,“你坐上去试试?”   之所以特意找人做了这个躺椅,王川泽发现廖杉不喜欢坐硬硬的椅子,尤其是在她特别累的时候,更喜欢抱着他往床上带。当然他也不是不喜欢这种行为,只是亲亲抱抱间很容易有反应,王川泽怕自己哪天会犯错。   躺椅很窄,只有一人宽,廖杉看着它,一个想法在脑子里转了个圈,她对王川泽说,“你先坐上去试试。”   王川泽不疑有他,乖乖的坐到躺椅上,背向后靠,整个人躺下。   廖杉立刻抓住机会,很是迅速的坐到他腿上,和他硬挤到这躺椅里。   原本是想两人稍微保持些距离的王川泽目瞪口呆,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躺椅左右做了扶手,现在仿佛变成了牢笼,让他无处可逃。   王川泽手足无措,两只手紧紧抓着躺椅的扶手上,绷紧的指关节泛着白,手背上露出凸起的青筋,“杉儿,你等一下,我先站起来,你再坐下。”   廖杉揽住他的脖子,又起了戏弄的心,“这样不好吗?两个人都可以坐。”   王川泽蹙眉,想要反驳,“不太好——”   廖杉亲他一下,“不好吗?”   “不——”   又一下。   王川泽认输,抬手揽住廖杉的腰,怕她摔下去,任由她嘴角含笑的又吻下来,交换了一个更为绵长的吻。 第102章 二哥   试飞员们是十月中旬的一天离开的。   飞机厂的领导们和研究所的同志们全都来给他们送行。   王川泽看到于轻舟时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他走之前特意又去理了发, 理得短短的寸头将棱角分明的五官凸显得更加立体,剑眉星目,黑眸中倒映着点点阳光。   “希望以后还能有再见的机会。”王川泽上前和这临走都不忘再“开一次屏”的人握了下手。   于轻舟笑起来, “等你们造出来新的飞机,我肯定会再来的。”   他这次离开,就是被调往试飞所, 以后会继续承担各个新型号飞机的试飞任务。   于轻舟又看向廖杉,对她说,“我能单独和你说几句话吗?”   廖杉惊讶,很快又点了点头, “好。”   站在旁边的郑子昂低头掩饰住自己的表情,眼睛滴溜溜转得飞快;张国光和何为对视一眼,也在努力控制表情;其他人也是神色各异,没想到还能看到好戏。   王川泽面色冷淡, 他和廖杉的关系并没有公诸于众, 就算公开了,他也没什么立场阻止她和其他人接触。   廖杉跟着于轻舟往旁边走了几步,稍微远离了些人群。   在于轻舟的刻意引导下,廖杉背对人群站着。   “我尊重你的选择, 王川泽这人确实也还不错。”于轻舟的目光越过廖杉,落到她身后不远处长身玉立的男人身上,“但看他顺心我还是有点不爽。”   于轻舟又看向廖杉, 脸上笑容加深, “你手伸出来。”   廖杉不明所以, 把手伸了出来。   王川泽就见于轻舟笑得灿烂, 给了廖杉什么东西的动作,他的眼睛不禁眯了一下。   廖杉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心, 无语的看向给了个空气的于轻舟。   “我知道给你什么东西你也不会要,”于轻舟眼中闪过狡黠,“逗逗他,王川泽现在心里肯定像猫抓一样。”   廖杉都忍不住心生怜爱了,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看王川泽失了原本的冷静自持,虽然这么想着,她还是很配合的演完这出戏,握着那团空气放进自己衣服口袋里。   于轻舟看着她的动作,笑得微弯的眼睛荡漾着柔光,“我是真挺喜欢你的。”   廖杉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么一句。   “挺喜欢你的性格。”于轻舟又说了一句,故作轻松道,“看把你吓的。”   廖杉松了口气,“不管怎样,我也是希望你能一直好好的。”   于轻舟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良久后应了一声,“嗯,我还想未来能再来飞你们造出来的新飞机呢。”   试飞员们离开后,日子还在有条不紊的继续着。   廖杉去飞机厂食堂吃午饭,看到里面系着白围裙的人很是意外,“嫂子,你没和于轻舟他们一起离开?”   李静柔和的笑笑,“老侯在这边,我就不走了,罗主任和马厂长帮我安排了在食堂打饭的工作,我也能养活自己和八一。”   在侯勇牺牲后悲痛欲绝的女人也努力站起来了。   廖杉敬重的看着她,又想起自己之前见到的那个叫“侯八一”的男孩,关切问道,“八一还小吧,他自己在家吗?”   李静摇摇头,“住我隔壁的嫂子帮忙看着呢。”   她心里暖暖的,就算……但她遇到的人都是好人。   李静又笑起来,“廖工,你要吃啥?我给你打得满满的。”   “那我这不是在食堂也是有人的了?”廖杉开着玩笑,把粮票递过去,“嫂子,我要土豆丝,还有……”   打好饭后,廖杉端着盘子转身去找位置坐下。   “杉儿——”   江文怡看到她,喊了一声。   廖杉端着盘子走过去,坐到江文怡旁边,她对面坐着程德霖。   江文怡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绿色的发夹,“这是你的吧?我昨天收拾之前的衣服,在外套口袋里找到的,就是之前在苏联时我借给你穿过的那件薄呢子大衣。”   “应该是我随手放进去,就忘记了。”廖杉恍然大悟,“我就说,怎么后来一直没找到。”   廖杉和江文怡体型差不多,大家衣服不多,有的时候会互换衣服穿。   她接过发夹,随手夹到头上,把额前几缕碎发夹住,露出光洁的额头。   王川泽来到食堂时,就见廖杉黑发间多了个绿色的发夹,他忍不住心里泛酸。   廖杉和江文怡聊起天来,程德霖有种自己变成透明人的感觉,看到王川泽,他立刻举手招呼道,“老王,这边,一块儿坐吧。”   廖杉立刻抬头看了王川泽一眼。   王川泽扶了下眼镜,“不用了,等会儿郑子昂他们也过来了,我和他们一块儿坐。”   廖杉只当他是按照两人约定在外面避嫌,也没多想,直到晚上下班回去,她才察觉到不对劲。   房间里一片安静,只有炉火燃烧、锅铲翻炒的声音,看着面容沉静忙活着做饭的男人,廖杉先开口,“你怎么了?”   “没怎么。”王川泽有些冷淡的说道,看了她一眼,那碍眼的绿色发夹还在她头上。   他嘴唇抿紧,又默不作声的继续做着饭。   廖杉费解,这人一看就是生气了,还是生的她的气,她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怎么了?”   王川泽没说话,内心翻腾的妒火和炉子里燃着的火焰不相上下。   廖杉深吸了一口气,爱说不说,她不惯着。   “行,那我先走了。”廖杉也不想和他吵,她在心里盘算着,这个时间食堂应该还开着门,就是可能没剩多少菜了,但应该也够她吃了。   王川泽见她已经拉开了门,就要往外走,他立刻站起来,几个大步走过去,一把又把房门按住,关上。   廖杉皱眉,“你到底——”   她的话被王川泽突然附身抱住她的动作打断了。   王川泽把她抱在怀里,躬身,把下巴抵在她的颈窝,语气中带着些委屈,“不是喜欢我吗?怎么戴他送的发夹,我送你的发圈你却一次都没有用过……”   “谁?”廖杉早就把于轻舟做戏糊弄王川泽的事情忘到脑后了,她费解的说,“这发夹是我二哥送的啊。”   像是被针一下子扎破了气球,王川泽身体一僵,所以他心里难受了大半天,只是他的一个误会。   廖杉很快想清了前因后果,不禁觉得好笑,“你吃醋了?”   她调侃起来埋在她脖颈处装鹌鹑的人,“上当了吧,于轻舟故意的,他走的时候什么都没给我。”   王川泽恼羞成怒,张嘴叼住她脖子上的肉,轻轻咬了一口。   廖杉嘶的一下,把人推开,“你属狗的啊?”   “我属猪的。”王川泽站直身子,揽着她腰上的手却没松开,控诉道,“你帮着他逗我。”   廖杉有些气弱,“我也没想到你会这么在意……”   她避重就轻,反而教育起来,“你心里不舒服要说出来,不然我怎么能知道,就像这次,就是个误会,你憋在心里生气了多久?”   王川泽避开她的目光,“没生气。”   廖杉不信,“刚才冷着一张脸的样子,还说没生气?”   真不是生气,他就是……嫉妒。   “菜要糊了。”王川泽逃似的坐到炉子前的小凳子上。   廖杉看着他的背影,轻笑一声,说道,“我回我屋里拿点东西,等会儿再过来。”   王川泽应了一声。   廖杉回房间,又很快回来。   她坐到椅子上,把头发上的黑色发绳摘下来,黑发瞬间散在她的肩膀上。   廖杉把头发拢到一侧,手指灵活的翻飞,几下功夫就编出了一个侧麻花辫,她把王川泽之前送的浅绿色发圈绑住发尾,把辫子揪得蓬松了一些,对不自觉看过来的人说,“这下可以了吗?”   王川泽感觉自己有些热,不知道脸有没有红,发出一个鼻音,“嗯。”   廖杉抱臂,朝他扬了下下巴,“好看吗?”   “嗯。”   廖杉不满意,“多说几个字。”   “好看。”王川泽心跳得飞快,他看着廖杉,“很漂亮。”   十月底,从全国各地征召的优秀技术员们通过审查,陆陆续续到了飞机厂。   郑子昂看着经过厂房门口的几个女人,忍不住说道,“居然还有女技术员!”   “都是仪表车间的。”冯研农在修了一半的飞机下分着零件,很是淡定,“这种精细活男的还真干不过女同志。”   廖杉站在另一架飞机上,也朝厂房门口看了一眼,笑起来,“咱们厂终于女同志能多一些了。”   张国光从外面走进来,像是第一回 见廖杉似的打量了她好几眼。   “怎么了?”廖杉心里觉得奇怪。   张国光纳罕的摸了摸自己下巴,“就是觉得挺像的,我们尾翼车间也来了一批技术员,其中有一个人也姓廖,还和你长得挺像的,廖杉,那人该不会是你哥吧?”   廖杉呼吸一滞,“不会吧,那也太巧了。”   她虽是这么说,但几乎立刻把手上东西一放,飞似的小跑出总装车间,朝着张国光刚刚说的尾翼车间跑去。   心跳得很快,满心都是期待和难以置信。   廖杉很快就到了尾翼车间,厂房里老师傅们正在给新来的这些技术员们讲解着他们的工作内容,听到响动,几乎所有人都转头看向突然闯进来的人。   “廖工,你怎么来了?”尾翼车间的组长毛胜平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朝她走了几步,迎上来。   廖杉根本无暇顾及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人身上。   面无表情时看着挺凶的男人突然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看着廖杉说道,“我都快不敢认了。”   廖杉眼眶里盈着泪水,随着她笑起来的动作溢出,她喊了一声,“二哥!” 第103章 谋事在人   暮色收拢了天际最后一缕光亮, 换班的月亮爬上树梢,飞机厂的工人们三五成群的离开。   王川泽看着廖杉头也不回的朝她二哥走去。   廖爱党朝总装车间里看了一眼,认出了王川泽, 只淡淡的朝对方颔首打了个招呼。他都听娟婶子说了,就是误会一场,三儿根本没和王川泽在一起, 所以对廖爱党来说,这人不过就是个同乡。   廖杉挽住二哥的胳膊,兴奋地说,“走了, 快,我请你去国营饭店吃饭,姐现在有钱!”   廖爱党觉得好笑,“都多大的人了, 还想骑到我头上?”   廖杉也想起了以前的事, 她笑眯了眼,重复着记忆中曾说过的话,“二哥,你缺钱了可以问我借, 只用喊我一声姐就行。”   “你做梦去吧。”廖爱党也重复着那时的话,说完又笑起来。   兄妹两人朝外走去。   王川泽看着有了哥就忘了他的人,廖杉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旁边郑子昂很是艳羡的说, “我也想我哥了, 还有我爹娘。”   何为悄悄擦了下眼睛, 吸了吸鼻子,“谁不是呢。”   三年公派留学、回国后又直接进了研究所这种保密单位, 大家都是这么长时间没有见过家人了。要不是身边还有个对象,孤独感和高强度工作的压力都能压垮他们。   “别羡慕了。”张国光倒是看得明白,伸出手指说道,“首先,你要有个像廖杉她哥那样在机械厂做技术员的哥哥;第二,这机械厂还正好在划定的范畴内,能够知道咱们飞机厂招人的事情;第三,家庭背景、教育背景都能通过审查,并且足够优秀能被选中。”   张国光拍了拍郑子昂的肩膀,安慰道,“这是人廖杉的缘法,不然怎么全国那么些飞机厂,偏偏正好兄妹俩能在这儿重聚。”   还真不是全靠缘分。   廖杉在路上也在问廖爱党这事,她压低声音,“二哥,是不是娟婶子和你讲了我在这边飞机厂?”   说起这个,廖爱党也是无奈,“娟婶比谁嘴都严,我想套话都套不出什么。”   “毕竟有保密规定在,娟婶子也是怕影响王川泽的工作。”廖杉说道,好奇的问,“那二哥你怎么会来这边?不会真就那么巧吧?”   廖爱党勾唇一笑,神秘地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廖杉一头雾水。   两人走到镇上的国营饭店门口,廖杉就要往里面走,被廖爱党一把拉住。   “下什么馆子,”廖爱党拉着她往旁边的菜站走,“在家做点吃就行。”   廖杉都没来过几次菜站,她眨了眨眼,“可我不会做啊。”   廖爱党懵了,“以前你在家里不是做饭吗?”   “你要想吃红薯粥忆苦思甜、追忆往昔,”廖杉脸不红心不跳,“那我也可以给你做,我就会做这个。”   廖二哥有点难以置信,“等等,让我想想,你十六岁就去上大学了,今年都二十六了,十年了,你就没学会做别的?那你咋活下来的?”   “上学有食堂,上班也有食堂。”廖杉很理所当然的说道。   与妹妹重逢不到半天时间,廖爱党已经开始替他爹头疼起来了,“三儿啊,你这年纪都可以说是老姑娘了,这还不会做饭,你以后咋办啊?”   “我对象会做饭不就行了。”廖杉不以为意,差点说漏嘴,赶紧找补回来,“我是说我找个会做饭的对象不就行了。”   廖杉没敢说她和王川泽的事,怕二哥知道后会催她结婚。毕竟在这个早婚早育的时代,她和王川泽都算是大龄青年了。   廖二哥发愁,“这可不好找……”   廖杉岔开话题,指着前面的菜站,“还去吗?二哥你做饭吗?”   “……”廖爱党一阵无语,“行,我做。”   一排排三层苏式小楼,这片居民区住的都是飞机厂的职工,廖爱党分配到的房子也在其中,他拎着菜走在前面,廖杉跟在他后面左看看右看看。   上了三楼后,廖爱党用钥匙打开了其中一间房子,“进来吧,就是有点乱,我昨天才到的这边,还没来得及收拾。”   房间大小和廖杉住的那屋子差不多,也是一眼可以望到底的一居室,不过没有独立卫生间,每一层有一个公共卫生间。   廖杉疑惑,“就你一个人?我二嫂呢?”   “飞机厂招人招得急,我背景调查通过后就先和其他技术员过来了,”廖爱党去找洗菜的盆子,“安安在医院工作,要调过来还要想想办法,况且她才刚生完孩子回去上班,一时也不好提,现在有我丈母娘照看着她和孩子们。”   “刚生完孩子?”廖杉感觉记忆有点混乱了,“前年娟婶子来的时候也说你才刚有了孩子。”   廖爱党睨她一眼,“就不能是你哥我能力强,三年抱俩。”   廖杉怼他,“说的好像孩子一个两个都是你怀胎十月生下来似的。”   “……”廖爱党就知道没人能说的过她,当初靠一张嘴就能忽悠的一家子人团团转,他把菜放进盆子里,塞给廖杉,“不会做饭,洗菜总会吧?”   廖杉抱着盆子撇嘴,她跟着王川泽吃饭的时候,可是连洗菜都不用的。   亲妹妹怼起哥哥来毫不留情,亲哥哥使唤起妹妹来也是一点不手软。   一人洗菜一人做饭,两人倒是分工明确忙活起来,家里也没外人,廖爱党这才说起来自己是怎么来的这边。   “娟婶子是没说她那段时间是去了哪里找的王川泽,”廖爱党把炉子生上火,一边说道,“可她帮你给家里带了话,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和他在一个地方。”   “你们学的都是造飞机,那一定是在飞机厂的研究所。”   “一开始我是不知道你是在哪个飞机厂,”廖爱党接过廖杉递过来洗好的菜,“可去年赵家村来了一家子人,和李老师关系不错。你也知道,李老师是我老丈人,我过年回家的时候就一起过去拜访,知道了他是曾带过你的老师。”   “林老师吗?”廖杉连忙问道,“他们一家现在怎么样?”   廖爱党说,“都是吃苦耐劳的人,到哪里也过不差。林老师现在和我老丈人一起在学校里教书,有你和王川泽这两个榜样,现在四个村子去读书的学生可不少。”   廖杉心一松,“那是林老师告诉你我在这边的?”   廖爱党摇摇头,又是无奈,“他也嘴很严,什么都打听不出来。”   “那你怎么知道是怎么知道我在这边的?”廖杉疑惑。   廖爱党有些得意,只说了三个字,“听、口、音。”   廖杉恍然大悟,林为华在沈市呆了十几年,早就在不知不觉间被当地人带出了口音,没想到二哥居然能从这种细微末节上找到线索。   “我听说哈市其实也有飞机厂,只是正赶上沈市飞机厂招人,我就想着,反正五成可能,说不定你就在这边。”廖爱党说着,炒着菜。   廖杉刚要感动,就听她二哥继续说。   “就算没遇到你也没事,我主要是想来为国家出一份力。”   廖杉:……   廖爱党看她一眼,“咋地,只许你上进,我就不能了?”   “可以可以,二哥你争取当上劳动模范。”廖杉语气夸张的说,故意挤兑他,“就靠你给我争光了。”   廖爱党哪里听不出她话里的调侃,但也没在意,他确实心怀斗志,来了就是要好好干的。   对比起来,廖杉一边吃饭一边在心里比较,她二哥做的饭还真没王川泽做的好吃,也就比她好一点,只能说是能吃的程度。   不仅如此,吃完饭后,廖爱党把洗碗的活儿推给了廖杉。   廖杉不太喜欢洗碗,这时候没有洗洁精,洗碗就是用热水把碱化开,再拿着丝瓜瓤用清水洗干净,洗完手上油乎乎的。   看她脸上表情有些抵触,廖爱党纳闷,“我记得你以前在家也不是这样,咱爹咱娘也没惯的你啥活儿都不做啊?”   王川泽惯的。   廖杉试图挣扎,“二哥——”   “别忽悠我。”廖爱党机警,“当年我帮你干的活儿还少吗,扫地、做饭、洗衣服,甚至缝沙包这种活儿我都被你忽悠着做了。三儿,你哥我今年二十八了,不是十七岁了。我做饭,你洗碗,这很公平。”   廖杉撇嘴,只好老老实实刷碗。   兄妹两人聊到深夜,时间太晚了,廖爱党把廖杉送回专家大院,见她进去,他才离开。   王川泽只穿着一件白色老汉衫背心,正在做俯卧撑,他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钟表,呼出一口气,继续做“三个一百”体能训练。   房门终于被人敲了敲,隔着门板传来廖杉压低的声音,“你睡了吗?”   “还没。”他迫不及待的迅速起身,套上一件针织衫,擦了擦额上的汗,大步流星的走过去给她开门。   不等王川泽说什么,廖杉就已经上前一步抱住他的腰,反手把房门关上。   “还是你好。”廖杉感叹道,果然人还是要对比,“我二哥不好。”   就会使唤她。   王川泽也觉得廖爱党不好,他又看了一眼墙上的表,都十点多了,他才再见到廖杉。 第104章 试探   飞机厂多了一批人手, 总装车间的师傅们也逐渐掌握了新战机的修理、改造和组装等事宜,研究所的众人终于放下部分重担,得以研究起如何在单座双发的“精卫”基础上改型研制出双座双发的教练机。   教练机主要是为了培训飞行员们能够更好的从“红星”过渡到“精卫”, 适应从气动布局和飞行性能上已经发生很多变动的新战机,满足“精卫”的各项训练任务。   虽说是在“精卫”的基础上进行改型,但仿制的米格-19战斗机并没有发展出双座的教练机, 所以对研究所众人来说,没有原型机参考,他们只能全部自己想,难度不比“精卫”的研发小。   廖杉和王川泽比研究所的其他人更忙, 除了要想初步的设计方案外,他们两人还忙着另一件事。   敲了敲门,廖杉走进办公室里,“罗主任, 有件事我想请您帮个忙。”   罗主任把茶缸放下, 欣然道,“没问题,是要——”   打结婚报告几个字他还没说出,就听廖杉接着说道, “尾翼车间先来的技术员里有一个人是我哥哥,您知道的吧?”   “我知道,审批文件还是我审核的。”罗主任说着, 脸上带出几分失望。   廖杉虽然有些不解, 但还是继续说着, “是这样的, 我二哥两个孩子还很小,现在都是我二嫂在带, 她是在医院工作,我想请您帮忙联络一下飞机厂旁边的那所医院,看看有没有岗位可以把我嫂子调过来,让他们一家人能团聚。”   她算是服了,二哥忙着熟悉飞机厂的生产、背零件的工艺规程书、接受保密教育外,居然还能有心力盯着她。   也许是才得了闺女就被调来了这边,廖爱党看着自己妹妹,就想起自己的小女儿,这要是自己闺女这么个年纪了,还不会做饭、不喜欢做家务,只是想想他就忍不住发愁。   被发愁的对象“廖杉”表示——赶紧把他媳妇、小孩都调过来,想当爹给他自己小孩当去。   罗主任听廖杉说完,点点头,“行,我记下了,你哥也是飞机厂的职工,这事儿理应我们帮忙协调。”   廖杉松了口气,感激的对着罗主任说,“那麻烦您了。”   罗主任表示这并没有什么,他的工作本来就是帮忙解决全厂职工们生活上遇到的问题。   可他没想到,这天都没过完,下午王川泽来找他,又说起了同一件事。   王川泽也觉得廖爱党的精力需要被分散些,不然工作时间廖杉要求避嫌、下班后又有廖爱党截胡,他几乎没有多少时间能和廖杉亲近,甚至一天都说不了几句悄悄话。   “上午廖工刚找我说过这事,”罗主任失落,“我还以为你们是准备打结婚报告了。”   王川泽惊讶,“您怎么会……”   “怎么会知道?”罗主任拉开抽屉,拿出里面两张外出申请单,“不怎么出去的人突然不约而同的在同一时间申请外出,国庆假期那天你们是一起出去玩了吧?”   王川泽没想到他猜的这么准,无法否认。   罗主任脸上露出姨夫笑,“我老早之前就觉得你俩怪般配的,可算是成了!你俩处多久了?”   “差不多三个月了。”王川泽老老实实回答。   在当下时代背景下,很多人相看过后没多久就定亲结婚,这时间不算短了。罗主任忍不住催促道,“你俩都认识这么多年了,彼此知根知底,就快些定下来,有想过什么时候结婚吗?”   王川泽有些不好意思,“在想了。”   在廖杉同意和他处处看后,王川泽就想结婚的事了,他甚至悄悄拿了之前攒的布票找到冯研农的媳妇李丽珍,请她帮忙做两床喜被。他认识的人里只有这个嫂子是儿女双全、家庭美满,所以才特意找了她来做。   他的大脑为理性、逻辑、数字计算运转,但也同样愿意相信一个虚无缥缈的习俗,只因它寓意着夫妻幸福美满的未来。   罗主任乐呵呵地说,“等你们的好消息了,放心,你二舅哥的事情我一定帮忙搞定。”   王川泽腼腆的点点头,“麻烦您了。”   晚上下班后,廖杉刚走出研究所,就看到了站在外面等着的廖爱党。   她无奈,“二哥,我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大人来接送上下学。再说了,从飞机厂到大院,就那么一点路,我自己能走。”   廖爱党皱眉,眉眼一压,看上去顿时多了些凶相,他不赞同的说道,“我听说这边之前还出过特务,就盯着你们这些工程师祸祸,尤其你一个女孩,不更容易被盯上?走了,哥今天带你去我同事家吃席,我同车间的老邢今晚上摆暖房宴,礼钱我都准备好了,咱俩可要吃回来……”   廖杉看了一眼走在后面的王川泽,还是被她二哥拉走了。   王川泽忍不住默默叹了口气。   郑子昂走到他旁边,看着廖杉离开的背影,他忍不住问,“你们的事儿没和廖杉她哥讲啊?”   王川泽刚想摇头,突然察觉到不对,“你怎么知道的?”   郑子昂无语的看了他一眼,“我是承认论智商可能是比不上你俩,但我又不是没有脑子,有些事是掩盖不住的。”   “虽然不明白你俩为什么藏着掖着,”郑子昂不解地说,“但这样也不是办法吧,你和廖杉这样都没什么时间相处了。”   王川泽默然。   廖杉深夜才回来,争分夺秒去“充电”。   她窝在王川泽身上,两人挤坐在躺椅上,摘掉他的眼镜,交换过一个吻后,廖杉忍不住在心里喟叹,怪不得之前瓦列里娅想要一段开放式关系,工作太累的时候搞个男人玩玩确实挺解压的。   等等——   王川泽平复着呼吸,正想和廖杉讲讲把两人关系告诉廖爱党的事情,突然被捧住了脸庞。   廖杉捧着他的脸,紧紧盯着,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你和瓦列里娅有过一段时间的开放式关系吗?”   她有些在意,王川泽的过去她基本上都有参与,只有他大学毕业后在飞机厂工作的那一年,除了那年冬天她来飞机厂打了两个多月的杂,之后她就回学校准备毕业论文了。   所以在她离开后,他有没有和别人产生过更深入的关系,廖杉不得而知。   廖杉心里不得劲,嘴硬辩解道,“谁没点过去,我一点都不在意,就是有点好奇,你也知道我好奇心一向挺重……”   王川泽眉头微蹙,表情有些茫然,“瓦列里娅是谁?”   “你不记得了?当初来飞机厂技术支援的苏联专家里唯一的女性工程师。”廖杉看他表情不似作伪,“我来了之后就是借住在她的房间。”   王川泽听到后面终于有点印象了,当时是有个苏联女专家和廖杉住在一起。   “我为什么会和她有关系?”王川泽不解。   廖杉眼睛微眯,乍看上去,压迫感不比她二哥小,“当时她找我打听过你有没有пассия(女朋友),她想要在回国前和你保持一段开放式关系。”   王川泽想起来了,“她和我提过,不过我当时就拒绝她了,那个时候我对你就已经……”   他深吸了一口气,忍着心中的羞涩,“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你了。”   廖杉惊讶,“我以为是在苏联留学的时候。”   红场那支舞是她第一次心乱作一团,她以为王川泽也是。   王川泽凝望着她,黑沉的眸底仿佛深海般翻滚着情愫,满眼只有一个她,低声说道,“不是,还要更早。”   廖杉怔愣。   她的手还放在他的脸侧,静静地对望了一会儿,廖杉低下头,轻轻的吻上他的唇。   王川泽放在她腰际的手不由得收紧,吮吸间,喘息声加重,身体越贴越近,指尖似乎泛起一股酥麻。   廖杉想到什么,放在他脸侧的两手向下滑,捂住他的耳朵。   王川泽的呼吸失了原本的节奏,喉结不受控制的动了一下,大脑空白,只剩下无比清晰的心跳声、喘息声和唇舌交缠的声音。   廖杉起身,看着不只耳朵通红、连脖子都泛着红,颜色顺着皮肤一直延伸到衣领里的人,她该不会一下子把他刺激过头了吧?   “你还好吗?”廖杉关切地问。   王川泽摇了摇头,还在努力平复着呼吸,试图控制沸腾燥热的身体。   可身体自然的反应是最难控制的。   廖杉向后坐直身子,想要拉开些两人之间的距离,就感受到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硌住……   这下王川泽整张脸也染上红晕,声音有些哑,扶住她的腰,“先别动。”   他闭上眼睛,努力想让自己全身冷静下来。   廖杉没再动,房间里一阵寂静,一分一秒过去,她的思绪不知何时开始神游。   她看着王川泽,他皮肤白,所以染上一点色彩都格外明显。   廖杉突然有点好奇,听说没做过那里会是粉色的,所以是不是和他现在脖子上的颜色差不多?   这么想着,她的手指忍不住落到王川泽的裤子上面那颗纽扣上。   王川泽察觉到她的小动作,立刻睁开眼睛,握住她的手,声音低哑,“你在做什么?”   “我就想看看,”廖杉附身,凑在他的耳边小声的说了几句话。   王川泽皱眉,“不行。”   “就看一眼,我只听别人说过,都没见过粉色的。”廖杉哄他,“宝宝、Дорогой(亲爱的)、парень(男朋友)、哥哥……”   王川泽强撑着保持最后一丝理智,紧紧攥着她放在自己裤腰上的手,仿佛攥着的是自己的底线,“我们结婚后就可以给你看。”   这种时候他还不忘试探廖杉对结婚的反应。   廖杉试图忽悠他,“我总要先验验货吧?”   王川泽坚持,不放手,“这是结婚后才能做的事。”   廖杉上头的脑子终于冷静下来了,她撇嘴,小声嘀咕,“不给看就算了……”   才处了几个月,结什么婚。   两个时代的思想在这一刻泾渭分明。   王川泽有些失落,但也同时松了口气,她总算消停下来了。 第105章 笔记   研究所的试验车间放着一堆飞机散件, 是昨天晚上刚拉过来的。   廖杉看着这些眼熟的零部件,她看了好一会儿,在脑海里将其拼了个大概, “图-16?”   之前在苏联留学时,她和同学们去实践学习的工厂就是承担图-16这架轰炸机生产的喀山飞机厂,所以廖杉对这架飞机还有些印象。   张国光也是披着晨露来研究所上班, 正想抬脚上楼,见廖杉站在试验车间门口,便也好奇的凑过来看了一眼,奇道, “哟,这一晚上怎么多了这么多飞机零件?这是哪儿又得来的飞机残骸?”   廖杉转头,对他说,“你再看看, 这是不是图-16?”   “什么图-16?”何为从外面进来, 正好听到廖杉的话,疑惑不解。   王川泽听到说话声,走到楼梯口,对楼下的几人说道, “你们先上来,等下研究所的同志们都到齐了,我们开个会。”   三人面面相觑。   等研究所所有人都来上班了, 齐聚在设计楼二楼。   王川泽拿出两份文件, 扶了下眼镜, 声音清冷, “这是今天早上马厂长交给我的,是关于研究所未来的工作安排。”   所有人看着他, 这几年研究所的人员不断增加,从苏联专家撤走后只有二十六个人苦苦支撑,到现在飞机组、军械组和材料组加起来总共有近八十人。   “首先是我们当下正在研制的’精卫’教练机任务,”王川泽打开其中一份文件,看着上面的文字说道,“这个项目之后将交由冯研农统筹安排,何为、赵伟作为技术副工协助,参与研发的人员有朱强、陆勇、罗风华、陈武……”   几乎划出一半的人分配到教练机研发的项目里,被点到名字的人们俱是意外。   最意外的人还是冯研农,他指了指自己,又看向郑子昂、何为等人,满头雾水,“怎么我被单拎出来了?”   其他没被点到名字的人也是不解。   王川泽把手里那份文件递给冯研农,“这是领导们的决定,由你来做‘老带新’的那个统筹。”   其实也不难理解,冯研农在飞机组算是年纪最大的,他在被派去苏联留学前曾在哈市飞机研究所工作过两年,论工作资历算是剩下人中的佼佼者,为人沉稳,做事情负责,最适合“守成”,挑起“精卫”改型项目的大梁。   除他之外,飞机组另外两个“老人”何为和赵伟为什么会被划去教练机研发项目,其实还要追溯到在苏留学时期。   当时飞机制造系的学生们选导师,赵伟跟的是斯蒙诺夫教授,何为和冯研农则是跟着西科尔夫斯基教授,廖杉、王川泽、郑子昂和张国光四人跟的是巴浦林诺夫教授,因巴浦林诺夫教授曾是喀山飞机厂的工程师,他带的学生得以在这飞机厂里学习,这也是为什么今日飞机组“老人”会被划分成两波人的原因。   王川泽拿起另一份文件,打开,“刚刚我没提及到的人全部划分进另一个更为艰巨的项目——重启三年前搁置的轰炸机的研发。”   三年前,来技术支援的一千四百多名苏联专家全部撤走,一下子撕毁了六百个援助合同,各个研发项目俱是人手短缺,有的像他们超音速战机研发项目靠着少数人撑下来了,有的则像轰炸机研发项目被无奈搁置了。   还是庆功会后,各方领导在王川泽一遍遍讲解下对飞机组的几人有了些印象,回去一翻他们的资料,意外发现其中几人居然有在喀山飞机厂学习工作的经历,要知道这个飞机厂主要承担的就是图-16的生产,这可以说是意外之喜了。   轰炸机研发项目当初被无奈搁置的原因除了人手短缺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仿制的图-16飞机资料严重不全,苏方只提供了部分飞机散装件,两国关系便恶化了。   这也是为什么除了冯研农、何为、赵伟外,其他人全部划进了轰炸机研发项目中,因为确实这个项目更需要他们。   “轰炸机研发项目的统筹依旧由我担任,廖杉、郑子昂、张国光为技术副工,参与的人员还有崔胜平、刘浩耀……”王川泽有条不紊的说着工作安排,“设计楼也需要重新安排,军械组纳入飞机组,二楼为轰炸机项目组办公地,三楼改为教练机项目组,四楼则还是材料组同志们工作和实验的地方。”   王川泽最后强调一句,“虽然大家仍在一栋楼里工作,但也要遵守保密规定。不同的项目组之间不能互通信息,所有的工作内容都是绝对保密的。”   安排好后,众人很快行动起来,挪桌子的、换工位的……   廖杉又回到一楼的试验车间,看着那些飞机散件,“所以我们的研发工作的基础,就只有这些零件?”   教练机的研发好歹有“精卫”打底,是在其基础上改型;他们轰炸机这个项目,不会就只有这些飞机散件吧?   郑子昂也是难以置信,“资料呢?”   王川泽回答,“就是我们之前在喀山飞机厂做的笔记。”   张国光忍不住庆幸,“还好当初巴浦林诺夫教授带我们去喀山飞机厂学习时两国关系还不错,不然那些理论课怎么可能会那么不设防的教给我们,还让我们做笔记。”   “还要庆幸我们回来的早。”廖杉补充道,“听崔胜平说,比我们晚一届的留学生回国时就有苏联警察上火车查他们的行李,一搜到笔记就会没收。”   张国光更加庆幸了,他暗自想着,他就说他这人是带点幸运属性的吧。   四人回去翻找当时的笔记本。   感恩巴浦林诺夫教授,感恩喀山飞机厂友善的工程师们,图-16的图纸、技术要点、结构力学、气动原理都在当时的理论课上讲到过,还有《图-16飞机的静力试验考察报告》、《图-16飞机强度计算原始数据总结报告》……   后来深入厂房打杂,王川泽和郑子昂给机头打过铆钉、装过侧窗;张国光焊接过飞机尾梁;廖杉则是分配去的弹射座椅车间……   再加上临近毕业时,廖杉和王川泽为了完善毕业论文,又去了一趟喀山飞机厂,专门又研究了发动机和飞机操纵系统……   四人的笔记凑了凑,居然能凑出不少资料。   郑子昂松了口气,“我们的笔记加上那些飞机散件,缺的我们再想办法补上,还好,还不算是特别艰难。”   根据手上的这些东西,大家开始着手设计初步的研发方案。   两个项目同时推进,研究所又忙起来。   廖杉在整理自己手上的资料,有几个数值写得有些潦草,估计是当时教授讲得太快所以匆匆写下来的,她抬头,“王川泽,你的笔记借我看看。”   王川泽正在另一张桌子前和张国光梳理重新推算着飞机数据,应了一声,“在我桌上,你自己拿吧。”   廖杉走到他桌子前,在几本笔记本上翻找着自己想要的数值。   翻完一本没找到,廖杉又拿起桌上看起来有些旧的一本笔记本,她刚翻开封皮,就见里面夹层露出相片的一角。   廖杉把那张相片抽了出来,意外的发现居然是她大学毕业典礼上拍的那张相片。   随着相片一同被抽出来的还有一张泛黄了的小纸团,她把纸团展开。   【你不会放弃造飞机的吧?】   【当然了】   下面那行字廖杉很眼熟,分明就是她自己的字。   廖杉怔住。   “……还要更早。”   她想起王川泽前些日子说过的话,居然是这么早吗……   “怎么了?”王川泽站直身子,见廖杉拿着笔记似乎怔愣住的样子,抬脚朝她走来,“是有什么问题吗?”   廖杉回过神来,赶紧把照片和纸条全部塞回去,把那笔记本放下,“没事,我就是想找个数,和我记的对一下。”   王川泽拿过她的笔记看了看,又在桌上找自己的笔记本,“我记得这部分内容我是记在这本上……”   廖杉看着他的侧脸不禁有些出神,从她上大学时开始算的话,那他是喜欢了自己多少年了?   深夜,研究所的人陆陆续续离开,王川泽看着还没走的廖杉,心里有些疑惑,以往她都是和他错开一些时间离开的。   廖杉一直呆到其他人都走了。   王川泽收拾好桌上的资料,问她,“今天你怎么——”   “今天我和你一起走。”廖杉把自己的东西快速收拾好,背上包。   王川泽把所有的灯都关掉,检查过门窗后,和她一起下楼。   站岗的士兵检查过两人身上没有携带资料后放行。   走出研究所后,趁着夜色掩盖,廖杉期期艾艾的凑到王川泽身旁,“我看到你笔记本里藏的东西了,你居然还偷藏我的相片,是不是程德霖故意多洗了一张,给你的?”   王川泽耳根子一下子通红,半晌才憋出一句,“……对不起。”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还有那个纸条,我记得是在你毕业前,你在图书馆扔给我的吧,”廖杉和他一起向前走着,问出自己好奇了好一阵子的问题,“所以你到底是喜欢了我几年啊?”   廖爱党拎着一个红色的保温饭盒,里面装的是他今天熬的猪骨汤。三儿这些日子工作到很晚,都没让他来送她回家,而且天天吃食堂怎么能行,所以他特意买了根猪骨头煲了个汤想给她补补。   他刚去了专家大院,听站岗的士兵讲三儿还没回来。廖爱党便又朝飞机厂走去,正想着怎么都这个点了三儿还在工作,就见远处路上并肩走着、姿态亲密的两人。   噌的一下血就直冲脑子,廖爱党怒火中烧,他就说怎么一阵儿说三儿和王川泽在一起了,一阵儿又说没在一起,敢情这人吊着他妹妹玩儿呢!   王川泽想了一会儿,刚想开口回答廖杉的问题,突然一记拳头砸到他的脸上。   他的嘴角被打破了,王川泽眉头一压,下意识的把廖杉护到身后,想要反击刚刚袭击他的人,这是才看清是廖爱党动的手。   廖爱党个子高,腿又长,几乎是在眨眼间冲了过来,给了王川泽一拳。   一切发生的太快,廖杉人都懵了,见她二哥还想动手,她赶紧从王川泽身后走出来,去拦廖爱党,“二哥,你这是干啥啊?”   “怪不得小胖之前说你是人模狗样,”廖爱党凶狠狠地瞪着王川泽,“你是不是和三儿在处对象?既然处着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连个名分都不想给,你是不是就想玩玩?”   “哥,二哥,你听我说——”廖杉用力按住他。   廖爱党根本停不下来,愤怒的继续说道,“别仗着自己脑子好使,就八百个心眼子耍人玩儿,我妹妹是不是就是让你拖到这么大年纪还没有结婚的?我告诉你,姓王的——”   “是我不让他往外说的。”廖杉大声说道。   廖爱党顿住了。   他看了看拦在面前的廖杉,又看了看抬手擦嘴角血渍的王川泽,大脑中认知一下子颠倒了。   所以连个名分都不想给、想要玩玩的人是三儿。   被拖到这么大年纪还没有结婚的人是王川泽。   喉咙中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半晌后,廖爱党清了下嗓子,“三儿这么做一定有她自己的道理。” 第106章 求婚   廖杉的房间里。   廖爱党打开保温饭盒, 先倒了一碗猪骨汤推给廖杉,又倒了一碗,他看了一眼王川泽, 把碗推给对方,表情有点不自在,“对不住, 是我刚刚误会了。”   廖二哥也是一时心急,以为廖杉是被王川泽反复吊着、没名没分的耽误了青春,气冲冲的想要给妹妹撑腰,结果没想到……也是, 三儿也不是能被人骗了的性格,从来只有她忽悠别人。   反正被欺负的人不是三儿就行。   王川泽能理解廖爱党当时的愤怒,其实出发点还是因为爱护廖杉,所以他也就不计较挨的那拳了, “没事的, 二哥。”   廖爱党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复杂,看着王川泽破皮的嘴角,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皮笑肉不笑,“咱俩同岁的,叫啥二哥啊。”   三儿都没想给你个名分, 现在就喊上二哥了?   “早晚的事。”王川泽淡淡地说, 端起碗喝了一口汤, 嗯……有点淡。   廖杉赶紧按住又被点着、恨不得把碗给他扬了的廖爱党, “二哥!”   廖爱党深吸了一口气,沉下声音问道, “你俩处了多久了?”   廖杉老实回答,“三个多月了。”   “之前还真是个误会啊?”廖爱党奇道。   廖杉疑惑,“什么误会?”   听二哥说完,廖杉这才知道自己三年前往家里寄粮票和钱的事情引起的误会,“不是啊,我是为了还王川泽之前借我的钱,他不要,我就换成粮票和钱还给娟婶子了。”   都是男人,谁还没给喜欢的姑娘献过殷勤,廖爱党一听就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一次失败的示好。   廖二哥心气顺了些,又看向两人,“所以你俩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王川泽把碗放下,神色一正,正要允诺。   “那就是我和王川泽的事了,你就别操心了,我心里有数。”廖杉抢先说道,她就知道二哥会催婚,把桌上的饭盒收拾好,“好了,二哥,太晚了,你回去休息吧,我送你。”   廖爱党被她拽起来,脚却像生了根似的。   “走啊。”廖杉不解。   廖爱党看她一眼,又看了看王川泽,有些难以置信,“他不走?”   这是三儿的屋子吧?   廖杉忘记了,“哦哦,都走、都走。”   两个男人都被撵了出来,廖杉把门锁上,“走吧,二哥,我送你出大院。”   “还是我送二哥离开吧。”王川泽说道,“天太黑了,你回屋歇着。”   廖爱党瞟了他一眼,“对,三儿你回屋吧。”   廖杉在两人间来回打量了一下,“好吧。”   目送两个男人下楼,廖杉撇嘴,也不知道他们会说什么,她拿钥匙重新把门打开,走了进去。   一开始两人确实相顾无言,直到走出了楼道,走在院子里,王川泽才率先开口,“你放心,我想和杉儿结婚的,我一定会和她结婚的。”   他看向廖爱党,神情认真,“我看着她一步步把自己磨练成一颗珍珠,我对她的爱护之心不会比任何人少。”   廖爱党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以后你要是敢让她受了委屈,别忘了她还有三个兄弟。”   送廖爱党离开后,王川泽转身往回走。   廖杉刚洗了把脸,听到房门被人敲了几下,她连忙拿起挂在旁边绳子上的毛巾擦了一把脸,快步去开门。   看到门外站着的王川泽,廖杉迫不及待的问,“你们说什么了?”   却不想王川泽膝盖一弯,廖杉立刻如临大敌,心跳加快,不是吧,他这是要求婚吗?   她慌乱的去拉他,探出头去左右看了看,好在现在时间比较晚了,家家户户估计都准备要睡了,没人出门。   没想到王川泽单膝跪地后,另一条腿一弯,也跪了下去。   廖杉原本慌乱的表情顿时一木,不像是求婚,倒像是跪祖宗了。   王川泽深吸了一口气,认真的说道,“杉儿——”   廖杉拉他,“你先进来。”   万一谁家一开门,看到这幅场景,明天研究所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惊!堂堂统筹竟双膝跪在副工家门口!是亏欠还是另有所求?”   廖杉刚把房门关上,一转身,又见王川泽跪着了。   廖杉:……   王川泽不知道他这一跪直接把所有气氛全跪没了,他只记得之前在苏联时曾见过当地人是单膝求婚的,他只是想表现出他足够的诚意,不比任何人少。   “杉儿,”王川泽握住廖杉的手,神情认真,“不是因为你二哥,在此之前我就想结婚的事了。”   他确实是要求婚,请求她能同意和自己结婚。   “在你之前,我没想过结婚的事。我甚至做好了,如果你一直不喜欢我,这辈子就这么过吧,不论如何我都遵从内心,会一直对你好的。”王川泽说着,轻轻笑起来,“我娘说我固执起来是牛脾气,我自己有的时候也这么觉得,就像造飞机这事,我娘不同意但我还是一抓住机会就进了军校、改了专业;也像喜欢你这件事,我有好多次知道你对我没那个意思,我想过放弃,但我做不到,我总是会一遍遍的为你心动。”   廖杉静静听着,也不觉得他现在的姿态有多么可笑了。   王川泽专注的看着她,黑眸中只放得下一个人,“你问我喜欢了你几年,其实我也有点想不清最初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   “也许是看到你做出了无人机,却也不觉得那是件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时;也许是见到你偷偷躲在图书馆楼梯上哭、哭完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来继续学习;也许是在你做手持小风扇,赚学弟学妹钱的时候;也许是看到你牙尖嘴利、条理清晰的拒绝别人……”   “又或许是,在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就默默在图书馆关注到你的时候。”   王川泽继续说着,“现在想想,当时学校里女同学虽然少,其中也不是没有去图书馆学习的,我却只注意到了你,留意你来图书馆的时间、坐的位置,甚至每次都要坐在你后面隔一张桌子的位置,只为一抬头就能看见你。”   廖杉眼圈变得有些红,她没想到,原来在后世名字闪闪发光的王川泽眼中,她也是发着光的。   王川泽紧紧握着她的手,声音也有些哽咽,“你可能不会知道,在你提出我们处处看的时候,我有多么的感激……我已经无望的坚持了太久太久,尤其是在我送你糖花生后,你几乎可以说是直白的拒绝了我……”   他吸了下鼻子,继续说,“在我们处对象之后,我变得贪婪了,想要和你结婚的念想越来越重,每一天都在想,迫切的想。”   “廖杉同志,你愿意和我升华一下革命友谊,”王川泽高挺的鼻子也泛着红,他正色道,“和我结婚吗?”   手心在出汗,指尖都紧张的轻颤。   廖杉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举起自己另一只手,伸出三根手指,“三个条件。”   “第一,结婚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结婚之后,我不想成为外人口中‘王川泽的媳妇’,我只想做‘廖杉’。”   “第二,我不想生孩子。”   “第三,做饭还是你来,家务我会帮忙。”   王川泽激动,“没事,做饭和家务都可以我来做。”   他没忘记廖杉之前的择偶条件,既然罗主任能给她介绍会做饭、能做家务的“贤夫良父”,那他自然也不比任何人差,别人能做到的,他当然也能做到。   王川泽松了口气,挺直的背弯下来,额头抵在她的手上,激动到有些语无伦次,“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杉儿,我会对你好的……我答应过你,会迁就你的,满足你所有要求的……”   廖杉破涕为笑,去拉他,“好了,快起来吧。”   第二天,王川泽就迫不及待拉着廖杉去找罗主任,提交结婚申请。   六十年代结婚需要单位开证明,像他们这种有军籍的、保密单位工作的人,还需要进行背景审查,走流程还需要一些时间。   罗主任看着他们两人,笑眯了眼,感慨道,“终于啊!你俩可算是要结婚了!”   廖杉惊讶,“您怎么会知道?”   “这点事儿还能瞒得了我,”罗主任不禁有些得意,“我都可以说是咱们厂子里的‘月老’了,处没处对象,看眼神就知道了。”   廖杉点点头,也是,就像是教导处主任,那也是抓早恋一抓一个准。   她心想,反正罗主任要帮他们办手续、开证明,也是要知道他们关系的。也还好,就多他一个人知道,情况尚在可控范围内。   可廖杉没想到,过了几天,她如往常一般去上班,在研究所门口碰到冯研农。   “你和老王要结婚了?”冯研农乐呵呵的说,“恭喜啊。”   廖杉大惊,“你怎么也知道了?”   冯研农不明所以,“他老早之前就找我媳妇做喜被,昨天晚上刚拿回去,我这不一想就想到了,你俩肯定是要准备结婚了对吧?”   郑子昂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惊喜道,“你俩终于不藏着了?啥时候结啊?”   “你也知道?”廖杉震惊。   “你是说你俩处对象的事?”郑子昂很是天真的回答,“整个研究所都知道啊,就是不知道为啥你俩要隐瞒,但大家伙儿都很配合的帮忙隐瞒。咱们毕竟是干保密工作的,嘴严。”   他还挺骄傲的。   廖杉此时此刻只想晕过去,现在撤回结婚申请还来得及吗? 第107章 封口费   晚上从研究所回来, 廖杉看着在做饭的人,踌躇着想要开口。   察觉到她的目光,王川泽侧过头来看她, 原本清冷的眉眼中满含柔情,浅笑着问她,“怎么了?”   廖杉原本想说的话一下子卡壳, 摇了摇头。   看着周身都仿佛冒着幸福的泡泡的人,廖杉是真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忍不住腹诽,没想到大学时女生宿舍夜话中提到的“看上去一肚子花花肠子、一副不安于室长相”的程德霖现在一门心思守着怀孕的江文怡,而“冷心冷肺、脸上永远没什么表情”的王川泽居然会是默默暗恋十年、接个吻就红透耳根子的纯情男。   果然人不可貌相, 就连她也是,长得一副温婉、好掌控的模样,现在想的却是渣女才会做的事。   廖杉想反悔了。   等吃上热腾腾的饭,廖杉的嘴更是被西红柿炒蛋、青椒炒肉和炒白菜堵住了, 不得不说王川泽做饭是真好吃, 有句话说的是“想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他的胃”,同理对女人也是一样,毕竟还有一句话是“天下唯有美食不可辜负”。   吃完饭后, 廖杉抢着和王川泽一起洗碗,试图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用每个月只能凭票购买一块的肥皂洗了手,廖杉擦干手上的水, 没有像以往那样粘到王川泽身上, 只是站着, 面带犹豫。   王川泽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向她走了一步,甚至主动伸手想要拉她, “怎么了?”   廖杉只是牵住他的手,没有顺势投入他的怀抱,再三犹豫后还是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觉得……结婚的事要不我们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王川泽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僵住,脸色刷的白下来,握着她手的力度收紧,嘴唇嚅动了几下,“……杉儿,你不能这么对我,求你了……”   他不能接受在天堂的门口临门一脚,又被踹下地狱。   廖杉看着他的样子于心不忍,心里也是难受,要不是喜欢他,也不会克服内心的顾虑决定勇敢试一试,也不会答应他的求婚,可是……   王川泽像是想到了什么,用另一只手颇有些急切的解自己裤腰上的扣子,他现在整个人都是乱的,“你不是想看这个吗?我现在给你看好不好?看了你对我负责行吗?我们结婚好不好?”   廖杉连忙按住他的手,“王川泽,你冷静一点,我现在在和你说正经事。”   “这难道不是正经事吗?”王川泽说,他在试图挽回即将崩盘的未来。   他只觉自己的心像破了个口子,凉风嗖嗖的往里灌,紧紧盯着廖杉,“为什么……为什么你又突然不想结婚了?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没有,你很好。”廖杉赶紧安抚他,“是这样的,你听我说,我之前答应你结婚的条件,第一条,你还记得吧,我们结婚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可是现在整个研究所的人都知道了——”   “你就是因为这点不想和我结婚了?”王川泽又伤心又生气,脸色冰冷,脖子上青筋绷紧,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你怎么可以因为其他人都知道了我们的事,就不想和我结婚了?我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存在吗?要你处处隐瞒和我的关系?”   廖杉一点都不怵他这仿佛要冻死人的神情,她反而情绪稳定,冷静的说道,“对,知道的人多了,他们只会把我看作‘王川泽的媳妇’、‘王川泽他对象’,甚至我过去所有努力都会被不明所以的人归功到你身上。”   王川泽声音中压抑着怒气,“廖杉,你不能把这当作我的过错,惩罚到我身上!别人的看法重要吗——”   “重要。”廖杉只平静的看着他,“我参与了你人生中的十年,同样,你也参与了我人生的十年。你最清楚不过,无论是考上大学、还是得到出国留学的机会、我在苏联的成绩、回国后在飞机厂的贡献,全部都是我一个人的努力。如果被扣上‘王川泽的媳妇’这顶帽子,这一切也许都将归功到你身上,外人会觉得我是受你影响、得你帮助,才能做到这些的。”   王川泽薄唇紧抿,一言不发,理智告诉他廖杉说的话是存在可能性的,可他还是紧紧攥着她的手,舍不得松一分。   “我不敢想象如果一切真的发生,我会觉得多么委屈,我不想做谁的附庸,我只想做‘廖杉’。是我太贪心了,既想要爱情,又想要避免问题的发生。也许我们从一开始就应该保持同事的关系,没有跨过那道线就好了。”廖杉叹了口气,试图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王川泽不放手,仍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固执的抓住她。   心痛的牵连到手指都在发麻,他不想她尝到一丝委屈的滋味,但也不想就这么放手,仿佛一下子陷入无解的难题,进退两难。   廖杉看他这副样子,深深的长出了一口气,上前一步抱住他,安抚的拍了拍他的后背,“对不起,但我们都再好好想想可以吗?”   王川泽的手骨节都泛着白,他哪里不清楚,廖杉说的不结婚,其实不仅仅是不结婚这件事,更代表着两人关系的终止。   他埋进她的颈窝里,眼泪打湿她的皮肤,躬身紧紧把她抱紧怀里,声音低哑又带着哀求,“杉儿……”   王川泽不知道该怎么挽回她,只能无助的一遍遍喊她的名字。   这一夜,一墙之隔,两个人俱是难眠。   第二天廖杉顶着有些肿的一双眼睛去上班。   张国光看看旁边闷头画图纸的廖杉,又看了看另一桌上面色沉郁在理资料的王川泽,被两人周身笼罩的压抑气息影响,他也有些喘不动气,忍不住凑到廖杉跟前,压低声音小声问道,“你俩咋啦?”   老张不理解,不是都要结婚了?怎么又吵架了?   廖杉深深的看他一眼,也压低声音问他,“我问你,你会不会觉得我和王川泽结婚之后,我的所有贡献都是因为他?”   张国光诧异,“怎么会?你做出成绩是在你俩处对象之前啊。再说了,廖杉,你是不是忘记了,你肩章上的星星比我们其他人都要多一颗,比老王也多一颗。真要比较起来,你的履历里有‘麻雀’、‘精卫’,老王的履历里有‘红星’、‘精卫’,你俩半斤八两啊,没有谁强谁弱,反正都比我强。”   他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你们不会就因为这个吵架了吧?你俩之前一直瞒着大家也是因为这个?”   廖杉点点头。   张国光看着她,只觉一阵无语,“研究所又不是老王开的,谁不是有点真本事才能进这里工作。廖杉,你真是想太多,所里认识你的人谁会这么想你啊,又不是不长眼睛,看不到你的努力;至于外面的人,都没人知道我们具体有什么贡献,连老王统筹的身份也没透露出去一点,谁会觉得你是靠他啊?”   果然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廖杉一下子被点亮,事情还没有完全失控,还是有办法再救一救的。   “你说得对!”廖杉萎靡的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匆匆走向王川泽。   王川泽的手腕被人攥住,廖杉快速的说了一句话,“耽误你五分钟的时间,我们做个决断,然后咱俩都能专心工作。”   廖杉拉着面如死灰的王川泽走到一楼此时没什么人的试验车间。   王川泽只觉命运的铡刀还是要落下了,嘴唇都失了血色,忍不住再次试图挽留,“杉儿,我们能不能继续……”   却没想到廖杉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我觉得还是有可能继续的。只要研究所的同事们继续帮我们保密,对外人继续隐瞒,就算有人向你打听,你可以说你结婚了,但千万不要说对象是谁,咱俩这婚就还能结。”   “我不说!”王川泽连忙保证,“我会保护好你的。”   廖杉松了口气,突然脑海中电光火石一般,怪不得现代时她对于传奇般的姑奶奶了解到的事迹只到造飞机这个节点,她好奇的姑奶奶的感情生活,原来是这么被隐藏掉了啊……   王川泽生怕她再这么一上一下的折磨他的心,“结婚申请批下来后,我们就立马去领证。”   问题解决了,廖杉对其他的事没什么意见,“行。”   十一月中旬,在结婚申请批下来的第二天,王川泽就迫不及待的拉着廖杉去城里婚姻登记科把证领了。   看着像奖状似的结婚证,最上面是红旗,两侧装饰有象征婚姻幸福美满的鲜花、麦穗以及交颈鸳鸯的花样,上面写着两人的名字和年龄,紧跟着一行“自愿结婚,经审查符合婚姻法关于结婚的规定,特发此证。”的文字,王川泽长出了一口气,有证作保障,他终于能安心了。   廖杉在看刚洗出来没多久的结婚照片,黑白的相片上两人都是身穿军装,男帅女美,她在心里啧啧称赞,嚯,复古老式怀旧风,别说还真挺有年代感的。   找了个大家都休息的周末,在大院里摆了酒席,江文怡挺着五个多月已经显怀的肚子帮忙收着礼金,又紧接着发出去一个红包。   黄素莉给出去一张10元的大团圆,又收回来一个四四方方的红包,她奇道,“这啥?”   “杉儿说的,回礼。”江文怡笑着说,“每个随份子的人都要给。”   黄素莉也笑起来,“这我可是头一回见。”   随完礼金,黄素莉就转身去和孙秀、邓连心她们一块儿帮忙准备着酒席上的饭菜。   没一会儿李丽珍也走过来帮忙,她一边洗着菜一边和其他人小声嘀咕,“你们打开看回礼的那个红包了没?”   “怎么了?”孙秀忙着炒菜,她那个红包被随手掖在裤子口袋里,还没顾得上打开看看,只以为里面八成是装了个写着吉利话的纸条。   “五块钱,”李丽珍伸出一只手,忍不住压低声音惊叹,“里面装的居然是五块钱!”   黄素莉连忙擦了擦手,掏出身上的那个小红包,打开一看,果然是叠着放在里面的一张五元纸币。   她懵了,“杉儿这啥意思?三年前我和老赵结婚,她和王川泽一人随了六块,本来我就觉得只随十块有点少,她这又还我五块?”   邓连心也说,“这可不成,咱们来帮忙做菜就收了她的钱,这多给的红包等结束着咱们再私底下还给廖杉。”   几个女人达成共识,都觉得这钱不能再拿。   等到酒席开始,虽然廖杉和王川泽两个人只能凑出廖二哥这一个亲戚,但还有研究所的众多同事和他们的媳妇、孩子们,整个大院难得有这么热闹的时候。就是同事含量太高,比起婚宴,更像是单位联欢会。   罗主任乐呵呵的做证婚人,朗声说道,“欢迎各位亲朋好友来见证这个特别的日子,廖杉同志和王川泽同志相识多年,有着共同的理想,今后也将携手继续为国家而奋斗……”   廖杉一身军装,黑发全部盘起,只在发间别着一朵红色的绢花,是王川泽前两天特意买的,她端着酒杯,看向亲朋好友们,“虽然我和王川泽结婚了,但希望大家今后也能将我俩视为独立的个体,在工作中还能像从前一样。”   郑子昂嚷着,开着玩笑,“那肯定的,你还想少干活儿吗?”   众人哄笑起来。   “只有你少干的,没有我少干的。”廖杉笑着回嘴一句,清了下嗓子,“还有,我希望大家能帮忙继续隐瞒我和王川泽的关系,不要对外人说。”   众人不明所以,又看向旁边站着的王川泽。   王川泽也是同样的一身正式军装,微微颔首,“麻烦大家了。”   黄素莉摸出身上的红包,和旁边的孙秀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的悟了,这怕不是封口费吧?   虽然不理解,但人两口子都是这想法,他们需要做的只是不说而已,也不是什么难事,李丽珍先爽快的应下来,“行啊,是不是说出去会影响你们的工作?那我们就都不往外说。”   邓连心扬声问,“那要是有人打听你俩之中的人有没有结婚,我们咋回答啊?”   “就说已经结婚了呗。”廖杉理所当然的说。   “那要是问你对象是谁呢?”   何为率先回答他媳妇刚刚的问题,“你就说,保密。”   廖杉又看向王川泽,提问道,“要是问他对象是谁呢?”   大家笑起来,很是上道的异口同声,“保密。”   廖杉满意的鼓掌,给大家比了个大拇指。   王川泽看着她,情不自禁的嘴角漾起笑容。 第108章 契合   廖杉和王川泽虽然结婚了, 但仍各住各的房间。   飞机厂对研究所的同志们很好,分配的房子虽然仍归集体所有,但基本上也算是给每个人了, 所以廖杉结婚后,她原来住的屋子并没有被收回。   至于为什么两人还没有住到一起……   其实还是因为避孕的问题。   因为廖杉明确说过不想要孩子的话,王川泽特意去医院领了一个保险套。当下国内橡胶大部分还是用在军工方面, 避孕套的产量少,平均到适龄夫妻头上也就一个,非常珍贵。   就像王川泽领到的那个保险套盒子上,就印有很是详细的使用指南:使用后需要用温水轻轻清洗干净, 晾晒后涂上滑石粉,卷起来放到阴凉处晾干,再收回盒子里,以备下次使用。   只是现在避孕套的生产还比较落后, 做出来的产品也不如后世那般轻薄舒适, 廖杉和王川泽初尝试以两个人都不舒服,中途拉闸结束。   加上忙着出飞机的初步设计方案,这事就暂且搁置下来。   除了工作忙的原因外,廖杉也是有些逃避, 虽然那晚没有做到最后,但她还是看到了之前想看的,比变成粉红色的脖子颜色要再深一点, 后来……更深了一些, 变成了暗红色。而且吓到廖杉的是, 王川泽看着精瘦, 发育的倒是很好,甚至有点过了。   隐隐有些上了贼船的感觉, 廖杉扶额。   另一边,王川泽也在想解决问题的办法。   他喊住准备下班离开研究所的程德霖。   程德霖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有些疑惑,“载弹方案我已经交给你了啊。”   轰炸机最重要的就是投掷武器的功能,飞机上会装载大概3-5吨的弹药量,是不可小觑的空中力量之一。   王川泽快步走过去,拉着他的胳膊继续往外走,“有点私事问你。”   程德霖被他拽着走,不明所以,又往回看了看,“你不等廖杉了?”   “她还在工作,我和你说完就再回来。”王川泽拉着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小声问道,“你之前在苏联买的那些……还有吗?”   程德霖满头雾水,“我在苏联买的什么?胶卷?”   见王川泽耳尖发红,程德霖悟了,“你是说套啊,早用完了啊。”他还一个人睡了大半年行军床呢。   程德霖啧啧两声,看着王川泽打趣道,“我那时候是不是劝你买,我就说你会后悔的。”   他又想起什么,“不对,你就算买了,留到现在也过期了。老王啊,你这战线拖太长了,够能熬。”   王川泽就知道程德霖这家伙会调侃他,没在意他的话,只是心里有些失落,“行了,你回去找你媳妇吧,我回去找我媳妇了。”   程德霖看着一句话又变得美滋滋的人转身离开的背影,又是啧啧两声,“傻得咧。”   王川泽回研究所后,和廖杉一起去食堂吃过晚饭,又工作到深夜才一起回家。   回屋后,他把棉服外套一脱,先忙活着把她屋里的炉子生上火,很快寒冷的房间里温度慢慢升高。   廖杉洗漱过后,散着头发从卫生间出来。   王川泽把炉子上沸腾的烧水壶拎起来,转身就看到了她,喉结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发涩,“……水开了,我去倒热水瓶里,你今天晚上还要热水袋吗?”   廖杉有些无措,慌乱的避开他的目光,“啊,好。”   明明结婚前还没这么尴尬。   房间里只剩下热水咕噜噜倒进热水瓶里的声音。   王川泽倒完水,却没去灌热水袋,而是拎着烧水壶转过身来,又对廖杉说,“我比热水袋好用。”   廖杉下意识的应了一声,“是。”   王川泽紧张的咽了下口水,黑眸幽深,紧紧看着廖杉,鼓起勇气说道,“……要再试一次吗?”   终究是无法逃避的,毕竟都结婚了,廖杉硬着头皮,“行吧。”   王川泽几乎雀跃的把廖杉房间里的炉子封上,“你先在这儿呆一会儿,我去把我那屋的炉子生上,你过五分钟再过来,不然冷。”   他房间里的床是结婚前特意加宽过的,不然原本配备的单人床根本睡不下两个人。   廖杉在房间里一个人做了五分钟的心理建设,壮士断腕般一咬牙,去了隔壁。   王川泽鬓边黑发被打湿,没戴眼镜,显然刚刚火急火燎的洗漱了一番,他揽住廖杉,有些急切的吻了下来,唇齿间交换着留兰香牙膏的味道,这事他已经被廖杉教的很熟练了。   炉子里煤块被火焰包裹着,燃烧着,房间里的温度越来越高,抑或者不完全是炉子在出力。   王川泽做饭挺娴熟的,但做另一种饭他可以说是生手,还不如廖杉这个见过猪跑的人知道的多。   汗水从他挺直的鼻尖滴落,打在廖杉的脖子上,粗重的呼吸打在她的皮肤上,激起一阵颤栗,他低头,亲在她脖子上那颗小小的痣上。   廖杉紧紧抓住他绷紧的小臂,眉头蹙起,“等一等,你先……你先摸摸……现在进不来。”   王川泽只能耐住性子,喘着气停下来,按她说的做。   又过了半晌,他终于得到允许可以进入,可没一会儿又被廖杉叫停,“等一下……异物感好强……”   本来就大,又加上一层厚厚的套子,廖杉有种被橡胶塞子捅的感觉。   可怜的保险套还没真的派上用场,就又一次被嫌弃。   屋子里泛着温暖的黄色灯光,匆匆套了一件衣服的男女坐在书桌前,临时抱佛脚似的拿着笔在草稿纸上算着什么。   “我是下个月四号应该会来月经,往前倒数14天是排卵日。”廖杉在纸上写着,她强调,“排卵日的前五天和后五天为排卵期,这段时间是绝对、绝对不可以做的。”   王川泽也在自己面前的草稿纸上记下,神情认真。   如果不听两人说话的内容,看他们的样子还以为是在做什么严肃的科学计算。   廖杉接着说,“除了月经期和排卵期之外的时间段是安全期,这段时间可以做,但不可以弄到里面去。”   其实安全期也并不完全安全,还是有一定怀孕的可能性的,但当下也没别的办法了,只能寄希望于此。   王川泽点点头,“我记下了。”   廖杉在纸上算出几个数字,“今天……”   王川泽也算出答案了,抬头看她,目光中带着隐忍和渴求,“今天可以做。”   总是半路刹车,他也会受不了。   行吧……廖杉伸手搭到他的肩膀上,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反正早晚的事。   炒菜是门学问,王川泽还在摸索学习中。   先要热锅,拿一块肥腻腻的猪肉在锅上来回的磨,榨出油水来,润一润锅底,为接下来的炒菜做准备。   锅越来越热,锅里的油越来越多,等到时候差不多了,就可以拿起铲子放进锅里炒了,锅、铲碰撞间发出的声音、热油的噼啪声,伴随着香气和火光、重影的跳动,让人感觉到仿佛置身于一个温暖的环境中。   一开始还有些生疏,到后面慢慢通了些窍门,王川泽学习能力是有些强的,越炒越快。   廖杉拿指甲去掐他,皱着眉头,不满道,“慢、慢一些……”   王川泽只能听话的放慢速度,初掌握这门技术,他亢奋到身上的青筋都隐隐浮现出来,坚持了一段时间,好歹还记得廖杉的话,最后一铲都弄到了外面。   廖杉浑身汗渍渍的,倦得连手指都不想再动一下,喘着气平复着。   王川泽下床,去倒了杯温水给她。   廖杉打起精神坐起来,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才感觉好受一些。   刚刚卖力的人一点不见累,放下杯子后又拢住她,王川泽眼睛亮亮的,想要再去亲她。   廖杉一把捂住他的嘴,拒绝,“不来了。”   王川泽只能作罢,声音低柔中带着些哑,“那你现在要睡吗?”   “我想洗澡。”廖杉感觉自己出了很多汗,还沾上了一点他的东西,可又知道这大晚上的澡堂早就关门了,她也只是说说。   廖杉忍不住有些委屈,她想念现代随时洗都有热水的热水器了。   王川泽见不得她嘴角一瘪的样子,让她先躺下,自己套上条裤子,又去掏炉子,重新加了几块煤,又放上去烧水壶。   半晌后,廖杉迷迷糊糊都快要进入睡梦中时,又被人轻轻晃醒。   王川泽把一条温热的毛巾递给她,“你拿这个擦擦身子,我烧了一壶热水,给你兑了些凉水倒在盆子里了。”   见她接过毛巾,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王川泽只好伸手帮忙。   生活和睦,工作顺利,王川泽感觉当下的日子再幸福不过了。   轰炸机的初步设计方案出一半了,参考四人笔记中的图-16的相关资料,结合“精卫”战斗机与图-16轰炸机的结构设计将新战机的大框架构建出来。   整组近四十人开着组会,集思广益补充着当前设计方案中的一些缺失部分,机型机构、动力系统、机载武器、航电系统、飞控系统等等方面都初见雏形,廖杉却在这时提出了一个问题。   “图-16弹射系统的原始设计上就存在问题。”廖杉把自己画的图纸贴到前面的黑板上,“为了迁就飞机总体的战力布局,乘员的位置做出了妥协。”   轰炸机装载的武器更多,比战斗机更为庞大,操纵上也更为复杂。例如图-16,除了驾驶员和副驾驶外,还配备了领航员、投弹手和尾炮射击手。   其中领航员、投弹手和尾炮射击手的座舱是位于机身下部,驾驶员和副驾驶位于他们上面,这就导致下面的三位飞行员是向下弹射,只有驾驶员和副驾驶是向上弹射。   廖杉在没有专门研究弹射座椅前,在喀山飞机厂学习时还并没有意识到这个设计的问题,现在她却很清楚的知道,这种设计本身就是有问题的,甚至可以说是奇葩。   本来弹射逃生就是指望着向上增加高度,留足开伞的时间,直接把人往下弹射,加上飞行速度和重力的影响,砸成肉饼不是夸张说法。   廖杉给众人解释完这些,“所以我们一定要改这个设计。”   刘浩耀先后跟了两个座舱小组组长,也算是经验丰富,对弹射座椅也很了解,他有些发愁,“一旦飞机上超过一个人,就要考虑弹射顺序的问题,五个人,还要全改成向上弹射……”   想想他就有点窒息,太难了。   这事儿廖杉已经琢磨好几天了,她心里已经有了个想法,只是这样一来,整个飞机的设计方案又要大改。   王川泽听她讲完,沉吟片刻,也有了一个想法。   他抬头看向廖杉。   廖杉心领神会,轻轻的笑起来,“你是不是也想到了办法?”   王川泽颔首。   两人几乎不约而同的说出自己想出的办法。   “精简人员。”   “减人。”   张国光身子向后靠到椅背上,无奈的和旁边的郑子昂对视一眼,两人忍不住笑起来。   真是服了他们了。 第109章 散作满天星   廖杉感觉自己像是被妖怪缠住了, 腿被压住,腰被抱住,肩膀也被桎梏住, 后背上似乎还压着什么,她透不过气来,扒拉着压在肩膀上的东西, 挣扎着醒过来。   深吸了一口气,她的思绪清醒了些,这才发现是身后的“男妖怪”干的好事。   廖杉扒着王川泽横在她肩膀上的胳膊,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上, 被子下面被他的腿压着。   她面无表情,甚至有些无语,结婚前明明是她更粘人,结婚之后发现原来还是王川泽更粘人, 简直像没安全感似的。   廖杉完全忘记自己之前反反复复让王川泽一颗心忽上忽下的恶劣行为。   脖子后面传来毛茸茸的感觉, 王川泽蹭了蹭,刚睡醒的声音有些哑,“杉儿,我想——”   “不, 你不想。”廖杉也感觉到了那存在感很强的东西,“大清早吃炒菜太荤了,我要起床去飞机厂食堂吃馅饼。”   王川泽被推开, 只能深吸了一口气, 独自对抗着清晨身体自然的反应。   廖杉撩开被子, 被外面的冷空气冻得打了个寒颤, 赶紧把衣服穿上。套上一件黑色针织毛衣,两腿一蹬穿上藏蓝色的裤子, 她从床上站起来,提起裤子,把纽扣扣上,穿上保暖的黑条绒毛窝鞋。   王川泽看她利落迅速的动作,目光追随着廖杉,看着她进了卫生间洗漱,他窝在尚有她体温的被子里,鲜艳的红色牡丹花的喜被衬得他肤白如玉,脸上颇有几分心慵意懒,看上去还真有些遗世孤立的男妖精模样。   廖杉刷好牙、洗过脸,两手拢着头发从卫生间里探出头来,“王川泽,你还没好啊?”   王川泽侧过身来,抬起一条胳膊撑起脑袋,掀起眼皮散漫的看着她,“你又连名带姓的叫我,不是当初哄我给你看看时,又是叫……”   他有点说不出口,廖杉当时又是叫他“宝宝”,又是叫“Дорогой(亲爱的)”、“парень(男朋友)”、“哥哥”的。   王川泽发现了,廖杉只有忽悠人的时候嘴能甜些,其他时候都直接的像画图的那竹尺似的。   廖杉把头发扎成一个马尾辫,“不连名带姓叫你,那叫你什么?川泽、泽,呕——”   王川泽立刻紧张的像弹射座椅一样弹起来,坐直身子。   “没事,”廖杉抬手示意他别紧张,“我就是被我自己恶心到了。”   王川泽:……   廖杉还抬起胳膊,把袖子撸上去,看了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王川泽把落到腰腹上的被子掀开,也起床穿衣服,他装作随口说了一句似的,“我和你二哥同岁的,你也可以叫我哥哥的。”   “川泽哥,”廖杉试探的叫了一声,不等王川泽脸热,就听她又呕了一声,“好恶心。”   “泽哥,”廖杉忍不住又一声,“呕。”   王川泽:……   廖杉缓过那股恶心劲儿后,看着他忍不住说,“王川泽,你今天真肉麻。”   王川泽放弃,他穿好衣服站起来,“算了,你还是叫我大名吧。”   廖杉满意了,除了真觉得这么叫肉麻以外,她心想,真要算起来,加上现代时的年龄,她要比王川泽大一轮了。   叫什么哥哥,臭弟弟。   早上不过是一个小插曲,两人去飞机厂吃过早饭后,便来到研究所工作。   这两个月都在重新改方案,时间已经转到1964年,赶在过年前,轰炸机的初步设计方案基本出来了。   经过众人的努力,机组成员从原本的五人减至三人,只留下正、副驾驶以及武器控制师,三人都能实现向上弹射逃生。但人数的减少对飞行员的要求更高了,三个人要完成原本五个人的工作,对飞机的要求也更高了,必须更加简化操纵,座舱、飞机结构也相对应的进行了调整。   白天把方案最后一些资料汇总完,等比缩小的模型机也组装好,将这些全部打包好,只待第二天一早过来拿。   廖杉去尾翼车间找到廖爱党,他也正准备下班。   “今儿下班这么早啊?”廖爱党意外的挑眉,摘下手上的手套。   “明天我和王川泽还有其他几个同事要一起去北市开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说不定赶不上你下周走。”廖杉说着,从身上掏出两个信封,“这些粮票和钱是我和他给家里的,一份给咱爹娘,一份给娟婶子。”   不像研究所的科研人员,不能随意联系家人,飞机厂的职工虽说也要遵守保密条例,不能随意外出,但平时也可以给家里写信,经过审批可以休假返乡探亲。   廖爱党就是得到了一周的时间可以返乡过年,顺便年后接上媳妇、孩子们一起回来,他媳妇李易安已经被允许调来飞机厂旁边医院工作了。   廖爱党只从廖杉手里抽走了一个信封,“这个我给娟婶子,咱爹娘的有我给他们。”   廖杉都塞给他,“你给那是你的事。”   廖爱党无奈一笑,只能都收下,又问了一句,“那你和王川泽的事,能和家里讲吗?”   “可以,”廖杉点点头,“但让他们自己心里知道就行,别和外人讲。”   “行,我知道了。你是要去北市?”廖二哥想了一下,又遗憾地说,“这个时间,估计胜利已经放寒假回家了,不然你过去还能见到他。”   廖杉闻言也有些遗憾,但还是说道,“我过去说不定也没什么时间能去见他。”   和二哥一起离开了飞机厂,廖杉回到家时,王川泽刚刚做好饭,锅里腾腾升起的热气熏得他眼镜上起了一层白雾,他扭头,虽然看不清楚,但仍模模糊糊的寻到她的身影,“你回来的刚好,快去洗手,要吃饭了。”   早上没吃到的炒菜,晚上拉灯后也吃到了。   “再来一次行吗?”王川泽声音低哑,低头去亲廖杉脖子上的那颗小痣,轻轻的吸了一下。   廖杉喘着气,还处在晃神状态,这事对她来说太刺激了点,每次都感觉小死过去。   “求你了,”王川泽又亲了亲她发热的脸庞,“从明天开始咱俩又不能这么亲近了,就再一次,做完我们就睡了……”   廖杉耐不住他,只好点了点头。   按在腰间的手掌立刻迫不及待的向下一压,廖杉立刻闷哼一声,蹙眉,有被撑到,挥手拍到他的胳膊上,“你能不能慢点,一下子进去太深了……”   王川泽往外退了退,“对不起。”   第二天,廖杉、王川泽和郑子昂三人登上去北市的绿皮火车,张国光因为他媳妇何月华可能最近就要生了,两人在这边也没什么亲戚,王川泽便把他负责的那部分内容揽过来,没让张国光来;教练机组冯研农、赵伟和何为也来了,他们也需要汇报项目的设计方案,除此之外,随行的还有三个警卫员,负责保障他们几人此行的安全。   把介绍信妥善的收到丝绵大衣内口袋里,廖杉抬头看向车厢内的情景。   穿着制服的乘务员扯着嗓子喊着,“都别挤啊,大家找位置坐下,东西都自己看好啊……”   王川泽把行李箱子塞到头顶的行李架上,坐到廖杉旁边,装了资料和飞机模型的箱子放到腿上,一个年轻的警卫员挨着他坐在靠近过道的最外面。   坐在对面的郑子昂看着他们两人,突然想起之前一次坐火车的经历,“廖杉,有个事你一定不知道。”   廖杉疑惑,“什么事?”   “就是之前巴浦林诺夫教授带着我们去喀山飞机厂那次,我们不是坐红箭号火车去列宁格勒吗,要坐一晚上,大家都在迷迷糊糊打盹。”郑子昂忍不住吐苦水,“谁知道到半夜,原本坐在车厢里的王川泽不见了,变成了班上的卓娅。”   他横了王川泽一眼,“你是不是换去和廖杉一块儿坐了?”   王川泽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坐在郑子昂旁边的何为低头憋笑,实在是没忍住,笑出了声,“老郑你当时是不是要被吓死了?”   “那当然,苏联女孩太热情了,大家都唯恐不及,躲都来不及,还被老王不声不响换过来了一个,”郑子昂夸张的拍着自己的胸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当时我和老张,还有胡俊明吓得后半夜都没敢合眼……”   提到胡俊明,众人脸上的笑意略微收敛。   郑子昂不禁有些怅然,“也不知道老胡现在怎么样了……”   “鲲鹏展翅,直上九万里。”王川泽突然扶了下眼镜,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旁人听起来可能会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相对坐着的几人却是听明白了。   胡俊明参与的运输机项目后来被定名为“鲲鹏”,王川泽这话的意思是运输机已经首飞成功了。   郑子昂兴奋的连连应声,“好,那就好。”   聚是一团火,散作满天星,大家就算分开了,也在不同的地方继续发光发热,为国家做贡献。   火车缓缓驶动,九个半小时后才能到达北市。闲聊间,何为又问廖杉,瞥了一眼她旁边的王川泽,“你俩之后有什么需要我们其他人配合的?还是帮你们瞒着吗?”   廖杉点点头,“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普通同事关系,工作就不提私事,我不想被人质疑我的专业性能力。”   即使是现代时,办公室恋情也会容易被质疑专业性能力。   王川泽颔首。   就是没见过哪个同事会悄悄伸手帮忙捏着旁边人的腰,缓解着前一夜造成的酸软。   他们披着初升的阳光上的火车,下来时天色已经暗下来、星光点点。   一行人拎着行李准备往外走,来接他们的人站在火车站门口翘首以盼。   廖杉和王川泽隔着一段距离一前一后走着,已经在装不是两口子了。   等候的人里一个长相明艳的女人看到走出来的廖杉,眼睛顿时亮起,大声喊道,“廖杉!”   廖杉看着她也很是惊喜,“苏珂?!”   上次见到苏珂已经是快五年前的事情了,廖杉快步迎上去,打量着对方,忍不住感叹,“你现在看起来……一看就是个厉害女人。”   看得出这几年在外交部历练成长了不少,苏珂言行中透露着一种干练,身姿挺直,有一种成熟女性的魅力,笑起来更是吸引人,“这么些年了,还是你最能哄到我心坎上。”   她紧紧拉住廖杉的手,一起往外走,“我在知道研究所的同志们要来开新轰研制方案评审会后,我就猜会不会有你……”   王川泽看着走在前面的两个女人,他心想,也不用刻意掩饰什么了,廖杉根本无暇看他一眼。   程澈走过来,笑笑,对其他人说,“抱歉,那是我媳妇,和廖工是好久没见的朋友,一时可能有些激动。”   他侧身给大家介绍旁边的两个男人,“这位是空军部军机办的朱平同志、国防科工委的韩尚树同志,我是国防部总务处的,我叫程澈,由我们几人接你们去招待所,今晚大家先休息,方案评审会明天进行……”   王川泽点点头,握住对方的手,“麻烦你们了。”   等到了招待所,给科研人员们安排的都是单人房间,程澈转身,正想找找自己媳妇,现在也不早了,他们也要赶紧回家了。   朱平见他一副找人的样子,好心地说,“找小苏啊?她和那个女工程师上楼了。”   程澈抬头朝楼梯处看了一眼,果然看他媳妇头也不回,还在和廖杉叽叽喳喳热聊着。   程澈:……   这世界被媳妇抛弃的人再加一。   苏珂感受到后背的一道目光,她转头,这才想起程澈,“今晚上你看着琛琛和璇璇,我就不回去了,我在杉儿这儿住一晚。”   程澈看着雀跃的像个小姑娘似的苏珂,无奈一笑,认命的一个人回家带孩子。 第110章 卡林卡   苏珂和廖杉挤在一张单人床上, 好在她们两个人瘦,不然还真不一定能躺下。   “我刚刚也看到王川泽了,”苏珂迫不及待的撞了撞廖杉的胳膊, 窃笑着问,“你和他,现在到底啥情况?”   廖杉有些不好意思, 强撑着,“苏珂,你都快二十九岁的人了,能不能别八卦的还像十九岁上大学时候吗?”   苏珂期期艾艾, “快说嘛,这问题我都好奇多少年了。”   廖杉把脸往被子里缩了缩,声音变得含糊了些,“就, 结婚了呗……”   她又把被子往下一压, 再脱口而出的声音清亮了些,叮嘱道,“你别和别人讲啊,我不想被人认为是靠他才做到现在这个职位的。”   “知道啦, ”苏珂得到答案,长出了一口气,“终于!上大学时我就想你俩八成毕业后就在一块儿了, 结果等到我去苏联, 你俩还没个动静, 能急死个人。”   廖杉奇了, “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苏珂白她一眼,“你当谁都像你一样迟钝啊, 你忘了当初咱们宿舍怎么谈论他的,没什么表情、看上去冷心冷肺的人每回儿见到你却能有个笑模样,都明显成这样了,我再看不出来我就白长这么一双漂亮眼睛了。”   廖杉没吭声,虽然很想辩解她不是迟钝,只是那时候她压根没把王川泽当真人看,只当作行走的“王川泽”三个黑体字(网页简介版)。   苏珂又挨过来,好奇的问,“就你俩这脑子,小孩一定很聪明吧?现在上托儿所了吗?”   廖杉汗颜,到现在二哥都还没催她,没想到第一个提孩子这事的居然是苏珂,“我俩去年十一月才结婚,到现在还不到三个月,你说上托儿所了吗?”   苏珂震惊,张着嘴一阵无言,半天后伸手指了指自己,“我记得王川泽和我同岁的吧?我都俩孩子了,大的都四岁了,小的两岁半了,你俩结婚还不到三个月?”   她匪夷所思,“我感觉我结婚都算晚的了,像我差不多大的,家里三、四个孩子的比比皆是。你俩怎么回事啊?”   身体年龄二十六周岁半的廖杉心里嘀咕,她还觉得自己结婚挺早的了,要知道在现代时她可是到二十九岁还没结婚。   苏珂忍不住劝道,“那你可要快些要孩子,别觉得你比我小两岁,这事儿就不急。杉儿,你想啊,就算今年你要孩子,怀个十个月,这就又快一年时间了。”   “对啊,这么长时间,我哪有空怀啊。”廖杉推脱道,“我还要工作呢。”   “又不是怀孕了就不能工作了,轻伤不下火线,更何况只是肚子里揣一块肉,”苏珂还挺骄傲,“我一直坚持到快生了才请了两天假,生老二那闺女时我还是在办公室破的羊水,被同事们送去医院的,等程澈赶过来我都已经生完了。”   廖杉一噎,忘了老一辈倍坚韧了,她想了想,只问苏珂,“生孩子疼吗?”   苏珂停顿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倒起苦水来,“简直痛不欲生,痛到我恨不得从产房里冲出去往我对象脸上打两拳……生出来还没完,还有开奶也特别痛,如果堵奶了那更是雪上加霜……”   廖杉听的脸都白了,果然生孩子是天下第一可怕的事情。   苏珂一吐为快,心里舒爽了,全然不知身旁躺着的人快要被吓死了。   她又想到自己最近做成的事,忍不住炫耀起来,“我和你讲,说不定过阵子你就能用上卫生带了。”   廖杉顿时惊喜,“这事还真让你做成了?!”   苏珂得意起来,“我想做到的事哪件没做成,就是之前困难时期耽搁了一段时间,前阵子工厂才正式开始生产,说不定下个月就会按章程在全国各地发放卫生带票,供给给女性。”   廖杉长舒了一口气,又恢复了些笑模样,“太好了,我真是受够了垫纸。不过你这时间点卡的,小怡一时半会儿还用不上。”   苏珂关心起来,连忙问道,“怎么了?”   她刚问完,自己就想到了什么,“小怡怀孕了?”   廖杉点点头,“对啊,现在八个多月了,程德霖看得像眼珠子似的,生怕小怡磕着摔着,她自己倒像没事人似的坚持去研究所上班。”   苏珂笑起来,“像她能做出来的事,表面看起来怪漂亮的一人,性子比谁还坚韧,认定的事不声不响也要努力做到,当初争留学生名额,和同系四十多个人争,还不是让她拿到了……”   两个女人像小姑娘似的头挨头小声聊着天,也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第二天,会议室里,军委、国防科工委、空军部等领导都来了,很重视这次新机研制方案评审会议。   王川泽把飞机示意图、设计数据图等资料全部贴在黑板上,转过身来,把飞机模型放在桌子上,看了一眼坐在下面的廖杉,四目相对间,仿佛有一股力量注入他的心底,他抬手扶了下眼镜,沉着稳重的开口,“我们参考部分图-16的资料,结合‘精卫’的研发经验,设计的是一款中型轰炸机,采用战斗机与轰炸机结合的的结构设计,既可以作为战略进攻武器使用,又可以执行战术轰炸任务……”   廖杉和其他人一样,被站在最前面条理清晰、有条不紊讲话的人吸引全部的注意力,她心想,怪不得说工作中的男人最迷人,这一刻她也无可避免的为他着迷。   王川泽从整体机型结构到飞控系统、机载武器等方面细致的讲了一个多小时,接着张国光走上去继续讲新机航电系统的设计。   廖杉悄悄把杯子推给刚刚坐下的王川泽,看着站在前面的张国光说话。   王川泽撩起眼皮看她一眼,低头抿了下唇,嘴角上扬,修长的手指握住杯子,喝了一口杯中的水,润了润嗓子。   等张国光说完,廖杉站起身来,走上前,“我来讲下新机的动力系统,飞机将延续‘精卫’的动力系统设计,采用两台涡喷发动机……在机组成员的构建上,考虑到弹射设计的合理性,不再采用图-16五人机组的架构,改为三人,只保留正、副驾驶和武器控制师……”   听他们汇报完方案,领导们又提出了一些疑问和要求,希望他们能够作出修改,但总体上并没有太大质疑。虽然这个项目组成员整体年龄偏年轻,但有“精卫”研发成功的先例,大家对他们的信任还是有的。   接着是冯研农上去汇报教练机的设计方案,何为和赵伟在一旁辅助。   会议从上午开到晚上,结束后,空军部部长孟黎和王川泽一起往外走,“怪不得大家都说一个统筹一个行事风格,之前老林是操心型,方方面面他都要劳心劳力兼顾好;你就是放养型,把任务安排下去,每个人把自己负责的部分做好、做精,不过这样也挺锻炼人,我看你们几个以后都是能挑大梁的。”   王川泽轻轻笑起来,余光扫到走在后面说着话的几人,“我只是想让每个人都发光。”   一行人在北市呆了一个多星期,把修改过好的方案重新过审,确定下来后,年后就可以正式进入研发工作。   此时距离过年也没有几天了。   有媳妇有孩子的人,就像有根线拽着的风筝,迫切的想要回去;而互相拽着彼此风筝线的廖杉和王川泽没什么异议,他们就算在这边多停留,也去不了哪里,去哪儿都有警卫员跟着。   众人一合计,买了最早的火车票回沈市了。   像侯鸟归巢,各人迫不及待的回各自的小家,廖杉和王川泽稍作休整,放下行李就去公共澡堂洗澡了,洗完回来就昏天黑地睡了过去。实在是过去一个多礼拜不是在改方案、就是在开会汇报,忙得车轱辘转,睡觉都没多少时间。   廖杉直接从傍晚睡到第二天临近中午的时间,她醒过来,身旁已经空了,只有掖好的被角。   屋里的炉子烧着煤炭,暖烘烘的,她坐起来,拉开窗帘,外面白茫茫的一片。   门被拉开,黑发上缀着星星点点白雪的青年人拎着菜走进来,很快把门又关上,不让屋里的热气散出去。   “王川泽,外面下了好大的雪。”廖杉回头看他,“你怎么出去了?”   “是,瑞雪兆丰年,我去买了些菜还有面粉,今天大年三十,我们包些饺子吃。”王川泽把手上的东西放到桌子上,看着拢着杯子坐在床上的人,他心软软的,想抱抱她。   他把外套脱下来挂在门口的挂钩上,尤怕身上凉,走过去,两手拽着被子把廖杉包好,才隔着被子把人抱了个满怀。   廖杉努力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捧住他仍带着凉意的脸,“给你暖暖。”   何止是脸,连心口都是暖的,王川泽深深的看了她一会儿,哑着声音说,“我想亲你。”   廖杉往后仰头,“我还没刷牙——”   下一刻就被追上来的人吻住。   廖杉咬紧牙关,对她来说,现在仍处于想给对方展示好的一面的阶段,换句话说,她还有小仙女包袱,还没大方到可以在喜欢的人面前抠鼻屎的程度。   王川泽无奈,只好放过她。   廖杉把两条胳膊都从被子里钻出来,“你等我五分钟,我去刷个牙洗把脸。”   王川泽松开怀抱,见她像兔子一样从床上跳下去,跑去卫生间。   不到五分钟,廖杉很是迅速的整理好自己的形象、刷好牙,冲过来抱住王川泽的脖子,“还亲吗?”   一个多礼拜没有任何亲密行为,她也有点想“充电”了。   王川泽直接用行动做回答,低头吻了下来,手扶在廖杉的后颈,轻轻揉捏着。   等两人忙活着把饺子包出来,下锅煮熟,已经是晚上了。当然还是王川泽出的力更多,揉面、包饺子,廖杉只帮着剁了馅子,煮了一锅开水。   只是吃饭也用不了多长时间,离新一年的到来还有三、四个小时,总不能两人干坐着吧。   廖杉在心里叹气,在现代时虽然春节联欢晚会难看,但好歹可以打发时间,总比现在什么都没有强。   “我们现在做什么?”廖杉问。   王川泽的目光忍不住往床上瞟。   廖杉打断他飘忽的想法,“不行,今天是危险期。”   而且哪有做着那种事情过年的。   王川泽想了想,提议道,“要不要跳舞?”   算起来,他们只在红场跳过那一次舞。   廖杉诧异,“现在?哪儿来的音乐?”   王川泽有点不太好意思,“我来唱吧。”   廖杉新奇的看着他,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   她的手被他握着,另一手搭在他的胳膊上,王川泽放在廖杉后背上的手不像之前那次虚放着,而是落实了,揽在她的背上。   “Всадуягодамалинка, малинкамоя!   (花园里美丽的雪球花,雪球花儿)……”   他清润的声音低低唱着,带着廖杉轻轻晃动着,跳着交际舞的慢三舞步。   “Ах! Красавица, душа-девица,   Полюбижеты меня!   (哎!多美丽呀,梦中的姑娘,   好姑娘,请给我爱吧!)”   廖杉仰头看着他。   王川泽也注视着她,黑眸像河水般荡起层层涟漪,低声唱出情意满满的俄语歌词。   廖杉笑起来,问他,“谁教你的?”   “巴浦林诺夫教授。”王川泽耳根子发红,这种直抒胸臆表达对心爱女孩的追求和憧憬的热烈苏联民歌对他来说还是太过直接了。   “你成功了。”廖杉脸上的笑容加深,粲然一笑,对他轻轻地说,“Ятебялюблю.(我爱你。)”   在那一瞬间,王川泽只觉自己心脏都停了一拍,随即更快的跳动起来,他忍不住将人抱进怀里,不让她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睛,“Ятожетебялюблю.(我也爱你。)”   窗外突然响起鞭炮噼里啪啦喧闹的声音,很是热闹。   王川泽抱着廖杉,仿佛嵌入身体中一般,在她耳边说,“新年快乐。”   这是他们相识的第十一年,在一起过的第九个新年。   王川泽忍不住心想,老张这人是有点灵的。 第111章 促狭鬼   廖杉发现, 这时候人们生育率高除了一方面观念的问题、以及计划生育还未实行的缘故外,很有可能还和当下娱乐匮乏有关。   过年这几天放假,一下子不用工作, 生活好像都空了下来,才结婚没多久的年轻男女经常亲着亲着就到了床上。   这样下去可不行,廖杉心想, 再这么下去牛是被锻炼出来了,地要累坏了。   廖杉一个灵活的翻身,两手拉着被角一勒,压在被被子裹成蚕宝宝似的王川泽身上, 提议道,“我们下午去看电影去吧?”   认真想想,他们之前能算作是约会的只有国庆放假去逛公园那次,廖杉忍不住犯嘀咕, “我也太容易就被拿下了了吧……”   “拿什么?”王川泽任由她压着, 心里还美滋滋的,“去看电影吗?好啊。”   两人终于从仿佛带着某种吸力魔法的床上离开,简单的吃了个午饭,王川泽把碗刷出来, 就见廖杉居然把头发扎成左右两个麻花辫,有种清纯又青涩的美。   廖杉把头绳捆住发尾,转过身去, 两个麻花辫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她得意地说, “怎么样?等出门的时候我再穿上棉袄, 从后面根本认不出我来吧?”   大街上的女人十个人里至少有六个人是这种打扮。   王川泽只喃喃道,“你这样子也好看……”   廖杉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 她在现代求了无数次眼瞎的帅哥敢情在这儿呢。自从穿越后,这还是她第一次梳这种双麻花辫,原因自然是觉得不好看。   “让我想想你怎么伪装,”廖杉走到她那不只近视还“眼瞎”的对象面前,摸了摸他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渣,“这个你就别刮了。”   她又伸手摘掉王川泽鼻梁上架着的眼镜,身子向后仰审视的看了几眼,“这样子看着不像知识分子了,像艰苦劳动的工人同志了。”   “你的眼镜我拿来用下。”廖杉说着把手里的眼镜戴到自己脸上,顿时眼前一阵眩晕感,她的脚步晃了一下,“没想到你这度数还挺高的——”   下一瞬间廖杉的腰被人勾住,被王川泽拉进怀里。   两人的身体紧贴着。   廖杉抬眼看向他,只看到他幽深瞳孔中翻滚的欲色。   王川泽盯着她,喉结上下移动,他握住她腰肢的手将身上躁动的热度渗透衣服,声音低哑,问她,“知道巴普洛夫的那个实验吗?”   巴普洛夫是个心理学家,曾做过一个实验:每次给狗送食物前会打开红灯、响起铃声,这样经过一段时间后,一旦红灯一亮或是铃声一响,狗就不自觉开始分泌唾液,形成一种不经逻辑思辨的下意识反应。   同理,摘眼镜的这个动作一般出现在接吻或是做之前,他的身体也先于大脑有了反应。   廖杉和他贴得这么近,自然也察觉到了,她臊红了脸,恼羞成怒,“我没有把你当狗训!”   王川泽不放手,垂下头来,“铃声一响,小狗都能开饭……”   窗帘挡住了下午明媚的阳光,也遮住了一室春光。   廖杉把头绳摘下来,原本扎得好好的麻花辫早乱了,她重新梳着头发,忍不住瞪了一眼神采奕奕的男人,深深的叹了口气,也是她意志不坚定,他求两句,就被他得逞了。   窗外天空隐隐暗下来,也不用做什么伪装了,天都黑了,这就是最好的遮掩。   廖杉把头发扎成马尾辫,手一扭,用头绳固定成一个低丸子头,像是对王川泽说,又像是对自己说,“从这一刻开始我要吃素了。”   她甚至期盼起快些上班了,还是工作好,工作起来也不会这么放纵。   暮色霭霭,两人终于出门去看电影了。   飞机厂旁的镇子上有一家工人电影院,门口贴着两排色彩鲜亮的画报,来看电影的人不少,廖杉和王川泽很是低调的分头各自花七分钱买了一张《女理发师》的观影票。   撩起门口厚厚的帘子,廖杉混迹在人群里往里面走,和现代时舒服柔软的沙发座不一样,电影院里都是木头长凳子,自然也没什么座位号,所有人都是乱哄哄的找位置坐,甚至还有人早早就来占座了。   “真巧啊,王工,你也来看电影。”廖杉一本正经的走过来,故作惊讶状,就像二十多分钟前一起从家里出来的人不是她似的。   王川泽被她逗笑了,还是很配合的陪她演着,“是挺巧的,廖工你还没有找到位置坐吧?要不坐这里吧?”   廖杉从善如流的坐下。   灯光暗下来,屋里喧嚣的人们慢慢安静起来,胶卷在放映机里转动起来,将画面投放到最前面的电影幕布上,声音从前面的喇叭传出,电影开始了。   演员们夸张的表演很诙谐,尤其是当男主人公得知戴着口罩的女理发师就是他媳妇时,那副瞠目结舌的表情,当众出洋相,逗得众人哄堂大笑。   廖杉忍俊不禁,侧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人,见王川泽坐得板正,被电影剧情吸引,唇角上扬,她不禁又起了坏心思。   王川泽正看着电影陷入思考,虽然这是一部喜剧电影,用误会巧合、善意的反讽制造笑点,但其中女性突破传统观念,走出家庭投身工作的中心思想还是能让人笑过后产生深思,就在这时,他放在腿上的手下面突然挤进来另一只手。   思绪一下子打断,王川泽惊诧的侧头去看廖杉,全然没想到她会在这种公众场合做这种事情。   廖杉的小动作还没完,手指得寸进尺的插进他的指间,霸道的十指紧扣。   就算是正经夫妻,在外面也没多少人会做出牵手这种亲密动作的,更不用说像廖杉现在这个动作,王川泽心慌乱的跳起来,也无暇再去看电影,只留意着周围其他人有没有关注到他们私底下的小动作。   廖杉捣乱完,又看起电影,对她来说不过是牵个手而已。   听到身旁的人笑出了声,王川泽无奈的看她一眼,也不禁笑起来。虽然困扰,但被握住的手却没有丝毫挣扎。   廖二哥带着媳妇、孩子们是在初五那天回来的,廖杉在知道他们回来后就迫不及待拉着王川泽去他们家了。   开门的是一个清丽的女人,廖杉看着她先是啧啧两声,“我二哥这是上哪儿找的这么漂亮的媳妇?”   李易安已经不是小山村那个被调侃个头绳就臊得说不话来的小姑娘了,她笑起来,“这还不是靠你,我还是后来才知道当初你送我的那些沙包、果子都是你帮你二哥给的。”   廖杉像是重新认识她般看着李易安,“你成长了不少。”   “咱俩上回儿见面我才十八,现在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哪能一点成长都没有。”李易安错开身,招呼他们快进屋。   王川泽拎着两罐黄桃罐头、一包点心和两瓶酒,老老实实的喊了一声,“二嫂。”   李易安审视的看了他一眼,她之前只听她爹提起过王川泽的名字,还是第一次接触本人,半晌后她还是应了一声,“哎,快进来坐。”   看着还算像样,和三儿挺般配的。   廖爱党腿边一个三岁大的小男孩怯怯的扒着他的腿,站在他的身后小心翼翼的看着屋子里多出来的两个陌生人。   “这是老大,叫廖武陵。”廖爱党介绍道,低头虎着脸训了一声儿子,“男子汉,大方点,叫姑姑。”   小男孩怯生生的探出半个身子来,小声的说了一句,“姑姑好。”   廖杉见二哥又要瞪眼,笑眯眯的说,“没事,我喜欢害羞的男孩。”   她说就罢了,还抬眼看了一眼王川泽。   这下屋子里的人都不自觉的看向他,王川泽的脸腾地一下发热。   廖杉才不管其他人现在心里什么想法,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包,塞给廖武陵,“姑姑给你的压岁钱。”   “他这么小给什么压岁钱。”廖爱党说着就要去抢,还给廖杉。   廖杉拦了一下,岔开话题,“我小侄女呢?”   廖爱党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走到床边抱起上面的一个小襁褓,忍不住和廖杉嘚瑟,“你看我闺女,怎么样?这眼睛、鼻子,是不是更像安安?”   廖杉探头看了一眼,夸张的松口气,“还好没像你,不然小姑娘那么黑的话,长大会哭的。”   廖爱党:……   李易安含笑看着兄妹俩闹,招呼王川泽,“你先坐,我去给你们做饭。”   “我来帮忙吧。”王川泽赶紧说道,想在这个初相识的二嫂面前留个好印象,“在家也是我做饭,我会做的。”   廖杉在一旁起哄,“我作证,他做饭确实好吃。安安,你就让新女婿表现一下吧。”   王川泽又有些不好意思。   李易安来回看了看两人,心中称奇,廖二虽然也会做饭,但也不是经常做,看他们两人的相处,竟像是王川泽在家做饭?   廖爱党也说了句,“三儿不会做饭。”   李易安更惊讶了,所以还真是王川泽常在家里做饭啊?   王川泽把袖子折上去,看了看屋子里的菜,已经在思考做哪几道菜了。   另一边,廖杉在学怎么抱小侄女,动作很是生疏、僵硬。   “我记得你不是抱过大哥家的露露吗?”廖爱党纳闷,提心吊胆的看着廖杉,生怕她把自己闺女摔了。   “那都是八年前的事了,”廖杉回嘴道,“就算是开车,八年不开也生疏了。”   廖爱党说不过她。   廖杉终于托着小女婴的头,抱稳了,她不禁松了口气,看着这么一通折腾还睁着眼睛只乖乖的看着她的小姑娘,无痛当姑,小孩还是玩玩别人家的好。   “我侄女叫什么啊?”廖杉问道,悄悄把另一个红包塞进襁褓里,顺势掂了下怀里的孩子,“还挺沉的。”   跟抱了只小狗似的。   廖爱党看不下去,把自己闺女抢过来,谁家的孩子谁心疼,“看你抱着我都心惊肉跳的,还是我来吧。”   把小女儿好好抱住,廖爱党才说,“叫廖如梦,小名梦梦。”   “武陵春,”廖杉看着侄子廖武陵,又看向廖爱党,“如梦令,二哥你还挺浪漫的啊。”   廖二哥深色皮肤隐隐发红,嘴硬道,“就正好想到的。”   廖杉又看向李易安,拖长音,“哦——那是挺正好的,都和二嫂名字有关联。”   李易安忍不住嗤笑一声,问旁边在切菜的人,“和这么一个促狭鬼在一起很辛苦吧?”   她看王川泽性子也是偏内敛沉静。   “我和她二哥没结婚前,三儿就总爱捉弄我,每次都要逗得我闹个大红脸,她才满意。”李易安笑着抱怨道。   王川泽却摇了摇头,抬眼看向廖杉,轻笑起来,眉眼中多了几分柔软缱绻,“我觉得很幸福。” 第112章 孩子   房门被人敲了两声, 廖杉赶紧把棉外套穿好,拉开门,只见廖爱党抱着小女儿站在外面。   “二哥, 你跟我来。”廖杉说着往外走,对屋里还在封炉子的王川泽喊了一声,“我先和二哥去找丽珍嫂子了。”   王川泽应了一声, 表示自己知道了。   廖杉出来把门一关,带着廖爱党往走廊另一头走,“她是我同事冯研农的媳妇,也姓李, 叫李丽珍,其他人夫妻两个都要上班的,孩子没人看,也是麻烦她帮忙照看一二。”   走到215门前, 廖杉敲了敲门, “嫂子,我带着我哥和侄女来了。”   不多时,房门被拉开,冯研农领着个六岁多的小男孩一副正准备出门的样子。   廖杉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 “军军要去上学了?”   冯军迫不及待的点点头。   冯研农看得心里只觉好笑,皮小子这么想去上学,其实原因只是去上学了就不用照看弟弟妹妹们了。   “我先送军军去学校了, ”冯研农送完孩子就要赶去研究所, 他对廖杉说, “快进来, 丽珍在屋里。”   廖杉连忙错身让路,“那你快去吧。”   父子俩离开, 李丽珍也迎来出来,招呼道“快,快进来。秀秀也才刚把她闺女抱过来……”   廖爱党跟着进屋,他打量了一下屋里环境,收拾的挺利索,床边拿了四个高背椅子堵着,形成一道围栏,床上四个不大的小孩子正一块玩着几个木块。   “这是我二哥,”廖杉给李丽珍介绍道,“前两天我和嫂子你讲过,我二哥在飞机厂做技术工人,我二嫂才刚调来这边的医院,大的能送去托儿所,小的这个太小了,送过去谁也不放心。”   飞机厂托儿所就是为厂内职工开办的,是免费的,只用交中午的伙食费,也没有年龄限制,多大的孩子都能收,甚至像廖如梦这样五六个月大的孩子也有不少,就是为了能让职工们安心工作。   在当下这种普遍一家好几个孩子的社会背景下,托儿所的孩子自然少不了,老师们再认真负责总会有照看不到的时候,大儿子虽然性子内向,但好歹哪儿不舒服还会说,小闺女才这么大点,廖爱党还真放心不下。   廖杉就给出了个主意,所以兄妹两人现在就在这儿了。   李丽珍凑过来看了看被小棉被包着的小女婴,“这是多大了?”   “五个多月了。”廖爱党说道,“白天冲奶粉喂她就行,吃完就会睡觉,尿了会哼唧两声提醒人给她换,一般只要别吓着就不会哭。”   李丽珍闻言心底松了口气,笑道,“看着就像是个乖丫头,放心交给我吧,这几个小的我是我看起来的。”   廖爱党也是松了口气,感激道,“多谢您,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廖杉扯了扯二哥的衣角,廖爱党顿时反应过来,把孩子和奶粉罐都递给李丽珍的同时,还悄悄塞给她三块钱,相当于托管费。   李丽珍脸上的笑容更加亲切,“我反正在家也是要带我闺女,一个小孩也是看,四个小孩也是看,再多一个也不多。”还能顺便赚点日常零花。   床上的四个小孩除了她自己的闺女冯敏外,平头单眼皮的那个小男孩是何为的儿子何国庆,扎着两个小麻花辫满脸认真摞木块的小姑娘是郑子昂的女儿郑晨曦,看着要更小一些正咂巴自己小手的小丫头是赵伟的女儿赵雅。   廖杉看着李丽珍把她侄女抱到另一张床上,看着屋里这些小孩子,她心想,某种程度上这算是小班化托管,张国光的儿子前阵子才出生,估计过几个月也会被送过来了。   安置好廖如梦,廖杉和廖爱党不再耽误,匆匆赶去飞机厂,两人在厂子里分开,一个朝厂房车间走,一个往研究所走。   “杉姐!这边——”刘浩耀正搬着凳子,见到自己的小组长连忙喊道。   廖杉到研究所的时间刚刚好,大家正准备开会,设计方案在年前通过后,现在就可以开始正式的研发工作了。   等所有人都坐下,王川泽拉过黑板,开始安排工作,“我们还是沿用之前林老师定下来的技术责任制,将大家划分成一个个小组,分别负责一部分内容……”   廖杉自然还是座舱部分的负责人,专门研究弹射座椅。   轰炸机涉及到多人弹射的问题,一旦超过一个飞行员,弹射逃生就需要考虑先后顺序,就比如双座的教练机,弹射顺序就必须采用先后舱、再前舱的顺序间隔一段时间进行弹射,避免弹射时前后舱座椅在空中“打架”。   虽然已经将飞机上的人员配置从五人降至了三人,但三人的弹射顺序也是个需要攻克的难题,毕竟危险发生的就在一瞬间,短短几秒钟时间飞机可能就会下降几千米,逃生是争分夺秒的事情。   崔胜平和刘浩耀还是座舱小组的人,两人看向廖杉。   廖杉想了想,“我们先计算分析出三个弹射座椅弹射出去的速度和轨迹路径,还要设计出新的座舱,先做出一个能放到火箭撬车上做试验用的。”   图纸上的零件从线形图变成实物,时间已经进入三月。   廖杉拿着车间孙师傅刚做出来的零件,对照图纸检查着厚薄、尺寸,“这个铜管不行,厚度不达标。”   刘浩耀在旁边分拣着其他零件,闻言凑过来看了一眼,“行,我等会儿再和孙师傅沟通一下。”   廖杉点点头,她抬手看了一眼腕子上的手表,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我要先走了,小刘你看着铜管重新做一个,明天我们开始组装。”   刘浩耀连忙点点头。   廖杉下班后匆匆往大院走,等下她还有别的事情。   一进门就闻到了浓郁的香味,王川泽看着炉子上的锅,因为有热气,他没戴眼镜,对着刚回来的廖杉说,“饭在桌子上,我从食堂打回来的,你快吃,现在还热乎。”   廖杉刚刚从黄素莉那里拿回来新做的产褥垫、让孙秀帮忙捎的供销社里卖的卫生纸都被她塞进帆布包里,她问王川泽,“你吃了吗?”   王川泽回来就忙着把鸡炖上,还没来得及吃饭,他只说,“你先吃。”   廖杉把包盖放下,收拾好待产包,她终于坐下来吃饭,速度很快,等会儿吃完饭她要去医院和程德霖换班守夜。   医生说江文怡应该就这几天生产了,身边不敢离开人,她和程德霖在这边也没有亲人,无亲无故的异乡,朋友和家人也没什么差别了,所以这几天就是廖杉和程德霖轮换着去医院照看她。   王川泽没办法去守夜,只能帮忙做些吃的。   袖子挽到胳膊肘,精壮白皙的小臂上青色的血管微凸,修长的手指端着一个碗放到桌上,这样一幅场景闯入廖杉的视线中,她抬头看向王川泽,有些诧异,“这鸡汤不是给小怡熬的吗?”   谁的媳妇谁心疼,王川泽淡淡地说,“多倒碗水的事,我熬的汤,没道理我媳妇喝不上一口。”   廖杉看着他不禁眉眼一弯。   王川泽又去把锅里的鸡汤倒进保温饭桶中,拧好盖子,“还剩下一些,等下你把家里钥匙给程德霖,让他过来吃。”   廖杉吹了吹,喝了一口鸡汤,“真好喝。”   她听王川泽这话,问道,“你等会儿还要回研究所?”   “嗯。”王川泽终于忙完,戴上眼镜,坐到廖杉对面,和她一起吃饭。   媳妇晚上不在家,与其一个人独守空房,不如去研究所工作。   廖杉忍不住叮嘱一声,“你别熬太晚。”   王川泽应了一声,没说自己今晚上就没打算再回来。   吃过饭后,两人一起出了门,王川泽看背着包、拎着饭桶的廖杉,忍不住问,“我帮你拿着,把你送去医院吧?”   “不用,就这点东西,又没多么沉。”廖杉一口回绝,“行了,我要赶紧去了。”   王川泽只好作罢,看着她风风火火离开的背影,半晌后转身往飞机厂走。   廖杉到了医院,程德霖正在病床前忙活着,前几天洗的尿布终于晾干了,他正在一条条收好。江文怡挺着大肚子在床边缓慢的走着,活动着身体。   “行了,你回去吧。”廖杉把身上的包放到床头柜上,从口袋里摸出钥匙,递给程德霖,“王川泽说还剩下一些鸡汤,让你过去吃。”   程德霖汗颜,“你两口子是不是把我当处理剩饭的——”   廖杉打断他的话,“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是我说的。”   江文怡憋笑。   “王川泽做饭好吃,吃他做的剩饭你又不亏。”廖杉说,“再说,那不是你买的鸡吗?”   程德霖一想,也是,欣然接过钥匙,看着廖杉真情实意的说了一句,“真的要感谢你和老王,这段时间你们真的帮了大忙。”   廖杉不在意的挥挥手,“别整这些煽情的。”   程德霖走后,廖杉把保温桶的盖子打开,让江文怡吃饭。   隔壁床位的孕妇闻到味道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   那男人看她这眼神,立刻说道,“这医院食堂的饭也不错啊。”   那孕妇低头看了一眼铝铁饭盒里已经凉透的炒豆角,心也发凉,上不上心有的时候从小事上就能看出来。   在医院陪房主要是睡不好,除了不能睡熟了,要留意随时可能会生的江文怡,病房里的声音扰得人也根本睡不着。   一个病房里住了三个孕妇,江文怡住在最里面的床位,中间床的孕妇好像腿抽筋了,难受的小声哼唧着,靠门那床陪房的男人呼噜打得震天响。   廖杉和江文怡挤在一张病床上,两人挨得极近。   感受到身旁的人动了下,廖杉立刻从迷迷糊糊的状态醒过来,“怎么了?”   “没事,”江文怡就是有些紧张,她和廖杉小声说着话,“我就是有点害怕。”   廖杉也怵生孩子这事,但也知道这时候不能给孕妇增加心理压力,安慰道,“我听说生孩子就和便秘差不多,使使劲拉出来就好了。”   江文怡被她逗笑了,“哪有这么比喻的。”   嘴角的笑意突然一僵,江文怡猛地抓住廖杉的手腕。   廖杉吓一跳,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想。   江文怡果然在下一秒说出,“我羊水好像破了。”   廖杉噌的一下坐起来,“我马上去叫医生和护士!”   靠门的男人听到动静被吵醒了,起身看了一眼,见不是他媳妇要生了,随即不耐烦的嘀咕了一声,头一蒙,继续在地上睡过去。   廖杉心有些慌,穿上鞋就往外跑。   很快医生和护士就都过来了,李易安也在其中,她是助产士,今晚她上夜班。   医生给江文怡做着检查,听着隔着一圈人传出的痛哼声,廖杉脸色发白。   没一会儿,又来了个护士推着推车过来,江文怡被合力抬上推车躺下,一群人就要往产房走,李易安连忙拉了一把慌了神的廖杉,“她对象呢?快把他叫来,等会儿还要他来签字。”   廖杉连连点头。   李易安又拦住她,“算了,这大晚上的,我怕你再半路摔着,我找个男同事帮忙跑一趟,让你二哥去找人。”   “还有东西,你都拿着,别放病房里,万一再丢了。”李易安临走之前匆匆叮嘱了一声。   廖杉赶紧回去把病床旁的东西都匆匆塞进江文怡的帆布箱里,又把自己今天刚拿来的待产包一起拿上,大包小裹的往产房走。   过了一会儿,王川泽和程德霖大步流星的赶过来了。   适逢右边产房传来一声哭喊声,程德霖顿时腿一软,还是王川泽赶紧扶了一把,才没让他摔了。   廖杉连忙说,“小怡进的是左边的产房。”   程德霖这才缓过来了一些。   接着李易安听说孕妇家属来了,拿着一叠纸从产房里出来,让程德霖签字。   看着纸上一条条风险免责声明的黑字,程德霖脸色又难看起来,手抖着把字签了。   “二哥还要看孩子,就没过来。”王川泽说着,走到廖杉旁边坐下,接过她手里的包,感觉她手冰凉、手心还有冷汗,他把东西腾了只手,紧紧握住廖杉的手。   廖杉点点头,也紧紧握住他的手,汲取着他传来的热度。   产房的门一关就是大半夜。   到凌晨三点多,江文怡才被护士推出来。   程德霖在病床跟前忙活着,倒了点热水给江文怡喝,见她摇了摇头不喝了,才分出些注意力到旁边的孩子身上。   江文怡生出来一个六斤半的女孩,程德霖看了几眼,心中的喜爱之情迅速上涨,越看越觉得他闺女漂亮。   “起名字了吗?”廖杉凑过来,问道。   “起了,我和小怡早就商量好了。”程德霖不免有些得意,“女孩的话就叫程江月,既有我俩的姓,江月还有‘醉夜眠江月,闲时逐海云’的意境。”   王川泽不禁点点头,“这名起的好。”   他也凑过来看了看被小襁褓包裹着的孩子,只见小姑娘皮肤红彤彤的,眼睛紧闭着,脸上还皱巴巴的。   “怎么这么丑?”王川泽意外,脱口而出。   程德霖和江文怡长相都是一等一的好,怎么还没有他之前见到的郑子昂的闺女长得好? 第113章 风寒咳嗽   王川泽一句话, 葬送了一段十三年的友谊,程德霖单方面这么宣布。   就他这长相,就他媳妇那长相, 生出来的孩子就不可能和“丑”字沾边。   程德霖心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倒要看看王川泽的小孩长什么样,把同样的话还回去,让老王尝尝他当时气炸头的心情。   廖杉看远处程德霖面无表情的把调整过的武器布局方案交给王川泽,一副公事公办的生疏模样, 她忍不住在程德霖回来后走到他的桌前,“还生气呢?王川泽不是和你道歉了吗,他就是没见过刚生出来的小孩。”   面对廖杉,程德霖终于有个好脸色了, 他笑笑, “我不生气。”   他就是记仇,等着吧王川泽。   程德霖止住廖杉接下来的话,“你也别替他说话,我现在才发现确实要把你们分开来看, 以后只有你是我朋友,你是我和小怡最好的朋友。”   他心想,还是廖杉好, 小怡生产完又陪了好几晚。   廖杉无奈, 这可不像不生气了。   她刚想再说什么, 突然鼻子一痒, 侧头打了喷嚏。   “你是不是感冒了?”程德霖关心的问,有些愧疚, “是不是前两天在医院晚上陪小怡的时候冻着了?”   廖杉不以为然,“说不定是有人在背后说我坏话呢。”   她是真的觉得不是什么大事,这一世的身体锻炼多,很是健康,除了之前着急上火得过一次麦粒肿,她就没再生过什么病。   但有的时候人还真不能太自信。   廖杉真的感冒了。   可能是因为医院病菌多,不知什么时候中招了;抑或者是换季的原因,春寒料峭的时分最容易风寒感冒。   廖杉打喷嚏、流鼻涕的症状并不严重,只是咳得厉害。   “这是我向丽珍嫂子打听的偏方,是治疗咳嗽的,”王川泽看着炉子上的锅,掀开锅盖,白色的热气溢出,露出锅里正在煮的汤,“差不多好了。”   他把锅端下来,拎起烧水壶放到炉子上。   看着面前碗里红褐色的汤水,廖杉即使鼻子有点堵,也能闻到扑面而来的姜味,她抬头看着王川泽,此刻竟有几分可怜,“能不喝吗?”   王川泽的心一下子软下来,在听到她又咳了两声后,硬下心来,“不行。”   他坐下来,先尝了一口,对廖杉说,“是甜的,我放了红糖和红枣,就放了几片姜片。”   王川泽哄她,“喝完发发汗,你能早点好。”   廖杉只能接过他手里的碗,眼睛一闭,不敢喘气,将碗里的红糖姜枣汤不停歇的一口闷,喝完脸立刻一皱,“你骗我,好重的姜味。”   王川泽长臂一伸,把她捞到自己腿上坐下,脸上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我只说了是甜的。”   廖杉把碗往桌上一放,两只手揉上他的脸,“好啊你,在这儿给我玩避重就轻是吧?”   可能是一碗红糖姜枣茶起效没那么快,廖杉晚上无法抑制的又在咳嗽,甚至感觉比白天时更加严重了。   王川泽被身侧人的咳嗽声吵醒,他摸黑下床,把灯打开,去倒了杯温水,重新回到床上,轻轻摇醒睡得不踏实的人。   廖杉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喝点水。”王川泽把杯子递到她唇边。   廖杉接过杯子喝了几口,嗓子片刻的舒服了些,可很快又痒痒的,忍不住又咳了好几声,她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钟表,凌晨两点多,她不禁心生愧疚,对王川泽说,“你要不去隔壁睡吧?”   她这么个咳法,能扰得人睡不好觉,王川泽白天还要去研究所,这样子哪能有精神工作。   王川泽听她说完,却是脸色一冷,抿唇接过她喝完水的杯子,一言不发的起身,又去倒了一杯水。   廖杉看了一眼面前的水杯,抬眼看向面若冷玉的男人。   她哪里看不出他这副表情是又生气了,简直是莫名其妙,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生气了?   廖杉回想了一下刚刚发生的事情,她不就是说了一句话,让他去隔壁自己屋睡觉,还不是为了他好,不想他被自己咳嗽再吵醒,影响白天的工作,他就在这里给她摆冷脸看。   没去接他递过来的杯子,廖杉把身上的被子一撩,就要下床,“你不去,我去。”   她心里窝火,果然结婚就是和谈恋爱不一样,再相爱的人结了婚后也会产生矛盾,慢慢的两看生厌。   王川泽把杯子往旁边桌上一放,伸手拿被子重新包住廖杉,按住她,冷声说,“你还想冻着,感冒加重吗?”   廖杉嗤笑一声,“哟,还会说话啊?我还以为你嘴被冻住了呢。”   王川泽没有松手,仍紧紧按住被包成粽子的廖杉,薄唇又紧抿成一条线。   “咳、咳,”廖杉强忍住喉咙间的痒意,也冷着一张俏脸,“说话,我又怎么惹你生气了?”   王川泽松了一只手,捞起桌上的杯子,直接喂给廖杉喝,仿佛生怕自己一松手,她就要跑似的。   廖杉偏头,杯子就追上来,她无法,只好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   “你咳嗽两声,我就躲到隔壁房间去,你把我当什么人了,”王川泽是真的生气,“廖杉,你能不能别一遇上事,第一反应就是把我推开吗?在你心里,我是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人吗?”   廖杉愣住,她太习惯自己一个人解决问题,却忘记在感情中过于独立反而挺伤人的。   “我只是不想打扰你睡觉,影响你第二天的工作……”廖杉声音缓和下来。   王川泽叹了口气,附身把她连同被子一整个抱住,“你为我着想,可就算我去了隔壁,一想到你一个人在屋里咳个不停,我还能睡好吗?”   “对不起……”廖杉瘪嘴,有点委屈,“可你刚才还给我甩冷脸,我不问你是不是就不说话,打算和我冷战?”   “是我不对,”王川泽也反省自己,“我性子就是一生气就憋着,不是要给你脸色看,以后我改。”   廖杉点点头,“你心里哪儿不舒服要和我说,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嗯,”王川泽看着她,他没戴眼镜,视线里其他东西都是模糊的,只有眼前的廖杉是清晰的,他认真的说,“你也要改。杉儿,我知道你个性独立、坚韧,可我和别人不一样,我们是可以彼此依靠的关系。我之前就说过,我希望被你麻烦、想要被你需要,对我来说这是一种认同。”   “我也不是要你变得不独立了,你依旧可以做向上生长的杉树,只是在遇到困难时你能想起还有我。”   廖杉凝望着他,喉咙间又闷声咳着,“我又想喝水了。”   王川泽脸上终于露出个笑模样,立刻屁颠颠去给媳妇倒水。   风寒咳嗽最磨人,廖杉养了一段时间才终于好利索,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散发着一股姜味了。   试验座舱一天天构建出来,逐渐成型,接下来就是制定弹射试验的方案,需要先在纸上计算设计好,毕竟每一次试验从材料、金钱上都是损耗,是非常珍贵的。   廖杉还在模拟计算三个弹射座椅先后顺序,以及在空中的轨迹,她的笔尖突然一停,想起了一件事。   等等,今天都三月二十五号了,她的大姨妈呢?   以往都是每个月四号左右来的。   廖杉不禁心慌。   崔胜平把自己算好的数据拿过来,想要和廖杉对一对,见她还没算完,很是意外,“组长,你还没算完?”   廖杉赶忙回过神来,集中心神把最后一组数据算出来。   晚上,王川泽见廖杉不咳嗽了,忍不住有些意动,因为江文怡生产的事、后来廖杉又生病不舒服加上忙于工作、还要避开危险期,他们已经有段时间没做过了。   他在心里默默计算了日期,揽住廖杉的腰,低头就要亲下来。   廖杉侧头,王川泽的吻只落到她的脸颊上。   伸手把他推开,廖杉现在心里正焦虑着,根本无心炒菜,“我洗洗准备睡了。”   王川泽只能看着她进卫生间,洗漱过后换上长袖睡衣、睡裤上床躺下。   廖杉坐在床上思索着,往好的方面想,可能是这段时间太忙了,生理紊乱,所以才到现在还没来;往坏的方面想……   她满脑子只剩下三个大字——“完蛋了”。   廖杉焦虑的咬着手指,不能吧……但又不好说,毕竟一直以来也没用套,完了,果然一样物品存在必然有其存在的意义。可也不是她想省,是这时候真没有啊。   现在的避孕套用完还要洗干净、涂上滑石粉,而滑石粉在后世被证实容易使女性患上卵巢癌,廖杉肯定不能让这种东西进入自己的身体。   王川泽洗漱好躺到床上,伸手又想抱住廖杉。   廖杉正烦着,默默祈求着姨妈就算晚来也千万别不来啊,上个月初还来过,就算真那个了,现在月份浅估计也查不出来……   她心烦意乱的躺下后就侧过身去,背对着王川泽,“我有点累了。”   王川泽一开始没多想,只以为她真是白天工作太累了。   第二天下班回来,他刚进大院,就见院子里几个年长的妇人一边聊着天一边择菜。   “这一旦有了孩子,时间一长,两口子的关系就慢慢淡了。”   “我也觉得,这两年越来越赶不上从前热乎了……”   见这几个嫂子聊得起劲,根本没看到进来的人,王川泽也就没打扰他们,默不作声的朝着楼房走。   “晚上也是往床上一躺,背过身去,说一句’累了’,我就算心里生气,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王川泽准备上楼梯的脚步一顿。 第114章 上环   绿皮卡车载着组装好的飞机座舱往铁轨试验场驶去, 廖杉坐在副驾驶座上,身体跟着车子颠簸的节奏摇晃,她抓着车顶前扶手, 望着车窗外的向后掠过的树木发呆,枝桠上都发出了新芽,春天是真的到了。   “廖工, 你要接你姨过来?”   开车的汽车兵吴建设突然开口问道。   “什么?”廖杉从发呆的状态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刚刚她无意识的把心里默念的话真的嘀咕出声了。   廖杉尴尬的笑笑,“我刚刚说的是……接姨妈、接,介意吗, 我刚刚在想事情。”   老吴没多疑,被她忽悠过去。   廖杉呼出一口气,再次看向车窗外的风景,心情依旧沉重。   求求了, 迟到的姨妈快些来吧。   车子停在试验场外面, 通过检查、核实身份后,廖杉、崔胜平和刘浩耀把试验座舱从车上搬下来,老吴也搭了把手,四人合力一起往里面搬。   把之前火箭撬车上的战机座舱拆下来, 再把新的座舱装上,大半天时间就过去了。   接着启动设备,试行了一下火箭撬车载着新座舱在铁轨上滑行的过程。   廖杉看着火箭撬车从铁轨一头快速驶向另一头, 目光又看向自己手腕上的手表, 在纸上记下运行的时间, 方便等下计算速度数据。   她拿着本子朝铁轨另一头跑过去, 崔胜平和刘浩耀正在检查火箭撬车。   “怎么样?”廖杉问道。   崔胜平侧身让开了些,“左边有点松动。”   廖杉凑过去看了看, “火箭撬车咬合位置要重新调整。”   又反复调整、试验了几次,眼看天色就要黑下来了,他们终于把设备调整好,这样之后再来就可以直接装上座椅进行测试了。   “行了,咱们明天再继续干。”廖杉说着直起身来,小腹隐隐有种坠痛的感觉,她心中一喜,更加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了。   回到飞机厂已经是晚上了,廖杉都没回研究所,把资料都给崔胜平和刘浩耀,让他们帮忙拿回研究所,她自己小跑着跑回大院。   王川泽在屋里心不在焉的做着饭,因为刚刚回来时听到的那些话,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想廖杉是不是对他也是淡了。   锅里热气腾腾,他翻炒着茄子,心却有些发凉。   王川泽知道,在他们两人的关系中,显然是他陷进去的更久、更深,廖杉对他的热乎劲本来就没有他多,现在再淡了……   心里难受起来,王川泽咬住下唇,眉心微皱,怎么会淡下来呢?   他思索着,他们在一起才八个月,结婚才四个月,又没有孩子,怎么会淡下来?   是因为之前她咳嗽两人闹矛盾的事情吗,还是因为红糖姜枣汤难喝的原因?不对,那之后明明说开就和好了。   把锅里的菜盛出来,王川泽脑海中仿佛影片倒带般,廖杉是在昨天突然态度变得有些奇怪,所以问题一定是发生在昨天。   昨天……昨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王川泽苦思冥想他到底哪里做错了,思绪已经发散到昨天他回家时先踏进家门的是左脚、还是亲她之前应该先去洗漱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上了。   廖杉终于回来了,解救了差点钻进牛角尖里的人。   王川泽看着进门的廖杉,正准备认错,“杉儿——”   廖杉根本没空理他,风风火火的直冲卫生间。   看着布料上几点红色痕迹,廖杉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提着的心放下来了。   垫好卫生纸,廖杉从卫生间里出来,兴奋的大步走向王川泽,把他抱住。   王川泽很是意外,但还是揽住她的腰,不明白怎么昨天还冷淡的人今天又热情起来,“怎么了?”   廖杉扬着笑脸,摇摇头,“没事。”   揽着她的腰肢,两人身体紧贴着,王川泽不由得又有些意动,将廖杉抱得更紧了些。   廖杉看见他黑眸中的欲色,笑着又摇了摇头,“今天不行哦。”   她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王川泽诧异,“不是每个月四号来吗?”   “这事又不是闹钟,有时候也会因为一些外界因素推迟。”廖杉解释道,“比如过度劳累、精神紧张等等,都会有影响的。”   王川泽默默记下,对他来说这些都是新的知识点。   这次姨妈期时间短,量也不算多,三、四天就干净了。   廖杉在心里盘算起另一件事。   只靠安全期还是不安全,她不能心存侥幸,她不想再出现一次同样的情况吓自己了。   廖杉觉得自己要想想更加安全的避孕方法。   从研究所下班后,廖杉主动请缨去李丽珍家把小侄女接上,送去她二哥家。   在半路上,廖杉就碰到了来接孩子的李易安。   “今天你怎么来送梦梦?”李易安奇道,接过孩子。   “我有事想问你。”廖杉拉着她找了个避风的墙角,这才开口问道,“二嫂,现在人们不想要孩子都是怎么做的?”   李易安在医院做助产士,自然对这方面很了解,“大多都是上环。”   说起自己专业相关的事,李易安就多说了两句,“上环就是把节育环放进子宫里,是很有效的避孕手段,只是节育环有使用期限,一般在5-10年左右,到了期限避孕效果就大打折扣,所以建议是到了期限之后就要更换节育环——”   李易安突然停下,看着廖杉一副意动的表情,她忍不住狐疑地问,“一般都是家里四、五个孩子了,不想再生了的女人会有上环的想法,你连孩子都没有,打听这个干嘛?”   廖杉赶紧找了个借口,“我有个同事他媳妇让我帮忙打听的,那嫂子已经有三个孩子了。”   李易安刚起的疑心放下了,“上环也是实在没办法了的方法,你劝劝你那嫂子,要不控制一下夫妻生活的频率,按理说年纪大了,又要忙着照顾那么多孩子,那事儿做的也就慢慢少了,也没必要非要上环。”   廖杉含糊的点点头,“行,那我回去了。”   她可不就是实在没办法了吗。   回去的路上,廖杉就在寻思上环的事。   如果能5-10年间杜绝怀孕的可能的话,那上环其实是个好方法。廖杉心想,等二嫂换班的时候她再去医院向别的医生打听一下上环的事,了解清楚。这事不能让二嫂知道,廖杉主要是怕二哥知道,在这时候人们“人多力量大”、“多子多福”的观念下,不想生孩子的想法简直无法理喻。   至于为什么不考虑让王川泽结扎的事,廖杉只是觉得本来不要孩子这事就是她意愿更强烈,王川泽只是在迁就她,她不能仗着对方的喜欢就得寸进尺,要求这要求那的。   而且就像是之前报高考志愿一样,廖杉不想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毕竟就连她现代时的老爸也没有结扎,反而是让她妈去做的结扎。男人似乎都觉得结扎这事,切断的不是输精管,而是他们的男性尊严。   廖杉其实也有些逃避,她不想发现自己嫁的也是这样的男人,所以干脆想都不想,直接她来好了。   这么想着,她已经进了楼里,上楼梯,拿钥匙开门。   王川泽意外,“我还以为你要去二哥家坐一坐才回来。”   所以他把从食堂打回来的饭菜放在炉子上热着。   “半路上就遇到二嫂了。”廖杉说道。   两人坐下吃饭,廖杉在吃饭时就提起了自己想去上环的事情,“我们既然不打算要孩子了,我想去上环,这样更保险些。”   她紧紧盯着王川泽,观察着他的表情,“你不会是后悔了吧?”   王川泽摇头,“我只是在想上环是什么。”   这个词对他来说又是一个新的知识点。   “就是在子宫里放一个节育环。”廖杉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又给自己增加分量,“生孩子除了会影响我的工作外,生育成本太高了,10级疼痛、可能会大出血、腰肌劳损、腹直肌分离……”   她每说一个词,王川泽的脸都白一分,他从来没想过原来女性生育要承担这么多。   廖杉说完,态度强硬的说出自己的决定,“所以我是一定要去上环的。”   比起商量,她更像是通知。   王川泽点点头,心中思忖,他还是要抽空问问二嫂,补补课,对于上环这块他是一无所知。   第二天廖杉又去了铁轨试验场,不知道什么时间才会回来,王川泽下班后去食堂打了饭,回到家。   他看了下时间,又出门,朝着镇上医院走去。   李易安刚给产妇做过日常检查,从病房里出来,就见到走廊上的王川泽,见他看到自己,朝这边走过来,她惊讶,“你怎么来医院了?”   “二嫂,我想问问上环的事。”王川泽问道。   一个两个都来问,李易安又不傻,自然想到了什么。   办公室里,李易安看着王川泽,“所以三儿说的帮忙打听的嫂子根本不存在,是你俩不想要孩子?”   王川泽老实的点点头。   李易安匪夷所思,“你俩连一个孩子都不想要?”   王川泽摇摇头,“杉儿害怕。”   从江文怡生产时她吓到冰凉的手,到她细数生育的危害,王川泽哪能不明白廖杉从一开始不想要孩子就是害怕生孩子。   他又补充一句,“我也害怕。”   廖杉说的那些话还是有作用的,王川泽确实也被吓到了。   李易安扶额,“你就不想要孩子吗?”   王川泽想起程德霖已经褪红的女儿,晃了下神,随即还是又摇了摇头,“算了。”   李易安深深的望了他一眼,能为廖杉做到这份上,她算是终于认可王川泽了,“就算你俩都不打算要孩子了,我也不建议三儿上环。之前的案例不乏上环后出现感染、出血等情况,并且节育环5-10年就要换一次,每次手术都是一次折磨。”   王川泽皱眉,“那还有什么别的方法吗?”   李易安又看他一眼,“有啊,谁说节育只能女性来,男性也同样可以。”   “男性结扎也是一种很好的避孕办法,并且手术的操作难度比女性上环更加简单,上环要进腹腔手术,结扎只用切开表皮皮肤,找到里面的输精管绑起来、切断,做完就能回家修养。”   李易安没说的是,现在做节育的夫妇都不多,愿意结扎的男性更是少之又少。   见王川泽沉思,李易安说,“你回去再和三儿商量商量吧。”   王川泽点点头,“谢谢二嫂,那我先回了。”   廖杉回来的太晚了,囫囵吃了点饭,洗漱过后就上床睡觉了,王川泽想和她再说说上环的事,一转身发现人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他无奈,只好上前,帮她掖了掖被角,又走去水池旁把饭盒刷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又是忙着去上班,也不是商量事情的时间,王川泽只能揣着心事去了研究所。   廖杉喊上刘浩耀和崔胜平去座舱车间按照前一天的试验结果调整设计方案,王川泽也去了操纵车间,给工人们讲解新机的工艺规程书。   一边讲,一边看着师傅们做零件,不知不觉白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王川泽帮着收拾工具,想起自己心里的事,打听起来,“聂师傅、陈师傅,你们现在是不是都不要孩子了?”   两位师傅和王川泽也打了三四年的交道了,知道他只是看着难接近,其实就是话少而已,聂师傅熟稔的答道,“还要啥,都是四十出头的人了,家里四个孩子已经够多的了,可不敢再要了。”   陈师傅也应声道,“咱在城里要这么多孩子真没用,又不是在农村,分粮是按人口分,那自然孩子生得越多越好。”   王川泽接着问,“那你们是做了结扎吗?”   陈师傅惊讶,“哪有男人做那种手术啊?”   聂师傅也劝道,“王工啊,我看你年纪轻,可能不懂,结扎是在命根子上划一刀,那不是跟太监受的那种刑罚一样了?做了你就别想再起来了。”   陈师傅连连点头,“就是,我听说之前有个男人做完,后来下地都没力气,再也做不了重活,就是伤到了根子了!”   王川泽浑浑噩噩的回到研究所,一路上各种想法此起彼伏混乱交织,一会儿想他要是起不来了,廖杉会不会嫌弃他,一会儿又在想他不结扎,无论是上环还是怀孕对廖杉来说都不好……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么难办过,头一次知道左右两难是何种滋味。   他刚走到设计楼二楼,郑子昂看见他,“老王,廖杉让我和你讲一声,她去医院了——”   所有杂乱的思绪在这一刻停止,王川泽顿时整个人一僵,接着就往外跑。   郑子昂摸不着头绪,嘀咕道,“这是怎么了?廖杉说她就是去医院打听点事啊?老王怎么像失了魂似的?”   廖杉特意找了个二嫂轮班不在医院的时间来找别的医生问问上环的事。   医生头一次见这么年轻的女人来问上环的事,心里意外,但面上仍保持职业性淡定,“月经走了几天了?”   廖杉老老实实回答,“四天了。”   “嗯,行,先去做个检查吧,要看看你子宫的大小、宫腔的深度,再判断你适不适合上环。”医生快速写了个条子,“检查室在二楼。”   廖杉拿着纸条离开,上楼去找检查室。   检查室门口凳子上坐了好几个人,都是等待做检查的,廖杉排在他们后面,也找了个位置坐下等待着。   王川泽在医院一楼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又三步作两步的上了楼梯,在二楼焦急的寻觅着,终于看到坐在椅子上像是等待着进手术室的廖杉,他大步走向她。   廖杉突然被人抓住手腕,从椅子上拽起来,她诧异的看着面前的人,倒春寒的时节他居然一头的汗。   在看到廖杉孤零零一个人坐在手术室外面椅子上时,王川泽已经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他把人拽起来,看着她,“你回去,我去结扎。” 第115章 决定权   廖杉感觉自己在手术室门口坐了没多久, 门就又被打开了。   她诧异的转过头去,看着自己走出来的王川泽,“这么快?这就做完了?”   男医生戴着口罩, 只露出一双眼睛,笑起来眼角几根细纹,“真做完了, 要不你回家检查一下?就开了两个小口子,我技术很好的。”   廖杉立刻不好意思起来,“我就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他居然还能自己走出来。”   “这就是个小手术, 二十来分钟就做完了,”男医生解释道,又看向王川泽,“现在他能走是因为局麻还没过, 等会儿药效过了就会痛了, 快过来扶着点你对象。”   “哎,好。”廖杉赶紧上前扶住王川泽。   医生叮嘱术后注意事项,“回家观察一下有没有出血、感染的现象,术后恢复要一到两天, 一周内禁止剧烈运动,清淡饮食、不要碰水,两周后可以恢复同房。”   这些廖杉和王川泽都已经做足功课了, 两人还特意挑选的周六晚上这个时间来做的手术, 正好周日休息, 也不耽误下一周的工作。   廖杉点点头, “好的,我记下了。”   医生多看了她两眼, 看着也不凶啊,他过往经手的案例能来做结扎的男人一般都是被凶悍的媳妇逼着来的。   他又看了一眼王川泽,还这么年轻,也没孩子,早早就这么结扎了。   老医生背过身去,往回走,摇了摇头,他劝也劝了,两人都很坚定,也只能尊重人民的意愿,真是搞不懂现在年轻人怎么想的了。   廖杉扶着王川泽离开医院,往家走。   路上,王川泽越走越慢,麻药的劲儿正在慢慢消失。   廖杉察觉到他的动作,连忙问,“是不是开始疼了?”   王川泽咬牙,“没事。”   等进了大院,上楼的时候,王川泽望着楼梯,是真说不出“没事”两个字了。   廖杉站在楼梯上面看着他,有些为难,他这么高的个子,她也背不动啊,“要不我找程德霖来帮帮忙,把你背上楼去?”   王川泽几乎立刻就想到了程德霖会有什么反应,估计先是震惊,随即放声大笑,损友不外如此。   廖杉想了想,“那要不我找郑子昂?”   郑子昂那个大嘴巴,不用到礼拜一,研究所的所有人就都能知道了。   王川泽扶着楼梯扶手,手背上青筋凸出,咬牙坚持道,“没事,我可以。”   像蜗牛爬似的一层层上了楼梯,王川泽在此刻无比庆幸,还好自己住的是二楼,不是三楼,不然的话他还真不一定能爬上去。   尽管如此,他进屋后还是整个人躺下了。   廖杉倒了杯水,坐到床沿上,递给平躺在床上的王川泽,“喝点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王川泽接过杯子,仍在嘴硬,“我没事,没什么感觉。”   麻药的效果全部褪去,加上刚刚上楼梯的动作,共同组成了难言的疼痛。   廖杉无奈,王川泽要不是这副躺尸的样子,他说的话还能可信些。   王川泽看着廖杉。   廖杉看他这眼神就知道了,第不知道多少次回答道,“爱,还爱你,就算你真不行了,我也爱你。”   王川泽被这么一哄,下面的疼痛感似乎都减轻了些许。   “而且医生不是说过了吗,不影响做饭,”廖杉真的没想到王川泽会主动提出他去结扎的事情,心中感动,握住他的手安慰道,“你想想,等你恢复好了,就可以不用再算日子了,想什么时候做饭就什么时候做,大炒、小炒、快炒、慢炒、翻着炒……”   廖杉给他画大饼,很是豪气的说,“想炒几次炒几次。”   王川泽无奈,下面更疼了,“能别这个时候勾我吗?”   廖杉忍不住笑出了声。   炒是一次也没有。   笑也笑不出来了。   李易安看着面前的两人,也觉得世事无常。本来不打算要孩子的夫妻俩,在男方都已经结扎了,居然又检查出了怀孕。   李易安看向蹙眉又读了一遍纸上检查结果的廖杉,“所以你就是带着孩子准备去上环?”   “我那时候又不知道怀孕了,”廖杉心烦意乱,“上个月我还来月经了,就是来得有点晚,我是来完月经才准备去上环的。”   看着检查单上的妊娠时间,她在心里快速的计算了一下,还是过年放假那段时间太放纵,就不该太相信安全期。   “那不是月经,是孕早期的着床出血。”李易安扶额,果然身边没个大人不行,一个两个什么都不懂。   她看着面前这俩快三十岁的“小孩”,迟疑的问,“……你俩该不会到现在这种情况了,还是不想要吧?”   廖杉沉默。   王川泽也是沉默。   李易安深吸了一口气,都说长嫂如母,幸亏她是二嫂,真论起年龄来,她比廖杉还小一岁咧,这操心的老母亲她是真当不了。但本着医护人员的职业操守,她还是多劝了一句,“虽说男性结扎是可以复通的,但成功率并不高,说不定这就是你俩这辈子唯一的孩子了。”   她怕两人当场就要做决定,直接把人都撵走,“你们回去再好好想想。”   离开医院,廖杉脑子很乱,几乎靠着身体的肌肉记忆循着回家的路往回走。   王川泽看了她一眼,伸手牵住她的手,和她并肩走着。   “你想要孩子吗?”廖杉抬头看他,她突然发现自己从来没问过王川泽这个问题,之前一直是她在提要求,他像是没什么意见似的只知道迁就她。   要说没有期待过孩子,那是骗人的话,王川泽还清晰的记得八年前去廖家拜年时见到廖杉抱着她侄女的那副场景,可他什么都没说,摇了摇头,“你不想,那我就不想。”   他答应过她的。   王川泽还不至于分不清先后顺序、轻重缓急。   决定权又回到了廖杉手里,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像一场毫无准备的意外,一下子把她弄懵了。   在此之前,廖杉觉得自己是坚定的抵触生育这件事情,好像从头到尾这事对女性就没有任何好处,她甚至想过,这种苦头为什么是专属女性的,为什么不能男人来生孩子?   在知道自己意外怀孕后,廖杉的脑子突然空了,又像是有人拿着支黑色水笔无序的胡乱画着,乱七八糟,她不知道了。   生活或有难题,但工作仍要继续。   轰炸机作为比战机更为大型的飞机,加上考虑雷达、人员坐席调整的需求,前机身都进行了重新设计,没有了战机的全透明玻璃观察舱盖,改为机身观察窗,登机梯也重新设计到了机身左方侧开门进出。   这就意味着弹射座椅弹出的抛舱盖设计也需要重新研究,廖杉想的办法就是在机身顶部设计三个小型的舱门,来配合新的弹射系统使用。   她在车间和师傅沟通舱门盖的工艺,一忙就到了中午,廖杉把工艺规程书合上,“行了,郭师傅,你们先去吃饭吧,我们下午再继续做。”   车间里的工人熙熙攘攘的往外走,廖杉收好资料,转身就看到了刚好走进来的廖爱党。   飞机厂食堂后面有个小山坡,不算很高,但能看到下面的众多厂房,廖杉坐在山坡的草地上,望着下面来来往往的人们发呆,阳光暖洋洋的,春天清凉的风拂过她的脸颊。   “二哥,你是来劝我的吗?”廖杉抱着自己的腿,问道。   廖爱党坐在廖杉的旁边,“安安确实是让我来劝劝你,但我觉得劝也没用,你从小主意就大,你真想做的事谁也拦不住,就像当年爹不让你读书了,你不还是找到办法去上学,还一下子考上了大学,打了家里一个措手不及。”   廖杉不禁笑起来。   半晌后,她脸上的笑意收拢,喃喃道,“这两天我一直在想娘。”还有她现代时的妈妈。   廖杉靠到二哥的肩膀上,望着无云的蔚蓝天空出神,“娘生大哥的时候才二十岁,生你的时候也不过二十三岁,生我的时候是二十五岁,都比我现在还要小,她怎么就不害怕呢?”   不像她,廖杉既怕生育的痛,又怕担起一个孩子未来的责任。   廖爱党想了想,“应该还是怕的吧,那时候条件也没有现在好,生孩子都是在家里生,全靠村里的接生婆。”   “但有了小孩后,我感觉也能理解些他们了,”廖爱党继续说,“娘应该也没想太多,估计只是想着把这个孩子带来看看这世间。”   “能够看看这蓝天、感受这温暖的阳光,健健康康的长大,一切就都值得了。”   他侧头看向廖杉,“她那时候要是知道你长大后会是这么好,肯定是高兴、欣慰大于害怕。”   廖杉静静地听着。   “早些年娘还盼望着你为她争光,”廖二哥笑起来,“你是不是又忽悠她了?有段时间她出门只说是你廖杉的娘,提都不提我们哥几个。”   廖杉轻轻笑起来,“我和她讲,有个造飞机的女婿,不如有个造飞机的闺女,闺女才是她生的。”   “但现在这些娘都不看重了,”廖爱党看着廖杉,认真的说,“娘很想你。”   廖杉眼圈发红,声音轻的仿佛会被春风带走,“我也想她。”   她既想陈美芬,也想她现代时的妈妈。   晚上下班后,王川泽在研究所等廖杉从车间回来,一见到她,其他人可能看不出她面色如常下隐藏的端倪,但他却看出她鼻子带着淡淡的粉色,一看就是哭过了。   无声的叹了口气,王川泽陪着廖杉去食堂吃过晚饭,两人回到家,王川泽就对她说,“不要了吧。”   他垂着头,低声道,“对不起,是我不好。”   王川泽心里难受,他明明不想让廖杉受到一点委屈的,可现在这种情况偏偏是他带来的。   沉默片刻后,廖杉摇摇头,反而问他,“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胆小鬼?”   “怕会影响我的事业,明明已经喜欢上你了,却还是拒绝你。”廖杉说道,坦诚的展现出自己怯懦一面,“因为害怕生育的痛,明明你都愿意为了我结扎了,可我还是不敢生孩子。”   王川泽将她拥入怀中,紧紧的抱住,下颌抵在她的肩膀上,安慰道,“怎么会,我认识的廖杉明明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她是村子里的骄傲,是研究所的骨干,技术上的难题难不倒她,生活上的小坎坷也不会绊倒她。她也不必十全十美,我爱她闪闪发光,也爱她的不完美。”   “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王川泽倒是看得开,“既然之前我们就没有期望过它的到来,现在也不过是修正回去。”   廖杉呼出一口气,手搭在他的背上,“嗯。”   仔细了解过流产的事宜后,做好一系列检查,提前半天禁食禁水,李易安拿着术前须知书,她看着低头签字的廖杉忍不住在心中叹气,只觉得可惜,这孩子要是能来到这个世间,继承了父母的基因脑子肯定差不了,也不知道会更像杉儿一些是个小促狭鬼,还是更像王川泽一些是个小正经人……   李易安收回术前须知书,收拢思绪,想这些也没用了。   王川泽握了下廖杉的手,无声的给她力量,然后看着她跟着护士、医生进了手术室。   廖杉在手术室门关上的前一刻回头看了一眼,王川泽坐在门外的椅子上,看上去竟有几分孤零零的。   “先躺到手术床上,等下准备麻醉了。”戴着口罩的医生说。   廖杉一转身,看见了手术室里的窗户,像一个画框一样将蓝天框了起来。   她思绪不禁发散,这么蓝的天空,可惜这孩子看不到了……   李易安见廖杉看着窗户出神,解释道,“这窗户是有用的,手术室在三楼,遇上紧急需要用血包的情况,就可以从窗户吊着绳子放下去一个木盒,楼下血库的同志按照要求把配血单上的血配齐放进去,手术室再取上来,这样比走楼梯跑上来用时要更短,省时又省力。”   廖杉回过神来,点点头,正准备去手术台上躺下,见一个护士在整理等下要用的器械,手里拿着的银色卵圆钳晃过冰冷的光。   “等等,”廖杉猛地坐起来,她知道流产手术是通过钳刮清宫的方式,只是没想到会是这么大一个钳子,“等下是用这个钳子?”   主刀医生点点头,“对啊。”   王川泽在手术室外坐了没一会儿,就见门又打开了,廖杉自己走了出来,他诧异,“这么快?”   李易安跟在廖杉后面出来,无奈的笑笑,“就没做,连麻醉药品都还没来得及拆封。”   廖杉已经想好了,这次是真的坚定下来,她看着王川泽,说道,“我把决定权交给这个孩子,如果在未来我工作中自然流产了,那就是我们无缘;如果它能活到生产,那我就生下来。”   她会试着,做一个勇敢的母亲。   她想让这孩子也看看,蓝天是和平又宁静的。 第116章 孕吐转移   流产是遭一回罪, 生产也是遭一回罪,廖杉想开后,将决定权交给这个孩子, 它愿意来就来,她的工作该做还是要做。   她甚至干劲更足了,廖杉是想争取赶在生产前解决新机弹射系统的研发问题, 不能耽误工作。   郊区的铁轨试验场上,廖杉记录下刚才舱盖抛掷试验的数据,随即像刘浩耀、崔胜平一样去捡掉落在试验场各处的逃生舱盖。   刘浩耀捡起一个舱盖后,见廖杉搬着另一个舱盖走过来, 连忙上前去接,“杉姐,我来。”   他还记得廖杉怀孕的事。   “不用,我都搬回来了, 就这几步路了。”廖杉自己一忙起来反倒把怀孕的事忘到脑后了, 雷厉风行地说道,“我们再把舱盖装上,连同弹射座椅,完整的试验一遍。”   刘浩耀和崔胜平两人点点头。   如果从空中俯视, 能看见铁轨上的火箭撬车载着一个飞机头形状的座舱,上部三个弹射舱口,三个人热火朝天的忙活着把舱盖再次装上去, 连接好抛盖装置的各处咬合点。   轰炸机不同于战机, 设计上不再是可视化全玻璃舱盖, 也就不能再采用之前的微爆索爆破的抛盖设计, 又回到了原本的机械抛盖方式上,通过液压的方式驱动机械部件进行抛盖。   但座舱组的三人试了几次后, 还是决定将这一方案pass掉。   之前就是因为这种机械抛盖的方式存在缺陷,才花费了不少时间和精力改成微爆索抛盖,现在再拿来用在新机上显然也是不合适的,在飞机如果失控的状态下,液压部件能否还能继续工作是个无法解决的问题。   重新调整好设备,廖杉走到远处观测,刘浩耀小跑着去操控室,崔胜平在铁轨的另一头观测记录。   廖杉高高举起胳膊,朝刘浩耀挥了挥,示意可以开始了。   刘浩耀点点头。   火箭撬车瞬间从长长的铁轨一端启动,飞快的向另一头冲去,眨眼间便驶过三分之二的路程,机舱上部的三个弹射舱口四周燃起火花,瞬时逃生舱盖整体抛掉,向侧后方抛去,这样是为了尽量不影响接下来的座椅弹射,降低和座椅在空中发生交汇的风险。   这是廖杉他们这段时间想出的新的抛盖方式,利用火箭将逃生舱盖和座舱的连接解锁,随即抛掉舱盖。   这部分新设计试验过好几次了,已经调整到最佳状态,这一遍试验也并没有出现问题。   逃生舱盖抛掉后,很快就是弹射座椅的弹射试验,廖杉紧张的盯着还在向前冲的火箭撬车,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因为整个试验的过程其实历时很短,可能就几十秒时间。   按照设计的弹射顺序,后座的武器控制师先弹射,弹射座椅带着假人飞行员弹出座舱,座椅下的火箭发动机点火,将座椅推送到更高的高度,接着是前排的副驾驶、正驾驶,依次弹出。   先是稳定伞展开,保持座椅姿态的稳定,防止出现翻滚。   崔胜平离得更近,看得更清晰些,他突然脸上一慌,大声喊道,“伞着火了——”   武器控制师和副驾驶的弹射间隙时间太短了,加上适时一股东风,前者的火箭发动机喷出的火焰直接点燃了后者射出的稳定伞。   “快,去打水!”廖杉赶紧喊道,左右看了看,几步冲去旁边,捞起地上原本装零件的箱子,把里面的东西通通倒出来。   刘浩耀也赶紧从控制室里找了个趁手的家伙事,去接水。   空中三个弹射座椅还在程式化的在火箭发动机停止工作后、受重力开始下坠,在引导伞的帮助下,打开主降落伞,假人飞行员和座椅分离,缓缓下落——就是其中一个降落伞被脱离的稳定伞点着了,“头顶冒火”的往下坠落。   三人手拿着千奇百怪的容器端着水朝着着火的降落伞跑去,着急忙慌间,廖杉还险些被空中分离坠落的座椅砸到,只离她几十米的距离。   几捧水泼上去,廖杉还眼疾手快的拽起降落伞的一角,盖到变小了的火焰上,上脚踩了好几下,终于把火弄灭了,她长出了一口气,“好在试验场这边没有山,要是落到山上,非把树都点着了。”   刘浩耀和崔胜平也心有余悸的点点头。   危机解除,廖杉又思索起来,“弹射间隔时间还要再延长一些……”   这是心大的妈。   另一边,研究所二楼,众人还在细化新机的设计,轰炸机的研制要求比“精卫”更高,其主要担负的是对地目标的远程精准打击,以及近距离空中火力支援任务,机上携带大量的武器,作为一架大型战机,空重预估将达到四十吨,按照计算,机身和机翼都将超过三十米。   为了配合新机的战斗功能,还需要在飞机上配备一个光电瞄准具。   光电瞄准具是利用光学系统完成对攻击目标的观测、跟踪和瞄准,要根据估计的飞行速度,通过偏转光学系统中的组合玻璃,改变固定环的十字中心,来完成瞄准和投弹的动作。   王川泽就在以飞机相对于空气的速度和风速作为参数,计算出飞机相对于地面的速度、弹药的飞行速度等,来设计这款仪器。   程德霖整理好各种武器的数据资料,拿过来给王川泽,凑过来看了一眼,嚯,好家伙,他第一次感觉晕数字了。   王川泽在他凑过来之后,突然泛起恶心,忍不住侧头朝一旁干呕了一下。   程德霖连忙扶住他的胳膊肘,关切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这一刻程德霖忘记了之前要和王川泽绝交的话,只剩下担心。   王川泽缓了缓,稍稍远离了些程德霖,眉心微皱,“你身上什么味?”   “……”程德霖沉默片刻,又炸了,“我身上能有什么味?”   他低头抬胳膊四处使劲闻了闻,“还能有什么味,也就是今天早上我出门前又抱了抱我闺女,沾上了点奶味。”   “你属狗的吗?鼻子这么灵?”程德霖哼了一声,故意往王川泽面前凑。   王川泽只觉鼻尖又嗅到那种味道,忍不住又泛起恶心,连连后退。   另一边桌子旁的张国光看着你逃我追的两人,奇道,“怎么老王这反应这么像月华怀孕那阵?”   郑子昂就坐在桌子对面,听见了张国光这嘀咕的话,他扭头也去看了看王川泽,“还真是,秀秀之前怀孕的时候也是这样,有些味道闻不得,一闻就想吐,可是……”   绿皮卡车停在研究所门口,廖杉从车上跳下来,风风火火的冲进研究所,三步作两步的上楼梯,走到二楼直奔她的办公桌,修改之前的弹射方案。   张国光和郑子昂对视一眼,两人认知上发生了些混乱。   “怀孕的是廖杉对吧?”张国光看着还在干呕的王川泽,忍不住向郑子昂确认。   郑子昂看向另一头像没事人似的廖杉,不太确定,“应该是……吧?”   廖杉改了方案上的弹射间隔时间,抬头这才发现王川泽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她连忙又站起身来,朝他走去,“这是怎么了?”   程德霖这才不再往王川泽面前凑了。   “没事,”王川泽也逃到窗边了,他把窗户打开,新鲜的空气瞬间涌进室内,他深吸了一口气,对廖杉说,“我没事了。”   看着廖杉扶住王川泽的情景,张国光和郑子昂两人更混乱了。   郑子昂又忍不住向张国光确认,“怀孕的真是廖杉?”   怎么看起来完全颠倒了?   “不应该啊,”张国光低头,眉头深深皱起,嘀咕道,“生物书上没说过雄性能怀孕的事啊,怎么出现孕反的人是他?”   这个问题廖杉也想问。   一大早就见王川泽冲去卫生间,随即廖杉就听到一阵干呕的声音,她将身上的被子掀到一旁,下床穿上鞋走过去。   轻轻拍在王川泽的背上,他的手抓在洗手池沿上,手背上青筋绷紧,吐得眼角都泛着生理性的泪水,廖杉哪里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样子,不由得担心起来,“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廖杉现在才怀了两个多月,肚子都没鼓起,也没有什么妊娠反应,所以她时不时会忘记自己怀孕的事,但也知道孩子是揣在她肚子里,王川泽这种反应显然是不正常的,总不可能是孕吐转移到他身上了吧。   她担心王川泽是肠胃出现了什么问题,别是什么肠癌、胃癌之类的。   人有时候就是自己吓自己,廖杉越想越严重,脸色一肃,“今天下班后我就陪你去趟医院。”   王川泽吐过后,感觉自己已经好多了,“我没事了。”   “你老是说没事,等真有事就晚了。”廖杉态度强硬,拖下去不就成晚期了,“必须去,今天就去。”   王川泽拗不过她,这天两人也没再晚上加班,下午到了下班的时间,就一起离开研究所去了飞机厂旁边镇子上的医院。   肠胃科的医生看着检查单,又抬眼看向面前坐着的年轻男女,一阵无言。   见他这反应,廖杉更担心了,“很严重吗?可他最近这几天才出现这种呕吐的情况。”   她心中纳闷,不应该啊,最多也就是个早期。   “胃没事,十二指肠也很健康,”医生放下检查单,问廖杉,“你怀孕了吗?”   廖杉愣了一下,点了下头,肠胃科医生怎么会突然问她这个问题?   那就对了,医生点点头,对他们说,“我建议你们去妇产科再看看。”   李易安看到廖杉和王川泽两人,她赶紧小跑着过来,拉着廖杉紧张的问,“哪儿难受啊?怀孕头三个月是有些难熬——”   廖杉打断二嫂的话,安慰道,“我没事。”   她转头看向王川泽,“他有事。”   半晌后,李易安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眼前的两人。   “学校是讲过,有一种病叫男性妊娠伴随症,”李易安找回自己的声音,新奇的不停打量王川泽,“但我也是第一次见。”   她接着说,“很多女性在怀孕的前三个月会出现食欲不振、晨起呕吐、头昏乏力等‘害喜’症状,男性妊娠伴随症就是男性因过于紧张、焦虑、压力大等原因,导致身体各项激素紊乱,出现同样的症状。”   廖杉看向身旁的王川泽,心中惊讶,真的是孕吐转移啊……   李易安轻咳了一声,压住嘴角的笑意,“不是什么大问题,是怀孕引起的正常生理反应,不需要进行专门的治疗。疏通缓解好孕妇的情绪——”   “不好意思,说顺溜嘴了,”李易安改口,换成更适合当下情况的话,对着廖杉说,“疏通缓解好你对象的情绪。”   回到家,廖杉一个眼神,王川泽习以为常的躺到躺椅上做肉垫。   廖杉窝到他的身上,她是真挺纳闷的,看着王川泽问道,“你之前不是看得挺开的吗?还安慰我说不要了,你到底在焦虑什么?”   王川泽把手搭在她的腰上,小心的护住,薄唇抿了一下,才开口,“你之前说生产会有十级疼痛,可能会大出血、腰肌劳损、腹直肌分离……”   廖杉哭笑不得,敢情是她把人吓得焦虑到出现妊娠伴随症的。   “这些只是有可能出现的情况,”廖杉安慰道,“我感觉我很健康,好好养身体,尽量减少这些情况出现的几率。”   王川泽应了一声,“嗯。”   他沉默了半晌,收紧揽住廖杉的手,像是抱着珍宝的龙,他的下巴抵在她头顶的发旋上,低声说道,“谢谢你……”   廖杉不明所以,“谢我什么?”   “谢谢你愿意把孩子生下来,”王川泽心中交织着感激、感动,声音轻轻地说,“我十一岁就没了爹,我奶那边不缺儿子、孙子,对着带我去投奔的我娘没好脸色,只把她当作干活的劳力;后来我娘就带着我回了陈家村,她那些兄弟觉得出嫁了就是外人,哪有再回娘家的,关系也就疏远了。后来我姥、姥爷先后没了,就只剩下我和我娘两个人了。”   “因为你,我娘听村里人说你很聪明、能教比你都大的学生,才和你娘来往多起来。她有了新的‘姐妹’,新的亲人,大哥的孩子会叫我娘‘奶奶’,你给我和我娘带来了很多家人。”   王川泽眼眶湿润,声音竟有些哽咽,“你现在还愿意再多给我一个……”   他在此刻觉得语言的贫瘠,无论是“谢谢你”、还是“我爱你”,都不足以完全道出他内心满胀的情感。   廖杉想了想,却又说道,“你还要谢谢你自己。”   王川泽怔住。   “你说娟婶子是因为知道了我能教比我都大的学生,才和我家来往多起来的。”廖杉说道,给他展现出另一个视角发生的事,“但我能和我二哥他们一起读书,是因为周围村子都因为你考上大学的事打了鸡血,就连我爹也是,要不是盼着二哥能考上大学,我也没办法硬是蹭了一年的学上。”   廖杉双手捧着他的脸,轻轻笑起来,认真的说,“感谢过去那个埋头苦学的小少年吧,是他扇了下蝴蝶的翅膀,改变了你的人生。” 第117章 惯着   嘀嗒、嘀嗒……嘀嗒——   王川泽被规律的机械转动的声音扰醒, 他睁开眼睛,才发现原来是廖杉伸手揽着他的脖子,她戴在细腕上的手表正好在他耳边, 他刚刚听到的声音就是指针一步步走时的响动。   薄薄的灰色布帘挡不住完全大亮的天光,廖杉侧身将头埋在王川泽的颈窝里避着光亮睡得正沉,要不是劳动节放假, 她这个时间就要起床准备去研究所上班了。   王川泽醒了,但也没动,没管被廖杉压在脑袋下已经麻到没知觉的胳膊,他只是静静躺着, 不用看,从紧挨着的身体他就能感受到抵在他腰身处廖杉那微凸的肚子。   房间里静悄悄的,王川泽望着天花板出神,哪怕此刻什么都没做, 他也觉得无比幸福。   晨起呕吐的反应奇异的没有出现, 就这么发了十几分钟的呆,他终于动了,先是轻轻抬起廖杉的手,看了一眼她腕子上手表上, 时间已经不算早了,王川泽把另一只被压麻的胳膊慢慢抽出来,把被角掖好, 动作极轻的起床。   王川泽穿好衣服, 洗漱好去翻粮票本, 他直起身来正准备出门, 一回身见廖杉又把两条莹白的胳膊伸到了被子外面。   他无奈,但也知道这是廖杉怀孕后身体自然的变化, 她的体温会比从前升高一些,变得贪凉怕热起来。只是早上还是有些冷的,这才一会儿功夫她露在外面的皮肤已经带着些凉意了。王川泽上前把她的胳膊重新放回被子里,又拿起他的枕头压在被角上,这才放心出门。   王川泽出门的时间已经有些晚了,他走到镇子上时各处都已经排起长队,有的人见排队,也来不及问是卖的什么,赶紧先排上队再说。   他轻车熟路的径直走向副食品商店,挤过买麻酱、称咸菜的队伍,走到卖奶制品的柜台,排在这里的队伍人就不怎么多了,没一会儿就排到王川泽了。   售货员都要记住这个青年了,连着两个月月初都能见到他,每次来还要的是最贵的红星奶粉,一包就要十块钱,几乎是普通工人每月三分之一的工资了,所以虽然奶粉供应少,但买的人也不多。   “你又是来买奶粉的?”售货员问道。   王川泽点点头,把钱和票掏出来,递过去。   售货员接过钱票,转身去拿货架上的奶粉,他心想,年轻人过日子就是不节省。   这么想着,他把奶粉给王川泽后,忍不住以过来人的身份劝道,“别太惯着小孩了,现在你小孩该不会只吃这东西了吧?奶粉又贵又没有母乳有营养,你不如用这钱多买点好东西给你媳妇多养养身子,让她能喂久点孩子,等再大点了就可以喂米汤那些东西了。”   王川泽只笑笑,没解释小孩都还没出生,也没说他和廖杉这种工作性质以后也没多少时间能亲喂孩子。   他像只囤货的小松鼠,拿上月月底和工资一起发的票买了奶粉就走了,转身又去了供销社。   孙秀今天轮班,见王川泽朝她所在的酒水柜台走过来,她习以为常的转身从柜台上拿下一瓶酒,在他走过来后适时拿给他,“呐,我特意给杉儿留好了。”   “多谢。”王川泽匆匆给过钱,拎着酒又排到旁边布匹柜台前的队伍后面。   孙秀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在心中感慨,能这么支持媳妇爱好的男人也是少见。   排队买布的妇人们不禁打量着队伍里这个一手奶粉一手酒的奇怪男人,王川泽倒是神情自若,等排到他时,已经没剩下多少布了,当下棉布供应也紧张。   当然布票也少,每人每年也就六尺布票,只够做一条裤子的,王川泽已经好几年没有做过新衣服了,他这些年攒的布票、加上和廖杉结婚又多发了十五尺布票,勉强可以算是个“布票”富翁。   他看了看柜台里还剩的布,棉布只剩下一块土布色的了,但拿来做产褥垫也可以;还有一块大些的浅绿色花布,上面是素净的竹子花纹,前面买布的人估计是觉得图案不够喜庆、颜色也不鲜亮,这块布就这么被剩下了。   王川泽伸手捻了下这块布,他倒是觉得可以拿去给廖杉做身衣服,等她肚子再大些,以前的衣服就不合身了。   “这两块布都给我吧。”王川泽对售货员说道。   他身后排队的人们不由得发出一身哀嚎,刚刚她们觉得这青年应该也不能全买下来,剩下的布虽然不符合她们的期望,但总比买不到布强。   一口气花掉了手头一半的布票,王川泽看了一眼天上的日头,加快速度朝菜站走去。   等他大包小裹的回到家,廖杉已经起来了,她正弯腰扫着地,听到开门声,她拿着扫帚直起身来,“你回来了?”   王川泽把手里的东西都放到桌上,上前抢过她手里的东西,又看到了床上叠好的被子,不赞成的说,“你做这些干嘛?这些活儿不是结婚前就说好我来做吗,你先放着,我先去做饭,等会儿我来扫。”   他看了一眼时间,又赶紧拎着菜和小米下楼,出门前又叮嘱了一声,“你就坐着,别再动了。”   廖杉在王川泽出门后,又拿起被他放在墙根的扫帚,就扫个地而已,又累不着。她没什么怀孕的不适,现在精力无限好,甚至有些过剩了。   她在心里默默吐槽,肚子里这位不会就是个精力过剩的主儿吧?   大院里挪开了一半的晾衣架,大家伙搭了个棚子和水池,不愿意在家做饭熏一屋子油烟味的人可以在这里做饭,就像苏联居民楼里每层都有的公共厨房,只是从室内挪到了室外。   王川泽坐到自家的炉子前,生上火,洗干净的小米加水,把锅放到炉子上,先把最费时的小米粥煮上,这是廖杉前一天晚上说想要吃的。   楼上,住在208的邓连心正准备拿着菜下楼做午饭,透过窗户看到了下面忙活着男人,她顿时脚步一停。   盛着菜的锅被放在逗儿子玩的何为面前,他懵了,“怎么了?”   “看在你工作忙的份上,平日里我做饭就算了,”邓连心在床沿上坐下,“今儿你放假,咱俩换换,我也正好歇歇。”   何为正奇怪着,突然看到窗外的景象,他顿时了然。   都怪老王。   何为认命的端着锅下楼。   他刚要朝着棚子走去,就见王川泽坐在炉子前,一边守着锅,一边手里拿着一个小笔记本表情认真的看着。   何为顿时脑中神经一紧,赶紧左右看了看,这个点其实做午饭还算早,院里的人不多。   他稍稍松了口气,想要赶紧提醒王川泽一句,研究所的资料不能拿出来,这是原则性问题,老王怎么能忘记了呢?   何为想着走过去,正要开口,才看清王川泽手上拿着的笔记本上记得根本不是飞机资料,而是——   「孕期腿抽筋需要补钙,尽量朝左睡,每天睡前用40度温水泡泡脚,10分钟就行。」   「四个月后食欲会变大,体重增长比较快,注意控制饮食,以免胎儿长得过大。」   「每天的进食应安排一些蔬菜,优选深色蔬菜,主食做到粗细搭配……」   何为:……   至于吗?他还以为王川泽这么认真是在研究什么课题。   王川泽感觉一道阴影挡住光线,他抬头,见是何为,“怎么了?”   何为看着他一阵凝噎,“你真是够了……”   拿科研的较真劲儿来研究怎么照顾媳妇,何为是真的服了,他转身朝其他炉子走去,还好他只用做个饭。   王川泽没听懂,但要是知道何为是怎么想的,他肯定要说不够。   他只是多花些心力做这些功课,做的也不过是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廖杉却是更辛苦的要在肚子里揣十个月的孩子。   吃过午饭后,反正下午也没事,廖杉便想去公共澡堂洗个澡。   “我去楼上问问江文怡在不在家,让她陪着你一块儿。”王川泽把衣服拧掉水分,小臂的肌肉在用力时显现出流畅的线条。   廖杉无奈,她站起来给王川泽转了一圈,“你能别这么紧张吗?我才三个月,肚子都没怎么凸出来,穿上衣服更是看不出来了。”   “这和显不显怀无关,澡堂地滑,我怕你摔着。”王川泽坚持,他把衣服都拧干,连同搪瓷盆一起端起来,“你在家先等着,我晾完衣服就去问问。”   廖杉只好由着他去,她在屋里无所事事的晃了一圈,看到王川泽今天买回来的两块布,她上手摸了摸,还挺舒服的。   “那块绿色花布给你做衣服用的,另一块小一些的土色布做产褥垫,我记得你之前给江文怡准备过,等会儿我就找黄素莉帮忙再做一个。”王川泽拿着盆子回来了,“江文怡在家,我先帮你把头发洗了,你再和她一起去澡堂洗澡。”   廖杉看着他一阵无言,突然弯腰下去,双手碰到脚尖,她又直起身来,“二嫂说的是等肚子大起来后,弯腰不方便,才需要人帮忙洗头,你看我现在像不方便的样子吗?”   王川泽站着没动,回望向她,“我想帮你洗头。”   廖杉受不了他这种带着恳求的目光,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王川泽立刻去拎热水瓶、拿洗发膏,雀跃的准备起来。   他是真的觉得不够,对廖杉再好他都觉得不够,她带给他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廖爱党买到了一条新鲜的鲤鱼,中午特意做了鱼汤,分了一半盛在饭桶里,拎着来专家大院给他妹妹补补。   站岗的士兵也认识他,在得知来意后很快就让廖爱党进去了。   廖二哥轻车熟路的进楼、上楼梯,走到走廊尽头的一家门口敲了敲门。   王川泽擦干手,拉开门,“二哥?”   “我来给三儿送点吃的,这我做的鱼汤——”廖爱党在看清屋里的情景后,嘴里的话一下子顿住。   只见廖杉躺在床上,探出的脑袋枕在脸盆边上,黑色长发如海藻般在盆里的水里漂浮着。   王川泽让他先进来,“你先坐,我把杉儿的头发洗好,不然等会儿水就凉了。”   廖爱党进了屋,眼睁睁看着王川泽坐到椅子上,继续刚刚没做完的事,细致的把廖杉头发上的泡沫都冲干净,拧掉多余的水分,包上毛巾轻轻擦着。   廖二哥看得目瞪口呆,这人确实比他爹娘能惯着三儿。   “你去找个碗,把二哥拿来的鱼汤倒出来吧。”廖杉说着坐起身来,自己接过毛巾继续擦着头发。   把手里的东西递给王川泽,廖爱党坐到他刚刚坐的椅子上,语重心长的对廖杉说,“以后别让他管孩子。”   廖二哥摇头,“这么个惯法,就把小孩养坏了。”   惯他妹妹就算了。   廖杉疑惑:?   怎么突然就说到那上面了?   廖爱党拎着空饭桶走回自己家,李易安正把小女儿揽在怀里,和儿子一起搭着木头块玩。   他把饭桶随手放到桌上,坐到李易安旁边,看着自己的妻儿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怎么了?”李易安奇怪,“三儿有哪里不舒服吗?可前两天王川泽来医院找我问问题的时候也没说啊。”   “三儿好好的。”廖爱党摇摇头,看着自己媳妇,突然问了一句,“你想洗头吗?”   他都两个孩子了,之前却没有注意到自己媳妇怀孕时洗头不便的事。 第118章 研究观察   飞机最早的操纵系统是使用钢缆来操纵, 飞行员的脚踏板、操纵杆包括机翼、方向舵、升降舵等等,都是通过钢缆直接联动到机械机构上,仿佛一张展开的网, 从飞行员的操纵席位四面八方的铺设到整架飞机里。   后来为了适应更为灵敏的喷气式战机,操纵系统也从钢缆升级为液压电动,而新机的操纵系统在设计上采用了硬式和混合控制两种方式, 升降舵和方向舵仍用钢缆,机翼等采用混合控制,电动机构和钢缆同时控制。同时飞机上还装有自动驾驶仪,其舵机和主操纵系统相连, 另外还配备有光电瞄准具。   王川泽带领几个年轻的工程师就是正在研究以上这部分内容,与此同时,他还需要兼顾安排轰炸机组其他人的工作,跟进整个项目组的研发进程。   这些是主要工作任务, 他还有并行的另外两个研究项目——《照顾好杉儿》和《学习如何照顾孩子》。   前一个项目王川泽已经从二嫂那里获取了足够多的理论知识, 记了一本笔记本,并在有条不紊的实践中。   后一个项目……   王川泽觉得还是要从行动中得真知。   送周末都不休息的工作狂媳妇廖杉去了研究所,王川泽回到大院,把衣服洗出来晾到院里, 上楼后却去敲了敲张国光家的房门。   张国光来开的门,“老王,咋了?”   他媳妇何月华也在家, 正抱着孩子轻轻晃着, 听到动静朝门口这边看了一眼。   王川泽的目光落到她怀里的小孩子身上, 又重新看向张国光, “我来向你学习一下。”   「一号试验观察对象:张振飞,年龄, 三个月大。」   适时这小子嘴一瘪,哇得哭了起来,当妈的立刻就懂了。   “你先进来吧。”张国光都顾不得招待客人,匆匆转身走过来看儿子,“怎么哭了?”   王川泽进屋后自己把门关上。   “刚喂过奶没一会儿,肯定是尿了。”何月华很是淡定,显然已经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   她把孩子放在床上,把小衣服折上去,露出裹着尿布的小屁股,把孩子身上弄脏的尿布解下来,“老张,给我拿温水打湿个帕子。”   张国光赶紧动起来,很快将湿帕子递给何月华。   何月华细心的把孩子屁股擦干净,将他翻转侧过身去,拿起一片干净的尿布铺好放在下面,再将孩子翻转回来,把尿布从后面拉到前面,拿绳子系好。   没有了那种湿湿的贴在皮肤上的感觉,小振飞的脸上又重新平静下来,不再哭闹。   何月华做完这一切,直起身来,就看到身侧两个正在观摩的男人。   她莫名有种感觉,好似刚才不是给她儿子换尿布,而是在给两人上课似的。   王川泽扶了下眼镜,“我觉得我应该是学会了。”   还真是上课啊。   何月华又看向自己对象。   张国光莫名,试探地说,“我应该也记住了……”   这是他自己家的吧?不是某个实践教学课堂吧?   王川泽又学习了一下怎么抱孩子,道谢后就离开了。   张国光刚把他送出门,一转身,孩子就被塞进他怀里了。   他手忙脚乱的赶紧调整好姿势,托住儿子的头,看向自己媳妇。   何月华忙着换衣服,“我要赶紧去趟文工团看看,今天你看着孩子,换尿布你也会了,要是饿了就先冲点奶粉。”   她快速收拾好自己,重新梳了个头,摆脱了带娃深渊她看上去神采奕奕,“我还要去看看姜老师,讨论一下等我回去是先排哪个话剧比较合适。”   张国光就见媳妇风风火火的出门,独留他一个人带娃。   王川泽做了午饭,带去研究所和廖杉吃完后,他回家刷干净饭盒,拿上一包奶粉,又去供销社买了点饼干,拎着去了二哥家。   廖爱党皱眉,“拿这些东西干嘛?又不是来外人家,还需要拿东西。”   王川泽硬塞给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两叠钱票,“这是给我娘、还有咱爹娘的,麻烦二哥帮忙寄回去。”   等廖爱党都收下后,王川泽这才看向坐在床上爬的小人儿。   「二号试验观察对象:廖如梦,年龄,八个月大。」   李易安把儿子中午吃饭沾上菜汤的衣服换下来,熟络的对王川泽说,“你先坐,我等下和你讲。”   王川泽坐到床沿上,看着小丫头爬到床上摞着的两床叠好的被子旁,抓着被子努力想要站起来的样子,他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抹柔软的浅笑,伸手扶了一把。   “这么大的小孩可以扶着东西站起来了。”李易安把脏衣服先丢进脸盆里,开始给王川泽“补课”,她接着说道,“还可以两指捏起东西来、能坐着自己玩。”   王川泽掏出口袋里的笔记本,在上面认真记着。   廖如梦一个不稳,没站住,摔了个屁股墩,好在床是软的,她没觉得疼,也就没哭,只皱了皱小眉毛。   李易安看女儿小脸上的表情只觉可爱,笑起来,“这么大也会有情绪了,开心的时候会咯咯笑,生气的时候会啊啊叫……”   才刚到床高的廖武陵怯生生的扒在王川泽腿边,有些好奇这人这么认真在写什么。   王川泽的目光扫到他身上,想起廖杉之前意有所指的拿这个内向的小男孩调侃他,心里一软,他伸手揉了揉小侄子软软的短发。   床上廖如梦坐着玩了一会儿自己的手指,突然动作一停,难受的哼哼唧唧起来。   李易安在女儿出声的瞬间就条件反射的转身去拿干净的尿布,“肯定是拉了。”   不等她要给孩子换尿布,王川泽先出声,“二嫂,能让我试试吗?”   李易安愕然。   等下午送走了王川泽,李易安又翻开小女儿的衣服,看着规规整整包的很仔细的尿布,她忍不住咋舌,感叹了一句,“三儿真有福气。”   走过来正好听到这句话的廖爱党:?   他立刻像打了鸡血似的,左右看了看,冲去拿起脸盆就要去洗衣服。   廖爱党心想,他怎么能让他媳妇羡慕别人呢?   回到家里,王川泽看了看时间,离杉儿回来还有些时间,他想了想,又去了三号试验观测对象那里。   程德霖看到王川泽,又是忍不住调侃挤兑他,“哟,孕夫怎么来了?不是闻到味道就难受吗?”   虽然这么说,程德霖还是侧身,行动上表示了对王川泽的欢迎。   江文怡看见是王川泽来了,放下手里从研究所图书馆借来的报纸,问道,“要我陪杉儿去澡堂吗?”   “不是,她今天去研究所了,还没回来。”王川泽摇摇头,“我想来看看小江月。”   「三号试验观测对象:程江月,年龄,两个半月。」   程德霖立刻把床上的女儿抱起来,第不知道多少次跟人炫耀,“看看,整个大院、甚至飞机厂这边,我敢说,没有比我闺女长得更好的孩子了。”   王川泽赞同的点点头,完全褪去初生时的红色,小姑娘继承了父母偏白的肤色,小小的五官已经能看出像母亲一样的精致,一双肖似其父的桃花眼,可以说完全是挑中父母的长处。   两个多月的小孩子觉还很多,很快就又睡着了,王川泽看程德霖将她放进围栏小床里,突然问道,“那是什么?”   程德霖直起身来,见王川泽在看架在小床上的托盘,不免有些得意起来,“我想出来的,要不说咱学机械制造的,就是会善用和创造工具。这个高度刚好,把孩子放在这上面,人就不用弯腰换尿布了。”   他一边说一边做着无实物展示,提供着过来人的经验,“可不能让你媳妇生完孩子后经常弯腰,会落下月子病的,我听人说,以后都会腰痛。”   王川泽点点头,仔细的看了看程德霖改造过的婴儿床,他想了想,觉得还能再改进些。   廖杉在研究所里想弹射座椅的改进方案。   延长了三个座椅弹射的间隔时间后,便会有新的问题产生。   要知道飞机在遇到险情后,短短几秒钟骤降的高度可能都会达到几千米,那么最先弹射的武器控制师和后面的副驾驶、主驾驶飞行员在不同时间节点弹射出舱逃生的高度和速度都会不同,如何让座椅在不同的高度、速度条件下做出最符合当前情况的弹射,成为研究的又一个难关。   崔胜平把大家计算出的不同高度、速度、横滚角条件下的最低安全弹射高度数据整理好,汇总成一个表格,他看着一行行数据有些发愁,“参数和变量太多了,第一个弹射的人和后面弹射的人所需要的推动力肯定是不一样的,这要怎么改?”   刘浩耀也叹了口气,之前他们研究战斗机时,只需要考虑一个飞行员弹射的事,现在人数一多,问题也跟着变多。   三人直到天黑下来也没想出个头绪来,只能先各自下班。   廖杉回到家,王川泽已经做好晚饭了,饭菜放在桌上,他在另一边的书桌前写写画画,很是专注,就连廖杉回来都没发现。   “干嘛呢?”廖杉好奇的走过去。   王川泽这才放下笔,看向她,“老程捣鼓出一个新玩意,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就是可以再改进一下。”   廖杉走近,凑过去一看,纸上画着的草图看着有些眼熟,不多时她便认出来了,这不是尿布台吗?   “程德霖在婴儿床上加了这么一个托盘,给孩子换尿布就不用在弯腰了。”王川泽给她解释道,说着自己的想法,“我是觉得可以再改进下,比如旁边再加个杆子,洗干净的尿布可以直接晾在上面。”   廖杉在现代时曾在直播中看到过类似产品的介绍,见识过功能性更加丰富的产品,提议道,“婴儿床的高度其实可以设计到和大床一样的高度,围栏一侧改成可以折叠放下,这样就能与大床无缝拼接;尿布台还可以加一个可以放水盆的小架子,这样洗屁股很方便。”   王川泽眼睛一亮,“你的主意不错!那婴儿床下还要加个轮子,方便拖动到大床旁边。”   “床下空间也可以利用起来,做储物用,干净的尿布可以放在里面,换尿布的时候伸手向下一拿就可以,很方便。”廖杉接着说。   新手父母兴奋的你一言我一语讨论起来,将产品完善得更加丰富。   廖杉看着王川泽在纸上将草图画出来,她心里也变得柔软起来,对孩子也终于有了些实感。   “你总能想到一些新奇的点子。”王川泽望向廖杉,不禁自叹不如。   “这有什么的。”廖杉不以为然,她只是见多了现代各式各样的东西,她还见过婴儿餐椅、学步车,还有那种摇篮,在短视频平台一度成为哄宠物的玩具。   等等,学步车,车……   廖杉突然想到自己的老本行,汽车上都会装备的一个零件,她一下子茅塞顿开,对啊,她怎么没想到这个。   她想她找到解决弹射座椅研发问题的办法了。   做了一辈子木工的杜师傅看着手里的图纸,看着上面绘制的非常清晰严谨的黑色线条,一阵沉默。   第一次接到按工程图要求做家具的杜师傅忍不住抬眼看向面前的男人,陷入人生怀疑:他是打家具的吧?不是搞机械的吧?   程德霖看着给他展示多功能婴儿床的王川泽也一阵沉默。   “这是我和杉儿研究改造出的,”王川泽把各种功能展示了一遍,好心的问,“你要不要图纸?把小江月的床也改成这样?”   程德霖身为曾经的机械制造系学生的骄傲被这造飞机的两口子击碎了。   王川泽不明白这人怎么表情一下子灰败下来,疑惑的问,“你不要吗?”   来不及粘好自己碎成玻璃的骄傲,程德霖伸手,“……要。” 第119章 绮梦   汽车上有一个零件, 是控制系统的关键部件,也是汽车电子技术领域研究的核心内容之一,它就是速度传感器。   “传感器就是一种将速度的变化转化为电量变化的原件, ”廖杉展开自己画的图纸贴在黑板上,讲解道,“当运动物体与速度传感器接触时, 摩擦力带动传感器的滚轮转动。装在滚轮上的转动脉冲传感器会发出一连串的脉冲,每个脉冲代表着一段距离值,从而就能测出线速度。”   对廖杉来说熟悉的内容,对刘浩耀、崔胜平两人来说是全然陌生的知识点。   崔胜平听的发晕, 没理解,“这东西能帮我们解决当前的问题吗?”   “当然!”廖杉兴奋的说道,“我们可以利用速度传感器,依据弹射座椅离机时的飞行速度和状态, 设定不同的救生程序, 这样就可以解决新机上乘员弹射时间不同、飞机状态不同的的问题了。”   崔胜平和刘浩耀对视一眼,脸上神情认真起来,掏出本子开始记笔记。   廖杉更为详细的给两人讲起速度传感器的内容,她不知道的是, 自己就这么阴差阳错的跟上了其他各国的研究进度,别的国家的工程师现在也在想办法将速度传感器应用到弹射座椅上。   天气越来越热了,她穿的衣服越来越轻薄, 日渐隆起的肚子变得明显起来, 可没人会因此觉得她变成了一朵需要人小心关怀的花朵, 她仍是茂密生长的杉树。   虽然找到了速度传感器这一解决问题的关键, 但从应用在汽车上,变成应用在飞机的弹射座椅上, 仍然是不易的。   此时数字计算机的研发仍在国家的某一处紧张推进中,座椅组的三人只能在艰苦的条件下通过不断的硬线试验,每次测试前都需要对传感器静态标定位,重新连接拉断的信号线,试验后处理要人工测算记录曲线,费时费力。   一天天过去,研究所外的树上不知从哪天开始传出了蝉鸣声,夏天来了。   通过整合大量的试验数据,建立起弹射座椅体轴x方向加速度值与弹射速度的映射关系模型,根据此模型,由加速度计算得出对应的弹射出舱速度,根据离机速度执行多态化救生模式。   工作上的顺利推进,廖杉心情舒畅,双脚泡在温热的水里,她捧着一个笔记本看得正欢,时不时笑出声。   “一号试验观察对象,老张知道你这么叫他儿子吗?他可是想了好久才给振飞起了这么一个名字。”廖杉忍不住捧腹笑起来。   字面意思,她真的捧着肚子在笑,四个月的肚子凸出的更加明显。   廖杉虽然没有什么不适的妊娠反应,但随着孩子越长越大,现在她的脚会有轻微的肿胀,弯腰会有些不方便,还会有尿频的小烦恼。   “他当然不知道了,我又没给他看过笔记本。”王川泽淡淡的说着,挽了下袖子,试了下水温,他又拎起热水瓶往搪瓷盆里倒了些热水,然后捞出廖杉的一只脚用毛巾擦干,放到自己腿上,修长有力的手掌搓着她小腿上的皮肤进行疏通,接着用大拇指按摩起她脚背、疏通脚底的穴位,动作很是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廖杉的注意力被笔记本吸引住,她往后翻,发现试验观察对象还有她二哥的女儿廖如梦、小怡的女儿程江月,甚至连年纪再大一些的赵伟的女儿赵雅、何为的儿子何国庆、郑子昂的女儿郑晨曦、冯研农的女儿冯敏,就连他七岁的儿子冯军都在观察对象名单里。   “你这是关系相近的几家一个孩子都没有放过啊,”廖杉感叹,开玩笑的说,“王川泽,你这都可以出书了,书名就叫《从胚胎到七岁,教你如何做爸爸》。”   她说完先把自己逗笑了,研究造飞机的大佬出育儿类的书。   王川泽手上揉捏的动作不停,看着她的黑眸中溢满柔情的笑意,也清清浅浅的唇角勾起。   他的人生中父亲参与的时间不长,只能这么摸索着研究怎么做好一个父亲。   廖杉像看故事书似的看完整本笔记本,可以说现在最了解这些小孩的人除了他们的父母、王川泽以外,还多了一个她,“没想到梦梦看上去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脾气居然不太好。”   她说完,又是转念一想,“也合理,二哥脾气就一般,有迹可循。”   遗传就是这么神奇,不只是父母的长相,还有性格也会体现在孩子身上。   廖杉看着王川泽出神,陷入思考中。   王川泽从盆里拿起她的另一只脚,擦干后让她搭在自己的腿上,重复刚刚的按摩动作,“在想什么?”   “我在想,”廖杉回过神来,“孩子还是像你多一些比较好。”   要是像王川泽一样,自己就知道学习,对未来有清晰的自我规划,一点不用父母操心,廖杉这么想着,她能少操不少心。   王川泽却是摇了摇头,“像我不好。”   他对自己认知清晰,“话少会吃亏,又太固执。”   廖杉想了想自己,“我倒不是个能吃亏的性格,就是不达目的不放弃,哪怕是用忽悠别人这种手段。”   要是孩子没挑着好处长,集合两人的缺点的话……   廖杉沉默了,她不会生出来的是个坚持忽悠人的小固执吧?   王川泽把她的脚放到鞋子上,端起搪瓷盆,“好了,你去床上躺着吧。”   他抬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表,催促道,“快十点钟了,快去睡。”   王川泽时刻记着二嫂说的话,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三点时人体肝脏造血的时间,孕妇在这个时间段熬夜的话,对她的身体和胎儿都不好。   “知道了。”廖杉穿上鞋,换了身舒服的睡裙,她扯了扯裙角,这是之前让黄素莉帮她改的布拉吉裙子,幸好放宽了腰身,不然她现在还真穿不了了。   王川泽洗漱好,关了灯,摸黑走到床边,越过廖杉躺到里面,这是为了方便她晚上起夜去厕所。   今晚的月亮很亮,薄薄的布帘挡不住皎皎月光,王川泽摘了眼镜,看着廖杉更加朦胧,她穿着那条去苏联的绿色裙子躺在他的身旁。   他伸手拥住她,如果不是能感受到真实的温度,他几乎要恍惚,这是不是他的一场绮梦,是真实发生的吗?   廖杉闭上眼睛准备睡了,感受到他不禁收紧的力度,又睁开眼,“怎么了?”   王川泽看着她,凝视了一会儿,突然喟叹一声,“你好漂亮。”   朦胧不清的黑夜中,他能看清的只有廖杉,她白皙的脸庞像是散发着柔和的光亮,吸引着他沉沦进去,为她着迷。   “那是因为孕期女性身体内血液会增加50%,这些额外的血液会显示在很多区域,特别是脸部。再加上荷尔蒙激增让皮肤油脂腺素更加活跃,所以才让你产生一种我变漂亮了的感觉。”廖杉从科学的角度解释道,但心里萦绕着甜蜜,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被夸漂亮,尤其是爱人说出的。   廖杉抬头,奖励似的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她不怀疑,哪怕现在她说自己是整个飞机厂最漂亮的人,王川泽也会毫不犹豫的点头。   王川泽把她抱得更紧,加深了这个吻。   温热的呼吸在黑夜中交缠在一起,像缠绵的雨,细细密密的,不停歇的落下,空气中都带上一股潮热的躁动。   半晌后,王川泽靠着强大的自控力,努力把自己的手从层层叠叠仿若绿雾的裙摆里抽出,额头抵在廖杉的肩膀上,压抑着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廖杉双手揽着他的脖子,也失了呼吸的频率。   从冬天到夏天,他们有小半年没有做过了。   现在体温更高的人变成了王川泽,廖杉能感受到他呼吸间喷在自己皮肤上的炙热,有点痒、还有点烫。   她的手指从他颈侧向下滑,声音轻得仿佛只能两人听见,却带着无法抗拒的蛊惑,“……要我帮帮你吗?”   王川泽有些错愕,怔愣间,纤细的手指已经灵活的伸了进去。   他突然身子一颤,皱眉闷哼出声。   血色又爬上王川泽的耳朵,泛滥晕染到脸上,他落入廖杉的掌控中,随着她的动作喉间无法抑制的时而溢出一声性感的低喘。   眸中漆黑一团翻滚着情绪,王川泽伸手抚着她的脸庞,忍不住又吻了上去,难得一见的有些失控的凶狠,只是在交缠时又不自觉的放柔,带着奉若至宝般珍惜的意味。   黑暗中蔓延着旖旎,廖杉也有些热,感觉自己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引起他身体上诚实的回应,好像她拿捏住对方的命门似的。   王川泽微微松开了些,声音哑得不像话,仅剩的理智提醒着他,“你真的应该睡了,不能熬夜……”   廖杉轻笑一声,手下用力,看着他的眼中闪过狡黠,“那你就快些啊。”   他蹙眉,又忍不住闷哼一声。   又过了一会儿,王川泽下床,把房间的灯重新打开,先拿毛巾给廖杉擦了擦她的手,这才收拾起狼藉的自己。   他身上的背心早就湿透了,全是刚刚出的汗,王川泽反手把衣服脱掉。   廖杉靠在床头抬手打了个秀气的哈欠,她看着王川泽,突然咦了一声,“你腹肌没有了哎。”   王川泽拿着毛巾擦下面的动作一顿,他不禁也看向自己的腰腹,这段时间跟着廖杉吃饭,只注意要给她补充营养,根本没留意到自己。   他抬头又看了一眼廖杉,只见她没再看他,身子向下缩了缩,昏昏沉沉的闭上眼睛就要睡过去。 第120章 新鲜血液   从财务科领了工资和各种票, 廖杉看着手里的这个月才发下来的月事带票,心情有些复杂。   好消息是来到这个时代十二年了,终于有姨妈巾可以用了。   坏消息, 目前又一时用不上了。   廖杉想起自己之前还和苏珂说,江文怡可能一时半会用不上,结果现在反而是自己用不了。   她叹气, 心灰意懒的把手里的东西全塞给站在外面等她的王川泽。   王川泽见廖杉情绪不对,把钱票都装好,上前扶住她,“怎么了?”   廖杉摇摇头, “没事,就是身体激素水平变化一时的情绪有些低落。”   两人相携走出被黄昏映照着金灿灿的飞机厂。   晚上吃过饭后,王川泽从书桌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翻开后纸页上一行行记的是各种生活支出, 他又从衣服口袋里重新拿出两人的工资, “还是和之前一样,留六十块供日常花销用,还有票,这些我拿着。”   他把剩下的钱全都给廖杉, 她只需要攒着就行。   这是两人过日子后慢慢调整好的方式,刚结婚王川泽确实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交给了廖杉,但买菜做饭这些琐事都是王川泽在做, 后来就变成他拿着一部分钱负责日常花销, 在廖杉怀孕后, 记账的事情也被他揽了过去。   缓过了那几年最难熬的艰苦日子, 今年发的票多了起来,王川泽点着手里各式各样的票, 工业券可以再去买两条毛巾备着、油票可以买六两食用油、食盐凭副食本每月可以划一市斤、食糖每月供应二两,除此之外还有肉票、肥皂票、理发票……   王川泽拿起那张月事带票,有些疑惑,“这是什么?”   他不记得自己有领这种票。   “月事,顾名思义,每月那点事儿。”廖杉懒洋洋的躺在躺椅上,“先放着吧,反正我一时半会儿也用不到。”   王川泽一下子懂了,他沉思片刻,“我还是先给你领了吧。”   廖杉点点头,随他去了。现在隔壁她那屋堆着各种东西,奶粉、婴儿床、新脸盆、尿布……王川泽像个囤货的仓鼠,矜矜业业的按照他规划的物品清单每月攒一点。   把记账本收起来,王川泽又不停歇的开始锻炼,努力想要把消失的肌肉再练回来。   感受到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他顿时更有干劲了,继续做着俯卧撑。   廖杉看得啧啧称奇,也不知道这人哪来的这么多精力,在进行了一天的脑力劳动后回家还能做完家务、又开始体能训练。   这还没完,四十多分钟后,王川泽起身,去卫生间简单冲了个凉水澡,洗掉一身的汗,又准备开始他下一项工作——胎教。   王川泽找出一本笔记本,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到昏昏欲睡的廖杉旁边,低头翻开笔记本,开口讲起来,“空气动力以飞机为例,为便于对其的运动规律进行分析,通常取一个原点位于飞机重心的气流坐标系,将空气动力分解为三个方向上的分量……”   他的声音清泠泠的,廖杉醒了神,却听得只觉好笑,谁家小孩胎教是从空气动力学开始的。   等王川泽讲完这一页,廖杉忍不住插嘴,和他打着商量,“要不咱们讲点小故事?”   “什么小故事?”王川泽难得表情有些茫然,这就是他的知识盲区了。   廖杉绞尽脑汁想了想,她从前对童话故事也没什么兴趣,只能想起灰姑娘掉了只水晶鞋、白雪公主吃苹果、海的女儿变泡沫,只有一句话梗概,想不起更多的细节。   “算了,”廖杉放弃,“你还是继续讲空气动力学吧。”   王川泽用手指推了下眼镜,“我也觉得讲这个好。”   二嫂说十八周的时候就可以开始胎教了,这时候孩子的听力初步发育,每天和它说说话,积极主动的给予声音刺激,能促进其大脑的发育。   王川泽手指捻了一下笔记本的厚度,心想应该可以讲到出生了。   座舱小组的工作还在围绕着速度传感器展开。   除了整合数据思考飞机在不同飞行速度和状态下应采用的不同救生程序外,廖杉还找到江文怡,希望她能和材料组的其他同志帮忙研发出抗冲击能力强、足够坚硬的材料,毕竟遇到险情的飞机与汽车不同,传感器又是和座椅一同弹射出去,瞬间的加速度和冲击力都是巨大的,这也对速度传感器的要求也就更高了。   传感器必须要有一定的抗冲击能力、还要有很高的过载能力,才能更可靠、精准的应用到弹射座椅上。   所有的工作只靠座舱小组三个人,还是略有些吃力。   刘浩耀在绘制座椅弹射的不同路径模拟图,忍不住抬头看向廖杉,“杉姐,夏天又有一批学生毕业了吧?今年能不能轮到我们研究所了,哪怕分过来一、两个人也行。”   廖杉在算弹射座椅的飞行包线,不等她回答,隔壁桌的张国光抢先说道,“会有的,王川泽和老冯都向上级申请了,本来负责一个项目的人员拆分成两个项目组,大家都缺人。”   包括他负责的机翼小组,也是忙活不过来。   崔胜平闻言也不禁停下手中的笔,憧憬道,“希望分配过来的新人能多些,我们小组也能多几个人,哪怕一个也行。”   情况比他想的还要好,座舱小组分配到了两个新人。   瘦瘦高高的单眼皮青年,叫姜远,今年才刚二十三岁,刚从哈市航空工业大学毕业。   短头发、个子不高的女同志,名字是陶淑珍,比姜远大一岁,是南市航空测绘学院的毕业生。   廖杉惊喜,拉着小姑娘的手,“飞机组终于又有女工程师了!”   陶淑珍也很意外,座舱小组的负责人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就像新工人在进入车间后会由有经验的工人带着工作,这就是常说的“师傅”。对于他们这些分配过来的新人工程师来说,每个小组的组长其实也相当于“老师”的角色,就像廖杉刚来飞机厂时,林为华就是他们的老师。   陶淑珍没想到这个“老师”会是个年轻的女性,并且……她的目光落到廖杉隆起的肚子上,更加震惊了。   在得知廖杉只比她大三岁,却比她多了三年的留学经历、四年的工作经验后,陶淑珍只觉自己受到了人生冲击。   崔胜平见新人恍惚的神情,安慰道,“习惯就好,咱们研究所能人不少,杉姐她对象也很厉害,就是咱们轰炸机组的统筹,年纪轻轻就扛起了重担。”   陶淑珍不禁张开了嘴,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   待大家都自我介绍过后,廖杉给新人们讲起目前小组的工作进度。   姜远和陶淑珍两人听得脑袋发晕,表情逐渐茫然。   “廖老师,”陶淑珍忍不住举手,“为什么要加一个速度传感器?”   姜远也跟着问,“要是想解决最后一个乘员弹射时高度的问题,为什么不将火箭发动机的动力加大?”   廖杉在心里叹了口气,四年的大学学习只能说是在飞行器设计这个专业初入门而已,她把黑板转了个圈,露出空白的那面,拿起粉笔在上面写起来,“弹射座椅的设计需要考虑到人体的耐受极限,根据前人的试验,总结出三项需要遵守的基本原则。”   她从头教起,“第一,加速度峰值不能超过21G;第二,峰值作用时间不能超过0.1秒;第三,弹射过程中过载增加率不超过300G每秒,与此同时,飞行员在弹射时需要保证头部、颈部、脊椎保持在同一条直线上,过往不乏有飞行员在成功弹射逃生后却落下瘫痪的……”   姜远看着站在黑板前条理清晰一条条讲解着的人,她穿着一件宽松得仿佛麻袋般的浅绿色竹纹连衣裙,只有肚子顶起了一个明显的弧度,在这一刻,理性的头脑和母性的光辉在她身上奇异的融合在一起,吸引着他一时忘记了呼吸。   各小组都分配到了一个或是两个新人,研究所注入了新鲜血液,更加高效的运转起来。   对于刚来研究所不久的这批新人来说,也在抓紧跟上工作节奏、掌握当前小组研发的理论知识。   陶淑珍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她刚动了想下班的心,目光又落到对面埋头看资料的人身上,她咬了咬牙,又继续默记起面前的图纸和数据。   严格来说,她和姜远作为同期进入座舱小组的新人,是存在竞争比较关系的。   廖杉又出现在研究所里,她有些诧异的看着还没走的两个人,“你们怎么还没回去休息?”   “我们想把今天工作的内容再巩固复习一遍。”陶淑珍回答,暗自庆幸自己刚刚幸亏没有离开,“廖老师,你怎么又回来了?”   “不用这么叫我,像小刘那样叫我杉姐就行。”廖杉说着,想要去找今天的资料,“我刚才突然想起今天有个数我算错了,横滚角大于等于九十度、真速小于等于六百五十千米每小时的时候,火箭包工作时间不应该是0.5秒。”   廖杉这个点又回到研究所就是为了订正这处错误,不然今晚她烧心的要睡不着觉了。   一直不声不响的青年人突然开口,“我已经改过来了,本来想等明天拿给您再核对下的。”   廖杉诧异的看向他。   姜远把自己手上的几张纸递给廖杉,“您看看,我算的对吗?”   廖杉低头定睛一看,找了张草稿纸再次算了一遍,“你没算错,我重新算的也是0.7秒。”   没有老师不喜欢用功又聪明的学生,她看向姜远的目光不禁带上赞赏,“不错啊。”   姜远不好意思的抿唇笑起来,唇边两个梨涡若隐若现。   廖杉让王川泽在楼下等她就好,可他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抬脚上了楼。   他刚走到二楼,就听见廖杉夸了一句,然后王川泽就看见了站在她面前低头浅浅一笑的青年人。   虽然长相什么的大不相同,但这种羞涩内敛的气质,王川泽再熟悉不过了。 第121章 梦有痕   因为时间确实挺晚的了, 从研究所回来,改好了那组数据,了却了一桩心事的廖杉回到家换了身睡裙就上床准备睡觉了。   反倒是王川泽心情平静不下来了, 他跟着躺到床上,半晌都没有丝毫睡意,脑海中反复回想着刚才的那一幕。   他不怀疑廖杉的心, 他只是无法忍受她的好感分到别人身上,哪怕一丝一毫,哪怕是站在客观角度上真的觉得姜远这个年轻人确实优秀。   现在烧心的人变成王川泽了。   廖杉怀孕后本就体温升高,加上又是夏天, 挨着王川泽更觉得热,转了个身,离他远了一些。   他把人又翻了过来,“医生建议左侧卧睡姿。”   廖杉已经迷迷糊糊的半睡过去, 皱眉嘟囔了一声, “热……”   王川泽侧身伸手够到桌上的蒲扇,拿着扇子给她轻轻扇着风。   廖杉皱着的眉头这才松开了。   “我不好吗?”王川泽忍不住嘀咕,“都没听你夸过我。”   “好好好……”   话语的尾音消失,廖杉已经睡过去了。   王川泽心里憋闷, 想起廖杉曾经说过的“喜欢害羞的男孩”,可他今年虚岁已经三十岁了,自然比不过才二十出头的男人青涩。   他唇线抿紧, 不由得心想:人为什么要变老呢?   第二天研究所里。   郑子昂拿着图纸来找王川泽, “老王, 这是我们小组新想的设计, 你来看看,这合不合理?”   新机的机身上采用了精密的气动外形设计, 为了能够减少阻力和湍流等因素对飞行的影响、提高飞机的速度和稳定性,还可以增加投弹的准确性。   王川泽正是对年龄敏感的时候,伸手去接图纸,“你能把‘老’字去掉吗?”   把“老”字去掉?   郑子昂没多想,“王?”   他突然反应过来,“嘿”了一声,“你怎么拐着弯骂人啊?”   郑子昂不太高兴,他哪里惹到王川泽了?至于这么拐着弯骂他是狗吗?   王川泽愣住,连忙抓住郑子昂要收回的图纸,“抱歉,我没有那个意思。”   他低头看起图纸上的设计,拿起桌上的草稿纸验算起来,推导这设计是否合理。   片刻后,王川泽停下笔,肯定道,“可以继续向下推演,这种方案是可行的。”   郑子昂心情又好起来,拿回图纸,他劝了一句,“男人在意啥年龄,像我不也从小郑变成老郑,你变成老王,这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或早或晚,新的小王就会出现。”   郑子昂说的“小王”其实是廖杉肚子里的孩子,就像他闺女出生后,不就是新的“小郑”了吗?   王川泽听在耳中,却以为他是意有所指新人,心气更不顺了。   廖杉根本不知道什么“老王”、“小王”的,还在带着她的小组继续改进弹射座椅。   到了中午,廖杉把图纸、资料摞整齐,邀请陶淑珍,“小桃,你和我一起去食堂吃饭吗?”   陶淑珍意外,“杉姐你不和王工一起了吗?”   “他又不是非要我陪着才吃得下去饭。”廖杉还是早上见陶淑珍形影单只的来研究所上班,才发现自己的疏忽。本来研究所的女同志就不多,她自己是知道女性在男性扎堆的职场是有多艰难,再加上这时候的男女大防,想想就知道陶淑珍去食堂吃饭也是孤零零一个人。   廖杉柔和笑笑,“要和我一起去食堂吗?”   陶淑珍感动,用力点了点头,“我一定会代替王工照顾好你的!”   晚上,廖杉洗漱好从卫生间里出来,就见王川泽光着膀子在做仰卧起坐,她眼神古怪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廖杉这才发现,这人不对劲啊……   之前王川泽就算再热、哪怕是在家里,也至少穿一件背心,只有关了灯在床上时才会脱掉衣服,保守男人莫名的坚持。   见廖杉盯着自己看,王川泽耳根子发红,但也证明了自己这么做是对的。   他调整了下呼吸,动作不停,视线向下看了一眼,他的腹肌经过这些天的努力终于回来了些。   廖杉眼睛转了一圈,心中不解,这是受什么刺激了,怎么突然间就“开屏”了?   她纳闷的坐到床沿上,看着王川泽继续锻炼。   过了十几分钟后,王川泽故作淡定的站起来,刚锻炼完肌肉充血的缘故,精瘦身体上显露出清晰流畅的线条,昏黄的灯光给他白皙的皮肤打上一层蜜色的滤镜,汗水顺着他脖颈向下滑,暧昧的擦过胸膛、抚过分明的腹肌,流进裤腰缝隙中,带着一种燥热的吸引力。   廖杉的目光终于从消失不见的汗珠上移开,看着王川泽的脸,“你今天怎么了?”   “没怎么。”王川泽嘴硬。   “没怎么……”廖杉的目光向下移,“没怎么你不穿衣服?”   年龄增长的威力这么大吗?能让一个人从闷葫芦变成闷骚?   但这已经是王川泽“脱衣娱妻”做到的最大程度了,他很快撑不住,逃似的躲进卫生间,冲了个澡,再出来时已经穿上了衣服。   只是他过犹不及的穿上了一件短袖衬衫,扣子直扣到最上面那颗,正经的像是这大半夜又要出门似的。   更奇怪了……   廖杉看着坐到自己跟前开始一本正经“上课”的人,陷入沉思。   孔雀开屏是为了求偶,所以王川泽是……   廖杉悟了,“你想炒菜了?”   王川泽没想到她突如其来说了这么一句话,一下子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得脸涨红,“咳、咳……不是!”   就凭他这几个月任劳任怨的贴心照顾,廖杉觉得给点奖励也是无可厚非的,她很善解人意的说道,“没事,你要是有需求可以和我直说嘛,科学角度上来讲,孕中期是可以同房的。”   说着,廖杉伸手就想要摘王川泽鼻梁上架着的眼镜。   “别胡闹。”王川泽向后躲,“我没那个意思。”   廖杉纳闷了,“那你今天这么反常是怎么了?”   王川泽现在想想自己刚才做的事,后知后觉臊得慌,下意识的微微抿唇。   “说话。”廖杉向后靠在叠好的被子上,她懒得再费脑细胞想了。   纠结片刻,王川泽开口,“你对新来的人太好了些……你还夸他,你都没夸过我……”   廖杉愕然,随即啼笑皆非,“你和人小姑娘吃什么醋?小桃年纪不大,又是女孩子,我当然要更照顾些。夸她那是为了鼓励她……”   王川泽嘴巴微张,想了想又没说什么。   既然廖杉没有想到姜远身上,那证明她也没有对他有多少关注嘛。   想通这个,王川泽的心口瞬间不堵了。   廖杉没想到这人从小到大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夸他,居然会耿耿于怀自己没夸过他一句,心中觉得好笑,软下声音哄他,“你在我心中是最好的,工作时敏锐、冷静,私下又很细致、用心,我真的是捡到宝啦。”   王川泽被她夸得醺醺然,嘴角难压,要是他有尾巴的话估计此刻会不停的甩来甩去,“我去给你倒点热水,你泡泡脚再睡。”   廖杉朦朦胧胧间,感觉自己在狭小的火车包厢里。   “你醒了?”   她从王川泽的腿上起来,身上盖着的外套滑落,廖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平坦的肚子,又望向火车车窗外的景色,疑惑的问,“我们这是去哪儿?”   “回苏联看看教授。”王川泽说着,给她倒了杯水。   独立的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狭小的空间里最容易横生暧昧,寻常的喝水一事也不知何时变成了唇舌间的汲取。   衣服只解开了一些,看着还算齐整,廖杉倒在猩红色的座椅上,乌黑的长发随着动作松散下来,看着却有种凌乱的美感。她难耐的蹙眉,纤细的手指在他肩膀上绷紧,印出一个个月牙般的痕迹。   她又被他揽着腰抱起来,进得更加深了。   “不行……”廖杉挣扎着向上提,想要逃离。   “可以的。”放在腰上的手掌不容置喙的向下一压,他带着笑意的低哑声音附在莹白的耳边,“这不是全吃进去了吗?”   车厢中间的小桌板、车窗玻璃上……火车摇摇晃晃不停歇的行驶在西伯利亚的铁轨上,压着白雪的森林里无人窥探到这小小一个窗户内的旖旎。   廖杉感觉她仿佛一道美味佳肴被翻来覆去的炒,身子越来越热,然后她……   热醒了。   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廖杉仍压不下那股躁动的感觉,她侧头看向旁边睡得沉静安宁的人,就是这人今天勾引的她晚上做春梦。   谁撩起的火谁灭。   廖杉不客气的伸手。   王川泽睡得好好的,被她的动作惊醒,他吓了一跳,“你这是要干嘛?”   “看不出来吗?”廖杉的手在他的腰腹上流连忘返。   王川泽要被她摸出反应来了,连忙按住她捣乱的手,“不行,你现在还怀着孕。”   廖杉瘪嘴,不满道,“梦里我说不行的时候你怎么不听?”   王川泽:?   最后王川泽拗不过她,还是遂了她的愿。   怕压到廖杉的肚子,王川泽让她侧躺着,自己在她背后揽住她的腰,修长的手指伸进她的指间,十指相扣。   过门而不入的蹭着,这是他最后的坚持。   郑子昂看着莫名又精神焕发起来的王川泽,满脑子问号。   “发什么呆呢?”王川泽问他要图纸,“昨天你们机身组设计的改动再拿给我看看,我觉得从气动科学的角度,机身长度也可以再增加些,这样发动机、雷达、弹舱的设计布局也不用那么逼仄……” 第122章 写信   姜远弯腰去拿了把钳子, 直起身来后,目光不自觉的落到聚在角落的那些人身上。   陶淑珍走过来拿螺丝,也看着那个方向, 疑惑不解,“组长们开什么会儿呢?看上去怪严肃的。”   姜远摇摇头,他也满心疑惑, 就算是开会,也不会是两个项目组的负责人们一起开会。   “别好奇了,”崔胜平喊他们,“快回来继续干活。”   两人这才收收心, 和崔胜平、刘浩耀一起继续给座椅上加装着速度传感器。   一楼试验车间这一隅空间,大家谈论的也不是飞机的事情。   廖杉看着手里的人民日报,快速的通读一遍,又将报纸递给站在旁边的王川泽, “这是第几篇了?七篇了吗?”   “九篇了。”张国光说道, 他脸色肃然,“意识形态的论战越发的尖锐了。”   赵伟皱紧眉头,“这场论战就是为了对我们施加压力,毕竟论力量, 我们仍处于落后水准。”   “道不同不相为谋,”王川泽看完后又把报纸给了程德霖,“我们也该从别人的战车上下来了。”   江文怡凑过来和程德霖一起看报纸上的文章, 她也是面色沉沉, “从长波电台事件后, 我们和苏联的关系真的是一步步在不断恶化。”   只是当时聚在小房间里惶惶的留学生们也一步步成长起来了。   何为心有戚戚, 他只是有些担心,国际形势乱糟糟的, 几个国家间的关系都十分紧张,“不会还有下一次世界大战吧?”   “那倒不会。”廖杉说。   冯研农也安慰道,“咱们有‘精卫’,已经不是像过去只能挨打了。”   时至今日,飞机厂已经交付了两批“精卫”战机,正在有序装备到部队上。   “还是要加快研发的进度,”王川泽沉吟片刻后,冷静开口道,“哪个国家能先抢占制空权,基本相当于提前锁定了胜局。”   众人面容坚定的点了点头。   廖杉也是同样的心情激荡,这种感觉是她在现代时未曾感受过的。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主旋律,能来到这个奋斗的年代,真的太好了。   大家很快四散开来,继续各自的工作,廖杉也干劲满满的和座舱小组的其他人一起给弹射座椅加装速度传感器。   经过两个多月的时间,速度传感器从最初的理论设想一步步落实,终于要加装到座椅上进行后续的测试试验了。   座舱小组的五人一直忙活到深夜。   王川泽从楼上下来,来找廖杉,“不早了,你该回去休息了。”   廖杉刚把测试模块固定到座椅上,才刚钉了两个螺钉,活儿没干完,她不怎么想走,“可是……”   陶淑珍抢过她手里的东西,“剩下就一些收尾工作了,杉姐你回吧,我们几个肯定能做完,不会耽误明天的试验的。”   崔胜平也说,“有我盯着,放心吧。”   “就是,有我和老崔在呢,正好一人带一个,我俩带着小姜和桃子一会儿就干完了,杉姐你快回去吧。”刘浩耀催促道。   廖杉看了下工作进度,还是接受了大家的好意。   陶淑珍看着相携离去的两人背影,忍不住心生羡慕,“真羡慕杉姐啊,能够找到志同道合的对象。”   这话姜远听得刺耳,微微皱眉,“我以为你会羡慕她一个女同志能做到现在的成就。”   “又不冲突,两方面我都都羡慕。”陶淑珍怅然。   刘浩耀一边继续钉着刚刚廖杉没钉完的螺钉,一边大咧咧的问起来,“桃子你没对象吗?”   “之前是有过一个,大学同学,他毕业分配去了另一个研究所,我爹娘都觉得我应该迁就他,跟他结婚后一起去西市,”陶淑珍故作轻松地说,“当然,我现在能在这里,自然意味着已经掰了。”   刚刚一直沉默的崔胜平开口,“我情况也差不多。”   刘浩耀诧异的看向他,“你和你对象也掰了?”   崔胜平苦笑,“三年没有一封信,也没有哪个姑娘能受得了。”   刘浩耀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这不是工作性质特殊,也是阴差阳错,没缘分的事。”   见大家意志消沉,刘浩耀给他们打气,“没事,让罗主任帮你们找!”   还没从上段感情走出来的陶淑珍:婉拒了。   目前只想工作的崔胜平:也不急。   姜远也没搭腔,低头默默上着铆钉。   另一边,王川泽回到家,先给廖杉准备洗澡水。   自从她肚子越来越大后,王川泽就不放心廖杉再去公共澡堂洗澡,那里地方大、地是湿的、人又多,普通人被不小心撞一下都容易脚滑摔倒,夏天天热,廖杉又去的勤,每次他都提心吊胆的。   所以王川泽就去找木工做了个木浴桶,他又自己研究出了个将电能转化成热能的加热棒,用来加热洗澡水,这样廖杉在家就能洗澡。   廖杉看着他的动作,有些幻视她现代时那个喜欢养鱼的叔叔,也是这么给他的宝贝鱼缸加热。   “你试试看这个水温可以吗?”王川泽把加热棒关掉拿出来,转头喊廖杉过来。   廖杉把手伸进浴桶的水里,“可以,刚刚好。”   王川泽站起来,“那你快洗吧。”   温热的水刚到肩膀处,在纤细的锁骨附近晃了晃,廖杉忍不住舒服的喟叹一声,木浴桶虽然比不上现代浴缸舒服,但十多年来她终于泡上一个澡了。   王川泽又忙着去烧热水,准备等会儿水凉了再给她倒些热水进去。   廖杉看着他,突然有些吃味,“你做着这些是不是就是因为我现在有了孩子?”   “什么?”王川泽诧异,他随即有些无奈,“你是不是忘记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了?”   这下换成廖杉诧异了,“我说过什么?”   “就……我们第一次……”王川泽有点不太好意思,“做完你说想洗澡……但时间太晚了,澡堂早关门了。对不起,我隔了这么久才想到办法。”   廖杉见王川泽望着自己的目光认真,他是真的觉得抱歉。   她没想到当时随口一句话,他居然会一直记在心里。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廖杉摇摇头,“你又要忙着工作,又要做饭、做家务,还要照顾我,也不知道你哪来的空还能想着这事。”   王川泽笑笑,不以为然,“总不能让你嫁给我后,连想洗个澡我都满足不了你。”   他把炉子上的烧水壶拎起来,灌到暖水瓶里,转身又去洗两人今天换下来的衣服。   廖杉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深深的凝望了好一阵子,她突然开口,“我也会越来越爱你的。”   王川泽抬头看向她,清俊的眉眼舒展开柔和的笑意,“嗯。”   曾经廖杉算得一清二楚、不愿多占便宜的性格让他很是伤心,但现在发现事情其实都有两面性,只要他给的爱足够多,那么她反馈回来的爱也会越来越多。   “明天你要去试验场?”王川泽想起从研究所离开时听陶淑珍说的话,问廖杉,“要不你留在研究所,让其他人去,等他们把数据都记录好带回来?”   廖杉现在怀孕五个月了,这一个月来肚子长了一大圈。   “我不亲眼看着不放心,”廖杉安慰道,“而且这个月去医院检查不是说我身体很好、怀相也很好,别担心了。”   见王川泽还想说什么,廖杉朝他伸手,打断他的话,“我感觉泡的差不多了,我想出来了。”   王川泽顿时忘了刚刚想说的话,大步走来扶她。   又打了一遍只有半个巴掌大很宝贵的香皂,冲干净后擦干皮肤上的水渍,廖杉穿着柔软的睡裙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   王川泽用剩下的热水快速洗了个澡,收拾好屋子。   廖杉支起脑袋,对着他勾了勾手指。   王川泽失笑,走过来躺在床上,立刻被勾住了脖颈。   他只觉仿佛陷入了一团香气包围,情不自禁的伸手抱住廖杉,投入进这个吻中。   等廖杉睡着后,王川泽小心翼翼的把她的手挪开,拿过自己的枕头给她搭手,他摸黑穿上衣服,悄悄地出门。   门岗的士兵见他这个时间点又要出去,很是诧异,“王工,你这是要去……”   “我去研究所,还有些工作没做完。”王川泽淡淡地说道。   他偷偷出来就是想去研究所把工作再赶一赶,明天能够挤出些时间陪廖杉一起试验场,正好也可以看看座舱小组的工作进度。   第二天,驶往铁轨试验场的绿皮卡车开得不算快。   陶淑珍看了一眼斜对面的男人,默默的和身旁的弹射座椅贴的更近了些。   和气场强大又寡言的顶头上司共同在车斗上度过了漫长的一路,并且这位领导还是来视察他们小组工作的,让人压力更大了。   陶淑珍在下车后再次见到从副驾驶下来的廖杉时,都要忍不住在心中泪流满面了,还是他们杉姐好。   王川泽是第一次来到这边试验场,也是第一次见廖杉在这边是什么样子的。   他心惊胆战的看着她挺着个大肚子满试验场的跑,忍不住跟在后面劝道,“慢点,你别跑,用走的……”   “头三个月我这么跑孩子都没掉,现在肯定更没事。”廖杉顾不上王川泽,朝另一边的刘浩耀喊,“小刘,再检查一遍火箭撬车的控制装置。”   因为不像“精卫”那样使用的是全透明玻璃舱盖,新机多了一步抛逃生舱盖的步骤,要比“精卫”采用的微爆穿盖弹射慢大约0.3秒左右,并且三名飞行员依次弹射,从最先弹射的后舱武器师弹射座椅启动,到最后的主驾驶飞行员弹射,滞后时间约1.5秒左右,装备了速度传感器的座椅能够很好的调整这些时间差造成的飞行速度差异,采取不同的救生程序。   看着天空中有序落下的降落伞,众人激动起来,这一遍试验出乎意料的很成功!   “去回收一下掉落的座椅,看看还有什么要调整的地方。”廖杉心弦稍松,总算是解决了弹射座椅研发上的问题,她也不用担心因为生产会耽误工作进度的事情了,这么想着,她只顾着看空中的降落伞,脚下没注意,被一块稍大些的石块绊了一下。   离她最近的两个人赶紧伸手。   廖杉下意识的抓住王川泽的手,有些诧异的看向另一个伸手的人。   王川泽一直留心注意着她很正常,但姜远怎么会……   姜远默默把手收回去,“廖老师,你走路小心些。”   王川泽反倒清浅的笑了下,“没事,我扶着呢。”   年轻人的倾慕往往是藏不住的,嘴巴不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廖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不禁费解,“是我感觉错了吧?”   她都这个样子了,还能招桃花?   王川泽倒是很淡定,“没错,你以为我真会吃女同志的醋吗?”   也不难理解,他视若珍宝的人自然也会有别人被她的光芒吸引。廖杉只是怀孕了,又不是丢掉了她所有的优点,并且身上的气质也渐渐变得柔和,王川泽自己都越发爱她,对于别人的倾慕也就不以为奇。   “这有什么好吃醋的,小姜比我弟弟还小,我看他跟看个小孩似的。”廖杉说着,她想也许就是因为年纪轻,才会错把仰慕当作一种倾慕。   就像对军训教官的朦胧好感、对学识渊博老师的倾慕,其实都只是源于对力量、知识的一种崇拜。   毕竟叫她一声老师,廖杉觉得自己有必要引导一下,“我写封信给他,悄悄塞到他房门里,劝一劝这孩子。”   本来已经不吃醋了的王川泽心里一下子又不对劲了,“你说,我来写。”   杉儿都没给他写过信。   第二天是礼拜天,不用上班的日子终于可以睡个懒觉,楼里各家各户大多仍在睡梦中,王川泽悄悄往三楼一个房门底下塞了一封信,然后下楼,去了镇上买东西。   程德霖打着哈欠推开窗户,和煦的微风和明媚的阳光立刻涌了进来,他向下看了看,时间已经不算早了,大院里的人家陆陆续续起了,院子里的棚子下做饭的人已经有不少了。   在其中看到了王川泽的身影,程德霖转身在屋里拿了一样东西,对在叠被子的江文怡说,“我去把东西给老王。”   他说完就出门下了楼。   “又在熬小米粥啊?”   守在炉子前的王川泽闻声看过去,“杉儿怀孕后喜欢吃这个。”   “怀孕后是会口味发生变化,”程德霖说,“之前小怡也是,那段时间突然喜欢上吃甜的。”   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王川泽,“这是我闺女刚出生用的包被,你拿去用吧。”   王川泽确实手里布票不多了,只顾着给廖杉做衣服,还没做孩子用的包被,他接过来,“多谢。”   程德霖的目光往旁边的炒锅上凑,“这是做了什么菜,这么香啊?”   “炒猪肝,”王川泽一点就通,“等会儿来我家吃饭吗?我再多做点饭。”   程德霖顺竿子下,“好啊,我回去和小怡讲一声,我家里还有些香菇,你一起炒了吧。”   廖杉来他家蹭了多少顿饭,终于换他和小怡去她家蹭一次饭了。   周一,原本和往常无二,就是工作,只是这天罗主任把所有在苏联留过学的人都叫来他的办公室,说了件事,让他们的心情一下子变得不平静。   晚上回到家,看着王川泽坐在书桌前久久没动笔的背影,廖杉不禁轻轻的叹了口气。   因为两国关系越发的紧张,留学过的人都接到了指示,要求他们写信给曾经的朋友、老师割席,道不同不相为谋,国际纷争下,没有人能不受影响。   廖杉给留学时的室友卓娅、教授巴浦林诺夫的信都已经写好了,她知道这种断交只是一时的。   把房门关上,姜远这才看到被他不经意间踢到门后角落里的信。   他弯腰捡起那封信,取出里面的信纸。   「学生对老师天然会有一种崇拜心理,但这种仰慕其实是源于对知识、能力的敬仰。」   廖杉走到王川泽身旁,他回过神来,侧头看了她一眼,有些勉强的勾唇一笑,“我只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写。”   「等你丰富了学识、成长起来,就会发现仰慕和倾慕是完全不同的,正确的情感不应是一方对另一方从下向上的仰望,而是平等的。」   “伊里奇是我毕业后来到飞机厂后的第一个苏联朋友,”王川泽低声说道,“他是个很热情的人,我到现在还能记得他喊着’王、王、王”的张扬声音。”   “我也记得,”廖杉不禁笑起来,“当时其他苏联专家不愿意找你帮忙,就是因为他总像小狗一样叫你,大家不想也变成小狗。”   王川泽也轻轻笑起来。   「不会是你强我弱,一方强势、另一方受压制,只有平等的关系,才能相互扶持着走得更远。」   “伊里奇是个很重感情的人,即使我已去留学、好几年未曾见过,即使离开的突然,他都没有忘记给我留下一封信,期盼着我们能有再见面的一天。”王川泽脸上的笑容收敛,“这其实是我给他写的第一封回信……”   廖杉放在他肩膀上的手轻轻捏了一下,无声的安慰着。王川泽说伊里奇是个重感情的人,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他会理解的。”廖杉说。   国家立场不同,每个人能做的只有坚定的站在己方国家这边。   “友谊之光像磷火,在四周漆黑之际最为显露。”廖杉说出那句苏联俗语,“光不消退,就总有等到天亮的时候。会有机会再相见的。”   王川泽内心触动,抬手紧紧握住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   待他终于拿起笔要开始写信时,房门冷不丁的被人敲响。   廖杉去开的门,“二哥?你咋大晚上的过来了?”   “我找你对象问点事。”廖爱党站在门外说道,不问清楚他晚上要睡不着了。   廖杉没多想,“那你进来吧。”   “不用,”廖爱党看向王川泽,“你出来,我和你讲点事。”   王川泽不明所以。   廖杉也是满头问号,什么事啊,还是她不能听的?   王川泽把笔放下,走了出来。   廖爱党把门关上,担心他妹妹会偷听,还拉着王川泽往旁边走了几步。   廖杉确实没忍住好奇心,耳朵贴在门板上,只是什么也没听到。   王川泽看着他,不解地问,“二哥?”   廖爱党难得一见的扭捏,犹豫着压低声音问,“你结扎完,啥感觉啊?”   他是特意来取经的。 第123章 对媳妇好   廖爱党是知道王川泽去做过结扎手术的, 像他这样的聪明人既然会选择这种方式,那就证明这是不要孩子的最佳方法了。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慢慢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吃螃蟹。   廖二哥也不想再要孩子了, 他已经有一儿一女,都能凑出一个“好”字了,还要那么多孩子干嘛?孩子多了, 不只是大人吃力,就连孩子也受累。廖爱党比妹妹、弟弟更知道自己大哥的不容易,小小年纪、还是个孩子,就开始带孩子了, 长兄如父,在他这里不只是一个形容词。   “刚手术完会有点痛,最好能在周末前一晚做,这样第二天就可以休息一天, 第三天痛感会再减轻些, 可以去上班了。”王川泽说着自己的经验,“就是工作久了,可能会红肿,还是要慢慢恢复一、两个月才能完全好。”   他说完, 忍不住问道,“二哥,你是不想再要孩子了吗?”   廖爱党听得仔细, 点点头, “不要了。”   他不能让武陵变成他大哥, 也不想再让媳妇受生育的苦了。   到了周六晚上, 王川泽特意陪廖爱党去做了手术,二哥家在三楼, 他是尝过上楼梯的痛的,所以才坚持跟过来。   结扎手术半个小时就做完了,李易安今晚还要值班,只匆匆对王川泽说,“麻烦你了。”   廖爱党嘴硬,“我自己也能走回去,我现在感觉什么事儿都没有,好得很。”   王川泽沉默,等会儿到你上楼梯的时候就知道了。   “走吧,二哥,我送你回去。”王川泽已经做好背人的准备了。   两人一起往外面走。   何月华看到他们的背影,觉得眼熟,很快认了出来,“咦?那不是王川泽和廖杉她哥吗?”   正在领计生用品的张国光闻言也看过去,“还真是,他们来医院干嘛?”   夫妻二人好奇的朝他们刚刚出来的科室走去,护士看到这一男一女的组合,熟稔的说道,“又是来做结扎的?这个点人不多,你们直接进陈大夫办公室就行。”   两人就这么像赶鸭子似的被赶到了医生面前。   男性结扎是到泌尿外科,女性上环是去妇科,来到这儿了,戴着口罩的老医生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张国光,抽出一张新的病历表,“姓名?”   “张国光。”张国光下意识的回答道,又问道,“刚刚王川泽是——”   医生诧异,“你们认识啊?又是听他做了结扎,就过来做的?”   “结扎?”张国光和何月华同时惊讶的说,他们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那一瞬间,仿佛新世界的大门向他们打开。   “对啊,你们怎么不一起来?他刚陪他二哥做完,你们要做的话正好接上,不过现在也不晚。”医生说道,心中暗暗思忖,那青年这么会宣传吗?他这一天的工作量都快赶上过去一个月的了。   张国光向医生了解过“结扎”是什么后,惊讶的问,“王川泽也结扎了?”   “对啊,他老早前就做完了。”老医生苦口婆心的劝道,“本着我的医德、摸着我的良心,结扎这事绝对是不想要孩子的最好办法,不像上环那样对女性身体有伤害,结扎完的男人是可以正常生活的,一点不影响同房、工作,别把这事想得妖魔化了。”   何月华不禁看向张国光。   他们能来领计生用品,也是不打算再要孩子的。张国光要忙研究所的工作、何月华也不打算放弃她在文工团的事业,一个小祖宗就够两人受的了,实在是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多养一个孩子。   张国光看着自己媳妇殷切目光,忍不住咬牙:又是你,老王!   他只觉此刻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   如果是别人,任何人,哪怕是赵伟、郑子昂、冯研农和何为中的任一个人做了这种结扎手术,张国光都能说出口“咱们再回去想想”这话,可偏偏是王川泽。   何月华曾和王川泽相看过,张国光不想自己媳妇会有后悔的想法。   “王川泽对他媳妇真好。”何月华忍不住感叹,“廖杉这胎还不知道生下来是男是女,他就已经不再要孩子了。”   她真的只是随口感慨一句。   张国光只觉媳妇是在点他,一鼓作气,“我也做。”   他不可能比王川泽差!   等他回到大院,上了两层台阶,张国光就停下了,“月华,你去找问问,王川泽回来了没?”   张国光也住在三楼,他感觉靠他自己今晚是爬不上去了。   何月华不明所以,“找他干嘛?”   “你就说我也结扎了,让他过来,他就懂了。”张国光忍痛,他就不信王川泽没有感受过这种疼痛。   王川泽才刚回到家,坐下还没一会儿,就又下来了,他诧异的看着张国光,“你怎么也做了?”   可真是巧。   张国光看向“罪魁祸首”,没多说别的,“来帮个忙,能把我背上去吗?”   王川泽自然没什么异议,今晚第二次背人上楼。他虽然看着瘦,但力气不小,稳稳的把七十多公斤的张国光背起来,因为用力,他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尽显,有一种直白的力量美感。   何月华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她只担忧的跟在旁边,满眼只有张国光,忍不住心疼道,“这么痛吗?”   “也没多疼,就是上楼梯的动作会扯到。”张国光嘴硬的说道。   王川泽低头失笑,还是好心的没有拆穿他。   八月底,在轰炸机组的会议上,王川泽听各小组汇报完各自目前的工作进度后,和他们分享自己刚收到的电报。   “前不久我军飞行员驾驶‘精卫’追捕一架敌机,击中其机翼,对方飞行员试图弹射逃生,但因为飞机处于倒扣状态,直接身亡。”王川泽说着看向廖杉,“所以上面希望我们在研发时能够将这种不常发生的极端情况也纳入考虑中,不能让我们的飞行员也面临相同的危机中。”   廖杉面容沉静的点点头,若有所思。   弹射座椅虽然是一款专治拯救的装备,被誉为战机上的“生命之舟”,但也不是万能的救命神器。   倒扣是飞机不利姿态的其中一种,还有例如失控而造成的快速翻转、起飞和降落过程中机头抬起等姿态,在这些情况下弹射,逃生的成功率会大大降低,甚至几乎为零,是当前各国弹射座椅都无法解决的难题。   王川泽不觉得廖杉会想不出解决的办法,他只是有点担心,毕竟她现在已经有六个多月的身孕了,身体承受的负担日益增长,再肩负上更加艰难的任务,精神上压力也跟着变大,他担心她会承受不住。   廖杉远比他以为的要更坚韧,虽然有些压力,但更多的是跃跃欲试的兴奋,她喜欢挑战。就像是翻过一座不可能翻过去的高山,仰望时觉得有多艰难,在翻过去之后的喜悦、成就感就有多大。   而且她就是在一次次挑战不可能中成长的,从最开始觉得自己无法踏足飞机制造领域、争宝贵的留学机会,再到代替苏联专家和发动机厂的工程师们一同自行研发、生产出发动机,还有“零高度”弹射座椅的研发、解决多人弹射的设计问题……   廖杉已经翻过一座又一座“高山”。   只是提高不利姿态下弹射的救生成功率既然能成为世界各国都尚未解决的难题,廖杉也不可能一时半会就想出办法,在研究所想了一天,高山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她只能先暂时停下,准备下班了。   “你们也早点去食堂吃饭吧,再拖晚了又要没什么菜了。”廖杉对座舱小组的其他人说道。   其他四人纷纷应了一声,包括姜远,他现在看起来和其他人无异,像是那封劝导的信起了作用。   但是不是真的收起不该有的心思、退回到学生身份,只有本人知道了。   “你先把安定度的数据整理好,等会儿我会回来再核算一遍。”王川泽对操纵小组的一名新工程师说道,他说的安定度就是飞机在自然的平飞状态下,当其受到外界扰动的时候,回归正常状态的能力。安定度高,那飞机受到扰动后会更容易回归正常状态;安定度不好的话,那么飞机受到扰动后,可能这种趋势会放大,进入一个不可控的状态。   飞机想要变得更灵活,就要打破过去高安定度的设计,只是这样对操控系统的要求就更高了。因为任何的操纵,其实都是对飞机造成一种扰动,如何能找到安定和灵活之间那个微妙的平衡点,是当前操纵小组在攻克的难关。   廖杉见王川泽还在交代工作,等他讲完才开口,“你既然还在忙,那我自己回家就行,我晚上要不也去食堂吃好了。”   王川泽端起桌上的水杯,润了一下说到口干的嗓子,“我回去给你做,等陪你吃完饭,我再回来,不耽误事。”   他坚持,扶着廖杉出了研究所。   等回到大院,刚上了楼,廖杉想起一事,“我先去找黄素莉那儿一趟。”   “是去拿让她帮忙做的鞋吗?”王川泽说着就要抬脚朝走廊另一边走去,“你先回家,我去帮你拿。”   廖杉拉住他,“不用,我自己过去拿,还有别的东西,可能还有要调整的地方,我去还可以直接和她沟通。”   王川泽一想,“行,那我回去先把饭做上。”   黄素莉这个点正好在家,她拉开门见是廖杉,“你来的刚好,鞋子和你让我做的那种衣服我都做好了,本来我还想等吃完饭就给你送过去。”   “咱们住这么近,我自己过来拿就是了。”廖杉轻笑。   她接过黄素莉拿过来的东西,一双新做的布鞋,因为孕期脚会水肿的原因,做得比她之前的鞋码要大一码半;还有一件这时候看着有些奇怪的小衣服——前扣式内衣。   不只是鞋子,原本勉强达到正常水准的胸围因为怀孕也是水涨船高,过去的内衣也不合身了,廖杉便私下找到黄素莉,让她帮忙做这么一件小衣服,这种前扣式内衣平时能穿、等到生产后哺乳也能穿。   廖杉拿着完全如她所想的内衣,赞不绝口,“不愧是你,我想要的就是这种!”   黄素莉失笑,“你都给我把图纸画得那么精细了,我要是还不能一模一样做出来,那不是白瞎我这些年学的手艺了。”   “说真的,你也可以做一件这种内衣自己穿,”廖杉把衣服和鞋子都收好,“承托性、舒适度都要比小背心好。”   因之前和苏联交好的原因,服饰也受其影响,不只是布拉吉传入了国内,女性内衣也是苏式的宽松小背心、抑或是裹胸布,这是个不讲求突出女性曲线美的时代。   黄素莉有些意动,但条件跟不上,每年的布票就那么些,还要紧着女儿做衣服用,小孩子长得快,过段时间袖子、裤腿就短了,她只能含糊着说,“行,有机会我就自己做件。”   廖杉离开,正好碰上刚回家的赵伟,和他寒暄了几句。   把家门关上,赵伟有点惊讶,“廖杉又来找你做衣服了?”   “就前两天我做的那鞋,”黄素莉没说内衣的事,毕竟是女人家的私密事,她忍不住感叹,“王工对杉儿真没话说,我看他还穿着好几年前的衣服,都洗的有些掉色了,可一点没心疼把布票全用在杉儿身上。”   这时候布少、布票也少,不只是做衣服,就连做双布鞋也是件不易的事,要一尺二的布票,而一个人一年能领到的布票只有六尺,也就刚够做一条裤子的。   赵伟看着自己媳妇,她身上穿的衣服其实也是两年前做的了,现在看着是灰色,但他记得,原本其实是黑色的。   黄素莉也不过是随口一句,说过就忘到脑后了,各家情况不同,也没什么好攀比的。   只是她没想到,赵伟还真把这事当回事,记到了心里。   黄素莉看着下班后带回来十几条红格子手帕的赵伟,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手帕不要布票,我就多买了一些。”赵伟献宝似的把手帕放到媳妇面前的缝纫机上,“我特意选的这种图案,拼一块儿也看不太出来痕迹。”   黄素莉看着他,眼眶有些湿,“我给你的钱你都用在这上面了?那是给你平日里花销用的。”   赵伟不在意,“我也没什么要花钱的地方,我弄不到更多的布票,没办法买布,但看到供销社在卖这种手帕,我就知道你肯定有办法把它们变成衣服。”   他对着眼眶湿润的黄素莉轻轻笑了,“你也做件新衣服穿吧。” 第124章 冻梨   张国光结扎的事也不知怎的让郑子昂知道了, 顺带连王川泽也结扎了的事一同被这大嘴巴说出去了。   明里暗里跑来找王川泽打听的人越来越多,他倒不是不想别人来问,只是时不时一个人过来先含蓄的客套两句、半天才能说到重点, 实在是太耽误时间了。   王川泽现在恨不得一天能掰成48小时用,除了包罗生活上的所有琐事外,他现在还想赶一赶手头上的动作, 想腾出些空来去座舱小组帮忙。   他以前帮助过何为负责的强度小组的工作、兼顾过蔡华的机身小组的事务、也曾和郑子昂一同研发机翼下的导弹挂架,冯研农的液压组、赵伟的仪表组、连楼上军械组的工作,他都有参与过,唯独没有廖杉曾经负责过的发动机组和后来的座舱组, 她就像最不需要老师操心的好学生,自己就能很好的把交付给她的任务圆满完成。   就连现在他操心,也不是站在同事角度,担心廖杉不能完成任务, 只是作为丈夫, 他想尽可能的帮她分担些事情。   又因为和人交流结扎心得耽误了快二十分钟,王川泽深吸了一口气,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周日上午他直接在大院组织了一场公开课,还找来了医院的医生, 一起集中解答大家的疑问。   感兴趣的男人们可以搬着凳子下去听,仍想多子多福的人继续如往常度过这个休息日,洗洗衣服、收拾收拾家。   男人们在院子里“上课”, 孩子和媳妇们也凑在一间屋子里, 齐聚在冯研农和李丽珍的家中。   七岁的冯军坐在床边的凳子上, 小脸面无表情中甚至透露着几分麻木, 任由床上的三个一、两岁的小姑娘围着他的脑袋,扯着他的头发玩, 他怀里抱着在啃饼干的平头小男孩,还有两个还要再小些的婴儿被放在床里面,一个哼哧哼哧的忙着翻身,另一个安安静静睁着眼睛在玩自己的小手。   冯军知道爸爸和叔叔们在楼下说的事情是关于不要孩子的事,他看向和妈妈坐在一起的那些婶子中挺着大肚子的年轻女人,等杉姑姑生下孩子,他掰着手指算,那他就是一带七,这还是一家只有一个小孩子的情况。如果都像他家这样子再多生一个,那就是翻倍,小学二年级已经学到了乘法,冯军很快得出一个两位数的结果,小小年纪只觉眼前一黑、人生无望。   为什么他爸要这么早生孩子?为什么他和其他小孩子们差那么多岁?冯军这么想着,嘶的一声,侧头看向刚刚手上没轻没重扯掉了他好几根头发的小姑娘,没好气的喊她大名,“冯敏,你再扯我头发,我就不让你玩了啊。”   为什么他不能和妹妹换换?冯军一点都不想当最大的孩子。   屋里另一边,女人们凑在一起也在聊结扎的事,毕竟虽然是长在男人身上的物件,但也并不是和她们没有关系,毕竟关乎着日后的使用。   大家都不是未经人事的未婚姑娘了,说话间也没什么顾忌,只压低声音不让孩子们听到。   “怎么样?还能起得来吗?”   “和以前比呢?时间会变短吗?”   “强度、硬度上有变化吗?”   何月华被她们一个个虎狼问题问得俏脸绯红,仿佛被围攻的小白兔。   在座另一个结扎男人的媳妇,因为她鼓起的肚子自然而然的被其他人忽略了。   廖杉张了张嘴,还是没说虽然没有真的深入,但擦边行动还是有过几次的,她个人感觉王川泽比以前也没什么差别,甚至因为憋了有段日子,疏解的时间越发长了。   在得到何月华肯定的回答后,众人这才舒了口气,那看来结扎对男人来说确实影响甚小。   李丽珍这才关注起刚刚被冷落的廖杉,端详了片刻,“你这肚子长得不算大,人也没怎么变胖。”   “我是没重太多,到现在长了七公斤。”廖杉想起来就忍不住笑,“王川泽特意做了个秤,每周像记录数据一样给我称体重,严格控制着呢。”   邓连心头一次听说这种事情,瞠目,“还真不愧是做研究的人。”   “是要控制着点,之前老郑只想着给我补营养,结果我肚子长太大,生的时候可遭了一回罪。”孙秀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头一回怀孕两人都没经验,差点好心办坏事。   黄素莉看着廖杉,打趣道,“现在谁不知道你对象是个细致人,简直就跟养花似的,瞧瞧你这从头到脚收拾的体面漂亮劲儿。”   廖杉睨了一眼她身上的红格子衬衫,“论这屋里谁最像花,那还是非你莫属。”   黄素莉一下子不好意思的面红耳赤。   其他人捂嘴笑。   江文怡轻笑着说,“别惹杉儿了,没人能说过她。”   弹射座椅的逃生原理是向上弹射,利用火箭发动机的推力继续向上空推进,给降落开伞留足高度和时间。但当面临飞机倒扣这种特殊情况,整个飞机上下颠倒,原本位于机身上部的座舱落到机腹位置,座椅原本向上弹射的设计也自然变成了向下弹射,救命的装备一下子变成催命符,像冲水马桶一样加速摔向地面,根本没有办法开伞。   这几乎是无法解决的问题。   不像多人弹射,从弹射延时和弹射方向角度切入研究,只要避免机组人员在空中相撞、依序进行弹射,只需要考虑气流干扰情况、间隔时间,利用速度传感器,依据离机时的飞行速度和状态,分别执行不同推力的救生程序。   飞机倒扣,是将原本的弹射思路都颠覆了,这要怎么研究?   快两个月的时间,廖杉和座舱小组的其他人不断进行头脑风暴,一遍遍提出设想,又一遍遍的在计算推导后否决。   不是会被飞机垂尾击中、就是可能撞上机尾翼,再者就是完全不可行。   世界性的难题,当然不会让他们五个人轻易寻到解决的办法。毕竟可以说,哪个国家能够先突破这一技术难关,哪个国家在弹射救生领域就是走在前沿了。   廖杉想得头疼,谁能想到在飞机上和机翼、机身等其他部分相比、看着不大的座椅居然越研究越复杂,一开始她从胡俊明那里接手座舱组的时候,考虑的还只是怎么能让弹射座椅更快速的出舱、弹射到更高的高度,当时的研发要求只是能顺利弹射出去就行。   一步步又是加火箭发动机、又是加速度传感器,廖杉暗自腹诽,还真是越来越像个小型飞行器了。   王川泽终于把手头操纵系统的工作处理的差不多了,飞机安定度的问题解决、瞄准具也研发出来了,剩下只需要组员们按照图纸、工艺规程书盯着车间师傅做出符合标准的样品,他终于能抽出空来座舱小组帮忙了。   “我能做些什么?”王川泽来到廖杉办公桌前,询问道,“我来给你打打下手,跑腿的事都可以交给我来做。”   廖杉现在七个多月了,会腰酸背痛,腿部浮肿情况也越来越明显,时不时晚上还会小腿抽筋,越来越辛苦。   王川泽看在眼里,他不过是少睡些、多做点事,对比起廖杉怀孕所承受的,不过是九牛一毛。怀孕的辛苦他没办法分担,只能从别的方面帮帮忙。   廖杉看着他,突然灵光一闪,对啊,既然弹射座椅离舱后几乎相当于一个小型飞行器,那为什么不能按照飞行器设计的思路来想办法?   她想要给弹射座椅加上一个操纵系统。   “我想吃冻梨。”   廖杉半夜腿抽筋醒了,王川泽把热毛巾包到她小腿上,隔着毛巾按摩着,听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当然廖杉只是随口一句,现在才九月底,都还没进入冬天,哪里会有冻梨,又不是有冰箱的现代。   她只是看着王川泽突然想起之前那年过年,他给的那个冻梨了。   “你那时候,怎么会兜里揣一个冻梨?”廖杉好奇的问。   王川泽很快反因过来廖杉说的是什么,“在车间看到一个师傅在吃,我和他换了一个。”   没说这东西他当时也是第一次见,就是特意想拿给廖杉尝尝的,也没说他拿粮票换冻梨的亏本买卖。   年少青涩的情感就是身由心动,不计后果,只是简单的想对她好。   廖杉没把自己半夜一时兴起的话当回事,第二天醒来就忘记了,只满心都是操纵系统。如果可行的话,结合速度传感器感知当前飞机的姿态、速度等参数,在座椅弹射出舱后操纵系统迅速调整姿态与方向,那么就能解决倒扣不理状态下弹射的问题了!   王川泽用自己这些年研究操纵系统的经验帮她推导着可行性,下班后又忙活着去菜站买菜做饭。   他花了比以往更长的时间,在菜站逛了一圈,才终于找到了卖梨的售货员。九月底正是一批晚熟梨上市的时候,人们会在这时候买一些这种梨,放在地窖或是通风阴凉的室内,一直储藏到进入冬季,等气温下降后自然冷冻,变成冻梨。   仔仔细细的挑了半天,王川泽拎着一袋梨子买完菜,又去了粮店。   粮店的卖小米的售货员又见到王川泽,这都多少个月了,他都快和这青年混熟了。   时下也不是没有人家吃黄小米,这种粮食比大米、玉米面都要便宜,一毛钱一斤,但再没钱的人家也会黄小米混点细粮的大米,条件一缓和过来,就会再买点小麦面粉改善伙食。   售货员心里纳闷好久了,看着王川泽挺体面一个青年的,也不像是游手好闲吃不起饭的,怎么连着好几个月都来买小米这种粗粮。   如果不是穷到吃不上饭,那么就是……   他熟练的称了两斤黄小米递给王川泽,忍不住好奇的问道,“你家是不是养了鸟啊?” 第125章 方寸大乱   等进入冬天, 王川泽在窗户外钉了两个长钉子,又在上面架上一块木板,把之前买来的梨子一个个整齐排列好, 降至零下的气温仿佛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冰箱,就这么露天冻了半个月后,青黄色的梨子外皮慢慢变成了黑色, 廖杉吃上了冬天的第一个冻梨。   冻梨放进凉水里缓着,过了一会儿表面便形成了一层薄冰,王川泽伸手去把外面那层冰壳掰掉,变得冰凉的水把他的指节冻得发红, “这几天就只能再吃这一个,这东西太凉了。”   “知道啦。”廖杉迫不及待的就要去接,就见他又拿着那冻梨放到炉子边,直等到变得温热了才再给了她。   廖杉拿着已经变成“温梨”的梨子一阵无言。   随着她进入孕晚期, 时间一天天马不停蹄的朝着预产期前进, 王川泽的神经也像刚得知廖杉怀孕那阵子似的,又焦虑起来了。   在廖杉吃着冻梨的时候,他俯身蹲下去,帮她去穿鞋子, 她的肚子是彻底不允许她再做弯腰的动作了。   把鞋带系好,把尾端塞进鞋里,生怕鞋带开了会绊倒, 王川泽仔仔细细的做完一切, 站起身来把炉子封上, 又忙活着去找棉服, “今天又降温了,你穿我这件。”   “你就这么一件军大衣, 给我穿了,你穿什么?”廖杉吃完把梨核丢进垃圾袋里,从椅子上站起来,“你就还剩下一件夹棉的薄外套了。”   “没事。”王川泽淡淡地说道,拿着衣服走过来就要给她穿上。   廖杉没配合,她有两件厚些的外套,就是现在肚子太大了,穿上扣不上扣子,她想了想,有了个主意。   半晌后,廖杉反穿着一件黑色夹棉外套,王川泽帮她再穿上她那件军大衣,又找了一条他的腰带,在廖杉肚子上面系住,固定好这两件扣不上扣子的外套。   “怎么样?”廖杉有些得意地问他,只觉自己机智。   王川泽向后退了一步,端详着她,这下他不用担心她会冻着了。   只是看着裹得像套娃似的圆滚滚的廖杉,他眉眼中染上笑意,“很可爱。”   廖杉忍不住睨他一眼,她内心一直觉得自己是成熟美的大姐姐,“可爱”这两个字和她沾边吗?   两个人都穿得暖暖和和的出门去上班,王川泽现在也不管路人的想法了,在外面也紧紧牵着廖杉的手,怕她踩到哪里结冰的地方,脚一打滑再摔着。   廖杉看他肃着脸的紧张劲,一边留意脚下的路,一边安慰道,“你也别太紧绷了,我们不是一直按照二嫂说的在做吗,我肚子也没有太大,肯定能顺顺利利生下来的。”   她说着,内心的紧张、恐惧也散去了些,是啊,尽人事听天命,所有能做的事情他们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就是顺其自然了。   “而且生产前我就住到医院去了,到时候还有二嫂在。”廖杉继续说着,她的预产期在十二月十九号左右,两人已经商量好,廖杉提前几天,十五号就会先住到医院去。   王川泽点点头,做了个深呼吸,将自己的情绪控制着收回来些。   到了研究所,继续前一天的工作。   廖杉要给弹射座椅加一个控制系统的大胆想法还在研究其可行性,毕竟之前从来没有人真的会拿设计飞行器的思路来研究弹射座椅,这几个月座舱小组的众人就一直在分析弹射座椅能不能加控制系统、以及怎么加的问题。   理论设想中,控制系统将负责管理整个弹射过程,控制座椅在弹出后能够调整方向,解决飞行员在飞机不利姿态下弹射的救生成功率。就像在倒扣状态下,座椅弹射出舱后向下一段时间后,速度、方向等多个传感器将信息传达给控制系统,再控制推力矢量装置将座椅迅速拉起,重新回到向上弹射的轨迹中,接着就可以按照正常的放伞、开伞流程降落。   但即使在一遍遍推算中,证实这个方案的合理性,但从理论设想落地到装备上,也是个艰难的过程,弹射座椅越发复杂和精密,要确保在极端情况下飞行员的安全,那么相关的设计和制造都需要经过严格的测试和验证,以确保其可靠性和性能。   王川泽和刘浩耀在一楼试验车间分析之前的弹射座椅样品,研究控制系统应该怎么加、钢缆的路径、电机的位置;廖杉和座舱小组其他人在二楼先把方向传感器的试验数据、图纸整理好。   廖杉穿的太厚了,有些伸不开手,就把军大衣脱了,把反穿的黑色棉服穿好,有挡风的墙,在室内其实没有那么冷。   陶淑珍把图纸改好,走过来拿给廖杉看。   “这里还要再详细些,桃子你再改改这个地方,其他没什么问题。”廖杉仔细看了一遍后说,她突然肚子一紧,有种姨妈来的感觉。   她调整了下坐姿,把图纸交给陶淑珍,没太在意,这种假性宫缩现象从七个多月后就有了,时而会来一次,持续时间不长,慢慢自己就消失了。   廖杉继续工作,没一会儿那种肚子发紧的感觉就消失了。   可她没想到,大概也就过了一个小时,那种感觉又来了。   廖杉心中隐隐有个猜想,她抬手看着手表,默默数着秒数,大概持续了三十秒左右,并且强度比刚刚那一次更加明显了些,开始隐隐有些痛感。   种种迹象都和二嫂之前说的真宫缩符合,廖杉有点诧异和意外,今天才九号,离她原本的预产期还有十天。   但预产期也只是医生计算出的一个大概的日期,也不一定每个孕妇都能像设定好程序似的,到了那天才生。   廖杉觉得自己应该就是今天要生了。   有的人考试前会心乱恐慌,担心自己这个知识点没记、那个课本没再多翻翻,但等进了考场、真的拿到试卷后反而就冷静下来了,廖杉就是这样的人。   她继续把手上的数据资料计算检查、整理好,整个人看上去不慌不乱的。   又过了一个小时,廖杉盯着手表上的指针,手指无意识的在桌上敲着,现在的疼痛感还比较轻,就像是姨妈痛,尚且能忍。   崔胜平见她盯着表,像是在试验场上盯弹射间隙时间似的,不禁心中有些疑惑。   等这阵宫缩过去,廖杉抬头,开始喊人,“老崔,你过来下。”   崔胜平没多想,先把手上的笔放下,走过来。   廖杉把自己刚整理好的资料递给他,“这些你等着做个表格。”   崔胜平点点头,伸手去接。   “方向传感器的研发可以参考之前的速度传感器,弹射座椅的对于飞行姿态的感知能力是必须要有的。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工作就交给你来负责了,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你就和王工讲,他就是来帮助我们小组工作的……”   听着前面的话,崔胜平原本还以为就是寻常的工作安排,越往后听越觉得不对劲。   廖杉还在继续说道,“你盯着点大家也别熬大夜,工作总有做完的时候,但身体熬坏了就得不偿失了。还有小桃,她一个女同志,你平日里也多照顾些,别让她一个人走夜路。”   崔胜平听得有些发慌,“杉姐……”   廖杉反倒朝他安抚的笑笑,“麻烦你帮我叫王川泽上来,我感觉现在好像就要去医院了。”   一时间仿佛平地一声惊雷,崔胜平一愣,立刻冲下楼;陶淑珍慌张的朝她跑来、姜远也放下手里的笔想要走过来扶她。   郑子昂、张国光、程德霖等人也纷纷放下手里的工作,朝廖杉围过来。   “你怎么样了?”   “你就要生了?怎么这么突然?”   “老王人呢……”   所有人里,只有廖杉是最淡定的,“可能是要生了吧,也有可能是我感觉错了,去医院看看,已经去叫了。”   她话音刚落,王川泽已经三步做两步的大步跨着楼梯上来了。   他第一眼先去看廖杉,见她看上去还好,狂跳的心稍缓,上前帮她穿外套,“还能走吗?要不我叫老吴把车开过来?”   廖杉低头看他系腰带的动作,居然难得一见的手在发抖。   “不用,我能自己走。”廖杉小声的和他讲着,“我现在没什么感觉,刚缓过那阵宫缩。”   王川泽终于把皮带扣插进扣眼里,绷着脸点了点头,转身从口袋里摸出钥匙给程德霖,“我先送杉儿去医院,麻烦你帮我跑一趟,东西我都收拾好了,装在一个大帆布袋里,就搁在原来她住的那屋里。还有杉儿她二哥那儿,麻烦你也和他讲一声。”   程德霖接过钥匙,“说麻烦就生分了,小怡生孩子时你们可帮了不少忙。”   他立刻动起来。   王川泽又转头,“老张,研究所的工作你先帮我盯着。”   张国光点头,“行,你别操心了,一般也没什么事。”   “大家继续工作吧,别因为我耽搁了。”廖杉朝他们挥了挥手,才在王川泽小心的搀扶下慢慢下楼梯。   等他们离开,郑子昂忍不住和旁边的张国光说,“廖杉是去生孩子吗?她怎么看起来就像是去上个厕所似的?”   张国光想了一会儿,认真的说,“也许因为廖杉是个强悍的女同志?”   医院离飞机厂不算特别远,廖杉走得慢,二十来分钟也走到了。   廖爱党请了假,回家叫上今天不轮班的李易安,把孩子们先交给邻居帮忙照看着,两人很快就赶来医院了。   “你先垫垫,”李易安把一包炉果点心塞给廖杉,问她,“你现在怎么样?”   廖杉刚看过医生,“说让我先办住院,这才刚开始宫缩,还要一段时间才能真的生。”   李易安长出了一口气,连连点头,“是了,有的产妇从出现规律宫缩可能要十几个小时、甚至二十多个小时。”   可显然这个来的突然、出来的也突然的孩子不会按常理出牌,才刚到下午,廖杉的羊水就破了,宫缩也缩短到了五分钟发作一次,每次持续的时间也延长到一分钟,并且已经持续了一小时了。   李易安匆匆换上衣服,跟着躺在推床上的廖杉一起进产房。   王川泽在手术须知单上签了字,脸色有些发白,紧紧盯着产房紧闭的门。   程德霖拎着个大帆布袋坐在他旁边安慰道,“很快的,我记得小怡当时进去好像没多久就又出来了。”   王川泽这才分给他一个眼神,心想那是时间短吗?那分明是你当时脑袋空白了、对时间都没概念了,明明江文怡当时是在产房呆了六个多小时才出来的。   江文怡也请了假,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根本没在听她对象说了什么,满心只在担心廖杉。   产房里,医生还要兼顾隔壁的产妇,看了看廖杉的开指情况,说了怎么用力后,就又去了旁边。   廖杉听着隔壁痛苦的声音,心中又有些害怕,好在身边有熟悉的人在。   李易安守在她旁边,熟练的说道,“疼也尽量别喊,攒攒力气。来,跟着我这么做,鼻子吸气、嘴巴呼气,深吸4秒、再呼4秒……”   廖杉努力不去想一些有的没的,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呼吸上。   李易安一直注意着廖杉的情况,时不时柔声安抚着,教她调整呼吸。   又过了一段时间,李易安见差不多了,扬声喊道,“苏医生,先来这边吧!我感觉我妹妹能先生,她会用力——”   很快医生和几个护士就过来了。   “另一个产妇一直在喊,根本劝不住,力气都喊完了,更难生了。”苏医生无奈的说了一句,转头看向廖杉,又教了一遍用力的方法。   廖杉根本无暇关注其他人了,她只全力忍受着仿佛整个人要被扯开似的疼痛、一边用力,虽然也是痛极,但嘴巴忙着呼吸,根本顾不上痛呼。   医生在旁边鼓励道,“对,很好,就这样,再深憋两口长气、用力……”   在产房外等了好一会儿,王川泽听着仿佛环绕音似的痛喊声,脸越发失了血色,想起廖杉曾经说过的大出血、腹直肌分离,二嫂曾提起过的羊水栓塞,还有刚刚的风险免责单,他不禁双手紧紧攥住,内心是如坠冰窟的恐慌,不敢想象任何一种情况出现,他接下来的人生会怎么过。   王川泽在乱七八糟的思绪中只抓住一条,那就是他不能没有廖杉,他真的会活不下去的。   向来理性、坚信唯物主义的他此刻在心中不禁默默祈求起来:无论哪个神明,保佑杉儿能平平安安的出来。   产房里传出的喊声廖爱党听得也是心里发慌,还是过了一阵儿,他才恍然反应过来,“这也不是三儿的声音,她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廖二哥不知道他纳闷的一句话,差点让王川泽的眼泪掉下来。   这时有不少人急急忙忙朝这边走过来,是刚下班的研究所同事们,冯研农、何为、张国光、郑子昂、赵伟,还有他们的媳妇、以及座舱小组的崔胜平、刘浩耀、姜远和陶淑珍,飞机厂的罗主任、汽车兵老吴也过来了,一下子来了一大堆人。   守在旁边产房门口的一个男人和一个上年纪的女人暗啐了一声,默默挪了挪位置,坐得离这帮人远了些。   “杉儿怎么样了?”孙秀焦急的问道,她身上还穿着供销社售货员的深蓝色工服,都没来得及脱就赶过来了。   江文怡从椅子上站起来,意外的看向李丽珍,“嫂子,你怎么也来了?”   “放心吧,军军放学回来了,孩子们有他看着呢。”李丽珍说道,“我也是担心廖杉,过来看看情况。”   产房里突然传出一声婴儿的哭声,和变得有气无力的痛呼声交织在一起。   很快,廖杉进的那个产房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护士匆匆出来,像往常一样准备找孕妇家属,抬眼被这乌泱泱的人头震住了。   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就算家里兄弟姐妹多的人家,也来不了这么些人吧……   还是王川泽迫不及待的迎上前,一连好几个问题抛给护士,“是可以出来了吗?人怎么样?我媳妇她还好吗?”   那护士这才回过神来,匆匆说道,“孩子的衣服准备了吗?”   程德霖闻言赶紧拎着包走过来,“在这里!”   护士拿了衣服、包被就又进产房了,没有得到回答的王川泽继续惴惴不安的等待着。   又过了一会儿,产房门才完全被打开,廖杉躺在推床上被护士推出来,李易安抱着个小襁褓落后一步。   “18点07分出生,女孩,体重六斤,身长50cm。”医生眼中满是疲惫,匆匆说完,转身又往产房里走,她还要马上去给另一个产妇继续接生。   王川泽只下意识的记住了数字,大步走去看廖杉。   廖杉没有力气的躺在推床上,黑色的长发被汗水打湿粘在脸侧,只有气无力的抬眼看了王川泽一眼。   王川泽立刻失了冷静的大声喊着,“医生!医生——”   才刚进了产房的医生又被他喊了回来,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连忙小跑着出来,“怎么了?”   “她眼里有血!”王川泽神色慌张,声音都变了调。   医生忍不住抿嘴,从鼻孔出了一口气,“不是什么大问题,生产的时候太使劲了,眼底毛细血管破了,自己就能慢慢吸收,过段时间就好了。”   说完医生就头也不回的又进了产房,真是的,一惊一乍的吓她一大跳,她年纪大了可经不起这种吓法了。   王川泽听医生这么说,伸手紧紧握住廖杉汗湿的手,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这么吓人吗?”廖杉现在也没有镜子可以照,她自己没觉得眼睛有什么疼痛的感觉,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居然能吓得王川泽方寸大乱。   王川泽看着她半个眼眶都充斥着血红色的右眼,长出了一口气,“没有,不吓人。”   被他遗忘的孩子周围已经围了一圈的人。   黄素莉看进李易安抱着的小襁褓,“这么红?那这孩子以后肯定皮肤是个白的。”   “杉儿和王工不都挺白的,孩子肯定也黑不了。”孙秀也凑过去看。   邓连心围过去,惊叹,“这孩子头发可真多!”   江文怡也跟着点点头,“我也没见过。”   她闺女小江月刚出生时头发就挺稀疏的。   程德霖从媳妇和李丽珍中间硬挤进去看孩子,故意哈哈两声,提高音量,“老王你闺女现在看着也挺丑的!”   王川泽抬起头来,很是无语,不是很高兴,“……你幼不幼稚?”   不就是下意识说了程德霖闺女一句,他都道歉了,居然还被记仇到现在。 第126章 名字   廖杉伸手勾着王川泽的脖子, 被他从推床上抱到病房的床上。   王川泽见她流了不少汗,“要不要喝水?”   廖杉有气无力的点点头。   王川泽赶紧从拎过来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个搪瓷杯,去旁边卫生间洗了一遍, 回来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暖水瓶,倒了杯水,送到廖杉唇边, “你先慢点喝两口。”   同事们见廖杉顺利生产、母女平安后便离开了,毕竟他们那么些人,也不好都挤进病房里,反正大家都住一个大院, 日后有的是看望的机会。   只有二哥二嫂留下了,李易安把孩子放进廖杉床边的婴儿床。   廖爱党凑过去,刚刚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他这个做舅舅的都没机会看一眼自己的小外甥女。   才刚出生没多久的小丫头皮肤红通通的, 小脸盘子像十五的月亮似的, 眼睛像两条线一样紧闭着,看不出什么名堂,但这小鼻子小嘴看着和三儿有些像,分明很可爱嘛!   廖爱党不满的撇嘴, 对程德霖刚刚的话耿耿于怀,“你那朋友什么眼神?这孩子哪里丑了?”   就他妹妹和王川泽的长相,小孩就不可能和“丑”沾边。   王川泽无奈, 把之前自己做过的事和二哥讲了一遍。   听完, 廖爱党心里的怒气便散去了, 要是换他闺女刚出生时被人说上那么一句, 他也要一直记恨着还回去。   他忍不住恨铁不成钢的看向王川泽,啧啧两声, “这叫什么?父债女偿?”   廖杉和李易安都忍俊不禁笑起来。   李易安因为职业是助产士的缘故,很喜欢孩子,但人都有亲疏远近,她看着婴儿床里的孩子心中喜爱之情更甚,问道,“这孩子——”   “18点07分,六斤,50cm。”王川泽的嘴巴先于脑子说道。   李易安和廖爱党俱是愣住。   廖杉先笑出了声,“对对对,我也只记得这些。”   在处理好脐带后孩子就被放到一旁了,廖杉全身脱力,也无暇多看一眼,当时只有医生说的这几个数字钻进她的脑子,她对孩子的了解也仅限于这几个数字。   王川泽其实也没有特意去记,只是对数字的敏感度让他无意识间听医生说了一句就记到脑子里了。   李易安一阵无语,“我是想问,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这下愣住的人换成这对刚升任新手父母的小夫妻。   廖爱党看看自己妹妹,又看了看王川泽,难以置信,“别告诉我你俩还没想。”   起名字多重要的事啊!当初安安一怀孕,他就整天寻思这事了。   廖杉和王川泽确实没想。   一开始他俩都没打算要这个孩子,也就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后来廖杉决定留下这个孩子后,王川泽光顾着紧张她,忙着学习怎么照顾孕妇和怎么当爸爸,平时要工作和做家务,还要抽空进行身材管理,保持自己对媳妇的吸引力,他还真没有空想起名的事。   廖杉满脑子只有赶进度,不能因为生产耽误工作,忙着研究座椅的弹射延时和弹射方向、速度传感器、不利姿态弹射等等,也没有想过起名的事。   李易安不禁同情的又看了一眼婴儿床里“无名氏”的外甥女,“虽说这孩子是个意外,但你俩是不是有点太把她当个意外了?”   “你们现在要转变一下思想了,从今天起你们不是两个人过日子了,是三个人了。”李易安劝道,想大嫂了,她一点都不想担起“长嫂如母”的责任,能干出带着孩子想去上环的妹妹可太让人操心了。   李易安心累,“总之,名字的事你俩上点心,我先回去给三儿做点吃的。”   半个多小时后,李易安就带着煮好的面条又回来了,她把王川泽和廖爱党都赶去医院食堂吃饭,把饭缸给廖杉。   “你快吃,吃完我给你开奶。”李易安催促道,“这事必须在生产完两个小时内做。”   廖杉点点头,没多想,她以为最疼的那阵已经过去了。   病房里人不多,靠窗的产妇躺在床上喂孩子,她娘坐在床边说着话;中间的床位只有撩开的被子、床头的东西,人并不在;廖杉是在靠门的床位,李易安把临床的帘子拉好,又去把门先锁上了,防止等下有人进来。   让廖杉把吃完的饭缸先放在床头柜子上,李易安拎着暖水瓶倒了些热水到脸盆里,从王川泽准备齐全的包里翻出两条毛巾,一条浸入热水里,一条递给廖杉,“等会儿疼的厉害了,你咬着用。”   廖杉心里发怵,之前生的时候安安都没有说让她咬着什么忍痛。   等她掀开衣服,热得烫人的毛巾敷到胸上,李易安推揉着,松了口气,“还好,你这硬块不算明显,堵奶情况不严重。”   廖杉痛得眼中泛起生理性泪水,她感觉不太好。   降生到这个世界快两个小时的孩子终于吃上了她这辈子的第一顿饭。   这还没完,廖杉被李易安从床上扶起来。   “产后要尽快下地走路,”李易安搀扶着廖杉慢慢绕着病床旁走着,“这样有利于恶露的排出,还能促进下肢血液循环,避免血栓。”   道理廖杉能懂,可是还是痛啊。躺着不动还能好些,这样一走动,生产带来的耻骨疼痛和撕裂感的疼痛就又席卷而来。   房门被人敲了敲,是去食堂吃过饭回来的王川泽和廖爱党,李易安这才放过廖杉。   李易安把门打开,王川泽走进来,见廖杉僵站在床边,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床尾的铁栏杆,绷得手背上的血管都凸出来了,他连忙大步走去扶住她,“怎么下床了?”   “生产完要时不时走动一下,对产妇好。”李易安说,她看着廖杉何尝不心疼,她忍不住对王川泽多嘴说了一句,“女人生孩子遭老罪了。”   所以男人对媳妇再好都不为过。   时间也不早了,廖爱党和李易安在深夜离开了医院。   学习、练习过那么多次,终于应用到自己闺女身上,王川泽给女儿换好尿布,见婴儿床里的小丫头叭唧下小嘴,又睡了过去,他不禁内心柔软一片。   王川泽又仔细掖好包被的几个角,把孩子暖暖和和的包好,这才走到廖杉床边坐下。   廖杉努力往旁边挪了挪,“你上来睡。”   “我在旁边坐一晚就行。”王川泽说,病床不过是普通单人床的宽度,一个人睡刚好,但两个人就挤了。   “你上来,”廖杉坚持,因为刚刚又遭了两回罪,她泛着血色的眼眶还带着湿意,看着不吓人,还有些可怜,“我想你抱抱我。”   王川泽的心一下子酸涩起来,立刻乖乖按照她的要求做。   他躺到床上,紧紧把廖杉抱在怀里,说实话,这个拥抱不只廖杉需要,他也需要,之前他也被吓坏了。   廖杉埋在他的怀里,委屈的情绪这时才汹涌而来,她嘴一瘪,忍不住喃喃一句,“王川泽,我好疼啊……”   她一句话,王川泽立刻鼻头一酸,眼泪滴进她的黑发里,喉咙哽咽说不出话来,只能满心爱怜的低头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   他真的亏欠她太多。   两人相拥挤在一张床上睡去,到了半夜,病房门被人推开,一阵喧闹声,王川泽被吵醒了,他第一反应先伸手去捂住廖杉的耳朵,这才皱着眉抬头看去。   原来是中间床位的孕妇终于生了,被推了回来。躺在推车上的女人虚弱的发不出一丝声音,刚出生的孩子也沉沉睡着,吵闹的是兴奋的男人和他喜得大孙子的娘。   “请小声点,这个点大家都睡了。”王川泽压低声音,不悦的说道。   男人认出了王川泽,这不是今天下午也在产房外等待的小白脸吗,还真是巧,他记得这人他媳妇虽然生的快,但是个丫头片子吧?这么想着,男人忍不住有些得意,隐隐觉得得了儿子的自己比对方高一头,正要开口炫耀,靠窗那床的老妇人不耐烦的喊了一声,“大半夜的干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一听就是个不好惹的婆子,男人脸上表情烦躁,但还是闭上了嘴,又扯了扯自己老娘的衣服,示意她也安静些。   第二天廖爱党和同事换了个班,把自己今年的年假和对方换了,让对方代自己上两天班。他已经想好了,这次过年先不回老家了,在这儿帮衬着三儿。   中间床的男人本想到了白天再来炫耀一下,长得好、个子高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没他厉害。可等他抱着儿子故作不经意的往外走,却发现靠门这床看护的人变成了一个长相有些凶的男人。   王川泽已经去研究所上班了。   廖爱党见一个男人站在三儿床尾愣神,他皱眉,不爽的问,“你站我妹妹床边干嘛?”   看着更唬人了,那男人连忙说,“我、我路过。”   他抱着儿子赶紧掉头回去。   廖二哥陪了廖杉一个白天,午饭是李易安送来的,晚饭就是王川泽下班回家做好带来的,他包了馄饨,用鸡汤煮的。   一起带来的还有两本厚厚的书,一本字典、一本鸟类百科全书,是王川泽特意从研究所图书馆里借来的。   廖杉吃过饭后,就和他一起翻起书来。   这是两人商量过的,既然他们研究的是飞机,飞机的代号又基本都是鸟类的名字,所以他们想孩子的名字看看能不能也从这个方向切入。   “喜鹊、燕子?”王川泽翻着手里的鸟类百科全书,提议道。   廖杉脑子里顿时响起一个声音——“燕子!离了你我要怎么活?”   她嘴角微微抽搐,“不要了吧……不太好听。”   王川泽不气馁,修长的手指翻过一页,继续向后看。   廖杉拿着字典,也在查含有“鸟”的字。   中间床的男人终于等到小白脸来了,又想抱着儿子来找优越感,他刚越过两个床位间的帘布,就见这一对男女埋头看书的场景,顿时他就被一种莫名的文化气息震住了。   半晌后,男人灰溜溜的走了,廖杉和王川泽根本没有察觉,他们在靠近病房门口的位置,时不时就会有来来回回走动的人。   廖杉突然开口,“这个字呢?”   她指着字典上的一个字,拿给王川泽看。   「鸾,凤凰的一种,传说中其出现寓意着天下太平。」   王川泽的目光落到最后四个字上,点点头,“就这个字吧。”   不等廖杉洋洋得意,就听他接着说,“那叫王廖鸾?或者廖王鸾?”   程德霖给他闺女起的名字太好了,程江月,父母的姓氏都包含在孩子的名字里,王川泽也想这样。   本来挺好听的一个字怎么加在名字里听起来这么奇怪,廖杉忍不住吐槽,“一个听起来不像什么好鸟,一个听起来像封建余孽……”   现在正是抓“封、资、修”的时候,给孩子起“廖王鸾”这种有封号有字的名字,跟坟头蹦迪也没什么区别了。   王川泽不禁有些遗憾,“好吧……”   廖杉安慰他,“咱俩这姓不像程德霖和小怡,硬组在一起也不好听。”   “那叫廖鸾?”王川泽打起精神,又提议道。生孩子这事他一点力没出,杉儿吃了那么多苦头,既然两人的姓氏没办法都加上,那就不加他的好了。   廖杉张了张嘴,还是没憋住,“是挺缭乱的……”   虽然很感动和意外,王川泽居然愿意让孩子跟着她姓,但廖杉还是拒绝了,“别跟我姓了,每回别人叫我小廖,我都感觉像是‘笑料’两字。”   尤其是当初做的那个噩梦,在梦里因为接连生孩子被挤到职场边缘,人人都喊她“小廖”,廖杉在梦里真的绝望到觉得自己活成了笑料。   廖杉不想孩子以后被人起这种外号,对王川泽说,“算了,还是跟你姓吧。”   就这样,婴儿床里的小女娃终于有了她迟到的名字——“王鸾”,带着父母期盼着和平的愿景。 第127章 精气神   在医院住了两天, 王川泽就去问医生能不能出院的事了。   廖杉睡的床位靠门,不提白日里来来去去的人,晚上谁要是出去上个厕所, 一开门冷风就来了,再加上一屋子三个小孩和好几个大人,时不时就会有声音。   本来生产对廖杉来说就是元气大伤的事情, 晚上再休息不好,那还怎么养身体,于是王川泽就去找医生了。   顺产后两到三天就可以出院,王川泽立刻马不停蹄的办了出院手续, 去研究所请了两个小时的假,又回大院借了辆拉东西的板车再次朝着医院走来。   廖爱党原本是过来陪护的,变成了帮忙收拾东西。   李易安去查过别的病房,过来先是检查了屋里另外两个产妇, 然后才走到廖杉床边, 说道,“回家也好,屋里还能生个炉子,比在这儿暖和。”   王川泽上来了, 见二哥已经把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他便来给廖杉穿衣服,把她生产那天穿的两件棉衣都给她穿上, 又把特意带来的围巾、帽子都给她戴上。   廖杉被裹得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出来, 她伸手往下拽了拽围巾, 好歹让鼻子能够喘气, 声音隔着一层层围巾变得有些瓮声瓮气,“夸张了啊, 王川泽。”   李易安在一旁看得憋笑,“不夸张,现在天冷,包严实点好,以免吹风受凉。”   王川泽得到认同,如法炮制的把女儿也包成一个大粽子。   李易安一边送他们下楼,一边和廖杉说着话,“刚开始带孩子会觉得很辛苦,你们适应几天就好了。”   却不想廖杉费劲的摇了摇头,“我觉得还好,晚上睡得好,我感觉这两天养回来了些精气神。”   李易安疑惑,“你晚上没喂奶?”   “没有啊,小鸟很乖的,跟着大人的作息睡,晚上也没闹着要吃奶。”廖杉说。   李易安看着廖杉,不禁心中又是一阵无语,“……有没有一种可能,她不是乖,而是饿晕了?”   就算三儿不知道,但李易安记得她是和王川泽说过的,“刚出生一周要按时喂养,保持三个小时就要喂一次奶,王川泽没提醒你吗?”   抱着孩子走在前面的王川泽被叫到名字,扭头看过来。   李易安问他,“你晚上没把三儿叫起来喂奶吗?”   王川泽摇头,廖杉现在人还很虚弱,他都生怕她被人吵到、睡不好觉,怎么舍得再把她叫醒?   李易安深吸了一口气,娘、娟婶子、大嫂,随便谁来救救她吧。   拎着帆布大袋子的廖爱党见自己媳妇脸色不好,连忙安抚道,“别生气,我说他们。”   他扭头就冲王川泽故意呵斥一声,“你俩真是胡闹!”   廖二哥养了两个孩子,很有经验了,“小孩刚出生太小了,不按时吃奶很容易低血糖。你们看孩子整夜没醒,不是她睡整觉,而是饿晕了。”   廖爱党都要忍不住叹气了,明明两个人都挺聪明的,怎么当了父母反而糊涂了?可怜他外甥女,饿晕了两个晚上了。   “还好才两个晚上,”李易安叮嘱这对糊涂的新手父母,“可别再这么粗心了,孩子还小就是要大人多上点心。”   李易安看着像好学生似的连连点头的两人,算了,她也多上点心照看着这两个比她还要大的“小孩”吧。   走到医院楼下,王川泽把板车拉过来,把帆布袋放在上面,让廖杉抱着孩子半躺着靠在上面。   廖爱党看王川泽瘦瘦高高的身型,就要伸手去拉车,“还是我来吧。”   看着没什么劲儿的样子,他怕王川泽再把三儿给摔了。   “没事,二哥,我可以的。”王川泽稳稳把板车拉起来,“我以前也是在家做农活的。”   哦对,也是,廖爱党恍然大悟,王川泽家只有他和他娘,地里农活说不定干的比他还多。都怪这人形象骗人、脑袋好使,他总把王川泽当作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看着卖力平稳拉着车的王川泽,还有躺在车上抬手悠闲朝他们挥着手的廖杉。   “什么书生,分明是长工……”廖爱党望着两人离开的身影,喃喃低语。   李易安没听清,“你说什么?”   廖爱党摇摇头,“没什么,我就随口瞎说了一句。”   廖杉发现真的是饿的。   大名王鸾、小名叫小鸟的丫头根本不是个乖的,是个闹腾鸟。   这几天吃饱了、又长开了些,皮肤褪去了红色,眼睛也能睁开了,和她爸相似的开扇型前窄后宽的内敛双眼皮,眼尾微微上扬,但性格一点都不像她那无论难受还是高兴、都特能憋的爸,这丫头是有一点不舒服就嚎起来了。   廖杉被她这光打雷不下雨的哭声催促着,她拆开孩子身上的包被,解开尿布看了一眼,“你这也没尿啊。”   小王鸾仍在中气十足的扯着嗓子哭。   廖杉伸手去拿桌上王川泽的笔记,翻看着上面流畅规整的字迹,“不是尿了、不久前也喂过奶了……”   她的目光从笔记上转移到孩子脸上,观察了片刻,“小脸也不红,也不是肠胀气。”   廖杉继续看本子上记的其他几种可能性,她又把手伸进王鸾的后脖颈,“没出汗、也不发凉,不是热了、也不是冷了。”   手指翻过下一页,廖杉纳闷了,“好端端的,也不可能是吓着了。”   魔音贯耳,仿佛环绕音似的,廖杉深深的叹了口气,都想给这小祖宗跪了,她把孩子重新包好,轻拍着,“鸟啊,咱能别嚎了吗?”   廖杉试图和她打着商量,“你看你也也不是拉了尿了、也不是那儿难受,要不安静的睡一会儿,让你妈我也能眯一会儿?”   小王鸾也试图让她妈理解自己的意思。   “你这么不讲道理,就不是什么好鸟了啊。”廖杉一个头两个大,“小姑奶奶,鸟姐,求求你收了神通吧!”   王川泽下班回来,就见母女俩仿佛鸡同鸭讲的这幅情景。   “这是怎么了?”王川泽连忙把手上的菜先放到桌上,把外套脱下来,走过来却又不敢伸手,外面气温太低,他身上还带着冻人的凉意。   他看了看襁褓里的女儿,问道,“是尿了吗?”   “我看了,没尿,也不是热着、冻着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廖杉忍不住咬牙,“这丫头是但凡有一点不舒服都要嚎出来让人知道,这种直给的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王川泽闻言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廖杉立刻一个眼神扫过来,杏眼微眯,语气不善,“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是不是饿了?”王川泽说道,总归孩子的性格是随父母。   “这才喂了没两个小时。”廖杉说着,还是撩起衣服,单手解开内衣前面的扣子,往女儿面前凑。   小王鸾立刻张嘴啊呜一口,满足了。   廖杉沉默了:……居然真的是又饿了。   尽管再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王川泽还是不好意思的移开目光,“我先去做饭。”   带娃确实是件辛苦的事,白天隔两、三个小时就要喂一次奶,到了夜里更熬人,廖杉晚上要醒四、五次,睡不了一个整觉,好不容易养回来的些精气神又全都散掉了。   王川泽感受到身旁人的动静,也跟着又醒了。   屋里的灯泡又亮起来,廖杉坐起身来,她把孩子从旁边的婴儿床抱过来,王川泽把自己的枕头拿过来放到她腿上,让她把孩子放到枕头上,这样胳膊不用使劲就能揽着孩子喂奶。这是二嫂特意再三叮嘱过的,让杉儿坐月子的时候少抱孩子,以免落下日后手腕疼的毛病。   廖杉机械性的重复着喂奶这件事,困倦的睁不开眼,满脸萎靡。   王川泽看着她不禁心疼,怀孕是一种辛苦、生孩子是一种辛苦、孩子生下来又是另一种辛苦。   他想了想,低声对廖杉说,“我去把隔壁你原先住的那屋收拾一下,把炉子生上,你过去睡,后半夜我带孩子,给她喂奶粉。”   说着,王川泽就已经起身去穿衣服。   他速度很快,廖杉刚把小鸟喂饱哄睡,王川泽就又开门回来了。   “好了,你过去吧。”王川泽拿起一件军大衣,兜头裹住廖杉,“外套穿上。”   就出门两步路的距离他也不想廖杉冻着。   廖杉躺到自己久违的单人床上,怀念的长出了一口气,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还好楼里的房间够多,研究所这两年新来的这一批批人都有的住,她原本的房间没有被收回,她现在才能得到片刻的清静,终于能从带孩子的深渊中暂时解脱出来。   这么想着,她就沉沉睡了过去。   可没过几个小时,廖杉又习惯性的醒了,她在床上辗转反侧翻了几个身,还是又起了床,把炉子封上,又回了隔壁。   王川泽靠坐在床头,臂弯里横抱着孩子,手里拿着个奶瓶,正在给女儿喂奶。   昏黄的灯光将他垂下眼睫的阴影打在眼下,看着也是有几分倦容,他也好几个晚上没有睡过一个整觉了,白天还要做着费脑子的研究工作。   听到房门的响动,王川泽抬眼看过来,见廖杉又回来他,黑眸中满是讶异。   廖杉把门关好,又把身上的厚外套脱下来随手放到一旁的躺椅上,几步躺回床上,她伸手抱住王川泽的腰,“我现在是理解上回我咳嗽,把你赶去隔壁,你为什么那么生气了。”   “虽然换得了一时的清静,但心里总不是个滋味……”廖杉喃喃道。   算了,就算再辛苦,两个人一起撑着,总比一个人熬着好。 第128章 圆脑袋   王鸾出生的时间卡得刚刚好, 按照科学的产褥期来算,廖杉坐月子至少要42天,她出月子的那天刚好赶上飞机厂全员过年放假。这下她也不用着急回去工作的事了, 只能耐下性子来,等年后再回去上班。   廖杉有些出神的晃着婴儿床,说起来她来到这个时空还真没怎么歇过, 头一年只想着走出小山村、考上大学,后来考上军校也没有什么假期,再后来就是出国留学、大家都像海绵一样抓紧时间汲取着知识,接着又匆匆被叫回来接摊子、忙着赶项目进度, 像个陀螺一样,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没想到产假居然是她这辈子休的第一个小长假。   可身体歇下来了,脑子还在勤勤恳恳的不肯停下来。   廖杉就不是个能闲下来的人,她对着刚进门的王川泽说, “你说是不是应该再配个救生充气筏?万一降落到海里之类的。”   王川泽刚踏进家里, 一愣,很快跟上她的思路,想了想,颔首, “可以,也不排除这种情况的出现。”   廖杉刚刚说的还是弹射座椅的事,她就是在空闲时间发散思维, 东想想西想想, 突然想到飞行员遇到险情的情况是很突然的, 也不完全都是发生在陆地上空, 那如果弹射到河面、或者是海面上,那不是也要糟糕?   弹射座椅既然是救命的东西, 那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周全,各种情况都要假设考虑到,还是要配备个救生充气筏才行。   “不过这事不着急。”廖杉问道,“现在进度怎么样了?”   王川泽在处理一块刚才去菜站抢的肥猪肉,准备等下熬猪油,留着过年时炒菜用的,他轻轻的摇了摇头,“不是很顺利。”   给弹射座椅加一个控制系统的事情不比给整个飞机设计操纵系统简单,一个是非常小、一个是非常大,都不好做,而且飞机是有飞行员进行操纵,但座椅弹射出去的过程速度非常快,往往只有几秒钟的时间,在这期间飞行员要顾及自己的动作是否正确,保持头部、颈部、脊椎保持同一条直线,避免巨大的压力下折断自己的颈骨,这样也就根本无暇再去做任何主观操作。   要使座椅能够在飞机遇险且姿态不理的情况下调整弹射轨迹,就必须让速度传感器、方向传感器和操纵系统三者串联工作,可以说是自动化操作了,这对王川泽来说也是个新的挑战。   “现在还在调整试验,哪些地方用钢缆、哪些地方用电机。”王川泽把猪肉洗干净先放到一边,洗了洗手,“我先给你烧水准备洗澡用?”   廖杉立刻把弹射座椅的事先放下,雀跃的点点头。   也是幸亏她娘、王川泽她娘都不在跟前,否则一定会让廖杉按照传统,整个月子期间都不能洗头洗澡。有二嫂在就不一样了,她具备相关的专业性知识,廖杉得以被准许生产十天后就能痛痛快快的洗头洗澡。   尽管不能用浴盆洗澡,只能淋浴,廖杉也是在家里洗的,王川泽怕她从公共澡堂出来回来的路上再受凉。   又是像加热鱼缸似的加热了一木桶洗澡水,王川泽拿着一个舀子在旁边帮忙往廖杉身上泼着水。   小王鸾闭着眼咂巴了下小嘴,躺在婴儿床里睡得香甜。   卫生间的门紧闭着,锁住一室的闷热温度,廖杉快乐的拿着半块香皂往身上打着泡沫,享受着被这淡淡香气围绕的感觉,她终于能重新做回干干净净的自己了。   打完泡沫后,廖杉就让王川泽舀水再往她身上泼,虽然这样比不上澡堂方便,但至少不会有着凉的风险。   温热的清水滑过她的肌肤,在不甚明亮的灯光下宛若闪着光的珍珠,轻吻着流连在她的锁骨、胸口、腰腹……继续向下。   廖杉感受到炙热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情绪又低落下去,“是不是挺丑的?”   她孕期体重增加的不多,妊娠纹虽然没长多少,但还是有的,一条条红色的短线条仿佛丑陋的疤痕,在白皙的皮肤上存在感极强。   廖杉却不知道,她微微侧身看向王川泽的瞬间,打湿的黑发蜿蜒粘在蝴蝶骨的后背上,身体凹凸有致的圆润线条不自觉的带着妩媚,宛如破水而出的水中女妖,尽态极妍。   王川泽喉结一动,身体也像周围的温度一样变热,他仿佛被蛊惑般倾身向前,轻轻在她的腰腹上落下一吻,抬头仰望着廖杉,“明明像星云一样……”   廖杉错愕,望进他带着炙热与着迷的深沉眸子里,她的目光向下,随即嘴角勾起,看着竟有几分调皮和恶趣味。   纤细匀称的小腿抬起,足尖轻点,缓缓踩实,他穿着的那条灰色长裤顿时被她洇湿一片,深色从中间向四周泛滥。   王川泽不由得皱眉,溢出一声难耐的喘息。   廖杉脚下动作不停,仿佛玩似的踩着鼓鼓囊囊的某样东西,恶劣的更像女妖了,“会说话的孩子应该得到嘉奖。”   骨节分明的手抓住她的脚腕。   “……别玩我了。”王川泽认输。   廖杉又是一踩,看着因她的动作猛地弓起身子的人,故意问道,“你不舒服吗?”   王川泽根本没敢用力抓着她的脚腕,怕她一个失去平衡再摔倒。   最后他还是弄脏了裤子,只能在她之后也匆匆洗了个澡。   廖杉不是能闲下来的人,尽管现在坐月子不能去研究所工作,但她还是给自己找到了新的“研究项目”。   王川泽见廖杉喂过一次奶后,把女儿放回小床上,让她的小身体整个朝左侧躺着,又拿了个枕头在背后抵住。   过了两个多小时,廖杉又一次喂过奶后,让小王鸾这次换成朝右侧躺着,同样拿枕头固定住她的睡姿。   “这是在做什么?”王川泽不解的问。   “我养头呢。”廖杉说着,仔细的又调整了一下女儿的姿势,左看看右看看,这才满意了。   重新回到床上躺下,廖杉这才详细的和王川泽说起自己在忙活的是什么,“我要给小鸟养出一个小圆头。”   这就是廖杉最近给自己设立的新“研究项目”。   老一辈的人一直有以“扁头”为美的传统,廖杉在现代时作为家里的独生女,就是被她妈精心养出了一个扁后脑勺,也就是这一世家里孩子多,基本都是大哥带大的,他一个孩子还要带弟弟妹妹,也不懂什么圆头好看、还是扁头好看的,廖杉才得以没像现代时后脑勺那么扁,但也说不上多么圆润。   “我自己是没办法再有这么漂亮的后脑勺了,”廖杉不由得有些遗憾,随即又燃起斗志,“我要给我闺女整一个。”   王川泽揽着她,伸手在她后脑摸了摸,“这不是挺好的吗?”   廖杉拉过他的手,在自己的后脑勺上摸索着,“你摸这儿,不觉得有点平?”   王川泽摇头。   廖杉不信,“你再摸摸。”   他眼中笑意溢出,“好,我再摸摸。”   大手抚在她脑后的黑发上,摸了一下又忍不住再摸一下,动作间带着温柔宠溺。   廖杉后知后觉,挥开他的手,“你摸小狗呢?”   王川泽不禁低笑出声,把她往怀里按了按,更加紧密的抱住她。   一天天过去,在小王鸾能够抬起头来时,时间也不知不觉迈进了1965年,马不停蹄的朝着新年前进。   独身一个人时,新年和寻常的一天也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孤独感会更甚;但有了家后,新年才仿佛重新被注入了生命力,这是“家”带来的神奇魔力。   上个新年,王川泽和廖杉因为去北市开新机研制方案评审会的缘故,在大年三十前一天才匆匆回来,除夕那天睡了大半天,只包了顿饺子过了那个年;   而现在……   王川泽提前一个多月就准备起来了,熬猪油、囤大白菜、买年画,每一个休息的周末他都会去镇上置办年货。   又是拎着一大堆东西回到家,王川泽看着屋里的母女俩,脚步顿住,眼眶不禁微微有些湿润,仿佛有一种奇妙的力量注入他的心中。这偌大的世界,他终于也有了一个小小的家了。   廖杉被他手里的拿着的一大串的东西唬住了,震惊地问,“这该不会是糖葫芦吧?”   王川泽回过神来,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在集上看到的,我没见过。”   廖杉接过快有她上半身长的木棍,上面串着的山楂果子太多了,木棍都被压的有些弯了,犹在震惊中,“我也没见过……”   她默数了一会儿,好家伙,足足串了四十个山楂,廖杉哪里见过这么大串的糖葫芦。   说是糖葫芦也不对,上面也没有糖,就是山楂串成了一大长串。   王川泽又把一个兔子形状的花灯放到婴儿床上面,小王鸾的注意力立刻被这第一次见的东西吸引住,像小鸟一样“啊、啊”叫着。   “我看很多人买,我就也跟着买了一串。”王川泽没说的是,这种大串糖葫芦的基本都是大人买给小孩子的。   廖杉闻言半信半疑,难道这时候的山楂比现代时好吃吗?木棍太长了,她费力的拿远了些,才够到最顶上的那颗山楂,张嘴咬了上去。   她的脸顿时皱起来,事实证明,山楂这东西没糖还真不行。   卖糖葫芦的小贩不舍得放糖,但王川泽舍得,最后这一大串山楂被他撸下来,加了不少白糖熬成了山楂糖水,装了两大罐玻璃罐头。   廖爱党来给妹妹家送蜂窝煤,他自己做了个做蜂窝煤的机器,一个一米多长的手提铁架子,下面焊着一个蜂窝煤模子,把煤炭装进模子里,用脚将模子上面的盖子往下踩实,然后一个成型的蜂窝煤就会从模具下掉出来了。买煤炭比买现成的蜂窝煤要便宜,还更好买,就是费点功夫。   新做出来的一批蜂窝煤晾干后,廖爱党就用推车拉来了,三儿坐月子天天在家,这东西烧得多。   各家门口都堆放着蜂窝煤或是储备的菜,让原本宽敞的走廊都变得狭窄了些,廖爱党来回搬了四五趟,才把蜂窝煤都摞在走廊尽头的一家门口。   大冬天的他都冒了一脑门的汗,廖爱党把黑乎乎的劳保手套摘下来,这才敲了敲房门。   不多时,王川泽就来开门了。   “我给你们带了些蜂窝煤,给你们摞门口了。”廖爱党说着,他看到了王川泽还湿着的手上冻红的骨节,目光往里一望,果然见一个搪瓷脸盆里飘着几条还在洗的尿布,而他妹妹——   廖杉悠闲地躺在躺椅上,捧着一个玻璃罐头,纤细的手指握着勺子舀出里面红彤彤的山楂,山楂进了她自己嘴里,剩下一点糖水沾了沾小王鸾的嘴唇,只让她尝尝甜味。   听到二哥的声音,廖杉转头看向门口,不管小鸟双手握拳“啊、啊”的不满声,“二哥你又给我送煤,王川泽,你快去拿钱。”   廖爱党连忙拦住王川泽,“给什么钱,我不要!就一点煤,也没多少钱,过年我还打算来你家吃饭,你多准备些菜就行。”   廖二哥今年不打算回老家了,已经商量好了是在廖杉家一块儿过。   王川泽点点头,他已经备下了不少东西了。   廖杉想了想,“那家里还有一罐山楂罐头,是王川泽自己熬的,二哥你拿回去给武陵和梦梦吃吧。”   就这样,另一罐山楂罐头就到了廖爱党手里,他看着手里的罐头忍不住犯嘀咕,“怎么做这种小孩吃的东西?”   不过他们小时候确实也没吃过这种东西。   廖爱党小心的把罐头装进棉衣口袋里,推着推车回家。   又过了十几天,二月的第一天就是除夕。   干净的灰色窗帘拉开,阳光透过窗明几净的玻璃照进来,红色的窗花给白雪皑皑的景色增添了亮点。   廖爱党帮忙打下手,处理着鲤鱼的鱼鳞,王川泽一边切着菜,一边盯着炉子上的锅。   廖杉在给二嫂展示自己这快两个月的成果,“看看,圆吧?”   趴在婴儿床里的小女婴配合着抬起头来,乌黑茂密的胎毛柔顺的覆盖在圆润的后脑勺上。   才一岁半的廖如梦坐在旁边的大床上,奶声奶气的重复,“圆圆。”   四岁的廖武陵坐在床沿边,也跟着认真的点了点头。   李易安看着小王鸾线条圆润饱满的脑袋,竟无法说出那句“扁头更好看”的话。   半晌后她才自我安慰道,是这孩子自己就长得好看,不关圆头还是扁头的事。   因为多了二哥一家四口,这顿年夜饭便做的丰盛了些,李易安后来也去帮忙,三人一块儿忙活着炒菜,只有廖杉悠闲地陪着几个孩子玩。   按照他们老家的传统,年夜饭在下午三、四点钟就开始吃了,因着是过年的喜庆日子,难得有家人在,廖杉忍着肉痛从自己珍藏里拿出了一瓶日期最新的茅台酒,“你们可要珍惜着喝,每一口都是钱啊。”   廖爱党咋舌,“瞧你这小气劲儿,才四块钱的酒都不舍得给你哥喝吗?”   这酒也就头两年价格高得吓人,从2.97元猛地涨到了16元,但后面价格就有慢慢回落,现在跌到了四块钱。   廖杉摇头,哪里是四块钱,这酒要是再放几十年价值可是好几十万,二哥要是知道现在他喝的每一口都是几万块,不知道还能不能喝得下去,反正她是喝不下去。   不只是因为不舍得,还有一个原因,廖杉要喂奶,现在也喝不了酒。   王川泽帮她夹着放得最远的红烧鲤鱼,他自己没吃几口,又听到女儿哭,放下筷子就去给小鸟换尿布。坐回来匆匆吃了个半饱,又忙活着去揉面,准备等会儿包饺子用。   李易安见状也要放下筷子,“我来帮你吧。”   “不用,二嫂你陪杉儿说话就行。”王川泽头也不抬,一口回绝。   廖爱党端着酒杯,看看忙得几乎停不下来的王川泽,又看了看还在慢悠悠吃饭的廖杉,他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你不去帮帮忙?”   廖杉茫然的抬起头来,“啊?”   王川泽闻言微微皱眉,“和面要用冷水,这活儿我来干就行。”   廖二哥莫名,坐月子是碰不得冷水,但三儿不是已经出月子了吗?   见王川泽是铁了心的一点活儿都不想让廖杉干,廖爱党又是忍不住嘀咕,“这不就跟长工似的……”   廖杉坐在他旁边,自然听到了,“什么长工?”   廖爱党扬起下巴点了下远处撸起袖子卖力揉面的王川泽,“长工。”   他又看向这段时间被养的脸庞圆润、光彩照人的廖杉,“地主家的小姐。”   廖杉不由得一愣,随即捧腹笑起来,“二哥你这话可别乱说,让别人听到再真误会。”   “我也是就在家说说。”廖爱党扬唇笑起来,“我又不是那么没轻没重的人。”   窗外天空渐渐暗下来,有人家在院里放起鞭炮,噼里啪啦的好不热闹。   廖爱党目光飘远,喃喃道,“也不知道这个点家里放鞭了吗?就算咱俩不在,胜利放寒假肯定回去了,家里还有大哥在,应该也挺热闹的……”   “胜利还在上学啊?”廖杉随口问了一句,又伸手夹了一筷子炒白菜。   廖二哥奇怪的睨她一眼,“他早毕业了啊。”   廖杉诧异,“那你刚刚说他放寒假?”   “当老师也跟着学生一起放寒暑假啊。”廖爱党理所当然地说。   廖杉心一沉,吃不下饭了,“我之前让娟婶子帮我带话,让胜利别当老师,你们不知道?”   廖爱党莫名,“胜利读的就是师范大学,就想当老师,他不当老师能干嘛?”   廖杉:……   廖二哥见廖杉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起没拿筷子的左手,掰着手指算着什么,他摸不着头脑,“你这干啥呢?”   廖杉瞥他一眼,“我在算咱俩还有多久就要没有弟弟了。” 第129章 装鸟   罗主任见到廖杉, 很是意外,“没想到两个月不见,廖工你这状态怎么看起来比之前更好了?”   他不是恭维, 是真的惊讶,罗立甚至有些恍恍惚惚,要不是他也曾去医院、见到了廖杉和孩子一起被推出了产房, 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廖杉现在这精神焕发的样子一点都看不出来是生过孩子的。   廖杉笑笑,“月子里养的好。”   有王川泽在,她基本上只需要喂奶, 有时候夜里这活儿还会被他揽过去,廖杉只需要起一到两次夜就行,负担轻了,她亏空的精气神自然就慢慢补回来了。   罗主任看了看来办公室找他的廖杉和廖爱党, 虽然心里有些奇怪她居然不是和王川泽一起来的, 但还是以为廖杉是为了那件事来的,耐心解释道,“王工是已经提交申请,希望能再把他娘接过来, 但上回是特殊情况。”   上次陈娟来,还是罗主任在其中活动了许多,也是有着他自己的小心思, 他是催不动王川泽解决人生大事了, 希望人亲娘来能催催。   “之前是看在王工单身一人、他娘也是寡居, 才特别通融允许过来的。”罗主任说着, 脸上有些为难,“现在你俩结婚了, 和研究所其他同志情况差不多,张工、何工也是想把爹娘接过来帮忙照看些孩子,他们的申请已经提交好一阵子了,正在走流程审核,虽然陈嫂子来过一次了,但还是要再走流程审查一回,也不好插队什么的……”   廖杉很是理解的点点头,“没事,您按流程走就行。”   她早早出门和二哥一块儿来找罗主任,王川泽落后一步,把小鸟送去冯研农家,白天先让他媳妇李丽珍帮忙照看着。   罗主任松了口气,但见廖杉和廖爱党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不由得疑惑,“你们还有事吗?”   廖杉这才说起自己过来是为了什么,她问道,“您知道咱们这片学校还缺老师吗?不论是小学、中学,都行。”   这是她正月里一直寻思琢磨出来的,既然廖胜利非要当老师,那她就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把她弟弟调过来这边当老师。   虽然廖杉看谁都觉得是弟弟,但她这辈子真正的弟弟就这一个,总不能不管,看着廖胜利下一年被打成“臭老九”。廖杉心想,她总不至于连个弟弟都护不住吧?   罗主任懵了,更加摸不着头脑的看看廖杉,又看看廖爱党,摇了摇头,“不缺啊。”   老师可是个吃香的工作,就算有老教师退下来,也很快就招到新教师了。   廖杉一下子沮丧起来,没想到开头第一步就走不通。   罗主任不明所以,好奇的问,“廖工你问这个干嘛?”   廖杉连忙打起精神来,正色道,“是这样的,我有个弟弟是师范大学毕业的,我想既然我和我二哥都在为飞机厂做贡献,就想让我弟弟也为咱们厂子出一份力。”   “我看大院里小孩子越来越多,孩子长得快,一眨眼就长大了,这教育必须跟上,不然不就变成‘虎父犬子’了吗?”廖杉正义凛然的开始忽悠,“我们这代人总有老的时候,总要有能接上班的下一代人,这些孩子有着父母优秀的基因,不好好培养不就浪费了?所以我就想把我弟弟也抓来,让他给咱们飞机厂培养下一代,这样等孩子们成长起来,对这片土地也是有感情的,以后如果有机会肯定会想要再回来做贡献的。”   罗主任听着不禁意动,大学生啊……   飞机厂所在的城镇偏僻,周围的小学、中学招收的都是厂子工人们的孩子,老师自然大多也是附近招收的,基本都是高中水平,大学毕业的老师本就少,一毕业就会被大城市的学校抢走,根本不会分配到这边。   见罗主任陷入沉思,廖杉顿觉又有戏了,更加卖力的忽悠,不是,劝说道,“孩子就是祖国的花朵,不是有句话说的是‘少年强则国强,少年智则国智’吗?如果能够把咱们飞机厂这些孩子培养成国之栋梁,哪怕以后不全回来,也是为国家输送了一批人才,这也是一种贡献,我想我弟弟肯定愿意过来出一份力。”   罗主任听得心神震动,是啊,国家现在是输送了一批人才给飞机厂,如果可以他们也应该反哺回去,培养出下一批人才再去继续建设国家。   廖爱党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   “还是您觉悟高!”罗主任大步从办公桌后走出来,激动的握着廖杉的手摇了摇,眼中泛着激动的泪花,“没想到你们兄弟姐妹几个都愿意为飞机厂做贡献!”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廖杉面容坚定,却在心中默默感概,这时候的人果然纯粹的可爱啊。   廖爱党震惊,听罗主任话里的意思,似乎是被三儿说动了?   罗主任不只被说动了,他还忍不住问道,“你大哥……”   “我大哥因为要帮衬着家里做农活,初中没读完就辍学了。”廖杉摇摇头,“您也知道我家其实就是普通贫民家庭,能供三个孩子读书已经很吃力了。”   罗主任心想也是,遗憾的叹了口气,“那你爹娘也是很明智的人了,田间地头愿意供孩子去读书的人都不多。”   这么想想这廖家爹娘也确实是个人物,虽说老大没培养成才,但老二廖爱党,飞机厂非常优秀的技术员,听说很有希望过两年晋升五级,未来也不是没有希望能够升到八级,成为工人技师;排在第三的廖杉,是那批留苏回来的工程师中年龄最小的、也是唯一一名女性,现在年纪轻轻就做到研究所技术副工,更是了不起;廖家弟弟,虽然还没见过,但能考上师范大学,有他这哥哥姐姐打样,肯定也是差不了。   “放心廖工,既然群众有意愿,想要迫切的做贡献,我会再排查看看哪个学校有没有空缺。”罗主任心头火热,教育问题是该重视一下了,这个大学生老师他要定了。   走出办公室后,廖爱党恍恍惚惚,他来原本是为了和廖杉一起求求情,结果她直接一人搞定了。   “三儿,”廖爱党忍不住问,“真会像你说的那样吗?”   廖杉左右看了看,拉着二哥出了办公楼,走到一处无人的偏僻角落,压低声音,“我好歹是有军籍的研究人员,听到的风声肯定比你要早,现在风向就有点不对了,严打‘封、资、修’,知识分子说不定会被划到‘修正主义分子’行列,胜利还是很危险的。”   廖爱党听着忍不住看她一眼,“那论危险的话,你更危险些吧,不是都说‘苏修分子’,你既是去苏联留过学、又是高级知识分子。”   “所以我被要求写断交信了,只要脑子还在,就暂时是安全的。”廖杉用手指轻点了一下额头,“咱这脑子毕竟是国家花了大价钱培养出来的。”   廖爱党:……我竟无法反驳。   廖杉不能和他透露未来会发生的事,只能拐弯抹角的忽悠二哥,“我也是听一些流言蜚语感觉风向不太对,也许是我多虑了,但胜利在个政治中心的城市,万一风暴发生,他肯定会被席卷进去,不如把他挪到这里。就算是我多虑了,也没啥不好,最起码咱们兄妹三个在一块儿了,以后说不定还能把爹娘、大哥大嫂都接来,正好一家团聚。”   廖爱党被最后四个字击中了,就算隐隐感觉廖杉这幅说辞和刚刚忽悠罗主任的时候有点像,他也信了。   “你还真会戳中人心……”廖爱党服气了,他心头火热,忍不住畅想起她所描绘的未来。   廖杉抬手看了一眼手表,“我不多和你讲了,我要赶紧去研究所了。”   她已经耽搁好一阵子时间了。   “那你赶紧去吧。”廖爱党回过神来,他也要赶紧去车间工作了。   兄妹二人分开。   研究所的同事们很是热情的欢迎廖杉回来。   “你不在,我还总心里怪不得劲的。”郑子昂兴高采烈的对廖杉说道,也许是因为曾经胡俊明、蔡华、林为华等人的先后离开,廖杉休假这两个月,郑子昂总有种曾经一同奋斗的战友一个个走散的感觉,还好廖杉回来了。   张国光也在一旁点头,开玩笑道,“没了拼命三娘在旁边刺激我们,大家干劲都没那么多了。”   一时间众人都忍俊不禁笑起来。   廖杉接过崔胜平递来的的这两个月工作的资料,快速补了下课,弹射座椅的控制系统在王川泽的帮助下有条不紊推进中,已经将初步的方案设计出来了。   座椅上的控制器在接收到各传感器的信号时,控制连接机构分离,同时控制推力矢量装置启动,如果能在后续的研发中落地,那么不只是飞机倒扣的问题,就连俯冲、滚转以及倾倒等不利姿态下,弹射座椅的救生成功率都将上升。   廖杉干劲满满,和座舱小组其他人分享着自己这两个月的新想法,“我们都知道,成功弹射并不是结束,我想如果飞行员落到水面,我们还需要让座椅为其提供一个小型救生充气筏;还有高空中的应急供氧,我们是不是要再加个供氧装置……”   原本只是飞机上小小一个部分的座椅越来越完善,一步步变成一整套包含多种单元的复杂系统,越来越无愧它战机上的“生命之舟”的称号。   能够重新投入到热爱的工作中,廖杉感觉像是回到水里的鱼,仿佛回到了从前……   但也和过去不太一样。   到了中午吃饭时间,王川泽放下正在核算的数据,朝廖杉走过来,拿起她的饭缸,“我去食堂给你打饭。”   廖杉点点头,把外套穿好,就往大院走,她要抓紧时间回去喂一次奶。   在涨奶危机前让小鸟吃上了午饭,廖杉松了口气。   李丽珍一边看顾着孩子们吃饭,一边对廖杉说,“你闺女挺好带的,冲奶粉她也照样吃,吃饱就睡。”   “那就好,我就怕给嫂子你添麻烦。”小小的温热身体趴在她的胸口,廖杉不禁心头一软。   等小王鸾吃完,李丽珍搭了把手帮她抱着孩子,廖杉整理衣服,把内衣前扣扣好。   圆润的胸型被很好的承托住,仿佛熟透的蜜桃,散发着正是年轻美好时候的魅力,李丽珍不经意的瞥到,忍不住心生羡慕,感慨道,“年轻就是好,不像我生了两个孩子,胸都下垂了……”   她心情落寞,却听廖杉说了一句,“嫂子你要不要也做件这种内衣穿穿试试?”   廖杉把衣服放下整理好,李丽珍年纪也不过三十出头,下垂只是因为这时候内衣太宽松、生产后也没有穿哺乳内衣的缘故。   李丽珍连忙摆手,“我都两个孩子了——”   廖杉打断她,理所当然地说,“有孩子又不是不能再活得漂亮了。”   李丽珍一下子怔愣住。   可能是因为白天睡太多,也有可能是一整个白天都没怎么见到爸妈,小鸟晚上格外的精神。   王川泽手掌托在女儿的肚子上,让她趴在自己的小臂上,这个姿势叫飞机抱,本来是缓解宝宝肠胀气的方法,可小鸟格外喜欢这种腾空的感觉,就连哄睡也必须是这种姿势。   廖杉喂过奶就去睡了,她眯了一会儿再睁开眼,发现王川泽居然还抱着女儿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   “怎么还没睡?”廖杉惊讶,压低声音说道。   飞机抱的时间不宜过长,王川泽已经调整成摇篮式横抱,轻轻晃着,朝着廖杉无奈一笑,低声道,“一放下就醒了。”   说着他试探着把怀里又合上眼的小丫头放回婴儿床里,只见刚接触到床面,她立马又睁开眼睛,不满的“啊、啊”叫着。   王川泽只好把小鸟又抱起来。   等到廖杉给她喂下一次奶,这小丫头依旧很是精神的睁着两只仿佛黑葡萄似的眼睛。   把动了一天脑子的两人折腾的不轻。   廖杉伸手盖住闺女的眼睛,半晌后挪开,小鸟还笑了起来,以为她妈在和她玩游戏。   “整宿不睡觉的是猫头鹰吧?没听说鸾鸟也有这个习性啊……”廖杉服了。   最后还是王川泽抱着孩子在躺椅上凑合着睡了一晚上。   第二天晚上,吃过饭后,廖杉坐在书桌前在纸上画着什么,王川泽抱着孩子站在旁边看着。   “首先外面是个钢管架子,就是看着像晾衣架似的东西,然后挂一个电机,控制下面弹簧伸缩的,再下面是一个能挂住布兜的架子。”廖杉边画着草图,边说道,这是她昨晚上努力回想现代那些五花八门的产品,想到的东西。   王川泽颔首,“看着不算复杂,能做出来。”   将草图给他,廖杉去解决布兜的问题。她翻出自己孕期穿过的一条宛如麻袋的裙子,出门去找黄素莉。   黄素莉见到廖杉就立刻把赵伟赶出去,亲热的拉着廖杉坐下,和她讲着悄悄话,“李嫂子昨天找我做你那种内衣,是不是你和她讲的?”   人在家中坐,订单送上门,黄素莉能不高兴吗?   不过廖杉想的那种内衣穿着确实比过去那种要舒服,黄素莉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又有什么新想法了?”   廖杉把手里的裙子展开,“我想找你帮我改改这个裙子。”   黄素莉听她讲完要求,不禁惊讶的重复道,“腰掐这么细?领口全部剪掉,改成抽绳挂脖样子?那不和肚兜似的了,这要怎么穿?”   “在家穿,又不是穿出去。”廖杉不过是想改成一件普通的夏款长裙,让黄素莉说的好像她是要做一件情趣睡衣似的,“而且我这么做是想要挪出些布来做别的。”   黄素莉这才理解并接受了,好奇的问,“你要做什么?”   廖杉给她又描述了一番吊床的样子。   “这不就是个大布袋子吗?”黄素莉疑惑,“你做这么大个兜是要装什么?”   廖杉脸上露出一抹微笑,“装鸟。” 第130章 接人   廖爱党双手按在儿子廖武陵肩膀上, 李易安抱着女儿廖如梦,一家四口目不转睛的看着上下轻轻晃动的吊床,他们哪里见过这种新奇玩意儿。   小王鸾舒服的躺在模拟她爸抱着她晃动的吊床里, 眼看着她的眼皮越眨越慢,缓缓闭上。   解放双手的新手爸妈终于能做些别的事情了,趁着周末休息赶紧洗洗衣服、打扫打扫家里卫生。   廖爱党转头看向他们, “这是谁做的?”   廖杉朝王川泽的方向扬了下纤巧的下巴。   廖二哥的眼神顿时就不对了。   “干嘛,出力的虽然是王川泽,但想法和图纸可是我提供的。”廖杉忍不住撇嘴。   正在洗衣服的王川泽听到自己的名字,不明所以的抬头看向廖杉。   廖杉没好气的解释一句, “二哥老是以为我奴役你,说你是我雇的长工。”   她拿起自己手上的扫帚,“我又不是没干活。”   王川泽失笑,“是我愿意做的。”   廖杉立刻得意的瞥了二哥一眼。   廖爱党摇头, 情深意浓时王川泽愿意这么娇惯着三儿, 但有了孩子、时间一长,感情淡下来,她的不作为说不定将会化为吵架的由头,他只是不想看到有这么一天。   但见两人现在“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样子, 廖二哥也没法说什么,只又想起来一事,问廖杉, “都过去半个多月了, 罗主任有和你说胜利的事吗?”   “我今天正要和你讲这事, ”廖杉麻利的把垃圾扫到簸箕里, “罗主任昨天下午找到我,说飞机厂子弟小学能空出个数学老师的空位来, 原本学校里的数学和生物课是一个老师来教,那老师也挺累的,很乐意能有新老师来。”   罗主任和廖杉说起的时候还挺难以启齿的,他是觉得好好一个大学毕业的老师,来教小学生数学,实在是屈才了。   廖杉倒是觉得挺好的,小学生好啊,小孩子最好忽悠了,不是,最好哄了。   “好、好、好。”廖爱党激动的连声说道,“那是不是胜利可以过来了?”   廖杉笑着点点头,“走完程序、审核通过,他就能来了。”   廖爱党右手握拳砸在左手手心里,兴奋的踱着步,“太好了,你好些年没见过胜利了,肯定要认不出——”   他一下子停住话头,看了廖杉一眼,心想还是让她到时候认认看,廖爱党低头掩饰住自己憋坏的笑容,三儿肯定认不出来了。   廖杉怅然,没注意到二哥没说完的话,她确实有九年没见过廖胜利了,对那小子的印象还停留在56年过年时他留着头发要卖的那副犀利哥造型。   有了电动哄睡吊床,确实省心省力了不少。晚上,等小鸟睡沉过去,王川泽弯腰,动作轻轻的把她从吊床里抱出来,放到婴儿床里面。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做完了这一切,好在女儿没有醒过来。   王川泽松了口气,他刚转过身来,就见廖杉洗漱好躺到床上,侧身撑着脑袋,眼中含笑看着他。   她穿着一件掐腰绿色长裙,上面竹子花纹王川泽看得眼熟,这还是他去供销社扯的那块浅绿色花布,他喉节动了一下,没想到这种素雅的布料也能被她穿得那么惑人心弦。   玲珑有致的身体仿佛山峦起伏,莹白的手臂完全暴露在外面,领口在锁骨下通过两根布绳绕到脖子后面系住,像是不谙世事又大胆的山野女妖落入凡间。   廖杉朝他眨眨眼,刚想开口问“好看吗?”,可没想到下一秒她整个人就被王川泽用被子包住。   什么S形的曲线美、纯欲感统统荡然无存,只有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粽子”。   “……不好看吗?”廖杉木着一张脸,死鱼眼状盯着王川泽。   她照过镜子,以她现代人的审美来说,这一身挺好看的啊。   “……好看,但太冷了。”王川泽红透的耳尖藏在黑发里,不自在的避开廖杉的视线,克己复礼的真像是遇到女妖跌落在自己床上的书生。   廖杉瞟向屋里一角,费解,“这不是生着炉子吗?”   她被裹得都要开始冒汗了。   本来是想给他看看自己新做的裙子,没想到这人居然是这种反应,廖杉觉得没劲,撇撇嘴,挣扎起来,“你放开我,我去把衣服脱了。”   王川泽仿佛受惊般,把她裹得更加紧了,甚至伸手抱住,生怕廖杉真的一出来就脱衣服。   “你忍一忍,”王川泽低声哄着,在她光洁白皙的脸庞上轻吻着,“虽然说是生产两个月后就可以做了,但你再养养身子,这事不着急。”   廖杉先是无语,随即涨红了脸,她是色中饿鬼吗?   她恼羞成怒,喊他的名字,“王川泽——”   尾音被他含入唇舌间,原本只是轻柔缠绵的吻不自觉的越发深入,发出克制又无法自持的纠缠声音。   王川泽有段时间没碰她了,刚刚又被她诱惑到,原本只是制住她动作的拥抱变了味道,他紧紧把人按在怀中,吻得越发用力,随着渴求的吮吸动作,他脖颈上的青筋紧绷突出。   廖杉只能在空隙间溢出一声呜咽,双手被困在被子里也没办法去推他,努力挣扎着把手伸出去,才终于把人推开。   大口喘着气,廖杉不满的看向王川泽,她都要被亲的喘不过来气了,也不知道谁更是色中饿鬼。   王川泽却误会了她的这一眼,他努力平复着自己身体的躁动,脸上表情有些为难,“我怕你现在身体受不住,你要是实在想要的话……我用别的方式帮你……”   说着他修长的手指就钻进了被子里。   廖杉错愕间,带着炙热温度的指腹已经贴上她的小腿肌肤。   三月中旬,春天才迟迟眷顾这片土地,廖杉特意申请了外出,和二哥一块儿来火车站接人。   熙熙攘攘的人流来来往往,四周人头攒动,廖杉眺望着到站的火车,“胜利是坐的这趟火车吧?他下来了吗?二哥你看到了吗?”   廖爱党故意走在她身后,含糊地说,“应该下来了吧,三儿你再找找看。”   廖杉翘首四处看着,目光略过一张张面孔。她弟弟廖胜利今年是二十五岁,比座舱小组的姜远大两岁,应该是差不多的年轻青年模样。   虽然九年没见,廖杉对弟弟最后的印象还是个半大小子、留着一头半长不长的头发,但她觉得长大应该也差不多,而且总归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长相总是有几分相似的。   可廖杉在人群中找了半天,也没看到相符的人,她不禁纳闷的问旁边的廖爱党,“二哥,你看到人了吗?”   廖爱党瞥到拎着行李从火车上下来的人,却摇了摇头,“三儿你再好好看看。”   他心里憋着坏,廖二哥就是故意的,想看看廖杉能不能认出来人。   眼看着火车上的人都下的差不多了,发出几声轰鸣声,乘务员站在车门前扯着嗓子喊,“上车的赶紧上了啊,马上就要发车了……”   廖杉又去对了一遍今天的乘车信息表,确实是这一趟车,今天不会再有第二趟从北市过来的火车了,那她弟弟呢?   “二哥,你说胜利该不会是在车上睡过头了吧?”廖杉皱眉思索道。   廖爱党看着已经看到他,朝着他们这边走来的人,却故意对廖杉说,“你要不找个人问问?”   廖杉点点头,像只毫不知情的小白兔往陷阱里跳,她左右看了看,就见迎面走来的一家三口,蓄着胡子的中年男人两手拎着大包小裹的行李、短发的女人抱着个不大的孩子,是火车站最寻常的组合。   想了想,廖杉提起脚步迎了上去,因为不能确定那抱孩子的女人比她大还是小,廖杉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便看向那男人,他下巴上冒着青色的胡渣,脸也有种熬夜过的浮肿感,一双眼睛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她也没多想,开口问道,“大哥,你有没有看到车上有人睡着了不知道到站的?”   那胡须男刚要张口,就被廖杉这一声“大哥”震住了,表情顿时石化般僵住。   廖爱党在一旁憋笑的肚子都要疼了。   廖胜利隔着老远就看到自己二哥了,还有二哥身边站着的人,不多时他便认出了廖杉。他心情激动的挤过人群走过来,正准备迎接接下来温情脉脉、亲人相认的感人情节,却万万没想到三姐居然没认出他来。   虽说自己现在这幅特意做出的学生家长很信任的老师模样,但也不至于……   “大哥在老家呢,”廖胜利忍不住幽怨的说道,“三姐,我现在看上去这么老吗?”   “噗——”   廖爱党憋不住了,笑出了声。   廖杉见二哥这反应,哪里还不明白,她震惊的看着自己弟弟,半晌说不出话来,有些理解不了现在小孩的想法了,“……你现在不留头发,改留胡子了?可胡子不能卖钱啊。”   廖胜利一阵无语。   廖二哥捧腹笑得更厉害了。   旁边抱着儿子廖云帆的魏丽华也不禁失笑,显然也是知道她对象曾经留头发卖钱的事。 第131章 家人们   王川泽打开门, 本以为是廖杉接了人回来了,却不想见到站在门口是个胡子拉碴的男人,他一愣, “你是……”   廖杉从廖胜利身后走出来,朝落后一步刚上来楼梯的廖爱党说,“二哥你看, 王川泽也认不出来吧。”   “他不认识就算了,”廖胜利扭过头去,幽幽的说,“你可是我亲姐……”   廖杉一阵语塞, 还是嘴硬的说道,“凭什么算了,他现在是你亲姐夫,而且又不是之前没见过你。”   可王川泽上回见廖胜利也是56年的春节, 他跟着他娘一起去廖家拜年, 廖胜利那时还只是个扎着个小辫的半大小子。   侧身让廖杉、二哥和弟弟一家进屋,王川泽有预感记忆中的半大小子应该长成大小伙子了,但是……他的目光不禁又落到廖胜利身上,这看着比冯研农年纪还大……   廖胜利进屋后也是惊了一下, 他看着上下机械晃动的电动哄睡吊床里的孩子,“这是?”   廖爱党连忙摆手,“不是我的小孩, 三儿的闺女。”   廖胜利恍恍惚惚的坐下, 没见过这么养孩子的。   不多时, 李易安带着两个孩子也过来了, 大家准备在廖杉家吃顿团圆饭。   先是初次见面的人互相认识了一下,跟着廖胜利一起来的这个看着文文静静的年轻女人是他媳妇, 叫魏丽华,两人还是大学同学,一毕业就结婚了,第二年就有了他们的儿子廖云帆,也就是她抱着的这个一岁多点的小男孩。   六个大人、四个小孩,把小小的一间屋子充斥的格外热闹。   廖杉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弟弟,忍不住开口问魏丽华,“你怎么能看上他的?”   他们兄弟姐妹几个都算不上大帅哥、大美人,只能算中上长相,靠着年轻滤镜和气质加成看着还挺像样,廖胜利现在这幅不修边幅、留着胡子、虚长十来岁的样子,廖杉就算是亲姐都不能昧着良心夸一句。   “我怎么了?”廖胜利不满的嚷着。   “你和你媳妇坐一块儿都有种老夫少妻的感觉了。”廖杉毫不客气的说道。   看着斗嘴的姐弟,魏丽华抬手挡住嘴边的笑意,“三姐,之前处对象的时候他还不是这样子的。”   她娓娓道来,原来大学时廖胜利曾经也是个朝气蓬勃的小帅哥,只是毕业后分配到中学任教,也不知道哪个学生偷偷在他的办公桌下掖了一封信,吓得廖胜利从此开始糟蹋起自己的形象,向着学生们习以为常的老师形象靠拢。   廖胜利想起自己过来是当小学老师,蹭地站起来,问王川泽,“姐夫,你有刮胡子的剃刀吗?借我用用。”   不蒸馒头争口气,他一定要让他姐看看,什么老夫少妻,他明明和他媳妇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般配得很!   王川泽带着廖胜利进了厕所,把自己的剃刀拿给他,又找出家里的肥皂给他用。   肥皂打出泡沫完全沁透胡茬,廖胜利拿着剃刀小心刮着胡子,透过镜子,他的目光落到旁边的王川泽身上,“说真的,那会儿过年你来我家,拿那么些东西,我还以为你是来下定的,你是不是那时候就已经有心思了?”   王川泽点点头,承认了。   “那你和三姐怎么不当时就定下来啊,她当时也成年了,村里像她那么大的姑娘定亲的也有不少了,说不定还能和二哥、二嫂的婚事一起办,多热闹啊……”   王川泽倚靠在卫生间的门框上,望着和李易安、魏丽华聊着什么、开怀笑起来的廖杉,“现在不也挺好的吗?”   虽然中间是数十年的等待,也曾有过难过、苦涩,但看着珍珠一点点被打磨得更加光亮,他在见证她成长的同时努力并肩前行,也在这一过程中越来越爱她。   一切已是最好的安排。   廖胜利把胡子剃干净,从中年人变成一个长相温润的青年人,他瞟了一眼王川泽,不是很懂他和三姐之间的事,就像他不理解怎么会想出把孩子放到吊床里一样。   廖杉回头看向走出来的人,夸张的说,“嚯,大变活人。”   “……我之前也是活人。”廖胜利心中深深的一阵无语,他怎么从小到大都说不过他姐?   就这样,廖胜利在飞机厂的子弟小学做了数学老师,他媳妇魏丽华后来也进了中学做初中班的语文老师,他们就这么在这片土地安了家。虽然这边条件比不上大城市,还很艰苦,但能和亲人们在一起,并且还是做自己想做的老师一职,廖胜利觉得还是值得的。   小孩子长得很快,每个月都有新变化,四个月的小王鸾开始长牙了,小姑娘的脾气也被牙齿想要钻出牙床的难受感觉磨得暴躁起来。   王川泽本来在厕所里洗尿布,突然听到廖杉一声吃痛的惊呼,他赶紧走了出去,“怎么了?”   廖杉原本是像往常一样给小鸟喂奶,但没想到会被突然咬了一口,痛得她一下子惊呼出声,可小丫头还没完,咬着不松口,还继续磨了磨牙。   过了半晌,又是撬嘴巴、又是捏小鼻子的,才终于让这小女魔头松了口。   廖杉的胸上都被咬出了血,钻心似的痛。   王川泽拧眉,第一次目光黑沉的看着自己闺女。   于是,四个月的小王鸾就这么被剥削了母乳口粮。   王川泽开始给廖杉煮麦芽水喝,这是回奶的方子。   只是回奶毕竟是一个过程,短短一、两天内还是不会那么快见效,廖杉感觉一天下来已经要到达身体极限了,胸口涨得难受,她犹豫的看向在冲奶粉的王川泽,“要不我再喂一次?”   “她现在下嘴没轻没重的。”王川泽不赞同,只以为廖杉是担心猛地断奶、孩子不适应,安慰道,“我问过二嫂了,我们之前就一直母乳、奶粉混着喂,你白天喂奶的次数也不多,这样子一下子断奶没事的。”   廖杉张了张嘴,犹豫过后还是说了,“可是我涨奶了……”   王川泽晃动奶瓶的动作一顿,良久后才低声说了一句,“等会儿我帮你。”   等他给孩子喂了奶、哄睡,抱回婴儿床里,廖杉才知道他刚刚说的“帮”是怎么个帮法。   被温热含住,完全不同于婴儿近乎本能的吮吸力度,也不会用牙齿研磨,胸口涨得发疼的感觉散去,廖杉却涨红了脸,贝齿紧紧咬住唇,竭力忍耐着。   王川泽的脑袋从被子里钻出来,他脸上也泛着红晕,薄唇也像是潋了欲似的绯红,带着水渍,性感的勾人,哑着嗓子问她,“你要尝尝吗?”   廖杉一双杏眸恼羞成怒的瞪圆了,压低声音喝道,“我尝那东西干嘛?”   可他还是把她整个人向下一拉,撩起的被子将两人吻在一起的画面全部盖住。   仿佛被困在一方狭小的空间里,身体散发出的热气被隔绝在里面,再反馈回来,让人变得更加燥热。   廖杉咬着唇,克制着喉咙间的声音,王川泽侧躺在她身后,炙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脖颈皮肤上。   尽管被子能隔绝掉一部分响动,但两人仍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毕竟屋子里还有个孩子睡在旁边的婴儿床上。   他紧紧揽着她的腰,身体紧贴在一起,所有的动作都被掩盖在被子底下。   廖杉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撑得发涨的感觉从胸口转移到了别的地方,一下又一下,她感觉腿软的不行,隐隐有种眩晕感,也不知是在被子下憋的缺氧,还是……   “唔,不行了……”廖杉往上钻了钻,伸手拉下了被子,让自己脑袋钻出去,大口呼吸着空气。   王川泽又是一下埋进去,却没有再动,而是跟着钻出了被子,想着先给她点时间缓缓。   他伸手轻轻拂开廖杉汗湿粘在脖颈处的头发,爱怜的落下一吻,声音也有些喘,“好一些了吗?”   潜台词是,能继续了吗?   廖杉忍不住睨他一眼,正要说话,突然眼睛余光看到旁边的婴儿床,小丫头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翻了个身,正趴在床上睁着两只乌黑的眼睛透过围栏的缝隙往外看。   小鸟好奇的看着床上盖着被子的两个人。   廖杉被她一吓,身体立刻一夹。   王川泽猛地蹙眉。   还好刚刚一直盖着被子,还好小鸟才四个多月、还不记事,廖杉这么想着,松了口气,缩在被子里套上睡裙,忍不住感慨道,“怪不得人到中年、有了孩子之后,夫妻感情就淡了。”   有了孩子到底是多了一个人,就像刚刚,也太尴尬了。   廖杉随口一句话,却令王川泽眸色一沉。   他把孩子放进吊床里,大大的布兜像是围墙一样完全阻挡了视线。   廖杉把被子掀到一旁,见王川泽摘了眼镜放到旁边的桌子上,以为他要睡了,连忙说道,“你先帮我烧个水,我想洗洗——”   话音未落,她就被抓住了手腕,跌坐在他身上。   修长的手指卷起睡裙的下摆,王川泽抬头看着廖杉,黑眸中某种情绪翻滚着,“等下再洗。”   廖杉讶然,接着就着这个姿势一下子坐了进去。   太深太满了,感觉进到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深度。   廖杉的手指一下子紧扣进王川泽的肩膀上,她有点喘不动气,“出、出来点……”   王川泽依言退出来了些,可下一瞬又重新埋了进去。   廖杉控制不住的发出一声呜咽,又连忙咬唇忍住。   磨人似的动着,王川泽紧紧盯着廖杉,声音低哑轻柔,“你对我的感情也淡下来了吗?”   他又是深深的一下,喃喃道,“可我对你永远也不会淡下来的。”   廖杉努力附身下去,因为他的动作,吻只落到了他的唇角,她喘着气去哄他,“好好好,不淡下来。”   王川泽看着她,沉凝的眸中终于浮现笑意,他扬唇轻笑,“小姐愿意生下我的孩子,我这辈子都是小姐的人。”   “你怎么还真演上长工了?”廖杉莫名觉得羞耻。   王川泽笑出了声,清隽的脸上却是认真,“我和小姐签死契好不好?”   死生契阔,与子相悦。   1966年10月。   国庆节后,代号“毕方”的轰炸机通过了静力试验,载荷加载到了80%不出问题,这代表着新机可以开启接下来的上天试飞工作了。   几个月前的风暴席卷全国,好在军工厂不允许串联,飞机厂周围还算平静。   四、五个穿着军绿色衣服的小男孩蹲守在飞机厂门口,其中一个男孩受不住凛凛寒风,吸了下鼻涕,问道,“咱们还要继续等吗?虎子,你消息准吗?”   “当然了,我爸在飞机厂工作了好些年了,我记得他好些年前提过,有一批从苏联留学回来的人来了飞机厂。”另一个男孩正义凛然地说,“这些人肯定是修正主义的坏分子!”   爬到树上的一个小男孩朝他们喊,“我看到有人从那个看得很严的楼里出来了!”   几个孩子顿时警戒起来,严阵以待准备迎接“敌人”。   可他们在看清对方身上那身军装、还有肩膀上的一杠三星的肩章,顿时泄了气,踌躇不前。   廖杉看这几个孩子的样子,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呵的笑一声,“在等我呐?”   领头的小男孩努力硬气起来,站在最前头,问道,“你是不是从苏联留学回来的人?”   廖杉点点头。   那男孩正要呼朋唤友,就听到了她的下一句话。   “你们听过卧薪尝胆的故事吗?”   孩子们一下子愣住。   “别看我们是去苏联留过学,可我们过去是为了学他们的技术,说难听点是偷他们的本事,你们想啊,他们能乐意吗?”廖杉开始忽悠小孩。   几个孩子愣愣的点点头,他们大多听父母抱怨过师傅藏着掖着、不愿意教技术的话。   “所以啊,那些苏联人能对我们有什么好脸色吗?”廖杉在心里默默对卓娅、巴浦林诺夫教授等人道了个歉。   廖杉把曾经留苏的学子们描绘成忍受冷眼、讥讽,刻苦学习,把敌人的本事学回来,为国家做贡献的正义分子。   几个孩子看着她肃然起敬,领头的小男孩还朝廖杉敬了个礼,“您辛苦了!”   廖杉正色,“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王川泽听说门口有闹事的孩子,急急忙忙从研究所跑出来,但根本没发生他所担心的事。   廖杉悠闲地朝那些孩子们挥挥手,转身看到王川泽,“你怎么出来了?”   “你没事就好。”王川泽松了口气。   “我能有什么事,”廖杉摆摆手,“你快回去吧,我先回家看着小鸟。”   王川泽点点头,他要写静力试验的汇报报告,“我尽量快些写完,不会太晚回家的。”   廖杉先行回到专家大院,走进楼里,上了二楼先去了冯研农家。   开门是一屋子的小孩,这两年郑子昂和孙秀又得了个女儿郑拂晓、何为和邓连心在今年四月有了他们第二个儿子何清明,李丽珍肚子里也揣着冯研农的第三个孩子。   陈娟白日里没什么事情,就带着孙女过来,帮衬着照顾这些孩子。   见廖杉来了,陈娟转头抱起一个还不到两岁的小女孩,她圆圆的小脑袋上扎着左右两个丸子头,仿佛年画娃娃似的,“小鸟,你妈回来了。”   白白净净的小丫头眨巴着乌黑的大眼睛,看着廖杉很是天真的问道,“你是我妈妈吗?”   廖杉伸手把她抱过来,毫不客气的拆穿女儿的把戏,“我知道你认得我,咱俩早上还见过。”   就是前一阵子忙着飞机进行静力试验的事,廖杉和王川泽从早忙到晚,回来都是深夜了,女儿就由陈娟带着在廖杉原来住的那间屋子睡。   也就三、四天没见,这小丫头在见到王川泽时就故意装作不认识他了,惹得他一阵心酸。   “别再耍这种花招,”廖杉压低声音,她特意早回来就是来警告这小机灵鬼,“再搞你爸的心态,骗他给你买糖吃,我就真把你放你冯伯伯家几天。”   廖杉都看到王川泽晚上在被窝里偷偷抹眼泪了。   小王鸾撇撇嘴,坏妈妈,就知道欺负她。   廖杉打一棍子再给个甜枣,“你乖乖听话,我给你买糖吃。”   小鸟立刻抱住她的脖子,好妈妈!   廖杉忍不住轻笑一声,到底还是个小孩。   又摸了摸别的孩子的脑袋、和李丽珍道别后,廖杉抱着女儿和陈娟出来,“娘,你先回屋吧,做饭可以再等会儿,王川泽还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回来,咱们今天晚些吃,我先带着这丫头去供销社买点东西。”   陈娟一听,“那你顺便打瓶青酱。”   廖杉抱着小鸟、拎着酱油瓶子就出了大院,刚走了没几步,几个穿着军装的男人拎着行李走过来。   走在最前面身姿挺拔、面容坚毅的男人看到廖杉,一下子怔愣住。   廖杉也很是意外,随即一想,静力试验通过后接下来就是试飞了,他出现这里也合理,她笑笑,“好久不见,欢迎回来。”   于轻舟回过神来,也朝她扬唇一笑,“没想到三年没见,你孩子都这么大了。”   有的人已经来了,而有的人还在路上。   山路上一辆驴车拉着一车的人赶着路,头发白了些的陈美芬双手攥紧,忐忑不安,“这猛地一下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生活,我心里还真挺不得劲的。”   生在庄稼地、长在庄稼地,土生土长的农村人乍一离开土地,哪儿都不自在。   一旁挨着个花布包袱的九岁男孩便接口说道,“奶奶,那咱们回去吧。”   廖小满对只见过照片的姑姑没什么感觉,对于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见陌生的人,他心中隐隐有些抵触。   下一秒一个巴掌就呼到了他头上。   他姐廖寒露坐在旁边,少女板着脸,面无表情地说,“那让六伯爷爷停车,你自己走回去吧。”   廖小满敢怒不敢言,谁让他学习成绩没有他姐姐好,谁让他有个那么厉害的姑姑,就没见过家庭地位比他还低的男娃。   他忍不住看向自己爹,廖拥军假装没看到似的看风景,一边揽了一下才六岁的小儿子廖谷雨,“小雨往里面坐坐,别摔下去了。”   李秀英皱眉训儿子,“都在路上了,别说什么回去的话!”   廖小满撇嘴,重女轻男!这是严重的重女轻男!他娘都没看到廖寒露那丫头呼他脑袋吗?   驾着驴车的廖六伯乐呵呵的打着圆场,“回去干啥,几个孩子接你们过去过好日子呢,我还想去呢。”   村里昔日嘲笑廖三勇家里揭不开锅了、还要送孩子去上学的人现在不知道有多羡慕,人几个孩子可不是上交多少公粮,而是真真切切的在为国家做贡献。   廖六伯心中艳羡,“我之前就觉得三儿这丫头不一般的聪明,看着就机灵。三哥,你也有好些年没见过闺女了吧?”   “嗯,”廖三勇喉咙微微哽咽,强忍住,故作无事的轻松说道,“也就十年多没见了。” 第132章 红薯粥   “新机上装备的是最新一代的弹射座椅, 增加了姿态控制这一功能,能通过不同的传感器感知当前飞机的姿态、速度等参数,从而选取不同的救生模式, 进行工作。弹射出舱后,控制系统能迅速调整座椅的飞行姿态与方向,缩短开伞时间, 提高例如滚转、倾侧、倒飞等飞机不利姿态下的救生成功率……”   廖杉站在黑板前给试飞员们讲着新机上座椅部分的变动,声音清晰流畅。   “这些是应对低空不利姿态作出的改进,另外我们也有考虑到高空高速状态下的弹射,为此做了一套应急供氧装置。”   她把另一张图纸夹在黑板上, 一一介绍着,“应急氧气瓶位于弹射座椅的框架中,这里是释放摇臂,应急氧气开关在右手边, 可提供约10分钟的氧气……”   于轻舟坐在最前面的座位, 一心二用,一边记着笔记,一边注意力忍不住落到廖杉身上。   三年没见,她还是这么的耀眼夺目, 并且比过往还多了些柔和,就像经过日积月累锻炼形成的珍珠,越发散发出她的光芒。   廖杉毫无察觉的继续讲着新机上最为特别的三人弹射顺序。   张国光和郑子昂也接连讲了各自负责的机身和机翼部分的设计内容。   这几天轰炸机组的工作就是帮助试飞员们尽快熟悉新机, 为接下来的试飞工作做准备。   黑板前的人又换成了王川泽, “作为一架战略轰炸机, 通常需要在确保制空权的情况下, 担负的是对地目标的远程精准打击,以及近距离空中火力支援任务。为了能够有更高的命中率, 新机上特别加了一个光电瞄准具。”   “所有引导指令均会显示在仪表盘上,对应的操作动作是:操控制动杆,瞄准具的陀螺仪单元启动,瞄准具会辅助完成对攻击目标的观测和跟踪,改变固定环的十字中心,完成瞄准和投弹……”   王川泽讲完课往外走,于轻舟连忙追上去。   “怎么了?”王川泽停下脚步,侧身询问。于轻舟是这次试飞队的队长,王川泽以为他是有有什么事特意追出来的。   于轻舟伸手拉着王川泽胳膊,“一点私事,我们边走边说。”   王川泽不明所以,被他拉着走了几步。   “我那天看到廖杉抱着个小丫头,是你俩的孩子吧?”于轻舟仿佛闲聊般开启话题,“看着挺可爱的。”   想起女儿,王川泽脸上不禁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和杉儿更像一些。”   “你看咱俩都是过命的交情了,我把你当兄弟的,要不让你闺女跟我认个干亲?”于轻舟故作轻松的说道,“叫我声二爸呗。”   王川泽脸上的笑容收敛,戳穿他的小心思,“我闺女叫你二爸,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媳妇多了个对象。”   于轻舟暗自腹诽这人还真不好骗,他不过就是想在称呼上占点小便宜,这都不行。   “早在十几年前,婚姻法就明确规定了一夫一妻制,与其这么想加入别人的家庭,你不如自己也赶紧成个家。”王川泽冷冷说完,转身就走,这朋友不要也罢。   在他走后,于轻舟忍不住小声嘀咕,“我要是能再自私点,孩子还说不定是谁的呢……”   中午,于轻舟没去食堂吃饭,反而去供销社买了瓶酒,拎着去了烈士陵园看望他另外两位兄弟。   先是和孙勇武说了他喜欢的那位女演员的近况,于轻舟摇头叹息道,“因为参演的电影有问题,她被下放改造了。”   接着他又看向另一块石碑,和侯勇说起话来,“我去看过嫂子和八一了,那小子还真像你,三岁了,正是能跑能跳的时候。”   席地坐在两个兄弟间,于轻舟望着天空发呆。   说后悔吗,也没多么后悔,决定都是他自己做的,放弃也是他自己选的。   就是有点羡慕。   “果然人这一辈子不能遇到太过惊艳的人啊…… ”于轻舟喃喃道。   廖家人过来的时间正好赶上试飞工作开始。   “原本住这儿的人搬去给子女看孩子了,这房子就这么空下来了。”廖爱党走到小平房的门口,和坐在隔壁房门前的人打了个招呼,“黄叔下午好。”   他侧头对爹娘和大哥大嫂介绍道,“这是三儿研究所同事的对象她爹,还是那位黄素莉同志帮忙找的房子。”   不然这一大家子人还真没地方住。   推开门,李易安已经在屋里打扫着了。   廖爱党没提房租的事,又介绍起房子,“比不上乡下宽敞,就两间屋,之后再隔出个房间来,让几个小孩能分开住。厨房是和旁边黄叔共用的……”   “又不是吃不得苦。”廖老爹不在意的说,注意力全被一进屋的火炕吸引住了,他还没见过这种新奇玩意儿。   没一会儿廖胜利和他媳妇魏丽华带着孩子也过来帮忙一块儿收拾屋子。   一大家子人挤在狭小的屋子里,好不热闹,陈美芬却在人群中不住的看着,像是找什么人似的。   “娘,”廖爱党哪里不明白她在找谁呢,解释道,“三儿和王川泽最近忙,等抽出空来肯定就过来了。”   陈美芬应了一声,脸上难掩失落。   廖老爹心情也低落下来,他也盼了一路了。   廖大哥在旁边安慰二老,“总归离得近了,早晚都能见着。”   虽然廖杉和王川泽抽不出空来,陈娟在一听说老姐妹过来了,立刻带着小孙女就过来了。   “你别怪他们,就他俩那工作性质,忙起来连孩子都见不着他们。”陈娟对着陈美芬说道,“明明就住隔壁,可回来的时候小鸟都睡下了,早上他们走的时候孩子又还没醒。”   廖老爹在旁边听的咋舌,“这么辛苦啊?”   陈娟转头看向他,“平时还好些,也就这段时间不知怎么又忙起来了,咱们也不好问,也不能问。”   小王鸾睁着大眼睛打量陈美芬,有些疑惑这人怎么长得有点像妈妈。   陈美芬看着小丫头却是眼泪一下子绷不住了,低头擦眼睛。   李秀英连忙坐过来,安抚的轻拍着婆婆的后背。   “我没事,”陈美芬控制住情绪,憋住泪水,重新笑起来,“我就是感觉三儿还是个小姑娘,没想到她现在也有孩子了……”   陈娟不禁伸手紧紧攥住陈美芬略显粗糙的手,都是那么些年孩子音讯全无,她俩最能理解彼此。   研究所这段时间忙着就试飞得出的数据对飞机的设计进行修改,为了能降低巡航油耗,增加飞机航程,全组上下所有人都在想对策,最后一致决定改变气动外形,将机翼普通翼尖改装为低阻翼尖,来达到减小巡航阻力、提高升阻比、降低油耗的目的。   正因此,廖杉知道家人们都已经过来的事情后,还是只能按捺下急迫的心情,全力投入到工作中,只希望能尽快完成改装,能够在下次试飞前抽出些时间来。   陈娟也知道她心里肯定着急,每每在廖杉深夜回来看孩子时和她讲讲廖家人的事。   廖杉也因此得知了大哥去了废品回收站工作、他的几个孩子都被廖胜利抓去小学读书、大嫂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去做了理发员,连陈美芬都闲不住的找了一个馄饨店帮工的活计,廖老爹只有种地的本事,便在家里刨了一小块地,买了些菜种等来年春天种下。   虽说是来投奔弟弟妹妹、投奔子女,但他们并不打算真要靠别人来养,都是在地里干过活的勤快人,谁也闲不住。   过了一个多礼拜,廖杉终于能早些下班了,她从研究所出来,就直奔飞机厂旁的镇子。   站在陈娟说的馄饨店门口,廖杉叮嘱王川泽,“我先进去,你在门口站会儿,再进去。”   王川泽不解,“我不和你一块儿进去吗?”   “不行,你长得太扎眼了,我娘肯定一眼就能看到你。”廖杉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个口罩,自己戴上,“我要给她一个惊喜。”   王川泽无奈一笑,还是听话的在门口站住。   廖杉如同寻常食客走进馄饨店里。   现在正是饭点,吃饭的人不算多也不算少,陈美芬擦完桌子抬起头来,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走进来的廖杉。   廖杉心都要提起来了。   陈美芬也不过是有些纳罕,来这种卖小吃的饭店吃饭的大多是飞机厂未成家的工人,难得看到一个女同志。   见廖杉坐下,她自然的迎上来,问道,“同志,你要吃什么?”   陈美芬压根儿没把眼前这个女人和廖杉联想到一起,毕竟在她的潜意识中,廖杉还是十九岁的样子。   廖杉故意压低声音,“我想吃红薯粥。”   “我们这儿是只卖馄饨的,”陈美芬不解,但还是耐下性子来,“要不你尝尝馄饨?”   廖杉点点头,“也行吧。”   陈美芬侧身让开,让她看旁边墙上的菜单,“你看要哪种?”   “嗯……看着都不怎么想吃。”   陈美芬正暗自腹诽,怎么今天来了个这么难伺候的主儿,却突然听到对方声音一清,突然说了一句。   “娘,我还是想吃红薯粥。”   陈美芬震惊的猛地转头看向廖杉,她又看到正走进店里的王川泽,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廖杉把口罩扯下来,对着陈美芬扬起一个笑容,却因为又要憋住汹涌而出的泪水,看着有些滑稽,“以前我真是吃那东西都要吃吐了,都见不到几粒米。现在却特别想吃……”   陈美芬也是又哭又笑的,哽咽的说不出话来,“你这丫头怎么……”   王川泽走过来,对着陈美芬也喊了一声,“娘。”   廖杉吸了下鼻子,笑道,“不觉得惊喜吗?”   陈美芬连连点头,抬起袖子擦着停不下来的眼泪。   距离56年的那个春节,已经过去了十年零八个月。 第133章 好苗子   王鸾她爸是个很能坚持到有些固执的人。   王鸾她妈是个很能忽悠的人。   所以王鸾是个很能坚持忽悠人的小固执。   只是靠着一张嘴, 王鸾几乎在飞机厂这片就能横着走了,再调皮的孩子也不敢去招惹她,毕竟谁也不想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忽悠的找不着北了, 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似的。   就算有头铁的“大聪明”不信自己会被骗,也不会去欺负她。   倒也不是王鸾拿她那个飞机研究所所长的爸、航空救生研究所所长的妈来压这些父母只是飞机厂工人的同学们,而是这丫头的兄弟姐妹实在是太多了。   当然计划生育在五年前才提出, 谁家兄弟姐妹少?   可王鸾明明是难得一见的家中独女,却有着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的兄弟姐妹,还都不和她一个姓。   不论是飞机厂子弟小学、子弟中学,不同的年级, 都有她的人。   谁让王鸾有三个舅舅,她爸妈还有一水的同事,哥哥姐姐、加上大院一起长大的发小们,她要是喊人, 能一口气叫来十七、八个。   但王鸾能够成为小孩里的姐, 主要还是靠以理服人,她一张嘴能解决的事,不至于上升到打群架。   小孩们的“王姐”却在她大舅这里碰了壁。   十三岁的少女已经隐隐有了些大人模样,短发长了些, 扫到脖子痒痒的,她伸手抚到一边,眉眼中带着清冷感的小脸上却是无奈的表情, 她看着廖拥军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叹了口气, “大舅, 你要是去考,肯定能比小满哥考得好。”   在旁边看书复习的廖小满, “……伤人了啊,小鸟。”   任王鸾说破嘴皮子,廖拥军都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大舅都快到知天命的年纪了,过两年你露露姐姐说不定都要结婚了,我都可以带外孙了,哪能再去考什么大学。”   小忽悠功力还是没练到如火纯青,还是要大忽悠出马。   廖杉去了菜站一趟,过来大哥家就听到这话,她只淡淡的说了一句,“对啊,就是快到知天命的年纪,人生就剩下一半了。大哥,你想想,临到最后一刻闭眼前,突然想起连大学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不遗憾吗?”   廖拥军一下子怔住。   不用他回答,廖杉都知道是遗憾的。   作为大哥,他放弃了读书的机会,初中读了半年就辍学了,帮着大人务农、撑起爹娘的责任照顾弟弟妹妹们;后来廖爱党、廖杉、廖胜利一个个像长大的雏鸟离开家,他又担起弟弟妹妹们的责任,一直留在廖老爹、陈美芬跟前赡养照顾。   廖拥军的半辈子一直在牺牲自我。   这也是廖杉在得知恢复高考的消息后,派王鸾过来游说劝说的原因,大哥剩下的人生该为自己活了。   “让大嫂也去考,你俩不是一直都有看书吗?”廖杉说道。   那些年书都作为废纸进了回收站,从7分钱一斤跌到1分钱一斤,廖拥军在那里工作的时候就在工作之余悄悄看了不少书,他也不敢多在手上停留,借着过秤的动作快速翻看过后就重新放回去,等回家关起门来,就是他和李秀英的交流学习时间。   后来废品回收站收到的书越来越少,李秀英工作的理发店也因为动荡关了门,夫妻俩便一起去了镇子另一头的纺织厂工作,生产弹射座椅上所需要的软包布料。   原本只是为了生计、为了养活三个孩子,却阴差阳错,两人的工人身份正好在恢复高考的招生对象范围内。   廖拥军被廖杉说得有些意动了,但还是有些犹豫,“这一大家子都去考……”   “都去呗。”廖杉不以为然的说。   高考停摆了多年,研究所也有许多年没有新人分配过来了,眼看青黄不接,先是高中毕业的廖寒露被她姑廖杉抓去、后来冯军上完两年高中也被他爸冯研农抓去干活了,没有新人,那他们就自己培养。   当然现在恢复高考了,这两个小苦力也是要去大学再继续学习的。   廖拥军的小儿子廖谷雨虽然才十六岁,但因为之前“学制缩短”,小学念了五年半、初中念了两年半,高中两年,今年就读完高中了。作为应届毕业生,他也在招生范围内。   说动了大哥,廖杉带着女儿准备离开,临走时她还刺激了一下侄子。   “好好学啊小满,”廖杉故意说道,“你也不想到时候同学们说你,不只考得不如你姐、你弟,还不如你爸你妈好吧?”   被母女俩先后在心上射了一箭,廖小满内心要流泪了。   看着他的表情,廖杉忍不住笑起来,轻快的笑声仿佛挥去了过去十年的阴霾似的。   廖杉拎着早上去菜站买来的菜,带着王鸾往大院走,“等会儿我给你做饭,我和你讲,上回你不在家,我在你爸的指导下学着做了道炒土豆丝,这次真的能吃了,你爸都说好……”   王鸾听得头大,她爸说的才更不可信。廖杉同志的事,王川泽同志什么时候说过一句不好。   廖杉一扭头见女儿这幅表情,“你不信是不是,你妈我好歹四十岁的人了,做个饭还能难倒我?”   王鸾在心里吐槽,是难不倒您,难倒的人八成是她,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她爸一样,面色如常的吃下她妈做的东西、还能夸一句有进步的。   余光看到远处一个身姿挺拔、穿着作战训练服的男人,王鸾如同看到救星一般,扬声喊了一句,“干爸!”   不等廖杉说话,王鸾叽叽喳喳快速说完,“妈,你要不和我爸去食堂吃吧,我和我干爸去航校了。”   廖杉都来不及说什么,就见这丫头朝于轻舟小跑过去。   于轻舟扬唇,抬手朝廖杉挥了挥,目光转回到跑来的王鸾身上,“小鸟,和你妈说过了吗?”   他看上去也成熟了不少,这些年没有试飞任务的时候,于轻舟都会去航校做老师,培养出了一批又一批更为年轻的飞行员。   王鸾点点头,看向于轻舟左手边那个比她稍大些的少年,“侯八一,你又像小尾巴一样跟着啊?”   头发剃的短短的男孩瞥她一眼,“你不也是,小尾巴二号。”   “什么尾巴,我这叫僚机。”王鸾走到于轻舟右边,朝他敬了个动作标准的礼,“护送长机执行训练任务!”   于轻舟被她逗笑了,抬手握拳挡住唇边的笑意,手腕上一个黑色头绳。   他带着两个小僚机去了航校。   航校的预备飞行员们对这两个孩子的出现习以为常,都心知肚明这是他们的学弟学妹,只等到了年龄入伍、考进航校,他们是一定会做飞行员的。   侯八一身体条件、前庭耐力都很好,能够很好的忍耐住模拟飞行中的连续颠簸、摇晃和翻滚,其父侯勇是试飞烈士,可以说是子承父业。   王鸾比起他也不差,同样能够通过电动转椅的前庭耐力测试,并且因为她父母都是飞机研发工程师的缘故,这丫头掌握的原理知识甚至比航校的预备飞行员、不对,比服役的飞行员都要多,曾经完整的在黑板上写下一长串复杂的气动力数学公式,给航校这些比她大的学员们补课。   现阶段正是飞行员从“敢飞”到“会飞”成长的时候,尤其是试飞员,既要敢飞,又要像专家一样会飞,才能更好的配合工程师们解决新机上的技术问题。   这也是为什么于轻舟会任由两个孩子跟着他了,都是好苗子。   另一边,鸟跑了,廖杉也没什么心情展示自己的厨艺了,回家把菜放下,她又走回了飞机厂。   廖杉站在研究所门口,和门岗的士兵说了一声,“小姚,麻烦你看到王工出来的时候和他讲一声,别回家吃饭了,让他去食堂随便吃点吧。”   她没进去,是因为研究所前些年重组过,原来的研究所改为飞机研究所,军械组和材料组均被单列出来,在飞机厂另一块地皮上重新建楼,一处作为军械研究所、一处作为航空材料研究所。   因为新一代弹射座椅攻克了低空不利姿态的技术难题,已经不仅仅像机翼、仪表等只是飞机的一个部件,其先后被装备到各个机型的战机上,飞机厂座舱车间的工人师傅们家伙事都要抡出火花来了,激增的生产任务让车间都扩展成了座椅一号车间、二号车间、三号车间……   上面的领导们意识到弹射座椅作为飞机上最后的“救命稻草”的重要性,廖杉所在的座舱小组也被单独划分出来,继续研发改进弹射座椅。飞机厂食堂后面的小山坡被推平了山头,建在上面的小白楼就是廖杉现在工作的航空救生研究所,她也从小组长升为了所长。   廖杉端着餐盘站在打饭的窗口前,多停留了片刻,对里面的李静说,“嫂子,我看到八一又跟着于轻舟去航校了……”   李静却看得很开,这个经历过丧夫之痛的中年女人浅笑了下,“去吧。”   廖杉打好饭找位置坐下,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虽然对于小鸟可能会成为飞行员的事心里不得劲,但廖杉其实两年前就开始研究起女性所用的弹射座椅了。   现在女飞行员们还是用着和男飞行员们一样的座椅,这其实是很不安全的。   女飞行员体重和男飞行员不同,而过往所有的研发都是围绕着男飞行员展开的,就像试验所用的假人就是模拟男飞行员的六十公斤左右的体重,而女飞行员大多五十公斤左右。飞行员体重差异会导致人体重心分布氛围和惯性范围大大增加,并且因为男女身体生理的不同,女飞行员对弹射加速度的耐限值比男性要低,可以说是对弹射救生整个系统都要重新思考和研制。   当下世界各国的女飞行员数量都不多,没有哪个国家会想到针对少数几个人,就费这么大功夫去重新设计一套弹射座椅,廖杉也是因为女儿展现出的对飞行的兴趣,才发现自己也忽视了这一少数群体。   女飞行员虽然人数少,但她们也是某个人的女儿,也是国家花了大力气培养出来的,她们的性命也是命。   而且,廖杉不想她救得了其他人的命,却救不下小鸟。   “不是说中午在家吃的吗?”王川泽坐到廖杉对面,随着岁月的沉淀,他昔日身上的冷感如酒般,被亲情和爱酿造成温和,越发成熟稳重。   “不想做了,”廖杉神情恹恹,“小鸟又跑去找她干爸了。”   王川泽见她心情不是太好的样子,吃过饭后没急着回研究所,反而提议道,“一起去走走?”   廖杉点点头。   飞机厂的试飞机场这些年没用过,肆意生长的野草都能没过脚腕了,王川泽和廖杉牵着手走在飞机跑道上。   “好些年没有飞机从这里飞到天上了。”王川泽仰头看着晴好的蔚蓝天空,忍不住感慨道。   廖杉侧头睨他一眼,“小鸟是不是你闺女?你都不担心吗?”   飞行员是个危险的职业,曾经的试飞工作,他们都曾亲眼目睹过好几次试飞员的壮烈牺牲。   “担心。”王川泽颔首,看向廖杉,“可就算再危险,也总要有人来做,不是吗?”   廖杉嘴角一瘪,努力憋住眼眶中的眼泪,道理她都懂,就是情感上控制不住。   偌大的试飞机场上只有他们两人,王川泽伸手揽住廖杉的肩膀,把她拥进怀里,继续缓步向前走着,“不会出事的,我们努力造出更好的战机,就算真的遇到险情,不是还有你的弹射座椅吗,她不会有事的。”   王川泽既是在安慰廖杉,又是在说服自己,他为女儿提起的心和廖杉是一样的。   廖杉握紧他的手,点了点头,像是回馈给他力量一样,他们都要继续努力。   不仅是为了国家,也为了爱的人。 第134章 尾章   放在床头的手机屏幕亮起, 一条接一条的信息弹出。   廖杉被手机震动的声音吵醒,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从被子里伸出手, 摸索的拿到手机,先是看了一眼时间。   居然已经快十二点了。   她算一下,明明已经睡了十二个小时了, 怎么精神还是这么困倦?   廖杉在心中暗自腹诽,简直像这一晚上过了一辈子似的那么累,好像做了个梦,但她努力回想, 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意识渐渐回笼,清醒了些,才定睛去看那些新消息。   全是程菲发的。   「菲菲公主:杉儿,你有没有在搜索引擎上搜过自己的名字啊?」   「菲菲公主:你还没起?」   「菲菲公主:不至于吧, 昨天晚上那一点酒你醉到现在???」   廖杉坐起身来, 倚靠在床头的软垫上,纤细的手指在手机屏幕的键盘上飞快的点着,回复消息。   「3:我还没自恋到那种程度」   「3:等我研究出会飞的汽车,到那时你就能搜到我的百科介绍了」   程菲可能正在手机边上, 立刻就有她的新消息跳出来。   「菲菲公主:现在就有啊」   「菲菲公主:(图片)」   不等廖杉点开看,下一条消息就跟上了。   「菲菲公主:杉儿,这该不会就是你姑奶奶吧?」   廖杉点开程菲发的那张截图。   【廖杉(1937年7月13日-2013年10月27日), 飞机设计工程师, 曾任沈市飞机研究所技术副工、航空救生研究所所长兼总工程师, 被授予空军技术上校军衔。   先后在军用无人机“麻雀”、战斗机“精卫”、轰炸机“毕方”以及新一代战机“金乌”做出技术贡献, 并且在她和其他技术人员的一同努力下,弹射座椅从最初的弹道式弹射、到火箭式弹射、再到零零弹射以及解决了不利姿态下救生的问题, 实现了弹射座椅的三代升级……】   廖杉看的咋舌,好厉害一女的。   她又看了一眼网页截图上的照片,隐隐有些熟悉感,是个白发苍苍的女人,即使脸上有着一道道皱纹,也挡不住温和内秀的气质,看着倒不像是研究军工战机这种强势抢占制空权的空中利刃的人。   “长得还挺有欺骗性……”廖杉小声吐槽了一句,又去回好友消息。   「3:想想也不可能是我姑奶奶好吧,我怎么可能和我姑奶奶同名」   「菲菲公主:那这会不会是上辈子的你?大佬去世的时间正好早于你出生,转世投生什么的」   「3:……」   「3:少看点小说吧你」   程菲对廖杉那位“传奇姑奶奶”格外好奇,廖杉她爸对这位同村姑姑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只有廖杉她爷爷见过真人,正逢五一假期,程菲拉着廖杉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探寻之旅。   两人当天就坐上下午那班前往山省榉市的飞机。   “请将您的手机调至飞行模式,或直接关机,感谢您的配合……”   廖杉在关手机之前看到了她妈发来的一条消息。   「风韵犹存陈女士:我好姐妹的儿子,和你一样因为工作耽搁到了这么大还没谈对象,回来见见?」   「3:我回村里去看爷爷奶奶了。」   廖杉回完消息就关了手机。   飞机缓缓起步,不多时便一个抬升,腾空而起。   程菲整个人紧贴到座椅靠背上,“嚯,这推背感,怪不得网上的人都说纵横航空的机长是开战斗机出身的,这飞机开得有够猛的。”   等飞机平稳在空中飞行后,程菲脑袋一歪,靠在脖子上戴着的U形枕上就昏睡了过去,她晕机。   一夜没睡好的廖杉反而睁着眼,目光被座舱顶部放下的小电视吸引住,上面正播着一个军事访谈节目。   【女主持人念着台本,“她是‘会飞的工程师’,用生命丈量极限,用智慧和勇气去探寻和拓宽战机性能的界限,先后立二等功一次、三等功三次,完成了6个机型、547个架次的科研试飞任务,安全飞行3746个小时,被授予‘科研试飞英雄’荣誉称号。”   “但她又不仅仅是试飞员,在此之前还是一名非常优秀的飞行员,在应对敌机的‘擦边越境行为’时,做到了快速起飞、快速进入交战空域、快速打击、快速收兵,曾驾驶‘金乌’战机仅用时55秒就将一架敌机击落在境内。”   “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这位巾帼英雄——王鸾。”   时年已经七十八岁的老人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仍然看上去精神抖擞,她笑呵呵的走了上来,坐到演播厅的另一边座位上。   女主持人看着她目光敬仰,“您展翅飞行了三十余年,遇到的险情也不少,但每一次您都凭借高超的技术次次化险为夷。”   王鸾很是谦虚,用轻松的语气开玩笑说道,“哪里哪里,运气好,主要还是我爸妈给我起的名字好。”   主持人略微不解。   就听王鸾接着说道,“我名字和‘精卫’、‘毕方’、‘金乌’是一个神话体系的。”】   廖杉忍俊不禁。   【女主持人又说起,“听说您是从小就开始学起飞行相关的理论知识了,您父母据说也是相关领域的专家?”   “我说出来他们的名字大家肯定都知道,但我是真不爱提我爸是谁,”说起这个,老人不禁打开了话匣子,“我一说,听的人立刻就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再说一句‘怪不得呢’,好像我这么厉害都因为是我爸的女儿,而不是我自己努力的。不过还好,姓王的人很多,也没多少人把我和我爸联想到一起。”   “我妈也是一样,也不怎么在外人面前说她和我爸的关系。她自己就很厉害,参与研发的弹射座椅至今拯救了快一千名勇敢的飞行员,让他们能够可以再与家人团聚、并且能够留存下自己宝贵的飞行经验。”   女主持人听得入神,突然喃喃道,“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她回过神来,连忙补充道,“这是我在书里看到过的一句话,突然觉得很符合令母。”   王鸾笑起来,脸上的皱纹更加明显,却仍笑得开怀,“对,但换成我妈的话来讲,就是厉害女人不需要再加冕男人的光环,她也不需要某某夫人的名号。而且我妈也很烦别人本来觉得她挺厉害的,在一知道她和我爸是夫妻后,立刻歪题歪到感慨他们真般配、神仙爱情上面。”   主持人也笑起来,感慨一句,“但令母一定很为有您这样的女儿感到骄傲和自豪吧,您是一位如此优秀的女飞行员。”   “比起这个,”王鸾侧过头去,展示起白发苍苍却格外圆润饱满的后脑勺,刚刚对于自己功绩还很谦虚的老人,此刻却像个小姑娘一样炫耀起来,“我妈最得意的是给我养出了个圆头,好看吧?”】   廖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不禁艳羡的看着巴掌大的飞机电视屏幕,她妈怎么就没有这审美呢,非说扁头才好看,她明明觉得圆头才是最好看的。   下了飞机,廖杉和程菲拎着行李,两人打了一辆车,不到两个小时就到了廖家村。   程菲看着一栋栋仿佛小别墅的房子,忍不住感慨,“怎么感觉在城市生活的我们更可怜些呢,我也想住独栋大别墅。”   她深吸了一口气,更加羡慕了,“还有这么新鲜的空气,酸了,我真的酸了。”   廖奶奶看到孙女突然回来,很是惊讶,在得知廖杉是想找她爷爷问点事情后,说道,“这个点,你爷爷八成在隔壁村口和陈老壮聊天呢。”   廖杉和程菲放下行李就又往外走,果然在隔壁陈家村的村口见到了两位白发稀疏的长寿老人。   程菲嘴甜的跟着廖杉喊爷爷,“我听杉儿说起姑奶奶是造飞机的,爷爷,咱姑奶奶叫啥名啊?”   老人伸出了三根手指,“你三姑奶奶当然是叫廖三了。”   乡音的“三”和“杉”听着差不多,程菲惊讶的重复了一遍,“廖杉?”   廖爷爷点点头,“对,廖三。”   廖杉和程菲一样的惊讶,她指了指自己,“和我一个名?”   “那不是,”廖爷爷摇摇头,“我记得是叫廖三,一、二、三的三。”   旁边坐在小马扎上晒太阳的另一个小老头不屑的哼了一声,“不就是出了个厉害人物,你们村子都说了几十年了,当别的村没有似的。”   廖爷爷睨他一眼,“你们村是有,可你们村那位可不姓陈,不像我三姐,货真价实的姓‘廖’,是我们村的人。”   不管气到嘴歪的陈老壮,廖爷爷转头对廖杉和程菲两人和蔼一笑,“别管这老头,他嫉妒呢,早些年他们陈家村的人好不容易在那位厉害人物退休后联系上他,三番五次撺掇对方改姓陈,气的那人直接放话,再去找他,连他闺女,全改去跟孩子她妈姓。”   廖杉扑哧一笑,“这人还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