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科举大佬的填房 作者:空巢独居客   文案:   【女主文案】   一朝穿越成了沈家待嫁女,三清表示田园风光看看就行,看一辈子还是算了。   平静生活过两天就够了,天天淡得跟白开水一样可不行。   生活嘛!还是要造作起来!燥起来!!   【男主文案】   陈·鳏夫·前途无量·野心勃勃·只要老婆漂亮·景   本文1v1!!! 男主结过婚!!!男主有女儿!!!   男主女主有年龄差 男主28 女主18   女主不是傻白甜,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男主不是高大全,该有的心机一点都不少   但是是甜文!甜文!!甜文!!!   没有金手指(因为不会)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甜文 朝堂之上   主角:沈三清,陈景 ┃ 配角:沈一琅,沈二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扛着对象一起飞   立意:学习明理才是立身根本 第1章   从二十一世纪新青年美少女一觉醒来变成湖州府底下荆湖县城下边长宁镇上沈家的三丫头这件事,沈三清用了大半个月勉强接受。之后又用了差不多半年的时间来适应,基本适应了长宁镇上的生活,才习惯了当沈三清的日子。   “三妹儿,人又哪儿去了?怎么一转身就又不见了。”沈三清家里在长宁镇上算是个老户,宅子也是祖上传了好些年传下来的,虽说近年来家里没出什么有大出息的子孙,但守着祖宗传下来的家业,平平淡淡过个日子倒也还行。   眼下一进门没在堂屋天井见着三清就扯着嗓子找人的是沈三清的阿娘,一个十分爽利精神的中年妇人。覃氏娘家是荆湖县城的,家里在县城开了个小杂货铺,十六岁嫁到沈家没几年,就给沈三清他爹沈继海一连生了三个孩子。   头两个是小子,大郎沈一琅今年二十四如今在县城里读书,二郎沈二柏从小性子野家里管不住,十四岁上就不愿读书在县里给人当铺里当学徒。但也不知道两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当时刚满十八的沈二柏就瞒着家里投军去了。   这事当时别说沈家,就是隔着两条街的邻居也都知道,但人早就跑得没影了,也不是说让回来就能回来的。最后覃氏和沈继海急一场也就罢了,只说孩子大了随他去吧。   还有就是沈三清这个幺女,覃氏生沈三清的时候就做梦都想要个闺女,生下来之后见果然就是女儿,夫妻二人自是高兴得很。从小就把这个女儿捧在手心里养着,平平常常的人家愣是养出了个娇娇儿。   “娘!我在后边呢!”可惜原主那个娇娇儿身子骨不好,小时候就磕磕绊绊的三天两头的病,去年更是一场秋雨把人给吹倒了就再没起来,之后还是换了如今这个芯子来,沈三清这个闺女儿才一日比一日的见好。   “说了多少回了,井里头水凉不能这么泡着,又想再病一场是不是。”沈家格局不大不小,从门外进来是个影壁,绕过影壁就是个周周正正的天井和堂屋,围着天井而建的两层小楼秀气又精致,是个典型的南方宅子。   二楼主屋住着沈继海和覃氏,左边的一溜长点的屋子给了两个儿子还有个小屋做书房,右边两间小点的全归沈三清,一间闺房一间绣房。用沈三清的话说真真是地方不大,却是把能给置办的都置办齐了。   穿过堂屋之后又是一个比前再大点的天井小院儿,这处一楼一家人拿来当吃饭的地儿,后边还搭出去一个小屋当厨房。二楼一半放东西一半给了两个长工和家里的老妈妈住。   最后头就是后院,到底是平常人家,说是后院其实就是拿围墙大概围了围的一块空地。好在院里有口井,井边摆了石桌石凳和一颗老大的树,叫人远远的瞧了还有些野趣儿。   现在天气热,三清少了空调加持就全靠后院这口井里的井水续命。此时她挽起裤腿光脚踩在盆里,一手拿着刚在井水里镇过的果子,还有只手也没闲着,摇着蒲扇扇风,那样子别提多没个女儿家的模样了。   “娘,您又不是不知道自从我病好了之后就怕热,不这么着万一中暑了更难受。”沈三清自打从那场大病里挣扎好了之后,不光自己慢慢学着做好沈家三姑娘,也在慢慢的把自己的性子往这具身体里融。   就这么潜移默化的沈家人也都适应了现在这个性子更外向,但身子骨也更好的女儿。只觉得那一场病也许也不全是坏事,虽说叫全家跟着担惊受怕老大一回,但覃氏看着眼前笑得开怀的女儿,便觉得旁的都不要紧了。   “你啊,总有歪理,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覃氏从从前边过来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往三清跟前的水盆里摸,感觉盆里的水确实不是那么凉得沁人才把手收回来。   “怎么是歪理,这大夏天的不能太热了,都说苦夏苦夏的,之前我哪年夏天不得热得掉好几斤的肉,还得中暑好几回,可难受了。”   之前沈三清身体不好,家里就越发的这不让碰那不让干,这么热的天多吃点凉的也不让。可越是这样姑娘的身子就养得越弱,倒是现在大大咧咧着反而什么都好了。   今天也是如此,沈继海一大早就出门会朋友去了,大哥一贯在书院不怎么回家,覃氏吃过中午饭也挎着篮子带着针头线脑去隔壁找人扯闲谈去了,家里除了一个在沈家待了大半辈子的老妈妈,和几年前逃荒逃到镇上被沈家买下的一个小丫头铃铛儿之外,就三清一个人。   夏天外边热得叫人懒得出门,中午睡了午觉醒来又是一头汗,沈三清热得受不了了才躲到后院来贪凉的。这会儿见覃氏过来,虽嘴上振振有词的,两只脚丫还是老老实实从凉水里出来。   “行行行,我是说不过你这丫头。”覃氏看着女儿面目姣好的模样和白里透红的气色,好歹没再在这上边继续数落女儿,“刚刚张家大郎送来几只鸡,前两天你刘婶儿给我们送了一碗红烧肉来,你待会儿送两只鸡过去。”   “嗯,我这就去。”沈三清点点头乖巧应下,把鞋袜穿好收拾整齐之后就抬腿往前边走,但走到门槛边的时候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一般把腿又缩了回来,“娘,我不敢抓鸡。”   沈三清上辈子招猫逗狗她算头一号,但什么鸡鸭鹅这一类的,只要看着它们迈着小步伐冲自己过来她就打心底里发怵。如今多活一辈子到了这小镇上,虽习惯了家里邻居总有些活物互相送送,或是养着,但真要她抓她还是不敢。   “早给你准备好了,提过去就行。”覃氏看着女儿有些羞赧的模样,原本想说说女儿别太娇气的话到了嘴边又给咽了回去,女儿是自己养的,既是养的娇贵些又哪能怪女儿太矜持。   “诶~”沈三清一听这话开心了,去前院天井里提上装着两只鸡的竹笼子,又摸了摸兜里的几个铜板想好了等下要买哪几样零食,才高高兴兴的出门去。   覃氏说的刘婶子家就在沈家隔壁巷子里,沈三清提着鸡笼几步路就走到了。只不过今天不知道怎么个情况,刚进刘家这条巷子三清就觉得比平常人多些,等走到刘家门口的时候就更是发现刘家对门那户人家门口,莫名其妙的围了一圈人。   要是放在以前,这热闹沈三清绝对得好生瞧瞧,可如今自己到底还是个未嫁人的姑娘,对门外边围着的不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就是那些嫁了人的妇人,自己可不好往上凑。   “婶子,我娘让我给您送两只鸡来,您看放哪儿合适。”刘家比沈家的屋子更小点儿,里外就一进也没什么影壁这那的,平时家里有人大门也就半掩着,三清一看就知道家里有人在就直接推门进屋了。   “清姐儿来了?”刘婶儿本家姓伍,还未出嫁前就是镇上出了名的大嗓门,她人还在厨房里忙活听见三清的声音也没回头,就这么一嗓子吓得竹笼子里的两只鸡都跟着一哆嗦。   “你娘也是,这么热的天怎么还让你出来,这鸡什么时候送不不行。”伍氏洗了洗手从厨房出来,看着林清手里的鸡嘴上虽埋怨覃氏不该这么热的天使唤三清,但脸上的笑模样还是很实诚的。   “去别人家我或是懒得动,来婶子家里我却是高兴得很,婶婶,今天你做的什么味道的冰碗啊。”大夏天的沈三清第一怀念空调,第二思念冰棍,伍氏能干每到夏天总会做些不同口味的冰碗,三清最爱来她这儿蹭个吃的。   “就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来的,厨房里都备好的,赶紧去拿。”伍氏知道沈三清怕鸡鸭,接过她手里的竹笼子就把人往厨房推。伍氏只有两个儿子都不小了,这些零嘴儿他们都不怎么吃,就沈三清稀罕得紧,伍氏也就愿意给小丫头做这些。   “婶婶,刚进来的时候看对门可热闹了,出什么事了吗。”沈三清洗了手进厨房没一会儿,就端了碗红糖山楂味的冰碗出来,坐到伍氏身边一边吃一边还不忘问门外的热闹到底怎么回事。   “没出什么大事,对门那户人家的男人曹老二听说是在县城一大户人家家里当管事的,男人常年不在家女人进进出出话也不多。”伍氏一听沈三清问起这个立马就来劲了。眼睛里都放精光。   “这不昨天他主家少爷往咱们镇上后边那白鹿观进香,回来的路上起了兴就到曹家歇了一晚上。那少爷听说是个有功名的举子,就是去年没考好落榜了,这不从京城回来养好了身子就往咱们这儿拜道君来了。”   “举人啊,怪不得有人瞧热闹呢。”后世天天说着这个自由发展,那个行行出状元,但其实若是家里有个读书要高考的,还不是照样鞍前马后伺候着,就怕哪里疏漏了影响孩子考试。现在这可是个正儿八经有功名在身的举人老爷,可不得是这么个众人都捧着的样子。   “听说还年轻都不到三十,过两年说不定还得去京城考试去。”伍氏的丈夫在镇上药房里当账房先生,虽说不是什么耕读人家,但是读书的事听着家里丈夫儿子闲谈听得多也就懂了。   “就是命不好,娶了个妻子还没过两年好日子就死了,你说这年纪轻轻的遭了这难日子可怎么过啊,怪不得连进士都没考上。”伍氏似是叹息又带了几分凉薄语气一般说了声可惜,这八卦才算是被她定了基调。   不过沈三清听了倒不这么觉得,男人嘛最能养人最能提气永远是功名利禄,上辈子自己不是没见过单位里的那些老好人兢兢业业平平安安大半辈子,旁人都说那样的日子好。   但若是让他们逮着机会咸鱼翻身,用不着多大的出息,哪怕能再往上提个一级半级的,隔天大家再见那老实人,保准是意气风发瞧着年轻了十岁都不止。这样回春的灵丹妙药比什么都强,他可不信对门那位年纪轻轻就能中举的主儿能为了旁的影响科举。   不过这话她只敢在肚子里滚一滚,说出来到底太刻薄了些,不是自己一个还未嫁人的小姑娘该说的话。沈三清坐在伍氏家里吃了冰碗听了八卦,感觉外边没那么吵嚷了才起身回家。   没想到出门之后那些看热闹的是都散了,但又正好碰见从对门屋里出来的两个男人和一个瞧着岁数跟自己差不多的一半大孩子。两人一看打扮就知道是主仆,十有八九就是这家的主人曹老二和那个主家少爷,那半大的孩子应该是个小书童。   既是碰上了沈三清也不躲就大大方方的侧身微微屈膝行了个礼,况且光天化日的也不该躲,越躲越显得有什么猫腻一般。她这般大方,刚准备上马的陈景也不扭捏,站直了身子拱了拱手权当回礼,这才重新上马带着仆人书童走了。 第2章   出门遇上举人老爷的事在沈三清的生活里半点涟漪都没泛起,只晚上一家人吃饭的时候当个谈资随意提了一嘴,倒让沈继海和覃氏想起一年三百六十天有三百天都在书院里读书的大儿子来。   夫妻二人一顿饭的功夫都在念叨儿子什么时候回来的事,听得沈三清无奈得紧,“爹,既是想哥哥了,不如这两天收拾点吃的穿的,咱们一起到书院看哥哥去。”   沈家大郎沈一琅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小时候家里把孩子送到私塾里去,那么多年纪相仿的小屁孩就他坐得住。后来也只他读得最顺,考了两回之后去年便考上了秀才,现在正是一鼓作气努力用功再往上考的时候。   “能去吗,咱们过去不会让琅儿分心吧。”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覃氏的心思就不由自主的活络起来。平时儿子回来得少,回来了又不是这个同窗找就是那个同学请,在家里的时候少之又少,覃氏这个当娘的一天能捞着跟儿子说上三句话都算好的,现在说起儿子哪能不惦记。   “怎么不能,平时家里让小铃铛送东西去书院也是去,这次爹娘妹妹去看哥哥岂不是天经地义。”沈三清这话说得理直气壮。   一来是真觉得送个东西而已,耽误不了谁考状元。二来自己自从来了这个长宁镇之后就没出过镇子,书院在县城旁的山腰上,要是能去书院到时候自然还能顺道去县城里看看。   “一个姑娘家家的天天就知道玩,我看还是得赶紧找个人家把你嫁了。”沈继海疼女儿也知女儿,女儿心里想的什么他都不用抬眼看,听一耳朵就听得出来。   “爹,上个月不才让花媒婆找了户人家来,人瞧不上我那我也没法子不是。”沈三清听着沈继海的唠叨脸不红手不抖,反而主动把自己的老底掀出来说。   长宁镇上都知道沈家的女儿养得娇,娇不是大事,有些人家还就想要找个金贵些的媳妇。但以前的沈三清不光娇还身子弱,原本她早有一门说好了的亲事,就是因着老生病,最后在去年沈三清又再次病倒还病得不轻的时候,男方家里硬是把两家说好的亲事给退了。   这事当时闹得挺大,但到底家里孩子还病着,沈继海和覃氏实在是分不出神去跟那家人闹。再说强扭的瓜不甜,真咬死了牙关不肯又能如何,万一女儿病能好两家也是结了仇,真要把女儿嫁过去沈继海第一个就不放心。   不过这件事不管沈家多有理,外边寻常人家也多少有些顾忌。有些不是知根知底的人家还总觉着是不是沈家这姑娘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要不怎么能被退了婚。   上个月覃氏托人找来的这户人家就是这样,上门来的也是当娘的,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替儿子相看儿媳妇。都说到了哪个山头就唱那个山头的歌,沈三清那天虽心里不乐意,但也还是老老实实的坐在覃氏身边随那人瞧去。   只是没想到当时对着母女二人和媒婆说了一箩筐好话的人,出了门就跟媒人抱怨,说是沈三清身段太柔肤色太白,瞧着就不是个壮实的身板。他家娶媳妇娶过门去那就是奔着生儿育女操持家里去的,沈三清这样的她可瞧不上。   这话媒人没瞒着覃氏,沈三清自然也都知道。覃氏被那话气得手直哆嗦,反倒是沈三清挺高兴,好歹那人家知道他家要的是什么,没打算强扭自己这个漂亮瓜回去,便还能有心情回过头来安慰覃氏,自己这肤色可是妥妥的冷白皮,他们家看不上那是他们没眼光。   覃氏虽不知冷白皮是什么皮,但也知道女儿这话是个什么意思。可惜他们不信女儿真的一点都不在意这事,只觉得女儿也是强打起精神撑着罢了。是以现在沈三清自己揭自己的短,还真将了沈继海一军。   “浑说什么呢,吃饭!”家里三个孩子就沈三清这个女儿长得最像自己,模样也最标致,沈继海从小就把她捧在手心里养着,像现在这样带上点训斥的语气说沈三清的次数,真真一个手就能数得清。   沈继海当年也读过书,不过他是个绣花枕头表面光的主儿,年轻的时候文质彬彬面庞清俊,谁见了他第一眼都觉得这小子肯定是个会读书的,现在年纪大了走在外边不是知根知底的,也觉着这起码也是个老秀才。   可惜这位爷从五岁启蒙一直读到三十都没能中秀才,这些年更是绝了读书的心,除了家里消遣用的杂书早就不碰纸笔了。姑娘现在这般拿自己打岔沈继海心里顶不是滋味,甚至还觉着当年到底没能再拼一拼,如今若是有个功名在身,女儿的亲事哪能到这步田地。   “不说就不说,女儿吃好了先回房歇着了。”沈三清看着沈继海这样子不但不害怕,反而还挺满意他这个反应,当即摆出一副不大高兴的模样,放下碗筷就躲回自己房里去。   “你瞧瞧,咱这姑娘是什么脾气,就这样还想找个好人家叫她往后平平安安的不受气?”   女儿这般转身就走,留下沈继海和覃氏两人大眼瞪小眼一点法子都没有。就连沈继海想多念叨沈三清几句不是,都得看着她上了二楼关上自己房里的门,这才压低了声儿跟覃氏抱怨。   “你这会儿跟我说有什么用,刚刚怎么不说,你姑娘门都关紧了听不着。”覃氏哪里不懂自家男人是个什么性子,虽说这辈子没什么大出息,但胜在是个好脾气的人,这么些年除了二柏那混小子偷跑出去那一回,就没见他真红过脸。   覃氏这般怼他也不怕他发火,怼完干脆也把碗筷一放回房去了,只留沈继海一个人盯着一桌子菜直发愣。   不过愣归愣,到了晚上夫妻二人准备睡觉的时候,沈继海还是把在肚子里琢磨了一晚上的话说了出来,“要不咱们就听闺女的,明天你收拾收拾东西,找个天气好的时候咱们一起去书院看看琅儿去。”   覃氏这会儿正坐在梳妆台前擦面油,听着这话手顿了一下便又更用力的在自己脸上搓了两下,才没好气的出声儿,“吃饭的时候女儿说要去,你急赤白脸的冲她摆脸色,现在怎么又改主意了?”   “谁说改主意了,我之前也没说不去啊。”沈继海梗着脖子反驳,“再说了咱们女儿早早晚晚是要出阁嫁人的,等真嫁了人可就没家里自在了,谁家公婆还能容得了她今天那样子。”   沈继海说起这个就发愁,嫁女儿这三个字在他心里比割他肉还疼,“她不就是想去县城玩嘛,咱家虽不是那种大富之家,但带孩子出去玩一趟总不叫事。她现在看着比以前身子可好多了,天天闷在家里是没劲儿得很。”   “行了行了,我随口问一句就听你这么多牢骚,说得好像我不让三清出门了一样。”覃氏看着沈继海越说越愁的脸色,赶紧就把他的话给打断了,这要是任由他往下说,保不齐又得因着舍不得闺女哭上一场,“你是家里的爷你说了算,你说去那就去吧。”   既是要去看儿子,第二天覃氏就在家里忙活上了。家里看着什么东西都想给儿子带去,大到被褥毯子小到针头线脑的样样她都觉着儿子用得上。   “娘,厚被子就算了吧,现在天气还热呢,我哥在书院又没工夫打理,你现在送过去等到能用的时候说不定都放臭了。”   沈三清一大清早吃早饭的时候知道昨天自己那一招成了,现在正特别殷勤的帮着覃氏收拾东西,“还有这针线,送过去我哥也不会用啊。”   “还是带着吧,万一用得上呢。”覃氏也知道女儿说得在理儿,但当娘的就是这样,这不放心那不放心,宁愿多做些无用功就怕落下了什么不趁手。   覃氏这么说沈三清和沈继海也没法再劝,等到一家三口出发去县城的时候,硬是从原本计划的几个包袱变成了一辆现租来的马车。就这样沈三清和覃氏也只能挤在马车的边边角角里,其余的地方都用来放送到书院去的东西。 第3章   “少爷,要不先休息吧,明天还要去书院呢。”沈家一家三口高高兴兴往县城来,另一头县城里陈家少爷却是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陈景今年二十八,除了从小陪在书童寿儿还习惯叫他少爷,外边谁见了也得叫声举人老爷。就是亲近之人大多也是二爷、陈爷的尊着,像今天晚上这般被人挤兑又挤兑的滋味,可是好久没尝过了。   “还睡,你睡得着啊。”陈景吃晚饭的时候脸色就黑漆麻乌看不得,到了这会儿该睡觉的时辰了,那脸色也还是绿的。一听寿儿还敢让自己睡觉,立马毛就炸了。   “平时家里就属你鬼主意多,话也多。天天把上上下下都哄得高兴,今天怎么不说话了。看着我被我娘挤兑成那样连个屁都不敢放,还说什么一辈子跟着我伺候我,就这么伺候的啊。”   陈景越说越生气,看着身边一脸无辜的寿儿,原本平时话不算多的人也难得的多抱怨了几句,“原以为躲出去庙里这么久,回来那事就算完了,可如今瞧这架势怕不是躲不过去?”   “少爷,要我说您压根就不用躲。”今天的事府里上下就怕陈景避而不谈,只要愿意提及哪怕眼下还是不同意的态度那也是好的。   “咱们前头大奶奶再是个谪仙样的人物,到底是先您一步走了。老话说得实在,顾死的不还要顾活的嘛,您要是能想通些往前走一步,怎么都比如今要好。”   寿儿说起死了有些年头的柳氏,心里其实半点涟漪都没有。柳氏娘家说起来也算是世代的耕读人家,他家嫡支老爷在京城还有官职在身,柳氏算是旁支,但在府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当初府里能求娶到柳家姑娘在荆湖县城里可是顶露脸的一件事。   柳氏嫁过来之后夫妻二人感情不错,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才过了两年好日子,柳氏就在生孩子这个关口上没能迈过来,生下府里的大小姐之后就撒手走了。   柳氏去世那会儿寿儿还小,再加上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寿儿只觉得府里确实就是缺个能主事的新少奶奶,前边那位再好那也只剩个牌位了。   “往前走,说得容易啊,真要迈出这一步谈何容易。”陈景换了亵衣也不愿往床上去,随意的靠在凉席躺椅上纳凉,手还有一下没一下的磕在额头上,一副为难的模样。   要说柳氏,她一眨眼也走了有八年了。当年两人之间再深的感情也抵不过时间的消磨。那门亲事和柳氏他都是很满意的,柳氏刚走的头两年他也想过是不是这辈子就干脆带着女儿就这么过下去算了。   不过后来时间一长,难过的心绪总有不难过的一天。当初两人之间和美甜蜜的回忆也总有褪色的时候,等到所有的记忆都真的成了过去,当初那样的想法也就慢慢淡了。   可是独身一人一辈子的念头没了,再找一个他也不想真跟家里人说的那样随意,甚至在他心里若是再成亲,就必须要比之前娶柳氏更加慎重三分。   “这有什么难的,您如今可是举人老爷,想跟咱家攀亲的人家别说是县城,就是府城也有不少。少爷您是没心思往外边瞧瞧,要不然到处都是好人家。”   寿儿是从小跟在陈景身边伺候的书童,可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么多年跟着陈景耳融目染的,书卷气没沾染多少,反而在俗务世情上边数他最机灵。在他看来自家主子往后肯定会有大出息,前头柳氏大奶奶又只留下了一个闺女,如今自家主子就是还没主儿的香饽饽,谁不想要啊。   陈景扭头看着跟前一脸精明,但分明眼睛里又还透着懵懂无知的寿儿,原本还不怎么样的心情被他这么一搅和反而还没之前那么闷了。   “傻小子,一肚子精明光精明在脸上有什么用。”陈景伸手在寿儿脑袋上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爷要是真只计较你说的那些芝麻绿豆事,新奶奶早八百年就给你小子找来了。”   陈景是个读书人,但也不是那等迂腐不开化的读书人,娶妻回家在他心里从来不止是为了继后香灯或是给家里找个能管事的主母。尤其如今要找的还是继妻,继室哪怕也是明媒正娶,可在这世道里就是天生比前边原配矮了一头。   陈景不愿委屈别人也不愿委屈自己,他用不着再给自己找个多显赫的岳家,他就想找个能与自己一条心,能把话过到一起去的女子为妻,就好了。   陈景敲打完书童,就自顾自的起身往里间睡觉去了,只留下寿儿站在外边噘着嘴还有些不服气的嘀咕,“还早八百年给我找新奶奶,新奶奶的毛咱都没瞧见一根呢。”   到底是新奶奶还是旧奶奶,这事说过也就罢了,第二天一早主仆二人在家随便吃了两口便早早的出门往城外书院那头去。   陈景早年间在湖阳书院读了好些年头的书,哪怕后来中了举也还是时常回来找老师们探讨探讨文章,顺便再跟还在读书的这些秀才学生们交流交流心得。   湖阳书院算是荆湖县城并周边几个县城里名气最大的书院,就是府城也有好些人家愿意把孩子送到书院来读书。书院建在半山腰上,上山的路早就被历年从书院考出去的举人进士们修得很好,一路上山都顺畅得很。   只不过世上的事就是一个巧字最难说得清,陈家的马车离书院大门口也就十多步的距离突然停了下来,来书院的路陈景闭着眼都知道自己到了哪儿,“怎么不走了?”   “少爷,前边不晓得是哪个学生家来人了。”寿儿隔着老远就瞧见前头的马车了,马车不大但是胜在干干净净的,这会儿除了马夫牵马站在最前边,下车来的两人看穿着打扮应当是父女。   “小哥,我们是长宁镇来的,家里有个哥哥在书院读书,姓沈字信芳,在你们书院甲等二院庄先生门下读书,小哥可听说过?能不能代为通传一声,就说他家来人了。”   要说沈继海这个当爹的,给沈三清当爹没二话可说,但给两个儿子当爹就多少有些差了事,儿子在书院读了这么久的书他这还是头一回来。   刚刚也是他先下马车去,可碰上书院守门的小子问他要找谁,竟然磕磕绊绊半晌没说明白,还是沈三清坐在马车上看不下去,赶紧下车才给他这个当爹的解了围。   “庄老夫子门下的沈秀才公啊,这小的就知道了。这会儿庄先生正上课呢,您几位在这儿稍等,我让人进去传个话。”   大书院,学生少的时候也有好几百,整个山头都是人家湖阳书院的地界,沈继海光说儿子的名字让人怎么记得。还是得沈三清这样报了老师的名号又是甲等班的秀才,这才让人愿意进去帮着找人去。   两家的马车挨得近,说完了话沈三清扭头看见后边的马车就赶紧让自家的车夫把马车往一旁挪了挪,毕竟人家那车一看就比自己家的好,更何况自家这马车带车夫都还是租来的呢。   刚刚沈三清站在门口大大方方的说话,后边陈景也听了个大概。下了马车之后他没进书院,倒是主动往沈家马车这边来。原来他跟沈家大郎认识,不光认识还是同一个老师的学生。   两人性子虽不同,也差了些年岁,甚至连功名也不再一个档次上,可好就好在学问上两人倒是十分说得来,如今也算得上是难得的好友。   陈景十二岁中秀才二十二就是举人了正儿八经的年少成名,沈一琅普通人家出身进学启蒙都不如陈景早,但好就好在他是个稳扎稳打的性子,就连他们的老实庄老先生也常说,沈信芳往后必是大才。   陈景今天来书院一是看看几个老师,还有就是想跟沈一琅他们几个见一见,互相交流一下读书的心得。毕竟在陈景看来沈一琅中举只不过是早晚的事,做学问又最忌讳闭门造车,毕竟道理二字总归是越辩才越明。   陈景再是有功名在身,但他与沈一琅私底下是朋友之交,那沈继海也算得上是长辈,陈景都见着人了总不好不过来打个招呼。况且这会儿太阳冒头天气渐渐热起来,陈景还想说要不就别等看门的去找人,先把人带进去再说。   “谢陈公子好意,可咱这次过来给哥哥带了好些东西,还是等哥哥出来把东西先放回他住的地方去才好。”陈景是举人,能被他以礼相待沈继海这会儿多少有些手忙脚乱,想推辞都结结巴巴的涨红了脸,话也没说明白。   还是沈三清到底不是这地界的人,举人还是进士在她看来也就那么回事,再说陈景长得好,虽眉目间锋利了些但一看就不是多凶的人,“等把东西收拾好了,再让哥哥去请陈公子来吃酒,如何。”   陈景知道沈一琅有个妹妹,还是他见天挂在嘴上夸的妹妹,但怎么也没想到沈三清竟是这般大方又爽利的模样。立马郑重往后退了一步拱手一拜,“那在下就等着信芳的酒了。” 第4章   “少爷,这沈家姑娘怎么跟沈公子说的不一样啊。”   毕竟是头一回见面,打过招呼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等陈景领着寿儿进了书院都走远了,寿儿还是忍不住把刚刚强忍下的话给问了出来。   “闭嘴,人姑娘什么模样岂是你我能随意品评的,这话若是再让我听见一回,往后就老实跟家待着不用再跟出来了。”   陈景听着这话脸瞬间就垮下来,连说话间都带着三分薄怒,一看就是真生气了。陈景长得好也长得锋利,小时候刚进学那会儿先生都说这孩子瞧着就凌厉,不像个文气的读书郎。   这些年大半的时间都浸在文墨堆里,打眼一瞧看上去养得温润了些,但此刻真动了气,眉眼间那股子煞气就又全回来了。   “主子说得是,寿儿知错了。”跟在陈景身边这么多年,没人比陈寿儿更清楚自家主子是什么脾性。别人瞧着陈二爷模样好学问好,连发脾气的时候都不多。但他最知道自家这位爷顶会掐人七寸。   今天要是只说罚自己的例钱,或是罚自己去抄书做活儿什么的,那都是可有可无的假生气。但自己这待不住的性子,主子要真罚自己以后只能留在府里不能跟出门,那就跟天塌了没什么区别。   陈景回头看了一眼低着头不说话一副乖顺模样的寿儿,就知道他被自己这么一吓唬,是绝不会再乱说话了的。不过有些话嘴上不说不代表心里头不惦记,陈景此时心里就忍不住的冒出沈三清刚刚在书院门口的模样。   陈景与沈一琅交好,没少从他嘴里听他说起家里还有个妹妹这件事。沈一琅是个实诚人,每次提起妹妹的时候多半又是得着他妹妹病了的消息。他嘴里的妹妹从来都是娇弱又稚气的,跟今天见到的全然不是一回事。   陈景心里存着事眼里就没了人,直到沈一琅急匆匆的走到他跟前,两人差点都撞上了才回过神来。“你怎么还在这儿,你,沈叔父正在书院门口等你,这天气热得厉害还不快过去,别让人中了暑气。”   都说身随心动,陈景看见沈一琅下意识就想说他妹妹在等他,话到嘴边好歹又给咽回去了,总不好刚骂完寿儿自己又胡乱说话。   “嘿嘿,这不正往外去嘛,陈兄你正好碰上了吧,今晚别约旁人,等我安顿好家人,到时候请你去家里吃酒。”沈一琅从镇上一路读书读到今天不容易,家里虽总说供得起,但他不是个五谷不分的人,知道一个普通人家供出一个读书人有多难。   是以自打他入了湖阳书院之后,他从不肯让家里人多操心,每次过节回家再来书院也都不让家里人送。毕竟来回一趟不光要花银钱,还得在路上折腾一路,何苦来哉。   但说是这么说,人真来了沈一琅哪能不高兴。尤其来报信的小子还说外边来了三个人,沈一琅就知道三清肯定也跟着来了,当即课也不上就溜了出来。   陈景听他这么说赶紧点头说等他等他,说完便一个劲的赶他走。刚刚在门口的时候他就瞧见他妹妹额头沁了薄汗,小姑娘家家的身子骨弱,哪能让人久等。   沈一琅不知道陈景心里说不出口的小九九,只觉得陈景这人贴心得很,又朝他拱了拱手才转身一溜小跑的走了,全然不知道他身后一直看着他背影远去的陈景眼神有多发痴。   “少爷,少爷?”寿儿杂务上精明男女之事上却还没开窍,这会儿看着陈景发呆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这么大个人有些呆愣愣的杵在路上着实有些显眼,便忍不住开口喊了他两声。   “赶紧走吧,别让先生等急了。”陈景被寿儿喊得回过神来,心尖尖还忍不住抖了一抖。但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心里如何面上都还是一片风平浪静,甚至脸色比平时还要更冷峻三分。   寿儿刚挨过骂也不敢多说什么,老老实实跟在他后边走着,只在心里嘀咕这明明是少爷自己发呆,怎么话说得反倒像是自己耽误了功夫一样。   不过这会儿这边厢主仆二人怎么个心思不重要,另一头沈一琅一路小跑出书院,见到等在一旁的爹娘和妹妹这事要最要紧。   “爹、娘,你们怎么过来也不先给我捎个信啊,我这一点准备都没有。还有怎么三儿也跟着过来了,这么热的天中了暑气可不是玩的。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都说家里最大的孩子最懂事,沈家也不例外。沈一琅自己还没高兴够就已经还是操心眼前这仨人,爹娘妹妹谁他都担着一份心,想不老成都不行。   “能有什么事啊,就是我想来县城玩顺道来看看你来了,年纪轻轻还没成家呢,就你想得比旁人都多。”若说沈继海和覃氏到底是长辈还多少管教女儿,那沈一琅在沈三清这个妹妹跟前就算得上是毫无地位可言,从来都是沈三清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去县城玩了什么,说给哥哥听听。”沈一琅被三清抢白了也不生气,以前妹妹弱得一阵风就能吹倒,沈一琅是想起妹妹的事就发愁。现在都能出门来县城玩了,她说什么他这个当哥哥的都爱听。   “还没去呢,先到哥哥这儿来了。”以前原主就最会跟沈一琅撒娇也最贴心,如今换了芯子虽做不到那般西子捧心嘘寒问暖,但必要的撒娇还是得有的。   再说沈一琅这个哥哥沈三清实在是挑不出错处,这会儿见他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样子实在是心里头不落忍,自己还没成家呢就活得比沈继海还像个爹,以后谁家姑娘看得上这小老头啊。   “哦,还没去啊,就顺道顺到我这里来了。”沈一琅一听这话就再忍不住嘴角的笑意,“走,跟哥哥回去,有什么话咱回去说,外边太热了。”   书院里其实提供住宿,但屋舍不多。由于便宜又方便,惯例是留给那些年纪小和还一点功名都没有的童生。像沈一琅这样考取秀才的学生,除了家里条件实在太差的,基本都是在书院周围几人合伙赁上一个院子住着。   这些院子刚开始就是山上农户家的屋子,将将就就能住人罢了。但湖阳书院开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学生要租房子是个不小的买卖,于是慢慢的这山腰上下规整的小院子也就多了起来。   沈一琅赁的屋子就跟家里头一个院子的的规制差不多,只不过粗糙些罢了。好在位置不算远价钱也不算高,两年前他和两个叫好的同窗一起租下来住到现在,倒也还合适。   只不过到底是三个男人住一起,再是读书人秀才公推门进屋之后,院里屋里还是乱得让覃氏看了眼皮子直跳。马车上的东西多马夫又着急回程,就赶紧帮着沈继海沈一琅爷俩吭哧吭哧往屋里搬东西,沈三清便帮着覃氏在沈一琅的屋里收拾。   “娘,我哥在外边瞧着干干净净挺体面的,这屋里也太乱了点吧。”   单身寡佬的屋子里,到处都是沈一琅换下的衣裳袜子,皱巴巴的堆成一团,书桌周围零星散落着他写废了的纸团也不知道捡起来。床上的被子一看就是早上起得急来不及管,屋里除了书桌上的书和笔规规整整的放着,别的真是叫人看了头疼。   “你去外边坐着,这屋里乱七八糟的味道重,别呛着你。”覃氏手脚麻利给儿子收拾屋子,还能腾出空来把沈三清从屋里推出来。三清知道自己在里边也是碍手碍脚,就老老实实的出来了。   这一路先到书院再到这儿,哪怕早上起得早这会儿也快到中午。爹娘哥哥都在忙,自己也不好就这么干看着,干脆转身去了厨房弄吃的。   沈家到底就是个普通人家,家里孩子再娇气该会的还是都会,沈三清自己上辈子也独自生活了好些年,不说做饭做得多好吃但糊弄自己的肚皮总是不成问题。   荆湖县城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个有山有水的地方,这会儿又是夏天吃的东西齐全得很。厨房算是这个小院子里最干净的地儿,看样子是常常有人来收拾。三清做饭时后脚麻利,半个时辰多一点的功夫四菜一汤也就好了。   这时节天气热,虽说荆湖一地都爱吃辣三清也没敢太下重手。除了一碗腊肉炒蒜苗青红辣子放得肆意,小鱼小虾合炒和土豆肉末就显得克制了很多,还清炒了一个小白菜和一碗丝瓜汤那就更是清爽得很。   四菜一汤三荤两素,正儿八经的家常菜,但不管是赶了半天路的沈继海覃氏,还是见着了家人特别高兴的沈一琅都觉得特别好吃特别香,尤其沈一琅差点手都没洗就想坐下吃饭。   沈一琅读书用功不常回家,上次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都是小半年前的事。这会儿一家人头一回一起在沈一琅这小院子里吃饭,几人心情还都挺激动。   只不过还没等沈继海这个当爹的感慨一二,门外就传来敲门的动静,感情上午刚在书院门口把沈家全家都见了个遍的陈景陈二爷,这会儿自己找上门来了。 第5章   来了外人沈三清这个还未嫁人的小姑娘就不好再大喇喇的坐在外边,但这会儿正是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沈三清才不肯委屈了自己。   便也不管她哥已经去门口把人迎进来,还是当着陈景的面去厨房拿了几个小碗,把菜分出来一部分端去沈一琅房里,这才带着一点点不情愿的跟着覃氏走了。   “娘,这不就上午咱们在书院门口碰见的那姓陈的嘛,我还说等咱们收拾好了再让哥哥请他来吃饭,怎么这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虽说有些不情愿,但沈三清还是分得清主次。陈景跟沈一琅是同门又年长几岁,还已经考取了举人,这样的身份自家去请他能应下都算给面子,现在人家主动上门来讨口酒喝,只要不是疯了就不可能把人往外推。   小院是三个秀才合租,平时三人总有时不常会带人回来的时候,就把原本的堂屋改了改隔成了客厅,平日里自己吃饭或是待客都用得上。   沈继海和沈一琅父子坐在堂屋陪人陈二爷吃饭喝酒,屋里沈三清也闲不下来,她总觉得这人来得这着急肯定不可能只为了来讨口酒喝,三两下扒拉几口饭菜就放了筷子,这会儿正扒在窗户边上不动声色的往堂屋那边看。   “人主动来找你哥这是好事。”沈一琅在书院的事跟家里说得不多但总有提起的时候,陈景就是沈一琅难得提起过的同门师兄,“听你哥说他顶顶聪明,十二岁就考上秀才二十二就中了举人,是县城里有名的大才子。”   沈三清上午那会儿心思没在陈景身上,哪怕他专门过来跟自家打招呼,她也只是觉得自己大哥认识的这人长得不错,还不是个书呆子的模样甚是难得。   但这会儿隔着窗户朝外边看,却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眼熟,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能让我哥这么夸的人可不多,二十二就中举……”   沈三清眼睛盯着外边嘴上还不忘接覃氏的话,只是说着说着她自己就愣住了,这人不就是那天自己在刘婶子家对门碰上的那个据说死了老婆的举人嘛。自己在外边听了他那么多八卦,感情还是自家哥哥认识的人。   “可不是,不过听说他们家是世代的书香门第,那样的人家咱们比不过,就你大哥这样一步一步慢慢来也好。”覃氏虽觉得陈景难得,但说来说去还是得绕回自家儿子身上来,总之其他人的万般好说到底还是不如自己儿子好。   屋里母女两人聊得挺好,外边陈景的心思却始终定不下来。上午在书院里看着沈一琅出了书院之后,他一路走到自己的老师庄老先生院子里心都没能安定下来。   心里总想着沈家人这会儿到哪儿了,沈信芳那妹妹到底叫什么名字啊,这么热的天也不知道沈一琅那小院子里热不热。他一大男人过得那么糙,家里肯定什么都没有。   脑子里全是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自己老师庄老先生说了什么他都一概没能听进脑子里去。看得老先生哭笑不得,连声说他心里存着事现在不是做学问的时候就把他给打发出来。   被老师嫌出来的陈景没地方去,坐在小道旁边又老有学生过来寒暄。想回书院客院那边去,又怕有人等着跟自己掰扯文章书本上的事。想来想去最后看着日头,干脆心一横就厚着脸皮往沈一琅这儿来。   不过好在陈景不是个笨人,进门就拿沈继海覃氏当幌子,说是长辈难得来书院一趟,他这个当晚辈的自然应当主动上门来拜访,姿态摆得低低的把沈继海哄得脸都笑红了。   中午吃了饭之后也不去睡觉,就坐在一旁听陈景和沈一琅讨论文章八股,或是说些书院里的事。直到中午晌最困的时候都过来,才先起身往覃氏和沈三清这边来。   沈三清想起了陈景是谁之后,就更确定了他今天过来的目的不单纯,只不过目的再怎么不单纯也不能耽误她睡午觉。沈继海推门进来,跟覃氏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沈三清才被迷迷糊糊醒来,坐在床边醒瞌睡。   “爹,那人还没走啊。”刚一家人回小院的时候就说好了今晚怎么睡,沈一琅的屋子让给覃氏和三清,沈一琅父子借隔壁同学屋子挤一挤,剩下俩沈一琅的同窗凑合几天也能将就。   “什么那人那人的,人陈景那孩子不错,你哥哥说不定往后还得多仰仗人家。”沈继海学问不成但人情世故还是懂的,刚刚儿子跟陈景在外边讨论学问上的东西,沈继海就能感觉得出来陈景的过人之处。   “我还留了他晚上还在咱这儿吃饭,到时候多弄几个下酒菜,把咱们从家里带来的酒也多拿点,中午就拿了那么点儿太少了。”沈继海此时此刻还不知道陈景心里打的鬼主意,只觉得这人儿子可交,正是殷勤的时候。   “不就下酒菜嘛,娘一路过来有些晕车,晚上我来准备。爹您放心,保证好酒好菜的把人给招待好了。”   沈三清虽确定陈景心思不纯,但是又不能确认他到底是为什么而来。万一人家真是个端方君子多一刻都等不了,就是想来跟人沈一琅一起在文化的海洋里畅游,沈三清也拿人家没办法不是。   可若是他真是有别的心思,那沈三清就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自己现在年纪不小了,嫁人这件事已然是逼到了眼前退无可退。自己只要是不打算咬紧牙关在沈家做个老姑娘,就肯定要找个人成亲。   镇上那些能看得上自家或是自家能看得上的人家,三清来了大半年也大概摸了摸底,上次那个嫌自己身子不够壮实的还算是中等偏上的人家,但说到底谁家沈三清都没看上。   这个陈景算是意外,两次见面瞧着都是个讲道理的主儿,模样也是难得的好看。沈三清自认自己不是个不食烟火的人,世人都说人往高处走,她也不免俗套。比起就在长宁镇上找个跟自己家差不多的人家过上一辈子,她自然愿意替自己往上挣一挣。   沈三清说要做饭就是认认真真做饭,尤其多了陈景这贵客在,晚上的菜色比起中午又丰盛了不少。不光有家里带来的酱牛肉猪耳朵和家里自酿的酒,还把沈一琅养了好些天一直没舍得打牙祭的鱼也给杀了。   沈一琅买的鱼大,鱼肉沈三清留了一半下来拿盐腌好留给他慢慢吃,余下鱼头鱼尾和鱼杂拿油过一过去了腥味,被热油激出香和辣的花椒辣子,加上垫底的豆芽和黄瓜就是又香又辣又好吃的鱼火锅。   只不过这些吃的喝的暂时在陈景眼里都是陪衬,小院不大,天气这么热厨房的窗户门也不能紧闭着。小半个下午陈景那眼睛根本没法从厨房那个方向挪开。   好在他本就坐在正对厨房的那个方向,穿过小天井往厨房那边看也不算太突兀。不过为了掩饰他眼神的飘忽,只能把小天井里的一草一木哪怕挨着墙边的竹篮都夸了一边,到最后就差没胡扯一篇天井赋出来。   沈三清心里比陈景有底,在厨房自然是该干嘛干嘛,陈景却不同,一下午了他什么话都说了,却连沈三清的名字都没敢问,只能看着她在厨房的背影侧脸发愁。   好在一顿饭做再久总有做好的时候,等到沈一琅主动去厨房帮三清拿碗端菜的时候,陈景这才借着沈一琅随口一句话才总算知道了人姑娘的名字。   “陈兄,我妹妹手艺不错,只不过我在家都难得碰上她进厨房,今天算是十足的难得。”   “哥,你可别胡说啊,我的手艺那是一般吗,那是很好。”沈三清在不该谦虚的地方从不谦虚,“中午哪个菜一般了你说说?”   “得得得,是我说错了行不行,哥哥重说。”沈一琅宠着自家妹子,见沈三清叉腰看着自己就除了认错说不出别的,“都好吃都好吃,三清做什么都好吃。”   “原来中午的菜是沈姑娘的手艺,怪不得在下总觉得滋味不一般,要是早知道中午就合该多吃些。”陈景心里默默念了好几遍三清的名字,原不是什么多有深意的名字,却不知为何听了就让他莫名生出一股欢喜来。   “陈公子喜欢那就多吃,晚上做的比中午好。”陈景这话插得不算突兀,但就这么一句话沈三清就能肯定这人是看上自己了。只不过光看上不够,到底能不能成还得往后慢慢观瞧。   沈三清就说了句多吃些,就转身走了没再管外边的两人。也就不知道因为她这一句话,陈景差点连火锅汤都给喝了个干干净净。要不是鱼刺实在咽不下,说不定连鱼刺他都不吐了。   在沈一琅家里待了大半天,再回来胡阳书院客院的时候已然是月上中天。沈家带给儿子的酒虽没说什么名头但胜在香醇,晚上又有沈三清专门准备的下酒菜,陈景自然就有些喝多了。   “寿儿,如何?”喝得半醉的陈景和平时不太一样,平时总是寿儿说三五句话他才接一句,今天看着寿儿在屋里来来回回的走动,趴在床边半个身子都晾在外头的陈景反而难得主动问了他一句。   “啊?”这会儿寿儿正好端了盆水进来,被自家少爷这么没头没尾的问了句如何都愣了,什么如何?怎么就如何了?“少爷,您问什么呢,今儿不都挺好的吗。沈秀才一家看着就是和善人家,而且他家酒真不错,也不知道是自家酿的还是外头买的。”   沈家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是礼数方面从不差事,寿儿一直都觉着沈一琅那人挺好的,这会儿虽有些摸不清头脑但还是知道话得捡好听的说。   只可惜说了这么多,没一句说到了点子上。气得陈景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在胡乱搂着被子滚了一滚,把脸埋在枕头里好一会儿才轻轻的叹了一声:“好。”   这声好听得陈寿儿更是一头雾水两眼一抹黑,刚扭好的热毛巾拿在手里也不知道该不该递出去,愣了一会儿想要再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吧,陈景又已经睡熟了。 第6章   送走了陈景第二天沈一琅去书院请了三天假,说什么也不让爹娘和妹妹只在那小院子里边陪自己,请好假便新租了马车带着一家人往县城里去。   荆湖县城是湖州府除了府城之外最大的县城,县里能玩能看的地方颇多,既是来了也没有不舍得银钱的道理,三天下来别说沈继海和覃氏,就连沈三清都玩累了。   “哥,下午我们回去吧,买了这么多东西今晚上再给你归置归置,明天就该回家了。”今天是第三天,一大早的赶上县城里一月一次的大集,一家人趁着这个机会买了不少东西,有些是给沈一琅置办的,还有大半都是要带回家去的。   这种大集来的人多东西也多铺户更多,为了能快些把东西卖出去,质量和价钱比镇上要划算不少,东西也时兴不少。三清上辈子就摸透了这个规律,出门前早早的就把原主存了好些年的体己钱带上了大半,前两天没轮到自己花钱,全在今天给找补回来一个铜子儿都没剩下。   “不着急,今天玩累了吧,吃了饭咱们在会客栈歇歇脚,等下午太阳没那么晒了再回去。”赶集大多都在上午,这会儿到了吃中午饭的时候,集市散了大半几人也累得差不多了,沈一琅便在街边找了个以前陈景带他去过几次的饭馆吃饭。   夏天太阳毒,饭馆里常备的绿茶都换成了凉茶,喝在嘴里凉丝丝的。沈三清自从来了这个世界之后就再也没好好逛过街,镇上那些铺面对她来说约等于以前家楼下大点的菜市场,根本不够看,今天才算是勉强过了回瘾。   “要不再多留几天吧,我听说明天他们还要在荆洲湖边上放花灯,到时候我带你去看热闹。”沈一琅这会儿正扯起自己的广袖当扇子给三清扇风,模样要多狗腿有多狗腿,“难得出来一次总该玩尽兴了才好。”   本朝民风算不得十分开放,但是也不像前朝那般迂腐古板。尤其像沈家这样平常人家的女子,只要不做出格越矩之事,出门逛街游玩总还是可以的。   所以哪怕前两日沈三清都是一大早出门天黑才回客栈,家里人也不觉得不好,沈一琅反而自责自己来书院读书好几年,怎么都没想到带妹妹来县城玩一回。   “不用,该看的都看过了。”沈三清摆摆手拒绝了亲哥的好意。“再说这县城比咱们镇上热闹有意思,我挺喜欢的,往后又不是不来了。”   沈一琅到底还在书院读书,两年的时间于自己这个闲人来说不短,但是对于他们这些要考功名的学子来说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这回他能一口气请了三天的假,就算是沈一琅这个当大哥的很够意思。   这两天她一边玩一边也确定了自己的打算,自从到了这里之后她有大半的心思和精力都花在如何适应这个世界的生活上边,现在既然已经适应了就得想想后边该怎么办。   荆湖县城是个好地方,同样的好山好水比长宁镇多了繁华,比起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人生,沈三清还是觉得自己给自己找点刺激更好些。   “这话说得对,长宁镇可是离县城最近的镇子了,信芳又在常在书院,沈姑娘有空是该多来玩玩儿。”   要不说都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呢,沈三清话音刚落,还没等沈一琅开口,陈景就颠颠的从楼梯口那儿过来了。看样子是刚上半截楼梯就听见了沈三清的话。   要说陈景平时也算得上是个挺稳重的人。但也不知道这回是哪根筋搭错了,又或者真是沈三清女主光环照耀大地,反正他就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放不下沈三清了。   那天晚上从沈一琅那儿回了书院之后,只给了寿儿两句意味不明的话就死死熟睡过去。寿儿又是个犟的,总觉得自己虽不是自家少爷那样的大才,那也是有小机灵的人。   总觉得自己这么聪明怎么可能连主子一句话都听不明白,便琢磨了大半晚上陈景那句如何到底是问的什么如何,说的那句好又是在说谁好。   可惜他一直琢磨到睡着也没想出个头绪来,反而第二天主仆两人全睡过了头,等到陈景再睁眼的时候都是日上三竿快到吃中午饭的时候了。   他起得那么晚,自然没碰上回书院请假的沈一琅。等他七打听八打听问明白沈一琅是带着一家子进县城玩去了之后,他也只能先无奈的泄了气。   毕竟昨天才在人家那里赖了大半天,现在人都出去玩去了总不能再黏上去。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陈景还分得清什么是逑什么是无赖,再说眼下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还不知道沈家看不看得上自己这个成过亲的。   不过情这个字是洪水猛兽,不来则已来了挡也挡不住。第一天陈景还能自己哄着自己劝自己要稳住,自己是二十八不是十七八的毛头小子,也不是没经过人事的蠢货,不能太猴急失了分寸。   不过这样的劝说有效没效只有陈景自己知道,反正今天一大早的他就实在待不住,天才刚亮就带着寿儿回县城来了。回了城他也不回家,就在城里瞎溜达,先是去了两个外乡人常去玩的地界转了一大圈,之后又在集市上来来回回的兜圈子。   直到刚刚实在是走不动,都觉得今天肯定没戏了只想找个地方歇歇脚的时候,到了饭馆门口不经意往二楼瞟了一眼,才寻见自己要找的人。   “陈兄,你怎么在这儿啊,这就从书院回来了?”陈景身上有功名又有自带的才子光环,每次去书院总得待上十天半个月,一半时间他跟先生讨教,还有一半得留出来给书院里的同学们,尤其是同在庄老先生门下的同门师弟们来解惑。   “啊?啊,是,回来了。”陈景以前总跟人说沈一琅身上那股实诚劲儿特别难得,尤其跟他相处下来才能知道这人的好处。可今天陈景却只觉得这人怎么这么不会说话,这不一句话就把自己给卖了嘛。   好在这会儿沈三清正自顾自的端着茶杯垂眼,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反正好像没太在意两人寒暄的样子,才让陈景松了口气,老老实实在她对面坐下。   都是见过好几回的人了,又是大白天的在人饭馆二楼,同桌吃饭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尤其沈三清今天也不想再回避什么。她比谁都清楚这人今天就是冲着自己来的,看着他这满头的汗还不知道刚刚在县城里找了多久呢。   “哥,你这就问岔了不是,咱们能来县城里玩,陈公子说不定也是来逛县城的。”刚刚沈家人在二楼坐定,店里小二就上了几碟凉菜,沈三清说这话的时候陈景正拿起筷子在夹他面前的花生米。   原是想借吃东西解一解自己的尴尬,没想到却被沈三清这般明晃晃的调侃,说得他手都跟着抖了三抖,夹了好几下都没能把花生米给夹起来,最后只能放下筷子硬着头皮接下沈三清的话。   “沈姑娘说得对,这不好久没出门看看,今天正好凑巧赶上了。”陈景不是个爱笑的人,这会儿却不知怎么回事,哪怕被沈三清挤兑了嘴角也还是忍不住的往上扬,就连睁着眼说瞎话都不带打磕巴的。   寿儿站在陈景身后听着这话眼睛都瞪大了,自家少爷这几年为了躲家里老太太说续弦的事,城里哪家饭馆哪家茶楼哪家客栈他没躲过,怎么就成了好久不出门了?   好在寿儿不是真傻,都到这份上了他要是还看不明白自家主子什么心思,那就合该找根绳子自己把自己吊死了事。这次看来少爷是真动了心了,要不然不能这般殷勤。   沈三清听了他这话也只点点头没往下搭茬,不过不出她所料,男人追女孩儿就那么几招,她不说话陈景也不觉得被冷落,反而主动问起她这两天去了哪儿玩了什么,城郊还有个很出名的红叶寺有没有去拜一拜。   “红叶寺?那是个什么庙,名字倒是与寻常寺庙不大一样。”陈景眼下虽心仪沈三清,但该有的礼数还是有,说话谈吐间也把着分寸,既不显得虚也不会过度追问叫人觉得唐突,如此一来沈三清对他的印象又默默的在心里往上提了提。   “是啊,这庙名字取得巧,我来书院这么久怎么没听陈兄你提起过。”要不说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呢,陈景心眼有多多,沈一琅那心思就有多实诚。   这一句话说出来差点没把陈景当场噎死。要不是看在往后他说不得就是自己大舅哥的份上,非得跟他当场绝交不可。   “沈公子,那庙您自然是没听过,那是咱们这边有名求姻缘的地方,平日里多是小姑娘大娘子们过去。”   陈景被沈一琅无意间拆了台,一时间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好在寿儿这会儿总算机灵了一把,借着给一桌子人添茶水的功夫,只当说趣儿一样把话替陈景给圆回来了。   不过陈景再是成过亲,也不是个多浪荡的人,心里有了喜欢的姑娘多少有些藏不住。一顿饭吃下来就老忍不住去接沈三清的话,虽不唐突但是也过于热情了。   这会儿一桌五个人沈一琅半点没察觉有什么不对,沈继海比儿子好点但是也没往男女之事那方面想,只觉得这人对自家怎么这么殷勤,难不成琅儿还真是个难得的人才,他这是在提前烧冷灶?   只有覃氏这个当娘的警醒些,在心里回想一下那天陈景也是主动找上门,心里便有了些计较,这个陈举人恐怕是看上自家姑娘,当即也不再多留,出了饭馆的门就急忙忙的推着女儿上了马车,不再多说半句。 第7章   一顿饭吃完陈景作势要掏银子结账,沈一琅自然不肯让他来请客。这事放在别处陈景肯定要跟他客气客气,今天却从善如流的依了沈一琅,还说了好些这几日叨扰了沈家人之类的客气话:“等下回信芳回家,晚辈一定要再和信芳一同回去登门拜谢,只是不知沈叔父愿意不愿意。”   他都问出来了,但凡不是想结仇谁还能说不愿意。尤其陈景还是个举人,镇上那些乡绅富户平日里没事还得送银子送东西去本镇的老举人家里,就为了跟人攀个亲近。现在人陈景主动要往自家来,傻子才把人往外推。   “少爷,别看了,都走远了。”傻子是不会把举人往外推,但是眼巴前这个看着上了马车都走远了的一家人,还呆愣愣的站在饭馆门口的举人是不是傻子,那就不好说了。   “少爷,您是不是看上沈家那姑娘了?”被寿儿喊回过神来,陈景也有点不好意思,只能扭头就走步子快得寿儿得一路小跑才跟得上。只不过就这样也堵不住人寿儿的嘴,等两人走到离家不远的巷子里,寿儿见左右无人就把心里话给问了出来。   原本走在寿儿前头的人听了这话,好似被戳破了天大的秘密一般十分突然的停下脚步,回头一眼不错的看着寿儿,看得寿儿都后脊梁骨都发毛了才轻轻的问,“这么明显?”   “哎哟,少爷您吓死我了,您还从没拿这样的眼神看过我呢。”寿儿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定了定神才继续说,“您那不叫明显,您那是明晃晃,就差没把喜欢人姑娘几个字刻在脑门上了。也就沈公子人老实,没往别处多想。”   “行了,往后这事不许乱说。什么叫看上了,轻佻!”陈景听了寿儿的话好一会儿没说话,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总之等到他再迈步子往回走的时候,整个人瞧着都轻快了些,“这叫心仪,懂不懂。”   懂不懂?这事寿儿懂不懂都不要紧,要紧的还是陈景他老娘金氏能不能懂儿子的心。以前陈景去书院不待上十天半月不可能回家,回家之后也基本都在自己院子里待着,像今天这样早早的回来,又不用下人去催就老老实实到饭厅来吃饭的时候,还真是少有。   “让你在家好生待着你待不住,非说要去书院找先生,娘知道你是读书人,你说要读书咱们家上上下下谁都不敢说个不字。可怎么才几天又回来了,你这来来回回的到底怎么回事。要我说与其成天往外跑,不如听娘的话再找一个合适的回来,到时候……”   陈景他爹死得早,金氏守着两个孩子过了半辈子。陈景有一个同胞姐姐嫁去了府城,还有个庶出的弟弟陈昱是个遗腹子,金氏这些年对他就算不得多坏也绝谈不上好,大多数时候都只当眼里没那个孩子,还不如陈景管弟弟管得多。   如此一来金氏大半的心思就全放在了陈景身上,以前儿子年纪小就操心他的前程和亲事,现在儿子大了有自己的主张,她不好多插手就改成嘴上絮叨,眼下就总想再让陈景再讨个媳妇,到时候她就能跟儿媳妇联手把儿子给留在家里。   “娘,儿子的事儿子自己心里有数,您平日替我管着蕊儿就够操心的,要是儿子再让您费神可就是儿子的不是了,不过今天儿子回来得早还真是有件事得跟娘说一声。”   陈景知道金氏一个妇道人家撑着一个徒有虚表的空壳子陈家,还要带大几个孩子不容易。不过他不是迂腐的人,让他给金氏尽孝他怎么都行,但是要他事事都顺着他娘来,陈景却怎么都办不到。   “您一直操心儿子房里没人不成家不像样,今后可算是不用再担心这件事了。这次儿子去书院碰巧遇见了一个姑娘,儿子心仪她,想要把她娶回家来。”   陈景清楚他娘心里是怎么想的,不就是想找个听她话的儿媳妇,以后好管着自己,让自己还像小时候那般对她言听计从。其实若是碰不上沈三清陈景觉得自己再扛个一两年,下次赶考若还是没个结果说不定就会依了亲娘的心。   不过世事多变,老天爷到底没亏待他,陈景如今就是老树开花千年的枯枝发了芽,谁要是不让他成这个家,他说不定就能立马跳起来咬死那人。   “什,什么?”金氏再没想到儿子一张嘴说的竟是这事,一下子惊得连手边的茶盏都被她手一抖给掀倒了,就差没出溜到桌子底下去,“怎么,怎么就要娶回家了?谁家的姑娘哪来的姑娘,这都哪跟哪儿啊。”   金氏此时受的惊吓并没作伪,她怎么也想不到儿子去个书院还能弄回来这么个惊天动地的事情回来,“儿子,你不是在拿娘逗乐子吧。”   “什么事能玩笑什么事不能儿子心里有数,哪能拿这事来玩笑。”陈景没打算给金氏留余地,他知道他要是不硬气些,他娘就肯定还想把她精心挑选过的那些又听话又好生养的女子塞给自己。   “儿子主意已定,不过眼下儿子还只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这门亲事到底能不能成,还得儿子亲自去问清楚了才知道。”话说到这份上,陈景就差没直说我就是要娶我看中的女人,谁拦着都没用。   “孙妈,孙妈你瞧瞧,瞧瞧咱们家的举人老爷,这这,这算怎么回事,这还是我那又听话又孝顺的儿子嘛?”陈景把正事说完就没多留,气得金氏只能拉着身边伺候多年的孙妈一个劲的埋怨儿子。   “太太,您别气了,咱们家少爷现在正在兴头上,谁劝都没用。再说哪有什么自己上门给自己去说亲事的,别的不说少爷连带什么东西上门恐怕都不清楚,咱们不如就先顺了少爷的意,到时候看他怎么收场。”   孙妈是金氏的陪嫁丫头,小时候她带陈景的时候比金氏多。她是个明白人,少爷是个什么性子她看得明明白白,今天过来就是来给太太说一声,根本不在乎太太同意不同意,也就太太自己哄着自己玩,非觉得自己儿子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这回自家太太最好是别插手,真要是插手搅黄了这桩好事,到时候少爷狠起心来她这个当娘的恐怕也得跟着脱层皮。她哪怕只顾金氏,也得想个托辞替人把金氏先稳住了再说。   “你说得对,就他这样上门去说不得叫人扫地出门,到时候还是得乖乖的回来听话。”金氏耳根子软,对着孙妈的时候耳根子就更软,她一说她就信,还真就眼巴巴的等着看儿子的热闹了。   可惜陈景是个剑走偏锋的人,正好沈三清也是个不落俗套的主儿。换做别人也许真会觉得哪有自己上门来给自己说亲的人,端的是不靠谱得很,但沈三清偏偏就喜欢这么直给的人,正好省了自己老多心思。   “还笑,还好意思笑。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那陈景心思不纯,你说说你一小姑娘家家的心怎么这么大,人都上门来了你还笑得出来!”   陈景是个说干就干不会瞻前顾后的人,既是心里头想好了的事就不会再拖沓下去。在家里待了几天等把该置办的东西都置办齐全之后,又琢磨着这会儿沈家人应该也回家都休整歇息好,便起身出门往湖阳书院去。   沈家大概什么情况他早就知道,沈老二投军之后就没了消息,家里大小事情他都万不能越过沈一琅去。再说这事到底还只是自己一厢情愿,要是人已经定了亲事自己又怎么能为了自己这点心思去平添她的烦恼。   好在到了湖阳书院把这事跟沈一琅说了之后,沈一琅虽一脸震惊‘我把你当兄弟,你居然想泡我妹妹’这件事,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告诉他妹妹如今还没定下婚约。   既是如此,陈景也不再啰嗦什么,先是拖着沈一琅去庄老先生那里顶着老先生十分不赞同的目光给他请了假,然后就把人塞进马车一路直奔长宁镇沈家,一辆不大的马车愣是冲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来。   两人出现在沈家门口的时候是覃氏去开的门,覃氏看着门口的儿子和陈景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也没注意到儿子面瘫抽筋一样的表情就赶紧把两人往屋里带。   陈景是个胆子大的,坐定之后就开门见山,先是给沈继海和覃氏鞠了一大躬,然后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该说的都说了,噎得沈继海眼睛瞪得老大,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娘,您当时不也看出来了?出了饭馆之后推我上马车那手劲大得我腰眼那里起码疼了两天。”陈景在下边趟雷,沈三清就站在自己房间的窗边往下看,“就是没想到这事您连我爹都没说啊。”   “我说,我说什么我说,陈家那是什么人家,咱们又是什么家世。不过吃了几顿饭,就算那孩子有什么意思,可他们家没作声,我还能拿着这事四处多嘴去不成?”   覃氏心里有本账,原本想着这事大概是不能成的,就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一出。如今看着楼下的陈景,想把陈景赶出去又舍不得他到底是个大好儿郎,还是个举人。把人留下同意这门亲事却又实在不愿女儿去做别人家的续弦,一时之间竟是愁得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第8章   “闺女,你真要这么干?你可知道这事要是成了便罢,要是不成,日后万一走漏了消息你的名声可就毁了。到时候再想找个好人家,恐怕是难上加难啊。”   陈景登沈家门之前就专门留了心眼,把置办好的礼品都留在了客栈里。他独自一人跟着沈一琅回家,就算碰见沈家的邻居别人也只会觉得是沈一琅带着同窗回家,绝不会想到别的地方去。如此一来,就算之后这事没成也不会给沈家造成什么大的困扰。   “爹,你这话说得好像没有陈景我就能找着什么好人家了。镇上谁不知道沈三清大病过一场被夫家退了亲事,偏还是个骄纵的性子娇气的身子。   如今街坊四邻嘴上不说,心里也基本认定我要么往低了随便找个人家嫁了,要么就干脆在家里当老姑娘得了,真有那十全十美的人家,哪里又看得上我。”   陈景来的时候没闹出什么大动静,进门言简意赅把该说的说完也没多留就走了,只说他这些天都会住在镇上的客栈里,要是有什么事随便差个人往客栈去说一声就行。   “混账,我看你真是被我跟你娘宠坏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这话是你一个姑娘家该说的吗,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沈继海最听不得别人说三清的亲事不好办这一类的话,就是覃氏平日里想跟他商量商量这事,都得缓着来慢慢说。这下沈三清这么不留情面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沈继海离气死也就只差一口气了。   “行了,你就别在这儿裹乱了,还不上楼回房去。”沈一琅见沈继海脸被气得煞白,连忙起身拦在父女二人之间,装模作样的训了沈三清几句就想让她先上楼去避一避。   谁知沈三清不领这个情,她知道此时此刻若是自己不把态度摆明,真由得沈继海和覃氏关上门去琢磨,自己所求之事十有八九得落空。沈三清能认自己莫名其妙到了异世的命,但是绝不接受自己的命运一直被别人左右。   “哥,这事你别管。”沈三清一把扒拉开挡在自己身前的哥哥,“爹,人家既然都求上门来了,咱家总得给人个答复。这嫁人说到底还是女儿嫁,往后过日子也是女儿过,要不女儿今天也给爹爹说句心里话吧。”   沈继海抬眼看着自己的女儿,也许是三清脸上的神情太过于坚定,又或者其实沈继海心里也真的不知该如何选择,怎么选择都怕耽误了女儿,现在沈三清自己想要做自己的主,说不得也是从左右为难里解救了沈继海。   只不过沈继海到底是当爹了是一家之主,沉吟了许久想了许久,久到连沈三清都觉得今天怕是得不着好的时候,他才从牙缝了挤出一句:“你说。”   这话配上沈继海的脸色基本就能翻译成我看你还能放出什么屁来,但沈三清不在意这些,只要他还愿意听自己说,这事自己就一定能争取过来。   “爹,我知道您不应下陈景是在担心什么,说到底陈家家大业大您不想让我去攀高枝去高嫁,您怕我嫁过去了受委屈是不是。”   沈三清明白沈继海的心,从小捧在手心里养大的闺女他哪里舍得,但是他却完全没看明白如今沈家的处境。要沈三清说陈景这不是莽撞无礼,而是天上掉下来赐给沈家难得的一条路,这次要是不抓住这个机会,沈三清往后的路可就更窄了。   “女儿却没觉得咱们家有多过分高攀了陈家。他陈景再是出了名的大才子,可二十一岁中举之后至今也有六年了,两次赶考他都没能再进一步,往后到底能如何又有谁知道。”   “我们家是家世不如他家底子厚,大哥如今也才刚考上秀才,但大哥性子稳重读书也稳当,往后的路能走多远谁也说不清,谁也不敢小瞧了去。再说他到底娶过妻,他是二茬货我才是还没嫁人的黄花大姑娘,谁高攀了谁还不好说呢。”   谁都是爱听好话,就算知道自家还不如人家,但沈继海听了这话还是不由自主的点头。反正在他眼里自己的女儿怎么都好,什么都好,谁要是说不好,那就是他瞎了眼。   沈三清看他这样子就想笑,还没等他高兴多一秒呢就话锋一转,“但女儿如今处境也尴尬,之前我被人退了亲一半是因着身子弱,还有一半说白了不过是他们觉得女儿被爹娘养得太娇,他们要不起。”   “这样的心思说起来虽见不得人,却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如今来了个陈景反而是好事,女儿跟他半斤八两谁也别嫌弃谁的不是,毕竟嫁给他总好过在镇上随便找一户只在意女儿身子骨壮不壮,能给他家生几个儿子的人家要强。”   沈三清这几天早就在脑子里把自己与陈景之间的关系,两方的优势和差距全都仔仔细细的理了一遍,现在跟沈继海掰扯起来端的是条理清晰,都快把人说傻了。   “你这是想好了,想明白了,铁了心要选这门亲事?”不得不说,傻归傻,沈继海也不是个蠢人,女儿说的道理他听得进去,这会儿看着屋里的妻子儿子和女儿,他也只能把问题又抛出来,“你们说呢?”   “那倒也不是铁了心,成亲不是件小事,总该多了解了解清楚了才行。人家做买卖的都要货比三家讨价还价,成亲哪能说定下就定下。”沈三清一听沈继海这么问赶紧把话头接过来,都到了这一步怎么可能还让别人说。   “现在陈景是正在兴头上,被情迷了眼自是看女儿什么都好。可谁知道这兴头是不是来得快又去得快,他不是在镇上客栈里住着嘛,那就让他住着,先抻他几天再说。”   沈三清上辈子不是个雏儿,这辈子也不打算当个傻白甜,现在盘算起陈景来自然毫不客气,“这几天咱们也别闲着,娘您再去托花大妈去打听打听陈家到底是个什么底子,家里如今怎么个情况,要是有什么不对咱们现在也没给陈景答复,到时候找个说辞把他推了,就当这事从没发生过。”   之前沈继海可能还只是因为宠女儿,才愿意听女儿自己的意愿,但现在他心里已经有些慌了,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养的娇娇儿竟然有这等心思,想张嘴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无奈的点头算是同意了沈三清的主意。   “三儿,你跟哥哥说实话,这是你心中所想吗,这么些东西你是怎么想了这么多的。”沈继海虽答应了女儿但是不代表他心里就舒坦,这会儿早就一个人闷头回房去。只剩下被妹妹震慑到的沈一琅傻乎乎的拉住三清,一脸不可置信的问。   “哥,我知道你心疼我,总觉得我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可我不是了。”沈三清看着沈一琅把早就想好的理由给说出来,“我都十八了,咱们镇上跟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儿,我这个年纪没成亲的都不多。”   “小时候总玩在一起的几个朋友好几个都当娘了,我能有什么不知道的?我看在眼里虽说不着急,心里总还是要有点自己的打算。要真是一天到晚只知道胡吃闷睡的,那不是单纯那是傻子。哥,我可不是傻子。”   沈一琅只是性子正经一点,该明白的道理他明白,妹妹这话说得在理,无非就是直白了些把算计都摊开了些,叫人乍一听不像是个姑娘家该说的话。   但该说不该说又有什么一定之规呢,只要妹妹过得好那才是最要紧的,“你说的哥哥懂了,三儿放心哥哥总归护在你前边,只要是你想好的事你就放心去做便是了。陈景那人哥哥清楚,比起我他性子活泛些,但是个正人君子,只要是他家里没什么过不去的事情,这门亲事哥哥支持你。”   沈一琅这话说得都带上了些悲壮的色彩,好像沈三清不是要嫁人而是要去跳火坑,都把三清给逗笑了。好在覃氏托人去打听陈家的事没几天就有了回音,陈家在县城是大户,只是近些年不知怎么回事人丁不旺,且陈景他爹死得太早,家里也就慢慢露了颓势。   陈景之前是娶过亲,前头那个奶奶因为生孩子不顺撒手走了,留下一个大姑娘今年八岁,被陈景的娘养在身边,他娘据说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就是早年丈夫去得早,性子上厉害了些。   这样的条件确实有些卡在当中间不上不下两头够不着,听得覃氏直皱眉沈继海直嘬牙花子,只有沈三清点点头,“爹,明天把陈景叫来吧,我跟他说说话,说完了行不行的也就明白了。”   陈景接到沈一琅带来的消息,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我我的支吾了半天,直到沈一琅都走了才慌乱起来。   他没想到自己虎这世上还有比自己更虎的人,但越是如此陈景就越觉得自己这次的决定没错,哪怕心里半点底气都没有,还是匆匆把自己收拾利索,就直奔沈家而来。   这回进门,堂屋了坐着的就只有覃氏和沈三清,覃氏见陈景进来嘴角不自然的抽了一抽,到底还是没能摆出个笑模样来,只能干巴巴说了句你们聊着,就起身往后边去。   来的路上陈景脑子里乱糟糟的,想了许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反而是这会儿跟沈三清面对面坐着,心里才突然稳了下来。“听信芳说今天是沈姑娘要跟我说说话,也不知姑娘要说什么。”   “听说,你想娶我,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陈景进门那会儿,沈三清一眼就看出来今天这人是专门打扮过换了衣裳的,宝蓝的长衫颜色特别新特别艳,一看就是头回穿上身。   陈景眉眼深邃,用后世的话说就是个浓颜系的美人。好在他鼻梁高挺但鼻头还是有点肉不至于往下勾,嘴唇薄了些又好在不苍白,倒是还能压得住这么艳的颜色。   “是,在下这次来长宁镇,就是想向沈叔父求娶姑娘。”沈三清这般开门见山,陈景也坦诚以待,“自湖阳书院门前见到姑娘之后,在下便一见倾心,回家思虑甚久才鼓起勇气来长宁镇替自己提亲。”   “那我能不能问问,陈公子为何要自己来提亲,您家家业大,这事说给家里人听,荆湖县城里那么多媒婆,应当多的是人想挣这份媒人钱吧。”   陈景此时坦然的态度很好的取悦了沈三清,若是这人事都办了这会儿又到自己跟前来装模作样支支吾吾,那样子沈三清可见不得。   “这几天我在客栈住着,想必信芳也没闲着,肯定又去把我家里的情况打听清楚了,才敢再让我上门来。”   这几天陈景在客栈住着心里是抓心挠肝的着急,但是他也清楚这是必经的过程,若真碰上个自己一说他们立马就敢答应的人家,恐怕陈景才要不踏实。   “我之前有过妻子,感情不错,她走得早还留了一个女儿。不过我自认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既是心仪沈姑娘便是真心实意,踏踏实实的。   媒婆固然方便,可我实在不放心她们那嘴,也知道她们会把我说成个什么德行。倒还不如自己来一趟,总归叫姑娘看明白我的心意才是。若是这事能成,我自是还要在让媒人来下定过礼,绝不会马虎了事。”   沈三清听了这话点点头,规矩是规矩人情是人情,这人倒真不是个迂腐的人,“即是如此,那我这里有几个愿望,说出来陈公子别笑话也别怒气。   若是能成三清自己就能给自己做主把你我的婚事说定,若是不成公子只当是来长宁镇散散心,和我哥吃吃酒,出了门这事就不算数了,你我两家以前如何相处往后照旧如何,不知公子愿不愿意。”   陈景看着眼前气场全开颇有些盛气凌人的女人,不自觉咽了咽口水,但嘴上还是硬抗了下来,“就依沈姑娘的,沈姑娘请说。” 第9章   “这孩子到底要干什么,哪有还没成亲就说这些的,不像话嘛。”   说是说让他们俩人自己说话,但一家子谁也不放心,谁都想知道沈三清今天到底又要干什么,就都挤在沈一琅二楼的屋子里趴着窗沿儿往下看。   “小点声,别让他们听见了。”比起沈继海覃氏在女儿的事情上更为果决,前几天被女儿说服之后就再也没动摇过,甚至比沈三清还坚定,一定要抓住陈景这个女婿。   “同意女儿主意的是你,现在就别再来啰嗦。”覃氏娘家是开杂货铺的,没成亲之前她也时常在店里搭把手,比起沈继海这个半吊子的读书人,在她心里体面不体面的还是不及实惠要紧,“再说话你就出去,我跟儿子都听不清了。”   三个人挤在一个小窗户下边本就逼仄,沈继海还要时不时的唉声叹气嘀嘀咕咕的,别说覃氏就是一贯孝顺沈一琅都听得有些不耐烦,覃氏哪里忍得,干脆压低了声音怼了他几句才让他不情不愿的把嘴闭上继续竖着耳朵听。   沈三清知道爹娘哥哥都在楼上,也知道此刻他们一定都在偷听,但她也不在意这些,正好一气儿听完省的自己再说第二遍。   “好,那我就直说了。”沈三清看着他一副正襟危坐板正得不得了的样子,微微往下压了压想要往上翘的嘴角,数着手指头跟他一条一条的掰扯起来,“第一,你我成亲之后陈府谁管按着你家的规矩来,该如何便如何。但不管什么规矩,你我夫妻之间的事在府里当我说了算,可行?”   “可行。”陈景点点头,“依着规矩,你若嫁我,成亲之后便是家中主母,理应你来管家。只不过眼下我在家里也是单辟了个院子住着,若是你嫌麻烦只管我那小院子,只管着我也行。”   也许是因为沈三清一开口说的就是你我成亲之后这样的话,陈景听了这话就心里头就忍不住高兴,好像她这么一说这事就成了真一般,张嘴时就没忍住抖了个小机灵。   “认真点儿,说正事呢。”沈三清没接他的茬,只轻轻瞪了他一眼便继续说第二条,“第二,你成过亲我没有,你是续弦我是头回嫁人,都说什么事都是头回的新鲜,二茬的不稀罕。若是你我成亲,你得礼数周全娶我过门,不能因着是续弦就马虎了事,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这是自然!”陈景一听这个脊背都往上挺了一挺,“不怕与姑娘明说,自从丧妻之后我便一直没有再找,前几年到底放不下发妻不愿耽误了旁人,这几年偶尔也想过是不是该找个人暖一暖心窝子,可惜我不愿将就也就一直没有找到。”   “如今能遇上沈姑娘是我的幸事,如若与沈姑娘能结成良缘,陈景一定不敢草率,该有之仪绝不会短了半处。”陈景说到此处显得有些激动,这些年他不是没被同窗劝过就算不娶妻也应该在房里收个人伺候着。可他却总觉得再等等,也许还能等来他想要的人,想要的感情。   “那这么说,你屋里如今没有姨娘?”   “没有。”   “那行,我要说的第三条也是最要紧的一条,陈公子可得好生掂量,想清楚了再回答。”话说到这会儿沈三清也有些紧张,她甚至有些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现在说,还是等以后成了亲再慢慢□□。但这想法也就是一瞬即逝,此时此刻她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没有退路了。   “陈公子与我哥交好,肯定从我哥那里听说过我,也自然知道我家大概是个什么情况。你家不同于以往与我家来提亲的人家,本就养不起或是养不了多余的人,也就没现在这层顾虑。”   “我这人小气,最小气的便是受不得家里男人有姨娘或通房。你我若是成亲,婚后屋里不能有姨娘。不过你要是急着要孩子要儿子我又恰好没孩子,又或者有朝一日你真的在外边遇上了心中所爱,你提前跟我说一声,到时候你要合离我绝不拦着,成吗。”   这话说出来,一时间整个沈家楼上楼下都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连天上的鸟儿好像都觉察出这家有异样,都不往这边飞。直到下边陈景走了得有半炷香的功夫,上边那三人才着急忙慌你推我搡从楼上下来。   走在最前头的是沈一琅,他再是没想到自家妹妹竟然敢把话说到这步田地。他虽一直都说自己是妹妹的依靠,有什么事他来顶着,可是他从没想过有些话还能真的摆到台面上来一条条的掰扯。   跟在后边的是沈继海,他这会儿气得胡子都在抖,手也忍不住的直哆嗦,铁青着一张脸一副天都要塌了的模样。最后跟着的是覃氏,她虽也是又气又急的,但好歹还有最后的理智,亦步亦趋的跟在沈继海身后,就防着他一个哆嗦把自己绊倒。   可三人着急忙慌的走到沈三清跟前,看清了沈三清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原本想好了一肚子的话却谁也说不出来,谁也不敢说。到了还是三清实在见不得他们脸都憋成猪肝色那样子,说了句我先回房才算是解救了他们。   “娘,您别唠叨了,这不是挺好吗,他回去想明白想清楚再来,总好过稀里糊涂只趁着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就成亲要好吧。”   那天沈三清叭叭叭说了那么多,的确是把正在兴头上的陈景给说蒙了。看着他那样子沈三清既高兴他是真把自己的话给听进去,不是那等为了糊弄事为了把人弄到手,就不管不顾什么都先应下来,之后就吃了吐什么都不算数的人,但是又有些担心自己这般强势,说不得就要把人给吓退了。   但话都说了就没有再往回咽的道理,沈三清见陈景不敢一口应下也不生气,只说让他回家好好想清楚,想清楚了不管成与不成给沈家一个答复就行。   可陈景这一走就是大半个月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段时间又正好撞上秋老虎最是燥热的时候,覃氏生生为了这件事急得撩了满嘴泡还没法说,别人一问就是辣椒吃多了,还收了不少街坊邻居送来的凉茶菊花败火,覃氏看着堆在厨房的东西别说败火,那火气就更旺了。   “这还挺好???”覃氏看着女儿老神在在稳得八风不动的样子就忍不住的恼火,“这门亲事是你自己想要的,陈景也是你说的不错,是你自己不想留在镇上随便找个人家嫁了。”   “你有更大的心思娘懂,娘也觉得你说得对。既然说得对你怎么又把人往外推啊,三儿,若是陈景真不来你可就被晾在这里,往后该如何娘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怎么办?凉拌呗。”沈三清自己独自一人的时候也不是不想这件事,也不是没想过假如自己不把丑话说在前头,是不是这事就已经成了。但转念一想若是连口头上的承诺都没法达成一致,往后那日子还过个屁啊。   “娘,您就别操心了成不成,他要不来那就不来,我也不能再去趟县城把他绑了来是不是。”到底是自己亲娘,沈三清拉过覃氏坐下,“咱们家不比那些大户人家,有些话不提前说清楚些,往后我过去了真到了吃亏的时候,可连个说法都没有。”   “你啊你啊,你这孩子还是太年轻,做人不能这么棱角分明。什么事情也不是真的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说明白,过日子过日子日子那不是商量出来,那是过出来的。”   覃氏看着眼前女儿就忍不住的发愁,“你看我与你爹,当年我嫁给你爹的时候他也还是个读书人,家里也都说他以后会有大出息。我嫁他的时候从未与他说过什么一二三这那的,不也安安生生的过了这么许多年。”   沈三清知道覃氏是想劝自己退一步,是为自己好。可自己知道自己的事,自己是个什么人没人比沈三清自己清楚。   “娘,您就别拿我爹来说事了,您也不看看我爹什么性子,连骂我都得等我回房了听不见了才敢说上几句。陈景可不是这样的人,他读了这么多书却还敢做出这等没规矩的事,可见这人心里头是个有大主意的人。”   “哼,我看有大主意的不是人家陈景,咱们家三姑娘才是真正有大主意的人。”覃氏性子爽利,沈三清几句话的功夫怎么可能就把人给劝服,好在就在她还想继续逮着女儿念叨的时候,外边突然传来一阵热闹声儿把她给打断了。   热闹是从巷子口那里传来的,沈家离巷子口只隔着两户人家,只听得热闹声越来越近,没一会儿镇上出了名好热闹的花媒婆就率先推开院门进来。   花媒婆跟沈家有远亲的关系,都说媒婆嘴碎到处传闲话,平常人家没事的时候都会远着她们,但沈家却一直跟花媒婆关系不错。正是因为如此,这次的事覃氏才敢找上她让她去打听陈家的情况。   “哎呀~大喜事大喜事,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落到咱们覃嫂子头上来了,这人呢,人都哪儿去了,赶紧出来迎一迎新姑爷啊。”   母女两人就在堂屋,听着这话只来得及对视一眼,沈三清刚想张嘴说点什么,就被急吼吼冲过来的花媒婆给打断了。   “花姨,哪来的新姑爷啊,怎么就新姑爷了,您可别拿我逗闷子。”沈三清看着花媒婆喜气洋洋的笑脸,心里那块谁也不知道默默悬着的的大石头总算落了下来,脸上也有了些笑模样。   “你这孩子,还跟你花姨装傻是不是。行了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你们啊赶紧点点头,我便出去把人给带进来,到底认不认这个新姑爷你们说了算。”   那天陈景确实没敢一口答应沈三清的第三个条件,甚至回去之后起码有两三天都没能睡着觉。金氏问起这事只能支吾过去,就一个人憋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琢磨,到底是佳人要紧还是世俗规矩要紧。   不过如此一来也有好处,之前冲上头非沈三清不可的那股劲在这纠结犹豫里慢慢退了之后却没有消散,反而更加坚定起来。尤其是那天沈三清胸有成竹跟自己谈条件的模样,虽强势却又不咄咄逼人,陈景从未见过那样的女子,这样的人入了眼入了心又怎么还能瞧得见旁人。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矜持的,覃氏点点头花媒婆便出去把早就等在门口的陈景和陈景带来的媒人聘礼全给带进来,这次再来沈家陈景的心和人又比之前稳了不少,进门都不用说话,只与沈三清对视了一眼,两人便知这事真的成了。 第10章   荆湖县城里的陈家少爷来沈家提亲的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一样不到一个时辰,连镇上最没人缘最惹人嫌的二流子都知道了。   这件事在旁人看来那就是沈家烧高香走了狗屎运,原本被退了亲的女儿还能嫁给荆湖县城里有名的举人才子,这是多大的运气啊。一时之间因为这个,左右邻居相熟的街坊还有住得近的亲戚,全都闻风而动往沈家来,愣是把沈家挤了个水泄不通。   好在沈三清早猜到了有这一出,之前陈景把聘礼放下还想留下蹭顿饭她都没让,只连声的催他先回去,把人陈二爷委屈得够呛,一脸不情愿的站在沈家影壁旁边不肯走。最后还是沈三清退了一步,让他先去上次那客栈待着,这才没被来凑热闹的人给堵上。   “小姐,您真是料事如神啊,您怎么就知道这些人会来得这么快?咱们家可从没这么热闹过。”   堂屋院子里有沈继海和覃氏在招呼,沈家收了陈景的聘礼三清就成了待嫁女不好再抛头露面,三清也正好就借着这个由头留在二楼屋里躲清闲。   说话的是小铃铛,前些年临省遭灾逃了许多人过来,小铃铛跟她娘倒在沈家门口,她娘再没能起来,沈家就出了钱把人埋了,把小铃铛留下来,在家里当个小丫头养着。   小孩儿今年才十五,家里早就定下不管以后嫁到哪儿小铃铛都算沈三清的陪嫁丫头,现在沈三清定下陈家这门亲事,小孩比三清自己还高兴,看着下边热热闹闹进进出出的人就忍不住的兴奋。   “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咱们家这回可不是什么锦上添花,咱家这回算是正经八百的咸鱼翻身,这样的热闹比锦上添花更难得,咱们镇上少有得很,怎么能不来看看。”   沈三清冷眼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心里没什么太大波澜。之前沈家再是有沈一琅这个出息的大儿子,可也架不住还有一个跑出家门没了人影的老二,和一个十八岁被退了婚嫁不出去的老三。   “姑娘,哪有像您这样说自己的,怎么就咸鱼了呢。”小铃铛一听沈三清这般自嘲,第一反应不是别的,而是立马就想到了家里挂在厨房房梁上那几条腊鱼腊肉,“姑娘这么好看,才不是咸鱼呢。”   也许是当年逃荒的时候饿得厉害,就算已经在沈家待了好几年,小铃铛万事以吃为先的习惯还是没改过来。偏生她嘴馋还吃不胖,小小巧巧的模样,要不是这小丫头整天都乐呵呵的,旁人见了恐怕还以为沈家对她不好呢。   沈三清转头想跟她说清楚自己才不是咸鱼吧,可看着这会儿脑子里只有咸鱼腊肉的小孩儿,又觉得没必要跟她掰扯,最后想来想去还是只憋出一句,“行了,咱们晚上就吃咸鱼吧。”   这天一直到太阳落山沈家才勉强送走最后一波上门道喜的人,镇上的人家大富大贵的不多,今天又只是刚下了聘,来家里道喜的大多都是随手从家里拿了点东西都来了,有人只是为了来看个热闹,两手空空也不在少数。   但东西再小也是人情,尤其又小又杂的铺了大半个天井,收拾起来还真容易。今天陈景上门来提亲,最高兴的莫过于覃氏和沈继海,这会儿哪怕已经笑了一整天脸都笑僵了,也还是觉得有使不完的劲儿。   哪怕沈三清劝他们东西放那儿,等晚上自己慢慢来收拾他们也不肯,只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这筐鸡蛋是谁家送的,那几只鸡又是什么表舅家的三姨送来的,一边饶有兴致的收拾起来。   沈三清知道他们这些天的压力不比自己的小,见他们这样也不再劝说,便转身去了厨房准备晚饭。   小铃铛原本还在外头帮忙,看见沈三清进了厨房立马就跟过来了,“小姐,今晚咱们吃?”   “咸鱼咸鱼,好了吧。怎么就这么馋!”手指点了点铃铛她特不回嘴,只一脸满足的把腊鱼和腊肉都拿了来,才又转身跑出去继续帮覃氏收拾东西去了。   今天家里有喜事,沈三清做菜比平时更豪爽,挑挑拣拣找出家里最大的碗,鱼肉切好过了水铺了整整一大碗,再加上蒜末辣子和豆豉一起上锅蒸。   别看做法简单,因着腊肉都是家里用松柏枝柑桔皮慢慢熏出来的,这么做得腊肉肥瘦相间,瘦而不柴肥而不腻,尤其肥肉部分切薄点更加晶莹剔透,透着些微黄,一口一片吃起来能让沈三清彻底忘了是不是还要减减肥这件事。   柴火蒸腊味香味没一会儿就透出来飘了满屋,这边用不着多管,沈三清就在另一侧切菜准备,只不过还没一会儿她就听见后院有动静。这几天家里两个长工回了乡下不在,按理说后院应该没人啊。   沈三清忙着做饭本不想理,但这动静没一会儿又有,像是在敲什么东西一样。沈三清最烦这种不知道哪来的声音,干脆撤下围裙拿着菜刀就往后院去。   “你怎么来了,来了怎么不走前门,从后边过来算怎么回事。”能在这会儿偷偷摸摸往沈家来的除了陈景还真没第二个人,他站在后院篱笆墙外边冲着沈三清笑得温柔,这模样要不是沈三清上辈子经验丰富,说不得就得被他勾了心去。   “我下午就来了,在客栈待不住。”陈景年纪到底大些,自己这般毛头小子似的他自己说起来也有些不好意思,“见家里人多我就没敢进去,绕了大半圈发现后边这儿清净干脆在这儿坐着,这里正好能看见厨房,就懒得动了。”   陈景原本真没打算进去,他知道如今定了亲就得比没定亲之前更注意些,现在多少人的眼睛都盯着沈家,他不能叫沈三清为难。   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闻着沈家厨房飘出来的香味,他就越发的想跟她说说话,今天上午实在太匆忙,两人顶多也就说了五句话,陈景怎么想怎么觉得太少了。   “既是如此,那你这会儿叫我出来做什么,光看着啊。”人都来了,沈三清自然示意他往家里去,毕竟两人这么傻站着一里一外的也不是回事啊。   “不了,我看家里这架势,等吃了饭肯定还有邻居会来,我就不给你添乱了。”陈景摆摆手,“还有明天我就得走了,一是回家跟我娘把今天的事交代好,二是又得去湖阳书院一段时间,书院山长打算开课,我得去听听。”   陈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本最是个有主见有主意的人,此时看着沈三清却不自觉的开始报告自己的行程,听得三清实在忍不住捂嘴笑了才停下来。   “你,你别笑啊。这不是想着跟你说一说,你要是不愿听我就不说了。”到底是个读书人又是个有了功名的少爷,面皮没那么厚,一看沈三清乐成这样,他也不好意思再往下说了。   “对了,还有件东西想给你,上午没来得及。”不说这个一时间两人又没了话说,陈景想了想又从兜里掏出一个小锦盒来,“这个不算聘礼,算信物,算我给你的信物。”   沈三清没想到他还会这一招,再是自诩稳得住这会儿心也跳得有点乱,想伸手接过来却发现手里还提着菜刀。只能赶紧转身把菜刀放了,有擦了擦手才珍而重之的把陈景的锦盒接过来。   两人的亲事虽是二人自愿,但不得不说是陈景比自己放的心思更真,自己更多的还是理智的考量抉择才选了他罢了。沈三清捧着锦盒看着他,“那我该给你什么呢?”   “给我半碗腊肉吧,太香了。要不是这么香我也不能叫你出来。”陈景又不傻,哪里不知道此时沈三清对自己还没多深的感情,但他不在意,往后的日子还长着,该怎么过得往后才知道,“上次在信芳那里吃你做的一顿饭,之后就馋得慌。”   人家送个锦盒,还不知道锦盒里是什么好东西,自己回一碗腊肉?这听上去合理吗?不离谱吗?可再离谱好歹人陈景都开口要了,三清总不能这都不给人家,便转身回厨房把刚蒸好的肉分了大半出来,装进饭匣子连同乡下刚送来的果子一起给了他。   陈景得了东西高兴得不得了,也不让沈三清再陪他说话,只摆摆手让她赶紧回去就转身走了。沈三清看着他乐得屁颠屁颠的背影,等人都走远了才小小声的说了句:傻子。 第11章   送走陈景,沈三清不动神色把锦盒放回自己房里再下来,这事也就过去了。   到了吃饭的时候小铃铛盯着桌上的菜碗总是露出一副迷惑的神情,惹得覃氏也忍不住问她怎么回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今天干活太累了。   覃氏这么问,小铃铛自然是赶紧摇头说没有。不过她也的确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很奇怪下午明明自己拿了那么长一条腊肉和那么大一条腊鱼下来,怎么这么大的海碗里边就这么一点点肉,原本打算多吃几块肉的小孩儿都不敢伸筷子了。。   “小姐,肉呢,肉到哪里去了,那么长一条呢,我看着怎么就铺了个碗底啊。晚上我都没敢多吃,就吃了三块肉。”   吃完饭照例是小铃铛洗碗,小孩能吃但是也会干活,洗了碗收拾了屋子,烧了热水送到覃氏和沈继海那头,回来又伺候着沈三清洗漱完,这才坐下拿手撑着下巴颏,一边看沈三清梳头一边问。   沈三清听着这话手一抖,连带着梳子扯下几根头发来。她吃饭的时候自己也有点后悔,干嘛分了那么多给陈景去,自家一桌子人吃饭就剩了个碗底,着实有些不像话。   好在今天沈继海和覃氏都沉浸在欢乐的海洋里根本没工夫在意这些,别说肉多肉少,就是光给他们一碗白米饭他们也能吃得下去。也只有小铃铛这个小家伙,才一门心思的记着这件事。   “来,你过来我给你看样东西。”原主十八小铃铛十五,两人年纪没差多少,尤其原主是在家里娇养大的姑娘,小铃铛才是那个在外边漂泊过吃过苦的丫头,以前两人平时相处起来有时候还得小铃铛哄着原主。   也就是沈三清来了以后,才慢慢养小孩儿一样把铃铛孩子气的一面给养了出来,这会儿她招招手铃铛立马就凑到她身边来了。“小姐,看什么啊。”   此时能当个新鲜瞧的自然只有陈景送的锦盒,锦盒不大但做工一看就不简单,古朴大气雕刻精美瞧着应该是老物件。说句实在话,真是沈三清到了这个世界这么久,看到过最值钱的玩意儿。   光一个盒子就这么精致,里面的东西自然也差不了。打开之后锦盒里边装着的是一个镯子一根簪子和一对耳环,看质地应当是上好的翡翠,拿在手里那触感都格外温润。   湖州不比京城富贵人家多,就算是府城里时兴的首饰也大多是金银为主,玉石大部分时候都是点缀。   陈景送来的这一套首饰明显就是一整块玉石上取下来,找了好师傅专门做的,沈三清看着盒子里的东西都不禁咋舌,怪不得人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看来这回还真是自己高攀人家了。   “小姐,这是姑爷送来的?真好看。”打开锦盒之后小铃铛的目光就没能从盒子上挪开,“比咱们镇上邓财主家太太戴的还好看。”   “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好看了一点。”沈三清拿起簪子凑到烛光旁又仔细打量了一番,陈景能在成亲前把这个送过来,既是他的心意也肯定是想自己能在成亲的时候能戴上这些出嫁,可这样的首饰得配什么样的嫁衣啊。   沈家疼女儿,沈三清的嫁妆是老早老早就开始准备了的。前些年家里产业比现在多点,每年沈继海留给女儿的也就多点,嫁妆里的大件和成套的家具都是那几年存下来的,一水的黑酸枝红木,也算是顶拿得出手的陪嫁。   但这几年沈一琅读书花银子多,两年前沈二柏跑出去为了找儿子又花了不少,去年沈三清生病那就更加银子花得没数。家里如今能收支平衡都很难得了,再想花大价钱去做个嫁衣,沈三清自己第一个就不能同意。   “小姐,您操这份心做什么,姑爷把东西给您这就是您的了,到时候您戴不戴怎么戴总归是咱们说了算。”小铃铛虽单纯,但是当年跟着她娘逃荒的经历,让这孩子颇有些混不吝的性子。在她眼里东西给都给了,该怎么用跟姑爷就没关系了。   也许是这些日子为了“以后”这两个字思虑得太多,沈三清已经习惯了不管大事小事都得往心里滚一滚掂量一二,但其实在不知不觉中她也走进了一个误区。   这世上的事是没那么简单,可是有时候也不一定就有多么复杂,就好比此时自己思来想去要怎么办,还不如小铃铛的一句话。她说得没错啊,聘礼都收了东西也在自己手上,到时候该怎么穿就怎么穿。   再说自己家什么情况明眼人打眼一看就能看明白,真给自己弄个多糊弄人的凤冠霞帔过来又如何,说不定旁人不但不觉得好,还得背后嚼沈家的舌根,说自家猪鼻子插大葱装相!   “对,你说得对,咱们说了算。”沈三清想明白这件事就把这挺金贵的锦盒给收起来了,“时候不早了咱睡吧,不就几件首饰嘛,咱不想了。”   这边沈三清愁绪来得快通得也快,但另一边的陈景可就没这么轻松。当初去柳氏进门陈家花了大钱,陈老太太也给了许多体己的物件首饰给她。   只可惜没想到她比老太太还走在前边,她去世之后大半的嫁妆陈景就全都给收起来存在库房里谁也不让动,往后这些都是蕊儿的嫁妆,几件贴身的东西也都随着柳氏一起下了葬。   送给沈三清的锦盒是五年前陈景的奶奶去世前留给他的,老太太知道总有一天孙儿还会成家,这几样首饰便是老太太留给孙子娶老婆用的压箱底的好东西。   这事金氏知道,但那会儿陈景已然不是个孩子,她旁敲侧击着提了两次要把那锦盒收到自己这里来,都被陈景给糊弄了过去。这次陈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娶沈三清金氏留了心思,她不想这么轻而易举的把那些好东西都给了还没过门的,不知道哪路神仙的沈三清。   可没想到她有张良计,陈景也有过墙梯。早三天前他就让寿儿把锦盒给收到他那头去,等到金氏能去儿子院子里找锦盒的时候,锦盒早就跟着陈景到了长宁镇,金氏再生气,第二天陈景回到家也只能两手一摊,“娘,信物儿子已经送了,要不回来了。”   “你你你,你说说你,你叫娘说你什么好!”当初金氏以为儿子莽莽撞撞去别人家给自己说亲事一定成不了,却不想儿子臊眉耷眼回来之后,这事又稀里糊涂的成了。   成了就成了吧,到底儿子是亲生的,总不能为了个填房真让儿子跟自己离了心。金氏虽这么安慰自己但还是顶看不上在她眼里只是个小门小户的沈家。   尤其待她知道沈家姑娘身子还不怎么康健的时候,那不满就更多了,就连昨天去长宁镇之前她都一句叮嘱和一点亲家该给的礼儿都没给他。现在儿子又把婆婆留下来压箱底的首饰给了人家,金氏怎么能不生气。   “娘,您要是不知道说儿子什么好那就别说了,还是听儿子说吧。”昨天沈三清给的那碗腊肉分量不小,陈景拿回客栈一个人晚上吃了一顿没吃完,早上又让寿儿去买了馒头和粥回来,就着馒头和粥又把剩下的一小半给吃完了。   吃了沈三清的东西,这会儿陈景心里全都是她的好,自是不愿听自己亲娘说她的不是,“儿子大了,三清这个妻子是儿子自己定的,儿子往后还要科考,还要入仕,前途到底如何儿子也并不知晓。   儿子只是想在这之前找到一个能与儿子一条心的人,一同走这条前途未知的路,娘若是真想儿子好,就还请成全儿子吧。” 第12章   成全。这两个字说得简单做起来难。尤其金氏又是个独自拉扯孩子长大的寡妇,在她心里和眼里,这世上没有比她孩子更要紧的。如今陈景这般吃了秤砣铁了心的要娶沈三清,在金氏看来这简直就是对她的一种背弃。   好在陈景也不是个愣的,谁都知道要把一件事办好起码得软硬兼施,他把亲娘气成这样是为了能顺利娶沈三清回家。可要是就这么把这疙瘩撂下不管,那过些日子等三清过门之后,这一家子就谁也没想安生。   所以等到他自己拿学院山长开课当借口溜了的同时,他也让寿儿去了趟府城把陈家的大姑奶奶陈芸给接了回来。   陈芸是陈家大姐,今年都三十一了。早年间陈景他爹还在的时候就给女儿定下了亲事,后来虽说家里顶梁柱去世家道中落,但这年头婚约到底不是儿戏,到了该成亲的时候婆家还是依照承诺,来陈家把陈芸给娶回去。   娶亲是一回事,过日子又是另一回事。陈芸的婆家是在府城做茶叶买卖的人家,家里有钱得很。但生意人嘛难免世俗些,哪怕婆婆和丈夫都不是多难相处的人,陈芸嫁过去之后也很是过了几年艰难的日子。   一直到她这个读书人家里的姑娘学会了怎么管一个商人的家,直到她与丈夫邵方端有了儿子,才算是在邵家真正站稳脚跟。甚至直到陈景中了举人之后,她才真正成为邵家的管家大奶奶。   这样的经历让以前天真烂漫的陈芸早就历练成了一个事事周全处变不惊的厉害女人。只不过再厉害的女人也有短处,陈芸的短处便是陈景。   陈景长得好又聪明,从小到哪儿都招大人喜欢。可招了大人喜欢同龄的孩子就都不愿跟他玩了,尤其陈景心思又细,别的小孩看他的眼神有点不对,他就主动不往他们跟前凑。   这样的小孩儿在私塾里读书,多多少少得受欺负。那时候便是陈芸这个当姐姐的护着陈景,不管大事小事都是姐姐替他出头,都是姐姐安慰他陪着他。   也正是因为如此,就算如今陈芸出嫁多年,姐弟俩的感情依旧好得很,陈景每年都得专门去府城好几趟,就为了去邵府看姐姐。现在陈景在金氏跟前唱了白脸,自然得把陈芸叫回来替他把戏唱圆了才行。   “娘,您这般跟自己过不去又是何必,阿景他都多大了,什么样的女人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他不喜欢,您哪里能做得了他的主。”   陈芸回娘家金氏自然是高兴的,女儿进门之后就前前后后的张罗着,一刻也停不下来。只不过到底心里存着事,等到和女儿一起吃完中午饭,女儿回家的兴头一下去,上午儿子娶媳妇那点烦心事就又涌上来了。   “你不清楚,那沈家我让人去打听了,听说曾祖那辈倒是出过几个读书人出仕的,可近些年家里就再没能有个多出息的子孙。”儿子要娶媳妇金氏怎么可能真由着他,早就把沈家给摸透了。   “家里如今就靠着祖产过日子,她爹也是个没本事的,手里有几个铺面不敢做生意,只按时去收租子。家里老二一个招呼都不打就投军去了,只有个大哥跟景儿算是同窗瞧着还像个样子。你说这样的人家,让我怎么放心。”   陈芸听着金氏一个劲的吐槽脸色半点不变,甚至听到最后还笑了起来,“娘,这有什么不放心的啊,我听着这沈家也算是个读书人家啊,只不过家底不厚而已。”   “娘,您别老比着柳氏给阿景找媳妇,那会儿咱们家什么情况,阿景什么情况,现在又是什么情况,不好做比较的。”   陈芸自然知道金氏是觉得沈家门第太低,往后就算沈家大郎有了功名也不能成为陈景的倚仗,“您可别忘阿景这是找续弦,家里还有蕊儿在,真要是有个跟柳氏不相上下的人家,怕是又看不上咱们家了吧。”   “我没说要找个跟柳氏一样的,那比柳氏稍微差点的人家也行啊,总好过娶个长宁镇上的姑娘回来,咱们家景儿好歹是个举人老爷不是。”金氏虽生儿子的气,但此时听陈芸说儿子的不好,又忍不住的替儿子说话。   “娘,真正的四角周全的好人家哪里会让家里姑娘嫁给人做填房。”金氏虽最疼陈景但她也不是个只要儿子的人,从小陈芸那也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姑娘,这会儿还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也不怕气死了金氏。   “您看您给阿景挑的那几户人家,县城里的孙家倒是有个叔父在朝中为官,可就他们家那七八个少爷天天游手好闲耀武扬威的样子,别说咱们荆湖县城,就是湖州府城也是出了名的。   真娶了他们家的姑娘,脸面是有了,可往后万一他们家哪个不争气的在外边闯个祸,到时候牵连到阿景怎么办。咱们家阿景往后是必定要出仕为官的人,可不能有那么个会惹祸的岳家。”   “对了,还有吴家,府城那个吴家上次您是不是也跟人打听了。他们家家底确实丰厚,可您知不知道才一年半的功夫,他们家那大爷就已经抵了五个铺面出来。   三个被您女婿收了,还有两个归了当铺。那可是府城里上好地段的铺面,吴家大爷为了赌和吃花酒,愣是二百两一间铺子这么往外扔,就跟扔水里不要钱似的,连个响都听不着。”   “这样的人家别说是阿景不愿意,他就是愿意,我这个陈家嫁出去的姑奶奶也得回来说句不行。”陈芸掰着手指头跟金氏一家一家的数,“就那些不上不下尽是幺蛾子的人家,我看啊还不如沈家,好歹沈家的儿子还不用人操那份心呢。”   “行了行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回来是来干嘛的,不就是陈景那臭小子专门把你请回来当说客的。这亲事用不着你来当说客,聘礼都送过去了还能如何,我这个当娘的还不是得顺着儿子来。”   金氏虽性子厉害,但还不是个蛮不讲理的人,女儿说的这些她也知道都是真的,只不过平时没有陈芸把这些摊开来说,她就总是只看到光鲜的那一面。现在女儿把背面的一地鸡毛全铺到台面上来,再要金氏挑选那几个人家的姑娘,她自己也就不愿意了。   陈芸这一趟回家,任务完成得十分圆满。在家住了三天之后打算回府城的时候,陈景还专门从书院回来了一趟,“姐,多住些日子吧,再过几天山长休课一天,到时候我回家陪你。这么急着回去做什么,姐夫又跑不了。”   “行了,多大的人了还撒娇呢。”陈芸看着眼前高大的弟弟和他还拽着自己衣袖的样子就忍不住笑得温柔,“这次你交代的事我都给办成了,可我还是想问你一句,真就非那沈家姑娘不可了?”   “姐,我决定的事什么时候后悔过啊。三清很好,我认定了。”陈景点点头,“反正我俩的婚期就在今年,到时候姐你还得回来。”   “行行行,咱们陈二爷成亲,我哪里敢不回来啊!” 第13章   沈家和陈家都不是那等高门大户,一件亲事能筹备好几年。既然定下了亲事又收了聘礼,成亲的事自然也就很快被提上日程。   尤其这会儿已经入秋,后年科考陈景必定是还要参加,湖州府地处东南离京城远得很,只能走水路沿运河一路北上。最迟明年夏末就得从家里出发,才能有足够的时间到京城好生调整状态备考,这么一来留给两人成亲的时间自然就没多少了。   为了不叫沈三清刚过门,丈夫就要出远门这么尴尬的情况出现,两家商量来商量去还是把婚期就定在了今年。好在湖州地界气候适宜冬天来得迟,两家又都是为了孩子成亲早就做了好几年准备,紧赶慢赶总算在湖州第一场雪落下来之前办了喜事。   两世为人,沈三清对结婚这件事还是没什么经验。上辈子喜酒喝得多红包送得多,但大多数时候她都是躲得远远的生怕被谁撞着被谁拉去凑热闹的那一个。现在自己成了这场欢庆活动的中心,有一说一她还真有些不适应。   尤其今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她就被覃氏和喜娘从被子里哄了起来,这让她整个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谁说什么她都只会迷瞪瞪的点头。   “哎哟,瞧瞧这簪子成色多透亮,早就说了应该让你爹去府城定做一套好点的嫁衣你孩子非不让,这会儿想换都来不及。”   自从女儿的婚事定下之后,覃氏就天天都有事忙,这两天更是跟打了鸡血一般,全然不知道累。昨晚上生怕漏了什么沈三清要带走的东西,半夜又起身数了一回。现在一大早的不光忙活上了,还有精神来纠结嫁衣和簪子配不配。   “娘,怎么不好哪里不好了,我穿着难道不好看吗。这衣裳是我的簪子也是我的,换什么啊就这样挺好。”沈三清见不得覃氏这般模样,干脆从她手里拿过簪子自己戴好,“这不挺好嘛,哪有什么配不上的。”   其实若叫明眼人一瞧,就能看得出沈三清身上的首饰与沈家家世和她身上的嫁衣根本不是一个档次。但也许是她张扬自信的模样太耀眼,此时不管是嫁衣还是玉石都只不过是沈三清的陪衬,既然是陪衬,那到底哪样东西金贵些哪样平常些,也就不那么要紧了。   覃氏看着女儿这般模样,心里再是有一万个不放心也没再多说什么,况且今天到底是女儿的好日子,纵使心里的担忧堆成了山,也只能往心底压严实些,不敢显露半分坏了今天的好气氛。   只不过到底是当娘的,忍了又忍,等到外边迎亲的队伍都到了,她到底没忍住还是把喜娘和小铃铛都给暂时赶了出去。   “三儿,娘从小把你捧在手心里长大,今天出了这个门就没人能像娘这么惯着你了。到了陈家之后你得记住你在家里过的是什么日子,万万不能因为嫁了人就觉得自己不如在家里时矜贵,不能把日子往委屈了过,明不明白?”   覃氏把人赶出去那会儿沈三清就知道,每一个送嫁的亲娘都必须有的环节要来了,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覃氏剑走偏锋,那些要女儿贤惠懂事好好过日子的话一句也没有,上来就说些旁人听了得直摇头的话。   “娘,我还委屈呢,之前不都跟人陈景约法三章了?那时候您还一个劲的数落我呢。”但不管说什么沈三清都明白这是覃氏对自己最最真挚的一片心,这世上怕是再没有人会如此这般一心一意只想自己好的人。   “你不懂,这女人啊总是容易心软,娘就怕你是那路只晓得嘴硬的人,到时候说得再狠真过起日子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覃氏摆摆手不听女儿说那些花里胡哨的。   “总之你记住,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你自己更要紧的,往后真要是有什么过不去的时候就想想娘这话,实在不行了就回来,只要娘还有口气在就能护着你,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我只要一有事就回来好不好,只要娘到时候不烦我就行。”最质朴的话语最炙热的亲情,听得原本发誓今天绝不会哭,绝不会搞那些有的没的煽情场面的沈三清,也忍不住酸了鼻尖。   好在外边的迎亲队伍已经进了门,这会儿堵在门口都喊着要进来接新娘子,也就把这股愁绪给冲散了。   送沈三清出娘家门的是大哥沈一琅,陈景是个守信用的人,当初答应了沈三清娶她绝不会因为是续弦就差了排场,就当真事无巨细每件都做到了位。   可越是这样沈一琅心里就越不是滋味,在他心里三清这个妹妹从小就是他的责任,他该护着的人。现在自己的好友说要把人娶走就娶走,别说成亲的排场周全,就是这会儿陈景真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送给沈三清,他照样不痛快。   但所有人的不痛快都抵不过今天意气风发红光满面的新郎官,沈家到底在镇上,想要赶在吉时把人娶回家陈景今天可是天不亮就带着人往镇上来了,这会儿闹了这么久也不过刚天亮没多久而已。   沈一琅背着妹妹走出家门,看着咱在喜轿旁一脸喜气洋洋的陈景,心里堵的那块石头就更噎人了。偏这会儿邻居亲戚都在,他这个当哥哥的还得摆出一副笑模样来,真真是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好在接亲的喜婆什么场面都见过,有那等着急送闺女出嫁混不在意的人家,就有这种千般万般不舍得活像要了命舍了心的人家。   但不管怎么着,两个喜婆一边一个凑上前去嘴里说着吉祥话,又让锣鼓班子吹拉弹唱起来,这气氛一架到了位,不管沈一琅愿意不愿意,也只能松手看着沈三清被喜婆扶着上了花轿。   “陈兄,往后好好待三清。”沈一琅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可这会儿又什么都说不出口,最后只能冲陈景拱手作揖之后,十分郑重的说了这么一句。   沈三清在花轿里,耳边全是外边吹拉弹唱和鞭炮的声音,自然不知道自家哥哥和陈景在说什么。她手里捏着的是刚刚出门时沈继海趁大伙儿不注意塞到她手里的荷包,荷包不大里边是两张银票拢共一百两银子,一看就是沈继海平时自己攒下的。   覃氏精明,家里钱财都是覃氏管着,这回自己成亲家里又花了许多,现在这一百两恐怕真就是沈继海能拿出来的所有私房了。   自己成为沈三清,在沈家度过的日子不算长,哪怕她心里清楚这些都是他们给他们的女儿的,沈三清心里也无法再保持理智,也就是到了这一刻,她离开沈家的这一刻,她才真的开始把自己活成沈家的女儿。 第14章   “小姐,陈家也太大了!比咱们家大好多呢。”   接上新娘子一路从长宁镇到荆湖县城到进陈家拜堂礼成,最后再被送到新房里边坐定,沈三清和小铃铛都给转晕乎了,尤其小铃铛,到最后都不知是她扶着新娘子,还是沈三清这个新娘子拽着她,才没让她被簇拥着的人给挤散了。   “铃铛,以后得改口,刚刚在前边拜完堂我就是陈家的少奶奶了,往后你也得这么叫我,这事得记住了啊。”   刚刚头上顶着红盖头除了脚下的路什么都看不见,但越是这样沈三清就越是专心致志的看着自己脚下的路。进了沈家的门,踩在光滑的青砖石板上,沈三清十分清楚往后的路,就不像在沈家那么轻松自在了。   “嗯,少奶奶放心,铃铛记住了。”铃铛虽在沈家自在惯了,但是个分得清主次的小姑娘。她为了陪嫁过来之后不掉链子,成亲前一有空就往花媒婆家去,缠着人给她讲了好多花媒婆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大户人家的故事。   虽然那些故事不知道倒了多少道手,听起来有多么离谱多么不合理,但小铃铛还是都牢牢的记了下来。用她的话说便是:陈家也是大户人家,万一碰上这些事我得有法子帮小姐。   “少奶奶您饿不饿,刚刚我瞧见咱们这院子里好像有厨房,我去拿点吃的过来吧。”成亲是个体力活,忙到这会儿两人都有些乏了,“进门的时候我看了,前边好多人呢,姑爷一时半会的肯定回不来。”   “行,你快去,多拿点,咱们一起吃。”沈三清嫁衣不繁复,把盖头掀开就没什么东西能影响沈三清行动的。到底是刚到一个新地方,小铃铛屁颠颠的往厨房去,沈三清一点都不放心干脆就开了条门缝朝外边看,多少也能看着她些。   不过小丫头跑得快,走远了一拐弯就没影了。沈三清等了一会儿没见有什么动静正打算关门,没想到就这会儿功夫檐廊拐角处突然又出现个小姑娘,看着身高打扮和跟陈景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沈三清就断定这就是陈景的独女陈蕊儿。   果然她没走几步后边就又追上来一个瞧着年纪在十五六上下的男孩儿,“蕊儿,在这儿干嘛,前边太太寻你呢。”   “小叔,你别哄我,祖母这会儿忙着呢才没工夫管我。”陈蕊儿今年八岁,正好是性子最跳脱的年纪,小姑娘又从小是在金氏身边长大,比起沈家养沈三清来还要更娇惯三分,这府里还这没谁能管得住她。   “真的,你要是不信你问你爹去。”跟在陈蕊儿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十六年前陈景他爹去世之后,家里老姨娘生下来的遗腹子陈昭,如今也在湖阳书院读书。   “你别老拿我爹来吓唬我,小叔你别老什么事都听他的行不行。”陈蕊儿自幼在金氏身边长大,说句实在话跟陈景相处的时候不多,在孩子眼里祖母是照顾自己最多的,小叔是陪自己玩的最多的,爹?顶天也就是每次陈景来祖母院里吃饭的时候见一见罢了。   “他是兄长,我不听他的难道还听你这个小丫头的?”陈昭在陈家存在感不高,甚至前些年家里的仆人都不把这位三爷当回事。也就是这几年陈昭长大了些,陈景又不顾金氏反对把他送进湖阳书院去,才让陈昭在家里成了能立得住的三爷。   “你听话些,赶明儿得了空我带你上街玩去好不好。”这两天家里要办喜事,陈景早早的就嘱咐过陈昭,前头挡酒招呼宾客的事不需要他强出头,但蕊儿这边他一定要看好了,别让蕊儿闹出些动静来不好收场。   陈昭一直感激陈景这个哥哥能帮一把,没听太太的让他识字之后就留在家里管管俗务把他当个管家使唤,而是把他送到书院读书去,现在陈景给他这么个任务,他自然是得把陈蕊儿给看紧些。   其实金氏常年盘算着给儿子找新媳妇,陈蕊儿又不是不知道。原本她对这件事没什么感觉,反正自己伴着祖母住,父亲要不要娶妻与她关系不大。   但是自打陈景看上沈三清之后,陈蕊儿就好几次在金氏那里听到过自己祖母对沈三清的不满意。小孩子心思简单些,听着祖母说沈三清这不好那不行,自然心里也对父亲新娶的母亲有些抵触。   偏她越是这样陈景越不敢开口解释,当初他主动把孩子送到金氏跟前养着,就是因着柳氏去世蕊儿若跟着自己混日子,往后大了要说亲怕是就要被人诟病差了教养。   如今人人知道陈家大姑娘是在祖母身边长大的,就少了这份担心。可这么一来父女之间又少了亲近,陈景就是想解释也不知道怎么跟女儿开口,还生怕他越解释闺女到时候越迁怒沈三清,便干脆把这事给搁起来了。   他们俩隔得远,说话的声音又不大,具体说了什么沈三清听不见,但看陈蕊儿那表情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这世上继母跟原配的女儿,剧情还能温馨到哪里去,隔着这么远远的沈三清都能感受到小姑娘身上那股冲劲儿,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好在不知道年长些的那男孩儿说了什么,陈蕊儿踌躇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又转身走了。   陈蕊儿一走,小铃铛就抱着食盒做贼一般回来,“少奶奶,刚刚外边有人,您瞧见了吗。我听那男的叫那孩子蕊儿,该不会就是……”   “陈家还能有几个蕊儿啊。”也许是害怕见面尴尬,小铃铛依着本能也躲了躲,好歹双方没在这裉节碰上。沈三清从小铃铛手里接过筷子,“赶紧的先吃饭,这不人又走了嘛,咱先别想那么多了。”   “少奶奶,不是小铃铛多嘴,我觉得姑爷什么都好,就是多了前头那位留下的小姐……”小铃铛心直口快,可惜话还没说完就被沈三清啪一声摔在桌上的筷子给打断了。   沈三清很少对小铃铛发火,今天这般真生气甩脸子更是头一回,“铃铛,在家里我是怎么跟你说的,让你多想少说都忘了是不是?”   “再说,什么叫做多了那位小姐。”沈三清最听不得这种话,“哪怕按照先来后到也是咱们后到,人家姑娘哪里招惹你了。这话我再也不想听到第二次,要是还有我马上送你回沈家,你知道我不是开玩笑的。”   小铃铛是个忠心向主的姑娘,在她心里沈三清就是最重要,甚至比对错分明还要重要。此刻被沈三清这么一凶整个人都慌了,要不是心里还记着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不能哭,小孩儿非得哭死不可。   不过这一次沈三清没像往常那样打一棍子又给个甜枣,而是直到天黑之后陈景应付完外边的宾客回来,都没跟小铃铛多说一句话,惹得陈景一进屋就打了个哆嗦,“出事了?” 第15章   陈景刚进院子的时候沈三清就听见动静,马上三步并作两步坐回床沿边盖上红盖头,宛如下午在屋里又吃饭又吃水果,还抽空把床上铺着的红枣桂圆吃了大半的人根本不是她。   可装得再好也是装的,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的氛围还是萦绕未散,让刚一进门的陈景后脖颈子都凉了一下,下意识就把心里的话给问出来了。   陈景到底比沈三清大了许多,身边的友人自然也是一样,刚刚前边好些同窗好友想进来闹洞房,都被他给拦了回去,连进门的时候丫鬟喜婆要跟进来都被他给挡了,这会儿进来的就他一人。   沈三清听他这么说,端端正正交叠搭在腿上的手轻轻颤了一下,她有些没想到这人竟然这般敏锐。“这不都好好的在屋里,哪有出什么事。”   可惜就算沈三清语气再平和陈景也不信,他扭头看看站在屋里低着头不说话的小铃铛,就明白症结大概是这小丫头挨了训,只不过这会儿这事不重要,他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追根究底,只摆摆手就让她先下去了。   小铃铛一出去屋里就只剩下两人,屋里被两根臂粗的龙凤烛照的通明透亮,烛光下的新娘更是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叫人看不清摸不透,恰似陈景对沈三清的情愫一样,喜爱她却又总觉得看不透她。   挑起红盖头,盖头下的沈三清端的是一副美人模样,可这美人跟旁人不同。原本续弦一事本就不甚公平,毕竟一人已经尝尽情之悲喜,另一人却还是懵懂无知。   但沈三清到底不同,老司机自然知道今晚上必须先占了上风给他个下马威不可。陈景挑起红盖头,第一眼撞进他眼里的便是沈三清含情带笑的眼眸,直撞到他心尖尖上去。   “看什么,怎么不说话。”看傻了的陈景早没了人前稳重成熟的模样,反而显得跟个愣头青一般。只不过沈三清不吃这一套,“白天不是还说去去就回?”   白天拜堂完了之后,沈三清就已经被耳边的喧闹吵嚷声吵得有些迷糊了,等再被送到新房的时候更是只觉得头疼脑涨,却还说不得什么,更发不得脾气。只有陈景好似感应到了什么,临去前院之前匆忙忙的弯腰凑到她身侧,低低的说了一声自己去去就回才走。   可惜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话放在谁身上都作数。说好了去去就回的人到了前头被友人们一起哄一劝酒,哪还有机会脱身。这会儿能醒着回来,就算是不错了。   “怪我,怪我。”现在的陈景智商顶多也就七十,此时此刻沈三清说什么他都一准附和,“我该早点回来的。”   “你吃了东西吗,我下午本来想回来看看,又被人缠着脱不开身。那会儿要是回来,后边肯定得跟着一串想来闹洞房的同窗,他们可都不是好相与的,我想来想去就没回来了。”   好在到底不是个真雏儿,呆上一小会儿也就够了。回过神来的陈景一边起身去拿桌上的酒壶倒酒,一边还不忘问沈三清今天下午一个人在新房里过得好不好,“要是没吃东西可不敢叫你喝冷酒。”   “吃了,我让小铃铛去厨房拿的,你家厨子手艺真好,那点心做得比外边铺子里买的还精致。”   陈家再是家道中落那也是慢慢的没落,家里的仆人虽走了些但留下来的都是老人。尤其陈景院子厨房里的老师傅,当年伺候陈老爷如今伺候陈二爷,真真是在陈家把大半辈子都过完了。   “胡说,什么你家我家的,这话说错了该罚,这酒你得多喝一杯。”陈景一听你家二字毛都炸了,“你我都成亲了,你是我的妻子。”   “是是是,是我说错了,二爷说罚那就罚。”沈三清这话说出来本不过哄哄他,没想到之前一直表现得特别大气的人,这会儿还真跟自己较了真。两人把合卺酒喝完之后,陈景又立马倒了杯酒给她,见她喝下之后才算把这事遮过去。   都说洞房花烛夜一刻值千金,喝完酒之后陈景便一眼不错的等着沈三清把嫁衣换下来,沈三清自然知道他什么心思。故意放慢了动作,光拆个头面发饰都捣鼓了许久,直到她慢悠悠把他那天送给自己的耳环取下来,才彻底忍不住也不管沈三清还在假模假式的说还没梳头这样的屁话,把人给拉到怀里去了。   情爱一事从来都躲不过,今晚这一夜两人都有心要给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场面就更显得闹腾了些。尤其沈三清身上还有她专门挑了许久才挑好的香,幽幽的木质香不甜甚至还有两份冷冽,但此时却成了陈景最醒神又最沉迷的滋味。   一场异常激烈的情I事,让沈三清一扫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便如影随形的憋屈感,也让陈景这个旱了多年的老男人总算尝到了久违的甘霖。   甚至等外边丫鬟送了水进来之后,陈景只不过坐在床边看着沈三清,也不知道沈三清哪个动作撩拨了他,还没等她把脸洗完就又起身把人扛回床上去。   也许是绝对的坦诚相待过,不过大半个晚上的功夫,两人之间的气场便挨近了许多,陈景低头看了看枕在自己胸前,明明累得够呛却不愿睡觉,还攥着自己手把玩得很专心的人,“下午是不是有人来了咱们院里?”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陈景想不通能有什么事会让她冲小铃铛发脾气,除非是有人来过出了什么事,才有可能让此时此刻窝在自己怀里的猫儿把爪子亮出来挠人。   “有啊,来来回回挺多人呢,就是我这初来乍到的谁也不认识,你想问谁啊。”   如今沈三清还摸不清陈景这一家子的关系到底如何,自然是不会傻不拉几的什么都跟他说,听他这么问只心不在焉的打哈哈,大半的心思还是放在这人的手长得这么好上边。   “倒是你,今天一路上过来总听别人叫你二爷,为什么啊。”陈景是陈家长子,沈三清怎么算也没算明白这是怎么个序齿的排法。   “以前小时候家里不这么叫。不过后来我爹走了之后,我娘专门请先生回来给算了卦看了风水,人先生说陈家人丁不旺,想要家宅平安就得在序齿上想法子。”   “咱们家就三个孩子,最后只能把大姐也算了进来,她是咱家大姑奶奶,我不就成了二爷了嘛。”陈景说起这事自己也觉得好笑,只不过一个称呼而已,到底是大爷还是二爷只要家里亲娘安心,他也就随金氏的便了。   “哦~知道了,那我以后也就是陈家二奶奶了呗,行了,睡觉吧。”原本就是没话找话为了把话题岔开才问的这个问题,现在知道了答案也就行了。   沈三清翻了个身把脑袋冲着陈景,就自顾自的睡了,只扔下还一肚子问题的陈景憋了半天,也没再把刚刚没问到答案的问题再问一遍。 第16章   陈景再是不愿意金氏插手自己院子里的事,但陈家到底不是什么深宫内苑,谁泄露了什么消息就要把命搭上。况且一家子人又没分家,金氏真想知道儿子院子里大概发生了什么事情,总还是有法子的。   尤其昨晚是两人新婚夜,两人还把动静闹得那般大,甭管是守夜的丫鬟还是厨房烧水的婆子,甚至连两个见多识广当了十好几年的喜娘,都被吵得大半个晚上没歇好,第二天一清早关于陈家新奶奶有多得二爷的宠爱的话,自然就全传到金氏耳朵里来了。   “瞧瞧,人还没见着名声就已经传开了,这都什么时辰了怕是还没起吧。”金氏昨天当着众人的面有多么和蔼可亲给足了自家儿子脸面,现在心里就有多憋屈有多想从沈三清身上把场子给找回来。   可惜金氏这一招也被她亲儿子给猜到了,两天前就把陈芸和邵方端请了来,昨天酒席散了也没让人走,就是为了让陈芸这个大姑姐留下来当和事佬用。   “娘,现在还不到辰时呢,天都刚亮怎么起啊。”陈芸年纪不小了,早过了当儿媳妇立规矩的那个岁数,刚刚天不亮被金氏派过去的丫鬟叫起的时候她都是蒙的,邵方端更是理都没理,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又睡熟过去,这会儿应该正睡得香呢。   “方端昨天多累啊,还替景儿挡了那么多酒是得多睡会儿,你可别去吵着他。”金氏一听这话眉头一皱,心就偏到女婿那边去了,全然不觉得她自己这个说辞有哪里不对。   “娘,您儿子和儿媳妇昨天也挺累,怎么不见你心疼心疼儿子儿媳妇啊。”陈芸听着金氏的话简直哭笑不得,只不过她明白这会儿要想跟她说道理肯定是说不通的,这个坎啊还是得沈三清自己来迈。   沈三清暂时还不知道前方敌军还有已经在等着,这会儿她最大的障碍还是眼前这个赖着不肯起床的男人。   “二爷咱该起了,还要去娘那边请安呢。”成亲一事从来不是拜完天地就算完了的,昨天穿着凤冠霞帔当了最矜贵最风光的一天新娘,随后而来的那就是无穷无尽婆婆妈妈的后续连锁反应。   好在昨晚上陈景除了要得次数多了点儿,其他的还是挺让人满意。要不然沈三清这会儿才没心情这般好言好语的叫他起床。   “是,是该起了。”   陈景自启蒙那天起就鲜少有赖床的时候,哪怕当初与柳氏成亲,那会儿两人年纪都小还什么都不懂,那一次洞房虽也让他一辈子忘不了,但总归两人都是又紧张又矜持的,第二天更是天不亮就老老实实起来该干嘛干嘛了。   哪像昨晚那般孟浪,旁的不说,只说这一晚上下来陈景都觉着自己腰间背后恐怕都被挠花了,现在就只想在这屋里躺着不动弹,两人哪儿也不去才好。   陈景嘴上一边说着起床可身体却十分诚实的一动不动,沈三清看在昨晚到底是他出力比较多的份上,干脆不再催他只自己起身转到屏风后头去洗漱。   原本以为自己都起来了,他说什么也得跟着起床。没想到等自己都收拾好能出门了,再转过屏风来一看,这人居然倚在床头没动弹不说,还特自诩深情有情调的跟沈三清来了一句,“娘子方才投在屏风上的剪影就好比仕女图,真真叫人看了挪不开眼。”   这大清早的,外边丫鬟婆子都踮着脚忙忙碌碌,既怕误了时辰又怕吵着屋里的主子。自己腰酸背痛的不也起来了,就他还有闲心在这儿品仕女图?!   “陈景,你到底起不起来,你要再不起来仕女图咱屋里有没有我不知道,到时候把您陈二爷拍墙上当画儿看,那可就是新鲜事了啊。”   有道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的就是眼前的陈景,被沈三清这么一凶,刚还浪里浪荡恨不得一边哼小曲儿一边赏美人的主儿,立马就从床上连滚带爬的起来。   屋里原就有个专门伺候洗漱的小丫头,之前端水进来瞧着沈三清不慌不忙也不催二爷,还以为这位新二奶奶是个脾气性子很好的人。   没想到这一转眼突然就变脸了,吓得小孩儿赶紧重新倒好水就把陈景拽到屏风后边洗漱,活像两个被吓坏了的鸡崽儿一样,半句话都不敢多说。   不过新婚燕尔,不管吵不吵闹在两人看来都是情趣,回过头再细细平常都能尝出一丝甜来。就好比这会儿,原本出门时还有些气呼呼的人,刚走出东院没多远,不过并肩走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手就莫名其妙的牵到一块儿去。   “你早上怎的那么凶,小心我待会儿往母亲跟前告状去。”陈景今天早上头一回见沈三清板起脸来的模样,没到多害怕的程度但心里也还是有点发颤。   “你尽管去,我可不怕你,反正母亲真烦了我,二爷您也讨不着好。”两家自定下婚事之后,从好几回过礼过定的往来之间,沈三清就知道自己这婆婆不满意自己。到现在都过门了自己身上除了陈景给买的东西,愣是一件婆婆给的都没有。   “在这里等着我是吧?就你哥以前还好意思跟我说你身子弱胆子小?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唬的他,咱们家二奶奶可是要把我往墙上拍的主儿。”   沈三清这么说,陈景还真不敢往下接,这些日子他在金氏跟前从来都只敢说沈三清的好话,今天早上的事出门的时候他还专门叮嘱了屋里那小丫头决不能往外传,现在让他主动去告状岂不是白日说梦。   陈家不是什么巨贾富商,陈景的东院和金氏的正院之间只隔了一个小花园,小夫妻说说笑笑没一会儿也就到了。   陈景在自己屋里跟沈三清耍耍赖无伤大雅,但其实他心里还是有数的。两人来的时辰可以说刚刚好,给金氏请安过后正好还能一起吃个早饭。   偏金氏气不顺,昨天人前还能装装慈祥和蔼一脸喜气,现在她就根本懒得装样子,只想给沈三清好生立一立规矩。   “怎么来得这么晚,听说昨晚你们院里闹得挺晚,怕是忘了时辰了吧。你刚来不懂府里的规矩,景儿到底是读书人心思得放在功名科举上,往后可不能这样了。”   这话说出来纯粹就是来臊沈三清这个新娘子的,可惜沈三清不吃这一套,“母亲说得对,昨天到底特殊些,这辈子也就这一回了,我跟二爷是玩闹得晚了点,还望母亲体谅。”   这话说出来金氏都惊呆了,陈芸更是被一口茶水呛得差点没背过气去。两人都是当了许多年的妇人,但要她们这么直白的把闺房之乐的事情认下来,多少还是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她们是怎么都没想到沈三清这个新进门的媳妇胆子能这么大。   可这话沈三清又没说错,昨天就是沈三清这辈子最要紧的一天,只要没有杀人放火,她想做什么都不算过分。反倒她这一句话真就把金氏给堵到墙角上,她这会儿要是敢说不体谅,那就不是沈三清这个儿媳妇今天来晚了,而是金氏这个做婆婆的不体谅小辈儿不慈了。   “行了行了,哪有什么不体谅的,就阿景这臭脾气能娶到三清这般标致模样的媳妇儿,咱们家高兴还来不及呢,是不是啊娘。”   陈芸是陈景留下来以防金氏发难时要帮一把沈三清的,现在可好,沈三清一句话就把局势给逆转了,陈芸也从帮弟媳变成了帮自己亲娘解围,那心里的滋味可真不是一般的复杂。   初初见面见面一交手战局就发生了明显的逆转,金氏不是个傻子,她清楚的感觉到这个新儿媳妇不是个好拿捏的人。尤其现在儿子又是在兴头上,她要是真不管不顾的挑沈三清的不是,说不定用不着沈三清出马,自己这亲儿子就得胳膊肘往外拐。   这会儿女儿挺身而出打哈哈,她也就顺坡下驴没再多说什么,把该给新媳妇的见面礼给之后,又在一片祥和却又略带尴尬的气氛了吃完了早饭,没再多说什么。   到底是头回见面,名义上是一家人其实真没多少话能说,吃完了早饭一家子面对面坐着,干巴巴的气氛让整个屋里的氛围都有些低迷。金氏虽寡居多年但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既然这般不自在,那就不要在眼前晃悠了。   “行了,我也知道我这老婆子的院子没意思得很,请安也请了饭也吃了,没什么事回去歇着吧。”   这话说出来陈景和陈芸都松了一口气,尤其陈景立马就打算起身回去。可谁也没想到金氏不找沈三清的麻烦,沈三清居然还敢自己往上凑。   临出阁前,覃氏是在她专门给她准备了送给金氏这个亲家的东西的。此时金氏让走那可不成,“母亲,我娘特地准备了些东西送来,说今天给母亲请安的时候一定要给母亲瞧瞧。”   东西说实在的都是家常用得上的东西算不得金贵,但胜在用心,一看就是覃氏认认真真准备的。哪怕是金氏这般不满意沈家的家世,也挑不出一点错处来。   尤其其中还有两坛酸梅酒,正合了金氏好酸口儿的习惯,就是也不知道覃氏是从哪里打听出来的。“让你娘费心了,这些东西外边就是拿钱买都买不到这么好的。”   “母亲喜欢就好。”东西给了两人一来一往也客气够了,原以为这样就行了吧,没想到沈三清还是不走,就这么脸冲金氏坐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只要我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   “孩子啊,你这是还有什么事吗。”有些时候那就是谁尴尬谁先坐不住,尤其陈芸还一直冲她娘打眼色,金氏也就不得不先开口问三清。   “母亲,后天要回门,您有什么要让我带回去的吗。”都说人情是有来有往,虽说早上陈景就说回门的一应礼品都备好了,可若是再没有金氏单独给的东西,恐怕自己说得天花乱坠,自家操心的爹娘都没法安心。   谁也没想到刚进门的新儿媳妇,居然会在成亲第一天就主动问婆婆要东西,金氏目光往后看了看陈景,没想到儿子只犹豫了片刻,便把屁股歪向媳妇那头,回给金氏的眼神里全是,“娘,多拿点好东西。”   事已至此,只要金氏不想成亲第二天陈家就传出婆媳不和的传闻,除了从私房里拿了好几样东西出来,也真真别无他法。   金氏当初就跟儿子说,若是要去沈三清那就万事都由他自己来操办,她是一点忙都不会帮的。所以眼下要给回门礼她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只能临时挑了几件瞧着挺唬人的摆件出来。   这东西经看不经用,尤其寻常人家得了也就只能放在屋里落灰。但沈三清不挑剔,只要是金氏给的东西那就行,得了东西也就不再杵在正院惹金氏不痛快,高高兴兴的跟着陈景回东院去了。   只留下陈芸忍不住的感慨,“娘,您这儿媳妇可真够厉害的。” 第17章   沈三清这一招出得又快又干脆,一下子就把陈家人给唬住了,谁也没想到新进门的二奶奶竟然有胆子也真能厚着脸皮主动问太太要东西。   金氏等沈三清走了之后连连抱怨她到底是小门户里出来的,不懂规矩,但也不妨碍她传下话,这两天没事谁也别往东院去。毕竟请个安就能顺手要走这么些好东西,要是再招惹她谁知道后边她还有什么后手。   所以接下来两天,陈府东院里的新婚夫妇那小日子可以说是过得滋润极了,半点烦心事都没有。直到回门这天一大早,两人瞧见原本前一天就该回府城的陈芸也在,才让沈三清回到现实生活里的针头线脑中来。   陈芸先是把陈景推开了些不让他在旁边竖着耳朵偷听,然后把准备好要送给沈家的礼儿拿出来,让寿儿搬到后边马车上去,又拉着沈三清的手走到一旁亲亲热热的叮嘱了许多,最后才七拐八拐的拐入正题。   “你到底是头一回离家,今天你回去可别着急,让阿景陪你在家里多住上两天再回来也无妨。我还记得我那时候嫁到府城去那三天过得就跟熬了三年一样,心里抓心挠肝的想家里想母亲,哪怕这会儿了说要回去心里都不得劲。要不是家里实在有事走不开,我还真就赖在娘家不愿走了。”   说是姐姐,陈芸的大闺女今年都有十二了,比沈三清也就小了六岁,沈三清看着她和蔼可亲的模样心都软了,只是心再软也不妨碍沈三清听出陈芸话里有话的意思。   陈芸明面上说的是体谅自己想家,其实重点还是落在金氏身上,顺便还表明了她作为女儿的立场,哪怕跟陈景姐弟关系亲近,但到了要紧的是时候还得是向着亲娘金氏的。   “姐姐放心,我大哥已经提前在家等着了,他和二爷一碰上就总有说不完的话,到时候怕是我让回来他都不肯。不过家里母亲还等着,咱们做小辈的哪能只顾着自己呢。”   陈芸一听这话就明白这是沈三清表示自己愿意往后退一步,没打算真跟前天在正院那样寸步不让的过日子,脸上的笑意立马就更真心了三分。   “好,好。姐姐就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咱们陈家这几年冷清得厉害,往后有了你可就热闹了。”陈芸一高兴,说着话又把手上的金镯子给扥了下来套到沈三清手腕上,紧接着便把人推上马车去不让她多推辞。   “大奶奶,咱们也回吧,人都走远了。”回长宁镇的两辆马车走得没了影子,陈芸却还是站在陈家门口没动弹,直到身边丫鬟出声唤她才回过神来,“奶奶,奴婢瞧着二爷这新奶奶性子还行的样子,您就别太担心了。”   “你懂什么啊,陈家这位二奶奶可不是个好相与的,我瞧着啊怕是比前头那位更硬气些。只盼着我娘能把我说的话听到心里去,好好过日子别折腾,要不然到时候瞧着吧,且有得闹呢。”   陈芸长叹了口气,这两天她什么也没干,一天有大半天的功夫都留在金氏身边陪她说话,顺便把一家人和和气气过日子最要紧的观念,旁敲侧击的说了不下一百遍。   到底有没有用她不知道,反正这会儿她是不想也不愿再多说一句,往后有什么事那就往后再说吧,“走吧,咱回家。”   陈景不知道自家姐姐的担忧,他这几天娶到了心上人心里正是美滋滋的时候,陪着沈三清回门,嘴里甜得比沈三清还过分,哄得覃氏留两人在家里住了两天才依依不舍让他们回来,这场亲事至此才算真正把所有流程给走完。   回来之后日子还得过,尤其两人的亲事离新年就差了一个月左右,家里忙完喜事现在又得开始忙过年了。“二奶奶,二爷说今天去书院不得闲,中午不用等他,晚上才能回来。”   早上陈景早早的出门,沈三清也就跟着起了。去正院金氏那边请安回来吃了早饭,又歪回床上睡了个回笼觉再起来,也还没到吃中午饭的时候。   “嗯,知道了,不回就不回吧,他不回来啊你们都消停。”陈家在外人嘴里虽说是家道中落,但不还有一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摆在这儿,陈景又早早的就有了功名在身,府里各处该有的奴才还是不缺的。   就好比陈景的东院,之前就有两个丫鬟金枝,玉芝伺候细软,两个小子忠儿,四喜跑腿打杂,厨房有全师傅带着徒弟小六儿,还有个刘妈负责烧水和洒扫,再加上寿儿,光伺候他一个人的就有八个奴才。   现在东院多了女主人,只添个铃铛到底少了些。陈景早就知道三清只会带个铃铛过来,所以早早的就帮她把丫鬟巧儿、春儿准备好,成亲之后第二天就添到东院来了。   巧儿是两人中年纪大一点的,办事说话都最稳重,小铃铛这会儿还在跟着春儿学府里的规矩,三清跟前这几天就是巧儿在伺候。   巧儿一听沈三清这么说就忍不住的捂嘴笑,“二奶奶您别老编排二爷,二爷也就是在咱们院子里挑剔些,出了门整个县城谁都知道,咱们家二爷可平易近人了。”   “我这还没说什么呢,你看你就护上了,算了算了不说了,你先下去吧,我这儿没什么事要你候着。”   到底是陈景挑的丫鬟,虽说如今归了自己但心还是偏向陈景的。别说陈景在家里挑剔矫情些,恐怕就是他天天作妖,这些下人也会觉得我家二爷好棒棒~   沈三清这么说完之后巧儿却还是站着没动,犹豫了一小会儿才继续开口,“二奶奶,外边太太那头派两个妈妈送了好些干货瓜果过来,原本刘妈说放到厨房去就行了,偏她们说是太太专门送给您的,非让您出去看看。”   巧儿本不愿意拿这事来烦沈三清,就让春儿去院门口看看,说好了把人打发走就进来,没想到屋里都说了好一会儿话也不见人回来,她就知道肯定春儿摆不平那俩老人精。   “行啊,那就去看看吧。”东院的账册和钥匙,早在几天前回门之后陈景就全交给了她,也就是看了账之后沈三清才知道这位爷还真没骗自己,陈家虽说没分家但内里过日子,正院和东院还真是分得十分清楚。现在正院的人主动找过来,还别说沈三清心里还真有点小兴奋。   离过年没多久了,金氏今天让人送东西过来还真就只是送个东西而已。只不过这两送东西的婆子平日里就是那等好搅风搅雨,无事生非的性子。在正院也不是顶得脸面的人,现在突然得了个差事,可不就想自作主张替正院来给沈三清这个新奶奶来个下马威。   院门口东西堆了半个门口,沈三清一看就知道都是好东西,便冲刘妈和春儿点点头,示意她们赶紧把东西搬进去,毕竟堵在门口着实不像话。“两位妈妈,还有事吗?”   大冷的天两人抢着要过来送东西,就是以为沈三清是新媳妇,想借着这个机会挤兑挤兑这个小门户嫁过来的新奶奶过过嘴瘾,再去金氏跟前邀功。没想到这人明知道自己是正院的人,居然连一句客气话都没有,叫人都没法下嘴。   “新奶奶好威风啊,太太专门送了这么多东西来,竟得不着新奶奶半个谢字儿,多少不大好吧。我们只不过是做奴才的,待会儿回去万一太太问起来,我们可不好回话,您说是不是啊新奶奶。”   “你叫谁呢,谁是新奶奶啊。”沈三清就知道进了这种大宅门里就总有是非,只不过没想到陈家庙门不算多阔气,妖风照样刮得挺凶。   “哟,这话问得稀奇,您进门才几天啊,就把日子过忘了啊。”想挑事的人最不怕的就是被挑事的生气,她们一听沈三清这么问立马浑身都来劲了,总觉得今天就能把沈三清气个半死。   “忘倒是没忘,只我若是新奶奶那谁是旧的啊。”沈三清知道柳氏是名门大户出身,如今柳氏留下的小姐蕊儿又养在金氏身边,她们怎么编排自己金氏无所谓,可要是把柳氏也捎带进去了,别说金氏就连陈蕊儿那孩子也定饶不了她们。   “我知道我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但起码的道理我明白啊,蕊儿的娘生前那可是二爷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妻,如今虽去了那也是正儿八经上了陈家家谱的。   我进门后可都跟着二爷给姐姐上了香,怎么到你们嘴里就成了旧人了?还有没有点规矩了。我看你们这不是要给我不痛快,是想让全家都不痛快吧。”   两个婆子怎么也没想到瞧着年纪轻轻的人,说话能这么挑刺儿能扣帽子。偏她这话两人还真不知道从哪里反驳,只能嘴上连连告饶,说是自己说错了话,让二奶奶千万别较真。   可惜沈三清不是个大方人,她们又挺合适拿来杀鸡儆猴,怎么可能轻轻放过。“较真不较真的我说了不算,明天母亲得了空我自会去分说明白,滚吧。”   说完这话沈三清就不再跟她们掰扯什么,转身就回了院子。只留下两个婆子臊眉耷眼的站在东院门口直跺脚,却照样半点法子都没有。   傍晚陈景从书院回来,还没进家门就有门房上的小孩儿把今天的事仔仔细细全说了,“二爷您没瞧见真是可惜了,平时顶能干顶牛气的两个老妈妈被二奶奶训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从下午到现在人都瞧不见,也不知道躲到哪去了。”   那两个管事的妈妈虽说是金氏院子里的人,但却不算是金氏的贴心人。平时做事办差风风火火脾气不大好,府里几个小小子都不大喜欢她们,现在眼见她们在主子跟前挨了骂哪有不高兴的。   陈景一边往回走一边听心里没什么波澜,“知道你会讲故事,瞧瞧这眉飞色舞的样子在门房算是委屈你了,合该去街口杜先生那里学说书去。”   陈景这话说得不咸不淡,但都是在府里当差好些年的,哪里听不出这会儿二爷不愿意听这些,小孩儿立马磕巴都没打一个,随意找了个由头就溜了。   “少爷,咱二奶奶这性子可够厉害的,瞧着跟沈大爷一点都不像一家子出来的。”   旁人不敢多说寿儿却不一样,这些天他瞧在眼里心里就忍不住的担心,在他看来自家少爷如今是被情迷了眼,少奶奶说什么做什么都好,可在他看来,沈三清这个少奶奶多少太过于锋芒毕露,真真一点亏都不肯吃。   “不好吗?”寿儿说完之后陈景好半晌没说话,只埋头往前走。一直走到东院门口了才突然停下脚步,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把寿儿都给听傻了。   陈景早就看清了家里是个什么情况,也更明白自己往后定是要出仕外放的,身边的妻子若真是立不起来柔柔弱弱,只会守着家里过日子的那才伤脑筋。   “我看就挺好!” 第18章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没想到沈三清这个新娘子进府好像也打算如此。沈三清堵在东院门口把正院的婆子挤兑得够呛,这事府里上下全都知道,金氏又岂能不知。   世上的事有时候无甚道理可讲。毕竟若是按照道理来,沈三清这个家世不显的续弦,进了陈家怎么说都应该夹起尾巴做人。   偏她不一样,先是擒贼先擒王把金氏给唬住了,接着这又用了一招杀鸡儆猴,让府上原本私底下爱嚼舌根,拿柳氏跟她做比较的人再不敢多说什么。   “孙妈,你瞧瞧这叫怎么档子事,当初还以为小门小户出来的,虽上不得台面就总该老实些。这下可好,咱们府里这么多人全捆一块儿,还不够她一人收拾的。”   金氏此时多少有些有苦难言。要说沈三清她是不喜欢,平日没事也总琢磨着得想些办法治一治这个儿媳妇,但今天这事她比谁都冤枉。   眼看就要过年了府里里里外外都是事,东院以前归儿子自己管着,金氏虽不放心但这么多年也没出什么岔子也就习惯了。现在听说账本钥匙都给了沈三清,这在金氏看来这岂不是要翻天?沈三清一小丫头片懂什么?自己儿子会不会被饿死啊?   抱着这样一种心态,金氏就是再不满意沈三清也得先顾着自家宝贝儿子。今天她让人送过去的干货瓜果全是她特地叫人买来的,她就怕儿子那边让沈三清当了家,他儿子连口饱饭都吃不上。   “太太您别生气,这事要我看说不定还是件好事。”金氏气得脸通红,尤其这会儿那两个惹事的婆子又躲了找不见人,她就更气了。   “你少糊弄我,之前是不是你说景儿这婚事成不了的,如今人都进门,都踩到咱们头上来了!”金氏气得狠了忍不住狠狠在圈椅的扶手上拍了几下,可惜气没撒出来手还拍得挺疼,又只能叫孙妈给揉揉。   “太太,之前我说的是说不定成不了,这不是没说死嘛。”孙妈从小伴着金氏到如今,尤其是陈老爷去世之后更是寸步不离她。两人名义上主仆但更多的却是相依为命,这会儿金氏再生气在孙妈看来也只不过是闹闹别扭罢了,当不得真。   “太太您不满意二奶奶天经地义的事,您是婆母二奶奶是做儿媳妇的,这事说到哪里去都是咱们有理。但府里其他下人奴才不能如此,真要任由他们编排,这府里可就要乱了。”   孙妈当初被金家挑中做金氏的陪房,看中的就是她的好性子。这些年她陪着金氏享过福也受过罪,不变的还是她这不疾不徐的性子和听了就叫人安心的声音。   此时此刻也是如此,原本气呼呼的金氏听着她说话就不由自主的缓过一口气来,再听孙妈说府里要乱注意力立马就被转移开,“谁?说什么了?主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他们说话了。”   “太太,那起子闲人您还不清楚嘛,咱们家向来对他们又宽待得很,之前府里忙着亲事倒还好,现在离过年到底还有些日子,这一闲下来可不就是把他们给显出来了。”   孙妈说起这个也颇有些无奈,府里的下人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是跟着主子的心意走。府上二爷到底在外边的时间长,管府里的时间短,一家子人还是多看着金氏的脸色行事。金氏如今明摆着不喜欢沈三清这个二奶奶,她们又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若只是说说二奶奶的闲话也就罢了。”孙妈瞧得分明,沈三清就是个颇有些混不吝的性子,一点闲言碎语她且没往心里去。   “但总有些不开眼的说着说着话就往前头二奶奶身上扯,说得轻的可惜两句那位走得太早,说得过分些的什么福薄命不好,甚至,甚至连蕊姐儿她们都捎带上了。”   “混账,这事你知道怎么不早跟我说,蕊姐儿那头没传过去吧。那孩子你别看着大大咧咧的成天就知道玩,心细着呢,这要让她听见又是事。”金氏一听这事牵连到蕊儿身上,立马就坐不住了。   孙妈虽是陪房却从未做过陈老爷的通房,甚至很早的时候金氏就做主给她寻了门亲事,如今她在府外头是有自己的家的。儿子做着小买卖,两个孙子都上学好几年了。   这样的经历让孙妈比起一辈子只知道伺候人的仆妇,身上更多了许多人情味儿,很多金氏顾不到想不到的事,她也早早的都安排妥当。   “太太放心,我看着呢暂时还传不到蕊姐儿那头去。只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有一天这些闲言碎语蕊姐儿能知道。今天二奶奶这么一发作,往后再怎么着下边的人总不敢再牵扯到柳氏和蕊姐儿身上去了。”   “你啊,再坏的事从你嘴里说出来都成了好事。难不成今天这事咱们还得谢谢她不成?”金氏撇撇嘴脸上还是藏不住的嫌弃,但态度还是软和了下来,“你说这事怎么办,那两个婆子还留不留。”   “留不留咱们先等等,明天少奶奶总归要来请安,到时候看看她怎么个意思再做打算。这会儿那俩老货也躲了,现在去找也不一定找得到,反而太上赶着平白叫人觉得我们正院太顾忌少奶奶。”   正院里金氏听了孙妈的劝,决定等第二天看沈三清怎么出招再想接招的法子,却不想东院这头的小夫妻两个压根就没提起这事。   陈景进屋之后没提沈三清也就没说,吃过晚饭之后沈三清更是不顾陈景一脸期盼的模样,自顾自的就走到侧间小书房里,把东院老厚老厚的几本账本给搬了出来。   “你刚从书院回来去歇着吧,别老在我这儿打转。”东院的账之前一直是院里的刘妈负责记下,寿儿每隔十天誊写到账本上来,之后再交给陈景查阅。   当初陈景想方设法把东院从他亲娘那头分出来,最大的原因是不愿受他娘的念叨和摆布,其余的倒还是秉承能过得去就好,账面上更是大错不错就行。如今这账本到了沈三清手里,要查要看的地方可太多了。   “清儿,你就不问问我今天在书院过得怎么样啊。”陈景打死也没想到,自己媳妇吃完饭就直奔书房也就算了,连自己进来陪着她都不让,到底自己读书人还是她是读书人啊。   “你进门那会儿也不知道跟寿儿说了什么,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我还问什么问啊。”沈三清一边巴拉算盘珠珠一边跟陈景说话,“还有,不是说了下了床就不许这么叫我的,怎么老记不住。”   也许是上辈子独立惯了,沈三清实在有些受不了陈景文人气上头的时候那股子酸劲儿。之前没成亲的时候一口一个沈姑娘也还行,后来成了亲洞房那晚他就直接从沈姑娘跳到了三清,倒是挺好的。   可这三清还没叫上两天,不知道这人抽的什么风,有天晚上办事办到半路,非咬着自己耳垂一个劲的呢喃清儿,听得沈三清差点一脚把人踹到床底下去。   事后两人再说起这事,沈三清还认真撸起袖子给他看被他喊出来的鸡皮疙瘩,可不管她怎么耍赖陈景都不松口,反而叫的越发起劲,听得沈三清直捂耳朵。   后来实在没了法子,只能拿他的幸福生活做筹码,才勉强说定那肉麻兮兮的称呼只能在床上喊,下了床不许这样。   “就记不住,反正这屋里又没别人爷记那玩意儿干嘛。”陈景厚起脸皮来一点都不像个读书人,沈三清甚至觉得哪怕隔壁街上那整天不务正业的二赖子都比他强。   “行行行,你爱怎么叫怎么叫我懒得理你,你消停点好不好,刚算了半页纸又被你给打断了。”   沈三清也是没法子,现在眼看着就要过年,自己好些陈家的亲戚不认识,县城里物价集市和日常要打交道的铺面都不熟。   白天又总有院里的下人来找自己拿主意,有好些事她定下之后自己心里都没底。这要是不赶紧把账本理清,后边就更乱了。   “我瞧瞧,哪儿乱了啊?”玩笑归玩笑,但陈景知道她眼下到底在焦虑什么,他走到三清身侧假模假样的拿过账本随意瞥了一眼,便毫不客气的把那么老厚一本账给扔到贵妃榻上去。   “这账我看了,不乱。”陈景扔账本的时候干脆利落跟那风流公子哥一掷千金有得一拼,但扔完了回头看着已然有些火冒三丈的老婆,立马又软了,“你听我跟你慢慢说,行不行。”   “东院就我跟你两人过日子,你这进门才多少天,犯不上这么较劲。咱们慢慢来好不好,这账等山长的课完了之后,咱们过年在家我陪你慢慢捋,保证要不了几天就全明白了。”   之前也许是很久都是独身一人,又或者是这老小子还卯着劲就要找个沈三清这样年轻又合心意的,总之在他身上不大看得出是个要往三十奔,身上还背着功名的举人老爷。甚至若是不认识他的,还会觉得这就是哪家的公子哥儿。   但现在为了要安沈三清的心,他整个人有变得沉稳了许多,说出来的话也莫名的让三清觉得安心,   “真的?”   “真的,我骗你做什么。”   陈景哄人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像极了大灰狼,一步一步就把自以为有金光不坏身万事难不倒,其实在他眼里就是个小白兔的沈三清给哄得放下算盘毛笔,跟着他往里屋床上去了。 第19章   发作了正院的婆子,沈三清做好了陈景回来不管高兴还是不高兴,一定会跟自己掰扯掰扯这件事的准备。却没想到这人回来半个字都没提,反而晚上办事的时候比前几次都显得更亢奋些,惹得三清特想问问他,他是不是以前在正院受过什么委屈,还是有什么童年阴影。   但自己到底刚进陈家不久,这样的话顶多自己在心里打个滚也就罢了,问是怎么也问不出口的。不过也许是因为白天的事还没过结果,心里存着事,第二天一清早还没等铃铛在外边敲门叫起,她就早早的睡不着了。   “你睡你的,厨房昨晚炖了老鸭汤,你出门前多喝一点,还有一盅你记得让寿儿带上给我哥送去,现在山上冷,吃上边不能太马虎。”   湖阳书院的山长欧长青是个挺有趣的老头,老头年纪老大心气却比年轻后生还足。荆州府一年到头气候不错,适合讲课进学的时候也多。   非他老人家要跟旁人反着来,说天气太好的时候读书,书读不到心里去,年年都要过了八月十五才开课,一直要上到腊月里过了小年才算完。   因着这个以前家里就没少抱怨,偏山长又是个真有大学识的老师,抱怨归抱怨,抱怨完了覃氏还是得老老实实把东西准备齐全,让沈一琅全都带去书院。   现在好了,自己嫁到县城里来是近了不少,陈景每天也要去书院,自家大哥那没人疼的单身汉,总算能时不常的打打牙祭,蹭点好吃的了。   “不急。”侧身躺在床上的陈景正专心致志的看坐在梳妆镜前描眉的沈三清发愣,“今天上我不去书院,等会儿陪你一起去娘那里请安。”   这年头没什么砍刀眉笔给沈三清用,县城里最好的胭脂铺里卖的石黛也着实让沈三清狠狠嫌弃过一番。可有得用总比没有好,这会儿她正屏气凝神在勾眉尾,没想到陈景会突然来这么一句,好好的远山黛愣是手一抖就成了猛张飞。   “就这么几步路我让你陪什么,之前你不还说这次咱俩成亲你请假请得太多,山长都有些不高兴了,怎么今天上午又不去了?别到时候那么多秀才童生都学得好好的,就你一举人老爷还被拎出来挨骂哦~”   “不想去,再说这回讲的东西都是以前听过的,学牢了吃透了考个举人或是有望,我跟不上就跟不上吧问题不大。再说了,我陪你去娘那里请个安,你急什么啊。”   不怪陈景这般吊儿郎当,他每次从不缺山长的课一是因为欧老算是他的启蒙老先生,老师开课旁人不去没事,他这已经有了功名的亲传弟子再不捧场,可就有些不像话了。   二来像陈景这样的天赋型选手,大多都会有一个通病,就是不够勤奋。陈景哪怕中举之后两次赴京赶考都没考上,这个毛病还是没改。现在去书院听课他都当做是温习,总比在家一天到头看不了两页书强。   “对啊,我急什么啊。再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急了,啊?你说,你说清楚。”陈景把话说到这份上三清还真没法再拒绝,只能是佯装气急败坏的走到床边坐下,拿手指头使劲在他胸前戳了好几下,“既然要去那还不快起来,若害我去得迟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人嘛,哪怕如今沈三清自觉还没有多喜欢陈景,但到底成了夫妻,他又这么中意自己,还是会不由自主想在他面前维护维护自己的形象,虽然她也不清楚现在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所以嘴上虽硬着说随便陈景要不要跟自己一起去,但真的等出了东院的门,走到半道上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在正院门口主动停住脚步,“你就真不问问我昨天的事啊。”   昨天自己把那两个婆子骂走之后,正院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当时无所谓,金氏当下没有气急败坏的把自己叫过去,就说明她也没想要处处刁难自己,说不定这事还真是下边那些仆妇自作主张而已。   但事情总是要处理的,今天去请安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场面。要是陈景不在,自己不管是吃亏还是发脾气都行,可他在自己身边自己要顾忌的就多了。   “问什么?那些婆子如何嘴碎我比你清楚,没什么好说的。你是爷的二奶奶,几个婆子不值得当回事来正儿八经跟你说。”   陈景一脸认真看着三清,说出来的话却是无所谓得很,之后也不管三清还想再问,就牵起她的手进了正院。   昨晚上东院的小夫妻忙着干活交粮,前半夜累得要死后半夜睡得挺香,金氏却因为心里存着事一晚上没睡好。原想着早早的起来等沈三清过来,好把这事有个决断,却不想先进门的又是自家那不省心,还胳膊肘往外拐的儿子。   “你怎么来了,今天不用去书院?”   若说刚刚在自己屋里被三清这么问的时候陈景觉得还行,此时他心里就多少有些不痛快了。怎么自己跟自己亲娘来请个安吃个早饭就这么不受待见?   “娘,这不平时您老嫌我不着家,在家也见不着人的。这怎么我今天老老实实过来请安,您又不乐意了。”陈景越说还真有点委屈,登时找了个椅子一屁股坐下,把头一扭甭管是金氏还是沈三清他都不搭理了。   谁也没想到陈景一大老爷们会突然来这么一出,一时间屋里俩女人都愣了。金氏平时在家虽说一不二,但到底骨子里还是遵循着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教条,现在陈景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金氏多少有些慌。   不过此时此刻最尴尬的还属沈三清,今天要是是自己跟金氏起冲突,到最后怎么不欢而散她都有心理准备,可这两个正主儿还没说话呢,他先矫情上了算几个意思。   好在就在一屋子人都僵持着谁也不动的时候,陈景突然冲沈三清打了个眼色,那贱嗖嗖的样子差点没把沈三清给气死。两人如今到底是夫妻,他眼神里的意思三清一下子就明白了。   “娘,咱不理他,前几天我还听孙妈说最近天冷您胃不大舒服,咱们先吃饭吧。刚刚进门的时候我就闻着香味,孙妈又做茴香包子了吧。”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哪怕金氏知道这会儿沈三清是在和稀泥,她也难得的觉得今天这儿媳妇比儿子顺眼,只气呼呼的哼了一声,就领着沈三清往侧间吃饭去。   有道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此时此刻金氏正是气不顺的时候,一边吃早饭就一边拉着沈三清数落自家儿子那脾气有多怪,性子有多左,最后连陈景八岁上的事都给翻腾出来。   “娘,您再说儿子就连三岁穿开裆裤的事都得抖落出来,儿子这脸面还要不要了。”老婆和老娘都在里边吃饭,陈景也不能总在外边待着,这不听着里边动静差不多,他也就厚着脸皮跟进来了。   “哟,咱们二爷不是不高兴嘛,那还吃什么饭啊。”金氏阴阳怪气挤兑起人来可不管是不是亲儿子,但嘴上说得再狠,看着陈景只拿了个包子干巴巴的啃,到底又不忍心赶紧让孙妈给端了紫米粥来。   有时候话只要一说开了就停不下来,眼下就算陈景就坐在旁边,金氏还是忍不住的说了好些儿子的糗事,逗得三清和孙妈都直捂嘴笑。   直到吃完了饭把能说的话都说完了,三清才捡着个空把话题拉回到昨天那件事上边来,陈景牺牲了自己换来婆媳之间这么个好氛围,沈三清说什么都得承情。   “娘,昨天的事媳妇莽撞,那些婆子嘴再碎我也不该在东院门口教训她们,到底在咱们家当差多年,我这一闹反叫她们觉得我太苛责了。”   “这事不怪你,是府里这几年管她们管得太宽松了。那两个婆子本也做事不甚周全,现在又犯了这等错处,我跟孙妈说好了,明儿个让她们去账房多支一个月工钱,往后府里就不用她们了。”   金氏没想到沈三清前两把火点的轰轰烈烈,居然又这么轻轻放下了。当即便也投桃报李一般主动处置了那两个婆子,那场面和谐得若是让不知道内情的人看见了,非得连连夸赞这婆媳二人处得可真好。   “你下次可别这样了,要让母亲知道了还以为是我跟你串通好的,您是二爷母亲终归心疼你,到时候就剩我一个人吃瓜落讨不着好。”   当娘的都是自己孩子什么都好,有什么坏心思那也是别人教的,金氏这种寡母就更是如此。今天陈景在她眼皮子底下玩这种花样,也就是胜在是头一回金氏没准备,这要是往后多来几次被她识破了,自己在陈家的日子就干脆别过了。   “你当你家二爷傻啊,把戏不可就玩这道理我明白。”陈景今天不着急出门,从正院出来之后就牵着沈三清,慢慢的在花园子里往回走,“三清,我娘这个人啊性子急又挑剔,有时候还脾气还大,但是她不是个有坏心思的人。”   陈景一直不愿意金氏多管着他,但并不妨碍他对金氏的感情。那些年金氏一个妇人要撑着这么大个陈家有多辛苦,他这个当儿子都是看在眼里的。   “你我的亲事娘不满意,顶多是关上门来念叨念叨我,到头来还是随了我的意。现在我在你们中间搅和搅和无伤大雅,只要娘能知道你的好,往后这日子就顺了。”   陈景不是不清楚沈三清的打算,从他见她第一眼开始他就知道沈三清是个性子傲气的人,成亲之后接连两把火也是走的一力降十会的招数。   这样的路子不是不好,但太容易树大招风,在陈景眼里沈三清还是太年轻,有些她想不到的地方他作为丈夫必须替她想周全。   三清听着陈景的话细细的在心里琢磨了好几个来回,她其实也察觉出来自己自从进了陈家之后,就活像个好斗的狗,谁招惹她她就要咬死谁,一点余地都不给别人留也没给自己留。   “那……”   沈三清本想说那好,那我就听你的,先把锋芒往里收一收。可话才刚说出口,后边就有一丫鬟急匆匆的跑过来,“二爷,二奶奶,太太让你们赶紧过去,蕊小姐好像病了。” 第20章   这事说起来多少也有点尴尬,自从成亲以来这么久了沈三清除了那天透过门缝模模糊糊见了一次陈蕊儿,至今两人就还没见过面。   第一天去金氏那里请安的时候就只有金氏和陈芸在,当时自己都是个新媳妇又还要跟金氏斗智斗勇,就算心里奇怪怎么不见陈蕊儿也不好多问。   后来自己每天去金氏那边,头几天总有各种理由,不是蕊姐儿头天晚上睡得晚还没起,就是蕊姐儿早早的起了,吃过饭就不知道玩到哪里去了,反正借口找得不算用心也不算好,再后来就连借口也不找,反正不提这位蕊小姐就是了。   毕竟是当人家的继母,沈三清旁的还好,就这事上边多少硬气不起来。既然人家小姑娘不愿意见那就不见呗,自己要是追着问这事,说不定还得招人家的烦。反正总归是要见的,早早晚晚的也就那么回事。   有了这样的心态,陈三清也不愁,原以为在这件事上就这么混着也行,没想到到底混不过去啊,这不事情立马就找上门来啦。   孩子生病不是小事,三清还记得上辈子的时候自己小时候一发烧,爸爸就抱着自己往医院跑,那会儿都还没电梯,在医院楼上楼下的折腾都是爸爸抱着去,每次都能急他一头汗出来。   更何况如今是除了熬药就是扎针的时代,去年原主只不过是吹了一场风,好好坏坏的拖拉着,到最后愣是赔了一条命进去。现在陈蕊儿才八岁,真要是有个什么万一可就真塌了天了。   “孙妈,这是怎么回事,这这这,大夫来了吗。”   一听女儿病了,陈景自然是急得不行,可他管女儿管得少,进了女儿的闺房都走到床边了又停下来不敢上前,犹豫了一下便转身去问孙妈是怎么个情况,看得跟在后边进来的沈三清都头疼。   “二爷,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应该就快到了。”   孙妈也急,昨晚上睡觉前还好好的孩子,今天早上就有些咳嗽。原本想着先把二奶奶的事解决了再跟太太说,没想到前头进展顺利,后边蕊姐儿这边不过一个早饭的功夫就发起热来。   听了孙妈的话,陈景自顾自的点点头,嘴里还念叨着那就好那就好,却没回头看一看自己女儿正眼巴巴的看着他的样子。   沈三清上辈子是被爸爸顶在肩膀头上长大的姑娘,这辈子沈继海那也是恨不得天天跟人说自家闺女有多好的主儿,现在突然碰上陈景这么别扭的父亲,心里的火气莫名其妙的就起来了。   “你老问孙妈有什么用,孙妈又不是大夫。蕊姐儿就在你跟前,你问问她舒服不舒服不就都知道了。”谁也没想到一直站在一旁没说话的沈三清会突然插话,还张嘴就把陈景给数落了一通。   听着她这话陈景倒是没恼羞成怒,还别别扭扭原地踱步了几下,才转身又重新走回陈蕊儿床边坐下,一副想开口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的模样。   反而是陈蕊儿这个小姑娘,不愧是陈景的小棉袄,明明沈三清是帮着她说话,小姑娘却还是觉得这个爹爹新娶的妻子未免也太凶了,比自己还凶。   可又因着这份凶巴巴,还病着的小孩儿也不敢替她爹出头。况且陈景从小把她放在金氏这边,金氏为了教养她可是下了不少功夫。从小脾气虽娇惯但该学的该懂的一件都没落下,现在更是请了女先生在家授课。   她再不喜欢沈三清也清楚从今往后她就是自己的母亲,就如同她爹成亲当天她也只不过敢偷偷跑到东院去,被陈昭哄上两句又走了一样,这会儿也只敢半是埋怨半是责怪般的瞪了沈三清一眼,就又把整张脸埋到被子底下去了。   “这不行,本就发热不能太捂着,蕊儿乖,听话,咱们不蒙着头好不好。”陈景见孩子突然往被子躲还以为她又有哪儿不舒服了,也顾不得旁的,只压低了嗓子活像个大灰狼装狼外婆一样的哄女儿。   可惜狼外婆只有声音学得还算勉强过关,手上的劲却小不下来,原本是想哄着女儿自己把被子掀开一点点就好,没想到他一上手歘一下就把整个被子都从蕊儿手里给抢了过来,把人小姑娘都吓着了。   “诶诶诶你这是干嘛啊,让你来是来陪闺女的,不是让你来捣乱的。大夫还没来呢你就这么折腾人,待会儿被大夫瞧见了非得把你赶出去不可。”   陈蕊儿还从来没见过陈景这样,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蒙着脑袋躲在被子里让爹爹生气了,但是爹的声音又那么温柔,一点儿也不像生气的样子。   这样的反差让孩子有些摸不着头脑,再加上本就在发烧,一时间就更迷糊,脸都憋红了。直到沈三清上前假模假样的念叨了他两句,才把僵局打破。   好在接下来没一会儿大夫就来了,大夫一来尴尬的气氛自然而然就散了,尤其陈景一颗心都挂在女儿身上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白大夫,您瞧瞧孩子这脸怎么都红了,没什么大碍吧。”来的是陈家用了好些年的老大夫,家里人都熟。陈景也不见外,这边老先生还在号脉呢,他就等不及了在一旁碎碎念碎碎问。   “二爷说笑话呢,你烧成这样你脸也红。”老先生是个耿直人,看病下药都是走的直来直往的路子,有些人家吃不消听不得重话,但陈家却愿意听这难得的实话。   “应当是这几天出去吹了风,回家屋里炭盆又烧得太旺,一来二去的邪火就压不住了。”老先生诊脉快说得也直白,“我给开几服药败败火,把火去了自然就不烧了。”   这时候自然是大夫说什么就是什么,拿到药方之后自然有下人去拿药煎药,屋里一下子又安静下来。陈蕊儿好久没有跟陈景这么久在一起,看向她爹的目光都湿漉漉的,小手攥着陈景的食指中指不放,那模样谁见了都心软。   女儿都这样了,走肯定是不能走的,沈三清这个新上任当母亲的只要不想跟整个正院结仇,也不可能这时候转身就走。两人便安安心心的在蕊儿的偏院待了一整天,直到吃了晚饭又喂小孩儿吃了药,陈景这才回头示意三清,今晚上怎么个安排。   “你留下吧,孩子还小你这当爹的得看着。反正是在母亲的院子里,没那么多礼数好讲究的。”今天一天沈三清话不多,陈蕊儿也只跟她嗯嗯啊啊的搭了几句。   这会儿小姑娘迷迷糊糊躺在床上,一点都不想自家爹爹走,听到沈三清这么说难得的立马附和着点头,那小模样把两人都看笑了。   “那行,那你先回去睡吧,我哄蕊儿睡着了再走。”陈景再不拘礼节也还是从小读四书五经长大的,陈蕊儿今年八岁年纪不算太小了,让他整夜跟女儿一间房他还是觉得不妥,但这会儿不走小姑娘也就很满意了。   “没想到你会这么做,我还以为你会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拉拢蕊儿的心。”沈三清做主让陈景留下陪女儿之后就从陈蕊儿屋里出来了,只是没想到这么晚了,屋外廊下还站着两个人,要不是她们打着灯笼沈三清非得吓死不可。   “蕊儿不需要我,起码眼下不需要。二爷陪着比我留在里边强,蕊儿更高兴。”   陈蕊儿从出生起就没了娘,金氏就承担了她生命里祖母与母亲的责任,陈景是爹,还是个只嘴上负责却没什么行动的爹。小孩儿总听祖母说她爹的好,也就跟着觉得爹是好的。   可她却还不知道拥有一个好爹到底是什么滋味,现在三清把陈景往前推一步没那么多伟大无私的精神,她就是单纯的希望陈蕊儿这个孩子,能在她这个年纪得到她该有的来自父亲的宠爱。   金氏没想到她会把话说得这般直白,原本想好的说辞一时间就都用不上了。也许是黑夜的力量,两个并不熟悉的人之间好像少了一些平时那种显而易见,几乎要具象化的隔阂。有些原本说不出口的话,也趁着这个机会从嘴边溜了出来。   “现在不需要不代表以后不需要,你既然进了陈家的门,以后总归是蕊儿的母亲。当初蕊儿他爹怕养不好小姑娘才把蕊儿送到我院子里来,但蕊儿总归是要长大要嫁人的,跟着我这个寡居的老婆子难免沾了一身的暮气,不是好事。”   陈家是世代的书香门第,金氏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身,不是没有过青春少艾风华正好的时光。只不过岁月太磨人,命运又太无情,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想要把身边能傍身的家产钱财都留住,把孩子安安稳稳的养大,就只能把自己活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金氏不蠢,她一边给蕊儿请女先生教她读书教她规矩,一边又总是放纵她偷溜出去玩,或是缠着陈昭要这要那的,就是不愿孙女在她身边待久了学得偏了,到时候说得好听叫少年老成,说得不好听那就是死气沉沉了。   沈三清也没想到金氏会跟她说这些,一时只能沉默下来。更没想到自己原以为的古代标准尖酸刻薄,还狗眼看人低的婆婆心里竟有这般成算,竟能看得这么清楚。   让她都有些怀疑她之前那么浅白又无聊的跟自己一来一回的折腾,是不是在家里日子过烦了拿自己来消遣的啊。   好在金氏也没打算听她说什么保证,“不过蕊儿现在还小,就是你想接她回东院我也舍不得。况且景儿这两年还要备考,你还是先顾着他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啊还是先把陈家的二奶奶当稳了才好。”   要不说女人是这世上最善变的动物呢,哪怕已经活了五十年也依旧如此。刚刚还说得好好的,都快把沈三清说动情了,下一句话锋一转又成了平日里那婆婆款儿,说完就走人,只留沈三清一人站在原地哭笑不得。 第21章   “信芳,你这是干什么呢,准备这么多东西要上哪儿去啊。”   陈蕊儿一病,陈景就又没空往书院来了。陈景请假是常有的事,现在有了家室就更不出奇。除了山长揪着胡子小小声的嘀咕陈景太懒散,书院里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只有沈一琅总心里牵挂妹妹,昨天寿儿替三清送袄子和吃的过来的时候,拉着寿儿问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今天一大早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进城去。   “啊,这不山长的课只有几天就上完了,我趁着今天天气好进城去看看我家三儿,要不到时候急着回家没时间去,我娘非得念叨我不可。行了不跟你们瞎扯,下午等我买酒回来,咱们喝点儿。”   沈一琅从屋里搜罗出好些东西来还不够,接着数了数钱袋子里的碎银子,想了想又找同院子俩人一人借了一两银子,这才急急忙忙的出门。   世上的事走到尽头的时候,大多数都是巧合与狗血。今天也是一样,沈一琅着急忙慌的进了县城,又去买了好几样他觉得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才算准了不早不晚的时辰往陈家来。   谁知道跟他有着同样心思,又挑了同一天上陈家来的,还有前头二奶奶柳氏的兄长柳子维。两人互不认识,在巷子口碰上的时候还十分客气的寒暄起来。   柳子维是典型的府城大户人家里爷们的打扮,去年刚过完三十的生辰,平时只要不喝酒还是一副正经人的样子,挺能唬人。沈一琅就更别说了,意气风发有一身正气的读书人,远远的一瞧就叫人不敢轻视。   两人虽不知道对方到底是谁,但初见面印象还都不错,一口一个贤弟一口一个兄长的聊得挺好,直到走到陈家门口,门房上守门的小子看见他们俩那立马就绿了的脸,两人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守门的小子没见过这种修罗场面一时之间腿都软了,只能赶紧让人进去把寿儿叫来。寿儿听到说来了俩舅爷的时候也傻了,但这会儿少爷在陪小姐,又不可能把二奶奶叫出来,就只能他自己硬着头皮上。   “柳家舅爷,沈家舅爷您二位来了,哎哟这可是贵客临门,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小的好让府里准备准备啊。”   寿儿一路过来想了又想等见着人应该先喊谁,怎么喊才能不得罪人,可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万全之策,等走到府门口了才心一横,就简单粗暴按着年纪长幼来招呼人。   沈一琅一听寿儿说自己乐呵呵聊了这么久的人是柳家舅爷,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对面柳子维也一样,原本笑着的脸都变得稍稍有些扭曲,怎么看怎么觉着别扭。   但刚刚还称兄道弟,总不能现在就分道扬镳,再是尴尬两人也只能是继续客套着,那生硬的劲儿听得一旁的寿儿额头都直冒汗。   还生怕他们一不小心把话头扯到不该说的地方去,又只能硬着头皮掺和在两人之间说些不咸不淡的闲话,一边把人往前厅那头引。   “还行,瞧着气色不错。就是怎么还是这么瘦,得长点肉才好啊。”在前厅两家大舅哥坐在一起也是尴尬,寒暄了几句话之后,寿儿得着陈景金氏那头的回话,就赶紧安排丫鬟领着柳子维去正院金氏那边,自己才安心把沈一琅领到东院来。   “长了,之前都胖了一圈了,这不要过年嘛,一个东院里杂七杂八的事比咱们家以前整家人的事都多,可不就瘦了嘛。”   沈三清睁着眼说瞎话,原主这身子就是个长不胖的身子,自己吃多吃少都一样,不过这话不能跟沈一琅说,说了一准念叨自己说的全是歪理。   但她没想到今天沈一琅是有备而来的,“你也别嫁了人就什么话都不跟我说,就知道隔三差五让寿儿给我送点东西敷衍我,我今天过来因为什么你真不清楚啊。”   刚进门那会儿,寿儿只说舅爷来了看自己来了,旁的什么都没说。三清就真以为哥哥是来看自己的,现在听沈一琅的话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我昨天不是叮嘱了让寿儿别乱说,他是不是又什么都跟你说了?”   都说娘家是出嫁女的靠山,可是到底嫁了人要注意的地方就得多一些,平时三清要给沈一琅送东西,都是就着陈景要往书院去的时候,让寿儿不显山不露水的一起带过去。这次要不是突然变天降温她也不会让寿儿单独跑一趟,没想到就这么一回,那小子还一点都管不住自己的嘴。   “没说什么,就说最近妹夫没去书院是因着家里蕊儿病了。”沈一琅多少也学乖了些,在妹妹跟前不再傻愣愣的她说什么自己就是什么。   “我虽说是半路出家的,那好歹也是舅舅,要说不知道这事不来也就罢了,知道了还不来多少不像话。倒是你,怎么?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   “哪有,外边那么冷家里又这么多事,我就天天在家待着,能有什么事不能让你知道,你别瞎猜。”沈三清这几天确实过得还行,陈蕊儿虽病着,但正院有人照顾,自己这次又把陈景顶在前边,累也轮不到自己累。   “真的?”沈一琅本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可妹妹大了都嫁人了,有些话她不说当哥哥的想问也问不出来,最后也只能在三清十分笃定的点头下,暂时安下心来。   沈家兄妹这边和和睦睦亲亲热热,另一边正院里气氛却有些微妙。金氏知道柳子维来了的消息兴致并不高,当初柳氏为了生蕊儿赔上一条命,陈家难过柳家自然更难过。   只不过那时候柳子维太年轻气盛,满腔的悲痛全化成了愤怒,又仗着柳家本家的大势,很是在陈家闹了一场。最后实在没法子了,陈景去请了两家的族长来,才把事情平息下来。   之后两家虽因着蕊儿没断了联系,甚至在陈景成了举人之后又慢慢恢复的走动,但大多数时候还是陈景去府城多,柳家来县城少。今天柳子维突然过来,金氏还真有些不自在。   柳子维今天上门最主要的事还是奔着侄女儿来的,不光是要看看陈蕊儿的病好没好,还要看看陈景这个前妹夫有了新妻子之后,妹妹留下的这一点血脉在陈家过得如何。   可是他到底这些年几乎没往陈家来过,陈蕊儿虽知道自家母亲是谁,但对这个舅舅还真是没太多印象,甚至还不如这些天时常出现在眼前的沈三清更熟悉。   小姑娘除了叫了声舅舅,便再没多说什么话,被柳子维那些吃得如何,穿得如何的问题问得一头雾水,更加什么都不愿意说,眼睛直往柳子维身后的陈景那儿看。   到底是亲生女儿,这几天又一直陪在身边,陈景一看她那眼神就知道,女儿这是不想再听柳子维这个舅舅嘚吧嘚嘚吧嘚了,便赶紧找了个借口说孩子吃了药要歇息,就把人从屋里给弄出来。   陈柳两家的关系,自从柳氏去世那一天起,就注定了斩不断却又十分尴尬。柳子维也不是个非要留下来讨人嫌的主儿,出来之后他也没多留,把第二件捎带手要告诉陈景的消息说完就走了。   柳子维专程往陈家去了一趟,回来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就是心里怎么想还是有些别扭,晚上连吃饭的时候都气不顺无缘无故的发作了几个丫鬟,惹得一屋子人都屏气凝神,生怕哪句话说的不好又招惹了这位爷。   好在柳子维的正妻潘氏也算是个厉害角色,见他这样不但不怕反而迎难而上,“你说说你现在来生气有什么用,当初陈景要再娶不是还专门往咱们家来了一趟,你那天通情达理的劲儿哪去了?”   潘氏嫁进柳家特别早,一路上柳氏这个小姑子怎么嫁给陈景又怎么早逝的她都清楚,再她看来这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也不知道自家男人现在来矫情个什么劲。   “你!”柳子维早猜到了潘氏一张嘴就没好话,但也没想到她会这么挤兑自己,一时之间硬是被怼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说什么呢,说自己其实还是偏袒早逝的亲妹妹,说自己的大方都是假大方?有些话心里想想怎么都行,可要是真说出来就不成了。   “别你啊我的,我还不知道你心里那点小九九啊。你也别觉得这世上就你最聪明,就你最沉得住气。我看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陈家也不是不知道,要不然今天也不能故意处处都把你和沈家那位舅爷摆在不偏不倚的位置,连临走给的回礼都是差不离一样的东西。”   “哼,不过一个秀才罢了,再是学识见地都过得去,想要出人头地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事了。”   柳子维性子傲气但还没到非要自欺欺人的地步,今天在陈家遇见沈一琅,就算他心里不得劲也不得不承认,沈一琅这人往后前途怕是不会差到哪里去,也难怪陈家那老婆子最后会同意这桩亲事。   “行了啊,你就别说别人了,咱柳大爷什么时候能中个秀才咱们柳家非得敞开府门大摆三天流水席不可。”   潘氏懒得听他那些酸不拉几的话,“我就问你一句,要是当年死的是陈景,你能心甘情愿让妹妹一辈子留在陈家跟陈老太太那样寡居一辈子,不往前走一步吗?”   “当然不行,一辈子这么长活守寡算怎么档子事!我柳家可不兴把闺女扔出去就为了换个牌坊回来。”柳子维一听潘氏这话毛都炸了,哪怕只是个不可能实现的假设,他想想都气得半死。   “还是啊,你不乐意妹妹守寡一辈子,他陈家难道还能让一个举人老爷当一辈子鳏夫啊。”潘氏说得理直气壮又好不委婉,最后一句更是把柳子维说得哑口无言,“连蕊儿都八岁了,你就知足吧。” 第22章   沈三清那天跟自家哥哥说的话不是假话,她跟陈蕊儿在三天之前还真是处得算好的,孩子身边有陈景那个当爹的守着,自己也没强凑上去装慈母,顶多就是时不常的在一旁当个捧哏,刷一刷存在感。   小姑娘也不是那种天生的白眼狼,甚至小孩子更能敏锐的感知到别人对她好不好,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除了第一次瞪了替她爹瞪了自己一眼,之后就再没有耍过小性子。   甚至养病的那几天也慢慢的能跟沈三清这个便宜母亲说说话,虽算不得多亲近但是也没了刚开始那点生疏,有时候两人一起说说笑笑的还挺像那么回事。   可就在这友谊的小船无风无浪往前行驶的正好的时候,又莫名起了涟漪。今年是沈三清嫁进陈家的第一个年,年三十是肯定要在陈家过,且按照习俗等过完大年初一,作为女婿初二是要跟着妻子回娘家的。   以前初二这一天都是陈景提着年礼独自一个人往府城去一趟就行了,有时候天气好半天就能打个来回。可现在不一样了,既然和三清成了亲,初二他是一定要跟着三清一起回去的。   原本这事合情合理,就连金氏也早早的把该准备的年礼都给准备好了。给柳家的那一份也没落下,只不过初二去不了便在过了小年第二天,把礼提前给送过去。   原本全家都觉得这事这么安排挺好的,连沈三清都为了拉近自己跟陈蕊儿的距离,主动答应陈蕊儿这次回去把她也带上,让她跟着去长宁镇玩一玩。   可没想到给柳家的礼送过去的第二天,柳府的管家带着回礼登门,就把一家子刚定好的计划全给打乱了。   人家上门来倒是客客气气,回的礼也比往年还重上三分,可来人说的事就多少让陈家人都傻了眼。柳家人说知道如今姑爷娶了妻,年初二定是要往那头去的,这是正理谁也说不出个不是来。   只不过柳家老爷太太实在想念蕊姐儿了,既然初二陈景去不了柳家,那到时候柳家就来人把蕊姐儿接到府上去玩几天,正好也解了两位老人的相思苦。   柳管家话说得客气,但再客气也没用,这事说出来就是不会让人高兴的事。原本陈景想一口就回绝,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金氏硬生生给拦下了。   陈景自从有了功名之后,家里有外人的时候不管大事小事都是他说了算,金氏难得态度这般强硬,陈景再是不情愿也只能先闭嘴,直到金氏含混其词把人送走之后,母子二人才为了这事掰扯起来。   “娘,我跟三清都答应蕊儿带她去长宁镇看看,你这又答应柳家算怎么档子事,孩子都高兴好几天了,现在不让她去长宁镇,这事我开不了口。”   陈景自从女儿生病当了几天二十四孝的亲爹,体会到给娇娇女儿当爹是什么滋味之后,就有些撒不开手了。   尤其如今闺女大了,就算不养在身边,每天抽个空往正院来看看闺女,小姑娘也天天都高兴得不得了,这就更让陈景觉得自家闺女真可爱真贴心,真是他最最暖心窝的小棉袄。   “我知道你最近跟蕊儿正好着,她天天嘴里念叨的都是爹爹这个爹爹那个的,你不愿在孩子跟前说话不算话是不是。”   金氏哪能不懂儿子的心,“可你别忘了那天柳子维给你透的那个消息,这个消息可是别人家有银子都买不到的。他柳家能把这个消息给你,现在只不过要接蕊儿过去住几天,你还能驳了这个面子?”   柳家本枝大半都在京城,平时里什么消息也都知道得早些,这次也是如此。柳子维说因着今年边关打了胜仗,明年会有好几个番邦会派使臣进京进贡,若是到时候再恢复通商的话,京城里的番邦色目人可就又要多起来了。   下一次春闱是后年开春,原本陈景定下今年在家里多待些日子,等入了夏过了端午之后再出发,走水路运河一路北上,应当在立秋之前就能到达京城。   到时候在京城已经熟了的那几个胡同里赁一个小院子,还能有几个月时间来适应京城的气候,和温习温习功课,这么一来等真到了应考的时候,也就不慌乱了。   可要是明年有番邦使臣和外族人一起往京城挤的话,按照自家的计划,恐怕到时候等陈景到了京城那会儿,京郊的农家院子都早被人抢空了,有银子都没好地儿住。   这消息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是平常人家的学子,家里能准备的盘缠有限,知道了也不能如何。但陈家到底还有些家底,为了能让陈景舒舒服服的应考,多出些银子还是不妨事的。   所以那天等柳子维走了之后,陈景就跟家里商量好,今年得提前出发进京。到时候到了京城早点把住的地方盘下来,才好安心备考。   金氏这话没说错,再说蕊儿本也是柳家的外孙,现在柳家提的要求还真不算过分。可不过分也架不住陈景不乐意,但这会儿不乐意已经晚了,陈景看着亲娘愁得直拍脑袋,“娘诶,这事反正儿子没法跟蕊儿说,要说您去说去。”   说就说,这么多年金氏在陈蕊儿跟前还是有绝对的权威的,小姑娘跟她爹敢撒娇敢耍赖,跟金氏这个祖母可不敢。所以等到金氏把这事跟孙女说了之后,陈蕊儿当即就算气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却还是没敢说个不字。   只不过小孩子哪能真自己受了这委屈,不敢对祖母发脾气又舍不得冲爹爹凶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想到沈三清这个软柿子,等金氏一走,她就气冲冲的往东院这边来。   蕊儿养在正院来东院的时候不多,像这般气呼呼的横冲直撞的模样更是头一回,吓得几个比她大了许多的丫鬟都没能拦得住她,只能眼睁睁的见她冲到正屋里去了。   陈蕊儿啪一下推开门几乎是整个人撞进屋里来,把正在给东院众人准备过年红包的沈三清吓了一大跳,她还以为谁来抢银子来了,动作比脑子快,整个人都趴在桌上护着摊了大半个桌子的铜板银角子,等看清楚来人是陈蕊儿才松了口气。   原本就生气的陈蕊儿见着她这样就更生气了,伸出手指头指着沈三清你你你的你了好一会儿,愣是气得没说出话来,反倒是把自己给气哭了。   “我我我,我怎么了?”这些天沈三清对陈蕊儿基本以怀柔为主,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自己,千万别在小姑娘跟前摆所谓的母亲款儿。毕竟自己现在十八人家也有八岁了,初来乍到的就要当人家娘,这不扯呢嘛。   “都怪你,都怪你!”陈蕊儿气得直跺脚,可仔细一问到底什么事她又不说,最后还是从正院追过来的孙妈嘴里,沈三清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可这事里外里怎么论都跟自己没关系啊,怎么就怪到自己头上来了,难不成陈蕊儿是觉得是因为陈景要陪自己回家,不能同她一起去柳家才生气的?   要真是这样的话,那自己还真不能惯着她。毕竟自己现在才是陈家二奶奶,陈景的正妻,要是大年初二让他陪着陈蕊儿回柳家,自己一人回娘家,那不光是自己,就连沈家都里子面子全丢光了。   没想到这话问出来陈蕊儿就气得更厉害了,惹得沈三清和孙妈都不敢再问,只盼着她自己先消消气然后再把事情说清楚。   但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两天也没把她那气等消,反正陈蕊儿第二天又是一早就往东院来,气鼓鼓的坐上一整天晚上再回去,不大闹却又叫人没法忽视她。   陈蕊儿在东院闹了两天,东院的下人都吓得不轻,不知道这位养在正院的姐儿到底是要干嘛,生的什么气。一时间就猜什么的都有,有的说是大小姐看不惯二奶奶故意在这儿找茬,也有人说说不定是二奶奶面上和煦内里藏奸,把大小姐气着了才会闹得这般大。   好在不管是沈三清还是陈蕊儿,甚至是正院的金氏都没把这些话当真,只有陈景第二天晚上等蕊儿走了,想了又想才搂着三清一边腻歪一边问她。   “蕊儿那边要不要我去跟她说说,问问她到底是因为什么这么闹腾,我下午回来的时候瞧着你们俩那样我心里头不舒服。”   “别,你可千万别出这种馊主意啊。”   陈蕊儿缠着自己不放,沈三清也就第一天刚开始那会儿有点来气儿,之后就习惯了。再说她也不瞎胡闹,也不砸东西,也不破口骂人。除了一个人坐在屋里气鼓鼓的,就是时不常阴阳怪气两句,其实都是些孩子话,杀伤力基本为零。   “我可告诉你,你得牢牢记住,我和蕊儿之间只要没闹得打起来,不对,只要没打得头破血流,你都不准插手。”   这世上什么事情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人心也一样。现在自己跟陈蕊儿怎么闹那都是两人之间的事,闹完总有翻篇的时候。   可要是陈景敢在中间拉偏架,不管偏向谁这事都没完了,说不定十年之后再说起来,到底什么事可能不记得了,但陈景当时偏心了谁还能记得死死的。   “你要是敢跟蕊儿去说什么蕊儿指定觉得你偏心我,我之前好不容易在她跟前树立的美好形象就全没了。”直男就是直男,再会哄女人也没用,只要他们想踩雷那就是分分钟的事。   “那……”陈景摸摸鼻头有些后怕,今天回家的时候他还真想过要不要去女儿那劝一劝,好在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还是没去,没想到还救了自己一命。   “那什么那,你也别劝我,你要是现在是想说让我怎么怎么退一步,我劝你最好别开口。”沈三清能容得下陈蕊儿在自己这里胡闹,但是绝忍不了陈景来说那些要自己让一让孩子的便宜话。   “我也还小呢,我才十八比你小十岁呢,你也得哄着我!”沈三清一点不掩饰自己在他跟前恃宠而骄的小性子,这会儿更是拿手指头点在他心口前,“你啊,心该放在哪里你可得掂量仔细咯。”   话说到这份上陈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管就不管,反正也没真打起来,实在不行等真打起来再说。况且这会儿两人躺在一起,沈三清戳在自己心口前的手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戳得痒痒麻麻的,连心都跟着直抽抽。   “你放心,我掂量着呢。”陈景附身把三清整个人都拢在自己身下,“你就是我这东院的大姑娘,到什么时候我都把你放在心尖尖上,好不好。”   这话放在平时沈三清听了心里肯定要啐他一口,这种不着边的话说出来鬼都不信。可这会儿到底是在床上,自己鼻尖萦绕的全是陈景身上的檀香和墨香,他那些哄鬼的话也就都跟着这些香,全钻进三清的心里头去了。   白天陈蕊儿在东院闹得多凶,晚上陈景这个当爹的就折腾得有多狠。所以等到第二天陈蕊儿再来的时候,原本这天不用出门的人,也找了个由头乖乖的出门溜达去,只留下他生命里最让他头大的两个女人继续掰头。   “要不你还是跟我说说吧,我到底怎么就惹你生气了。我这人脑子笨,你不说我真不知道,到时候过几天我把这事抛到脑后去了,就剩你一人记在心里头憋屈,多不划算啊。”   沈三清看着坐在自己屋里从早上嘴噘的老高,到这会儿火气散了大半,显得有些无所事事的陈蕊儿,总算觉得时候差不多了,才放下手里的话本子,从罗汉床挪到她身边坐下。   “你,你才不笨呢,你要是笨的话我爹不会娶你,我爹最不喜欢蠢笨的人了。”陈蕊儿满脸都写着我不高兴,但看着主动来跟自己搭话的沈三清,还是一边不高兴一边回了她一句。   得,只要肯搭理人,别像前两天那样一天到晚什么都不说,坐在屋里跟个黑面神似的就行。“你看你都说我不笨了,那还不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说出来我好改啊是不是。”   到底是孩子,有了缺口就好哄了,三清又旁敲侧击的引导了几句之后,陈蕊儿便实在憋不住,“你真不知道我生气什么?”   沈三清被她这么一问还有点心虚,又在脑子里飞快的把这几天的事过了一边,确认了的确没有什么事惹着她才接她的话,“真不知道,就等你告诉我了。”   “那我要是告诉你,你能不能帮我去跟祖母说。”陈蕊儿接过三清递到她手边的茶水,喝完了之后总算能心平气和的跟她好好说话,她也知道这几天是自己无理取闹,明明只有几天就要过年了,偏还要闹得整个府里都不安心,所以连说话的声儿都低了起来。   “你先说什么事,只要我能办我肯定帮你,要是办不到的,我就带你去找你爹,你爹总能办到。”沈三清听着她的语气大概其觉着这事可能跟自己没关系,说话的底气都足了三分。   也许是沈三清足够忱挚的语气打动了她,陈蕊儿总算是带着哭腔把气了三天的事给说出来,“你说话不算话,说好了过年我跟你和爹去长宁镇的,现在又要我去府城,我不想去!” 第23章 ·   要不说孩子的心思有时候也不好猜呢, 此时此刻沈三清就怎么也没想到,能让陈蕊儿气了三天的原因竟然是这个。   “你看,你是不是没话说了, 就是你说话不算话,我才去不了长宁镇。”也许是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强词夺理, 陈蕊儿多少有些心虚, 但是这孩子抵抗心虚的方式跟旁人不一样, 她心虚之后嘴就更比刚刚硬了。   沈三清现在真心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枉,这事跟自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陈蕊儿过年该去哪里哪是自己能做主的。可这会儿她还真不能把自己撇得太干净, 要不非得让陈蕊儿更逆反,觉得自己是在撇清关系。   “这事你不能光怪我啊,你不能去长宁镇的事我比你知道得还晚一点,我顶多也就是知道这事之后,没能跟你祖母和你爹说说,还是让你跟我们回长宁镇,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要不说三清自己有时候都会在心里夸一夸自己呢,她就是很会急中生智。既然不能撇清关系,那就先主动认领最轻的过错, 这么一来可不就不能全怪自己了嘛。   “那你怎么不说,你去说说行不行。”气头过了, 紧接着涌上心头的就是巨大的委屈,这还说这话呢陈蕊儿的眼泪就吧嗒吧嗒跟着掉下来,叫人看了还真有些心疼。   沈三清见她哭起来便暂时不再做声,只默默的陪在一旁, 负责给她递帕子倒水和拍后背。一直等到蕊儿哭够了哭累了,连哭嗝儿都收了, 她才开始跟小孩儿商量接下来的事。   “蕊儿,你爹虽说娶了我我就是你的母亲,可我进陈家门满打满算一个月都不到,这事我要是就这么干巴巴的去母亲那里说,她老人家肯定不能答应我,说不定还觉得我这人霸道,非拦着你不让你去你外祖家过年。”   要不说继母不好当呢,这会儿若是亲生母亲,那孩子去哪儿都该归娘说了算,现在自己就是空有个母亲的名头,其实屁都不算。   “要不你先跟我说说,是因为什么不愿意去府城玩几天,你说个原因出来,我才好往母亲那里去,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沈三清看着哭得这么伤心的小孩,就更确定肯定不只是孩子单纯的想去长宁镇玩,或者脸大到觉得她是跟自己这个母亲一见钟情,再见倾心,连过年都一定要跟着自己回沈家去。只是到底是因为什么,这事还得陈蕊儿自己肯说才行。   “三年前,我跟爹去过一回府城。”陈蕊儿看着沈三清笃定的神情,便不由自主的开始说起藏在她心里好几年的事,“我娘的家里好大,比咱们家还大,花园子一个套着一个,把我都看花眼了。”   “可是我不喜欢那里,在那里见到的每一个人都会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我。”那会儿陈蕊儿还小,所有大人都觉得那么个懵懵懂懂的小娃娃肯定什么都不懂,说话的时候半点都没背着她。   “外祖母每次抱我都会哭,都要提起我娘,舅舅舅妈不哭,但是舅舅看我的眼神也让我难受,还有几次我都听见府里的下人说我好可怜,一出生就没了娘。”   陈蕊儿是陈景的种,怎么可能是个笨孩子,五岁上的时候她早就记事了,只不过她长得也像陈景,唇红齿白眼睛大大的还梳了两个小揪揪,不熟悉她的看她第一眼,就会觉得这孩子长得好又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应当还懵懂着,其实人家孩子心里清楚得很。   那一次陈景总共带她在柳家住了三天,三天之后回来陈蕊儿就狠狠病了一场,但当时谁也不知道里边的内情,都以为是孩子出门少,猛地带去府城孩子不习惯罢了。   但不管怎么说,那次病好了之后陈景就没再带她去过柳家,陈蕊儿也从来不提要去外祖家。现在突然又让她去,还让她一个人去,她自然是一万个不乐意。   听着蕊儿说的,沈三清心里的白眼就没停过,她就知道原因十有八九是出在柳家那边。   自己嫁过来这么久,也许是柳氏去世多年又或者是金氏和陈景有意为之,反正家里上上下下对待陈蕊儿这个丧母的大小姐,并没有多么刻意的捧着,或者是小心翼翼让她觉得她跟旁人不一样。   这样养大的孩子也许是会对亡母没有那么深的眷念,但是少了这份这份眷念,陈蕊儿才能往前走得更加轻松。柳家却时时刻刻非要提起柳氏的事,孩子还不懂什么叫做睹物思人,但那份无形的压力与沉重的悲伤,都让孩子不由自主的想逃。   “母亲,我读书认字的,我知道孝道是什么,我也知道我不该害怕去外祖家。可是我还是怕,我好怕他们这次又跟我说那些话,又拿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我不是一定要去长宁镇的,可我就是不想去外祖家。”   “好,那咱们就不去。这大过年的又不是平时,哪能明知道不自在还让你去。”   沈三清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前三天陈蕊儿闹得要生要死她也能四平八稳的看着,可现在一听她软糯糯要哭不哭的说这些话,她心立马就软了。   “这样,你先别回去,等中午我让人把你爹找回来,我把这事跟他说明白,到时候我俩去太太那儿求情。你就还在屋里待着不许乱跑,这事要是成了呢那到时候咱们还一起去长宁镇,要是不成你就继续闹。   反正离年三十就这么几天功夫了,咱们家也不兴过年的时候打孩子,横竖总能闹得太太同意。要再不成呢,初二那天我就让你爹先斩后奏,早早的把你带走就是。”   陈蕊儿没想到自己这个母亲还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来,一时之间都忘了难过,只眨巴眨巴眼傻愣愣的看着沈三清,也不点头也不摇头,那模样像极了当初陈景在沈一琅的小院子里看自己的样子,真不愧是亲父女!   “二爷,女儿是您女儿,你可不能为了一点人情面子把她一个人送到府城去,孩子还小正是养性子的时候,她又聪慧,别到时候咱们看顾不到,她又在那头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回来病一场是事小。留下不该留下的魔障就不好了。”   沈三清这个主意算不得多好,但是眼下也没别的办法。尤其是三清等陈景回来之后,把这事仔仔细细都跟他说完,又吓唬人一般把事情往严重了说,听得陈景都直嘬牙花子,立马连茶都没多喝一口,就牵着沈三清往金氏那头去。   金氏年纪大些,听完儿子说的这些事,多少还是觉得蕊儿就是不愿一个人去柳家,才把事情说得这般夸张。可在这件事情上边,金氏一人到底犟不过陈景和沈三清两人,最后还是点头答应让蕊儿跟着两人去长宁镇。   至于柳家那边该怎么办,金氏怎么也不让他们夫妻二人插手,也不让陈景提前找个由头去信推了柳家,到了初二当天一大早的就让三人起床出发,等到柳家人来接人的时候,三人早就出了城了。   长宁镇不大,年初二的上午不算多热闹但街面上也总有往来的街坊邻居。陈蕊儿没出过这么远的门,一路上都高兴得不得了,这会儿更是掀开帘子把整个头都探了出去,吵得沈三清都后悔把这小魔王给带出来。   但这事只有她一人不高兴,原本一直在屋里门口来回打转的沈继海,见着闺女回家就很高兴了,等看到两人还把陈蕊儿给带了来,更是乐得胡子都乱颤。在他眼里,女儿说再多自己在陈家过得很好,也不如这会儿能把人陈家的姐儿带回来过年有说服力。   “三儿,跟娘说说,怎么办到的,怎么这么快就把人都带回来了。”连沈继海都这么想,覃氏就更别说了,趁着女儿来厨房寻摸零嘴的时候,一把就拉住女儿细细盘问。   “什么怎么办到的,娘您说谁啊,陈景今天跟我回来不是应当应分的?难不成还让我一个人回来啊。”沈三清当然知道覃氏说的是谁,可这会儿在亲娘面前,她就是想一边装傻,一边享受一下因为覃氏的高兴而带给自己的满足感。   “你这妮子真是胆子大了是不是,连你老娘你都不交底了?你说我说的是谁,还不是陈景那大姑娘。之前花媒婆可去打听了,说是那小丫头在家养得挺娇惯的,你这才去了多久,怎么把孩子给收服的。”   陈蕊儿虽娇惯但是并不跋扈,进了沈家之后熟悉了环境,便十分新奇的拉着小铃铛陪她到处看到处玩,一点也没有大户人家小姐那种架子,看的覃氏也觉得这小闺女挺不错的。   “没收服呢,哪有那么快。”沈三清倒是也不往自己脸上贴金,只三言两语跟覃氏把事情说了说,“咱们家就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来咱家总比把孩子一个人送到柳家去强。”   “啧,这可真是……”覃氏听着女儿说的眉头紧皱,想说几句柳家的不是又觉得不该,话到嘴边又给咽回去了,“你这事啊做得对,小孩子跟她说那么多有的没的干嘛,孩子大了该懂的自然会懂,现在说再多也没意思。”   “有什么好不好的,来都来了就当让孩子出来玩一天呗,咱们街坊邻居见了也是好事,这么快就把这么大个女儿给降服了,我多给您争气啊。”   这话说来是玩笑,但也不是没道理,三人才进门没多会儿就有好几个邻居来串门,说是来看看三清其实起码一般的注意力都在陈蕊儿身上。   尤其蕊儿现在正沉浸在不用去柳家的喜悦里,街坊一看沈三清这便宜闺女这么乐呵呵的,心里多少都对沈三清刮目相看,都觉得沈家这姑奶奶手段可以啊,连前头正妻留下的女儿都能处得这么好。   “行了,夸你两句你还喘上了,赶紧的把这个端出去给孩子吃,离吃饭还早着呢,别饿着人家。”今天女儿难得回来,覃氏是肯定不会让她在厨房忙活的,端了一小碗儿刚蒸好的糯米八宝果饭出来给她,就连人带碗的赶出来。   正好一路过来又真有点饿了,沈三清只喊了一声小孩儿就箭一般从二楼跑下来,金氏那里规矩大,陈蕊儿哪见过大上午不是饭点就能吃这个的。   见沈三清十分熟练的拿筷子分糯米果饭还有点局促说不吃不吃,但是等到她把分好的果饭递给她之后,没一会儿一碗果饭大半就都进了小姑娘的肚子。 第24章 ·   过年, 不管是几百年前还是几百年后,都是一年到头一家人最重要的日子。也是因为全家在一起过了一个年,沈三清又把蕊儿带回去高高兴兴的玩了一天, 回来之后便明显感觉到陈家上上下下,对自己这个年轻新二奶奶的认可度有稳步上升。   好比现在, 沈三清看着眼前的孙妈和她手里抱着的账册, 虽然心里有一点点忍不住的小高兴, 但更多的还是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孙妈,你就别跟我开这种玩笑了。东院这点东西我还半懂不懂的, 哪能接你手里的账册,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二奶奶,您别着急。不是让您真接手这些账册,只不过今年开春雨水实在多,太太腰上的老毛病犯了。   您也瞧见了这几天都下不来床,偏咱们家每年开春都得把上一年的账给查一遍,太太已经把账面上最要紧的部分查完了,只剩几处田产要亲自去看看。”   哦, 孙妈这么一说三清就明白了,感情不是要给自己委以重任, 而是要找自己当个跑腿干活的啊。   “孙妈,不是我不愿意替太太分担,只不过有些话还是得先跟你和太太说清楚,要不到时候出了纰漏太太不怪, 我自己就先得羞愧死了。”   “二奶奶说笑了,您是咱们家二奶奶, 干什么都是应当应分的,哪能怪罪您。”孙妈听着沈三清假模假样的推辞嘴角都直抽抽,“您有什么都跟我说,我保证太太那里肯定没有不肯的。”   “还是孙妈好。”沈三清这些日子算是摸清楚了,孙妈就是名副其实正院和东院之间的润滑剂,自己得罪了金氏不要紧,但是万万不能把孙妈给得罪了。   “您也知道我娘家比不得咱们家这般产业,今天我就跟您交个底,且不说这么多田产我以前没碰过,就是我家以前那些在乡下的田产我也从没去看过。农事方面要说谁一窍不通,头一个就得是我。等到了乡下我怕是连五谷都分不清,要闹笑话的。”   有时候勇于承认自己的短处也是一种勇气和优点,比如此刻孙妈就真没想到沈三清要说的是这个,但是看着她真诚的眼神,和以前听说的沈家最娇惯闺女的传闻,她也就不得不信了。   “这事您放心,哪能能让二奶奶一个人去乡下,就是您愿意家里也不放心啊,这次奴才陪您一起去,就当沾了奶奶光出门散散心。”孙妈也是没办法了,想了又想干脆心一横把自己也搭上来。   “要是二奶奶觉得行,太太那头我回去就安排安排,正院丫鬟婆子都不缺,我明天就能跟二奶奶一起出门。”   沈三清看着眼前十分殷切的孙妈,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又一时之间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说的。况且她也不是一点都不想搞清楚陈家的产业,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放在手边,自己哪怕是个端了俗念的菩萨也得伸手拿过来看个究竟。   “铃铛,你说这事靠谱吗?”最后沈三清还是点头应下了这个差事,只不过等铃铛孙妈送出东院再回来,她看着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小丫头,心里又有点忐忑起来。   “啊?二奶奶您问我啊,我也不知道靠谱不靠谱。”小铃铛进了陈家被巧儿□□过之后,说话办事都妥帖了许多,这会儿她也不敢乱说什么,“要不咱们去问问二爷吧。”   东院的丫鬟下人们有个口头禅:我们二爷怎么怎么。好像就算有天大的事,只要有他们二爷在,那就什么都不叫事。现在小铃铛天天跟她们在一起,也渐渐染上了这个毛病。   “我倒是想呢,可你家二爷不是不在嘛。”沈三清现在其实也想找陈景,只可惜这人过完年之后又去了书院,这回是山长给他这个马上要进京赶考的学生开小课,他为了不耽误上课,干脆都住到书院里去了。   “那,那我们去书院把二爷找回来?”小铃铛见三清一脸为难的样子,恨不得自己现在就去书院找人,“我现在出门上山,下午二爷就能回来。”   “算了算了,答都答应了还问什么啊,不就是去乡下看看查看田产,几天就回来了,应该没什么事。”沈三清摆摆手不让小铃铛去,一是既然答应了就不可能又反悔,还是把陈景叫回来再反悔,那不是没事找事是什么。   再说一直以来就吊儿郎当,对读书无可无不可的人这回去书院算是真用心了,现在正是他要紧的时候,自己总不好什么事都去问他,让他分心。   这么一想沈三清算是对这次下乡之行打定了主意,而孙妈那边更是动作迅速,第二天一大早就挎着个小包袱皮往东院来,只等沈三清收拾好就能出门。   陈家的田产大部分都离县城不远,只不过当初祖上发家也是慢慢累积,多年置办下来的田产多少分散了些。出发之后孙妈说明了情况,两人商量好就决定先把最远的田产给查完,然后再一站一站的往回走。   好在村子虽远但是并不偏僻,甚至因为临近的镇上有个小码头,村子里还格外的热闹。陈家的田都是有人常年守着的,每年本家这个时节都要过来,等沈三清到的时候屋子都已经收拾好了。   乡下比不得家里,但还是胜在有些野趣,就好比晚上的晚饭,田里的杂鱼煮汤、现捉的泥鳅炸得酥脆,还有爆炒鳝鱼看着卖相不大好,但是吃到嘴里却是香得不能再香。   惹得沈三清又临时让人去弄了一坛子米酒来,跟孙妈两人就着月光一边聊天一边喝酒,原本是出来干活的,硬是品出了出门郊游的滋味。   “二奶奶,今天这酒便宜奴才了,要是二爷在这里就好了。”沈三清不是个矫情人,孙妈跟着她过了一天,心里对她这个二奶奶又更喜欢了些,“二爷今年出门,这一去又得一年多才能回来了。”   要不说有些话说出来就扫兴呢,原本小酒喝着小菜吃着挺高兴,孙妈这话一说出来,三清端着酒杯的手都不自觉抖了一抖,嘴里还嚼着的小泥鳅更是一瞬间就不香了,“孙妈,你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来,这不还有些日子嘛。”   “嗐,奴才也是多嘴,二奶奶您莫怪,莫怪。”孙妈说完也觉得自己说得多了,赶紧自罚了一杯酒,就想把这话头给遮过去。   但起了这个话头又哪里那么容易停下,沈三清把杯中的酒喝掉之后,想了又想还是把心中疑问问出来,“孙妈,以前陈景出门这么久,大家在家都怎么过啊。”   要不说理想和现实之间总会有差距呢,成亲之前沈三清真是事事都想得很好,想得很美。但成了亲之后才明白,当你日日夜夜与同一个人相对相处相知,真是的会产生感情与依恋的,最要命的是这样的依恋不以人类的意志力为转移,也完全无法左右。   孙妈听三清这么问噗嗤一声就乐了,“二奶奶,咱们跟您可不一样,二爷不在家咱们该如何便如何,横竖晚上二爷在家也不会找我们聊天说话去,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孙妈说到最后多少带了些揶揄,好在三清喝酒本就上脸,已经红了的脸再添三分绯红也不怎么明显。这一夜两人的聊天注定是没有结果和解决方案的,好在这次出门还有正事,第二天也就没人再提这茬了。   只不过沈三清原以为三两天就能回家,却忘了自己现在出门没车,全凭马拉。一个地方待一两天,要是天气不好又再耽搁一天,愣是到了第八天才到最后一个村子。   偏刚到地方又开始下雨,原想着今天把田产查完看完就立马回家又不行,只能在屋里看着雨水滴滴答答沿着屋檐往下落,愁得三清晚上都不想吃东西,连天黑了都懒得起身打算点灯,直到屋里的门被人从外边砰一声的推开,才把发呆的人给惊醒。   这次出来除了孙妈和车夫,另外还有两个家丁,这会儿突然进来个人,沈三清还以为遇上了土匪强盗,下意识就把手边的茶杯给扔出去了。   要是真是强盗呢,这茶杯自然屁用没有,但进来的是陈景那就还是有点作用了,好在这位爷身子还算灵活,侧身一躲就躲了过去,只捎带手被茶水淋了一头。但他本就是冒着雨来的,全身都湿透了也就不在乎多这一杯茶水。   “你怎么来了!我明天查完这里的田产就回家啦。”沈三清杯子扔出去的同时就看清楚了来人,自己都吓得捂住了嘴,陈景是马上要去考进士的人,万一被自己砸出个好歹,自己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傻啊你,让你出来你就出来,之前那点机灵劲儿呢,都哪儿去了!”陈景真是一肚子火没地儿发,三清问他的话他没回,只气得只能在屋里来来回回的打转,三清两三次想插嘴,都被他那样子又给吓了回去。   这边这么大的动静,旁边屋里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孙妈进来之后看见陈景脸色不由自主的白了一下,“少爷……您怎么来了?”   “还我怎么来了?我怎么会来这事要问孙妈您啊。”陈景这会儿就像个火药桶,谁挨着就炸谁,“孙妈,这些年您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一直把您当自家长辈待,这事您应当有数啊。”   “我什么心思,我娘不明白你还不明白吗?”陈景越说越生气,雨夜衬着他铁青的脸色这会子还真有点瘆得慌。   “你明知道我打算提前出发,还帮着我娘把三清给支出来,是不是觉得我回家见不着人,就会老老实实收拾行李出发?姥姥!我陈景这辈子想要做的事,想要到手的东西,就非要做到非要到手不可,谁拦也拦不住。”   孙妈哪里见过这幅模样的陈景,都快吓哭了,结结巴巴好一会儿才定下心神,“少爷,您有主见心气高奴才知道,可奴才是太太的陪房,是太太的奴才,奴才得跟太太一条心。”   “行了,不是你们这吵个什么劲啊,天都黑了再吵隔壁家的狗都要叫了,有什么天大的事明天再说行不行。”其实三清从他们俩的对话里边,大概就明白这才到底是什么事不对劲。   胆子眼下她怎么也不能让两人再话赶话的说下去,陈景现在对孙妈说的所有话,其实归根究底都是他想跟金氏说的。这要是任由他们吵下去,万一说出什么难听的,可就完了。   要不说人性都是复杂的呢,之前还觉得金氏有渐渐把自己当一家人看,扭头就给自己下了这么大一绊子。看来她是知道陈景要早出发,才故意找了个差事把自己弄出来,到时候她想法子把儿子送走,自己就只能乖乖的在家等着,给她当个老实儿媳妇。   这次要不是陈景坚持来找自己,自己说不定就真要留在荆湖县城独守空房好几年,“你也是,既然想好了要带我一起去京城怎么不早点跟我说,你要说了不就没这事了?”   陈景能大雨的天一路找到乡下来,孙妈就清楚这一次就是天塌地陷也拦不住他,便去找了一套干净衣裳来给陈景换上,就什么也没多说出去了。   “我还不是想着给你个惊喜,想着先抻一抻你,等临出发的时候再跟你说,让你高兴高兴。”陈景说着话都觉得有点臊得慌,原本想给人惊喜,这下惊喜不成还捎带沈三清一起把亲娘又给得罪了。   “你能来找我,就算这次不能跟你一起去,我也很高兴了。”三清伸出双臂攀在陈景肩膀上,可能因为心里头真的高兴,嘴都比平时更甜一些。   “那不行,说了带你一起走就得一起走。”陈景十分认真的摇摇头,“这次回去娘或许会生气,或许还会想办法留你在家,到时候你可不能一个没想明白就答应娘,记住没。”   “记住了记住了,总之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这总行了吧。到时候到了京城咱们陈二爷想把我怎么着就怎么着,反正我都背井离乡跟着你走了,是不是?”   “还我想把你怎么样就怎样,这一个错眼儿人就跟我跑外边来了,我哪还敢把你怎么样。等日后爷有了本事,就干脆把你拴在裤腰带上得了。”   陈景被三清勾的心尖尖都直打颤,哪里还顾得上旁的,嘴上胡言乱语说的话他自己恐怕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还是三清紧了紧臂膀让他醒了神,这才抱起老婆往床上去了。 第25章 ·   陈景都追到乡下来了, 第二天的田产谁都没心思再查。随便看了看没什么大差错,一行人便直接启程往家走了。   回程路上不管三清怎么问,陈景都不肯告诉自己他在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不是跟金氏吵架了,还是回家之后才从春儿嘴里把情况问了个大概。   自从年后陈景为了上课搬去书院, 三清在家就不会老缠着陈景要他回家, 但架不住陈景基本两天就得让寿儿回家来一趟, 有时候是让他拿东西去,有时候是让寿儿送些信笺花枝回来。   刚开始的时候三清觉得挺有意思,两人虽隔得不远但还挺有情调, 但老这么着也就不觉得多稀罕了。尤其被孙妈拿着账本一刺激,可不就完全没管这头就跟着孙妈出去了。   偏那几天陈景也忙,山长知道他就要出发了,实在是见不得他还是心中有杂念的模样,硬是专门开题出考卷把陈景圈在屋里圈了整整五天,直到他把所有题都答完,又听山长讲解完,才把人从他院子里放出来。   放出来以后的陈景第一件事就是回到自己屋里倒头就睡,一直从头天中午睡到了第二天上午, 睡得寿儿急得半死,把沈一琅叫去, 沈一琅半碗凉茶泼到他脸上才把人泼醒。   醒来之后吃了东西,陈景只觉得自己就是再世为人,这几天他过得简直就跟在春闱考场那三天没什么区别。尤其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之后,紧跟着到来的就是莫名而又无法填补的空虚, 空得叫人心里发慌。   之前他独自一人在京城的时候再空虚也一点办法都没有,他试过喝酒也试过会友, 甚至还跟着同窗去里听过小曲儿。但无一例外都一点用处也没有,心里好长一段时间都空落落的,仿佛被人挖去了什么。   但现在不一样,他环顾屋里的摆设一眼就看见来书院前,三清给自己做的驱蚊荷包。荷包做得真不咋样,针脚不够细密花样也十分简单,不过陈景还是一直都随身带着。   看到这个荷包陈景脑子里就全都是沈三清的模样,或笑或嗔,不管是什么什么都是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眉目间全是陈景从没见过的舒朗,好像世间所有的桎梏都挡不住她。   想到此处陈景一刻都在书院待不下去,他当时就想马上回家见一见她,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见一见也好。正好离之前定下出发的时间也没几天了,他干脆一拍大腿站起来,二话不说就带着寿儿下了山。   原本陈景到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想把这回要带她一起进京的事跟三清说,好让她高兴高兴。不想回到东院之后却没见着人,一问小铃铛,竟然说什么跟着孙妈下乡查账去了。   这话一听到陈景耳朵里他第一反应就是扯呢吧,她一娇滴滴的小姑娘还查账,查账就算了还查田产?再说就自己母亲如今那硬朗的身子骨,家里除了东院的账,她怎么可能让三清碰。   果不其然,等到陈景到了正院去问怎么回事的时候,金氏就以今年春上雨水特别多为理由,来劝儿子别再耽搁日子也别等三清,收拾收拾行李就出发赶考得了。   这话金氏说得正儿八经,陈景却只觉得听了个笑话,却又笑不出来。他想跟自己亲娘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最终又都都化成一声叹息,毕竟是自己亲娘,能说什么呢。   况且也没什么好说的,他没见着沈三清心里那个大洞就还是空在那里难受得紧,随即问过巧儿三清到底是哪天出的门,心里盘算了一下便冲出家门找人去。   “二奶奶,您是没瞧见咱二爷当时那样子,可吓人了,看得我们跟着都怕,都觉着是我们把您给弄丢了。”巧儿稳重,春儿的性子就跟铃铛有点像,说起那天的事情来端的是一个绘声绘色,连陈景就在屋里她都顾不上。   “春儿你少编排爷,这是看着我要出门了你们一个个的胆子就肥了是不是?”不过陈景也不生气,甚至还在一旁听得仔细,春儿要是哪处说漏了他还主动帮忙补上,他就是要让三清知道自己这回出门找她是什么模样,好让这妮子记得自己的好。   “二爷,您都让我跟巧儿姐留在守家了,我还不能赶紧趁着机会编排您几句啊,现在不说等赶明儿您和二奶奶去了京城,就没机会了。”   陈景要出门,东西是早在过年前就开始收拾了的,所以之前她们也不知道陈景要提前走,还要把三清也带走。现在知道这次陈景三清出门就带寿儿和铃铛,虽在意料之内,但几个小丫鬟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失望。   “你们也别噘着个嘴,你们啊就在家多盼着爷的好,要是这回能金榜题名,爷答应你们,不管是留在京城还是外放出去,到时候都把你们也接过去,行不行?”   陈家自从陈老爷死了之后,家族里为了陈家的家产很是闹过一场,最后虽保住了家产,但那之后陈家除了跟族长关系过得去,其他的亲戚就只剩下年节里送份节礼的关系,早就疏远了。   陈景早就想过,若是有一天自己能考上进士,十有八九会有好些年不能在家乡。到时候麻烦归麻烦,这一家子人只要愿意跟着的,他都还是要带上的。要不然自己鞭长莫及,把人留在荆湖他不放心啊。   春儿一听这话也不管这会儿陈景说的以后根本都没影儿,只不过在给她画大饼,立马就高兴的原地蹦起来。可惜还没等她高兴多一会儿,外边孙妈又推门进来,说是太太让二奶奶过去一趟。   两人回来之后就知道肯定得有这一出,三清要想跟着陈景走,必定要去金氏那里过堂,要不然惹急了金氏,她摆出母亲和孝道来压人,还真能让三清走不成。   陈景不肯让三清独自一人去正院,不管孙妈怎么劝最后跟着她回正院的还是两个人。不过金氏好像早就知道会是这样,见他们二人进来并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神色,还头一次学着三清一样,开门见山半点弯子都没绕。   “儿子,你要知道三清不比你,她是个女人家,原本身子就弱,真要她随你上京,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可没人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只不过习惯就是习惯,哪怕金氏再想单刀直入,一张嘴却还是有些装模作样的找了个十分贴心的理由,好像她是全心全意替三清考虑才想要把她留下来。   只可惜这一招对陈景来说半点用处都没有,毕竟人家才是夫妻,以前外头那些传言传得再凶也不如亲自体会一次。要不是这事实在不好对外人说,陈景就恨不得跟他娘说,三清的身子骨弱不弱,瞧瞧您儿子腰间的淤青就知道了。   “况且她一个女人家,哪能跟着你这么抛头露面的,还要这么千里迢迢往京城去。别到时候还没考上功名,就叫人在背后嚼了舌根子。”   金氏见儿子听完第一个理由不为所动,就又紧跟着抛出第二个。这回她换了个角度,从三从四德女戒女则入手,说得好像沈三清若是跟着陈景去京城,就什么名声都没了一样。   “娘,如今又不是前朝,您不是也每旬都要出门逛集市,每月都要去几个熟铺子里去买东西,这不也出门了。”陈景听着金氏的话都无奈了,“再说三清又不是一个人去京城,我是她丈夫,我去哪儿她跟着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儿子啊,娘还不清楚你什么性子?这会儿娘就是说破大天去,你也绝不会依着娘,是不是?”   金氏其实知道自己的理由说服不了儿子,也知道儿子那些话打动不了自己。只不过有些话不得不说,有些争取不得不做。现在话说完了,也就彻底甘心了。   “娘,儿子知道娘清楚儿子是个什么人,您放心,儿子此去一定会考取功名,到时候不管去哪里都会回来接娘,到时候儿子与三清必定伺候在旁,以尽孝道。”   陈景听着金氏无奈的语气心立马就软了,寡母养儿多少都会想要把儿子紧紧攥在手里,陈景不愿意被束缚,便时时刻刻都在想着逃离。现在终于又要踏上高飞的路,可回头看看亲娘,心底里的不舍得又哪里是只言片语就能说出来的。   “接什么接啊,我在家好好的哪儿也不去。你大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想怎么办你自己掂量吧。”   “可有一点,你陈二爷往后不管如何飞黄腾达,蕊儿不能丢下。到时候不管你们夫妻走到哪里,就得把这孩子带到哪里,等她到了年纪给她寻一门好亲事,要是这一点做不到,到时候可别怪我这个当娘的不体谅儿子。”   金氏知道儿子的意思,她却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有蕊儿的事她又再次叮嘱了一回。她知道,蕊儿养在自己身边可以,但若是长大之后还这样,还让她留在荆湖县城里,她顶天也不过是在县城找一户好人家嫁了。   若是儿子往后有大出息,蕊儿能跟着他走,说不定孩子也能有大造化。她这些年终归养了她一场,得替她把最好的未来都安排妥当。   原以为是一场狂风暴雨,没想到自己最后就当了一回背景板,除了进门的时候叫了一声母亲,旁的什么都没说。   不过就算只听着也不妨碍她能感受到陈景此时心中难以言喻的复杂,不过此时说什么都显得苍白又无力,她只能是伸手牵住陈景的手,坚定的陪他走下去罢了。 第26章 ·   决定了出门的事, 接下来几天整个东院都忙到人仰马翻。陈景到底是个被人伺候惯了的爷们,他总觉得收拾收拾点东西就能走,根本花不了什么时间, 为了个惊喜闹出这么一摊子事不止,还把三清给累了个半死。   “二爷, 我可跟你说啊, 这样的惊喜咱有一回尝尝什么滋味就行了, 以后可不兴总玩这一招行不行。”   上辈子三清出门旅游玩三天都得带个大行李箱,现在要去出去住一两年,还是从南边往北边去, 还是个没快递没飞机出了门就跟失了踪一样的世界,她这几天简直就跟马上就要过冬,却还没屯一粒松子的松鼠一样,不管看见什么都觉得有用,恨不得都带上。   最后愣是又挑挑拣拣的收拾出三个老大箱子的东西来,要不是这回走水路,这么多东西还真没法弄。   “不玩了不玩了,可把爷给玩毁了。”陈景这会儿比谁都后悔,这几天院里再有下人, 忙不过来的时候他这二爷也得帮着三清收拾,尤其好些东西都是三清贴身要用的, 真要让别人来归置,他自己还不乐意呢。   “对了,这事你跟岳父岳母说了吗,明天早上他们都来?”要不说男人到什么时候都摆脱不了幼稚呢, 他想给惊喜的时候那就一心一意全是惊喜,根本没想到别的。   现在后续麻烦事一件接一件可不就傻眼了。尤其是沈家那头, 他冷不丁的要把三清带去京城,沈家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你这都问第三遍了,前天我哥来府上凶的那人不是你啊?”三清一听这话就忍不住冲他皱皱鼻头,扮了个鬼脸装模作样呲了他一下,“你也是,不跟我说就罢了连我哥你也没说,这下好了,他已经回去接我爹我娘去了,明天你就等着吧。”   “不是,咱讲讲道理好不好,我连你都瞒着我先跟我大舅哥说,你听听这话多新鲜。”陈景不服气,一屁股挪到三清身边坐下。   随即觉得不舒坦,又换了姿势在罗汉床上躺下,头枕在三清腿上耍无赖,“反正明天咱们出发,要是岳父真发火我也没辙,到时候干脆我拉着你就跑,咱什么行李东西都不要了,只要上了船谁也追不上我们。   到时候啊咱京城也别去了,一路上瞧见哪里好就在哪里停下。”陈景越说就越没个正形儿,几句话的功夫就已经说到隐居之后两人应该生几个孩子,种几亩地喂几头猪几只鸡了。   只可惜沈三清天生从不向往那种纯田园生活,一边听陈景胡说一边完全不克制自己的一脸嫌弃。   “你就带我一个人走啊,那到时候生了孩子谁给你带,开了田谁来种?猪我可不会喂,鸡只要还会动我就怕,还有菜,二爷您分得清哪里什么是韭菜,什么是草吗,你啊还是老老实实读书备考吧。”   前些天三清跟着孙妈去乡下时,就无数次分不清田里的东西是什么,明明上桌都认识的换了个地方就全分不清了。认都认不清又何况还要自己去种,三清只觉得陈景要是真敢那么干,自己就敢立马抛夫扭头就走。   “啧,人家家媳妇都是生怕夫婿太出息了管不住,怎么偏你不一样?”原本陈景说了这么多还以为三清就算不感动到落泪,也会十分激动的表示愿意跟自己去天涯海角,没想到自家这媳妇就是跟旁人不一样。   “我无所谓啊,反正早起读书的也不是我,这些年为了科举花了成山成海的银子的也不是我,这出息不出息的不还是二爷说了算。”   三清这话说出来,一下子就把还在图嘴上快活的陈景给堵得说不出话来,他侧过脑袋看了看三清,感觉看不分明又坐起来看,直到看清楚她一脸坦然之后,才又躺回她腿上,“你瞧瞧你说的,俗气。”   两人成了夫妻之后,三清其实有慢慢的琢磨出些以前不知道的东西来。就好比陈景这人,平时看着对读书一事不算多上心,甚至看上去连两次春闱落第他都不大放在心上,顶多一句下回再来就差不多了 。   但其实背地里完全不是这样,两人成亲没多久正是腻歪的时候,平时在家连自己出东院久点他都要跟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可过完年山长说要给他单独开课,他一个磕巴都没打,随便收拾了个小包袱就去了。   之后把自己从乡下找回来那天晚上也是,两人躺在床上难得的没干活,自己就听他絮絮叨叨了大半夜,说的全是这回在书院山长的课,和最后几天那些考卷他答得如何,哪篇文章写得最好,那篇又总觉得不够火候。   说到最后三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自己睡着之后他还叨逼叨了多久。但这一晚上就足够三清明白,这位爷平日里那些淡然处之,潇洒才子都是装出来的,心里指不定多想一举成名天下知。   “谁不俗气啊,真那么超凡脱俗干脆连秀才也别考,孑然一身了无牵挂那多雅致,最好是写了什么文章啊诗词啊也别给人看,就自己个儿捂着,捂他个三五百年的,等到时候后人挖出来了,那才叫品格高洁,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三清知道他说的是反话,才子嘛又是年少成名,这些年陈景从这些名号上得了多少便宜,就有多大的压力。尤其连着两次春闱不中,背地里说他闲话的人可不少。   有些人抵抗闲言碎语的方式是奋起直追,陈二爷却选了另一条路,人家越说他就越装出一副不往心里去的模样。只可惜假的就是假的,装得再好也成不了真。   平时在金氏和自己跟前难免偶尔显露出他的野心,只不过两人一个是他娘一个是他妻子,自然不会去戳破他。今天要不是陈景非要把心里的话反着说,三清还不想去碰他这一块软肋呢。   “哼,就你这嘴不饶人。”陈景听着三清说的,脑子里还真就浮现了那场面,陈景只想想自己那些心血还得几百年之后才能见人,他就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饶不饶人不要紧,话没说错就行了呗。”春日里的下午总有微风吹进屋里来,陈景躺在三清腿上,三清又靠在迎枕上,两人说着说着困劲儿就上来了,之后陈景还说了什么自己又回了什么三清都记不大清楚,反正嗯嗯啊啊回了他几句,就睡过去了。   一下午,几句话自然没法让陈景把心里头那点压了好些年的疙瘩全解开,但三清的话多少还是让他心中熨帖了些,第二天他整个人都显得特别意气风发。   旁人当他是要离家赶考才这般气势高涨,只有三清知道,他这是得了自己的支持,清楚至少他的妻子没打算让他做一个又要淡泊名利,又要光宗耀祖,最好还能入仕为官的活菩萨。   只不过陈景也没能得意太久,就在陈家人到码头的时候,沈家两老和沈一琅也匆匆忙忙的赶过来了。   “爹,您别不高兴,女儿这可是去京城,咱家还没人去过呢。您就当女儿去探探路,大哥也是要赴京赶考的,到时候不就有经验了嘛。”   覃氏那头好说话,当娘的左不过就是那些念叨不够的东西,大到路上小心注意安全,小到晚上被子得盖好,千万别着凉,反反复复的说了几遍也就差不多了。   甚至对陈景能带三清一起进京这件事,她还感到挺高兴的。毕竟自家女婿模样人品都有,要是这一回真在京城中了进士,生了不该生的野心思,女儿人在荆湖根本管不了。   到时候家里添个妾室都算好的,就怕人那头是哪家的大家闺秀,三清斗不过拼不过,临了只能被人一脚踢了。   这故事覃氏在戏台下边看得多了,自然而然就套用到自家闺女身上来。现在姑爷愿意把女儿一起带去京城,那自然是最好不过,况且夫妻二人常在一起,说不定那天就能有孩子了呢。   但沈继海这次却比覃氏反应更大,沈一琅昨天回家把这事一说,他就在家发了好大的火,先是骂陈景瞎胡闹,紧接着又骂沈一琅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说,最后转头又埋怨覃氏,当初就不该答应这门亲事。   可生气归生气,埋怨归埋怨,老头还是一夜没睡在家捣鼓了一整宿,今天一大早天不亮就又拉着马车往县城这边来。   “京城怎么了,到哪儿还不是都一样,都是人和屋子,能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沈继海一点也不觉得京城有什么好,尤其看着三清这么高高兴兴的,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你这丫头没心没肺,那么天高地远有什么好的。当初我就说这亲事不成不成,你非不听,现在好了吧,好好的姑娘不在跟前非要去什么京城,你说这要是万一……”   “爹,别说了啊,我这今天上船您盼我点好,不许说那些晦气的。”沈继海虽是一家之主,但眼皮子也是一家人里头最浅的,这会儿女儿要出远门,他自己说着说着眼看着都要把自己给说哭了。   三清见他这样心里也酸,只不过人各有志,三清是不甘于一辈子只留在荆湖县城的,“爹,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您再说我可真要哭了啊。”   “好好好,不说了。走吧走吧,趁着这会儿天气好赶紧出发。”三清一撒娇沈继海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看着儿子女婿一起把他带给女儿的东西全搬上船,这才狠下心主动挥手让女儿快走。 第27章 ·   船是商客两用的大船, 下边是商队的货,上边船老大把船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拿来当客舱正好。只不过这么大的船, 下边有货上边有人,每次出去船老大都势必要请镖局的人坐镇, 要不然一路往北不管出点什么事, 折了货死了人他都赔不起。   这次陈景一行人出发早, 镖局的生意还不算忙,请的是府城最有名的万通镖局里的四位师傅。四人里两个镖头两个镖师另带一个临时加的趟子手,都是镖局里一等一的高手, 高手嘛功夫高自然要价也高。   好在这次一起进京的不止陈家一家,还有陈景的两个同窗,三家人家同商队分一分这个账,商队占了大头去,价钱也就还算能接受了。   一个姓刘名汉青,家世跟柳家相当,读书马马虎虎,能中举人全家都觉得是烧了高香。家里总劝着能得个举人就行了,赶紧花银子某个差事才是正道。   偏刘汉青不愿意, 早早的打听到消息也打算提前进京,知道陈景也要这时节出发, 就屁颠屁颠的找了来想结伴,陈景与他关系一直不错,自然欣然同意下来。   还有一个叫罗忠,在三个人里年纪最大性子厚道, 同时也是陈景这么多同窗中家里条件最差的那一批,家里为了供他读书这些年算是把整个家都掏空了, 直到他三十岁中了举人之后,名下有了两百亩免税田收租子,家里才还了外账慢慢好起来。   他中举之后倒是特想赶紧谋个实缺,可惜如今天下大定不缺读书人,更不缺会做官敢做官的人,就他一个刚把自己生活家里料理明白的举人,家里在朝中半点关系都没有,不花上大把的银子根本没差事能让他去补缺。   可即便是这样了罗忠也不信邪,还哼哧哼哧给自己写了好几封自荐信,只可惜这年月好些中举十多年的都闲在家里等个缺儿,他又算那根小葱葱呢,自然信寄出去也是石沉大海罢了。   好在老实人也有老实人的好处,他们或许不如陈景这样的人光芒万丈谁见了都喜欢,好像干什么事都不大难,动一动脑筋也就成了,相反甚至还显得有些笨拙。   但他们有毅力,干什么事情都耐得住寂寞,静得下心。三清早就听陈景说过,两年前罗忠决定再次进京赶考之后,就几乎跟外界断了联系,除了在家读书就是去书院找先生找山长,陈景两年下来满打满算也就见了他三次。   但陈景挺喜欢跟罗忠打交道,用他的话说就是同罗忠在一起不累,他永远不会捧着谁说话,陈景也永远不用在他面前装模作样。所以这次出发他专门去了一趟罗家,把他也给叫上了。   “三清,早上那会儿你爹那脸色可不好看,我好几回想跟他老人家说说话,都被瞪回来了,你爹是不是不想让你跟我去京城啊。”   三家人一起上船头一天,作为唯一一个拖家带口出门的,第一天的晚饭按照情理都应该是陈景三清夫妻俩做东。这会儿在厨房做饭的是三清和铃铛,陈景原本在甲板上跟罗忠和刘汉青说话,可没一会儿他就也跟进来了。   “二爷,您这话问得新鲜,我家老爷最最最最最疼的就是二奶奶,您现在把人带去京城,不是在老爷心上剜肉嘛。”小铃铛正在刮鱼鳞,听到陈景还敢委委屈屈的跟这儿抱怨,一下子就笑出声来。   “铃铛,爷跟你二奶奶说话呢,能不能不给爷拆台啊。”小铃铛这么说陈景不生气,反而还有种很说不清的高兴,好像这次带走三清,她就真的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了。   “行了,你们俩能不能不要老这么见面就掐,尤其是你,你还好意思说你是个爷,铃铛一小孩儿你老跟她较劲干嘛啊,你实在闲得无聊你就过来帮我把那几头蒜给剥了。”   船上的厨房虽比不得家里,但好在这才刚上船,厨房里的菜肉米面还都是满满当当的,想做什么都行。眼下还是春天,上了船河风一吹还有点凉,三清进厨房只看了一眼就决定晚上吃鱼火锅,又热闹又省事。   “都说君子远庖厨,咱们家就是跟别家不一样,爷这都是举人了,不仅不远还得来帮厨。等到了京城啊,还不知道爷得吃多少苦头。”陈景嘴上虽抱怨,但还是老老实实拿过蒜头认认真真剥起来。   “这可是你自己主动进来的,我不是让你留在前头跟他们多说说话来着?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沈三清知道,自从跟自己成亲之后,陈景那些个朋友同窗就老笑话陈景不是娶了个年轻妻子,而是娶了个河东狮,这次自己跟他一起去京城,外边也不是没有说闲话的,就连这回一起出发的刘罗两人也一样。   刘汉青出门只带了个书童和一个暖床的丫鬟,陈忠为了省点盘缠更是就自己一人,谁也没带。两人没出发之前知道陈景要拖家带口的去京城,还都劝他,让他千万想清楚咯。   刘汉青他年纪跟陈景差不多大,妻子就比他小一岁,在他看来让人待在家舒舒服服当少奶奶多好,何必跟出来风餐露宿的受罪。   罗忠好点儿,他想得简单,觉得陈景一人出来顶多带上寿儿就只花两份银子,把家里妻子丫鬟带上就绝对不止花四份银子。毕竟连他这么抠的人,平日里也得多省下一份钱给家里娘子买买胭脂,更何况是本就花钱从不心疼的陈景。   “瞧瞧,光顾着跟你和铃铛斗嘴,差点连正事都忘了。”陈景一听这个就猛地一抬头,“刚在甲板上汉青提了件事问我和罗忠的意见,我觉得这事挺好,只不过咱们夫妻俩一起出来的,总不好我一个人就定下,这不就来跟你说说。”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情呢?”陈景这人平常一般不啰嗦,说话也不拐弯抹角。但是,假如有什么事情他觉得说出来三清不能同意的时候,他就会不自觉的铺垫很多。   三清刚嫁给他的那会儿还不清楚他这毛病,头两回还真仔仔细细的听他车轱辘的说。现在早就摸透了他,前边那些话基本都是废话,精炼提取一下就是一句话的事。   “这次我们这么早就到京城,等到春闱结束放榜起码是大半年,万一还能再进一步就还得继续留在京城。与其赁宅子住得凑凑活活,还不如到时候添上点银子,买个小宅子下来住着安心。   一来是自己的宅子,不管在屋里添什么东西都不心疼,二来也算是在京城有了份产业,到时候能考个功名最好,万一落榜把宅子再一转手,多少还能赚点银子回去。”   刘汉青家里也是经商发的家,只不过发家之后家里总觉得为商不是正道,又想尽办法散了大半家财脱了商籍,一门心思让家里的子孙往科举这条路上奔。   但有时候骨子里的传承真不是那么容易说断就断的,旁的读书人哪里能想到这个,也就刘汉青,今天上船的时候看着陈景带了那么多东西出门,脑子一转就转到这上边去了。   “好啊,这是好事啊,这还商量什么,就这么办了!”三清一听这个立马眼睛一亮,置业啊,这到什么时候都不是一件亏本的买卖。更何况是在京城置业,这也就是现在,要搁在几百年后,就陈景这身家还想在京城买房?做梦去吧。   “再说,真要买了宅子卖什么卖,到时候若是真中了进士要留在京城,那就正好能安顿下来。要是外放或者没中也留着,我们回家的时候把宅子往中人那头一放,也能租出去挣钱。”   三清到底是后世来的,怎么把房子经营到最大利益化,谁也越不过她去,“只不过到底是京城,真要买个宅子不便宜吧,咱们这次出门带的银子够吗。还有罗大哥那头,这事他愿意?他在银子上头可要紧。”   “银子的事不用操心,都说穷家富路,我这回还带着你出来,怎么能不多带点银子傍身。”陈景见她一口答应下来,就不由自主的笑起来,“老罗那儿你更不用操心,他是抠但他更想赚钱,汉青那张嘴只要跟银子沾边的事,那就跟开了光一样,一准能劝服他。”   “这事就这么说定了,等到了京城咱们再看。不过有一点,咱们有多少银子就使多大的劲,你刚进京宅子小点无所谓,反正以后总是要换的。行了,事也说完了你赶紧出去跟他们聊天去吧,别再在我这里霍霍我的大蒜,这么久剥了几粒啊。”   陈景本就是为了这事来的,哪真有什么帮厨的心思。一球大蒜在他手上抠了老半天就剥出来三粒,还抠得坑坑洼洼简直不能看。三清懒得搭理他,为了能早点吃饭,便毫不留情的把人给赶出去。   能跟陈景同窗成为好友还能结伴一起去京城的人,总不会是多各色的人。晚上的晚饭三清和铃铛又下了心思,一锅鱼火锅煮得火候味道都好,上船的第一顿晚饭人人都吃得高兴。   尤其下午鱼捞得多,三清还专门蒸了两条给住在船尾的几个镖师送去,跑江湖的人最是大方,得了三清两条鱼,没一会儿就送来一坛酒,送酒来的还是为首的镖头,说是走镖这些年头回吃举人娘子给蒸的鱼,不回送些东西不像话。   这话说得虽粗了些却胜在耿直,尤其把刘汉青逗得嘎嘎直乐,还非要再送人一把他誊了首诗的扇子。只可惜就他那手字,别说陈景,就连罗忠都看不上,陈景怕刘汉青胡闹把人胡镖头惹烦了,赶紧起身把人拉到身后,自己把胡镖头给送了回去。   “胡镖头别往心里去,世人都说我们这些读书人性子怪,老刘那就是怪上加怪。他那一手臭字儿实在拿不出手,给了镖头也是堕了镖头的威风,您要是不嫌弃,赶明儿弟弟写一幅字让人送过去,不管是挂着当个摆件还是怎的,都好过那小子的什么扇面。”   太平年间,十有八九是文人当道重文轻武,若是平时陈景也不是一点架子都没有的人,要他这么替人擦屁股,就算是刘汉青他也不愿意。   只不过现在在船上,这么长的路程一船的人能不能平安到达京城,一半靠天气还有一半就是靠船上这些船员和镖师。况且人家只不过得了两条鱼都郑重过来道谢,刘汉青却嬉笑待之实在不像话。   “陈公子您言重,我老胡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别的不说,这对招子看人还是不会错的。刚上船那会儿我就跟我几个兄弟说,这回接的活儿是个好活儿,您几位一看就是好相处的人,要不我也不能过来送酒。”   习武之人总归有些傲气在身上,胡镖头说这话的时候半点没拐弯,“那位刘公子我瞧着就是爽利人,无碍的。真要是没把我老胡往眼里放的人,我看得出来。”   “那就好,那就好,看来还是我心思太碎,反而把胡大哥想岔了。”陈景少见这么直来直往的人,不过比起平时多有往来那些动辄之乎者也贤弟兄长的,倒是让他更舒服些。   “诶,陈公子您可是咱荆州府有名的才子,我这样的粗人可比不得。”胡镖头笑着摆摆手,“岔不岔小事罢了,不过公子答应给在下的字可不能少,这事我记住了。”   陈景的字在荆州也算小有名气,有些乡绅员外就是专门想求一幅字,都得看陈景愿意不愿意。胡镖头又不是个不识货的人,既然陈景都主动说了要给,他怎么也不会往外推。   “那是一定,到时候一定送来。”陈景没想到胡镖头最后还能把话给圆回来,赶紧笑着答应下来,等到转身回来还不忘跟三清说,这人真有趣儿。 第28章 ·   之前人人都说水路比陆路舒服好走, 唯一的缺点也就是慢点儿,沈三清还真就信了这鬼话。可谁知道这慢点的点,一点就点了一个多月, 从荆州府到京城一行人愣是从春天走到夏天才到。   船靠到码头上岸的时候,三清只觉得恍如隔世, 下船之后也根本感受不到码头的热闹和都城的繁华, 只觉得脚踩在岸上就跟踩在棉花上一样, 飘飘忽忽要了命了。   原本想好的下了船就要做的事更是完全抛到脑后,几乎是神情恍惚的跟着陈景到了客栈便倒头就睡,中途只半夜醒了一趟, 胡乱吃了点糕点,便又一觉睡到天光大亮,才觉得稍稍缓过点劲来。   “醒啦,赶紧起来喝点水,昨晚上你可真够可以的,大半夜的起来干吃那么多点心,吃完就睡一口水都没喝。要不是见你太累我非得把你叫醒来喝水。”   三清坐在床上醒神的功夫,陈景正好提溜着不少吃的进来。这时候睡懒觉的人不多,哪怕两人定的客间在后院的二楼, 大早上的还是能隐约听见前边大堂传来的嘈杂声。   “你还不如把我叫醒,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船上待太久, 我昨晚上做了一宿的梦,梦里还在坐船还一直在晃悠,晃得我直恶心。”   三清一脸颓废的看着陈景,只觉得自己现在真是毫无追求。之前刚嫁给他那半个月, 每天都恨不得早早的起来,早早的打扮好, 在谁跟前都要保持一副老娘我最美的姿态。   现在经过将近两个月船上生活的摧残,别说打扮,这会儿自己还能正常坐着没晕晕乎乎跟陈景说话,没一张嘴先吐一会儿,就算是很给他面子了。   “可,可能是有点晃。”陈景一听她说这个还有点不好意思,“昨晚你你睡着了非要搂着我,我一个人又干不了别的就只能颠着你玩,可能动静大了点儿。”   陈景这么说还真是说得太含蓄了,昨晚三清与其说是睡得沉,不如说是半昏半睡,外边就是打雷下刀子她也不会醒。他刚被三清像八爪鱼一样搂住的时候,还只是闲得无聊作怪一般捏捏她的鼻子,或是拿手去轻轻的拨弄她眼睫毛。   后来发现她什么反应都没有,胆子才慢慢的大起来。先是反客为主把人搂到怀里,然后就跟撸猫儿一样从头撸到后背,最后再定格在三清的腰窝处流连。   这习惯陈景一直都有,但三清醒着的时候却很少让他这么干。主要是他这么一撸三清就觉得自己后脊梁骨连带后脑勺都发麻,那感觉很舒服但是也太过于把自己彻底交给他,她都生怕自己太舒服的时候真咕噜一声,就真里子面子全没了。   这回趁着三清睡死了,陈景很是放肆的过了把瘾,直到他自己都觉得快要把三清盘出包浆来了才收手。不过收手了还觉得不太够,又把人抱着轻轻的抖腿抖了小半宿,直到自己抖累了才睡。   “我,你!”沈三清看着陈景一副不光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还挺得意的模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可想了好半天又实在没想出能怎么骂他两句,两人是夫妻又在同一张床上睡着,摸都不让摸那还能干嘛。   “怎么手都直哆嗦,是不是饿了啊,咱先吃东西,把早饭吃了我这儿还有事要跟你商量。”陈景哪里能不知道三清在气什么,但他还是迎难而上,权当没看见她气得直发抖的手,啪叽一下先把装在竹筒里的豆浆塞到她手里。   三清:???我这还在生气呢,给我豆浆做什么!   但也许是现磨的豆香味太香了,三清把竹筒握在手里感受着从竹筒里飘散出来的香味,虽然心里在生气,但还是先揭开盖子咕嘟咕嘟喝了两口。   有道是吃人家的嘴软,豆浆都喝了,陈景又趁着这功夫把包子油饼和炸糕全在桌上摆好,等着三清挑选,这一套贴心服务下来三清再想发火也就不能够了。   既然不能发火那就把心气都用在早饭上得了,在船上的时候再是能上岸去补货买东西,但总是时常会遇上好些天都一直飘在运河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所以一路过来还是该缺的还是缺,该省的还得省。   “这豆浆哪来的还挺好喝,油饼也好,炸透了真香。”就好比这会儿的三清,在船上这么久,除了第一天在厨房里奢侈了一把,之后就一路本着怎么省怎么去。   吃鱼的时候能清蒸就不红烧,吃虾的时候能白灼就不油焖,小鱼小虾只能爆炒,那就把油盐都得卡死了放,毕竟船上湿气重,东西买多了容易坏,买少了又不够吃,就这样的情况之下,哪里还敢用一锅油就为了吃个油饼啊。   “客栈对面有个早点摊子,我第一进京的时候就发现他家东西好吃,都多少年了还是那个味。”陈景拿过一个炸糕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三清,“你再尝尝这个,这个也好吃,咱们荆州少见把糯米糍炸成这样的。”   “嗯,这个也好吃,明天我还吃这个。”要不老话说肚里有食心里不慌,三清把早饭吃完之后整个人不光精神了,连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便懒得再跟陈景计较昨晚的事。   “对了,你怎么起得这么早啊,还自己下楼去买早饭,寿儿和铃铛呢。”吃完早饭三清总算有精神来问问旁人,这么久了屋里都只有他们俩,那俩小的也不知道哪儿去了。   “早上有个以前在京城认识的兄长也进京了,下去打了个招呼说了会话。”陈景一边收拾桌上的东西一边说,“铃铛说想吃烧饼,这条街上正好没有,我让寿儿带她出去吃去了。”   陈景这是第三次进京,客栈的老板虽见多陈景这种屡败屡战的举子,但谁让陈景长得好又还算年轻呢,掌柜的早就跟他混熟了,连他相识的几个好友也都记得,这不一来人他就赶紧的把陈景给叫下去叙旧。   三清听到这里点点头没再多问,男人嘛总归在外边得有交际,这种时候就不该打破砂锅问到底是谁啊,什么年纪啊,哪儿的人啊这种废话。毕竟问了也没什么用还活像在逼供,平白惹人厌烦。   不过有时候厌烦不厌烦这玩意儿不归三清说了算,她是不问了,偏陈景还等着她问呢,这等了好半天没等着她问自己,反而还起身洗手洗脸去了,只扔下陈二爷坐在一旁憋了一肚子话,还说不出来。   “不是,你就不再多问我两句啊。”   陈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出了门到哪儿也算是挺能沉得住气,可一到三清身边这位爷就明显各方面能力都有所下降,甚至很多时候还有些幼稚起来。就好比现在,憋了老半天的话还是憋不住,非又上赶着来说,硬磨着三清来问他。   “啊?”正在梳头的三清哪里知道他那么多小心思,还是回头看了眼一脸不高兴的陈景,这才发现自己又在无意间冷落了这位爷,“啊,是是是,你刚不好说吃了早饭有事要跟我商量来着,什么事啊。”   陈景看着一脸诚挚的三清,被噎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他俩此时此刻活像调转了个个儿,三清才是那个不懂情趣的钢铁直男。   好在陈景懂得自己安慰自己,起码她还记得自己更早之前的话不是,深吸两口气之后便乖乖的顺着三清的问题转了话锋,“还记得之前汉青说的买宅子的事吗。”   “记得啊,怎么不记得。我在船上的时候就把咱俩这回带的银票数了好几遍了,就等着看咱们这点银子够买个什么地方的宅子呢。”   三清一听是这事两只眼睛都冒精光,立马撺到陈景身边攀住他的手臂,“二爷,才一个早上的功夫,这事就成了?”   “哪有那么快,你当是买包子呢。”陈景此时怎么都觉得自己有点像那钟无艳,没事的时候自己爱去哪儿去哪儿,有事的时候这小东西立马就凑上来,比谁都殷勤。   “这事我跟客栈张掌柜提了一嘴,之前我们赁的宅子都是他做侄子做中人给找的,专门就做我们这些赶考学子的买卖。”   买东西有时候怕杀熟,有时候又必须要找熟人,就好比这会儿大家都是外地来的,若是没有个靠谱的熟人在中间搭线,陈景也不敢保证自己就一定不会吃亏上当。   好在虽说京城是个大地界,就是打更的老头见识也比普通打更的要广。但陈景刘汉青和罗忠三人身上都有功名,而且这次春闱不一定不中,这样的身份找上他,张掌柜只会尽力撮合把这买卖做成,做好。毕竟万一这三人里谁能金榜题名,自己侄儿的生意都要跟着水涨船高。   “行,只要你觉得张掌柜好就行,不过你问没问如今京城里宅子到底什么价钱,我老觉着咱们这次银子带得怕是不够。”   三清再是心里头弯弯绕多经验多,那也是纸上谈兵。自己现在出了门拐个弯说不定都要走丢,这事自然是陈景做主,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过银子的事她倒是还能多问几句。   这次出门陈景手上平常用的碎银铜板和银锭子拢共加起来也就五十两不到,一路从荆州到京城已经用了大半。剩下的就只有陈景哪儿放着的三百两银票,和自己从陪嫁里拿出来的一百两贴身备用的银票。   如今这世道只要不出门,二两银子就够一家人安安心心吃上两个月还能余下些钱。可两人到京城之后暂时没有别的进项,又还想买宅子,三清怎么算怎么觉得口袋紧巴巴的,叫人发愁。   “先不管这些,先让张掌柜去寻摸着,到时候银子的事爷保证不让你为难。”倒是陈景好像一点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看的三清再不放心也只能先点点头依了他。   说好了宅子的事交给客栈掌柜的帮着去办,其余的也就没什么事了。这一趟来京城陈景三清累,寿儿和铃铛就更累,今天得了空闲三清说什么都不让他们跟着,把两人强行留在客栈休息,便拉着陈景出来了。   从本朝定都那时候起,就有人说京城东贵西贱南贫北富。其实也不尽然,住在南城的人是杂了些,许多集市码头也都在南边,如此一来瞧着是不如北边格局干净,大气。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南城常年都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如今的南城那可是京城里最热闹的地方。三教九流都有机会在这里出头,这条街面卖的古玩字画,隔壁便是一水的赌场,再隔壁也许就是玩乐不尽的销金窟。   陈景定的客栈也在南城,最开始这条街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小店,做的大多都是些穷学生的生意。但后来据说是前后有个十来年的功夫,这条街上的鸡毛店里竟然出了两个状元一个探花,再有下边进士更是没数。   如此一来这条街的名声也越来越大,全各地的考生来了京城都往这条街上住。街上客栈越开越大、越来越好,连带着书局茶馆和各种铺子越开越多,现在已然是京城出了名的状元街,就算不是读书人,到了京城也大多要来这条街上逛一逛,开开眼界。   “真好,真热闹,看着就叫人高兴。”三清挽着陈景的手走在街头,哪怕什么都不买就这么走马观花一般的看看,她也觉得开心。   来了这么久,到了京城她才第一次觉着有点回到后世逛街的味道,耳边熙熙攘攘的声音一点也不招人烦,反而听得她身心都愉悦。   “你说说你怎么是个这样的性子,别人家的太太奶奶都好清净,只你格外不同些。”陈景嘴上好像在抱怨,但眼里的笑意骗不了人,毕竟三清要真是个好清净的性子,这回自己能不能把人带到京城来就不好说了。   “得了吧,谁家太太奶奶就都好清净了,还不是你们这些爷们嘴上说的。”三清是懒得跟他较这个真,都是人都好玩乐,只不过就是那些太太奶奶十个有九个都被大户人家里那些繁杂的家规,为了那虚无缥缈的贤惠名声拖累罢了。   这话说得太直白,说得陈景都没法接茬,这道理陈景哪能不明白,自是越明白越没法说。好在他运气不错,就在他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接这话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敞亮又中气十足的声音,“陈二爷,我的字呢。” 第29章 ·   陈景活了二十八, 不对是快二十九年,头一次被人在大街上要债,而且人还是不用回头光听声儿就知道是谁的老熟人, 这滋味可真新鲜。   不过这事说来真是自己亏,上船头一天就许给人家一副字, 原以为就是动动笔就能成了的一个行活儿, 却不想一直拖到现在还没给人家。   当时因着在船上实在无趣, 罗忠又整日待在自己的船舱里温书,陈景和刘汉青厮混在一起,白天见面晚上喝酒的, 再是好友也腻歪。   到第三天早上两人在甲板上撞见对方,都是相顾无言,只差泪两行了。好在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甲板上只有两个人不假,但船尾那头不还有万通镖局那几位嘛。   陈景年少成名又家道中落,这些年什么人都见过,自然不会轻易的看轻了谁。刘汉青本就是商贾人家出身的孩子,家里再是脱了商籍那也难免还有朋友亲戚还在做买卖,都说士农工商商籍最贱, 武人都好歹算是有一门手艺,谁瞧不起谁都还不一定。   所以旁的读书人或许还会有些自视过高瞧不上习武的莽夫, 这两位却完全没有。商量好之后,当天晚上两人就端着陈景从三清哪儿磨磨唧唧哼哼啊啊好久,才求来的红烧肉和油炸花生米去了船尾套近乎。   人家镖师是带着任务上船,说白了这一船的人和货就是万通镖局这回要保的镖。虽说走水路比走陆路轻松, 也不用前后探路压尾那般折腾,但总归不可能跟三清他们一样, 在船上认认真真过日子。   如此一来,在吃饭这件事上几个镖师一直都是能凑合凑合就得了。大部分时候吃的是带上船的干粮,偶尔确实挺闲才跟船家借个炉子弄几个小菜对付对付。   红烧肉这样的硬菜那可真是上了船就再没见过,陈景端着这个过去套近乎简直一套一个准儿,不到三天的功夫,俩读书人就彻底跟万通镖局的镖师们称兄道弟了。   尤其胡镖头不光是个会功夫的大老粗,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识颇广不说,在镖局也是当了多年的镖头。这样的人肚里有货,虽说张嘴不会引经据典,但不管陈景他们说什么他都能听明白,有时候还能一针见血把两人嘀咕来琢磨去的事,一句话就给顺通。   正因为如此,胡镖头很快就从一个认真负责的镖头,成了一陈景和刘汉青十分喜欢的特能喝性子特豪爽,人也特别好的老大哥胡头儿。   既然成了真朋友,陈景就不想随便写上一幅字就把人给打发了,可船上到底却这少那的,又实在静不下心来,便拖到现在也没把那副字写好。   “胡头儿,你怎么在这儿,我记得万通镖局不在这边啊。”陈景跟胡头儿在一起的时候也习惯了直来直往,一张嘴就问他怎么到这里来了。   这话要换了平时遇见那些同窗举子陈景是万不敢这么说的,毕竟要是个心眼稍微小一点的,就得自己暗自嘀咕,陈景这么说是不是不愿意碰上自己。   “还不是家里那几个小的,知道我这回是来京城,一个个的都问我要多带些东西回去。我家老三身体不好拳脚功夫指望不上,家里就让他读读书,读得好最好,读得不好就当打发时间了。这不今天就过来想去书局看看,看看有什么能给他带回去。”   胡头儿年轻的时候是正儿八经拜师学艺绿林出身,只可惜年少时就遇上了这辈子的冤家,一腔游侠梦也就随之破碎。   家里第一个娃娃落地之后更是义无反顾投到万通镖局门下,这么多年从趟子手做到大镖头,算是攒下了一份很可观的家业,家里儿子闺女不管是从文还是习武,他都不拦着。   “那今天碰上我可不就是巧了嘛。”陈景一听这话都乐了,“去书局您不找我还能找谁,走走走,趁着上午人少,咱先去把东西买了再说。”   本就觉得还欠了人家一幅字不太好意思,现在有了个机会表现表现,陈景赶忙就把人拉到书局里去。胡头儿也不傻,陈大才子愿意替他儿子挑书,那可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他自然乐呵呵的跟在陈景后边,不管陈景说什么他都只负责跟在后头点头说好。   本朝虽民风开发,不拘束女子出门交友,但来书局里的还是十之八九都是男子。三清跟着他们一起进来,不光书局里的掌柜惊了,店里好几个秀才公子也愣了一下。   但好在都是读书人都讲究体面,这书局打开门做生意,只要不是偷不是抢自然人人都来得。所以好奇一下也就行了,都不再多往三清这边看,只有掌柜的赶紧叫了个年纪偏小的徒弟,过来招呼三清。   “这位夫人您看您今儿是想买点什么,纸墨笔砚还是?”小孩儿年纪小看上去也就是十三四岁上下,过来跟三清搭话不怕起什么误会。   “没事,我就随便看看。”三清一边说话一边拿手指了指前边兴致高昂挑书的两人,示意自己是跟他们一起的,“对了,你们这里有没有风俗志,或是京城本地的一些话本子卖啊。”   新到一个地方最好熟悉这个地方的方法有两个,一个是多跟本地人交流,最好认识几个像花媒婆或是覃氏那样热心肠的妇人,那用不了三天,三清就能连哪条街上哪个摊贩卖的菜更新鲜都一清二楚。   不过现在到底还是住在客栈,想要认识人还是难度高了点,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多看书。千万别看那种史书典籍,那玩意儿陈景多读读还行,自己要读那玩意儿除了助眠别的屁用没有。   要看就得多看那些本地风俗志和话本子,不管高雅的还是往下九流走的都行,多读上几本,此地的风土人情和习惯习俗也就能了解个七八成了。   “有有有,夫人您这边请,您也看见了来咱们书局的都是些备考的公子少爷,您要得这书啊都在后边呢。”小孩儿一听她也是来买书的,兴致就高了,赶紧的就领着人往书局后边去。   “那是好事啊,既然我要的书你们这边也卖不动,待会儿我多挑几本,你让你们掌柜的给我算个划算点的价,行吗。”   还行吗?当然行啊。这书局要是开在胭脂铺旁边,或许话本子这些闲书还能多卖点儿,开在状元街里边这些话本子不被这些少爷们挤兑嫌弃,就算不错了。现在三清说要多买几本,掌柜的都快乐疯了。   不过这年头书到底不便宜,三清再是想多买最后也只是挑挑拣拣的选了三本。倒是胡头儿这个大老爷们,今天难得的捧了老厚一摞书走在街上,用他的话说就是明明还没他那把刀一半重,偏生提在手上就觉得金贵。   “胡头儿,不是当弟弟的吹嘘,这些书都是好书,回去之后让您家三少爷好好读通读透,不说非靠这个就能考上什么功名,但绝对对他在科举八股上头大有裨益。”   说到读书这件事上,陈景很少假谦虚,甚至有时候还颇有些傲气。但也就是这样,他说的话胡镖头就更相信了,老大个汉子又紧了紧怀里的书,好像里边全是宝贝。“二爷放心,这几本书我家老三要不背个滚瓜烂熟,我头一个不答应。”   得了陈景的指点,胡头儿说什么都不放两人走,非要拉着他们去万通镖局坐一坐,吃个中午饭再说。两人出来本就是闲逛,去哪儿都新鲜,反正万通镖局那边两人也还没去过,那就跟着去呗。   万通镖局算是如今在整个中原都数一数二的镖局,自然不可能只在荆州有地盘。胡镖头他们也不可能把人送到地方就什么活儿都不接,又空手回去,所以在码头一别,陈景一行人去了客栈安顿,胡镖头也带着镖局的人,回了万通镖局在京城的分号。   想要在京城这地界扎根,不光要本事,外头的门脸也是顶顶要紧的。所以说是说分号,但京城万通镖局的排场可比荆州的大。   连镖局的大门都修得特别威严,门槛都比别处要高些,叫人看了就觉着这里边肯定是高手如云,深不可测,要不是有胡头儿领着,真要一个人过来,说不得还得在外边多掂量掂量才敢进门。   三清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说了,逗得胡头儿哈哈大笑,平时听多了贵镖局生意兴隆财源广进的空话,突然听沈三清这么说,直说她是这么些年来头一个能如此把人夸到心坎上的。   “二奶奶真是这个。”胡头儿把大拇指竖起来晃了晃几下,“我们老总镖头当年就是这个意思,京城这地方任凭你多大的本事,也是先敬罗衫在敬人。”   “瞧瞧我们这条街上,放眼望去全是镖局。旁人总以为咱们家把门脸弄得这么大是为了跟他们抢生意,其实真不是。”胡头儿健谈,三清夸人夸到了点子上,他一高兴就更健谈。   “老镖头就是想用这种方式提醒我们,也提醒旁人,咱们万通镖局说到底还是武人当家,不能真把镖局全当成一盘生意做。只可惜生意越做越红火,老镖头的心思也就没几个人记得了。”   有些事不提不觉得,一提就有些伤感,刚刚还高高兴兴的汉子一说起这个,情绪明显就低落了一截。好在几人进了镖局之后没几步路,就迎面碰上另一个老熟人,也是这回一同进京镖师里的人,趟子手:邓晚。   “陈大哥,三清姐姐~你们怎么来了,我还说我得抽空去找你们玩呢。”邓晚说是趟子手,但谁都瞧得出来这孩子就是跟出来玩的。   而且上船之后三清第一次看到邓晚,就看出来这就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孩儿啊。不光三清看出来了,自己这边一行人就没谁没看出来的,就是不知道胡头儿他们是真觉得自己瞒得挺好,还是心里其实也清楚,只不过是捏着鼻子哄自己罢了。   “晚哥儿,不许瞎闹。有什么话站稳了好好说,蹦蹦跳跳的不像话啊。”邓晚才十五,在船上的时候就老喜欢找三清玩,现在虽说才下船一天的功夫,可她早就想去找三清了。   “噢,胡师傅您就别老说我了,今天我三清姐姐来了,还不让我高兴高兴啊。”邓晚这男扮女装的本事实在不行,三清看着都想跟她说,这要真是个男孩子缠着自己这样撒娇,真是要挨打的啊。   但现在到底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小孩子闹一点也就闹吧,邓晚笑嘻嘻的说要带三清去后边看看整个万通镖局,也不等胡头儿和陈景再多说什么,就拉着人跑了。 第30章 ·   “姐, 你买这些书做什么,陈大哥那么多书还不够你看的啊。”万通镖局最大的地方就是大门口,进来之后也就是个正常三进的宅子。   前院用来招待上门托镖的客人, 中间一进给镖师们当住宿的屋子,最后一进连着小花园, 是京城的总镖头一家住着。还有一个小客院留给别处上京的镖头们暂住, 这会儿邓晚领着三清逛完镖局, 便回了这个小院子。   在船上的时候最多的东西除了商队的货,就是这三个读书人带的书,大箱子小箱子死沉死沉的, 下船的时候在码头叫了好几个脚力才搬下来。那会儿邓晚还逞能想去搭把手,最后箱子没抬起来,自己还差点闪了腰。   “你陈大哥那些书我可看不来,字倒是都认识,可连成一句话就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还是这话本子有趣儿些,你说呢。”   小姑娘再是扮了男装,可举手投足间还是秀气,尤其身上那股子若有若无的清香, 一闻就知道是常年贴身带着香养出来的。现在香虽离了身,但味儿已然是留下了。   “清姐姐你可真有意思, 我以前只见过每句话都得捧着家里男人说的那些太太奶奶,陈大哥这么有本事,姐姐反而嫌弃上了。”   “你才多大啊,见过多少太太奶奶的, 你这万通镖局的趟子手,怎么还能老往人后院去啊?就不怕被人打出来。”   邓晚在十五岁的孩子里长得不算太快的, 至今脸上还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阳光打在她白莹莹的脸还能看见细细的绒毛,看来都还没开过脸。可说话却一副装老成的样子,叫人看了就想逗她一逗。   “哪哪,哪有啊,我这不是以前跟着胡师傅走镖的时候,碰上过嘛。”邓晚没想到三清会突然这么说,一下子连想个借口都结结巴巴的说不利索,“再说我还小呢,不会被人打的吧。”   “还小呢?就比我小三岁,要是你是个姑娘啊,说不定都能嫁人了。”三清这么说自然是故意的,可邓晚不知道啊,一听这话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样,整个人都炸了。   “清姐姐你这话可不能乱说,我我我,我堂堂一七尺男儿,怎么可能是个姑娘啊,不是不是,才不是。”   “我没说是啊,我说的是要是,你急什么啊。再说你哪有七尺啊,瞧着比我还矮那么一点点呢。”   三清也不是非要故意把她戳破,只不过一路看过来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胡头儿他们武艺保镖在行,但男女之事和世俗之礼方面却还是太马虎了些。   就好比邓晚这事,在船上的时候还好说,反正除了商队和这几家人家就没别人了。都是荆州府人怎么也有些老乡的情面在,小孩儿又可爱,谁也不会把这事去说破,或是乱嚼舌根。   但眼下可是在京城,邓晚要还是这般随意散漫,万一在外边得罪了人可就不好收场了。毕竟到了京城,你真不知道与你擦肩而过的,是皇亲国戚家的奴才,还是当朝重臣府上的管家。可不管是谁,眼下都不是一个邓晚可以招惹和得罪的。   邓晚看着嘴角挂着笑,又一副戏谑眼神看着自己的沈三清,原本还想嘴硬却莫名的心虚起来,“清姐姐你别笑了,你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出门前,家里阿娘就千叮咛万嘱咐过,出了门之后一定要低调行事,不能像在家里那样咋咋呼呼想如何就如何。还有既然换上了趟子手的衣服,就得清楚自己的身份,不可骄纵不可任性。   这些话邓晚听的时候觉得自己都记住了,一定会好好做到,但出门上船就忘了个精光。现在被沈三清一唬全记起来了不止,一同记起来的还有自己一路过来的姿态模样,可不就是慌了手脚,哪里还有本事在三清跟前继续装下去。   “要一点都没看出来你陈大哥还能让你拉着我满院子这么乱逛啊,不得找人来抓你这个小流氓?”三清也没打算抻着小孩儿,“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晚晚。”   “二爷,这,这你们早知道了?”三清和邓晚晚在院子里的凉亭中说话,陈景和胡头儿站在院子门口自然也什么都听见了。   “三次,光在船上我和三清听到你们喊漏了嘴就有三次。”陈景伸出三根手指头在胡头儿跟前晃了晃,“头一回是晚晚去找三清,在厨房里跟铃铛玩玩闹闹没回去,你派小齐来找她,他喊漏了嘴。”   “第二次是在甲板上,下边商队的货有问题让你们去帮忙,胡大哥您那一嗓子晚晚真是中气十足,甲板上就没人没听见。”   陈景想起那一次都好笑,一甲板的人全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还得憋着不说,当做没发现,那模样活像一甲板的人全是傻子。   “还有第三……”   陈景正打算继续数,就被胡头儿挤眉弄眼的作揖告饶叫停了,有时候这些事别人不说的时候自己还觉得自己瞒得挺好,很周全的样子,被人说穿之后才发现,周全什么啊就是个筛子。   “胡大哥,这事若咱们不熟我和三清也不会多嘴来说。只不过现在咱们也算得上是朋友,既是朋友,就不该为了怕得罪你,就把该说的都不说了。”   “二爷说得是,我老胡又不是个不知道好歹的人,您夫妻二人什么心我老胡清楚。要说晚晚这事也是没法子,他爹娘把人托付给我,我就得管到底啊。就是不知道她这女扮男装不行的话,往后怎么办不知二爷是否能提点几句。”   胡头儿说话其实留了一半,到底为什么晚晚的爹娘要把一小姑娘托付给他,还让人跟出来做趟子手他没说明白。但这事明白不明白的不算要紧,谁知道里边有什么弯弯绕,陈景还不想听个究竟。   “不是女扮男装不行,是你们这扮相实在不到家。晚晚这性格又这样,就算扮相到家了她也端不住。我看啊还不如坦荡些,衣裳别换只把发饰打扮换回来就好。这些年我老京城荆州来回这么跑,也不是没见过女镖师,晚晚实在不必多此一举。”   胡头儿听着陈景的话点了点头,之前让晚晚女扮男装就是为了在外边行走方便,现在既然根本不方便还有隐患,那就还不如不扮了。胡头儿是个干脆人,既想好了便立马上前把话都给晚晚说了个明白。   晚晚听完还挺高兴,她老早就想跟三清一起出门逛街买东西,可自己的穿着打扮到底不合适就一直没提过这事。现在胡头儿说能换回以前的打扮,小姑娘立马就高高兴兴回房重新梳头去了。   而这边胡头儿在得知陈景三清想要在京城买宅子之后,马上就投桃报李给了他们一顶好的消息。镖局后边只隔了一道围墙连着的好几个宅子都是万通的产业。   宅子地界好,这边背靠万通镖局,那头大门朝着另一条胡同,胡同里的人家算不得有钱富户,也算得上衣食不愁。这样的地方住起来安全又舒服,之前一直赁出去给镖局当个进项。   现在京城这边的总镖头年纪大了,看不得几个挺好的宅子里总换人住,有时候赁的人不好还有些小麻烦,就想着干脆找几个靠得住的人家,把宅子卖了得了。   只不过人卖宅子本就是想图个安心又亲近,所以找买家的时候就定了挺多规矩,买下宅子做买卖的不卖,家里人口太杂的不卖。   甚至买下宅子之后还不能立马就转手,还得跟镖局签个契书至少住满三年才能卖,这么一来就算镖局给宅子定下的价钱比外边便宜一点,但也还是到现在才卖出去一家。   不过这事对于陈景和三清来说是好事,他们俩就带着寿儿和铃铛,能跟胡头儿住得近那也是一份倚仗。况且陈景是举人,这样的身份不怕人总镖头还看不上,说实在的除了三年之后才能把宅子再转手这一条苛刻了些,也就没别的毛病了。   胡头儿的提议两人都往心里去了,回到客栈之后陈景第一件事就是把在正在大堂跟人喝酒作诗的刘汉青,和还在屋里温书的罗忠都叫到一起来,把这事原原本本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   “事就是这么个事,这事我们也还没定下,我想着是等张掌柜这边有了回复我再两边掂量着来。跟你们也只是说一说,毕竟咱们一起来的京城,要不要的都得告诉你俩一声。”   “我不要,这宅子要是卖不出去啊在手里捏着用处也不大,我还是等张掌柜这边的消息吧。”罗忠在船上就大半的时间都一个人闷在船舱里边,跟万通镖局的人打照面的时候都不多。现在不愿意跟镖局的人扯上关系倒也正常。   “我觉得行,你让胡头儿给我留一个宅子,不管张掌柜这边行不行我都要了。”刘汉青却不同,一听这个心里的小算盘就已经噼里啪啦打响了。   “万通镖局是个大买卖,全国各地都有分号,真要是能靠一个宅子跟他们套近乎,以后不管做什么买卖说不定就能用上这层关系,多划算啊。”   刘汉青不差银子,一个宅子跟两个宅子对他来说区别不大,尤其他自己清楚自己的本事,这次虽坚持要来京城赶考,但是考上的希望着实不大。不过来都来了总的干点什么,考不上进士那就捣鼓些别的,旁的不说好歹得把出门这一两年的花费给挣回来。   “诶,老刘那头要这宅子是打算拿来跟万通镖局走关系的,咱们呢?我看你白天听胡头儿说的时候还挺有兴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晚上吃过晚饭,让店小二打了水来干干净净的把澡洗过,两人总算是好生歇了下来。客栈的客房不算大,除了床和桌椅板凳,就只有一个不大的小榻,还硬邦邦的。   两人谁都不想坐在那儿硌屁股,便干脆就早早的躺到床上,三清还把半干的头发枕在陈景腿上横躺着,双腿踩在靠里边的墙上,裤腿褪到膝盖以上也不管,真真是半点都没跟陈景见外。   “啊?啊!”陈景这会儿哪有功夫想什么啊,眼睛和魂都被她白生生的腿给勾走了,就算有毅力把眼睛从那儿挪开,没一会儿又得看回去,然后心里还得默默的想,怎么抖落腿还老换节奏啊,这又换了一个。   “跟你说话呢,听没听啊,我说这事你到底怎么想的,万通镖局后边那宅子是不错,但真要买下来没人接手,说不定就得挺长时间都得拿在手里。这次进京你是来考试的,若是能考上你怎么想的。”   三清能隐约感觉到陈景是想要那个宅子的,但是具体原因她不清楚。毕竟若是能中进士,除了一甲状元榜眼和探花能进翰林院做三年修撰、编修之后,再经过考核决定是留京还是外放,剩下除了极其优秀和家里靠山很硬的,其余的大多数都得外放出去。   陈景若是想买下这宅子好好过日子,那么潜台词便是他不止是想中进士,而是很想在春闱之后继续在京城留下。   “清儿,我考了两回了,两回都没中。家里书院和同窗好友,他们嘴上不说但我知道,在他们心里我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年少成名,前途无量的陈二爷了。”此时陈景的手轻轻的抚在三清的发梢,连带着说话都放轻了声音。   “但我还是觉得我能行,我这辈子不可能只是个举人的命,我不光要考中进士,我还要中一甲,清儿你信我能行吗。”   陈景的心特别大,愿景也大。只不过这些话他从来都没有跟谁说过,现在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有点惊讶,自己怎么就这么轻飘飘的把压在心里好些年的话给说出来了。   “我信,你说你想要中状元,我就信。”三清听完陈景说的有些忍不住轻轻笑起来,她就知道这人野心大,想要这宅子的原因也是他本就想在京城扎下根来。   “那咱们就把这事定下吧,买万通镖局的宅子。这客栈住着总还是不方便,到时候咱们请人帮忙把屋子赶紧收拾出来,搬过去,就算是在京城也安了家了。”   “什么状元,万一是榜眼探花呢?”陈景抬起身子看了看三清的眼睛,确定了她是真的相信自己之后,才又倒回枕头上舒了一口气。   “探花也行啊,我不挑。”三清觉得有些好笑,离春闱还有大半年呢,两人就因为一个宅子开始做梦考状元考探花的事了。好在屋里就两人,说什么也不会被人笑话了去。 第31章 ·   老住在客栈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尤其这次不光他领着寿儿,怎么凑合都行,客栈人来人往不说还没法自己开火, 住几天还成,久了三清和铃铛都不方便。当天晚上两人商量好之后, 次日歇了一天养了养精神, 第三天便又早早的起身出门了。   陈景和刘汉青找到张掌柜先没说其他, 只问这两天宅子的事有没有结果。张掌柜以为他们是等不及了,还有点儿不好意思,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把话给说开来。   今年大家都在传再过段时间番邦要来朝贡, 要是皇上开天恩恢复跟那几个番邦的通商,到时候京城就必定会更加热闹。这会儿好些不十分着急卖宅子的,都把宅子攥在手里等着涨价,能放出来的好宅子着实不多。   “陈公子,虽说您隔几年才来我这客栈住一回,可咱俩也算得上是好些年的交情了。今天我老张给您交个实底,宅子其实昨天上午我侄儿就给了我回信,眼下能拿得出手的就两个。”   张掌柜也是无奈,陈景他们仨的生意他都想做成, 毕竟谁到时候能考上谁考不上那哪有个准头。可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是陈景他们不着急给他一个月的时间, 他也许还能再寻摸出其他的来,但现在他是怎么都没法子了。   “两个啊,那这俩宅子怎么样啊。张掌柜您可得跟我们说实话,不瞒您说, 这么着急来找你就是因为别人也催着我们呢。”刘汉青一听这话脑子立马就活泛了,谱也摆了起来。   “我们这回来京城请的镖师是万通镖局的, 镖头是个热心肠的人,之前在船上就说好到了京城要替我们找宅子。可他们到底是习武之人,好些习惯可能跟我们对不上,他们找的宅子我们也不一定喜欢,所以才又另托了您帮忙。”   “这不,人镖局那边昨天也捎信过来说是有几间宅子,让我们尽快过去瞧瞧。您看我们到底这几天都在您店里住着,这不商量过之后还是觉得先问问您这边有没有结果,要是不行我们就得去找万通镖局的人了。”   要不说刘汉青天生就是个生意人的料子呢,糊弄人的话真真是张嘴就来,还说的不全是假话,顶多也就是春秋笔法了一回罢了。   “哎哟,刘爷您这是说的哪里话,您二位是读书人又是举人老爷,我这哪敢跟您二位跟前瞎说啊。”张掌柜没想到这俩书生不光不好糊弄,人还早早的找了第二条路,立马就不敢再抻着他们。   “这两宅子都在南城,地段都不错,一个就在状元街尾巴那头,从咱们店里腿着过去也就一炷香的功夫。还有一个挨北城,那边虽不太热闹但胜在清净。”   张掌柜起身给他俩倒了杯茶,见他们神色没什么异样也没接话,就知道这是嫌自己说得不够,便又继续主动往下说。   “不过状元街这套宅子小了点,就一四四方方一进的小院儿,以前都是租出去收租子,现在本家要回老家就想着干脆把京城的产业都卖了。房子不管是租出去还是再转手卖掉都容易,就是在咱们这条街上,人来人往的到底闹腾了点儿,自己住着不是那么周全。”   “靠着城北那一套宅子又大了些,说是两进的院子其实后边还有个花园。那套地界更好,挨着城北有钱的铺户多,一个胡同里不是这家老板就是那家掌柜的,进进出出的都大气。就是地方大价格也贵,偏贵出来的银子是用来买花园子,有些人家人口多,可不就不够住。”   张掌柜说到这儿自己都笑了,那宅子地段好保养得也好,要不是他这会儿手头不趁手,说不得他都想拿下来,住上一两年转手一卖多少也能赚一点。   张掌柜把话说到这份上算是半点没藏私,反正优点缺点都说了,行不行就看他们怎么挑。刘汉青仔细琢磨了一会儿,“张掌柜,你今天把你那侄儿叫来,这两套宅子带我去看看,看完了给我个价,行不行您容我两天,肯定给你个答复。”   买家要看房,自然是没有不行的。张掌柜看看两人,确定他们俩是打定了主意要先看完房子再说旁的,也就点点头起身招呼店小二出门找他侄儿去了。   “这房子你看上了?有把握吗?”陈景了解刘汉青,今天要是他没看中这两个宅子,他都不能跟张掌柜叨逼叨说这么多。   “放心吧,我什么时候做没把握的事了,宅子大点就大点,实在缺了银子我这不还有东西嘛,当出去一两件什么银子都有了。”刘汉青一听这话混不在意的摆摆手,好像他一举人老爷往当铺去当东西做周转,一点都不会堕了脸面一样。   “谁跟你说银子的事了,我说的是宅子!”明明刘汉青比自己还大几岁,偏陈景总觉得是自己事事替他操心。   “那套小的我知道你想留给罗忠,这个倒是可行,毕竟就一个一进的宅子价钱规制都都摆在那里,错不到那里去。你看上的那套银钱多少事小,但那宅子一听就是大户人家放出来的,里边有没有什么说道你可得仔细些。”   “望舒,你我相交多年,你是知道我这个人的。除了读书马马虎虎其他的都还行。尤其风水堪舆一事,我从小跟在我家老爷子后头见得多了,你就放心吧。”   刘汉青知道陈景操心什么,不过都是身上有功名的爷们,平时玩玩笑笑不打紧,真到了要紧的时候谁心里都有一杆秤,都是说一不二的主儿。现在刘汉青打定了主意,自然不会随意更改。   “行,你心里有数就行。这边两处宅子你叫上罗忠一起去看看,胡头儿那边我去一趟,要是宅子合适咱们就赶紧把这事给定下来。”几人都不愿在宅子的事情上浪费太多时间,既然说好了那就赶紧定下来为好。   “万通那边你拿主意我放心,反正你要哪套我就要你隔壁那套,这边就我一人够了。罗忠昨天新得了一套考卷,说是要闭门三天把这套考卷摸清吃透,这都一天没出门了。喏,连买宅子的银票都昨天一起塞给我,我现在可不敢去扰他的正事。”   罗忠是个老实人,平时也节俭。但是他不蠢笨,他知道自己比起陈景和刘汉青,除了读书更加勤奋十倍百倍,其余的方面还是生来就差了一截。   尤其看宅子做买卖的事,他更是压根没开窍。与其耽误时间还一知半解什么都没弄明白,不如把精力全放在最要紧的事情上边,反正他信得过刘汉青和陈景,不会让他吃亏就行了。   “本以为你们三人一起上京,买宅子也会买在一起。没想到这才几天功夫,就一个城南一个城北的,隔得还挺远。也就我们好点儿,万通镖局那地方我看离哪头都不远,到时候你想去找谁吃个酒还不算太麻烦。”   三清挽着陈景的胳膊走在街上,耳朵里听着陈景说宅子怎么分的事,眼睛就没离开过街边的商铺店面,嘴上还能不冷落陈景,时不时的嗯啊两句回他的话,最后还能把思绪拉回来,装模作样的一番总结,好像刚刚走神的根本不是她。   “罗忠那人你还不知道,别说找他喝酒,就是请他吃饭时间长点,他也能半路离席回家,只因为还有半页书没背完,你爷们又不傻才不去找不痛快呢。”陈景自己说起这个也忍不住摇头。   “况且君子之交这般不近不远反而刚好,又不像你我之间,哪怕晚上躺在一张床上,昨晚你离我比前天远了一指头,我也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舒坦。”   陈景后半句话是低头凑近三清耳旁说的,旁人看了也只觉得这小夫妻二人真真恩爱,再没第三个人能知道,瞧着挺体面的一读书人,还能光天化日之下就这般耍流氓。   三清听了更是忍了又忍才没当场发作,只低低的凶了他一句:“我保证你今晚肯定更加不舒坦!”   只可惜说这话的时候三清的耳朵脸颊上的红还未完全褪去,再狠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也少了八分气势,还余下两分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看得陈景嘴角弯弯,心里想的全是今晚要怎么才能让身边这人心服口服的事。   两人一路上没闲着嘴,等到了万通镖局的时候,胡头儿见他俩第一话就是问这是遇上什么喜庆事,都笑开花了。也就是这会儿了三清才发现,自己这一路甭管嘴上多嫌弃可脸上的笑却也一点没少。   “胡大哥说笑了,这不是想着马上就能在京城有个自己的宅子,高兴。”夫妻之间的事,旁人再是朋友也不能分享,陈景随口找了个话便把茬给遮了过去。   “想好了?我就知道你们得选我这边的宅子,这不这两天我可哪儿都没去,就等着带你们去看宅子。”胡头儿是真喜欢陈景这人,早就等不及想把人弄过来当邻居。   宅子就在镖局后头的胡同里,胡同里住着的有几户人家就是镖局里的镖师,还有大半都是老皇城根土生土长的老百姓。   胡同里不是家家户户都多富裕,但一看这环境就知道,这条胡同里的都是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就一条,陈景和三清两人互相看了看对方,就都看清楚了对方眼里的满意。   宅子是个标准坐北朝南两进的宅子,前头一进绕过影壁就是院子,和周周正正的正屋带两侧厢房。能拿来做客院书房和给寿儿住,后头做内院正屋也是绰绰有余。   后边院子里还有棵大树,这会儿天气热起来,树荫底下摆上两把椅子一个茶几应当挺舒服。厢房两边还配着耳房,不管用来放东西还是干什么都方便,尤其厨房还挺大,到时候三清和小铃铛不管捣鼓什么都够地方用。   甚至再往后走还有一排倒座房,屋子不大但一排过去也有四五间房,如今四个人住肯定是用不上。   但买下这宅子就得住三年,要是陈景真能考中,不管是要把金氏和陈蕊儿接过来,还是家里要添下人仆从都得安排住处,到时候这些屋子还真不愁没人住。   陈景牵着三清在宅子里前后都看过,然后每间房都被他安排好应该怎么办,应该留给谁之后,三清便十分干脆的回头冲着胡头儿打趣陈景,“胡大哥,您就说说这宅子多少银子能卖吧,瞧瞧咱二爷,连明年院里应该种什么花都想好了,要是不给他买下来可有点说不过去。”   “那是,都这样了还不买下来我都得着急了。”胡头儿是做了完全的准备,见二人这模样立马就从他那鼓鼓囊囊的兜里把契书和毛笔砚台都给拿了出来,“瞧瞧,我什么都带了。”   两人今天也是带着银票来的,见胡头儿真都准备好了,也不再犹豫,双方坐在后院石凳上把该看的看清楚,便把契书给签了。   这个宅子若真放出去卖,起码也得三百五十两左右才能买下。现在多了三年不能卖的契约,胡头儿又专门去总镖头那里把陈景和刘汉青的事给说了说,最后一个宅子只要了他们二百六十两,还一分中人费没要宅子就到了手。   搬家的日子都是三清专门请人算好了的,毕竟自己莫名其妙穿越到此世间的事都能发生,就说明这世上说不定还是有神明鬼怪的。动土搬家安床都是大事,不把日子算准了可不行。   前两天罗忠和刘汉青已经从客栈搬到新家去,他们带的东西比陈景少,搬起家来也容易些。陈景这边却是个大工程,所以一大早两人就都来帮忙来。   和他们二人想到一起去的,还有胡头儿和邓晚晚,尤其胡头儿还叫了好几个镖师过来,原本以为今天要忙上一整天的活儿半天就完了。   到了下午三清没让大家伙走,就连一时半刻都离不开书的罗忠也被留了下来,原本挺怕麻烦的人,愣是用一下午的功夫带着小铃铛寿儿,和非要来搭把手邓晚晚弄出一大桌子酒菜来。   三清做菜本就不错,在船上更是练了快两个月,现在有了新厨房自然更加得心应手,一桌子人都是从荆州来的,一顿家乡滋味的饭菜吃得大家都高兴,   甚至还有几个年轻镖师唱起了荆州独有的小调曲儿,唱得大家既高兴又难免感慨。这京城太大,哪怕是一同结伴而行的好友也难免要分开,但京城也很包容,容得下这么多人,也容得下所有人的理想和抱负。   这一顿饭与其说是为了庆祝陈景搬新家,倒不如说是为了庆祝大家在皇城根底下都找到了新的起点与期待。 第32章 ·   “二奶奶, 隔壁王大娘又送了羊肉饺子来,您说这回咱们回点什么啊。”   “去把之前咱们做的那鲊鱼再开一坛子来,待会儿我做好你给王大娘送一碗去, 剩下的咱们晚上吃。”   买了宅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算在此地扎了根, 哪怕这根还不算扎实, 但比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什么时候走的租户, 街坊邻居自然还更喜欢新来的这对年轻夫妻。   尤其待他们知道陈景明年要春闱赶考的举人之后,街坊邻居更又热情了三分,头三天家里的门不到天黑基本没关上过, 不这家婶子送个锅碗瓢盆的当搬家的礼,就那家大嫂又拿些好吃的送来,甚至还有到了饭点直接端过来一碗菜的,叫人不收下都不行。   好在三清早就预料到了这个情况,毕竟如今再太平盛世,举人那也没多到满街跑,尤其这条胡同里大多都寻常百姓,现在来了个陈举人,不说多稀罕但总归都愿意交好的。   “您可真有先见之明, 之前您让寿儿那么多鱼回来,足足做了五坛子鲊鱼, 我还觉得这也太多了。谁能想这才半个月呢,就开第二坛了。”   邻里之间相处,最最要紧的一条就有来有往,要只来不往, 别说一个举人家里,就天王老子家时间长了也没人搭理。   三清搬到这边来之后, 把家里给收拾顺当之后的第一件事,就带着铃铛和寿儿买了好些肉菜和坛子回来,把平时在家吃得最多的泡菜,酱辣子和鲊鱼腊肉全给做了许多。这些东西京城少见,自家做的不贵又好吃,拿出去跟邻居们之间走个关系再没比这些更合适的。   当时那阵仗大得把胡头儿都给惊动了,胡头儿还以为他们俩为了买宅子把手头的银子花完了,这会儿在屯吃的,立马又自己拿了二十两银子过来要给陈景应急。   陈二爷这辈子什么时候得过旁人的接济啊,头一回被胡头儿这么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往怀里塞银子,那滋味可真说不出来的复杂。觉得好笑之余又无可避免的觉得感动,毕竟这世上落井下石的多,雪中送炭的少之又少。   感动归感动,二爷还挺要面子一人,打死也不可能收胡头儿的银子。可人胡头儿又觉得送都送来了就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就为了这个两人差点为了二十两银子在陈景书房里打起来,最后还胡头儿武力镇压略胜一筹,把银子往桌上一拍就走了。   不过胡头儿也没亏,那二十两银子就成了他在陈家蹭吃蹭喝的敲门砖,从那天起这位爷就差把床给搬到陈家小院儿里来了。   之前那一大坛子吃完了的鲊鱼起码有三分之一都进了他的肚子,这不,铃铛还说着话呢,也不知道他闻着味儿还提前算好了,反正不早不晚的又过来了。   “小铃铛,你这孩子得大方些,一坛子鱼不算什么,赶明儿得了空我带你去城外钓鱼去,到时候咱们钓他个百十来斤,想做多少就做多少,咱天天吃。”   “胡大哥你就别逗她了,上回这几坛子就把我们累得够呛,满院子的味道三天都没散。我都答应铃铛今年就做这一回,你可不能让我言而无信啊。”   鲊鱼南边几个靠着大江大湖的府州特有的一种食物,鱼一定要新鲜,最好刚从湖里打捞上来还活蹦乱跳的那种,把活鱼处理干净再拿食盐和红曲一起腌制半月就能吃。做法倒不难,就收拾鱼的时候太麻烦,一年做上一两回倒还行,总这么折腾可不成。   “你看看,咱们陈二奶奶就性子好,连这个都不愿折腾人。”胡头儿也不空手上门,也不知道他从那儿倒腾来好些瓜果梨桃,先自己提溜进来一小筐,紧跟着又让寿儿跟他一起抬了一大筐进来。   陈景原本还在书房里温书,可实在架不住外边动静实在大,也放下书本子出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胡头儿,最近好几天不见你人,去哪儿了,回来也不说回镖局就往我这来,还把东西都往我这儿搬,不怕镖局的人说闲话啊。”   “一点果子不至于,再说大头我都送回去了。我这天天在你家吃饭还省了镖局的伙食,不就找补回来了。二奶奶,咱今天还把上次吃的那生腌果子做上吧,现在的天忒热,纳凉全靠您那果子,往井里头镇一镇再吃,吃一个一天都舒坦了。”   这个时节进京的人多出京的人少,胡头儿他们到了京城就一直没接到回荆州的镖。不过镖局的生意一直都这样,谁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回不去就在京城待着呗。   几人平时也跟着京城这边的镖师一起走一走就在京城周边的镖,挣得不多但也够用了。这回这些瓜果梨桃就回来的路上碰到一果园,胡头儿突然想起三清之前做过一次生腌果子。   那滋味又酸又甜,吃上一个牙都能酸倒。可过后嘴里留下的甜和果子的香,又叫人实在停不下来,直到最后牙都酸倒了还得一个劲的说好吃。   这年头新鲜瓜果大多都得应季吃,要不然等到了冬天想吃口新鲜的还真不容易。所以三清看了看筐里的果子,想都没想就马上做好了分配。   最大的两个西瓜拿出来放到井里去冰镇,其他新鲜饱满的一小部分留下来慢慢吃,最歪瓜裂枣干巴巴的那些拿出来榨汁,中间不上不下还行的全给生腌了,一半甜口一半酸口,想吃哪种吃哪种。   说实在的,比起在之前在陈家老宅里每天睁眼就得去请安,之后回来又得东院里大大小小的事情缠着,三清还更愿意在这个小院子,里带着铃铛和寿儿开开心心的每天做些什么。   毕竟不管鲊鱼还酸果子,顶多也就最最操心的事也不过腌制的时候该放多少盐多少红曲,腌好了之后下锅炸得酥脆一点,还软和一点罢了。   “二奶奶,今天辣子切多少啊。”对了,还有就到底该放多少辣椒蒜末,和要不要再加点花椒来锦上添花。   “多放点,今天多放点。”炸鲊鱼的时候得用小火慢慢炸,才能把鱼炸透,香味全都给逼出来。三清自己一边拿筷子翻着鱼,口水都有点止不住,“晚上有羊肉饺子又有酸果子,不辣一点容易腻歪。”   “去哪儿啊,这刚忙完怎么又要出去?我把茶都泡好了,歇会儿吧。”把鲊鱼和酸果都做好还花了点时间,三清在厨房忙这些的时候,陈景在院子里也没消停。   先把大茶碗和零嘴给胡头儿准备好,便又开始忙活搬凳子泡茶,最后什么都干完了,又去厨房门口看了好几趟。发现实在没地儿插手,这才老老实实坐回院子里,跟胡头儿说话。   “我把鱼送到王大娘那儿去,顺便看看她家今天做没做烤包子,要做了今晚你们就有口福了。”   三清厨艺不错,但京城这边特有的吃食还不大会,尤其面食类的东西她光和面就够她喝一壶的,每次不水放多了就面和硬了,就每一次能正好合适。   王大娘家里老大专门做羊肉生意的,家里做羊肉饺子和羊肉包子都一绝,尤其那烤包子,羊肉和切碎的洋葱混在一起做馅,包子放在炉子里烤得皮微微焦黄,酥脆的皮配上香喷喷的羊肉馅,那滋味三清每次都能一口气干掉三个大包子。   今天她专门挑了家里最大的碗出来装鱼,就冲着烤包子去的。毕竟自己新鲜京城的美食,这些皇城根底下长大的邻居街坊也馋自家这些南方小菜。尤其王大娘,其实两家平时见面能说的话也不多,但还隔三差五的送东西来,就为了等三清能回送些新鲜小吃过去。   一说到烤包子,陈景和胡头儿立马都点头示意三清快去快回,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三清端着鱼出去就一直没见人,直到傍晚了家里等着吃饭的都饿了,才捧着老大一盆包子喜气洋洋的回来。   包子王大娘专门给三清现做的,这鲊鱼三清就第一坛子刚开的时候送过一回,那一回王大娘一家子吃过就一直惦记着。只不过总觉得三清这边家里人不多,还有个要温书的举人,便一直没好意思来问。现在三清又端了一大碗过去,可不把人高兴坏了。   不过光一盆包子倒也不至于让三清高兴成这样,“二爷,后头我得出去一趟,听说一直守在边关的麒麟军这次要跟前来进贡的番邦一起回来,我得去看看里边有没有我二哥。”   这两年整个朝廷也就在西南有战事,沈二柏跑出去从军总不能找了个闲地方去当伙头兵,所以三清一直觉着他十有八九投奔麒麟军去了。   明明都说北方比南方冷,可京城的夏天,太阳晒起来却一点都不比荆州弱,甚至三清觉着更毒辣三分,晒得人脑壳子都嗡嗡的。要不已经出来,且这会儿身边四周都人挤都挤不动,她就非得立马转身回家不可。   “二奶奶,咱们家二少爷真能在这里吗?”跟着三清一起出来的铃铛,以前在家沈二柏才家里二爷,可现在有了陈景为了区分,铃铛这小机灵鬼就按照年纪大小擅自给沈老二加了个少字。   三清头一次听她那么叫的时候,眉毛都要挑飞了,只不过人都没找着,一个称呼而已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小孩儿乐意怎么喊就怎么喊吧。   “不知道啊,这不出来碰碰运气嘛,万一呢。”三清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二柏已经不在家里了,她也从未真正见过自己的二哥。但原主的记忆力对这个二哥的感情实在深厚,让三清也跟着对这个离家两年渺无音讯的哥哥有了牵挂。   原主之前身体不好,沈一琅虽然又懂事又疼妹妹,但他到底大半的时间都在书院读书,回来的时候还少,一直在家陪着妹妹更多的一直都沈二柏。   哪怕他当学徒的那两年不在家住,也三天两头就往家跑。手里有几个钱就给妹妹买这买那,有时候覃氏不让原主吃的东西,沈二柏也会偷偷的买来,要被发现了也当哥哥的顶在妹妹前头。   甚至覃氏有时候操心原主那么个弱身子骨,以后要去了婆家过得不好怎么办时,这话若被沈二柏听见,他一定就会十分不耐烦的说那就不嫁,我养她一辈子挺好,嫁出去做什么。   只可惜,说这话的人也个混小子,跟沈继海闹了一次之后心里就留个疙瘩,到最后疙瘩没解开愣离家从军去,连三清到底有没有人要都不管了。 第33章 ·   三清会出来碰这个万一, 心里多少是有些侥幸的。毕竟自己都穿越过来,还嫁了个对自己一见钟情的举人。这样的剧本怎么看起码都是个种田文女主角的剧本,说不定这一出来还真就能碰上沈二柏呢。   可惜世上的事情永远是想得比较美, 现实就只剩下残酷了。就好比此时此刻的三清,一上午被挤在人群里进退不得, 只能被迫看了一场番邦进城的热闹, 之后又被人潮挤着不知道到了哪里, 最后绕了一大圈,才和铃铛两人回到南城。   “二奶奶,我刚刚看了, 全是人脑袋根本看不出有没有二少爷,怎么办啊。”小铃铛是十分认真的在找沈二柏,只可惜麒麟军个个都身穿盔甲,脸也就露出来半个,想要在那么些人里边找一个沈二柏,基本等于不可能。   “还能怎么办,吃完饭回去呗。”回到城南就已经过了中午的饭点,三清见离家还有一段路,便十分果断的找了个看上去还行的饭馆坐下, “行了,你也别不高兴, 这事本就是没准的事,能碰上最好碰不上也正常,反正碰不上也总好过有朝廷的人带着信物上门去,你说是吧。”   三清这话听着是在安慰小铃铛, 但其实也是在说给自己听。虽说出门前早就给自己做过心理建设,可现在没找着人, 要说一点不高兴都没有那也是假的。   “嗯,奶奶说得对,二少爷那么聪明还会功夫,现在说不定都立了军功飞黄腾达了,到时候骑着高头大马回家,不知道多风光呢。”   小铃铛是个乐观的孩子,毕竟要是不乐观的话,就凭当年一路逃荒临到长宁镇,马上就要熬出头却又死了娘的经历,她也活不了现在这般开心。这不三清都只用随口说一句,铃铛就能自己把剧情都给补齐全咯。   “还飞黄腾达呢,他在外头能不闯祸不招灾,全须全尾的回来,我就心满意足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刚不还说饿了赶紧吃吧,这一天真够累的,下午回家好好歇会儿。咱们家那二少爷,他爱去哪儿哪儿哪,我还懒得管了。”   三清这话多少带着气和埋怨,听得小铃铛不敢再多说什么,而此时此刻人也在京城,一直只活在沈家人嘴里,不知道是死是活的混账小子,这会儿倒是还基本全须全尾活得好好的。   只不过他一点也不知道刚刚进城的时候错过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宝贝妹妹在记仇的小本本上划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等到麒麟军进了大营之后,才慢悠悠的从坠在大部队最后的马车上下来。   “将军,我这就不陪您进宫了?”当初老沈家在长宁镇上最被人啧啧称奇的没有别的,就是这一家子人都长得好。尤其沈二柏,如果说沈一琅是那种器宇轩昂,旁人一打眼就觉得这人一身正气的那种好,那沈二柏便天生眉目中带着风流,长得再好也叫人看了不怎么踏实。   尤其他那双眼睛,小时候亲戚邻居就总夸他眼睛长得好有神,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偏大了之后这伶俐就成了多情,眼眸里好像盛着一汪水,看谁都好似带着情愫一般。   就因为这个,当初覃氏想给二儿子早早的说一门亲事好让他收收心,都愣是没说成。一个个的都说要是一琅那怎么都行,年纪差得大点也无妨,可要是二柏那就算了,毕竟给自家找个比闺女还眼带桃花的女婿,这搁谁家谁家都不放心。   “沈副将倒是好性子,人人都想跟着进宫去讨封赏,只你非要躲着走,怎么着,是宫里有吃人的鬼还是怕我把你卖了啊。”   沈二柏听着这话有些哭笑不得,麒麟军上上下下几万人,这回能跟着大将军从边关回来的不过三千,能进城扎营的只有一千,最后能跟着进宫面圣的两只手就数的出来,自己不过一个小小副将,还是个瘸了腿的副将,凭什么能混上一个进宫的位置。   “林将军您磕碜我呢,我要是那淡泊名利的人还能中了埋伏赔上一条腿?您可真是高看我了。”   沈二柏毫不掩饰自己如今的残缺,先是趁着马车上的人不注意,把搁在马车沿上的拐杖抢了过来,又在这位林将军气得想骂人之前先把自己好一顿挤兑,把人说得脸憋得通红,拿手指着他哆嗦了好半天,愣是一个字都没说得出来。   “行了时间不早了,属下身子弱站不稳,林将军体恤一二我就先不陪了,将军赶紧进宫去吧。”看着马车上的将军一张俏脸气得要死要活的,沈二柏却难得的脸上一点波澜都没有,只十分阴阳怪气说了这么一句,便拄着拐杖转身一瘸一拐的往营房那头去。   “老二,你这是何苦,我看林将军对你的心真是真得不能再真了,你又何必这般把人往外推。”   本朝民风较为前朝开放,其实有一个怎么也绕不开的原因,便是当初有从龙之功的九位大将军里边,竟有两位是女将。尤其林家,哪怕国公府已经传了五代,家里还有代代都有女子在军中谋职,如今这位林将军便是现任林国公的嫡次女林娇。   “不往外推还能怎么办,我要不主动把人推远点,明天国公府就能带人进营地来把我打死,你信吗?老陆,当初咱们哥几个投军谁不是想建功立业,如今天下大定,再想有寸进怕是难了。”   沈二柏从小不是读书的料,当初在长宁镇的时候大哥去学堂,他就愿意去跟镇上的拳馆里打发时间,只不过小小一个长宁镇,功夫学得再好也没有能用的地方,年纪见长之后还是得老老实实给人当学徒学手艺。   可沈二柏天生就不是个安贫乐道的命,两年的学徒没叫他学乖,反而坚定了他一定要出门去闯荡一番的心。最后到底还是拿着贴身保命的二十两银子,义无反顾的从家里出来了。   “这道理你都懂啊,那你怎么还……”沈二柏身边几个好友都能看出来这女将军是看上他了,就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是个野心勃勃的小子,这次好运都砸到头上来了偏又要躲。   “还什么?我要是真点了头不说我俩到底能不能有个结果,就算国公府瞎了心答应了林娇,到时候是我厚着脸皮入赘到国公府去,还是我带着人林将军从国公府出来,让人跟我吃糠咽菜?别逗了。”   若是有仗打的时候,沈二柏这个副将许是还值钱,但现在天下太平,一个瘸腿的副将在武将堆里,真真是扔下去连脑袋在哪儿都找不着,朝廷给的那点俸禄,能把自己糊弄明白就不错了,要想娶林娇下辈子吧。   沈二柏心气是高,但是不至于没有自知之明,大家能从边关回来不容易,打心眼里的不想再起波澜。尤其这个波澜还不止自己,若是真把林娇也拉下水还没个结果,自己大不了什么都不要,回到长宁镇照样还能过日子,但林娇这个国公府女将军的日子就难了。   “将军,您别生气了,我看沈副将这会儿进宫确实不合适,您非要他去反而平添沈副将的尴尬。”   沈二柏转身走得干脆,他身后的马车却是迟迟停在原地没动,直到马车上的人看着沈二柏走远了瞧不见了,这才让马车往皇城的方向去。   “这道理我能不懂?”林娇从小跟着父兄在麒麟军里长大,寻常女子那些羞怯犹疑在她这儿就是个屁,“我就是试一试他,看他到底什么反应。”   林娇离了沈二柏,便不是刚刚那个束手束脚被气得话都说不出来,还不敢冲他发火的模样,只可惜她再是摆出一副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样子也没用,连自己都哄不了,就更别说骗旁人。   “将军您就别嘴硬了,真要是沈副将刚刚点了头,别说进宫,就是现在让您带他回去见老爷您都义无反顾。”跟在林娇身边的是林家世代的家将,“要属下说啊,这事您还有得磨呢。”   “磨就磨,我看谁耗得过谁。反正麒麟军里这么多我的人,他沈老二想跑也跑不了。再说我连他老家在哪儿我也打听到了,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况且就他那腿儿,还能跑哪儿去啊。”   林娇此时嘴上说着最狠的话,眼里的神情却是越说越柔和,尤其提到沈二柏如今的残疾时,那眼神里都快软得能滴出水来,再狠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虚张声势的又给自己加了一句:反正这人是我的了。   兄妹两人都在京城,就如同沈二柏不知道自己上了三清的记仇小本本一样,三清也一点都不知道自家哥哥已经成了别人势在必得的猎物,只稍稍有些失望的吃过中午饭之后,便老实回家去了。   “回来了?怎么样啊?”陈景今天没跟着出去,哪怕在家里温书也一直担心着三清那头,“我就说我陪你出去你非不让,我这一天在家什么都没看进去,你出门的时候书是哪一页,这会儿还是哪一页。”   “你去也没用,你又不认识我二哥,你说你去了能干嘛。”自从买下这个宅子之后,陈景总算是开始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读书,前天三清提起要出来寻人,他想要跟着一起出来三清都没让。   “怎么,不高兴了?还是累了?”三清在小铃铛跟前掩饰得再好,到了陈景面前还是一点用处都没有,陈景只抬头看了她一眼,就把她掩藏在眼睛里的疲惫看得清清楚楚。   陈景的手常年浸在书本笔墨之间总是带着淡淡的墨香,他放下纸笔,抬手把三清不知道什么时候散落在脸颊的一缕发丝拨开,手却没有收回来,三清的目光便跟着的他的手指,看他缱绻又暧昧的描摹着自己的模样。   “有什么话你跟我说说,我在呢,别什么都自己扛。”陈景说着话拍了拍自己的腿,让她在自己腿上坐下,以便一只手就能把人扣在怀里好好说话。   三清被他抱孩子一样搂着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手还有一搭没一搭的抠着陈景指尖握笔磨出来的薄茧,“其实也没什么,道理我都知道,哪有一出门就能把人找回来的好事,天下这么大找个人跟大海捞针没区别。”   三清脑袋抵在陈景肩膀上懒洋洋的,说的话全是道理,任谁听了都得点头附和,但道理之所以能这般轻易说出口,归根究底也只是道理而已,人心这玩意儿最不听的也就是道理,“可我这心里啊,还是觉得不得劲。”   陈景听了前边那么多废话一直抻着没出声,知道三清把最后一句话说出来,他才低低的笑起来,“说了那么多都是废话,就着一句听着像话。”   “我知道你心里惦记你二哥,以前我就听信芳说过,说你这小姑娘甭管在他跟前嘴怎么甜,可只要到了要玩要闹的时候,还得是找你二哥去,你二哥一句话没有就从家里走了,这事你心里有疙瘩是不是。”   陈景比三清大许多,自从两人的亲事定下之后,他为了能不在三清跟前显得太老成,或是太不懂她的心思,不知道缠着沈一琅问了她多少小时候的事,为的就是这种关键要紧的时候,能搭得上话接的上茬。   “我也不说那些虚头巴脑的话来糊弄你,我只给你个承诺,反正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陪着你,到哪儿都把你带着,好不好。”   陈景说话的声音明明是在自己脑袋上头,偏三清觉着这些花言巧语甜言蜜语都钻进自己心坎上,说得自己的心都酥酥麻麻的。   原本想插科打诨不接他这个承诺,可还是没忍住那手指勾住他的小指,“好啊,那我们说定了,一辈子不许变。” 第34章 ·   被陈景那般用心的哄过之后, 三清的状态不得不说有变好一些,加上她心里也清楚找人这事确实急不来,所以等到一场秋雨下来之后, 三清原本有些焦躁的心情也跟着平复了许多,日子又回到了正常的轨道。   京城入冬早, 等过了中秋之后就只会越发的冷起来, 最近这般散了暑气又还没真进入深秋时节的时间, 算得上是一年里很舒服的一段日子。连带着平日里对读书一事不甚积极的陈景,也耐下性子在家待了好些日子。   见陈景这样三清也收了心思,跟着在家安安心心的陪读, 毕竟自己这次跟着进京来最主要的任务,还是陪陈二爷考科举。   之前也许还能拿在路上和房子没置办好,没法专心当借口,但现在什么都齐全了要还不读书,那再是个大才子小天才的,明年照样得继续落榜。   所以最近陈家小院儿里,除了偶尔上门来吃个饭的胡头儿和邓晚晚,其余的时候都过得格外平静,连三清都有时间去王大娘那里, 进行了一番深入而友好的南北美食交流与共享。   最后以顺利学会怎么和面才能做出最好吃的羊肉包子和饺子,和中秋节临近为终点, 划下了圆满的句号。   “二爷,晚上咱吃什么?”   既然学会了新手艺,不回来显摆显摆显然不是三清的风格。前几天三清让寿儿去王大娘儿子的铺面上买了好些羊肉回来,这几天家里除了羊肉饺子和烤羊肉包子, 还又连续做了清炖带皮羊肉火锅和红焖羊肉等围绕同一食材为主题的美食周。   “除了羊肉,什么都吃。”书房里陈景一听这话立马就站起来走到窗户边, 冲坐在院子里跟邓晚晚说话的三清扯着嗓子喊,“再吃羊肉爷身上都快有羊肉膻味了,不吃,坚决不吃!”   “不吃就不吃,正好我还懒得做呢。”三清知道陈景已经吃腻了,今天也没打算再做羊肉,问这一声也不过是逗一逗他,让这一天到晚闷在书房的人,也起身走动走动,哪怕就是来窗户口看看外边也好呢。   “姐,你也太惯着陈大哥了,你那烤包子现在可比王大娘做得还好,我前天从你这儿拿回去几个给镖局的人,他们都说特别好吃。”   自从三清把邓晚晚女扮男装的事情揭露之后,三清在她心里的地位就直线上升。搬到这边成了邻居之后,更是因着隔三差五的来找三清玩,现在的邓晚晚眼里心里都只有沈三清一个好姐姐,之前还觉得长得挺好潇洒倜傥的陈二爷,基本快查无此人了。   “那天加了辣椒的啊,他们能吃嘛。”一家人到底还是南边的嘴,羊肉包子再好吃也还是觉得差了点滋味,三清自己会做之后便在羊肉馅里边加了之前做好的酱辣椒。   做辣椒那会儿是夏天,正是辣椒最辣的时候,加在肥瘦相间的羊肉馅里边,辣味刺激了羊肉的香又中和了羊肉的腻,简直就是完美。   “不能吃啊,一边吃一边喊辣一边找水喝,喝完了还得吃,那样子我看着都快笑死了。”邓晚晚一说起这个就忍不住想笑,不过笑过之后小姑娘又忍不住垮了脸,“清姐姐,等过了中秋我可能就要回去了。”   之前自己女扮男装的时候,镖局里除了胡头儿,其他人好像都不敢跟她走得太近,反而后来换回自己的打扮之后,镖局里那些年轻镖师才慢慢跟她亲近起来。   小孩子家家的不在乎能赚多少银子,也不在乎镖局能接到多大的生意,她最难过的还是这才刚在京城与大家熟悉起来又要走的事,小姑娘这两天一想到这事就开心不起来。   三清听了这话倒茶的手也顿了一下,“这是好事啊,不许噘着嘴。接着回荆州的大镖了?”处了这么久邓晚晚的情况三清多少了解了一些。   虽还没明说,但有两次从她说漏嘴的话里,她大概能猜着邓晚晚家里不是万通镖局的大老板,也得是个总镖头。这样的家世,放女儿出来玩玩不是不行,但要是过年还想在外边荡着那绝对不可以。   “嗯,有一家人家听说也是赶考的举子,家里还挺有钱的。上次落榜之后就没回去一直留在京城,原本明年好像挺志在必得。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前些天一场雨一场风,莫名其妙就把人给吹病了。   如今病得起不来身,天天嚷嚷着要回家,这不家里没法子就只好来镖局托镖,打算过完中秋就一家子都打道回府回荆州去。就是不知道这时候上路,等回到荆州人还有没有一口气吊着。”   邓晚晚从小就是在镖局长大的,什么稀奇古怪的镖都见惯了,这种活镖路上成了死镖的事也不是没有,反正镖局只负责把人送到地方就行,至于病得如何那可就不归镖局管。   “姐,我今天说这事吧,就是想给你提个醒。我家不是读书人家也不懂,可最近我看陈大哥老在屋里读书不出来,这样可不行。   读书要紧身子更要紧,反正陈大哥都是举人了,用不着逼得太紧的,要不然到时候吃亏的可是姐姐。”小孩儿说这话的时候一脸认真,生怕自己说的话三清不往心里去。   “你放心吧,他也就现在用用功,晚上就把劲儿都使到别的地方去了。”三清听了这话点点头,“不过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等有空我得让他去罗忠那儿瞧瞧,要说用功全京城恐怕都找不出几个像他那么用功的。”   有些事经不起琢磨,原本还不觉得有什么,被邓晚晚一说三清便越想越觉得罗忠那样,一门心思就冲着明年科举一定要高中的想法,并不是一件多好的事情。别到时候功名没到手,反而搭上自己一条命去。   “这样吧,后天中秋节,到时候你和胡头儿都来,我让二爷把罗忠和老刘也叫上,到时候咱们聚一聚,也算让罗忠出门来散一散心。”   三清想得很好,但真到了这一天,有酒有肉不说还是中秋节,好些扫兴的话到了嘴边就说不出来了。尤其这仨读书人凑在一起总归还是有些文人雅兴,一顿饭的功夫菜没吃多少,居然还写出几首像模像样的诗来。   中秋节的诗主旨总是离不了月亮与家乡,三个老爷们几首诗愣是差点把一桌子人都给弄哭了,好在还有三清在把着大局,临时又蒸了一大锅螃蟹,这才把大家伙从思乡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彻底转变成荆州府到底哪里的螃蟹才最好吃这件事上头。   要不怎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在陈家小院里众人一起吃完晚饭,三清还是总觉得差了什么,最后想来想去才想起来,中秋节外边有大灯会,这热闹怎么能不去凑一凑。   与三清想到一起去的还有沈二柏,不过他不是多想出门来逛街,而是实在没法子了,才只能从营房里几乎落荒而逃一般躲了出来。   今天是中秋,回到京城的麒麟军身上有战功,又本来就是天子的亲兵,待遇自然不差。中午那一顿就比平时要丰富许多,参将以上的中级将领更是有厨房专门准备席面。   沈二柏的腿伤了有一段时间了,可在边关那地方缺医少药不说,他自己还领着兵,时不常的就要跟着部队开拔,就算林娇那头时常护着他,但也还是可以说是从没好生养过一天。   所以等回到京城,用嘴炮把林娇气走之后,沈二柏回到营房松懈了精神就立马倒下爬不起来了。   兵营里都是粗野汉子,沈二柏刚倒在床上睡下那会儿没谁觉得不对劲,甚至还有贴心的下属给他把被子盖好门关好,还挑了个小兵守在外头,就怕这些大老爷们经过的时候太吵闹扰着他睡觉。   可那一觉躺下就没起来,先是从白天睡到晚上,过了吃晚饭的时间也不见屋里有动静,不过那会儿大家还觉得应当就是太累了便还是没往心里去。知道第二天早上这屋里还不见人出来,大家才慌了神。   等到有胆子大的踹开房门进去的时候,躺在床上的沈二柏都只剩一口气吊着了。麒麟军随军的军医医术不错,但看着眼前的沈二柏还真不敢下手,就怕一个下手太重,人没医好就先嗝屁了。   好在沈二柏不是没人管,当天上午得着消息的林娇就风风火火的扛着大夫进了营地。大夫是国公府用了很多年的名医,一个沈二柏他还是能救回来的。   只不过沈二柏到底是伤了底子,猛一点的药方都不能用,只能拿温温吞吞的太平方子养着,得把气血都养回来,才能考虑后边的事。   沈二柏的伤不是白来的,那一场战打得惨痛赢得也惨烈,能从那场战役里或者下来的人,全都记了功,沈二柏又是领着先锋最先冲阵的将领,这才靠着军功升了副将。   当初没人觉得他能活着回来,或者是要是他真死在沙场倒也干脆。不过如今既然活着,那就没人敢怠慢了他。毕竟都是生死里走过一回的兄弟,若是连沈二柏这样的都落不着好下场,那往后愿意替朝廷出生入死的人,就只会越来越少。   所以自打大夫说了沈副将要好生养着之后,林娇简直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天天把国公府和自己私房里的好东西往沈二柏这边搬。别人一问她也理直气壮的,反而把旁人挤兑得不轻,之后也就没人再敢过问林将军和沈副将之间那点儿破事。   刚开始沈二柏倒是不想跟她有什么牵扯,可实在架不住自己身体不行,就是想把人赶走都没法从床上爬起来,只能由着林娇在自己跟前耀武耀威。后来身体好点儿了能下床之后,又苦于之前吃了她好些珍奇药材补品,实在有些心虚。   尤其林娇又是个脸皮忒厚的主儿,只要沈二柏把脸一垮她就开始给人算账,算到头沈二柏就是把自己论斤称两的卖了,也还不上人林将军那么多银子,便只能暂时出卖色相,继续忍受林娇天天上门来缠磨自己。   可再是忍也总有忍不住的时候,今天中午刚吃完饭林娇就又来了,沈二柏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她不就是想跟自己慢慢耗着,等哪天自己习惯了她的存在,也就真离不开她了。   可惜沈二爷不吃这一套,人林将军刚进门他就冷了脸,一下午的功夫更是林娇说什么他都不接茬,要不就是林娇说一句他能怼回去十句,气得人堂堂一个国公府嫡女站在他屋里干跺脚还一点法子都没有,却还是不肯走。   沈二柏再怎么着也不过是仗着林娇的偏爱,逞一逞嘴上威风,真要他对林娇动真格的,他自己就先舍不得。最后没了法子,只能是趁着林娇气累了在屋里打盹的功夫,自己偷偷的溜了出来。   以前在长宁镇的时候沈二柏也是个哪里好玩就往哪里去的主儿,如今打了三年仗,凑热闹的心确实淡了不少。不过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话到什么时候都没错,他出来之后也不知怎么的,就还是顺着心意跟着人潮,溜达到大灯会这边来了。   灯会人多,但人再多也挡不住该重逢的人重逢,看见沈二柏的一瞬间,三清难得十分真挚的在心里感谢了一下也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看戏的老天爷。   随即就打算不管不顾当着整条街的人和陈景的面,二傻子一样咧开嘴就打算哭上一场,来跟沈二柏示威,让他知道他三年前那一走,是得罪了多么不该得罪的人。   可就在三清连嘴都已经咧开,眼泪都当了眼角这么要紧的档口,身后突然一声爆喝,愣是把沈家兄妹都给吼傻了:“沈二柏你个王八蛋!!!” 第35章 ·   人有时候就是身体反应比脑子更快, 三清虽然不知道骂人的是谁,但是并不妨碍她下意识的就转身冲后头更凶的吼了一句,“说谁王八蛋呢?谁!”   京城的老百姓都是见过大场面的, 尤其这种过节有大灯会的时候,这么多人挤在一条街上, 总有吵起来的时候。   只不过以前能这么不管不顾当街对吼起来的, 大多数还是以粗犷男人, 或是有了利益冲突的买卖人为主,像今天这样,两边穿着打扮都一看就是体面人的戏码还是少见。   三清一脸‘我倒要看今天谁在放屁’的表情回头, 只一眼就认出了人群里的林娇,毕竟这会儿气势能比自己还凶,还恶狠狠的也只有一觉醒来就丢了男人的林将军。   到底是上过战场的人,三清再横再虎也虎不过林娇,尤其这会儿林娇也在气头上,怒气冲冲的模样还真有些吓人。三清这纸老虎硬生生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要不是身后还有一个沈二柏扶着,说不得就得摔个屁墩儿。   不过林娇可没打算骂一句就算了,她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沈家兄妹跟前, 一把把三清扒拉到一旁,“沈老二, 你今天不把话给我说清楚你就死定了,信不信。”   今天是中秋,林娇吃了中午饭从家里出来不是就为了去沈二柏那里瞧他脸色的。自己和他的事自己没瞒着,也根本瞒不住。   早在没回来的时候, 军中就有府里的老人儿传了消息回国公府,国公府上上下下, 哪怕连侄女儿养的小鹦鹉都知道,二小姐在边关看上一男人了。   这事放在别人家也许是天塌地陷的大事,不死也得脱层皮,但放在林国公府就变得十分微妙起来。林国公府开府的初代将军是女将军,之后世代都有女子从戎,这些年入赘的事都发生得比别家要多几桩。   尤其林娇如今身居要职刚立了军功,在皇上跟前正当红,家里长辈一时之间还真不太敢摆出爹娘的款儿来压女儿,林夫人还好几回旁敲侧击的问女儿,沈二柏是个什么样的人,女儿到底是看上他哪儿好。   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还有点要是她愿意,给林娇招个赘也不是不行。毕竟自己闺女是个什么样子没人比林夫人更清楚,这些年在外边野惯了,真要给她找个京城里文文弱弱的世家子,女儿指定看不上。别到时候接亲不成反成了仇,那就真成笑话了。   林娇聪明,打仗的时候就是以脑子转得快鬼点子多出名,林夫人的意思她哪能领会不到,立马就顺杆爬问林夫人要不要见一见沈二柏。   见就见吧,女儿愿意不把人藏着掖着,什么事都还愿意跟娘说是好事,林夫人自然点头答应下来。不过到底什么时间见林娇可没说,她一直等的就是今天。   虽说今天这日子不好把人大张旗鼓的带回去,但是晚上国公府里头照例也是有灯会的。她都想好了,到时候把人偷偷带进去,再把林夫人叫到自己的院子里,只要私下见一面日后再慢慢把消息放出去,沈二柏就算是过了明路,往后再想怎么着都容易些。   只可惜想得再好再周全,也架不住人沈二爷不接茬,今天下午她明示暗示不下十次,他沈二柏就是能装傻充愣到底,只差没把林娇给气死。   后来林娇都放弃了,想着不去就不去吧,反正过了中秋后边还有冬至呢,再不行还有过年,她总有法子把这人给降服。   自己说服了自己之后,林娇就打算今天都留下来陪沈二柏过节。毕竟国公府里那么多人,多自己一个少自己一个也就那样,但要让她放沈二柏一个人过中秋,她想一想都觉得不行,舍不得。   可惜林将军舍不得沈二爷,沈二爷却溜得挺干脆,就连这会儿被她抓了个正着也丝毫不慌张,“林将军您言重了,今天整个麒麟军除了当值的都放假,我出来溜达溜达不算犯了军规吧。”   “你!你少给我打哈哈,我说的什么意思你不懂啊,我还在呢你出来溜达什么啊,把我一人晾在你屋里你就是存心的,存心让我不高兴,你觉着我一不高兴了就自然会回家去是不是,想得美!”   林娇说话的声音不算太大,但至少围在两人周围的一圈人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只不过碍于林娇今天一身武将打扮,就算不认识她的老百姓也能猜出几分她是谁。国公府的热闹不好凑,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瞪大眼睛竖起耳朵听着,生怕漏了一句话一个字。   沈二柏没想到林娇竟然敢当街把话说得这般直白,一时间也有点犹豫。要是此时自己狠下心顺着她的话挤兑回去,两人说不定还真能一刀两断,可真要是那样,沈二柏只想一想心里都紧得厉害,就连腿上的伤都跟着疼了起来,到了嘴边的话就更是说不出来了。   三清又不傻,站在一旁听到这会儿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眼前这虎不拉几的姑娘,不是喜欢自家哥哥就是已经跟了自家哥哥,要不然闹不了这么理直气壮。   “要不,咱找个僻静地方你们接着吵?今天大灯会呢,还是别妨碍别人看花灯赏月吧。”   但再是理直气壮,三清也没有站在大街上叫人看稀罕的习惯,见暴风眼中心的两人不管不顾的样子,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十分尴尬的把沉浸在到底是你无理取闹,还是你更无情无义之中的两人给打断。   被唤醒的两人看着周围一脸新奇没看够戏的人,多少也有点不好意思,好在还有陈景在,三言两语从围成一圈的人群里拨开一条道,然后就牵上三清又领着后边俩人,赶紧溜了。   大灯会再大也就几条街的热闹,绕过几个弯走过几个胡同,身边就逐渐安静下来。逃离了人群的四人走在路上多少有些尴尬,尤其沈二柏,前头是一直在不停回头看自己的妹妹,身边是恨不得吃了自己的林娇,真真是谁也得罪不起。   “三儿,你等等,去前边胡同口那里等我,我说几句话就来。”不过到底妹妹是亲的,林娇还没到那份上,沈二柏想了一下便分出了高低。   “那是你那个妹妹吧。”林娇虽骄纵但不是个蛮横之人,刚刚人在气头上什么也顾不上,这会儿冷静下来只觉得刚刚实在是太无理了。   “你怎么知道那是我妹妹,我刚还以为你要觉着我是出来偷人来了。”刚刚林娇巴拉三清那一下沈二柏是有些不高兴的,好在她接下来只冲着自己来,若是她非要拿三清当筏子,今天说不定还真有一顿好吵。   “你也不看看你们俩长得有多像,不过你妹妹看着比你强,瞧着就是个正经人。”林娇就算是刚刚气得要死的时候,也一点没往歪处想。   一来沈二柏刚来京城不久,大半的时间还病着,就是想勾搭新人他也没时间。二来林娇别的自信没有这点还是有的,她就敢说有自己喘气儿的一天,沈二柏就瞧不上旁人。   “行,那我这不正经的今天是不是能先跟我妹妹回去,咱俩有什么事明儿再说,我这都还不知道我妹妹怎么就来京城了,她旁边那老头是谁呢。”   沈二柏嘴损,陈景瞧着也就比三清大几岁的模样,偏他不乐意非要阴阳怪气的说人家是老头。可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句咱俩说得太自然,原本不愿意放人林娇想了想,竟干脆的点了头。   “不着急,你先把你家的事摆弄清楚再说,我过两天再来找你。”要不说女人变脸快呢,刚还凶巴巴的人这会儿又突然温顺起来,不光答应放沈二柏走,还一直跟着他们到了陈家门口,又看着沈二柏进了院子,才依依不舍的回去。   再是兄妹团聚也得睡觉,回家之后时候就不早了,就是有天大的事也没有半夜说道的道理。再说三清早就换了妇人的发髻,沈二柏猜也能猜到陈景就是自己的妹夫。   既然事情已然这样了,那到底怎么回事是今天知道还是明天再说,也没什么区别。   三清和激动得又哭又笑,围着沈二柏直转圈的小铃铛一起把前院的客房收拾妥当之后,出了门又站在院子里良久,确定沈二柏是真睡下,没打算再来一次半夜逃跑之后,才挺不放心的回了后院。   之前进家门的时候三清就十分随意的嘱咐了陈景一句,让他别等自己,累了就赶紧先睡。没想到她在前边耽搁了这么久,一进门原以为早睡着了的人,竟然还端端正正坐在屋里等着自己。   “还没睡啊。”刚刚在外边有多嚣张,现在三清就有多怂。其实回来路上那会儿三清就有些后悔了,不该当着陈景的面这么放肆。   毕竟自己在他跟前虽娇气,有时候也矫情,但总体来说还是维持了一个乖巧可爱贴心小娇妻人设的。现在小娇妻突然成了母老虎,要换了自己是陈景,自己也不会高兴到哪里去。   “嗯。”陈景抬眼看了看站在门口一脸‘我最乖巧’的三清,原本心里那点儿不得劲,突然就成了哭笑不得,本来只嗯了一声想晾一晾她又忍不住添了一句,“站在门口干嘛啊,给二爷我守门啊。”   “守什么门啊,这大晚上的难不成还有人敢来抢二爷不成。”三清被他挤兑了也没好意思发火,只挪着小碎步蹭到他身边,“你有什么话直说吧,今晚上够精彩的,咱俩就别再绕弯子了。”   听三清这么说陈景点点头,一把拉过还站在自己身侧的三清坐下,“今天怎么那么凶,从未见过你这样呢。”   听到陈景这么问,三清原本提溜在半空中的心竟然踏实下来,她就怕陈景憋着不说,只要他还开口问那事情就不了,“那谁让那个林将军一出场就那么惊世骇俗,哪有当着我的面骂我哥哥王八蛋的,我没骂回去就不错了。”   陈景看着怀里气呼呼的小人儿,心里软软的却又带着一点儿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酸劲儿。沈二柏他是第一次见,在他看来沈二柏是一个跟沈一琅截然不同,甚至完全相反的性子和气质。沈一琅有多么温润包容,沈二柏就有多么锋利尖锐,哪怕他瘸了一条腿也照样不影响什么。   “是吗?”陈景看着提起刚刚的事还有些忿忿不平的三清,心里的酸越发浓重起来,原本还忍得住的话这会儿也忍不住说了出来,“那要是下次是我被人骂了,你也能这样吗。” 第36章 ·   “他是我哥!”成亲这么久, 三清一直都觉得自己比陈景聪明,平时两人斗斗嘴或是她故意要气一气他的时候,都是只有陈景依着她的份儿, 像此时此刻这样被陈景一句话说得愣在当场的时候,还真是少有。   也许是三清的表情太惊讶, 也或许是她的语气过于诧异, 陈景好像也反应过来自己这话是不大好, 实在是酸得有些离谱了。可这会儿正是要紧的时候,谁退一步谁就算怂了,陈景自然是不肯让步, 只能这么大眼瞪小眼的僵着。   “吃醋了?真吃醋了啊?”不过他不说话不代表三清不说,两人成亲这么久,陈景大部分时候还是很自持的,尤其他又比自己大十岁,有时候两人独处,三清都会有种这人老把自己当孩子哄的感觉。现在突然调转了个儿,换成他幼稚一回,三清岂能轻易错过。   “没有,我吃什么醋啊。我, 我……”吃醋?陈景回来的路上只顾着心里那点儿隐约的不舒服,自己也没意识到这是在吃醋。现在被三清一句话捅破之后, 想否认都莫名心虚,自己这样应当就是吃醋了吧。   “我什么啊?二爷,您别结巴,有什么话你跟清儿说, 清儿不笑话您。”为了能一鼓作气把陈景给压制住,三清头一回用这么腻歪的腔调来调侃他, 就是想看看他被自己气得不行,却又拿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样子。   毕竟最近一两月日子实在过得有些平淡,两人同在屋里,他除了读书还是读书,晚上也总是乏善可陈没劲得很。就算今天过节叫了那么多人来家里吃饭,她也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现在看来缺的就是这个劲儿,既然他开了头那就更加不能放过他。   三清想是想得很美,却忘了这世上还有一句话叫做一力降十会,她此时再是占理儿,再是能笑话陈景,可到底陈景才是要出力的那一个。   尤其三清一声清儿简直就是绷断陈景理智的最后一根弦,这会儿说他是又羞又臊也好,说他是想恼羞成怒也罢,或者他就是想靠一场热烈的爱的鼓掌来把这事遮过去也行,反正三清还没捞着笑话他的机会,就被陈景扛到床上去。   中秋节的后半夜注定是忙碌的,被三清笑得不轻的陈景除了床上没别的地儿撒气,就只能拉着三清要了一回又一回,嘴上荤话浑话没断过。   到最后三清都看开了,也不再非要在床上跟他争个高低输赢,就咸鱼一般躺着,任凭他把自己翻过来颠过去的闹腾,反正闹完了也是他收拾,爱咋咋地吧。   好在陈景是个体面人,闹完这么一大场还知道收尾,抱起浑身软绵绵的人就去了后头角房里梳洗。三清手脚都攀附在他身上随着他的步子晃荡,他说擦擦身子就擦,他说抬抬手便抬,可要她主动用用力却是不能够的。   三清到底是个成年人,这般不管不顾的垮在陈景身上还是有些分量的,但架不住陈景愿意宠着惯着,一桶水从热磨蹭到快凉了才让她一身洗得清清爽爽舒舒服服的。自己凑合剩的小半桶半凉的水囫囵洗了个澡,便又抱着人回房去。   两人都累得够呛,早上自然也就起晚了。原本以为晚也就晚点,反正家里除了多了个沈二柏又没外人,却不想家里没外人,但外头却有人早早的就找上门。   来的不是别人,就是昨晚刚乖乖答应沈二柏先回去的林娇。林娇也就当时那一小会儿被沈二柏一句听上去挺亲近的咱俩给糊弄住了,走了之后还没到家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干脆半夜就开了自己的库房收拾出好些东西,一大早的就带着人往陈家小院儿这头来了。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两人只能赶紧起床梳洗穿衣,三清昨晚累成那样,这会儿整个人都是懵的,“不是,她,她她怎么又来了,来干嘛的啊,这林将军也太虎了吧。”   “谁知道啊,你啊也别着急,来都来了也不能把人再轰出去。再说你哥又没犯事,这情爱里的事情总不能真来强的,牛不喝水都没法强按头呢。”   陈景没三清那么慌,自己一边穿衣裳还能分出心神来安慰三清,不过等到两人收拾利索开门出去,看着院里摆得满满当当的东西,还是一时间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三清拿眼神往沈二柏那头看,示意她哥赶紧问问这到底是要干嘛?难到追人不成就来硬的,这是送聘礼来了?都这样了三清自己都佩服自己,心里还能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可瞧着一看就都是好东西的礼,这跟聘礼之间也就只差两只大雁罢了。   “你这是做什么,不是说好了有什么事等我回去再说?”从小到大兄妹两人为了偷跑出去玩,或是三清给逃学不读书的哥哥打掩护,早就练就了只要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什么意思的本领,三清一个眼神他就全懂了。   “没干嘛啊,这些东西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只不过营房那边屋子太小,又人多嘴杂的,我怕送过去你不高兴。”   林娇一点都不怕杵在自己跟跟个黑脸怪一样的沈二柏,“现在既然有地方放了,我送过来也是应该的。再说这里边不止有你的东西,你可别自作多情。”   “昨晚第一次跟妹妹见面闹了好大一个笑话,今天总该上门来赔个不是,东西大半都是送给陈夫人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瞪什么眼啊。”   林娇出身名门,要是她想拿礼数来说事,十个沈二柏凑一块儿都不是她的个儿。这会儿她随便两句话就把沈二柏给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尤其她称呼三清做陈夫人,就代表今天的主家是陈景,沈二柏再是娘家舅哥也不好多插嘴。   “林将军客气,有什么话屋里说。”话说到这份上那就只能先收下,再说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不光是笑脸上门还带了这么多东西,于情于理都不能真把人往外赶。   况且三清虽清楚两人是什么关系,可林娇到底是个什么性情的人那就说不好。人家毕竟是将军又是国公府的小姐,自家可得罪不起,有什么事还是得缓着来。   昨晚上再没往深了聊,但给沈二柏收拾屋子的功夫,三清也还是大概知道了林娇是个什么身份。待她进屋之后,陈景就很自然的没把她当寻常的女子那般避嫌,让铃铛上了茶之后,寒暄两句就把话题给引到正事上来。   “昨晚林将军走得匆忙,好些事我们都没闹明白。三清跟她二哥怎么说也是好几年没见面,今天将军您又送了这么多东西上门,是不是还是得把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毕竟荆州那头家里都惦记着,今天说不得就得写信送回去。”   既是陈家小院,那主事的只能是陈景,况且陈景又是沈二柏的妹夫,此时此刻他问出这话还挺合情合理。毕竟再是林娇再是将军,也得先分亲疏。   昨晚她能当街那么骂人,谁知道这份喜欢到底是怎么个全貌,作为沈二柏的家里人,不管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好不好能不能成,也得先把态度给摆明了才行。   “陈二爷言重了,昨晚上那事是我的不是,不该当街就给子骞闹了那么大个没脸,不过还请二位体谅体谅,我跟子骞啊没别的关系,就是我喜欢他,他老躲着我,这不没法子就只能硬着脸皮追过来了。”   子骞是沈二柏从军之后才有的字,三清虽头一回听说,但也清楚林娇嘴里这子骞说的就是自己二哥。可眼下子骞不子骞的不重要,重要的还是林娇说的话,不管是陈景还是三清,或者是一直黑着脸坐在一旁不出声的沈二柏,都被林娇几句话给说傻了。   一屋子人谁也没想到堂堂国公府的小姐,能把追男人的话说得这般直白,就连沈三清这个骨子里最崇尚自由,最崇尚爱情的主儿,也有点慌。   可他们慌林娇不慌,不光不慌还又不疾不徐的扔出第二个能吓死人的好消息,“您这边的情况我今早上就让人去打听清楚了,万通镖局还有一套宅子没卖出去,如今你们兄妹既然相聚了,那往后子骞老住在营房多没意思,肯定时不常的就得来你们这儿住一住。”   “我到底还没嫁人,老往你们这儿跑又怕你们烦,所以啊我就把最后那套宅子给买下来了,到时候子骞愿意在这边住就在这边住,愿意去我那儿就去我那儿,两家都方便。”   林娇说完这话也不给陈景回嘴的机会,更不给沈二柏发火的时间,起身抬腿就走,只说还得去跟万通镖局那边签契书,就不打扰他们了。   可这事哪里是打扰不打扰的事,沈二柏看看自己妹妹妹夫,再看看已经快走出门的林娇,虽知道林娇这就是故意的,还是只能赶紧追了出去,只留下无辜的陈景和三清面面相觑。   “二爷,我怎么瞧着林将军这架势排场这么眼熟呢?”两人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消化刚刚发生的事情,尤其三清怎么看着场景怎么眼熟,再看看身边的陈景才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哪眼熟啊?”陈景看着一脸揶揄的三清心里头警铃大作,却还是没反应过来到底哪里眼熟。   “当初二爷您去我家的时候,不也这样?一进门叭叭叭一通说,说得我爹娘都傻了眼,就你还觉得自己可厉害可威风了。”   三清越说越觉得像,只不过人林将军比当时的陈景还厉害,就不知道自己的二哥哥能不能招架得住咯~ 第37章 ·   “姐, 你先回去吧,看样子还得等好一会儿才开船呢,这家人家东西可够多的, 比咱们来的时候三家加在一起还多。”   之前要回荆州的那举人家里原本还想着,要是过了中秋病情能好转, 说不定也就不回家了。可谁知中秋那天夜里, 那举人非要出屋子赏月, 这下可好月是赏了,第二天人也病得更重了,天天就是念叨着要回家, 家里人没了法子可不就只能赶紧准备回乡。   “不着急,我回去也是待着,陪你说说话还不好啊。”邓晚晚知道要回荆州,第一件事就是抱着枕头被子去找三清,说是临走前一定要跟三清待在一起,连陈景都被小姑娘挤到书房去凑合了俩晚上。   三清挺喜欢邓晚晚,小姑娘不娇气,说什么做什么都干脆爽利,可有时候又时常体现出跟嘴上那不饶人的劲儿截然相反的温柔。就好比眼下, 明明正在抱怨主家带回荆州的东西太多,可又立马忍不住帮着两个小丫鬟, 把一看上去就特重的箱子给搬上船去。   “当然好啊,要不是陈大哥不放人,我恨不得干脆把你也带上船,跟我一起回荆州。京城又冷又干的待着没劲儿, 看过这热闹什么样子就得了。”   “我倒是想,可你看看我后头坠着的哪里就一个陈二爷, 这不又添了个二爷,我怎么走得了啊。”三清回头拿嘴冲站在后头等自己的三人努了努嘴,有什么话也就全都尽在不言中了。   “对了,我让你给我捎回家的信你可不能掉了,要真掉了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去一趟长宁镇,把我二哥找着了的消息,和现在在京城的现状都给说清楚,听见没。”   三清一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沈二柏,便想起来最最要紧的一件正事。原本送回长宁镇的家书,三清是打算托付给胡头儿,邓晚晚却非要自己揽下这差事,一问就说她想去长宁镇看看,看看三清的家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小姑娘是真的掏心掏肺喜欢三清,尤其喜欢她不把自己当孩子看,也从不过问自己不想说的事,好像两人在一起处着就只是因为两人是朋友,与其他什么都无关。所以就连三清偶尔会提起的长宁镇,她也想去看看。   “姐你就放心吧,我下了船不回家,直奔长宁镇去好不好。保证把你的信送到我伯父伯母的手上,再说我这两天都在你那里住着,二哥的事伯父伯母想问什么,我都能答得上来。”   邓晚晚一说起这个,眉眼之间还有些小傲娇,好像这差事就该是非她莫属,换个人都不行。只不过说完这话她突然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让她十分矛盾的东西,又犹豫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的张嘴问三清。   “姐,有件事我还是想问问你,那林将军真就这么留下了,她这也太不见外了吧,我可真是头一回见这号人,连胡头儿都说这女将军够虎的,比咱们这些绿林出身的胆子还大。”   邓晚晚总算把憋了两天的问题给问了出来,但三清这次注定不能给小姑娘一个满意的答复,因为沈二柏,她那个天不怕地不怕,会点功夫就敢私自离家从军的二哥哥,这回却是怂了个彻底。   那天早上林娇扔下满院子的见面礼就走,沈二柏也就追出去那一小会儿挺气势汹汹,等把故意走得挺慢就等着他来追的人追上之后,看着她眼底的青紫,气势就消了大半。   “将军,不是说好了有什么事咱们回去说,我手底下还有那么多兄弟,你难不成还怕我跑了啊……”   林娇看着沈二柏,不管他说的是什么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也不说话,看得沈二柏越说越没有底气,毕竟昨天晚上他躺下之后,确实有想过,万一林娇真一门心思拴在自己身上,自己是不是得像三年前那样再跑一次。   当初在边关的时候,沈二柏最开始就是投到林娇的部下。那时候沈二柏因着识字身上有点功夫,脑子又活泛,从排头兵升到大帐里做参将只用了一年多一点的时间。   这样的属下林娇自然不可能不知道,不光知道,她还时常关注着他。不过这份关注从最开始的只是想看看这人能不能用,很快就发展到这人我能不能要上边来。   她喜欢沈二柏眼里从不隐藏的野心,喜欢他会审视夺度但又不会过于阿谀奉承的秉性,当然也更喜欢他好看得连边关风沙都埋没不了的那张脸。在林娇故意安排下喝过两次酒之后,两人的宿命便就此纠缠在一起,再也没能分开过。   这样的关系,林娇怎么会看不出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她看着他逐渐慌张的模样,突然被逗笑了,“子骞,你为了建功立业创出自己的一片天,连家中父母和搁在心尖尖上疼的妹妹都能抛下,我不过是一个你早就想断了关系的人,一个军营和一个副将的位置,能留得住你吗。”   也许是这话说得太直白,直白到直戳沈二柏的心底,愣是听得他面色发白,有伤的那条腿都从上至下疼得直哆嗦,要不是手上还有根拐杖倚着,沈二爷能不能站稳可就不好说了。   “行了,今天我也不是来跟你斗嘴的。我知道你想家,也想家里人,现在你妹妹妹夫都在京城是好事,我买下隔壁的宅子原因刚在里边也说清楚了,就是要来堵你的。”   “我也知道比起军营你肯定更愿意离你妹妹更近一点,可这院子到底是陈家的,你一娘家兄弟住久了人家乐意不乐意可不好说。我先把钥匙给你,你要是愿意过去住就过去住,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央着你,只你得空的时候想想咱们在边关那天晚上,就行了。”   林娇说最后一句话时明显的十分意味深长,说完之后也不管沈二柏怎么个脸色,把新宅子的要是拍在他手上就自顾自的先走了,而且人家理由还特正当,宅子到手了契书还没签好,这事可耽误不得。   “不留下怎么着,那宅子还是你们万通镖局卖给人家的呢。人家自己住自己的屋子,我们能说什么。再说我二哥是她的副将,你说她要来家里吃饭我还能不让啊,那万一结亲不成反成了仇,我跟我哥哪儿说理去。”   自家哥哥和林娇的关系三清大致清楚了,这出大戏一句话总结就是,林将军看上沈副将,非他不可了。只不过如今沈二柏不知道是自卑还是自负,反正就咬紧了牙关不同意,这才一个躲一个追的闹得挺凶。   三清明面上倒是支持自家哥哥,但心里其实还是挺支持林娇的,别的不说,这几年沈二柏在军中也染了不少毛病,说话办事都特大老爷们说一不二的,这毛病也就林娇能压一压他。这要是真的跟林娇成不了,往后自家哥哥再想找个能制得住他的,恐怕就难了。   “行了行了不说了,这事你不懂,等明年要是你还来京城,到时候我再跟你细细的说,好不好。”不过邓晚晚毕竟还小,这些话三清没法跟她细说,正好这会儿船也装得差不多,她便立马把这事给岔开,把人送上船去了。   送走邓晚晚,四人便颇有默契一前一后隔着点儿距离的往家走。这两天沈二柏住在家里,陈景这个当妹夫的说什么也得好生招待着,尤其他在沈二柏眼里还是个比三清大了十岁,私底下吐槽就是一哄骗了自家妹妹的老头儿。   不过也就是这两天处下来,陈景对这位沈家二舅哥的印象就转变了不少,沈二柏离家之后便进了军营,三年沙场早就把长宁镇上的沈家二郎历练出来,那种久经沙场又貌似事事通透的样子,还是挺能唬人的。   这会儿看着明显气氛难得不错的两人,自然是十分主动的牵着三清快走几步走在他们前头,甭管有什么话都让他们自己说去。 第38章 ·   陈景和三清在前面走得飞快头也回, 沈二柏在后边坠着,只顾低头走路沉默语,一直从码头都快走到家了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林娇也一反常态, 平时若是沈二柏这样闷着,她就是没话找话也一定会要跟他说些什么。况且今天去码头也是她坚持要跟着沈二柏去的, 可回来的路上知道怎么回事, 也哑了火一般, 只乖乖的跟在沈二柏身边。   偏她越是这样沈二柏心里越觉得得劲,她缠着自己闹的时候他觉得有什么对,只觉得哪怕有时候被缠得烦了想发火, 也好过现在这般言语。   “再拐个弯就到家了,今天怎么回事一句多话都没有,我还以为你非要跟着一起去码头,是怕我跟着一起上船跑了呢。”   两人在一起纠缠这么久闹了这么多回,要说沈二柏喜欢林娇那是假的,真要是喜欢早就有八万个主意把人给甩了,哪能这么死活断干净,所以这会儿见林娇说话,他又忍住主动撩拨人家。   “你要跑了也好, 真跑了你我都省心,是是?”林娇今天出门的时候心里想的, 确实就跟沈二柏说的一模一样,她还真挺怕沈二柏辞而别。但在码头那会儿,她看着来来往往准备回乡的人,她又突然知道自己这么强留着沈二柏在身边, 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当初从家乡出来想求得的一切,如今也算是都得到了, 按道理说就此解甲归田没什么对。而且自己这边也出了点问题,原本以为回京之后最大的困难就是怎么把沈二柏给收服,现在看来还真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听话听音,林娇从来都是个会说丧气话的人,哪怕是讽刺自己的时候也会。沈二柏一听她这么说就知道对劲,“怎么了,是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啊,哪有什么事,如今天下大定忙的都是那些文官才子们,我们这些武将能有什么事啊。”林娇糊弄起人来眼都眨,“就是觉着老这么追在你后边也挺没劲的,累了。”   “你少糊弄我,麒麟军里藏住秘密,你现在跟我说我出两天也能打听清楚是怎么回事,与其我去追根刨底的打听,还如这会儿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一句累了,沈二柏就更加确信林娇有事瞒着自己,但哪怕是真有十成十的把握,这一句轻飘飘的累了还是让沈二柏心里头紧了一下,毕竟自从回京之后类似这样的话自己知冲她说了多少,也知道她心里是怎么个滋味,看来她有时候真没骂错,自己就是个王八蛋。   “你去打听啊,咱们沈爷多大威风,麒麟军里谁卖沈爷三分薄面,就看沈爷能打听出什么东西来。”若是别的事情林娇说得真能被沈二柏这话给唬住,但这一次的事跟麒麟军可没多大关系。   “是军中的事?家里的事?”沈二柏看着眼前一脸倔强,可眼里又藏着恓惶的林娇,心里头的安定就变得越发厉害起来,“啧,到底什么事你说,要死的事你当初也没见落下我,现在犹豫什么。”   当初在边关最要命的那一仗,林娇觉得自己可能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了沈二柏,问他愿愿意跟自己走一遭,当时都没想过累累这种屁话,现在突然转了性子,要说没事沈二柏打死都信。   林娇本就是一时感慨,才被沈二柏一步步话赶话说到这份上,现在又被他这么一激,本就藏在心里堵得慌的事哪里还忍得住,“沈二柏你别老这么一副什么都在你掌握之中的样子,这回的事倒是要命,只过最后谁落下谁,可就真说好了。”   原来中秋节的第二天一大早,林娇早早的出门往沈家来堵人,林夫人也早早的被当今皇后叫进宫去。宫里的贵人可知道街面上的传言,之前林娇进宫面圣的之后还去了一趟皇后宫中,也知道这皇后是怎么想的,竟然看上这女将军,想把她许配给自己的外侄儿。   “许皇后出身显,许家更是没一个成器的东西,听说她那外侄儿二十二的人了,出门下个马车还要奴才背着下来,这种东西别说我,我全家也没谁看得上。   过她敢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就说明已经想好了后路,后头什么个情况我也说好,到时候要是真有个万一,我怕把你也给连累了。”   林娇的话听得沈二柏眉头紧皱,他这么拼了命的把林娇往外推,说到底还是怕两人在一起没个好结果,到时候吃亏更多的总是林娇,却没想到还能平白无故横插这么一档子事进来,“我怕什么怕,你别胡说!”   “我没胡说,算了这事你别管,我林家也是任人搓圆捏扁的人家,许家是有个皇后假,但我朝皇后这么多,林国公府可就一个,到时候谁输谁赢也一定。再说真要是输了,我找个由头躲回边关去也行,大了回去吃沙子,没事的。”   “放屁!”若说之前林娇是有感而发,那现在就是有些顺杆爬,专挑沈二柏爱听的说了,可此时沈二柏已然乱了阵脚,根本分出她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假话,只觉得她怎么说怎么刺耳,“实在行也用着你躲,老子先去把那姓许的弄死,一了百了。”   林娇再怎么也没想到沈二柏居然会说出这的话来,真是知道是该高兴他愿意替自己豁出命去,还是心酸他宁愿豁出一条命,也愿干脆要了自己断了旁人的念头,一时之间看着他,竟也说出话来了。   陈景和三清想管,也知道后边两人怎么掰扯的,却想还是逃过事情会主动找上门来,这刚一进门两人瞧见正在院子里来回兜圈,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刘汉青。   “哎哟,你们怎么才回来啊,我找你们都找疯了。赶紧的跟我走,罗忠那头怕是出事了。”   刘汉青当初买下两个宅子之后,就一直都是两边倒腾着住。刚开始的时候住在万通镖局这边的时候更多些,但随着万通的关系被他理顺了之后,他更多的时候便都住在城北那头。   听说前些日子还知道从哪儿收了房姨奶奶养在那边,刘汉青知道这事摆上台面,就也很知趣的根本把人带到这边来,过他有了知冷知热的人儿到底跟之前一样,来这边的时候就更少了。现在这么着急忙慌的过来,陈景三清对视一眼就知道,今天这事怕是小了了。   “怎么回事你说清楚,出什么事了?前几天还在我这儿吃的晚饭,挺好的啊。他一老实人又从敢得罪谁,能出什么大事,你别慌!”陈景手摁在刘汉青肩膀,稳住心神宁的人,大家都是离乡背井,罗忠真要出了什么事,两人还真能袖手旁观。   “我也太清楚,上午的时候张掌柜派人去城北那头找我,说是罗忠好几天没出门,今天被人发现的时候看样子病得特别厉害,我听着这消息这就过来找你来。”   “是,你先去看看怎么回事啊,找我干嘛我又是大夫!”陈景一听这话都有点急了,平时看着挺机灵的人,这会儿怎么傻了?   “你别着急别瞪眼,我当时也是慌了吗,我到你这儿我就反应过来了,赶紧就让寿儿先过去了。我来都来了得等你回来,跟你把事情说清楚再一起过去啊。”   听了刘汉青说的,几人也顾上家门口还有俩在为了爱情,和到底该杀几个人叽叽歪歪的两人,急急忙忙的往状元街去。   罗忠买下的宅子就在状元街的尾巴那头,宅子前后都是规制样式差多的小宅子。这里的宅子大半都是赁给备考的举子,像罗忠这样埋头苦读写文章的多了去了。   他那小院几天几天见人出来,还真算什么出奇的事,要是今天到了杂货铺送油送米上门的日子,这人说定就悬了。   罗家小院大,进门就是周周正正的正屋和两边厢房,几人进屋之后第一眼就瞧见被刘汉青提前叫过来的寿儿,“寿儿,怎么个情况你说说。”   “少爷,知道啊,大夫还是我刚请过来的,号脉都号了好一会儿了,就见着又是摇头要是叹气的,我看着怕是大好。”   罗忠自从搬到这里来之后,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是闷在屋里读书,周围的街坊邻居根本没打过交道,所有人都只是知道有个外地的举人把这宅子买了下来而已。   今天出了事之后,大家也都只观望着,谁也没主动说去找个大夫来什么的,毕竟万一沾上麻烦脱了手可是闹着玩的。所以愣是一直等到寿儿到了,这才去找了大夫来。   大好是真大好,但是也是太坏,众人的担心都没用,最后还是大夫说了算。老大夫长年在状元街的药房里坐堂,看多了这些读书读得入了魔的学生,罗忠这样的还算最严重的。   只过也决能掉以轻心,开了的药得按时吃,该遵的医嘱也能听,尤其是书本子,老大夫想了想勉强给出一个期限,说是要是想全好留病根,那过年前最好都宽心养着别再看书了。   三清再是觉得自己是个见过大场面的,这会儿也还是多少有些心有余悸。罗忠的家里多乱多马虎都是大事,惨白的脸和虚脱的身子也总能补回来,最叫人害怕的还是他那个状态,瞧着已经有些大正常。   尤其是大夫说让他读书的时候,原本虚弱得迷迷糊糊的人竟然还想挣扎起来,表示自己没事,急得陈景和刘汉青没了法子,只能把各自的书童都留下看着他,这才大放心的从罗家出来。   “二爷,喝两盅吧,我去烫壶酒弄几个小菜来,一会儿就好。” 等到两人回到家里之后,陈景习惯性就往书房去,他是个夜猫子晚上读书比白天更精神,到了京城之后就更是喜欢读几页书再睡觉。偏今天三清乐意看他进书房,一伸手就把人给拉住了。   陈景回头看了看三清知道她心里存着话要跟自己说,十分乖巧的点点头,就老实回房里等着去了。到了京城之后,三清进厨房的时候比之前在娘家和陈家的时候多得多,几个下酒的小菜用了一会儿功夫就得了。   一壶酒两人一边聊着天一边喝,慢得很,等见底的时候已然是月上中天很晚了,有些话吧就得到了这个时候才说得出口,三清手里把玩着已经空了的酒杯,又沉吟了片刻才把心里的话给说出来,“陈景,要是明年又没考上,你可能钻牛角尖,实在成咱们回家也好,行行。” 第39章 ·   过日子这件事, 时间流逝的快慢有时候就是个玄学。事多的时候,三清总觉得日子怎么过得那么慢,一天到晚净是事忙的脚不沾地, 回头一看也只不过才过了一两天。   消停下来之后时间又变得转瞬即逝,尤其是京城里的第一场雪落下来之后, 之前那些好或者不好的事, 好像都随着一场雪的落下按了暂停键, 一直到过完年之后开了春,院里的积雪都开始慢慢融化的时候,三清才意识到春闱已然是近在眼前。   “铃铛, 去前边看看你二爷在干嘛,要是差不多了就让他回来吃饭。”   “奶奶,我不敢去,二爷现在读书可用功了,最不喜欢我们扰着他,要不还是您自己去吧。”   铃铛一听说是要去前院书房,脑袋就摇得比拨浪鼓还凶,离考试的时间越近陈景就越来越像个炮仗,有时候一点小事也能把他给火气给点起来, 铃铛又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这段时间被他凶了两回, 可算是怕了他了。   “你不敢我敢啊?”两人成亲之后,陈景有什么事不高兴不痛快,三清总有法子让他开心让他痛快,但只有这件事不行, 沈三清自认自己真没那个本事。“算了算了,再等会儿吧, 等待会儿天黑了他还不回来,我们再一起过去。”   “奶奶,以前咱们还在家里的时候您不是跟我说过,说以后到了陈家绝不能事事都顺着姑爷,该把人收拾服帖就一定不能手软,现在不算数了啊。”   铃铛看着眼前比自己还怂得干脆的主子,想了又想还是把这话给说出来,毕竟她跟着三清来京城之前,覃氏就专门叮嘱了她,到了京城若是三清有昏了头的时候,她一定要直言相劝,不能任由三清糊涂。   “谁说不算数了,怎么就不算数了?”三清一听这话毛都炸了,不过她也就敢在小铃铛跟前炸一炸,让她现在去陈景跟前炸,那是打死她她都不敢,毕竟陈景真生气是什么样子,她可不愿意再独自一人直面一次。   这都好几个月,都过了一个年了,三清还特清楚的记得那天晚上的事,那天两人从罗忠那儿回来之后,三清想来想去还是觉着应该未雨绸缪,提前开解开解陈景。   毕竟前头已经有两回落榜的事了,他又是个真有事就喜欢往心里头憋的主儿,自己能接受自己的夫婿这辈子都考不上进士,可是要是哪天陈景也自己把自己逼上罗忠那条路,那才真是没地儿哭去。   但哪怕三清的话是斟酌再斟酌,委婉再委婉过的,说出来之后还是听得陈景猛地一抬头,一双眼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看得三清都不敢去猜他眼里的情绪到底是生气还是愤怒还是对自己的失望。   “不行。”其实当时陈景大概心里就猜到了三清要跟自己说什么,但是猜到与真正听到还是两回事,当真正听到三清说出口的时候,他心里还是难免涌上一股浊气。里头好多不同的情绪夹杂在一起,到底是什么陈景也说不清,但是他唯一清楚的只有两个字:不行。   “七年,两次赶考,每次都是提前一年进京,独自一个人从头一年的秋天熬到第二年的春天。京城的春天冷啊,风一吹就更冷得刺骨,贡院不许穿夹层的衣裳,身上穿多少件单衣也没用,贡院里的隔间又小,小得我都伸不直腿,晚上窝在里头睡一宿身子骨都是僵的。   尤其第二年我运气不好,分到的隔间离茅房太近,整整三场九天那个味儿啊,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这里边的滋味我从没跟旁人说过,我娘我都没说。清儿,我不可能回家的,这条路我走了快三十年,若是没能有个结果,我死都不甘心。”   说完这些陈景突然冷不丁的打了个哆嗦,好像连他自己都被自己的藏在心底的偏执给吓到了,“我明白你是担心我,怕我会像罗忠那样钻进死胡同里出不来。可咱们这些读书人求功名的,谁不是在走这条死胡同,只不过看谁熬得住,看谁能先熬出头罢了。”   “你看,这话你从来没跟我说过,到底是比我大十岁,人老心老能藏住的东西都比旁人更多些……”陈景说了这么多,三清听得心都怦怦直跳,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张嘴就有点胡说了。   好在陈景没打算听她说什么或是承诺什么,这条路太孤寂太决绝,哪怕是枕边人也无法真的感同身受,三清要是这会儿装大尾巴狼跟他说什么我懂你,陈景怕是才要哂笑出声来。   “没事,我是比你老,你二哥还不是老说我这一小老头儿,不知道用了什么迷魂药,才让你跟了我的。”   陈景伸手越过两人之间的小几握住她的手,“以后我心里这些话慢慢跟你说,你别怕,我不是罗忠,我所求的比他多比他大,且疯不了死不了。你啊,只要安安心心陪着我就行了,好不好?”   那天最后到底好不好三清不太记得,反正两人都上手了也就离去床上不远了。不过三清打那天起就彻底明白了一件事,这条路自己是必定要陪他走到底不可,所以这会儿陈景卯着劲读书温习,三清还真不敢多说什么。   好在陈景也不是那不要命的人,后头三清和小铃铛没真等到天黑,也就是天擦黑的时候,他就自己主动从前院回来了。“饿了,今晚咱吃什么。”   “你昨天不说要吃大棒骨,我早上让寿儿去买了,大棒骨顿白萝卜熬汤,蒜香排骨,还有个鱼头豆腐火锅,再有就是白菜和香煎土豆,行吗?”   京城太冷了,冬天能吃的东西就这些,不是白菜土豆萝卜,就是萝卜白菜土豆,三清还能天天换点花样做这些东西,就算是十分难得了。   “好啊,这天气吃火锅舒坦。”陈景自己独自在京城过了两次冬天,他比谁都清楚三清每天要弄出这么多花样出来有多难,哪能还有什么不好的。“对了,刚刘汉青来了一趟,说是开考的时间定了,就下个月九号,没几天了。”   “没事,该准备的我都准备好了,到时候提前几天我再检查一边,然后初七那天你再看一遍,要是有什么漏了的,咱们也来得及补。就是这天还是冷了些,到时候我看还得多带两件衣裳进去。”   三清一听春闱的时间定下了,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脑子里也马上开始过那些给陈景准备好的要带进考场的东西。毕竟等了这么久就差这一哆嗦了,哪怕自己就是个陪读的那也忍不住有些亢奋。   “嗯,正好考完之后你生日,到时候天气也暖和了,我带你出门踏春去。”陈景也不知道是最近自己稳了下来,还是在故作沉着,但是不管怎么样他这会儿表现出来的倒是比三清更稳重些,都这会儿了还记得三清的生日就快到了。   “好啊,那咱就说好了。”不过他是真淡定还是装淡定,三清这会儿也不问,只顺着他的话答应下来。   陈家小院里的两人有条不紊的等着春闱到来,另外一边麒麟军里的两人却恨不得今年春天这辈子都别来了才好。   去年秋天林娇把事情告诉沈二柏之后,就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来找他。沈二柏头几天还没往心里去,但老见不着人多少还是有点慌。当初林娇留给他的钥匙他一直没用过,也从没到隔壁那宅子里去住过,直到这会儿人不见了,他才想起来去那宅子里看看。   新买下的宅子里东西都齐全,不光东西齐全连下人都备好了。沈二柏刚走到门口就有一五十多的老头给他开了门,也不知道林娇怎么嘱咐的,明明从来没见过,但家里几个下人都知道他是谁,只说沈爷回来了就安心住下,别的不用沈爷操心。   知道他是谁没用,不用他操心的这种屁话也没用。不过到底就一个外宅,里边的下人也确实不清楚最近林娇在哪儿,沈二柏见问不出什么来也没多留,又直接回了麒麟军。   原以为在营地里多待几天总能碰上她,却不想那人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沈二柏是个不怕惹事的性子,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越想越怕林娇是被谁困住了遭了难,最后干脆也就不等了,从屋里挑了一把能藏在袖里的短剑,就虎了吧唧的往林国公府去。   林娇之前天天都想着,怎么才能把沈二柏带回家,偏沈二柏不愿意死都不肯跟她回家。没想到这几天她为了躲许家那少爷没出门,许家那草包没来,反而把沈二柏给招来。   沈二柏是找了个晚上去的林国公府,以前在边关的时候,闲着没事林娇跟他说过她在家里的小院什么样子,大概的方位沈二柏都记得。他本是想趁着晚上偷偷进去一趟,要是林娇没事他再出来,神不知鬼不觉最好,要是真出了什么事,那就算是拼了一身剐也得把皇帝拉下马了!   不过人林国公府可是有从龙之功的人家,再是传了好些辈,那底子也不是寻常人家比得上的。若沈二柏腿上没伤,今天说不定还能靠着夜色潜进去,但自打入了秋天气凉下来,他那伤腿就一天比一天没劲,进了国公府都摸到林娇那院门口,到底还是被逮住了。   大晚上的袖里还有短剑,这么着往国公府闯,摁住了就是个死,好在听着动静之后林娇出来得快,立马就把人从家将手里给抢了回来,护在身后。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府里自然都瞒不住。匆匆赶过来的林娇的几个兄长,看着妹妹把沈二柏母鸡护崽儿一样护在身后,还有什么不明白,这不就是传了挺久却一直没见着的,妹妹看上的那男人嘛。   原本这事要放在之前,林家几个公子怎么都不会留沈二柏一条活路,毕竟这事要是传出去,妹妹的名声就全完了。可眼下不同,有了许皇后娘家那草包衬托,沈二柏这个身上有军功,还敢为了妹妹夜闯国公府的副将,就怎么看怎么觉得挺顺眼的。   但顺眼这事也不能稀里糊涂的就成了,再说沈二柏见着林娇没事,自己那点儿小九九又占了上风,恨不得立马就走。最后还是林娇拿许家明天就要上门来抢人,这种假得不能再假的话,才把人给留住。   人留下自然有客院给沈二柏安排好,第二天一大早的林国公和林夫人就看稀罕一样,来把沈二柏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看了个仔细。   最后还是人林国公一锤定音,他们二人最后能不能成就一段姻缘是后话,但是这会儿沈二柏必须留下陪林娇做一场戏,一场能逼退许家的戏。   沈二柏对此没有意见,他虽觉得自己不能跟林娇有什么美好的以后,但也更觉得不能让林娇嫁给一个草包。他都想好了,这事要真没个缓和的余地,那到时候自己就干脆去把许家那草包给杀了一了百了。   沈二柏答应了林家要做戏,那戏就要做全套。许皇后看中林娇自然是看中了她在军中的权力和林家勋贵的家底,哪怕这会儿林家宁愿自污,甚至把林娇嫁给一个出身草根的副将,她也不愿意就此放手。   好在今年春天不光有春闱,宫里也正好到了选秀的时候,许皇后忙的脚不沾地自然多少有些顾不上这边,这不趁着宫里宫外都忙,两人甚至还抽了个空,去城外文曲殿求了个符,又买了好些东西送到陈家这边来了。   上一次林娇送了那么多东西来,三清还能说那是人家送的,跟自家二哥没关系。可今天这东西可是两人一起送来的,三清再想糊弄自己也怎么都糊弄不过去,所以等到晚上吃过晚饭之后,三清便抽了个空把沈二柏堵上。   “别说又要回营地去,你们麒麟军管得没那么严,再说每次我想跟你说点什么,你就拿营地里有事来糊弄我,你好歹时不常的也换个说法行不行,你没说腻我都听腻了。”   “不是,姑奶奶你就成了个亲怎么脾气变得这么冲啊,以前你可不这样,陈景那老小子怎么回事?”   沈二柏不像沈一琅那样,是给三清遮风挡雨坚实可靠的大哥,他当初还没离家的时候是护着三清这个妹妹,但真要跟她闹的时候也并不太客气,那会儿覃氏最烦的就是他俩吵架,吵起来天翻地覆谁也不让着谁,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又好了,旁人看了都摸不着头脑。   “你少拿我的事说嘴,老不老的我乐意就行,反正嫁都嫁了也没嫁出什么不是来,你操心操心你自己吧。”除了第一天在灯会遇见沈二柏的时候,三清心里有些激动之外,之后对自己二哥的情绪就基本以头疼操心为主。   “你这么久没回来,林将军也没见往这边来,我还以为你们之间的事你已经摆弄清楚都断了呢。今天一看不对啊,认识林将军这么久,我可是头回见她笑得这么开心,你怎么人家了。”   “不是,这话上哪儿说理去,她气鼓鼓的时候你们都怪我惹了她,现在她乐呵呵的还怪我,我脑袋上长癞子了是不是。”沈二柏一听这话有些不乐意,他们俩之间谁把谁怎么了,这事还不好说呢。   “行了行了,过几天陈景得进考场,我这会儿真分不开心思,等考完了我再跟你掰扯,哥,这事你可跑不了!”   沈二柏听了这话只能摇头苦笑,“行,到时候你不问,我也得找你说说这事。” 第40章 ·   春闱第一场定在三月初九, 三月里若在荆州天气基本已经暖和了,有些不怕凉意的人家这会儿怕已经开始张罗踏春的事。但京城不同,三月连路边的积雪都还没全部融化, 与冬日相比也就少了那一场又一场的飘雪罢了。   “进去之后别着急,听说贡院守门搜查的护卫特别严格, 光衣裳都得搜三轮。到时候要折腾得热了你也别着急脱衣裳, 坐下休息休息就好了, 千万别在里边着凉。晚上的时候把能盖的都盖上,也别熬夜写文章,晚上该睡就睡, 你本来写东西就快,咱千万不着急啊。”   自从知道自己要陪陈景进京赶考,三清便早早的把会试的流程和需要的一应物品东西都记得牢牢的,前段时间又隔三差五的去检查一遍,确定没少了东西落下什么。这会儿到了初九的正日子,更坐在马车里,一路细细的给陈景嘱咐,生怕他出什么纰漏。   “爷以前可从没见过你这般模样,新鲜。”之前在家里温书温成一头易怒狮子的陈景, 在三天前却突然合上书扔了笔,连书房都不去, 就老老实实的跟三清身边待了三天,就连三清去厨房他都屁颠颠的跟着。   偏眼下他又家里最金贵的备考大爷,三清再烦他也只能忍着,还得好声好气的哄着他, 差点没把人给烦死。   “就新鲜这么一回,你赶紧尝尝这新鲜滋味, 以后可没一出了。”三清没好气的冲他翻了个白眼,紧跟着又捡起之前被他打断的话头继续叨叨。   陈景不嫌她啰嗦,也没提醒她进贡院这事自己比她有经验,反正只老老实实的听着,听得原本焦躁的心都跟着安定了许多。   城南离贡院不近,陈家一家人到贡院门口的时候前边已经有好些学子在排队,陈景原本想赶紧进去,没成想还没迈开腿儿,就被后边微微有些有气无力的一声望舒给叫住了。   来人罗忠,看那气喘吁吁的样子陈景就知道这位爷从城南走过来的,“前几天我不专门跟你说了,今天这日子说什么都别省那仨瓜两枣的,怎么就记不住呢。”   陈景比罗忠小几岁,但有一说一不管人情世故还性格上他都要比罗忠强上不少,两人相识这么久也确实陈景多照拂着这个老实巴交的老哥哥多些,此时数落起他来也半点不见外。   之前他病得厉害,原本陈景还想把人弄家里来养一养,但罗忠这人实诚,觉得陈景这边地方不大人也不多,他要过来一家人都别扭不说,而且累着的人肯定沈三清,便坚决不肯去。   陈景当初娶三清,荆湖县城里知道的人大半都觉得沈家姑娘走运,只有罗忠从始至终都觉得陈景占了人小姑娘的便宜。   现在人姑娘不光嫁了他,还肯一路北上陪他赶考,便世上再难找的好人儿。要因为自己的叨扰叫人有一丝不舒坦,罗忠也觉着过意不去。   这话罗忠说的时候也没避着谁,听得刘汉青一个劲的说他迂腐,最后只能俩家把书童留下,俩孩子一人轮一天的替着,在罗忠那头搭把手。   不过说归说,出了门陈景和刘汉青还都觉得这人虽说死板了一些,但还真厚道,毕竟换个人若有现成的人能倚靠能攀附,怕不人人都能像罗忠这般心性。   所以等到大家看着罗忠,只凭着一股心口那股劲,硬只用了一个月就养好了病,之后又该怎么读书就怎么读书之后,也就不劝他什么。只平日里多让寿儿他们去他那里看一看,缺了什么给他送去。   前几天陈景还专门抽空过去了一趟,毕竟罗忠第一次会试,好些东西他怕他缺了漏了。最后临回家的时候还特地嘱咐又嘱咐,考试这天千万别为了省银子走着去考场,这天气进了贡院才拼体力的时候,不能浪费在路上。   “没事,望舒你就放心吧,我在荆湖的时候去哪儿都走着去,这一点儿距离算不得什么。”   罗忠病了一场之后,虽说少了之前那种要命的痴劲儿,但该舍不得的时候他照样舍不得,让他雇个马车来贡院,用他的话说那还不如剩下这点银子多买几刀纸几支笔。   况且他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不算好,好像越努力笔下的文章诗词就越死板,这一次到底能有个什么结果,罗忠自己心里真真一点底都没有。   “来都来了,总不能让人现在回去再套个马车来,你就别操心了。”接话的刚气喘吁吁赶过来的刘汉青,他自从在京城买了宅子之后,就一天比一天混的如鱼得水,听说今年开春都已经有打算跟人合伙开个饭馆,专门做荆州口味的菜色。   现在他出门,旁人见了叫他刘老板的多,叫刘举人的真没几个。今天他能按时按点的出现就算不错了,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什么情况,来了京城就没摸过书本,倒装银子的匣子里赚得满满当当的。这次来考试,说白了就圆自己一个念想,考上考不上的也就那么回事吧。   三人一年前一起从荆湖县城出来,当时不管谁对未来的期盼,都希望能在会试上有所得,谁都盼着蟾宫折桂金榜题名。但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三人就分出了三种心思。   刘汉青只当这九天进去开开眼界,能成不能成都命,就好像他如今在外边总说,当初祖上就不该脱了商籍,老刘家从骨子里就做买卖的命。罗忠嘴上不说,但这次却也做好了落榜的准备,只不过要不要三年之后再来一回,他自己都有些拿不定心思了。   只有陈景,这个拖家带口来京城的,外人期初看着觉得不靠谱,被新婚妻子迷了心窍,却不想只有他一人不疾不徐的往前走,每一步算不得多精妙,但胜在稳当踏实,直到今天说陈二爷已经胸有成竹也不算夸张。   “好了好了,你们三位大爷有什么话等考完了出来说,到时候想说多久说多久,这会儿赶紧进去吧。你们进去了,我们好回去。”   三清懒得听他们站在贡院门口瞎胡扯,轻轻推了一把陈景的后腰,他便乖乖的接过寿儿手里的包袱和装文具的篮子,往排队的那头去。   看着陈景进了贡院,三清突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条漫长的科举路,自己能陪他做的也就到此为止,之后到底能不能金榜题名就只能看他自己的了。   守在贡院外的兵丁都专门受过训练,该怎么翻检举子们的笔墨纸砚和带进贡院的东西都自有一套流程。第一,不能漏过任何夹带,甚至不能侥幸自己没查出来,后边的兄弟也能补上,毕竟要真出了那样的事,前头当班的一个都捞不着好。   第二,也不能真跟搜犯人那样搜身,毕竟都举人都有功名的,万一真有那小气的记在心里,之后都麻烦。所以三轮搜下来虽说态度不咋地,但陈景随身带的东西都没太乱,找到自己的考间坐下之后,随便整理整理也就得了。   上一回运气不好,茅坑的臭味最后熏得他都忘了策论的题眼到底什么,自己又答了什么。这回不一样,也不知道不真讨了媳妇之后就开始走运,这一次陈景的考间背风又不闷着,离考官和巡逻站岗的侍卫不近不远,有什么事要叫人的时候都方便。   但再好的位置这也会试考场,会试分三场每场三天,头三天考四书,这一科陈景算不得自己最得意最拿手的,但应付考试绰绰有余,头三天完了出来精神倒还行。   三天里他在里边考试,家里也没闲着。毕竟谁也不知道考场里会不会出事,又会出什么事。所以这几天三清只把小铃铛留在家里做饭,自己天天都和寿儿,还有好多其他举子的家人一起等在外边。   这三天三清也算开了眼界,有第一天竖着进去就第一天横着被抬出来的,也有考着考着就疯了,被侍卫强行扔出来的,所以等接到一切都好的陈景时,三清真第一次打心底里觉得能不能考上也就那样把,只要人好好的就行。   但这也就头三天,第二个三天可就没前边那么舒坦了。也不知道不老天爷觉得要想成为人上人,就真得吃得苦中苦,一场冷冰冰的春雨从第二场诗赋开考起,一直下到第三天早上才停。   这一场中间被抬出来的人,那就比第一场更多了,寿儿还一个个的数了,三天功夫就从里边抬出来十七个,还有一个疯了的,这大冷的天直接把自己给脱光,站在大街正中间喊些谁也听不明白的话。   出来的时候也许不京城人士,连个家人都没有,最后还周边的街坊看不下去,从家里拿了床不要的旧被子把人裹上,又叫上贡院外的侍卫,一起把人送回客栈去了。   好在诗赋这一科,算陈景最拿手最得意的一科,三天下来虽吃了不少苦头,但考卷上的诗词他自己还很满意很得意的。出来之后虽面色疲倦,但精神头还算可以,只回去的路上,和第二天来贡院的时候,都一路靠在三清肩膀,两人什么多话都没说,也什么都不用多说。   三清从来没觉得三天的时间能过得这么慢,慢到她恨不得一棍子打晕了自己,直接睡到三天之后再醒。她这么想,贡院里的陈景却恨不得再多给自己三天。   策论这一科最要紧,也他这些年花功夫最多的地方,今年的题目不算刁钻,但涵盖颇广,想要把这题眼解好不件容易的事。这三天陈景连晚上都没怎么睡,就这么干熬着,直到第三天早上才算真正把题给答完。   “不怕,考砸了倒好,咱们也不用回乡,就继续留在这儿等下一回春闱。京城多热闹啊,你让我回去我都不愿意呢。”这话半真半假,但这会儿说出来,也只不过宽陈景的心。   陈景听了这话中气不足的笑了两声,原想再跟她斗斗嘴,但爬上马车之后发现三清早就给他准备好棉絮被褥,便立马一头栽在自家柔软又带着三清独有的那股香味的被子里,睡着了。 第41章 ·   “这么早哪儿去啊?”   自从沈二柏夜闯国公府, 成了国公府对抗许皇后的筏子之后,他的家当有大半就陆陆续续的从军营搬到了林国公府的客院里。   对外虽还冠冕堂皇说,是林国公看上了沈副将的才能想要把人招揽至麾下, 但傻子都知道,看上沈二柏的不是林国公, 而是林国公府上的二小姐。   这事刚传出风去的时候, 也有许多亲戚旧故上门来劝说, 明里暗里旁敲侧击之后,最终的意思只有一个,沈二柏出身草根, 至今也就是个麒麟军里的副将,还瘸了一条腿,怎么能为了推脱许家就把娇娇真许配给这么个人。   这话若放在中秋节之前说,林国公肯定连连点头不会觉得这话有半点不对的地方。但过了中秋再来他跟前说这话,不管以前是什么亲戚好友,都是自讨没趣儿。   林娇是国公爷从一众子女中挑选出来,从小悉心培养,十二岁送进军营,一步一步靠自己靠拼命才成就为今天的林将军。林国公可以接受女儿战死沙场, 也可以接受女儿的性子离经叛道,但唯独不能接受自己最出色的女儿, 要嫁给一个蠢钝如猪的草包。   是以林国公听烦了那些人的劝解之后,只用了一句话就把所有人都给噎了回去,“不用姓沈的那小子,那用贵府的少爷可行?”   之前许皇后刚说想跟林家结亲的头几天, 林国公也想过是不是找一找身边这些勋贵人家,之前那么好些想娶娇娇进门的, 这会儿只要能有一个拉拔林家一把,林国公都愿意。   可惜一个都没有啊,府里把消息放出去之后,接连好几天谁家都没动静,更有些不想沾上麻烦的,竟然立马就跟着放出自家子侄与别家定亲的消息,生怕林家被逼急了拉自家下水。   只有安定侯府的侯爷愿意帮林国公一把,还特地上门来问了怎么回事,打算怎么个章程。可惜人安定侯年纪不大不小早有了家世,帮不到林娇,家里两个儿子又实在太小,就是他愿意舍出来林娇也是在看不上。   没了法子的林国公最后捏着鼻子认下沈二柏,心里说不得也是不情不愿,但是外人要是敢来置喙,他还是万万不依的。所以不管是什么亲近关系,来一个林国公就怼一个,怼到最后几乎全京城的勋贵世家都知道,林家为了躲许皇后的娘家,怕是要招个没根没底的女婿上门了。   这事越传越凶,信的人也越来越多,就连林府里许多下人奴才许多都这么觉得,连带着对住在客院的沈二柏态度都暧昧起来。从一开始头几天的沈副将,到现在已经变成沈爷了。   沈二柏刚开始要不是被人当场抓住,也不大情愿留下,但外边这些风言风语到底不算要紧,要紧的还是许家的步步紧逼并没有随着这些流言而退却,有好几回许家都直接堵到自己跟前来。   好言好语相劝有,劝自己无谓掺和到这潭浑水里来。冷嘲热讽也有,大多数都是嘲讽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些酸话,到最后甚至连金银名利都用上,说是只要自己离开林娇,不管是多少银子许家都给。   偏越是这样沈二柏就越发觉得不能走,甚至比起以前老躲着林娇的时候,还更添了几分亲近,尤其是过完年开春以来许家又开始蠢蠢欲动,反而成了两人之间的粘合剂,把林娇喜得够呛。   “昨天妹妹就跟你说了让你今天早点过去,你忘了啊。明天就是放榜的日子了,你那妹夫可是第三回 考了,能不能成就看明天的,今天说什么也得过去陪着人家,别让他一个人待着胡思乱想。”   林娇今天早早的就起身,还去前头自家哥哥那里拿了两只他昨天刚打猎打回来的野鸡兔子,“瞧瞧,今天啊咱们把这个拿过去让妹妹做了,我们陪陈景多喝点,只要把他灌醉了一觉睡到明天,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我妹妹,那是我妹妹,你这一口一个叫的还挺亲近。”   沈二柏看着自己跟前把所有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林娇,一时间有些恍惚,好像要是两人真成亲的话,说不定以后她就是这般模样,什么都管着什么都想着,把自己管的死死的。   但恍惚说到底只不过一瞬间的事,恍完了理智还是占上风的。只不过现在沈二柏的理智没太大出息,哪怕心里想说几句狠话来怼一怼林娇,但说出口的就只剩下不疼不痒了。   “本来就比我小,怎么不能叫妹妹,三清都没说不行你倒是管得宽。”这种话比起之前他恶心自己的那些狠话,简直就是毛毛雨,林娇听了都不带皱眉头的,“别贫了,赶紧的起身走人,到了陈家你跟陈景想说什么说什么。”   去年冬天沈二柏的伤比起在边关的时候,算是养得非常好,这会儿哪怕一连下了好几天的春雨,他动作都比之前要利索些,骨子里隐隐约约的酸疼更是可以忽略不计。   他知道林娇说得没错,现在最要紧的还是陈景那老小子,自家妹妹这辈子过得是好是歹全都系在他身上,沈二柏巴不得他明天就高中状元才好。所以听了林娇的话,还是很快就老老实实的起身,接过她手里的野鸡和兔子,一起出门往陈家小院去了。   “今天吃什么,有没有缺东西,有的话我出门买去。”   “没有没有没有,家里什么都不缺。盐还有两罐,醋昨天你出门打了两回,芝麻酱能吃到夏天去,肉再买咱家这几个人吃到臭了也吃不完。”   沈二柏和林娇难得不吵不闹,另一边三清这头却恨不得天天跟陈景闹上一场。三清现在就怕自己在厨房的时候听见陈景的声儿,连听见他的脚步声都害怕,就怕他又问自己是不是缺什么东西,有没有要他干的活儿。   那天最后一场考试考完,陈景就回家睡了三天三夜,期间除了吃饭去茅厕别的什么都不干,哪怕醒着的时候也只躺在床上拉着三清的手不说话,就这么躺了三天才缓过劲来。   但缓过劲儿的人也不大正常,立马就无缝衔接进入了他之前跟三清说过的那种空落落的状态里。心里好似空了一大块,不管是出去会朋友还是去参加同届举子的诗会,或是留在家里看看书都没法子填补心里那个大洞。   之前三清不在,他就只能一个人苦熬着。现在多了三清,陈景用了两天便找到了排解那种空虚的法子,那就是围着三清打转,好像只要黏在她身边,不管是说说话还是帮她干活做事,甚至让他出门跑腿儿买个针头线脑的,他都觉得舒坦。   刚开始那会儿他这么闹腾三清还觉得新鲜,还会主动找些不痛不痒的活儿给他去干。可家里就四个人,还有俩本来就是丫鬟书童,一天到晚能有多少要干的事啊,尤其现在他考也考完了,事情就更少了。   “那我给你生火,好不好。”陈景看了看满满当当的厨房,好像是真的不缺什么,但他陈二爷哪是个知难而退的人啊,没活儿他自己也能找出来,这不突然撇到一旁的柴火堆,他立马就打算蹲下替三清把灶上的火给生起来。   “二爷,爷爷,陈景!您别胡来行不行,你把你手里头的柴火给我放下!不许碰!”三清一见他打算生火眉毛都快挑飞了,这人前两天就想了这出,当时自己没多想,原本以为就算火生不起来也没事。   可没想到这位爷的手拿笔杆子的时候是天才,进了厨房就是一实打实的蠢货。哪怕有三清和小铃铛两个人在旁边手把手的教,这位爷愣是连火都生不起来。   后来好不容易勉强生了火,却又不会拉风匣子,不是太猛就是太慢,最后整个厨房被他弄得全是烟根本待不了人,这事才算完。这才过了两天他又想再来一回?姥姥!   “别凶我啊,之前你可不这样,我这进贡院之前在家里时二爷,这会儿考完了就成陈景了?二奶奶这翻脸快了点吧。”   陈景这话说得不咸不淡的,三清听了直翻白眼,“可不就是呗,你知道我翻脸了还跟我这缠磨呢?你就先出去吧,就剩今天一天了,我哥待会儿就来了,你出去坐会儿等着,中午我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三清知道他心里不踏实,也知道这份不踏实只能等到明天放榜之后才能消失。陈景一路过来多难三清不说感同身受,也算是陪他体会了几分,真要自己为了这个跟他生气她也不舍得,想来想去还是只能好言好语的哄着陈景。   陈景就是不愿自己待着才来黏糊三清的,这会儿让他自己出去等着他自然是不愿意。好在沈二柏这个当哥哥的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就在这裉节上,他和林娇就过来了。   不光过来还带了鸡和兔子,三清一看立马就把陈景推给自己二哥,也不管他会不会,就让他跟着沈二柏杀鸡弄兔子去。 第42章 ·   说是说让陈景跟着沈二柏学着杀鸡, 其实两人一个只会拿笔杆子,一个拿刀也只会杀人,俩大老爷们围着两只野鸡两只野兔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只能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着不说, 还被野鸡扑腾了好几下,小铃铛实在看不过眼, 想过去帮他们解围偏他俩还好面子不肯, 最后把人小铃铛也气得够呛, 干脆随他们瞎折腾去。   “林将军,昨天下午小铃铛嘴馋开了一坛酱辣子,中午的兔子我放辣一点, 做个黄焖酱椒兔肉好不好。”院子里俩爷们怎么围着今天的中午饭发愁,厨房里的三清和林娇都懒得管,反正能不能吃上就看他们的本事了。   “你拿主意,我都行。”之前林娇很早就说过让三清别见外,但三清也十分直白的表示,林娇和哥哥的事没定下来之前,还是叫林将军更合适,林娇就没再在这等小事上啰嗦,反正一个称呼罢了还怎么叫怎么叫。   “那就少吃点点心, 待会真到了吃饭的时候又吃不下了。”三清跟林娇相处了半年,是真的挺喜欢她的, 可哥哥跟林娇本就是女强男弱,要是自己再与她太过亲近,到时候要是影响了哥哥自己的决断,就不是好事了。   “没事, 我饭量大,再来两盘也吃得下。”林娇读书习武领兵打仗有多精通, 女红厨艺就有多不在行。好在她自己清楚自己的优势是什么,也没打算现学,这会儿就端着一碟子白糖糕,一边吃得津津有味一边看三清在厨房里忙叨,连一点点想插手的心都没有。   既是这么说,三清也不再劝,反而又转身从蒸笼里端出一小碗南瓜蒸糕来给她,才继续专心准备配菜香料去了。   “三清,有件事想跟你说。”三清的白糖糕比外边更舍得放糖,林娇吃完了还不忘把手指上的甜给嘬了,“等殿试之后今年的选秀也就差不多该选完了,到时候许皇后一定会腾出手来收拾我。”   “嗯,这事猜也能猜着,前天我哥喝了点酒不还跟这儿说来着,说的都是许家那少爷有多肥头大耳多草包,他就是用他废了的那条腿,也能把他踹个半死。”   三清说起这事就忍不住觉得好笑,沈二柏明明是三兄妹中性子最敞胆子最大,做什么也最不管不顾的。就是不知道怎么遇上林娇之后就转了性子,别看他嘴上多缺德多无情,可做的全是拖泥带水舍不下又断不了的事,叫旁人看了除了摇头还是摇头。   “你别听他胡说八道,他一个人再能也抵不过许家养的那么些狗。你哥能从边关回来不容易,别蛮子番邦没要了他的命,反而在京城出个好歹。”   林娇其实有些后悔了,后悔当初自己那么不管不顾,叫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喜欢沈二柏,更不该当初顺了家人的意,留沈二柏下来做挡箭牌。   如今许皇后年纪渐长在宫里恩宠渐衰,可二皇子却年纪还小,他们家铁了心想要拉勋贵来傍身,林家要是真强扭着不肯大不了伤筋动骨,可要是真到了那一步,林娇最怕的就是许家恼羞成怒拿沈二柏撒气。   都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现在就时不常的有人能越过自己单独拦下沈二柏恶心他,那要是有一天他们不光想恶心人,还想要他的命呢。   “那林将军是想?”前边铺垫了这么多话,林娇不可能一点想法和打算都没有,今天她能跟自己说这么多,要么就是有什么打算得先跟自己这个沈家的姑奶奶通个气,要么就是她的打算沈二柏肯定不同意,她是来找外援来了。   “我想避一避。”林娇在打仗的时候不是非要硬碰硬拼个你死我活的性子,如今回了京城就更是如此,“许皇后这次出招要是能挡得住最好,要是挡不住,我就想跟圣上自请调离京城去荆湖。”   “啊?荆湖?”三清还以为她要说她想干脆早点跟沈二柏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许家就是再想干嘛也没办法了,但没想到这主儿心思跟别人愣是不同。“荆湖那的驻军可不多,您过去是不是大材小用了些。”   “我只有去那里,才能确保你哥会愿意跟着我去啊。”林娇说是说跟沈二柏同年生人,但其实一个年头一个年尾,她反而比沈二柏还大一点。   “你别看我年纪不大,我十五岁从戎,到今年在军中待了也有七年了。该打得仗打够了,该挣的军功也到手了,去哪儿守着不是守着,没什么区别。”   三清听了她这话点点头,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她没说假话,“要是你想好了,这事我觉得挺好的,只不过你不直接跟我哥说反而来跟我说,是不是还有话没说呢?”   林娇无奈的摇摇头又点点头,“你哥那性子啊我是真没法子,好的时候怎么都好,你都没瞧见过他在边关的时候对我有多好。   整个麒麟军都知道,有些那心眼小的也说酸话,说沈二柏就是讨好了我才能步步高升。那些话他一句也不往心里去,平日里该如何就如何,那时候我还以为他会一辈子都那样。”   “可自从他伤了腿,我们又活着回来之后,就什么都变了。我知道他心里的坎是什么,不就是觉得我回了京城有大把的好日子等着我,他又瘸了往后再想往上走就更难了,就想放我去奔他心里那臆想出来的远大前程去。”   林娇说起这个眉头就不自觉的皱起来,好像连说一说就要生气,都要埋怨沈二柏不合时宜的成全,“所以要是我到时候真提起来这事,他肯定的发火,肯定要跟我闹,到时候你得帮我,好不好。”   三清听林娇说了这么多,哪怕知道自己不该胳膊肘往外拐,但还是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喜得林娇差点就起身拦腰抱起三清原地转几圈才好。   最后还是三清拦了她才忍住,只能又把手边的南瓜蒸糕拿过来,狠狠多吃了两块,直到嘴里心里一起都甜了,才勉强满足。   有人陪着总比没人陪要强,沈二柏和林娇一整天都待在陈家小院这边没走,想着明天一大早就要出会试成绩,晚上更是干脆没回国公府,直接去了买下来就从未派上过用场的小院那边。   “清儿,你今天就是故意的,故意让你哥灌我酒,是不是?”陈景好体面,除了在三清跟前不瞒着,在其他人跟前照样还是那个云淡风轻,又好像什么都胸有成竹的陈二爷。   “你以为呢,我又喝不过你,今天要不给你多喝点,晚上你又半夜一个人睁着眼睛等天亮,你是不是以为我不知道啊?我也就是懒得拆穿你罢了。”   会试完了以后,陈景除了前三天睡得安稳,之后每天晚上都睡不踏实,不是得拉着三清霍霍到后半夜才睡着,就是半夜惊醒之后睁着眼等天亮。陈景以为自己瞒得挺好三清不知道,其实三清什么都清清楚楚。   “你还好意思说我什么都憋在心里不说,装大尾巴狼。其实你也一样,你那心里啊弯弯绕绕曲了十八道弯,爷也总是不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   三清自是有许多说不得也不能说的事得长长久久的瞒着他,但陈景不知道啊,这会儿又借着酒劲上脸,自然是什么话都敢往外秃噜,“我知道我年纪比你大这么这么多,又是娶过妻的,要不是身上有功名,你怕是还看不上我。”   “不过没关系,只要你人在我身边就行。等明天放榜,我要是能榜上有名,就给你在京城买个更大的宅子,再把缺了的丫鬟婆子都补上。要是你用不惯新人也行,到时候把家里人都接来,只要你喜欢就好。”   陈景这会儿说的话活像是世上最不解风情的直男,只想把世俗里定义的好,全都一股脑的许给三清,好像这样三清就能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到时候也就没什么事会瞒着自己了。   三清听了这话虽还是没法告诉他自己心底的秘密,但还是被哄得很高兴。便低下头注视着躺在自己腿上仰头看着自己的陈景,“陈景你听好了,你说的那些我都喜欢,但是我最喜欢的还是你,你陪着我我才高兴。”   陈景很少听三清说情话,两人好像总是他说这些肉麻话更多,这会儿三清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十分难得了,陈景哪怕还醉着也还是努力的眨巴眨巴眼,盯着三清看了好一会儿确定她说的都是真的,才软糯糯的嗯了一声,便搂着她沉沉的睡了。   这一晚有人睡得好有人睡得沉,但无一例外一清早就全都起来了。每次到了会试放榜的时候,贡院外边都是人山人海,不一定全是应考举子们的家人,更多的还是早早的来凑热闹的老百姓,和打算挣报喜钱的人。   除了京城本地大户人家会差遣下人去第一时间看成绩之外,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去状元街,随便找个酒楼客栈坐着,就能从三甲最后一名的名字,一直听到探花榜眼状元花落谁家。   这么一路跑过来一路报喜的习俗由来已久,平日里也有落榜的学子提起来觉得这习俗不雅致,也对落榜的学子太残忍。但说归说,真到这时候,还是一个个的都往状元街这边来,陈景一行人自然也一样。   自从在张掌柜的侄儿手里买了两个宅子,几人跟张掌柜的关系就越发亲近起来,知道今天他们肯定会过来等放榜,便早早的留了个二楼的包间给他们。   二楼临窗,众人到齐没多久,楼下就远远的传来敲锣报喜的声音。报喜从来都是从三甲开始传回来,所以第一个进状元街的是榜尾。   三甲是同进士,都说同进士如夫人,中了三甲的举子心里多少都有些复杂,高兴里也掺着失落,所以这会儿一屋子谁也没起身谁也不想听到自己的名字。   陈景更是只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三清,就又端起茶盏老神在在的品起茶来。 第43章 ·   有道是无巧不成书, 贡士最后一名正好就在张掌柜的客栈里住,这会儿得着信,整个一楼大堂里都跟着热闹起来。只有得中的学子被围在人群中, 一脸的无可奈何。   “哟,怎么是他啊, 这下可够瞧的。”刘汉青最爱凑热闹, 听着动静立马就第一个冲出门去, 倚在栏杆上外下看,看了好一会儿才一脸可惜的回来。   “谁啊?”陈景见他那样子就知道下边那位中了榜尾的刘汉青一定认识,“你这一年别的没干, 书也没读,倒是外边谁都让你认识了。”   “我又不像你有嫂子在,天天在家里待得住,不出来溜达溜达日子怎么过啊。”刘汉青被陈景数落也不生气,反而自己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把整个京城里赶考的举人圈子摸熟大半,还挺自豪的。   “今年这榜尾可够倒霉的,你说要是这是我捞着了,我肯定睡觉都得笑醒, 可楼下那位据说在他们当地也是颇有声名的一才子。我跟他喝过两回酒,那位爷是立誓奔着会元去的, 这下可好,从最前边落到了最后边,我刚看他那表情,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一屋子人听刘汉青这么说, 都有些咋舌。这样的事每年都有,有些志向高远的没考好, 比起混在三甲里还不如没考上,毕竟贡士最后一名,之后殿试再出彩怕是也离不了三甲同进士的结局了。   不过众人没太多功夫感慨,楼下的热闹也没能持续多久,紧跟着后边敲锣报喜的人就一个接着一个的往状元街这边来。   来报喜的人越多,这些等结果的举子们心里就越紧张,别说陈景这个只不过表面上云淡风轻,其实心里焦急得要命的,就连早就认定自己会落榜的刘汉青,也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三清这会儿没别,就一门心思的倚在窗户边看着下边一个个跑进状元街报喜的人,总算,头一个出结果的没让大家等太久,贡士第二百零八名,就点在了罗忠头上。   报喜的小子一路跑过来上二楼,脸憋得通红也不知道是跑出来的还是喜出来的,但不管怎么样罗忠还是难得的大方了一回,从兜里掏出一块不大的银角子给了那小子。   “罗兄,一次登榜,恭喜恭喜啊!”大家一起进京,罗忠有多发狠有多能吃苦都是看在眼里的,谁都希望他能一次就中,要不然再熬上三年,这人是个什么样子,还能不能囫囵个的熬下来,可就说不定了。   罗忠也激动,他其实考完之后并没有太大的把握,尤其他还病了一场,之后不管是温习功课还是自己的体力精力,他都觉得大不如前。再加上他一直清楚自己在文章方面实在是灵气不足很难出彩,便更怕一不小心就被刷下去。   只不过高兴完之后,众人心里又涌上来一丝担忧,今年这一科总共只取三百一十二人,罗忠这会儿排在二百零八,那等到殿试之后最终排名,罗忠可就卡在二甲和三甲之间,有些危险。   “哎呀,我看你们这些读书人啊就是自寻烦恼。考不上的时候发愁怎么才能考上,考上了又愁自己到底能排到第几,要我说哪有那么多好愁的,多想想当初没考上的时候和现在落榜了的,就自然不愁了。”   沈二柏本是跟着妹妹一起过来等个结果,这会儿看着他们几个都中了贡士还唉声叹气的,就多少有些忍不了了。在他这种真正在沙场上见过红拼过命的人心里,胜就是胜败就是败,哪有那么多如果要是的,纯属庸人自扰之。   “沈爷说得对,是我想岔了。”到底是重病过一场的人,虽不至于说是鬼门关前闯了一遭,但总归是比以前少了一点点执着,现在再被沈二柏说破,自然也就从刚刚那点小心思里解脱出来。   不过说到底也就是一个小插曲,这会子功夫下边又过来好些报喜的人,名次是一个接一个的往前走,剩下两人也越来越焦灼。   刘汉青是确信自己没希望了,原本说好不在意的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心头酸涩起来。好像这一年来在京城结交的朋友突然变得多余,赚到手的银子也好像不那么要紧。   反而原本说好不上心的落榜与否成了压在心头的大石头,怎么忍也忍不住的想,要是这一年自己能静下心来读读书就好了。只可惜这事没有如果,尤其是随着报喜的名次越发往前走,那心里的滋味就别提多苦涩了。   这会儿不止他一人煎熬着,陈景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他心里默默听着下边传来越来越小的数字,心里担心又微微有一丝庆幸,既担心自己又想前两次那样落榜,又庆幸自己不是中间不上不下的一个。   好在,再是等待难熬也有个尽头,报喜的人传到只剩前边十个的时候,整个状元街都莫名的安静下来,好像都等着看最前边十个天之骄子到底是谁。   这会儿三清其实脑子已经有些空了,太多的情绪夹杂在一起反而什么都想不了,只能呆愣愣的看着屋里的人。旁人瞧着她是十分淡定,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就是暂时傻了而已。   “三儿!三儿你愣什么啊!第八啊!第八!!!”三清傻着,其他人没傻,她也不知道下边到底传到第几了,直到沈二柏推了妹妹好几下,才把三清给推醒过神来。   “啊?第八?什么第八啊?”三清愣着看了看自己哥哥,又扭头去看陈景,只见陈景早没了平日里那云淡风轻的劲,只微微抖着手眼眶微红的看着自己,“考上了?”   “嗯,考上了。比之前许给你的差了点儿,第八。”陈景竭力想稳住自己,却还是没能稳得住,声儿都带着颤音,嘴唇也不自觉的发抖。   最后还是三清主动上前把人一把给抱住,让他脑袋能埋在自己肩头,才没让一屋子人看到平日里最云淡风轻的陈二爷哭成一只红鼻头的小狗狗。   会试上榜,除了会元统称贡士,一月之后在皇宫举行殿试之后,由皇上钦点一甲状元榜眼和探花,再排出二甲和三甲具体名次。这套流程千百年来不曾变过,欣喜之后的大多数贡士们也能收回心思继续准备一个月之后的殿试。   不过陈景和三清倒是个例外,尤其陈景几乎又恢复了当初在荆湖的作息,一天里要是有人约就出去吃个酒,要是没人找就陪三清在家里待着,哪怕一杯茶一壶酒两人也能待上大半天。   再不然两人就关上门来商量,等到殿试之后到底是找找门路留在京城,还是干脆得了缺儿就外放去算了。要是真外放的话,这个小宅子又该怎么办呢。反正就是什么都干,就是不看书。   三清也问过他怎么不再多看看书,他的回答倒是干脆,他已经考了第八,之后殿试上只要皇上不出刁钻至极的题眼,他总能应付下来。到时候最终能点上进士第几名,其实就是看皇上的眼缘了,这事再读上十年的书也没用,能入圣人的眼怎么都能入,不能入的把命搭上也没用。   有了这个共识,陈景这个一个月过得挺滋润,之前读书读得有些疲倦的模样一点都没了。殿试当年出门去的时候,那意气风发的样子三清都没忍住打趣他,瞧着就是状元公的胚子。   这话说出来自然是玩笑,但三清都没想到这话居然成真了一半。原本所有人都以为头三名状元榜眼探花的名次不会大动,但也不知道这里边出了什么差错,这一回皇上还真就把这名次给换了天地。   等到下午快要出成绩的时候,林娇仗着自己身份,最早一批从宫里得着消息,便一路在京城里边策马直奔陈家,也来不及敲门直接推门而入,“三清,陈景被点了探花!”   自从陈景成了探花郎,小小的陈家小院儿就再没消停下来过,连带隔壁林娇的院子,都分出一半来给放各处送来的东西,还有万通镖局里几个早就熟了的小镖师,只要谁有空谁就过来帮着寿儿搭把手,要不然这一天下来寿儿一个人里里外外的忙,还真有些吃不消。   “奶奶,时间不早了,要先把晚饭准备好吗?”这天一大早陈景就出去了,说是荆州会馆的几个当家的要请陈景这个探花郎吃个饭,也不知道这吃的什么山珍海味,反正这都傍晚了人还没回来。   “让红妈准备着吧,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呢。”三清这一个多月以来算是尝到了什么叫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从陈景成了探花郎,自己这个探花郎的夫人也跟着水涨船高,每天都有莫名其妙的人上门来找自己。   有的是同乡同届进士家的女眷,有的是荆州的老乡,反正七拐八拐的总能攀上关系。三清不是那种来者不拒的人,但总有些是推不掉的,就只能迎进门来。   不过这样的情况她倒是早就料想到了,只如此一来自己一天里有大半天的功夫都得花在这上边,再想过以前那种简单日子便不能够了。现在连厨房里的活儿都忙不过来,只能另找了红妈回来,专门负责厨房里的活计。   但今天注定不是能消停的一天,随着太阳落山饭菜上桌,被灌得半醉的陈景总算是被寿儿给扶着回来了。只不过一同回来的除了荆州商会送的满满一车贺礼,后边还坠着一辆青蓬小马车,里边端端正正坐着一美人,想都不用想就是商会送给陈景的。 第44章 ·   寿儿半扛着醉得站都站不稳的陈景, 进了家门之后也不敢再往里走,就挺狼狈的傻站等三清和铃铛都从后院过来,才诺诺的开口, “二奶奶,外边……”   外边?外边一车的贺礼自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哪年的举子中了进士之后都得有这么一遭。尤其陈景还是探花郎, 这些荆州乡绅商人送的东西, 都只不过是向自家示好的敲门砖,金银为主绸缎为辅,再添上点人参燕窝什么的, 看着花团锦簇其实无伤大雅。   反而不收的话才是得罪乡里,往后陈景再是官运亨通,少了老乡这个听着挺缥缈但实则十分要紧的支持,到什么时候底气怕是都要短上一截。   可除了这些贺礼,今天也不知道荆州商会那群人是怎么想的,最后临走的时候突然弄出一女的来,哪怕寿儿推脱再推脱也没能拦住,尤其陈景又醉得厉害,就只能任由那青蓬马车坠在后边, 跟着回来了。   三清一看寿儿的样子就知道事情不对,她倒是没什么意外, 甚至心里早就暗暗的做好了有这么一天的准备,只不过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还挺快。   她走出门去看了一眼,那人已经下了马车,就端端正正的站在马车旁等着。只不过太阳落山人又隔得有点远, 三清瞧不真切。但是只看她端正匀称身段和体态,就能知道荆州商会送来的人, 是他们精挑细选过的。   “说,今天这局是不是荤局儿,那人你主子碰过了吗。”三清转身回来没工夫跟寿儿多说废话,直接开门见山把寿儿差点都给问傻了。   “问你话呢,那人吃饭的时候你主子碰没碰,中午的饭这会儿才回来,下午干什么了,嗯?”三清到底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平时小铃铛和寿儿玩玩笑笑的她都觉得挺好,也很少对他们发火,这会儿突然冷了脸,不得不说还真有点吓人。   “奶奶您明鉴,二爷什么人您还不清楚,没有荤,荤局儿。再说这会儿全京城都看着我家爷这新鲜热乎劲的探花郎,哪里就敢做那等败德行的事。”   寿儿看着三清的冷脸儿,一个劲的指天顿地的发誓赌咒绝对没有什么荤局儿,人也只是临走的时候荆州商会那几个老人突然塞过来的,“奶奶,二爷下午没回来,是因为商会请了不止二爷一个,还有好几个荆州的进士一起赏画作诗,这才不知不觉喝多了的。”   “行,没碰就没碰吧。你先把你主子送屋里去,小铃铛你在前院收拾个屋子出来,外边那人先让她在屋里待着,晚上让红妈看着她别让她乱走,有什么事等陈景醒了再说。”   谁都知道三清这会儿正在气头上,说了这么久的话也没伸手扶陈景一把是理所当然。但谁也没想到,气成这样的人竟然还要主动把那女的弄进来。   尤其小铃铛,这会儿才十成十的体现出她到底是谁的丫鬟,再不像平时那样左一句我们二爷,右一句我们姑爷的,只气得直跺脚,“奶奶,您把她弄进来做什么,要我说不如让我大扫帚打出这条胡同去,让她再也不敢上门来。”   “打人家做什么,这事跟她又没什么干系。再说你把人打走了,万一二爷醒了不乐意呢,到时候是你还是我再去把人找回来啊。”   三清这会儿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在阴阳怪气,说出来的话能噎人一跟头。寿儿更是缩起脖子低头扶着陈景往后院去,不管什么难听的话都当没听见,说什么都不敢在这个时候触三清的霉头,只留下小铃铛还顶不情愿的站在原地不愿动弹。   “好了,不闹了啊。我都不气你气什么啊,你赶紧去收拾吧,要不你不去就只能我去了。”   三清其实不想当圣母,但是人都来了她就不如拿她当个试金石,反正这事或早或晚总会找上门来。要是等明儿陈景醒了真想把那女人留下,那自己也好趁早脱身。   毕竟两人成亲之前就已经约法三章过了,虽那玩意儿就是口头之约,但趁着现在陈景翅膀还没太硬,拿着那约定当筏子换个和离书回来应当没问题。   要不然这回自己私下里把人给收拾了,等到往后陈探花郎成了陈大人,那时候他往家带人,自己再想跟人硬刚恐怕就一点优势都没有。   小铃铛知道三清什么脾气,她怎么可能让三清去给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收拾屋子,便是再不情愿也只能噘着嘴干活去。   安排好前边的事,三清回到自己屋里的时候,寿儿已经勉强给陈景拿热水擦了个澡,这会儿醉猫儿正为了到底要不要穿衣裳,到底要谁给他穿衣裳闹得挺凶,就连一贯把陈景当祖宗捧着的寿儿,这会儿都有些不耐烦了。   “寿儿,二爷要是不想穿那就不穿,今天一天你也累了,下去歇着吧。”要是是平时,陈景这幅样子三清说什么也得哄哄他,可今天不一样,眼下三清可没心情跟他打情骂俏。   寿儿识趣儿,反正这会儿陈景糊涂着也不记事,他十分干脆的就选择了听三清的话,把衣裳胡乱裹在他家二爷身上,就乖乖的出去了。   “陈景,真醉了还是跟我装糊涂呢?”等到屋里只剩下两人之后,陈景便迷瞪着眼伸着手,示意三清赶紧去他怀里,那样子跟平时的陈二爷好像也没什么两样。   “清儿,寿儿手重,我等你回来给我穿。”可惜真醉得有点狠的陈二爷,这会儿完全没有感受到来自自家娘子的怒气,竟然还张开双手跟人装可爱卖萌,非要三清给他穿衣裳。   有时候有理智的人总是斗不过糊涂人,三清再是想把他光膀子撂上一夜,但最后还是屈服在哪怕冻得已经打了两个喷嚏,但还是十分固执得等着三清穿衣裳的人手底下。   “我说你是不是跟我装醉?其实什么都知道了是不是?”三清嫁给陈景这么久,陈景还没完全醉过,所以她也不知道他真醉了是不是现在这样。但看着他迷茫到没有焦点也完全不像平时那么深邃的眼睛,三清又觉得这人应该没装傻。   既然没装傻,那就没什么话好跟一个醉鬼多说的。把亵衣亵裤给他穿好之后,三清便十分强硬的把人摁到床上,不许说话也不许乱动,没一会儿本就醉得不行的人便沉沉的睡了。   闹了这么久,最后还是陈景这个醉鬼先扛不住睡过去,三清坐在床边看着睡得十分香甜,还不忘拉着自己的手无意识的摸两把的人,心里还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铃铛,那人安顿好了吗。”这会儿陈景睡死了过去,三清干什么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再说他能醉醺醺的闹得全家跟着不得消停,真要是把人吵醒了那也是活该!   “都安顿好了。”铃铛刚刚就极其不情愿,这会儿自然也没个高兴模样,“奶奶,要我说就该把人晾在门外晾一晚上,明儿个等姑爷醒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把她弄进来,到时候人走了我还得把整个屋子都洗上一遍才行。”   “你这又是哪个话本子里看来的,还把人扔外边晾一晚上,这才四月份,真把人晾外边晚上风一吹,明天要是只病倒了倒是还好,顶多我贴补些药钱。真要是出了个好歹,到时候是让咱们这一醉不醒的探花郎下大狱,还是让我去蹲大牢啊。”   荆州商会送来的正经女人,就必定不是那种勾栏院里出来,没爹没娘没依没靠的主儿,真要是把人怎么了,人家娘家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麻烦可就是自找的了。   “奶奶,都这会儿了您还有心情跟我说笑呢。”三清的话小铃铛虽半懂不懂的,但并不妨碍她替自己主子担心,“明天咱们怎么办啊。”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走,今天晚上我去你那儿挤一挤。”三清不想再给自己找不痛快,也懒得留下伺候醉鬼,便直接起身睡到隔壁去。   要说陈景也是没法子,殿试那天他起初都稳稳当当的,虽说进了大殿站在前头,但自己前头至少还有七个,也不算太显眼。发了试卷之后更是头也没抬,只一门心思的解题写文章。   但他不抬头不代表旁人不往他这边看,本就有一副好皮相,年纪又不大,再加上进大殿时与旁人不同的那股子精气神和从容劲儿,刚进大殿就已经被端坐龙椅上的皇帝给看中了。   皇上看中一个人的表达方式无非两种,女的册封为妃收到后宫去,男的就加官进爵收进前朝里,本质其实是没什么区别的。是以等到殿试的卷子收上去之后,皇上第一个就专门把陈景的给抽了出来。   这一届贡生,会元出身大族是铁定的状元郎,谁都动不得,就连皇上也没法子。第二名榜眼倒不是官宦世家出身,但学识和眼界确实十分过人,尤其那一手好字也算得上是名家墨宝。   反倒是第三名,旁的都还好就是年纪大了些,皇上就是想用他也用不了多少年,怕是就要告老还乡去了。再说探花郎嘛,本就该是留给英姿勃发的年轻人更应景,皇上几乎只思虑了一小会儿,便亲自把陈景给点了探花郎。   原本的第三名莫名其妙成了传胪,第八更莫名其妙的成了探花,这事谁都好奇。陈景的家世一天之内被扒了个底朝天,却没扒出来有什么不对,那就只能说明这位探花郎是入了万岁的眼了。   这样的探花郎说白了就俩字:值钱。陈景比同届其他进士更炙手可热些,送上门的妖魔鬼怪自然也多些,哪怕陈景左防右防的,还是没能防住。   这不醉了一整晚也没人伺候着,一大早坐在床边口干舌燥只有一杯凉水对付的陈二爷,听着寿儿说完昨晚的事,也只能是无奈摇头,长叹口气:“走吧,跟我一起去你二奶奶那儿挨骂去吧。” 第45章 ·   “爷, 您还记得昨天的事吗。”寿儿一听陈景要主动去三清那边找挨骂,整个脸都皱巴了,“您昨天可不止回来晚了喝醉了。”   殿试之后这些考中进士的学子们并不会马上回家, 一甲头三名按规矩是铁定要进翰林院的,但在这期间其余成绩优异者也会参与翰林院的选拔。   等到翰林院的选拔结束之后, 吏部才会把剩下的进士归拢来, 按照名次籍贯资质, 甚至关系疏通来安排众人,到底是留在京城各部还是外放到全国各地就任。   等全都定好了之后,才是大伙儿各回各家衣锦还乡的时候。本朝比前朝制度严苛些, 三清以前听他们闲聊的时候就听说过,前朝给进士们衣锦还乡祭祖的时间竟然能有将近一整年。   如今圣治清明,官吏也不像前朝那般冗杂,朝廷从上到下从御前到地方各有各的忙,也就没那么多时间让进士们耽搁。是以不论家乡远近,从朝廷的任命下来到回乡再到上任的地方,拢共六个月的假,该怎么办自己掂量着来。   眼下离殿试结束也才十来天,翰林院的选拔考试都还没开始, 陈景这探花用不着考试,但又还没被正式收编进翰林院, 比起旁人可不就把时间都空下来了。   陈景空下来的时间十之七八都在赴各种推不掉的局,之前三清就给他立了规矩,出去吃吃喝喝可以,甚至多喝点也无妨, 但是第一不准夜不归宿,第二不准没了节制的胡吃海塞。   昨天虽没夜不归宿, 但是说好了吃个中午饭就回,却直到天黑了才见着人不说,还醉得那般模样,可算是一次性把三清定的规矩全给坏了。   尤其还无中生有变出个大活人来,别说旁人,就连寿儿昨晚上都愁得没睡好觉,现在看着还要主动去找二奶奶的自家主子,怎么看怎么觉得是去自寻死路。   “你当爷真傻啊。”陈景一边穿衣裳一边数落寿儿,“你这小子爷算是看透了,昨儿个你二奶奶让你出去你就出去?平时叫你干活的时候怎么不见那么听话?”   醉酒的人除了断片断狠了之外,其实绝大多数时候还是多少能知道点事,陈景昨天回来那会儿确实是晕得厉害,在院子里迷迷瞪瞪看着三清的脸,光知道她在跟自己说话,但具体说的什么就完全不知道了。   不过等到被寿儿扶回房擦了个澡之后,陈景意识就已经慢慢开始回笼了。但看着三清冷着脸进来的样子,醉酒的人动作永远比理智更快一步,脑子里还没想好要怎么办呢,就已经很自然的装疯卖傻起来。   昨晚那情况,装傻是件开弓没有回头箭的事,只要陈景还不想真把人惹毛,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好在陈二爷心思缜密演技超群,到最后虽没能把人留下来,只能独守空房,但好歹是把最腥风血雨的一晚上给糊弄过去。   不过这事能糊弄过去,一半靠陈景的演技,还有一半却是靠的三清懒得跟他追究。毕竟三清上辈子也是个疯过玩过什么都见识过的,自己醉得一滩烂泥的时候又不是没有。昨晚上和小铃铛躺下之后,脑子里只稍微过一遍,就明白隔壁那老小子是在糊弄自己。   只不过过日子嘛,该较真的时候得较真,该糊涂的时候也得糊涂些,所以哪怕知道陈景的小九九三清也没太往心里去,一觉睡到天光大亮,直到小铃铛把早饭都做得了,陈景又颠颠的从隔壁找过来,两人才就着吃早饭的功夫说起昨天的事情来。   “清儿,这事你放心,等吃了饭我就去前边把人送走,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保证不在咱家多待。”   陈景已经做好了一进门就要被三清骂的准备,但没想到三清非但没生气,甚至还十分平静的招呼他赶紧坐下吃饭,好像昨天的事就压根没发生过一样。   但越是这样陈景心里就越虚,当初在沈家的时候两人头一回正儿八经说起成亲的事,自己是怎么答应三清的他自己记得清清楚楚。   也明白要不是自己给出的承诺,这桩亲事能不能成都是两说。现在不过一年多一点的功夫,自己就带了人回来,这也就是在京城三清没地儿去,若是在荆湖恐怕昨晚上这小祖宗就已经回娘家去了。   “想好了?”三清原本专心致志的吃饭,听他这么说总算抬头给了他个眼神,“陈景,咱们以前说好的,真要动了心我不勉强你,你选哪条路我都没二话,只要咱们俩能好聚好……”   散字还没说出口,陈景就啪一下摔了手里的碗,一脸铁青的看着三清,好像憋了一肚子话想说,但最后气得牙根直痒痒,也到底没把狠话给说出来,只凶巴巴的瞪着三清。   陈景知道两人之间是自己先动的情,也清楚三清这人看着该撒娇的时候撒娇,该谈情的时候谈情,但心里其实硬得厉害。可再是知道,有些话不能老挂在嘴边,听得多了还是伤人得很。   三清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但今天突然发现自己可能错了。此时她看着陈景的脸色,想要跟杠两句愣是没敢,甚至她都能感觉到自己藏在桌子底下的腿,这会儿稍稍有些发抖。   但到底她也是个要脸面的人,这会儿自然不肯认怂,便只能强撑着把本就挺直的腰板挺得更直,然后装作爱答不理的模样,继续低头吃自己碗里的豆浆。   不过也是害怕,也许是委屈,平日里香浓的豆浆突然没了滋味,嘴角也忍不住的往下垮,最后连眼泪什么时候掉到豆浆里的她自己都不知道。   两人就面对面的坐着,三清不过低了头而已,什么都藏不住。她还没哭的时候陈景就后悔了,不该这么吼她,这会儿一哭更是叫他慌了手脚,赶紧挪了两下挪到她身边,一把把人给抱住,“是我错了,怎么还哭上了,我刚就是手滑,没想吓着你,真的。”   人委屈的时候不怕孤单,甚至也不怕有人火上浇油,就怕这会儿有人来安慰。原本掉上两滴眼泪就完事的事,只要有人来安慰来哄,那就真止不住了。   三清此刻就是这样,本来还不觉得是什么大事,觉得自己特洒脱,就连要是陈景真要跟自己和离,到时候自己拿着嫁妆和这一两年攒的银子,应该往哪里去生活更舒服都想好了。   可这一下子全都破了功,满腔都是委屈,“你凶,凶什么啊,明明是你错了你还凶我!你都把人带,带带回来了,我说两句怎么了?就要说,我就要说……”   哭到动情处,三清忍不住的直打嗝儿,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的陈景都快吓死了,把人抱在怀里什么好话都说尽,就差指天顿地的赌咒发誓,愣是急出一头白毛汗来。   “起开,你让开点。”三清难得哭了个尽兴,哭完之后整个人都觉得舒坦了不少,理智也渐渐回笼来,第一件事就是想把陈景给推开。   “不,我这一松开你想干嘛?”陈景说了一箩筐的好话三清其实也没给什么回应,这会儿又要把人推开,陈景自然不愿意。   “我热啊,你再抱紧点我都快中暑了。”本来陈景自己就急得一身汗,三清又哭出来一身汗,他还把人紧紧抱着不撒手,可不就是热上加热,三清脸都憋红了。   “你的事以后再说,你先想想怎么把眼前的事给摆弄明白吧。”三清好不容易从陈景怀里给挣扎出来,“我也不瞒着你,我就是不想跟前院那人一个宅子里待着,就算什么事都没有也不想,你赶紧的吧。”   陈景既是表了决心,屁股也没坐歪,这会儿三清也就不再跟他多啰嗦这事,反正这会儿也不是做活菩萨的时候,这个家没多余的坑就是没有,前院那位不管什么出身什么模样,都得赶紧滚蛋。   去前院不过几十步路的距离,陈景就一股脑儿的说了八种怎么把人给弄走的法子,听得三清头都大了,“别说了,再说咱们待会儿进去是不是要干脆杀人分尸,再把人扔出去得了?”   “那不至于,哪至于到那一步啊。”这会儿三清有心情挤兑他两句,陈景还挺高兴,“那些商会就喜欢这一套,待会儿我给点银子,说两句吓唬她的话,把人原样送回去也就罢了。”   可惜,有时候事情总有意外,荆州商会那几个老东西打的主意陈景没猜错,但人却挑错了。明明昨儿个还是站在马车旁端端正正,一言不发的姑娘,过了一夜竟然就像变了一个人一般,见两人进来还没等他们坐下呢,就噼里啪啦一通说,把两人都给说蒙了。   这姑娘姓何,单名一个花字。听着挺俗气,但确实也是正儿八经荆州的大户人家的孩子。只不过是庶女,家里又是商籍,当爹的实在有些势利,荷花从小养着就被她爹打定了主意要送出来,给自家换前程。   荷花自懂事起就知道这事,也不是没想过争取反抗,可不管在家是讨好她爹还是讨好嫡母,最后全是无用功。这回荆湖出了陈景这么个入了圣人眼的探花郎,何花他爹便立马塞了银子找了关系,这才把女儿送到商会去,再由商会送到陈景这儿来了。   只不过姑娘心思细胆子大,昨天下马车的时候就品出来不对劲,昨晚上又哄着红妈,从红妈嘴里知道了不少这家人的关系。   这不两厢一掂量,还没等陈景说要送人走,就主动冲着三清狮子大开口:给她一千两银子,她立马走人,绝不多待。要是没银子,反正在哪儿过也是过,探花郎的家里总比商会舒坦。   “好了,这下好了,碰上刺头了吧,一千两银子不是小数,咱们家现在拢共凑起来也没这么多现银,把这几天送来的东西卖了,说不定勉强够得上,要不二爷您想想法子?”   说真的,要不是现在陈景的银子也是自己的银子,三清还真想给客房里那位何姑娘鼓个掌,来了这个世界这么久形形色色的人见了这么多,哪怕最不默守陈规的邓晚晚,和女将军林娇都不如荷花那股子狠绝的劲儿。   邓晚晚虽常跟绿林打交道,但骨子里不过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林娇在战场巾帼英雄,但下了沙场还是照样被困在情爱与出身之间,不得自由。   只有眼前这个荷花,家里舍得把她舍出来送人,她便舍得坏了家人的好事,更舍得谁也不要,只自己奔自己的前程去。 第46章 ·   “这怎么回事啊, 怎么还真让人给留下了?这可不像你能做得出来的事,你哥知道之后发了好大的火,要不是军营里有事急让他回去, 他现在说不得已经提刀过来了。”   林娇之前想的没错,自打殿试完了之后, 许皇后那边就再也坐不住。先是私底下叫了一波又一波的说客上门来, 一说就全都是为了娇娇好, 但说到底还是劝林家向许家低头。   可是这事从来也不只是林娇的婚事而已,许皇后娘家没有根基,二皇子又尚未长成。林家若真是现在就跟后族一脉结亲, 就代表林家这一代人都得绑上二皇子这条船。   但时移世易,且不说往后二皇子能不能成为太子顺利继位,就算一切顺利,不也还有飞鸟尽良弓藏这一说,林家要是这么早就投靠二皇子,往后只要有什么差池,林家保证都会成为最先舍弃的弃子。所以不管是谁来当说客,林国公都不肯点头。   许皇后见软的不行,就打算来硬的, 听说前天这位皇后就专门穿了整套的朝服去皇上那里哭诉。说是许家那草包多么钟情于林娇,可林家就是不愿接亲, 说不得是看不上许家没有根基。   好在如今的圣上耳根子不软,也不是个糊涂虫,听了好半晌愣是冲着许皇后来了一句:你虽是皇后,但许家根基确实不能与林家相比, 倒也不怪林家不愿。   这话听得整个养心殿里的太监宫女都脸都绿了,还有几个硬是没憋住笑出声来。气得许皇后回去就病倒了, 听说连身都起不来,一副没了生机的模样。   皇上当时也是一时嘴快,过后到底还是心疼多年结发妻子。但林家也不是好拿捏的,尤其宫里还有个贵太妃的老姑奶奶压阵,一时间皇上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今天一大早的就把林国公叫到宫里谈心去了,是好是歹还不知道呢。   这样的情况下,林娇和沈二柏都有些不敢乱来,每天只能窝在国公府里不出来,今天要不是得着陈探花郎家收了妾的流言,怕是还不会出门。   三清说起这事也头疼,前天何花狮子大开口之后,陈景就抽空去了一趟商会。可惜人只咬定了人已经进了陈家的门,是死是活是留是走,哪怕让人在陈家当个烧火丫鬟,都归陈二爷说了算。   那几个老匹夫以为给了陈景多大一好处,还苦口婆心的劝陈景不用太洁身自好,只要等尝过齐人之福的滋味,就明白这里头的妙处。气得陈景再懒得跟他们多话,便径直又从商会出来了。   “这么说来,还真不能全怪他。这些乡绅商会最是精明,别看他们这会儿在你们跟前,就跟个哈巴狗一样巴结着,可真要得罪了他们陈景什么都不做,荆湖也能传遍他的闲话。”   林娇听三清这么说也无奈的摇摇头,作为世家女,没人比林娇更清楚宗族和乡里的能量到底有多大。就好比林家,哪怕世代都在京城住着,但照样没法跟江东府老家那几支族人断了联系。   不光不敢断,还得每年派人回去祭祖,族里的祭田和房产都得管着,族人们也得好生处着,毕竟故乡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是一个家族最后的退路。   尤其入仕之人,最忌讳独木难支,要是真有一天走了背字儿,哪怕自己得折在里头,但只要还有宗族祠堂在,小辈后人哪怕是回家种田,也好歹还能有条活路。   “是啊,要不怎么他又灰溜溜的回来了呢。这几天连前院都不敢去,天天窝在我这儿,就没见过这么憋屈的探花,还不如以前呢。”   三清说是这么说,但脸上的表情却跟她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明显陈景这两天的懂事,十分恰到好处的让三清开心也放心了许多。   “那这事怎么办啊,总不能真把人就这么不黑不白的留下吧。要不然就给点银子得了,把人打发走你们也清净。”   其实在林娇看来一千两并不多,毕竟她这些年在麒麟军里,不说军饷,就是平时打个小胜仗,分到自己手里的东西也不止这个数。平时看上个好点的兵器好几百两也是常有的事。   “不行,这事我想好了该怎么办,林将军不用管后宅这些弯弯绕的麻烦事,你只要回去跟我哥说,这事不许他掺和就行。我真要有什么不痛快,自然会去找他。”   这话陈景也说过,甚至还打算去刘汉青那儿借点银子应应急,先把人弄走了再说,也被三清给拦了。何花不是个省油的灯,她有胆子这么狮子大开口要一千两,就不可能没留后手。   真要是这么简简单单就把银子给了她,她真走了一去不回自然是好,可光有心思不够啊,从小在宅门里长大的姑娘,算计人小菜一碟,真要自己出门过日子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一千两银子说少不少,但对于商贾人家出身的何花来说,说多也不多,真要是手再松一点用不了多久就能花光。   到时候自己不知道何花出了门去哪儿,自家却跑不了和尚也跑不了庙,要是她再找回来闹,那就不是再多一个一千两的事。只要这事传出去,陈景和自己被人笑话都是轻的,就怕外人都觉得自家是冤大头,那可就真是里子面子全没了。   林娇到底还没跟沈二柏怎么着,三清既然这么说她也就从善如流的点点头,两人便岔开了这个话题。只是等到她临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帮没来的沈二柏抱怨了一句,“这事你别全揽上身,他陈二爷才是一家之主,这事不能躲,他要是躲了这人可就不能要了。”   陈景要是知道林娇这么说他,保证得委屈死。他这几天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哪怕就只是去状元街的书局一趟,他心里都不踏实,就是生怕家里多了个人,别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那几个老匹夫说的齐人之福他是一点没觉着,只觉得这麻烦烧手又膈应人,偏还说不得闹不得,吃了哑巴亏还得往肚子里咽。今天要不是请他出来的人实在推脱不得,他还真不想出来。   “贤弟怎么心不在焉,是不是酒菜不合口味?今天可是咱们仨第一次私底下吃顿饭,可得吃高兴了才好。”   今天请客的是新出炉的状元公谢明柯,谢家是世代的书香门第,从前朝起就一直有族人出仕,谢明柯的爹如今官拜吏部侍郎,虽不是谢家在朝廷上最风光的时候,但清贵二字可算是叫谢家玩明白了。   “这么一大桌子菜哪有不合口味的道理,只不过刚刚随着谢管家进来,路过兄长院外的庭园,着实让我开了眼界,这不这会儿心里还惦记着嘛。”   以前老听别人说清贵清贵,但到底什么是清贵陈景其实不太知道,知道这会儿了才彻底明白,清贵和清高穷酸之间真真是隔着鸿沟,谢府的大门从来没故意低调过,内里更是比哪家勋贵皇亲都毫不逊色。   只是就连陈景这个才到京城一年多的都知道,谢家这些年屹立不倒不靠朋党不靠攀附,自家不管是风光还是平淡的时候,家主都能稳住本心,这才成了屹立不倒的清贵一门。   “望舒这话不真,那天殿试的时候我专门往后边看了好几回,这么多人只有望舒最为不卑不亢。那会儿我心里就说,这人我得想法子结交一二,没想到最后竟是我们同成了一甲,铮哥,您说这是不是缘分。”   谢明柯是状元,陈景是探花,夹在中间年纪最大的榜眼汤铮,恰好是谢家老太爷的关门弟子。天资算不得多出众,年轻的时候运道也差了一点,蹉跎到这会儿才得中榜眼。   之前殿试和之后的琼林宴上,陈景都没太注意到这位汤榜眼,只知道他话不多性子特别沉,年纪又实在有些大了,除了客客气气喝过两杯酒,连话都没多说过两句。   现在总算能仔细观瞧这人,陈景才发觉汤铮这人挺不一般,说话动作间十分稳当,活像个看透了世情的闲云野鹤,但只要看一看他那双眼睛,陈景就能感觉到这人心思绝小不了。   “是缘分不假,也更是靠本事。尤其望舒就更加难得,往后咱们一同入了翰林院,我和望舒还同在编修之位,要说缘分我与望舒的缘分怕是更深啊。”   这话说出来陈景心里不觉一抖,两人明明算是同门,说的话也都是好话,可怎么听在自己耳朵里,就总觉得哪儿不对。   尤其之后吃饭的时候,两人更是你一眼我一语的明里暗里的拉拢陈景,就更让陈景确定,这两人看着一个明朗大气,一个淡泊坦然,但私底下怕是不合得厉害,就连自己这个毫无根据的探花,也得被他们争上一争。   在谢家吃了一顿酒,又与他们约好了一同去翰林院见上官之后,陈景下午没多留,急急忙忙的便回家了。回来之后也不管三清正倚在罗汉床上打盹,愣是把人给摇醒,“清儿,等我在翰林院见了上司教习,咱们就回去吧。把何花也带上,带回家去这事就好办了。”   “啊?”三清正睡得迷迷糊糊的,一听这话脑子都没转过来,“带回去?带回去做什么?”三清要不是清楚陈景是真不想要何花,说不得就得以为他这是在糊弄自己,想要稀里糊涂把人给收下呢。   “我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突然悟出一事来。咱们俩就是慌了手脚,你想想凭什么何花说什么我们就是什么。咱们家怎么过日子,就踏踏实实过,比起我们该着急的是她啊。”   陈景今天被谢汤二人暗搓搓的各自拉拢,突然就想通了,什么事谁主动谁有优势,谁着急谁自己心里知道,“我们俩又不着急拿着银子走人,干脆抻一抻她,等回了荆湖还有咱娘呢,到时候轮到她着急上火,这事就好办了。” 第47章 ·   “你怎么这么坏啊~”三清揉了揉眼睛醒了醒神, 小脑筋转了好半天终于明白了陈景的意思,愣是没忍住说了这么一句。   坏吗?三清这番感慨陈景是不认的,这事是商会和何花做的初一, 自己不过是还了个十五回去罢了。但住若是住在前院的何花知道三清三清说了这话,恐怕得含泪赞同。   “红妈, 你这是做什么。”当住进来的头两天, 何花隔着窗子能看见陈景每次路过前院的时候, 都恨不得离自己这屋子远远的。但他越是那样何花就越是安心,甚至每次陈景出门去,她都觉得是这位探花郎出门筹银子。   当初家里把自己送去商会之后, 何花是被好生调教过的,陈景的家世背景性格人品,她都一清二楚。何花没觉得陈景这样的人能一辈子只守着谁过日子,但是也更清楚自己这样被强塞给他的,陈景这样的人是绝看不上的。   何花从小到大见多了家里亲爹的姨娘通房,不管正儿八经出身的良妾还是别人送上门的姬子,都起码得有情愿二字。这么多年唯二最不得宠最遭了嫌弃的,便是很早之前为了叫她爹收心,老太太硬塞过来的两个姨娘。   直至何花被送出门来, 她们俩都还在何家后院里苦熬着,没有宠爱也没有儿女。每月那些例钱也就将将够花, 活得还不如主子们身边得脸的奴才体面。   正是看过了这些,何花才坚决不愿在陈景身边虚耗光阴。但不曾想因着自己的到来,陈家也就慌了两三天,之后便突然又稳当下来, 一家人不光该干嘛干嘛,这会儿红妈还莫名其妙的进来, 开始自顾自的收拾屋子。   “何姑娘别急,二爷过两天就得去翰林院见上官教习,之后就得回乡祭祖,这两天我们这些当下人的就得把行李收拾妥当。何姑娘东西不多,我一个人搭把手也就行了。”   那天马车把人送来,自然不可能就光溜溜的送来一个人。不过既是把女儿舍出来当个玩意儿送人,何家也就没打算怎么正儿八经的给她置办嫁妆。跟着何花一起来陈家的,拢共也就三个不大的包袱和她自己不多的体己银子。   “什么?回,回哪里去?”何花其实有一肚子话想说,不是瞧不上我吗,怎么转眼又要把自己带回荆湖去。但她清楚这会儿自己绝不能慌了手脚,便只结结巴巴的问了这么一句。   “自然是回老家,朝廷给了六个月的探亲假,二爷如今是探花郎,不得带着二奶奶回乡祭祖啊。主子都走了,何姑娘您一人留在京城也不像话。   二奶奶是个心善的,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把姑娘也带上,等回了家到底该如何安置姑娘,到时候再说也不迟,姑娘您要的那一千两银子啊确实没有,养着您养好些年也花不了那么多银子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话该怎么说三清都是一句一句交给红妈的,这会儿说出来,真是句句都戳人肺管子,气得何花满脸通红话都说不出来。   她是商贾人家的孩子,做什么都讲究个讨价还价,开价一千两不过是想先把陈景给震一震,要真给不了这么多,到时候往下砍价的时候也能多些余地。没成想这家人倒是个实心眼子,这可不坏了菜了。   何花这边怎么后悔一点用处都没有,既然是要用上她,那就得物尽其用。不管她怎么在红妈跟前暗示价钱可以再谈,三清这边都半点不接茬,等到定下的日子到了,便按照原计划启程回家。   去年进京的时候是三家人一起进京,现在回乡还是三家人一起。只不过人口莫名其妙添了好些,各自的身份也截然不同。   刘汉青落了榜,但好歹不算两手空空的回家。城北那宅子他自己住进去又修缮一番,前些天倒手卖出去里外里还挣了五百两。再加上这一年来他左捣鼓右捣鼓赚的银子,还真算是发了个小财。   而且他在京城事业得意情场也一帆风顺,之前收的一放姨奶奶,一年过去不但情没淡,反而更浓了些。如今他买了屋子要回荆州,自然是要把人也带回去的。   只不过也许是放榜那天在状元街受了刺激,一直把能不能考中进士无所谓这样的话挂在嘴边的人,这回竟然又再一次下定决心要回家好好读书,等过几年再进京来赶考。   甚至因为这个,连万通镖局后边的宅子他都留着没卖,只说早晚有一天还得回来,还用得上。   而罗忠到底没能冲进二甲,放榜之后那一个月他跟不要命一般闷在屋里看书,偏到了殿试前两天又差点病倒了,殿试那天能撑下来都多亏了他意志刚强。   但强撑着的人哪能有什么好状态,最后到底只点了三甲第三名,外放到冀州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太偏远的地方做知县。这一去山高水长不知何时能归乡,哪怕是罗忠这么抠门的人也再也不吝啬那点儿路费,只想在去冀州之前再回一趟荆湖。   这一路回去坐的还是大船,押镖的还是万通镖局,只不过船上到底一个探花郎一个待上任的县令,是以除了还有两家也是要回乡,就搭了便船的两户正经人家,也就没多余的闲人了。   来的时候逆流而上走了快两个月才到京城,如今顺风顺水,不过不过一个月多一点儿就到了荆湖码头。陈景得中探花的消息早早的就传回荆湖,临船靠岸的前两天船老大更是提前派人去通报了消息。   这会儿整个码头都是等着迎探花郎的人,船缓缓靠岸的时候三清忍不住凑在陈景耳边小声嘀咕,“我可算是真知道什么叫衣锦还乡了,这么小的码头是怎么挤下这么多人的,待会儿可别再掉水里去。”   “就你这性子促狭,你且放心,谁掉下去我也保证不叫你掉下去便是了。”在京城的时候身边都是进士举子,就算有谁落榜了也大多还抻着自己的脸面,恭维几句有但再过分的谁也不愿意把自己的体面往地下踩。   再往上,就都是些见惯了大场面的人,陈景这个探花郎虽风光,但也不是独一份,京城里每隔三年就得出一个,说句不中听的,翰林院里边一辈子不得志的状元榜眼和探花多了去了。   是以陈景高中之后,除了头两天着实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之外,也没觉着有什么太大不了的,也就这会儿了才隐隐约约反应过来,自己这辈子前三十年的夙愿,总算成了真有多难得。   两人一出门就是一年多,再见面时哪有不高兴不激动的,尤其沈继海,完全顾不得一码头的人,也顾不得光宗耀祖的女婿,只拉着三清的手一个劲的说瘦了瘦了,眼泪也淌了个稀里哗啦,把一旁围观的老百姓都给看乐了。   “爹,哪儿就瘦了,我都胖了快十来斤了。”三清自是知道沈继海老父亲的那份心,她也不觉得这会儿哭上一场有什么丢脸的,不过直到听到亲爹说自己瘦了的时候,三清还是没忍住小小声反驳了两句。   京城和荆湖不同,京城虽繁华但却不是个鱼米之乡,没湖没水的不说,城外的山都不如荆湖的好。尤其冬天还那么长,一年到头吃肉还算容易,想跟在荆湖一样一年四季都有应时的青菜瓜果还真难。   三清和陈景又都不是会在吃上边委屈自己的人,这一年在京城就只能换着花样的做,换着胃口的吃。哪怕三清原本挺瘦,都吃出来了个小小的双下巴,还是这一个月在船上飘着才又瘦回来一点儿。   “你这孩子,这会儿你爹说什么你听着就是了,怎么出门一年多,还是这不懂事的性子,你这心里到底还能不能存点事儿了。出门前我怎么跟你说的,以前在家嘴上那么厉害怕不都是假的,这会儿怎么多出个人来,你可得跟我说清楚不能糊弄我。”   覃氏今天难得的站在沈继海这一边数落女儿,毕竟女儿下船的时候她就眼尖的看见坠在后头的何花了,女人的直觉比什么都厉害,覃氏可不信那么个标致的姑娘会什么不要紧的闲人。   “娘,这事我回头跟你说,你别担心。”三清就知道瞒不过覃氏也没打算瞒着,“等家里这边安顿好了我就回去,到时候什么事我都不敢瞒着您。”   覃氏看着跟前眼里嘴角都带着笑意的女儿,怎么看也不像被人欺负,或是被人抢了男人的样子。再说这会儿正是高兴的时候,确实也不好发作,才勉强点点头应了下来。   与覃氏截然相反的自然是金氏,看到除了儿子媳妇之外,后边还跟着一年轻姑娘,自然而然就觉着这是儿子在京城开了眼界,不再跟以前那般执拗着,这是找了新人了。   可惜她的高兴也没高兴多久,陈景跟码头最前边的几个荆湖本地官员寒暄过之后,便到了金氏跟前跪下磕头,给许久不见的母亲问安。只不过起身之后,便低低的凑在金氏耳边,三言两语的把何花的事给说了。   几句话的功夫说不透这事,但不妨碍金氏听到何花要诈儿子一千两白银这句话。随着这句话金氏的笑模样立马就成了冷冰霜,眼刀子跟不要钱似的往何花那头飞。   哪怕何花再是胆子大性子野,眼下也觉得不自在得很,不由自主的就想往后边的躲。可码头就这么大,她下了船本就站在码头边上,这往后一退,要不是铃铛眼疾手快,她就真一脚踏空掉水里去了。 第48章 ·   回家头好几天, 三清觉得自己甚至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每天天不亮就有人往家里来,直到天黑了也总有人不愿走。   当初为了家产的事金氏跟陈家族人闹过吵过撕破脸皮过,哪怕后来陈景成了举人, 族里那些老人也还是端着架子,除了年节里走动走动, 其余时候还是只晾着陈家这一支不搭理。   甚至这些年陈景两次春闱落榜, 背地里说闲话说得最狠的就是他们, 好像陈景落榜在他们眼里就是这世上最理所当然的事,连措辞都几乎一模一样:瞧瞧,我就说陈景那小子不成, 小时候有点小聪明罢了,能考上个举人就算是光宗耀祖,还折腾什么啊。   只可惜这些话说得再多也没用,据说陈景成了探花郎的消息传回来之后,陈家的族长生是在祠堂里待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就开了祠堂把老人们都叫了过去。   到底说了什么外边不知道,只不过打那天开始,整个陈家人的话风都调转了个个儿,不管到哪儿都只说陈景的好话, 连带着金氏,好些多少年不往来的亲戚女眷都一一找上门来。   现在陈景回来了, 就更是一窝蜂的往陈家道喜来,好像反正大家都这么献殷勤,也就谁都不觉得谁丢人,反而还理直气壮起来, 好像前些年那些懊糟事全都不存在了。   “二爷,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家里亲戚这么多啊, 这都打哪儿冒出来的。好些我见都没见过,白天要不是有刘妈在我身边帮衬,我非得闹笑话不可。”   新的一天,又是新的从未见过的好些亲戚,直到晚上都快要睡下的时辰,三清和陈景才得着歇息的功夫。三清难得赖在圈椅里动都懒得动弹,连洗脸的帕子都是春儿递到手边才懒懒的接过来。   “别说你,我都不认识,别说我,我娘都不见得个个都记得。”陈景听了这话直摇头,“今天下午你偷溜回来躲清闲那会功夫,也不知道谁抱了个孩子过来,非说是我幺叔。”   这年头论辈分不论年纪,但再是这么说也总得有个谱。真是年纪差的大了,也就正经场合叫一叫罢了,谁会这时候非拿这个关系来较真。   “你是没见着,小孩儿牙都没几颗走路都还不稳当,就成了我叔叔,还说什么往后两家得多往来,到时候有什么事都得互相拉拔着才是。”陈景一边说一边哭笑不得,“等他长到能拉拔我的岁数,恐怕到时候咱们的孩子都能赶考了。”   三清原本只是单纯的听笑话,可听着听着就觉着不对劲起来,便伸腿往坐在自己对面的陈景腿上轻轻的碰了两下,“怎么着,二爷这是想孩子了?”   这次回来金氏理直气壮的想给陈景收个通房,最大的原因就是自己进门快两年,肚子都还没动静。陈景到底岁数比自己大,金氏总是怕这几年再不生,陈景就要不上了。   “哪有,这不是话赶话说到这儿了,你可不能冤枉我。要不是这次回来我娘提起这事,我都觉着咱们成亲就是昨天的事,怎么就快两年了。要我说啊,咱们在京城那小院子里住着就挺好,且没这么多麻烦事。”   到了京城,两人多的是正事要办,多的是有滋有味的小日子要过,孩子这事他确实都没想起。但没想起的事被提起,心思自然也被勾起来,“不过,爷也不瞒着你,咱们要不努努力?孩子不孩子的另说,咱可好些天没……”   后边的话不好说出口,陈景干脆弯腰一把捉住三清的脚踝不放,拇指还不动声色的蹭了两把她的踝骨。秀气伶仃的脚踝被握着,轻轻的挣扎两下,非但没挣扎开,反而更像是在邀请陈景,赶紧的别墨迹。   可惜,也不知道是不是时候不对,陈景正想起身把老婆扑了再说的档口,巧儿突然在外边说话,说是前院里的何花何姑娘非要找三清,要是三清不去今晚上她就死了算了。   “行了,别吓胡闹了,这场戏要紧的时候来了,我得去看看,你要是累了你就先睡吧。”三清等的就是何花主动找上门,这会儿哪怕自己心里也痒得厉害,还是强忍住了心头那劲儿,一把推开陈景就起身出来了。   三清知道,这是何花受不了金氏,没了法子才求到自己这里来。金氏自打知道何花的事情原委之后,那可就炸了毛了。在她眼里自家儿子千好万好,怎么可能还有女人敢这么嚣张。   这几天便处处找何花的麻烦,还放出话去,说是何花这样的女人不能放在陈景身边伺候。以后只能留在陈家守着,听话呢就安安分分的养着,要是不听话便做个差遣的丫鬟使唤,等什么时候学乖了再说。   “二奶奶到底想我怎么做,才愿意放我走。”何花知道金氏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她甚至最怕的都不是金氏的磋磨,而是真要是等到他们再离开荆湖的时候不带上自己,自己也真就只能留在陈家大宅里生这么耗着。   金氏不是个省油的灯,何况她手底下还有一个亲自千挑万选过后,才选出来一个模样旺夫身段好生养,专门给陈景生儿子的通房。沈三清要是真把自己留给她们俩,自己恐怕得被磋磨死。   “简单,从明天开始你就把你之前在怎么问我们要一千两银子那架势拿出来,正院那位怎么挤兑你你就怎么挤兑回去,她要是再过分点你就直接动手,总之怎么鸡飞狗跳就怎么来,我想这些何姑娘就算没干过,应当也见过不少吧。”   三清说得明明白白,一点面子都没给何花留,听得何花嘴角直抽抽还没法反驳。商贾人家,还有个好色的家主,后院确实干净不了。自己从小就见惯了姨娘们争风吃醋,好的时候互相呲呲两句,不好的时候正经动手打得往地上躺的也不是没有。   “见过归见过,可我再是庶出也是何家的小姐,又不是什么奴才秧子。真要我豁出脸面去帮二奶奶把人弄走,我最后又能落着什么好处呢。”   “好处?好处就是我到时候给你六百两银子,算是你的报酬。”陈景之前只是想抻一抻何花,觉着把她吓怕了就行了。但三清小脑筋转得挺快,在这件事上,很快就想得比陈景更深更透,也有了更好的法子来处理何花的事。   有道是不劳而获最轻省,那相反的若是自己给何花的银子,是她自己拼了命舍了脸面才挣来的,那之后就不怕她还会没了银子再找上门来。毕竟第一回 要银子就这么难,再有第二回恐怕就更不容易了。   “六百两?二奶奶可真会还价,一张嘴就把砍了我四成的银子去,我何花在您眼里可真不值钱啊。”   何花没想到沈三清这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填房,心这么狠又这么稳,明明有机会直接把自己弄走,偏还不愿意,就这么四百两银子都得要斤斤计较着。   “错了,你就值三百两。”三清摇摇头,这会儿可不是跟她讲什么情面同情的时候,“我得用你把正院那个赶走,所以这六百两是你们俩的价钱,你顶多也就值三百两。”   “你!”三清这话太刻薄,气得何花手都直哆嗦却还不敢还嘴。这几天在陈家她没少听当初陈景是怎么求娶二奶奶的故事,这样的主母离失宠还远着呢,自己可没本事跟人硬碰硬。   “我知道我这话不好听,但好听不好听都是这么回事,银子也就是这么多银子,你想清楚行不行,行的话点点头咱们对灯发誓绝不反悔。要不行也无妨,过几天二爷就得回乡祭祖,到时候一出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回来了说不定也就到了要回京的时候,你再想”   何花是个豁得出去的人,既是跟三清说定了就没打算把这事往长了拖。不过两三日的功夫,她便主动寻上苗氏,找了她好几回的晦气,直到第三天下午,三清就被孙妈找上,说是两人在老太太跟前打起来了。   事不是什么大事,甚至于主要的错儿都在何花身上,非得在正院里苗氏跟前摆清白人家小姐的谱,明里暗里把人说得一文不值。苗氏别的不行,但脾气越不小,哪里就听得这样的话,可不是一个没忍住就真动起手来。   三清到了正院之后,饶有兴致的看着金氏屋里两个斗鸡一样的女人,和被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喘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嗝屁的金氏,再看看又大了一两岁,正一副世上怎会有这般无耻之徒的样子,眉头紧皱的陈蕊儿,又装作思虑了片刻才开口,“娘,要不这两人都不要,卖了吧。”   金氏知道三清这个儿媳妇在这件事上头小气得厉害,听说儿子成亲之前还在她家答应了好些有的没的要求。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三清会这么直接,会一点体面都不要,连自己的名声都跟着不要了。   “你这说的什么浑话,咱们家好歹也是体面人家,景儿又刚中了探花,换做别人家施粥送米做善事还来不及,怎么还能往外卖人。叫人知道了,怕不是还以为陈家是什么苛刻人家!”   金氏自从知道儿子成了探花郎之后,平日里连笑模样都比以前多了不少,对人更是越发的和善起来。这份和善是真是假不好说,但是金氏这个厉害人,在旁人嘴里的口碑确实是好了不少。   “娘您放心,施粥送米的事我和二爷商量好了,等过两天回乡祭祖的时候就会安排起来。不光要施粥送米,还得回咱们陈家老屋乡下去走一趟,一来看看乡里二来把该拜会都见一见,到时候不管是乡绅还是耄耋二爷都不会落下。”   “不过卖几个不听话不说,还胆敢在您老人家跟前撒泼动手的奴才,媳妇想想外边也必定没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对。若是真有人说闲话,到时候媳妇一人担下便是,娘用不着担心。”   进士回家,自然不可能只在自家摆上几桌饭就算完了,都得在老家各地四处拜会,一来和家乡官面上、地面上该结识的交际一二,二来也得给他们一个巴结的机会。   只要有了这一来一回的往来,双方的关系才算是有了个说法,这种不算多体面的交往方式已经成了习俗,陈景又不是什么清高得半点烟火气都不沾的人,自是愿意顺势而为。   毕竟这番结交又不止是嘴巴上说说而已,像荆州这样不算富庶但也不算穷山恶水的地方,普通进士一大圈走下来起码都能得个千八百两银子,像陈景这样的探花郎能收的银子就更没个数了。 第49章 ·   三清的话说得再漂亮, 金氏也没法放心,更不可能真把苗氏给卖了。毕竟苗家虽然穷到卖女儿,但到底也是个正经人家的闺女。说好了买来当通房, 总不好转手又把人给卖出去。   最后婆媳俩只能是在三清故作为难与不情愿的样子下,各退了一步, 三清自行处理何花, 绝不再让她扰着金氏的清净, 也绝不会让她闹出别的幺蛾子来丢陈家的脸。   而金氏也不再坚持把苗氏塞给儿子,到底是只不过到底是再发卖出去,还是金氏自己留着, 这事三清也就不过问了。   “行了,你也别哭了。这也是你自己亲眼见着的,咱们家这位二奶奶气性大,真要是把你送到东院去,也不一定能落着个好结果。这几年你就在我身边待着吧,等过几年这事的风头过去了,我再做主给你寻个好人家。”   苗氏家里忒穷,穷得揭不开锅那种。苗氏前头两个姐姐都被她爹给卖了,一个卖给邻村的老头当媳妇, 苦不苦好不好的没甚说头,总之还活着就行。   一个卖给路过家门口的人牙子, 人牙子倒是说得漂亮,说是大户人家要丫鬟,但家里人都清楚十有八九是卖进脏门子里去了,只不过都不明说而已。   轮到要卖苗氏的时候, 因着苗氏模样比姐姐们好,家里人就没太马虎, 甚至还专门把人带到县城里来,这才被正好出门的金氏和孙妈给看上带了回来。   给探花郎当通房,这是苗氏之前想也不敢想的的出路,在她看来这就是自己前十多年在家里苦得够了,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才给了她这么个转机。现在突然生了变故,再是老实人也多少有些心有不甘起来。   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大多做什么事都踏实有一股子执拗的劲。他们能得到的太少,自然也就只能把能留住的死死攥住罢了。   苗氏眼瞧着自己不能去东院,竟然天天的在金氏跟前想方设法的作起来,气得金氏发了好几回火,拿要把她再卖出去这事唬着她,才勉强把人给压服。   自己买回来的人这会儿开始作起妖来,三清虽觉得金氏够倒霉的,但也没打算过去掺和什么。一来自己现在过去不管说什么干什么,在金氏眼里看着都很像专门过去看笑话的,二来陈景老家祠堂祭祖的时间定下来就在后天,三清还真没工夫顾别的。   这一趟名为“拜客”,实则读作敛财的旅程,三清算是方方面面都跟着陈景长了回好大的见识。回乡之后,自然是最先跟本家亲戚吃饭,陈家在本地也算大族,但不管多大的家族,总归是平常人家更多些。   陈景也不想因着自己回乡,就把一村的亲戚全给折腾个遍,只待了两天,收下乡亲们送上门的鸡蛋腊肉和鸡鸭,就赶紧往别处去。   出了陈家村,陈景要打交道的基本都是各地乡绅富商一些员外,甚至还有一些本地的官员们,谁家都得去谁家都不能冷落。连三清都忍不住打趣,这一路过来两人就活像打秋风的,谁家都没落下。   陈景听着也无奈,这样的规矩有利有弊,但在他看来是弊大于利的。只不过如今自己毫无根基,能做到的就只有稳住本心,不该应下的事不应,不该收的东西不收,只中规中矩的把这一趟走完就行了。   不过他毕竟是探花,整个荆州府都有好些年没出探花郎,陈景那就是蝎子粑粑独一份,金贵得厉害。所以他再是推辞再是不主动伸手要什么,一路下来得着的东西,三清只粗略估计一下,也得有个三五千两银子。三清看着算盘珠子直咋舌,感情书中自有黄金屋是这个道理啊。   最后一站两人默契的定在了长宁镇,当初三清嫁出长宁镇的时候,虽人人都上沈家去贺喜,但背地里总还是有人酸,这门亲事是沈家为了高攀,甚至是为了给沈一琅日后的前程做垫脚石,才把女儿送出去当填房的。   这些话三清以为陈景不知道,就从来没提过,陈景以为三清不知道,只当自己也根本不知道这档子事直到两人把长宁镇定在拜客的最后一处时,两人才明白对方也许什么都知道,只是大家都选择了不说而已。   好在这份体贴有了回应,陈景如今的身份与地位已然高到,就算是闲言碎语,旁人也不敢再胡说。有道是一力降十会,也许用在这里也十分恰当。   只不过在外边再风光的两人,进了沈家的门之后,该装老实的还得装老实,该乖乖听话的就得乖乖听话。   陈景好点,老丈人再生气女婿带走了女儿,但到底女婿如今成了探花也算是替女儿挣了脸面,好些话也只能全和在酒力,让沈一琅多灌他几杯罢了。   三清多少更倒霉些,覃氏教训起女儿来可没什么好客气的。尤其在回长宁镇的前一天,三清还趁着没回家,又赶紧把六百两银子给了何花,让她也走了。   这事被覃氏知道她也不高兴,总觉得女儿前不该留下何花,后又不该拿何花当筏子料理了苗氏,又拿她当借口,推掉了这一路上好些人想要给陈景后院继续塞人的心。   在覃氏看来,女儿成了探花郎的夫人,名声体面那就是最要紧的。三清这次拿何花当幌子做的这一切,也不是没人看出来到底怎么回事。外边已经有人传说三清这位探花夫人实在是小气的厉害,把陈探花管得严严实实,连个妾室都容不下。   “娘,这世上可没有我想,我又想,我还想的好事,只有要了这个就得扔了那个的事。我这人就是小气,外边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呗,反正等我回了京城,这些话我一句都听不着。”   女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女婿又一味的惯着,覃氏虽不放心也只能是由着她去。但嫁了的女儿不好管,可还有俩没成亲的儿子能管呢。   尤其是人在京城的沈二柏,覃氏自从知道儿子的消息之后,就见天的往京城寄信,但到底山高水长路途遥远,寄了十来封,至今也就得着沈二柏三封回信,根本不够覃氏从字里行间来猜测儿子如今到底过得好不好。   “你我是管不了了,但你二哥的事,今天必不能瞒着我。别人家仗打完了都回家,怎么你哥还留在京城做什么。麒麟军里副将这位子我让你爹去打听了,要是真回来说不得还能升半级,这不是好事嘛。   偏我去信说了好几回他都当没看见,回信里也从不提这茬,怎么回事啊。我可连媳妇都给他物色好了,真要是回来,到时候他跟你大哥的亲事还能一起给办了。”   三清就知道这事躲不过去,回来之前沈二柏还跟林娇吵了挺大一场,也不知道林娇哪儿没瞒住,到底还是被沈二柏知道她想请旨调离京城往荆州来。沈二柏知道这事之后差点没气死,他咬紧牙关不肯跟林娇把关系给定下来,就是觉得光凭自己给不了林娇一辈子的好。   可自己这么死撑着,她却又主动要往自己拼命挣脱出来的老家去,这不是笑话嘛?真要是让林娇来了荆州,那他自己那点坚持又算什么呢?   不过泥人都有三分土性,更何况是林娇。两人这么僵着林娇还总愿意厚脸皮的往上贴,但耐心总有用完的时候,这回也不知道沈二爷那句话戳了林娇的肺管子,她愣是连林国公和林夫人都不管,执意把请调的折子给递上去了。   自己回家那几天正是闹得凶的时候,万一皇上真放人,那说不好两位祖宗就能从京城一路吵回荆州来。现在自家亲娘还敢给沈二柏相看亲事,那不是要了命了吗?   但这话现在说来也无益,说多了还平白让覃氏也跟着担心。三清便只能是嗯嗯啊啊的把这一茬给敷衍了过去。   回程还得留出来两个月的时间,这么一来二去的,其实能在家里安安生生的时间并不多。所以陈景从长宁镇回来之后,就正儿八经的闭门谢客,不管是谁都不见,扎扎实实的在家里待了十多天之后,才找了个天气好的下午,牵着三清去了自家亲娘院子。   “娘,儿子这次回来该办的事都办的差不多了,就剩一件事,刚回来的时候儿子想跟您说您老说不着急不着急,眼看我又得走了,是不是能让儿子把这事给提一提了啊。”   回来的路上他就跟刘汉青说好了,他留在隔壁的宅子别赁给别人,这几年他不在就租给自家用。陈家小院不大,翰林院又是个清水衙门,陈景暂时也没打算换宅子,真要把金氏蕊儿和大半个家搬到京城去,一个小院子是肯定住不下的。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去年离家的时候娘就跟你说了,不管你走到哪儿娘都不跟着。”   金氏一个寡母把儿子养大,这些年来想把儿子攥在手里的时候,比想要放儿子出去闯荡的时候多得多。但再多,也比不过金氏对陈家大院的执念。   当初死了丈夫之后,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抗住族里想要吞了陈家财产之后,她就清楚她这辈子不管到什么时候,都只能也只会守在陈家大院里过完自己的一辈子。 第50章 ·   金氏的回答三清猜到了, 这次回来之后陈景好几次说起起去京城的事,她不是支支吾吾含混过去,就是干脆装作没听见, 把儿子晾在旁不搭理。   有好几回三清都替陈景尴尬得要命,要不是自己身份比他还尴尬, 就真的劝他别说了, 没瞧见你娘是真不想去京城嘛。   只不过这话全天下的人都能说, 只有三清这个儿媳妇不能,不但不能,今天陈景要往正院来, 三清还得主动跟着,这会儿陈景劝不下金氏的时候,还得主动请战帮忙起劝。   “娘,瞧您这话说得,说得我跟二爷都舍不得离开家了,要不干脆咱们家子谁都别走,都留下就最好了。”   “胡说,景儿如今肩上有圣上钦点的功名,还有翰林院的差遣, 这混话你可不能再说。”金氏听这话眼睛瞪的老大,枪口立马调转了个头, 冲着三清来了。   “你是景儿明媒正娶的妻子,这次你跟着出去虽说肚子里没动静,好歹人还是囫囵个的伺候周全了,且没耽误景儿考试, 也算是你尽了心。”   “不过次好不算好,得次次都好直都好才行。往后景儿身上的担子更重, 你这个当妻子的就更应该时时刻刻打起精神来,把家里照看好才是正理,我这边用不着你来操心。”   要不说有些人天生就是气场不合,不是路人呢。三清明明是好心,偏莫名其妙被怼了跟头,还没法多说什么。总不能马上就要走了还跟婆婆吵架,真要吵起来这仗金氏能记她辈子。   “是,母亲说得是,媳妇记住了。”三清忍下火气老老实实听着金氏的教训,还不忘给陈景递了个眼神,那意思明明白白,这事我是没本事,该怎么办你自己看着办。   陈景从小到大这些年跟他娘斗智斗勇,想着怎么脱离金氏的控制可以说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但现在这样主动要把母亲往自己身边拉,却实在是没什么好法子。   特别又少了三清这个敲边鼓的之后,就只能干巴巴的把那几句话翻来覆去的说,说到最后别说没把金氏劝点头,反而把自己都说得丧气了。   在陈家从来都是金氏这个当娘的拗不过儿子,这回总算是调转了个个儿,陈景最后只差没把天上的星星都给说下来,金氏照样岿然不动,说什么都摇头,只说陈家老宅不能没人守着,她得守着这个宅院。   最后还是孙妈实在看不下去他们母子二人毫无意义的自说自话,“二爷,如今太太身子骨健朗,荆湖山清水秀住得好吃得好,还有家里这么多人伺候着,您就放心吧。   倒是蕊姐儿那头,老奴托大多说两句,蕊姐儿从小在正院,算是奴才抱在怀里长大的孩子。这去怕是有好几年都见不着面,二爷和二奶奶可千万得顾着些蕊姐儿。”   孙妈说到这事上边,几人的注意力还真就被分散了,陈景去年没出门之前陈景跟女儿很是亲近了段时间,以前只挂了个名当爹其他什么都不管的人,乍尝到当爹的趣意自然是念念不忘,在京城的时候也时常跟三清念叨念叨蕊儿。   可孩子来忘性大,二来两人出门就是年多,他们在外边是逍遥快乐,孩子在家可没地儿去只能眼巴巴的盼着,可不盼着盼着就不想了。等到这次陈景回来,又早没了那股子热乎劲,看的人二爷心里老不得劲了。   而金氏听说到孙女的事,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当初她从凄风苦雨脸颓唐的儿子手里接过那么小团的蕊儿,如今转眼十来年都过了,小粉团儿也成了大姑娘,现在要亲手把孩子从自己身边推开,这滋味真不好受。   但不好受也得受着,陈景出发去京城之后,金氏也想过要是儿子这回真中了进士要外放上任,要不就不让蕊儿跟着去了。可谁承想自家这倒霉孩子还真出息,竟然中了探花郎,金氏高兴之余心里也明白,自己这回不得不放手了。   毕竟真要外放做知县县丞,去了富庶地方还好,要是去的是那寒凉之地,那蕊儿就不如还留在自己身边。可现在儿子是探花,是要进翰林院的人,蕊儿跟着爹就是探花郎府上的大小姐,跟着自己这个老婆子,往后说亲成家怕是就得矮截。   孩子要跟着自己走,陈景心里也不踏实。毕竟没正儿八经养过孩子,自然是金氏说什么他都老老实实听着,是以直到两人从正院出来,都没找着机会再跟金氏说起去京城的事。   “太太,既是想好了您就别太忧心,再说蕊姐儿也大了,总归有这么天的。现在让他跟着二爷二奶奶多生活几年,到时候感情深了说亲出嫁都好些。”   “她才多大点儿的人啊,哪里就大了。要不是跟在我身边实在没出息,我也不愿意把她送到景儿身边去。往后沈氏总归是要生孩子的,到时候对蕊儿怎么样,都还不好说呢。”   金氏就是矛盾体的结合,她能边给儿子张罗专门用来生子的通房,也能毫不留情面的催促三清肚子怎么还没动静。同时又还能担忧万真的儿子有了新的孩子,会把蕊儿抛诸脑后。   “太太放心,咱们不是让德全和他媳妇跟着蕊姐儿起去京城。别的奴才不敢说,德全和他媳妇心性都是好的,这两年又分家单过不是没经过事的孩子家,他们能照看好姐儿的。”   德全是孙妈的第二个孙子,今年十八,小孩儿机灵得很,早三年前就开始替府里在外边跑腿办事,从未出过差错。这回蕊儿要离家,金氏和孙妈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定下了让孙德全夫妇二人跟着去,有什么事都好有个照应。   “幸亏有你啊,要不是你愿意让德全去这趟,我可就真只能天天白担心,还什么法子都没有了。”孙妈早就放了良籍,孙德全也是正经人家,这回上京不算陈家的奴才,顶多也就算是金氏给蕊儿的管事和姑姑。   这样的身份,对外出门办事不耽误,对内又不怕被沈三清太压制,用来给还未长大的陈蕊儿当个护身符,是再好不过。金氏不愿跟着儿子去京城,大半是因为她自己离不了陈家大宅,还有小半也是为了蕊儿。   她清楚自己的脾气,真要是她带着蕊儿起去京城,自己这脾性到时候肯定会忍不住要管儿子说媳妇,到时候闹得难看起来,吃亏的不是自己这个土埋半截的老婆子,只能是说亲嫁人都还得靠着父亲母亲的蕊儿。   金氏给蕊儿准备人的事三清自然知道,不过她没多说什么。自己当初家人都得带上个小铃铛呢,人家陈家大小姐多带两个趁手的贴心人,自然是可以。   不过也许是从未离开过家,乍离开金氏她自己心里也发慌,等到再次出发跟着起上了船之后,陈蕊儿对待三清的态度,就好像根本没跟自己亲近过,也从未去沈家过年般,直到下船都冷淡淡的,看得陈景在旁直嘬牙花子。   “行了,你就别着急了,我都不急你担心什么。”今天下船的时候来接自家的人里头就有邓晚晚,邓晚晚之前直特别想回了荆州就想法子来京城,可直就没再碰上特别好的机会。   今年好不容易进京了吧,又正好跟回乡的陈家错过了,气得人小姑娘只跺脚。便说什么也不肯再接活儿,就在镖局里等着,这不等了好几个月才总算把三清给等了回来。   只不过下船那会儿三清得顾着蕊儿,邓晚晚凑上前来没说上几句话不说,还把蕊儿冷淡淡的模样全看了去。之后等回了家全安顿好了,便没忍住把三清拉到旁说了她几句。   “姐,你怎么还真把你们那大小姐也带过来了?”邓晚晚偏心三清,在她心里陈蕊儿只不过是陈景前头老婆的孩子,跟自己可点关系都没有。   “我什么情况从未瞒着你,你也知道我家不是普通老百姓家,这继母和原配孩子的戏码我从小可看得够够的。平时都是姐你嫌我不聪明,这回怎么自己还把活祖宗给带回来了。”   邓晚晚说的话糙了点,但道理其实没错。继母跟前头生的孩子,大多数时候再好也好不到哪儿去,能维持住体体面面的就很不错了。   “蕊姐儿是家里老太太身边长大的,老太太自己不来京城无所谓,就是要我们把孩子带在身边,你说我还能把人往外推啊。”   三清不是活菩萨转世,要说心里怎么想的,自然是更愿意像以前那样和陈景过二人世界,是再好不过。但这世上没人能辈子真关上门就两口子过日子,再说就算自己愿意,陈景也不乐意啊。   “况且孩子确实不小了,我们家那位二爷就想多跟他闺女亲近亲近,别等过几年真要嫁人的时候,还跟他这个当爹的没话说总是不大好。你放心,后天咱家那位二爷就得去翰林院报道去,到时候家里就剩我和孩子,我还能赢不了她嘛。” 第51章 ·   既是得在京城长久的住下去, 日子便不能像之前那般凑合着,用陈景的话说,最起码的就不能老大个家里只有一个婆子招呼着, 有时候碰上红妈出门买菜晚点回来,厨房里的活儿就又得三清亲自操持。   所以这回跟着来京城的除了蕊姐儿, 还有东院的下人奴才们, 除了厨房里帮厨的小六儿家里舍不得不让走, 其他的全都跟来了。   之前两人也商量过等家里人来了,该怎么住才好。可当时两人想的都是金氏也会一起来,所以才把刘汉青在隔壁的宅子给赁了下来, 打算把那边收拾好当给金氏和蕊儿住。   但如今金氏没来,那蕊儿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就算身边有人伺候着,那也不敢放她一个人在隔壁宅子里住着,就只能把后院的西厢房收拾出来给孩子住。   这宅子两人只花了二百六十两就买了下来,虽说是胡头儿给的友情价,但也不是一点毛病都没有。除了三年之内不能换人家,还有就是宅子周正归周正但多少小了些。   平常人家有个一进的周正院子就很好了,这样有前院有后院还带着倒座房的, 就算是二百六十两也太贵,买下来住着都先浪费地方。有钱人家除了主家, 家里多少还得有下人奴才,这样的宅子布局怎么住都局促了些。   现在陈景回乡一趟不说从家里带来的银子,就只说出门拜客收的那几千两银子,也算得上是个小富家翁。现在要换个宅子不算难事, 两人只晚上睡觉前商量了一小会儿,就决定还得继续置业!   不过买宅子搬家的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的, 尤其这回要换,那就是要换能住得长久的家,就更不能马虎。陈景照旧还是托了状元街上的张掌柜帮忙寻摸,这回的要求是细细的找不着急。   张掌柜跟新探花郎有交情的风早就被他自己给传了出去,现在陈景又找上门来,哪有不尽心的道理。转头就把侄儿提溜到跟前,耳提面命的叮嘱,陈探花的宅子一定要好好的找,细细的看,要是敢糊弄脑袋都得被张掌柜拧下来。   小孩儿十几岁的时候就被张掌柜带到京城来,一路当学徒学本事到今天自己独立做中人,做买卖,性子也许油滑了些,但他叔叔说什么他还是十分听话的。   接下这个任务之后,就把这事放在心上认真挑拣起来,就这么细细的琢磨,愣是过了半个月才挑出一套不错的来。   “夫人,外头来了个姓张的中人,说是咱们二爷托他给寻摸宅子,如今是来回信的。”陈家大宅里东院的跟来之后,三清可算是把自己从家里那些琐碎活计里给解脱出来。每天除了一些必要的事得管着,其他时候干什么都行,反正有刘妈和巧儿在,小事她们俩就能给料理明白。   “请进来吧。”三清这会儿正在算账,四个人出门和十多口子人从南搬到北可不是一回事,这一路上的花费和到了京城新置办的东西都得算清楚,还得从这里头把规律给找出来,好早点把家里的规矩给定下来。   以前只有小铃铛和寿儿的时候,自然怎么随性怎么来,现在多了这么多人规矩还是少不得,每月的例钱怎么发,这么多人背井离乡跟着出来,留在荆湖的家人是不是还要多照拂一二。   还有京城不比荆湖,哪怕来之前就知道十月的京城已经冷了,也嘱咐了大家伙要多带些厚衣裳,但到了京城还是不够。尤其忠儿和四喜两个小子,仗着自己年轻以为冷不到哪里去,现在身上穿的都是寿儿借给他们的衣裳。   几个丫头虽说衣裳不少,但都不大保暖,一个个的为了不冻着都穿了好几件夹衣。三清前些天就专门叫了制衣铺的人上门来挨个量尺寸,让他们赶紧每人先做两套厚袄子出来,这不昨天刚把衣服送来,里外里又是不小的一笔开支。   再说陈家对这些在家里许多年的下人一向宽厚,这么长一个冬天总不能就两件袄子过冬,等到了冬至过年总还是要添一点的。   但往后每年换季衣裳怎么做怎么添也得把规矩给定下来,这会儿三清就正琢磨这些,一听到中人那头有了回音立马就把笔头给放下了,也算是光明正大的给自己偷个懒。   “小的给陈夫人请安,夫人一向可好啊。前些日子知道夫人跟着二爷回乡一直没能来给夫人磕个头请安,这会儿才来实在是不应该。”   张顺只见过陈景没见过三清,但不妨碍他进来之后规规矩矩的给人请安,他今年可没少在他叔叔嘴里听着陈二爷陈探花的名头,这会儿到了人家府上,自然是嘴甜得很。   “哪有应该不应该的,我家二爷托您给相看宅院,是我们叨扰了张老板才是。”自从成了探花郎的娘子,三清就已经从十分不习惯这么明晃晃的拍马屁,到现在已经能坦然面对了,甚至还能越过这些无效寒暄直通主题,“想必今天张老板过来,是有了回音吧。”   张顺说了这么多吉祥话,有点没想到眼前这年纪不大的妇人竟是这么个直性子。不过生意人嘛,从来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既是个爽利人那就按着爽利的来,张顺也不多啰嗦,立马就从身后的牛皮筒里抽出两张堪舆图来。   “没有夫人不英明的,这两家宅院都是最近城里难得的好宅子,一个在东城里,宅子大足有三进带两个花园和一个偏院。以前的主家是扬州做茶叶买卖的,这不老家老太太走了得回家去,加着着主家年纪也不小,以后就不打算再回来了。”   张顺麻利的铺开堪舆图,一点点把宅子的格局说给三清听,哪里是花园哪里是凉亭,哪里是宅子里独有的什么景儿都说得清清楚楚,确实光看图都能看出来是个富贵人家的宅院。   “还有一个在西城,上一个主家是吏部的主事。这个宅子就小一点,前后就三进带一个小花园,多一点都没有。而且您也知道西城那地方,有点门路的都想往里头挤,这位主事的宅子说是在西城其实也就在西城边上,都快挨着城门了。”   张顺嘴上说着小说着缺点,但却一点不敢小看了这宅子,毕竟西城住的大半都是皇亲国戚和大小官吏们,谁知道这位陈探花郎是不是也想往里边钻呢。   “这位主事放了外任,过些日子就得启程,这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宅子就想赶紧卖了。”这个时节放外任,那十有八九是犯了错被踢出去的,回怕是回不来了,要不然也不会舍得卖宅子。   “行,这两张堪舆图你留下,今儿你也别回家,前头饭菜和歇脚的地儿都有,晚上等二爷回来我们就先去看看。要是晚上宅子里都安宁,那明儿找个天气好的时候再看看白天,都行的话我们就商量着定下来,张老板你看如何?”   张顺知道有些人家看宅子仔细,也知道不能光看白天,但是却很少见先看晚上的。这黑灯瞎火的能瞧出什么来啊?不过主家要看那就看,张顺也不多说什么,只说全依着夫人的,说完就跟着四喜去前院去了。   三清这头跟张顺说定了,那头也没闲着,立马就把忠儿叫来让他赶紧去翰林院一趟,让他把事情跟陈景都交代清楚,家里这边便早早的让厨房准备起晚饭来。   “母亲,不等爹回来了吗?”这几天陈景刚进翰林院,每天都回来得不早,但除非寿儿专门回来说陈景晚上不回来吃饭,大多数时候家里还是会等他回来的,今天突然不等了陈蕊儿想了想还是把疑惑问了出来。   “不等了,咱们今天吃完饭等你爹回来还得出去一趟。”看宅子不光得白天天气好的时候看,还得晚上去看。周边街坊邻居是什么人家,地段会不会太吵又会不会太僻静,甚至有什么隐着的毛病,都得晚上都安静下来了,才更好看出来。   “去哪儿?都天黑了还要出去吗。”陈蕊儿住下来也有十多天了,这十多天三清对她秉承的策略,还是有事说事没事少叨逼叨。只要孩子不惹祸自己就不在她跟前摆母亲的款儿,如此这般相处下来,陈蕊儿又渐渐的找回之前的那股熟络亲近的感觉来。   “去看宅子,咱们家除了我跟你爹也就你这么一个大小姐,新宅子满意不满意总得让你也看看,是不是?”   陈蕊儿有些没想到三清回这么说,但能出去玩,不管是去哪儿孩子总归是高兴的,连带着连晚饭都比平时吃得要多些快些。 第52章 ·   家里人找到翰林院的时候, 陈景正埋头在故纸堆里抄抄捡捡,整个人都有点头昏脑涨,看到忠儿的时候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中午不吃过了嘛,怎么又送饭来了。”   回京城只在家里歇息了几天, 陈景就乖乖去翰林院里头报道去。回乡之前他和谢明然汤铮两人就一起见过上官教习, 这回再去就很自然的把该分配的都分配清楚。   谢明然是状元, 照例是从六品的修撰,没有什么意外。但今年格外不同些,看着老成稳重又踏实少言的榜眼汤铮, 之前还一直跟陈景说他俩更有缘分,以后同为编修应当如何如何,却不想陈景回乡一趟再回来,他就也成了修撰。   榜眼跟状元同入翰林院又同为修撰的事,本朝不是没有过,但前边有过的例子只两根手指头就能数得出来。一个是勋贵家出的凤凰蛋,家里老爷子专门去求了先帝给的恩典,还有一个干脆就是皇上的外侄儿,用不着求皇上就亲自给开了后门。   汤铮身上除了才子和谢老爷子门下高徒的名声之外, 并无其他过人之处,如此一来他突然越级成了修撰, 这事不光翰林院,就连外边六部各处的人都好奇,都多多少少来打听过,这汤榜眼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说道。   既然是不为人知, 就不是随随便便能打听出来的。反正到最后不管别人怎么问,汤铮都只说是皇恩浩荡, 这话真真假假的谁也弄不清楚。   但大多数人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既是有可能是皇上看中的人,自然要多亲近亲近,之前被皇上青睐钦点为探花的陈景的风头,就这么被汤铮给抢去了大半。   好在陈景不在意也没法在意这些,他本就没有根基,当初去谢家赴宴的时候更是看出来谢汤二人怕是有不合,这时候自己独自留在七品编修的位子上反而是好事。   至少之后他们两人真要是闹起来,自己能撇得干净些,毕竟是他俩先不带自己玩的,总不能再沾惹到自己头上来。   只是原本两个编修已经定下了该归哪个教习带着,该干什么活儿都安排好了,这下汤铮一走,活儿就全成了陈景的,一个教习也成了两个,可算是把陈景给坑了。   两个教习年纪都不小了,一个姓王四十岁上下,是个孤高的性子,半辈子在翰林院里待着,除了个好听的名声别的什么都没捞着。还有一个年纪更大点,人倒是也随和些。在翰林院里颇有声望,听旁人说以前也是先帝跟前的重臣,只不过这些年辞官回乡没再涉足官场。   前年才不知道因为什么重回翰林院领了个闲职,原本汤铮就应该归到这位高老先生名下,没想到人攀了高枝儿,这便宜就被陈景给占了。   只不过这世上没有只占便宜不吃亏的好事,这两年朝廷对外跟番邦打仗,对内也一直在肃清贪官禄蠹,如此一来哪怕是翰林院这样清贵地儿也忙得很。   陈景现在每天光是替两位教习在故纸堆里找资料,都能忙得脚打后脑勺。偏翰林院七品编修的俸禄又少得可怜,一年到头把所有年节里多给的全算上也才五十两银子。   翰林院里除了上头那些学士大人们,下边这些修撰编修和庶吉士们,只要不是家里底子厚的,大多中午都会让家里人送饭过来。一来少出去应酬节省时间,二来也省些银子。   陈景今天本就特别忙,中午小铃铛送来的饭都是只随便扒拉两口,现在还没到下午回家的时辰,突然看见找来的忠儿第一反应自然是:又要吃饭了?   “陈大人,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吃中午饭呢。您快歇会儿吧,高老先生留下来的活儿今天总归是做不完的,可别再把您给累坏了。”   说话的是翰林院给陈景配的文书吏员,这些人虽算不得有正经官职,但大多数都是家传的差事。有些人家一家三代都在翰林院里做文书,这些个大人们不清楚的事,他们全清楚。有些人说闲话的时候都说,翰林院离了哪个学士都能照转,但离了这些文书们可就不灵咯。   这次因着汤铮的例外,陈景意外落了单,上司也许是觉着陈景倒霉,就专门给他找了个人品不错,又是家里三代都在翰林院里当差的书吏黄墨。   黄墨就比陈景大两岁,瞧着却老成不少,家里最大的孩子也十多岁了。他是个老实人,年轻的时候也想过走仕途,不想再接家里父亲的衣钵,说得好听是翰林院里当差,但到底不是正经入仕为官。   可惜黄墨的本事在有一个好记性,但要考取功名光靠记性可不够,到最后功名没考上,还是老老实实回家接了他爹的班,靠着几乎过目不忘的本事,这些年在翰林院里倒是也过得挺滋润。   “黄爷说笑了,都是您帮衬着,您都没说累我这才哪到哪儿啊。”陈景摆摆手赶紧拦着黄墨给自己端茶倒水,自己这两年要想在翰林院过得好,黄墨是一定要收到自己麾下的,现在客气些总归是好的。   黄墨见状也不矫情,自然而然的就也坐回去了,他原本是要跟汤铮的,只不过那位爷一进翰林院就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来,黄墨不愿蹚浑水,这才转投陈景来了。   “倒是忠儿,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家里有事啊。”离了书本子,陈景又跟黄墨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扭头问还侯在一旁的忠儿。   “二爷,夫人说让您早点回家,说是待会儿得出门去看新宅子。要是您赶不上的话,就回家路上自己找点吃的,别耽误了时辰。”忠儿是个老实孩子,三清说什么他就学什么,一点没客气。   陈景听着三清把自己安排得妥妥当当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倒是一旁的黄墨捂着嘴笑了,“早就听说陈大人与夫人感情好,今天算是真瞧见了。”   文人们其实也八卦,尤其每三年翰林院新进的这些人,老人们多少都得打听一番,除了人品学识可不就是家里男男女女那点事儿了。   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几乎每个衣锦还乡的进士们再回来,身边多多少少都得多几个人,反正美曰其名红袖添香,谁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偏这回陈景这面容俊秀的探花郎与旁人不一样,回去的时候还有个没名没分的妾,回来的时候反而就剩夫人一个了。如此一来,陈景惧内的风多多少少就传了出来,也就是沈三清还没怎么出门交际,这股风才还暂时没传扬开罢了。   “黄爷您莫拿这事打趣我啊,好不好的也就那样。您要是真想知道啊,等赶明儿得了空,您带着夫人去我那里吃个饭,不就都知道了。”   黄墨是个稳当人,毕竟还相识不久,平时虽客气但却从不深交,陈景也只能先缓着来。今天也就是借着话赶话的功夫,才总算把约人吃酒的话给说了出来。   这话说出来黄墨没意外,只心里暗自感叹陈景真是个会挑时候的主儿,便点头应了下来。毕竟家里还有事,陈景也没跟黄墨多说什么,既是说定了请客吃饭的事,拱拱手告饶就带着忠儿寿儿起身准备回家。   陈景现在每天回家吃完饭之后,总会多多少少抽出一点时间来,跟三清闲聊一会儿。他说的都是翰林院的事情,跟三清说一说的同时自己也能在心里复盘这一天到底干了什么。   有哪处做得不够好,又有哪处比以前要更周全,或是见了哪些人说了哪些话,话说得对不对,往后该怎么半,好在心里都有个数。   他絮絮叨叨的说三清也就认认真真的听,偶尔搭几句话,大多数时候都是给老公捧哏,少数的时候也能引导他想得更深更透彻。其中谢明然,就是怎么也绕不过去的一个重要人物。   明面上修撰和编修品级不同,平时的差遣也不同,但其实刚进翰林院头两年说白了就是换个地方当小学徒的罢了。平时顶多也就是替学士们找些资料,誊些卷宗,直到把朝堂上的情况都摸熟摸透了,到了第三年才有可能跟着学士们进宫面圣,侍讲。   所以平日里陈景除了干活,和谢明然他们相处的时间还是不少,谢明然初见面时是个清贵人家的矜持得不得了的公子,但熟了之后才发现他就是嘴特碎的主儿。   平时有活儿要干的时候还好,只要是闲下来,就总得找借口溜达到陈景这边来,什么都说什么都问,实在闲得无聊了连高老先生养在廊下的鸟儿他都能自说自话老半天。   刚刚陈景想赶紧回来,偏在翰林院大门口正好撞见他。陈景他们这些新进翰林院的,都是准点或是晚一点点卯才回家,今天他走得这么早,自然就被谢明然给拦下来,非要问个究竟不可。   买新宅子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谢明然陈景也就一五一十说了。没想到这一说正好就撞在谢明然的心坎上,他什么人家出身啊,从小这些园林院落怎么布置什么结构,屋子该是什么朝向,甚至连屋子里的东西该怎么归置,他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现在听陈景说要去看宅子,谢明然整个人都精神了,非说这事没了他不行,也不管陈景愿不愿意,愣是死皮赖脸的跟过来了。   三清从陈景嘴里听多了谢明然的事,这会儿虽是头一回见面,但是也不算陌生,再说人家也是一番好意,一起去就一起去呗,都行! 第53章 ·   “铃铛, 你偷偷的看一眼,还在说呢?”   十分钟前,三清十分大方的邀请谢明然跟自家一起去看宅子, 十分钟后,三清坐在马车里听着外边一直没停过的叨逼叨, 只觉得陈景也真是不容易。   苦读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考上探花进了翰林院, 原以为就算是出头了, 没想到得继续老老实实给大佬们跑腿伏低,继续当学徒不说,还要和谢明然这般嘴碎啰嗦的同僚处着, 可不是要了命了嘛。   “夫人,还说着呢,好像已经说到屋里的鱼缸应该摆在何处才好了。”小铃铛探出半个脑袋听了一会儿才缩回来,“这就是谢状元公啊,怎么比咱们隔壁王大娘还啰嗦。”   “不知道,许是他们家没人听他说这么多,才出门找人来说话吧。这世上的事最怕理所当然,谁说清贵人家的孩子就都得端着劲儿,冷冷清清的, 说不定就是冷清过头了,才叫家里孩子养成这么个逆反的性子来。”   之前陈景去谢家赴宴回来之后, 专门提起过谢家规矩大得厉害,就连府里的奴才做什么说什么都活像是拿尺量过一般,多一句话都不曾有,听得三清只咋舌。   “真的吗?还能这样?”也许是三清一如既往不曾多殷勤也不曾多冷淡的态度, 也有可能是因为今天她主动把孩子也带出来的举动,反正陈蕊儿从下午吃饭那会儿心情就肉眼可见的好, 这会儿更是忍不住出声问三清,“母亲,难道不应该是管教得越严格,规矩就越好吗。”   “谁说的,要是管教孩子真这么简单就好了。”三清自己也是中二期挺闹腾,让家里爸妈操碎了心的过来人,这里边的道道儿没有不清楚的。   “前儿个咱们家是谁不愿做先生留下来的功课,还哄着春儿偷跑出门玩去了的是谁啊。真要是规矩有用,那那个偷跑出门的小姑娘是谁啊?”   到了京城之后,自己和陈景怎么忙怎么归置那是大人的事,陈蕊儿这边,除了头几天两人把孩子带出门去熟悉了周围的环境,之后就以前在荆州怎么着,在京城便照旧怎么着了。   只以前金氏给陈蕊儿请的是女先生,教的除了把最基本的字学会,就是把女德女戒翻来覆去的读,再不然便是女红刺绣那些闺房里的活计。现在陈景却是正儿八经找了个老先生回来,平常孩子怎么学,蕊儿就跟着怎么学。   不是说那些不好,只不过陈蕊儿是个聪明的,这些东西八岁上就都会了,真要是个觉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人家,知道这些确实也够了。只三清和陈景两人商量过后,还是觉得以后要是她说亲在京城,就不能这般迷糊着过日子。   只不过如此一来陈蕊儿的日子就没有以前那般清闲了,每天的功课就够让她头疼的。小孩儿都爱玩儿,前几天天气好还出了点太阳,可不就在家里待不住,哄着春儿和四喜陪着她出去玩去。   这事也就陈蕊儿以为瞒得特别好,谁也不知道,其实要不是三清早就嘱咐了万一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只要不过分的就让孩子去玩玩,春儿和四喜又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胆子把孩子带出去。   之后陈景晚上回来知道这事都直嘬牙花子,还是三清拦着不让他去找他闺女说大道理,当天晚上才没上演父慈女孝鸡飞狗跳的好戏。   不过这事总归不能就那么不明不白的过去,这会儿过了那劲头三清再提起,陈蕊儿便少了当时功课多的委屈,只剩下怎么这事还被抓包了的心虚,这会儿自己再来给她立规矩,就什么都好说了。   “母亲,您知道啊,知道那天怎么不说,这都多久了才提起来。”   “那几天你天天抱怨功课多做不完,先生又凶,才想到要偷溜出去玩,我要是那会儿堵在家门口抓你,哪怕是把你抓个正着,你也只会觉得自己怎么那么倒霉啊,我又怎么管得那么宽啊,是不是?”   “才不会呢,母亲是母亲,自然是您说了算,女儿不敢说母亲的不是。”   陈蕊儿离家之前金氏就叮嘱过,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只要三清这个做母亲的没做出格的事,她就一定要懂礼数,不能叫人觉得自己这个大小姐难伺候。   是以这会儿哪怕心里其实觉得三清说的都对,嘴上却不敢认,万一自己认下来,她心里又留了疙瘩就不好了。   可惜到底还是个孩子,这话说得干巴巴的一听就是言不由心。好在三清不在意她嘴上说什么也不在意她心里到底怎么想,“算不算的咱们商量着来呗。”   陈蕊儿头一回偷跑出去玩无可厚非,但不能把孩子这习惯给养成了,“之前是你没适应先生教课的习惯,不过最近我看好像功课也基本能跟上了,那往后这种自己偷跑出去玩的事,可就不能再有,再有第二回 咱们说不得就要罚一罚了。”   既是三清主动提起这件事,陈蕊儿也没想她会什么都不做又轻轻放下,但听到说要罚还是忍不住皱了眉头,“罚?怎么罚?”   “这事我跟你爹商量过了,以后要是再不告诉家里人偷跑出门去,回来就看你爹那天的心情。要是心情好呢许是罚两幅字就算了,要是心情不好啊,到时候罚得厉害咱们蕊姐儿也得认投儿。”   “还能这样,那我哪里知道我爹哪天心情好哪天心情不好,岂不是哪天都不敢出去了。”   陈蕊儿以前在老家的时候,金氏的性子早就被她摸透了,不管是拖着女先生的功课不做,还是偷跑出去玩回来总有办法逃过责罚,但现在三清把这规矩一说,孩子可就有些麻爪了。   “嗯,就得这样,才能管住咱们蕊小姐啊。”三清看着陈蕊儿一脸吃瘪的样子都快忍不住要笑了,“不过我跟你爹还商量了,如今这老先生是比你以前那女先生管教得严格,那你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天天都得上课,往后咱们每五天读书就休息一天,那一天先生也好歇一歇,你也好出门去玩一玩。”   请女先生的人家,就是为了给家里孩子立规矩和修身养性,沐休这一说是基本没有的。现在突然多了这么一天名正言顺休息的时间,陈蕊儿差点没喜得蹦起来,刚刚那点不情愿自然是一点都没了,只一个劲的点头答应,把罚和赏都给下来。   这套路其实也简单,不过再是一个大棒一个甜枣,只要孩子吃这套就行。马车外边骑马而行的两人听着马车里的动静觉得挺有趣儿,尤其谢明然还冲陈景直拱手,“总听说外边闲话说贤弟惧内,如今一见其实不然,不怪贤弟惧内,还是弟妹手段厉害才是。”   “兄长就别拿我打趣了,就这一大一小俩人就够我一天天折腾了的,再多一个都不行。”陈景知道外边如今传的闲话,不过他一不打算回应二没打算反驳,便没接谢明然的茬,只囫囵着就把这话给圆了。   谢明然也不是非要拿这事来取乐的人,陈景既是不愿拿这个说嘴那他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而且正好这会儿也差不多到了地方,谢明然打眼一瞧这要相看的宅子,脸上的笑意便渐渐的收敛了。   来的路上陈景就说了这宅子的主家是个江南的茶商,那样的人家别的没有银子管够。这宅子也确实从大门口就能看出来是花了大本钱的。只不过规制上怎么看怎么有些别扭,但到底来都来了总得进去瞧瞧,便暂时先强忍住了没多说什么。   反而是三清,在一旁看见了他皱眉头的模样,心里就把刚刚留了的心眼更加深了些,这房子恐怕还有不止一处的说道。   嫁给陈景,尤其是他成了探花之后,三清跟着他出门拜客会友的时候不少,各式各样的宅子也去过不少,就算不是什么专业人士,但半桶水总归是有的。   西城三清来得不多,但到底是富贵人家扎堆儿的地方,不管是铺面还是住宅,胡同之间的间距都比南城要宽敞。   但这宅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坐在马车上往外看就能看得出来越走越僻静,等到了宅子大门口,就更是冷清得厉害,明明是晚饭前后最热闹的时候,但整条胡同却好像没一家人家有烟火气。   但好歹同行的还有张掌柜的侄儿,人家是专门做这门生意的,别管你是探花还是状元,生意到了手边就没有让他溜走的道理,进门之后便口若悬河说个不听,走到哪儿都能指着屋子院子甚至院里的花儿朵儿说出个名目来。   但这一群人里边除了还看不太懂的蕊儿,其他人都不是好糊弄的,任由他说得天花乱坠,几人却是越看心越往下沉,到最后谢明然更是不往宅子最后面的花园那边去,直接站定回头质问,“张老板,你这宅子真是那卖茶叶的用来住家的宅子吗?”   谢家家业大得很,他从小自家府里、别院、庄子哪儿都住过哪儿都见过,唯独今天这种宅子他见得少。   前头几个院子分不出除了前院有个书房稍微大点,其他的根本分不出主次来。也没有寻常人家给家里少爷小姐准备的地方,花园子里倒是热闹,什么花都有,但瞧着就杂乱得厉害。   还有那几个秋千架葡萄藤,实在是花里胡哨得叫人看不下去,谢明然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也不等接话就继续把后半句也给说了:“这宅子,是专门用来养外宅的吧!” 第54章 ·   买地置业这件事千百年来, 都是顶顶要紧的一件事,贫苦人家最大的愿望除了温饱便是有瓦遮头,寻常人家营营役役求的也不过是家宅和睦人丁兴旺。   再往上些, 到了陈景这样还能挑拣着选宅子的,就更是把宅子好坏风水朝向看得要紧。等到了谢家这样的门第, 哪怕是皇上赏下来的宅子, 都得里里外外的全翻新一遍, 毕竟家就是根,住进去了如无意外就是好几十年的事,马虎不得。   如此重要的事, 现在谢明然一句这宅子是用来养外宅的,不光说得陈家人心头一跳,就连张全这个当中人的脸都白了,一时间几乎是瞠目结舌呆在原地,跟谁掐了他脖子一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要说谢明然这话说得对不对,只要看张全这模样就知道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陈景这会儿脸色可不怎么好,狠狠运了两口气儿,才没出口成脏, “张老板,这事你看是不是还是说清楚些的好。”   张全这会儿心里直泛苦水儿, 这事要说知道他确实知道,但要说不知道也能说不知道。京城这样的宅子其实不少,但大多都在城郊,毕竟谁养外宅养在西城这寸土寸金的地儿啊, 又不是什么金枝玉叶,他便压根没往这方面想。   还是今天到了陈家跟三清细细解说的时候, 才越说越觉得不对。可这时候再想往反悔是肯定不能够了,再说到手的银子他也不愿意往外吐,不就只能硬着头皮上。同时心里还心存侥幸,想着陈景到底是读书人又是外乡人,说不定就看不出这里边的道道儿来。   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在京城无根无基的探花郎这么短的时间就攀上了谢家这个高枝儿,自己这点小花招哪能瞒得过去。只不过心里明白归心里明白,嘴上总还是想再挣扎挣扎,毕竟陈景如今也是翰林院的编修,真要跟自己较真,自己这样的小老百姓不死也得脱层皮。   只不过众人可懒得听他那些烂借口,正好此时原本是守着宅子的大爷从外边过来,三清便赶紧让寿儿把去大爷给拦下来,扭头问他这宅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也不知道是主家和张全做事不够周全,还是看门的大爷真不在乎这个,三清找他问的时候自己都没打算能真的问出什么来,却不想人大爷还真就一问就说,不光说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从头到尾全都仔仔细细跟说了个分明清楚。   宅子确实是个好宅子,再上一任主家也是做买卖的,还是扬州来的盐商。后来也是回老家,才把宅子卖了。刚开始的时候倒是也还行,茶商带着奴才家人住进来,除了时常出门不回家也没别的不对。   但没过几个月事情就开始往歪了走,先是茶商领回来一女的,说这就是以后家里的当家奶奶。奶奶就奶奶吧,反正家里总归是得有个当家奶奶的。可没想到第一个进门只不过是开了个头,之后府里便隔三差五的往府里抬人,一年里竟然陆陆续续抬进来十多个姨娘。   “十多个?这宅子够住吗?”三清原本以为这是个带颜色的故事,可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再是生意人再是花心,可真要把这么多人都睡服,怕是也得精疲力尽吧。再说拢共就三进的院子,十多个人总还要下人伺候,这宅子得挤成什么样儿啊。   老大爷一听三清这么问忍不住乐了,他知道眼前这小妇人是抓着问题的关键点了,“夫人问得好,这么个小地方自然是不够住,可架不住前头那位爷玩得狠,一年下来抬了十多位进来,最后能活到过年的也就八个。”   大爷说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儿,“老头我一辈子给人看大门,小门小户的人家守过,大户人家的门房我也住过,别看看门这活计轻松,真要端得起这碗饭,第一条规矩就是少听少看少说。”   “我都这把岁数了,这户人家给得例钱多,我寻思着能找着这么个差事不容易,再干上几年攒点银子就回乡下养老去,没想到这规矩到底被我给破了。”   老头刚开始一门心思的就想混日子赚钱,管他家里进几个姨娘呢。所以头两个姨娘没了的时候,他根本没往心里去。但当第四个又莫名其妙没了,却只说是她回老家了的时候,他才察觉出不对劲来。   “那就是个烟花柳巷的姑娘,哪有什么老家,再说她进府不到一年银子都没攒下几个,怎么就能自己一个人回老家去。”   有些事不知道则以,知道了就不可能一点都不关注。哪怕老头只想着独善其身,也渐渐的知道了这家人的猫腻。茶商在外边是正经生意人,回了家可就是个禽兽了。尤其关上门来什么混蛋玩什么,那么些个姨娘没一个受得了他的。   “别人家姨娘都争宠,这家人家的都恨不得离得远远的,可除了头一个进府有管家权的奶奶还能勉强自保,其他的都是砧板上的肉,没法子。”   好在到底是个商贾人家,手段再狠府里也不是铁板一块,有被折腾死的也有偷偷跑了的,到最后茶商要离京时,家里竟然还剩下六个姨娘。   这故事简单,可难免听得人心惊。都说世上之事无新事,但皇城根下这么灯下黑倒是也不常有,尤其谢明然这世家公子更是听得瞠目结舌,清贵人家就算要害谁都得讲究体面,哪见过这么野的路子啊,“那,那你就没想过去衙门报官?”   “这位公子,我就是一看门的,我得挣钱吃饭啊。主家的事我去出头,到时候官老爷没见着,回来有没有命可就不好说了。”   贫不与富斗,到哪儿都是这个道理,老头虽知道府里那些烂事,但最多也就是那位姨娘鼓起勇气打算逃走的时候行个方便帮衬一把,别的也就没了。   “也就是到了现在,人都走了老头儿我才敢留下来说句实话。这宅子这么大,接手的非富即贵,要是真能碰上个好人家我就说这事,要是碰不上这事我就烂肚子里,反正这几年银子也攒了点,活计也不打算做了,到时候回老家养老去。”   今天陈景几人进门的时候,老头就从称呼里知道了陈景和谢明然是官家的人,在他眼里不管是什么官职,只要是官老爷就行。可不等到他们自己也看出来不对,就立马颠颠的过来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没别的好说的,陈景扯下自己身上翰林院里的腰牌给寿儿,让寿儿拿着腰牌去京兆尹衙门找人,这会儿已经天黑了,没有腰牌怕请不来捕头,到时候弄两个小衙役来糊弄事,今儿可就没完了。   好在翰林院的腰牌在京城还是值点钱的,没多久当值的捕头就带着一大帮子人全来了。京城地面上的捕头捕快必备的本事,就是要把皇城里不能开罪的人家认个八九不离十,等他们到了之后见到谢明然也在,本就殷勤的人就更加殷勤起来。   原本谁报官谁就得一起去衙门,可这一个翰林院修撰一个翰林院编修,谁大晚上的去衙门口都不合适,铺头也聪明只说嫌犯都离京了,一时半刻也找不着,等真的把人抓着到时候再请陈景去一趟衙门也不迟。   事情说明白了,把衙门口的人都叫了来,这宅子也彻底不能要了。不光这个不能要,就连东城那个也连带着没了必要再去,一行人不再管张全苦巴着一张脸坠在后边拱手哀求,便打道回府了。   看房子诶!三清上辈子有一爱好,就是陪身边要置业的朋友去看房子,就算是自己买不起的那种,看一看也很开心很过瘾啊。所以刚出门的时候三清是很高兴的,没想到败兴而归,下马车时脸上多少还有些挂像。连陈蕊儿都看出来不对劲,下了马车之后就飞快的溜走,不敢跟几个大人瞎掺和。   “别不高兴,不就是个宅子嘛,这次看不好咱们慢慢看,京城里中人多得是,宅子更多,要不赶明儿起我从翰林院回来,就天天陪你出门看宅子去,咱们看着玩,从今年看到明年都行。”   陈景看着三清那小嘴噘得老高的样子就知道她不高兴,便一边牵着她的手往家里走,一边小声哄着她,嘴甜得比蜜还黏糊。   “还明年呢,我今年就得把宅子定好,过年咱们都得去新宅子里过年。这边太挤了,我想在厨房后院添两个人都没法添。   再说你书房里只有寿儿一个也太少了,四喜和忠儿都不识字,好多事只能让寿儿去,你也是当初教一个也是教,多教两个怎么了,现在倒好俩小小子除了一膀子力气,别的都不行。   还有蕊儿那老先生着实不错,真想把人留下来好好教蕊儿几年,就得弄两间屋子出来,要不然就这么白天来晚上走的,明年人家就得不干了。”   这次来京城之后,陈景大半的精力都放在翰林院那边,家里的事三清只要不是特要紧的都没跟他说,就算他问起也只说还好。但今天这事多少让三清有些憋不住,便多说了两句。   不过再是抱怨,三清也只是点到即止没再多说,回屋之后还有些后悔不该跟他说这些事,睡觉前更是叮嘱他明天直接去翰林院别想其他,找中人找宅子的事自己能办好,用不着他操心。   反而是陈景听了这话一反常态的只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第二天更是一大早的就出门去,只不过到了翰林院之后,难得的没去教习那里报道,而是拐了个弯往谢明然那头去了。 第55章 ·   “陈大人?”   “陈兄?”   “望舒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陈景进了翰林院之后, 再是给自己做了千百遍心理建设,但到底是初来乍到,又不是皇城根下长大的, 比起在荆湖那随心所欲的劲儿还是收敛了许多。   每日点卯之后大部分时候便会去一趟教习那头,看看今天有没有新的差事分配。要是有就干活儿, 要是没有就回自己屋里待着, 看书习字怎么都行, 日子过得比当年在山长手底下还舒坦。   如此一来,原本等着看新进院的榜眼探花怎么为了编纂编修的位置,你来我往龙争虎斗的人望眼欲穿也没等到好戏登台。只都私底下偷偷的说, 这位新探花郎性子还真有些冷。   今天这位冷峻的陈大人突然主动串门来,可不就把一院子人都给惊动了。“陈大人,谢大人还得有一会儿才能来,您先歇歇喝口茶,这奶糕子是今天早上做的,您尝尝味儿。”   茶是今年上好的明前,那会儿的茶还能留到现在就可想而知当时得了多少,陈景闻了闻第一反应就是这茶得多少银子一两,明年高低得找谢明然弄点回去。   奶糕子倒是还行, 除了满嘴的奶香叫人回味之外,陈景也吃不出别的什么道道儿来。他到了京城别的都好就口味一直没改过来, 平时尝尝鲜无所谓,天天吃可真受不了。   上茶的是谢家的奴才谢竹,自打谢明然中了状元之后,谢家老太爷就把这机灵孩子送到谢明然跟前来, 说是伺候谢明然,其实是替谢明然搭理对外的俗务。   谢竹如今每天也没什么大事, 就不管谢大公子什么时候来翰林院,他都早早的来晚晚的走,就算谢明然不在他也能替主子把整个屋子打理干净,来了客人也能招待妥当。这会儿把陈景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还叫人不觉得太殷勤,也算是一本事。   要不说世家子弟就是同寻常人家不一样呢,陈景自认为自己不是个小气人,进了翰林院之后该交际的该置办的东西都没落下,甚至还零零整整的往院子和屋里添置了不少,连黄墨都有好几回旁敲侧击的问陈景,老家的底子是不是挺厚实的。   但这会儿看了谢明然这边的布置和摆件之后,陈景不得不在心里暗自感叹,自己那头顶多也就是小打小闹,谢明然这儿才是真把日子给过明白了。   “谢竹你忙自己的去吧,我这边不妨事。”平时从来都是谢明然有事没事去陈景那儿赖着,今天陈景头一回过来谢竹可不敢怠慢,此时就算陈景这么说了,他也只点头应下,接着该怎么伺候这么招呼还是照旧。   好在谢明然也不是个十分惫懒的人,虽然晚是晚了点但好歹不是来赶中午饭的时辰。他的教习是谢家的老相识,轮辈分算是谢明然的师兄,今天他来得晚在教习那儿听了几句闲话,进来的时候明显兴致不太高。   但再不高的兴致,见着陈景之后也高了,“望舒!你怎么来了,哎哟你怎么不早说你来,要早知道你来我今儿说什么都得早点起来,我还以为咱陈二爷不愿登我的门呢。”   谢明然从不掩饰自己就是想拉拢陈景的心,这会儿见他过来自然高兴,原本就碎的嘴越发的叨叨起来,听得陈景耳朵脑子嗡嗡的,要不是今天真有事要他帮忙,他非得立马走人不可。   “得得得,我人都来了你还说这些咸的淡的做什么,今天来就是想跟你讨个主意,我这宅子总还是要买,再胡乱出去找个中人我不放心,谢兄能不能帮忙找个稳妥些的人替我寻摸。”   自从谢明然和汤铮两人把不对盘的关系摆到台面上之后,两边就一直在想方设法的拉拢陈景,之前返乡回京城的路上,陈景在船上就收到他俩好几封信,那架势恨不得把陈景直接接到家里去住。现在陈景主动提出找谢明然办事,可不把人给高兴坏了。   “嗐,就这事啊,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这事你不来找我我今天也得过去找你,昨晚上回去之后我就琢磨了,我手里头现在只有两处地方,一个在城郊想都不用想,还有一个在东城……”   谢明然昨天刚开始确实只不过想凑凑热闹,一来不想回家二来还可以和陈景拉近些关系,也算是一举两得。但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那地步,回家之后谢明然就一直在琢磨这事,大晚上的愣是拉着妻子王氏把自己名下的产业仔仔细细数了一遍。   谢明然从小就是谢家最特殊的一个,有了少爷的身子却没个矜贵少爷的性子,见谁都乐乐呵呵的,跟谁都聊得上几句,连家里后厨帮忙的婆子家到底有几只鸡鸭他都能知道。   只不过这性子就像一把双刃剑,谢老爷既欣慰儿子不是那等眼高于顶的废物点心,又担心他这般性子出门总归是要被人欺负被人骗的。所以从小就硬逼谢明然学着怎么冷下脸来,这一招虽说对身边人没用,但好歹能唬住和吓退一大批只想往他跟前凑的闲人们。   “谢兄,我是找你帮忙,不是要投靠你麾下,你就说这忙帮不帮吧。”陈景刚开始跟谢明然处着的时候,说话办事还很小心,总归是不能得罪了人家。现在熟了也就明白了,这人吧用不着顺毛捋,还就得有什么说什么最好一句话把人给怼严实,就怎么都好办了。   “帮,没说不帮啊。”谢明然被陈景这么一怼反而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刚刚有些越俎代庖了,陈景再是不知道买哪儿的宅子好,也不可能住进自己名下的房产里去。   要是真这样,头天陈景住进去,第二天全翰林院就得疯传陈景投到自己门下,到时候不光陈景丢了脸面,自己也得被汤铮当做眼中钉肉中刺,什么脏水都得往身上泼。   “我就那么一说,陈二爷您就当没听过呗。”好在谢明然是个十分能屈能伸的人,立马就转身指着谢竹,“也不用找别人了,谢竹去办这事就特好,这小子从小在给我爹满京城的跑腿儿,整个京城没他不知道的事,让他去找中人,有什么好与不好的绝糊弄不过他去。”   “行,那这事就麻烦谢竹一回,等这事成了到时候请你往家里吃一顿去。”陈景昨天晚上就想好了,今天找谢明然帮忙是小,但开了这个口,就算是真正选定了边成了谢明然的同盟,往后再想躲他和汤铮之间的事,恐怕就难了。   但昨天晚上衙门口来的捕头衙役们,到底是小小的刺激了一下陈景。自己的腰牌再好用也比不过谢家的招牌响亮,自己要是不想和翰林院里大多数浑浑噩噩混了一辈子的老先生们一样,他就必须要主动往前走一步。   翰林院当值的时候不许喝酒,两人说定了让谢竹去寻摸宅子的同时,其实也说定了两人之间的结盟,谢明然高兴的举起茶盏非要跟陈景碰一碰,可惜还没等陈景把杯子端起来,汤铮就也闻讯赶来。   要不说这人投缘不投缘真是缘分呢,再要不说一个被窝里不会躺两路人呢。之前要说陈景在谢汤二人之间还没确定到底要选哪条路,那几天前三清接了汤铮夫人石氏的帖子,去了汤家一趟回来,两人就确定汤铮这人,还是别深交了。 第56章 ·   汤铮其实出身不差, 虽比不得谢家那么根深树大,但在京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可惜早年间家里有爷们犯事把一家子都给带累了,要不是先皇开恩让他们一家子回了老家, 恐怕连汤铮都没机会再走科举这条道儿。   不过这样的好运好像也就只在那时候用尽了,之后汤铮不管是求学还是入仕之路, 都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 那就是坎坷。   年纪尚小的时候为了拜名师就几经坎坷, 毕竟那些文人傲骨大多数时候都直存在于诗词文章里,真到了较真的时候谁都怕死,汤家的事谁都怕沾干系, 汤铮光为了拜到谢家老爷子门下都花了好几年的功夫。   后来好不容易入门有了师承,凭借一手好字让人淡了他原本的出身,提起汤铮想起的只有他自己又花了好几年。等到一切往事都尘埃落定鲜少有人记得,他也有底气资本再入仕途的时候,又过了好些年,汤铮都从十七八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熬到人过四十,这才慢慢的崭露头角。   但也不知道是无心还是有意,谢家老太爷前年突然发话,让谢明然也下场试一试手。谢家这样的大族, 家中最优秀的子弟来应试可不像普通人家那样,该什么时候考该怎么考那都是有说法的, 毕竟考不上事小,万一真落在三甲上,那就还不如不中省了膈应。   谢明然本就是谢家这一代最出色的孩子,天赋高人长得也好, 典型的别人家孩子。他一下场,汤铮原本鼓足了的气势立马就泄了不少不说, 加上原本靠着谢老爷子高徒这面大旗结交到的许多人脉关系,也因为谢明然的突然加入,转投谢明然麾下,如此一来他哪能心里一点嫌隙都没有。   但再有嫌隙,私下闹得再凶,明面上同出一门的两人还得装着样子,就好比此时,汤铮从外边进来张嘴便是明然明然的叫着,瞧着是不见外亲热,但他俩毕竟一个状元一个榜眼,汤铮修撰的位子还来得不明不白,汤铮这般做派说白了不就是在模糊两人之间的差距嘛。   好在谢明然也不傻,看着汤铮磕巴都没打一个,就也连着好几声铮哥、汤兄不要钱般的喊了出去,一下子就把汤铮的辈分都喊小了一辈儿,明晃晃的是不认他这个同门出身师从自己祖父的师叔,只人两人是同届的天子门生罢了。   陈景隔岸观火,坐着都没动只看他们俩假模假样的寒暄,直到连谢明然都把场面话说尽了,一个劲的往陈景这边递眼神,陈景这才出言帮他解了围,“汤兄,昨日我在教习那里听说你这几天都跟着许学士在整历年来礼部的卷宗,忙得不可开交,这一大早的怎么有空过来。”   “对啊,这事可要紧,我和望舒现在都还只跟着教习后边打打杂,铮哥你跟我们不一样,你是有大志气大出息的,许学士轻易不带谁,现在你跟着他那可是难得的机会,可千万别出了岔子。”   谢明然一听陈景这么说马上打蛇随棍上,一句句看似吹捧其实都在阴阳怪气,听得汤铮脸都绿了还没法反驳。这事原本就是自己做得不地道,明明有教习领着却转头去了许学士门下,明面上虽说了借用,但这里边谁又能不知道其中的奥妙呢。   其实汤铮原本也不想这样,可自己年纪实在是大了些,有些在翰林院里熬了半辈子的人也就与他年纪相仿。所以进了翰林院之后,汤铮看着他们浑浑噩噩在翰林院里蹉跎了一辈子的模样,就不由的焦虑起来。   人在焦虑的情况下,是很难智的。更何况他还有谢明然和陈景两个比自己小了十多二十的年轻后生们比着,可不就一个行差踏错出了个昏招。   官场上向来都是有进无退,哪怕翰林院是个清贵文人扎堆儿的地儿也是如此。事后汤铮也后悔过,但后悔也没用,每天也只能顶着同僚人前客气人后奚落的样子来当值。   偏今天越发的倒霉,自己投靠的云左相下边几个属人摊上了点事儿,绕来绕去发现昨夜报官的竟是陈景和谢明然,到最后摆平这事的差事可不就落到他这个跟两人都有些交情的身上来了。   是以此时哪怕谢明然阴阳怪气的讽刺着,他也只能装作没听见,自说自话圆了两句,便把话题转到了昨天晚上的事情上,一句句说得差点没把陈景和谢明然惊呆。   而与此同时,人在家里的三清也没闲着,早上送走陈景之后,她没着急去找中人,而是先让四喜去衙门打听了一圈,看看昨天那事有没有什么进展。   昨天那事站在那个宅子里听的时候,三清大部分的情绪都是瘆得慌,毕竟自己都是异世来的魂儿,那谁知道死了这么多人的宅子里会不会有什么阿飘,万一碰上一个不死也得脱层皮。   但等到人离开那个环境之后,原本压抑在心里的惶恐与愤怒便不由的往上冲,堵的三清坐立不安,总觉得这事太操蛋,若是不能有个合的结果,恐怕自己这口气儿说什么都过不去。   可惜有时候世上的事情就是怕什么来什么,四喜一去就是一上午,直到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才垂头丧气的回来,看得三清刚拿起的筷子又给放下了,“怎么了这是?衙门那头出岔子了?”   四喜一听三清这么问就差没把头给点掉,都晃出残影来了,“夫人,我今天去衙门找人打听这事,没想到那么多衙役差人,都跟没昨天那事一样问什么都摇头不说,最后实在没法子了我又饿了,就在衙门外边找了个摊子吃馄饨,没想到馄饨摊的老板是个消息灵通的,这才被我问出来些道道儿。”   四喜脑子比忠儿活泛,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就是他包揽了东院跑腿办事的活计,如今来了京城小孩儿要强,这段时间除了在家里,就是出门到处去。整个胡同都被他混熟了不说,南城和京城各处要紧的地方他也摸了个大概,一个馄饨摊的老板还真难不住他。   “那就赶紧说吧,咱们都眼巴巴的等着四喜哥儿说明白呢。”三清一听他这么说,就知道这小子肯定是问出什么内情来了,随即饭也不吃了,还把隔壁俩丫头都叫过来,专门听四喜说故事。   四喜本就是个好出风头的,这会儿三清这么一鼓动脸都涨红了,立马就把事情原委绘声绘色的给三清说了一遍。   原来那茶商不是光做买卖,平时里也靠着手里头的银子和人脉,在风月场里结交了不少官老爷们。他家那点破事外边人不知道,但熟悉他的人还是多少听到过风声的。   只不过他出手大方脑子也不糊涂,知道怎么用银子开道,所以这般荒唐了好些年也没人来找他的麻烦。就算有麻烦来找,也都用银子给压下去了。   现在东窗事发虽不假,但茶商已经登船回乡,那些姨娘活着的大多都跟着茶商回去了,没回去的不是死了就是逃了,也找不着人,更没什么冤主,京兆尹为了不拔出萝卜带出泥牵连到自己身上,现在就想把这事往下压。   “夫人您不知道,如今这位京兆尹是个不管事的,京城里比他说得上话的一抓一大把,他这些年稳稳坐在这位子上唯一的法门,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也不得罪。   如今报官的是咱们二爷和谢大人,看样子他们是觉着俩翰林院的读书人不会管这些俗事,他们再拖一拖糊弄糊弄,过几个月这事就过去了。除了张全运气不好被抓进去,这事怕是耽误不着谁。”   其实昨天在西城那宅子里听看门老头说这事的时候,三清就已经觉得有些不对。这宅子里再是管得严,再是没人管也不至于一点风声都透不出去。   尤其不还有好几个逃走的嘛,总不能每一个都选择了远走天涯,现在看来不是没人想去报官,只不过去了也没用,说不定原本逃走的人都折进去了,才会到现在哪怕事发了,还敢这般往下压。   有时候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这事若上午的时候三清还只是想打听打听,那现在就显然已经逆反到这事非得要个结果不可。不过事情急不得,说什么也得等陈景回来再说,好在昨晚上去衙门报官的就是自家,自家要来过问这件事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但三清没想到,这事还真没那么简单,下午等到陈景回家之后,还没等自己把这事说说呢,陈景倒是先提了,“你猜,那卖茶叶的到底是谁的人。” 第57章 ·   “谁啊?”三清一听他这么问心都提溜起来了, 世人总喜欢说无巧不成书,但其实大部分时候也没有那么巧,若是真巧成这样便只有两个可能, 要么这是个早就安排好的局就等着自家往里钻,要么就真是陈景点子背, 原本没事就因为自家掺和, 事儿才越滚越大起来。   “汤铮。”陈景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茶商还能牵扯出这么多人来, 一时之间也是满脸的无奈,只能拉着三清一边往里间暖榻上走,一边细细的说。   “还记不记得我前两天跟你说, 汤铮去了翰林院里许学士底下帮忙的事。”许亭这人在翰林院是个难得的异类,翰林院一听名字都是那种清贵到不沾俗务不论金银的地儿,大门口的石狮子都比别处的干净。   里面的人就更是如此,大家都是天子门生,都是每一科进士里拔尖儿的那一拨的,谁也不能低了谁半头去,人人都清高得很,就连陈景这般性子入世的,进了翰林院的门也难免把架子端起来些, 好像那样才有底气与旁人说话交往。   但许亭是个例外,翰林院里其他人提起许学士, 说得好听的是许学士那人热心肠,有什么事啊找他准没错。但要是碰上说话刻薄点的,那就没好话了,什么献殷勤太会经营都是轻的。   背地里笑话他什么脏活儿苦活儿都接, 媚上唬下他算是翰林院里头一份的人也不是没有。总而言之,许亭在众人眼里就是个太不自持, 时常自跌了身份的这么一个人。   “记得啊,你不还损他来着,明明是想攀高枝却不想许学士接下的事礼部陈年的活计,没甚要紧的不说还耗时间费心血,简直就是白忙活一场。怎么?汤铮是他的人啊?许学士那么有本事呢?”   陈景在人前或是能装出一副清高自持的模样,理智上或许也能明白什么样的路才更适合自己,但说到底这些话不过是哄着自己安心,关上门来只剩夫妻二人的时候,他又怎么可能一点儿抱怨都没有。   “许亭没那么大本事,他要有本事把汤铮从编修提到修撰的位子上,早就用在自己身上了。今天汤铮专门找上门来,说了半天竟然是不希望我和谢明然再多管昨晚那事。”   汤铮上午在谢明然那里和两人说了不少,除了说昨晚的事,也明里暗里的透了些风出来,示意两人他背后站着的靠山是谁,“他和许亭应当都是如今当朝云左相的人,只是不知道云相那头是怎么个打算,竟让他出面来处理这样的脏事儿。”   如今皇上正值壮年,朝堂上就是想闹也闹腾不起来,只有云家,因着宫里云贵妃一直和皇后不合,才小动作稍微多一些。   下边这些人想要求个靠山的,别处敲不开山门可不就也都往云左相麾下投,如今云家的口碑不算好,但也不知道皇上心里怎么个打算,反正对云家一直不咸不淡的放置着,说不上来好与不好。   “那你怎么个打算?”三清听完原委之后,先是问了他想怎么办,接着又没等他的回应就把上午把四喜打听到的事,也一五一十的全都告诉他,“看来这事到底有没有个计较,就全看你的了?”   两人成亲这么久,陈景是个什么人三清还是清楚的,他不是那等拿清白正直当命看的人,甚至该圆滑些的时候他比谁都圆滑,别的不说,光在荆州访客那一圈下来,陈二爷滑不溜秋还只拿银子不办事的传言就很快传开了。   这名声传开之后有好有坏,虽说也有往日认识的同窗背后说他中了探花之后就不近人情,但更多的还是好处。至少许多想来打秋风或是想粘上陈景的人,都因为那些传言而打了退堂鼓。   可传言毕竟是传言,假的到什么时候也真不了。昨天陈景能拿出自己的腰牌去报官,就算是侧面说明这事他要管,但现在突然卷进来云左相一派的势力,三清再是自己觉得自己懂他明他,也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准他的主意。   反而是陈景看着她有些想说又不敢说的,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笑了,“咱们二奶奶、陈夫人什么时候也学会瞻前顾后了?以前可不这样啊。”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咱们在荆湖我能遇上的事,顶天也就是家里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现在不一样,你入了仕途每一步都得小心,我如何想总归只是想想,若是你觉着这事不该插手,我也不多说什么。”   三清这话说的是真心话,毕竟书是陈景读的功名是陈景考的,他能走到这一步不容易。若是真为了别家的冤,就同人家宰相一脉结下梁子,这事他不愿意也是应当应分。   “不多说什么,可你这心里啊说不得得多想多少,是不是?”陈景拉过三清坐到自己腿上,两人身子紧紧挨着一点缝隙都没有,陈景这才低声继续在三清耳边说,“这事不简单,不过我得管,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这事若只和陈景一人有关,陈景说不得真就会因着忌惮云家撒开手不管了。偏这里边多了个谢明然,谢家一直以纯臣自居,但这些年就没断过想拉拢谢家的人,云家就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以前的那些都知难而返,只有云家拉拢不成反而和谢家结下梁子,好几次都想使绊子把谢家扳倒。现在突然有这么个事找上门来,虽还不知道里边水到底有多深,但谢明然还是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你想好了,真要投到谢家这高枝儿上?”三清听了陈景的解释别的没多问,只再一次同陈景确认他是想走这条路。   “嗯,我这样的出身回荆州想怎么着都行,但要想留在京城有一番作为,光靠自己太难了。”要把自己的不足说出来有时候也不容易,陈景想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我接受谢明然抛来的橄榄枝,总不能一点投名状都没有,这一次的事说不定就是我的投名状。”   话说到这般田地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两人便默契的不再提外头那些叫人头疼的破事,吃过晚饭之后陈景更是从兜里掏出个小香囊来绕到三清身后,手指勾着红绳把香囊吊在三清跟前来回晃着,那模样多少有些贱嗖嗖的。   “什么啊,别晃,晃得我眼花。”三清其实看个形状也知道是个香囊,但她可不想接陈景的茬。也不知道是原主本就在女红这方面不大行,还是自己真的太没天赋,这都两三年了还是一拿针线就手抖眼花,要命得很。   偏这年头不管是寻常夫妻还是高门望族,都看中贴身之物出自谁手,别人家一家子莺莺燕燕,做正头娘子的最要紧的就是这个,谁要是敢越俎代庖,怕不是得一顿好吵。   自家比起那些人家,虽少了那些姬妾却还是没少了催自己做这些香囊荷包的人,打刚成亲那会儿陈景就十分在意这件事,现在到了京城也没改了这个习惯,隔三差五的就问自己要,逼得三清头都大了。   现在见他又拿出个香囊袋子来,自然就以为他又要说什么之前的用旧了,得再绣个新的给他,便下意识的装起傻来。   “啧,你别心虚啊,我今天不问你要。不但不问你要,还送你给新鲜的。”   陈景说话间带着少有的轻佻,也不管三清躲不躲径直把香囊往她手里一塞,便又倚着暖榻靠了回去,不过眼睛却没离了三清,明显就是要看她到底是个什么反应。   到这会儿三清心里就大概明白这人是要使坏,果不其然等她拿过香囊仔细一看,上边的绣样竟然是十分精致又露骨的春图,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好货,小小一个香囊上两个小人儿连神态都绣得栩栩如生,真要是个土生土长的内宅女子,还真得被这一招唬住不可。   可惜三清不是啊,她先是翻来覆去甚至把香囊都放到灯下,仔仔细细里里外外看清楚看明白了之后,才回头看陈景,“二爷,您是想我给你绣啊,还是想我和你一起做啊。”   三清拿着香囊装模作样看的时候,陈景就已经觉得这事有些不对。这玩意儿还是前些天跟同僚吃酒的时候,他们说起京城新开了家铺子胆子大得很,什么好东西都有,他抽空自己去了一趟,这才把东西给买了回来。   原意自是想逗弄她一番,可这会儿了他才突然想起来两人素日在屋里帐中,三清那做派架势只恨不得缠着自己玩出花儿来,现在不过一个香囊,怕是唬不住她。   果然想什么来什么,陈景听着三清问的话,和她蹬了绣鞋这会儿正蹭在自己腿肚子上的小脚丫,脑子嗡一下就炸了。   都这会儿了还绣什么绣啊,绣出朵金花来也是假的,陈景甚至都没来得及再说多说什么,更没来得及转移战场,两人就挤在窄到翻身都难的暖榻上把事给办了。 第58章 ·   两人在一起这么久, 三清不是头一回这么主动,甚至从一开始三清就没打算像这个世道的女子那般温顺,甚至连个姿势动作都不敢越矩, 陈景也早就习惯了自己的小娇儿这般模样。   但今天不知怎么的,陈景却活像个毛头小子一般横冲直撞, 哪怕三清都实在忍不住讨饶, 他也只装作没听见, 反而三清越求饶他越来劲,直拉着她胡闹到半夜,三清实在气不过, 一口咬在他肩头,拦了他还想再来的心思才算完。   “二奶奶好性子,咬l得是时候,再早一点可就坏事了。”陈景今天格外不同些,哪怕事办完了不肯消停,又搂过三清拢在自己怀里,小小声儿的说些旁人听不得的悄悄话。   “呸,我要不是怕把你吓着以后用不了了,我就得正当口唬你一遭, 让你记一辈子。”   两人自打成亲之后,床上的事一直都是势均力敌的, 尤其三清从不肯在这上头矮了他一截,有时候为了什么个姿势都能闹腾半宿,今天难得的被陈景全力压制,可不得嘴上快活快活找回场子来。   陈景自己也知道自己今天过火了些, 三清这么说着他也不反驳,只笑得像只贪嘴的猫儿, 这会儿吃饱喝足了,甭管谁来说什么他都不在意。   两人办完事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偏这会儿了陈景的手还捂在三清小腹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摸得三清舒服得紧,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等着他说些什么。   偏他只摸不说话,最后还是三清先忍不住,啪一下就打在他作怪的手背上,“你这是摸什么,是想说我胖了啊还是嫌我肚子小了,里头没货啊?”   成亲这么久,陈景再是从来不说从来不催,甚至在老家的时候,只要金氏或是覃氏提起这事来,他都会冲在自己前头,说些如今就两人过日子挺好的,孩子不孩子的不打紧之类的话,替三清遮过去。   但陈景今年虚岁都三十一了,就只有蕊姐儿一个姑娘,要说他一点不想要孩子那就是胡扯。所以这会儿他老神在在的摸着自己肚子,她倒也不生气,反而替陈景把他不太敢说出口的话给说出来了。   陈景像是没想到三清会这么直接,原本想好后边该怎么说的话全卡了壳,犹豫了挺久才哑着嗓子说,“你,你别多想,这事咱们随缘,千万别因为这个胡思乱想给自己背包袱。”   “我,我没乱想啊,你结巴什么。手里胆子大,怎么嘴上又怂了?”三清被陈景逗笑了,“我没负担,只不过我也觉得是时候要给孩子了,要不然每日总是你我相对,你不烦我也快厌了。”   三清说的是实话,大实话。三清替了原主之后,虽街坊邻居和家人总觉得三清年纪大了,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但三清自己心里清楚,自己这年纪放在后世才刚成年呢。   就更别说原主本来那破身子,就算自己顶替之后再世为人瞧着好了,但内里总归是比旁人虚一些。陈景又要赶考,自己陪着来回的奔波,总不好还揣个孩子陪着受累。   所以就算是成亲之后,三清也有意在避孕,直到现在整个家都算是安顿下来,三清才把要孩子的事给提上日程。没想到自己还没说什么他也有些急了,还是夫妻做久了便颇有些默契。   “谁说的,谁说烦……”这话陈景自是不认的,说着就想起身坐稳当了好好跟三清掰扯掰扯,可才刚起身就见着三清似笑非笑的模样,便又安心躺了回去,“看来咱们二奶奶也想着这事了?”   “想着了,不光我想着了,我还替你也想着了。”三清伸出手指点在陈景胸前,“要孩子这事呢从古自今也不是一个人就能成的,更不是我一个较劲,你就能万事大吉的。”   “从明儿开始你得少喝些酒,就算要应酬你也得学聪明点,少喝酒多吃饭。还有他们那种水烟袋烟抽了满屋子的地儿,你也得少去。别天天都沾了满身的味道回来,叫人没了兴致。”   三清没法跟他说明白备孕期间的种种道理,只能这么着给他立规矩。好在三清以前没兴头的时候,就敢一连好些天的不让陈景近身,所以这会儿这么说陈景就只能是老老实实的答应下来。   偏三清觉得这威慑力不够,想了想此时他应当也累了也没劲了,干脆又毛着胆子添了一句,“再说你年纪可不小了,不保养得好些,到时候要不上孩子别人可不会说我的不是,只会思虑是不是咱们二爷……”   二爷什么?不行了?年纪大了?还是压根就生不了了?陈景只想想这些三清没说出口的,都气得眼前发黑。偏这会儿他自己也确实累了,又大半夜的不好再发作什么,只能是又把人在怀里揉搓了两把,揉的三清哼唧了两声,又愤愤的说了句:总得让你知道爷行不行,才睡下。   要孩子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要上的事,但三清那天夜里的话明显起了作用,之后几天哪怕陈景说了要忙,也都掐着时间回来。就算中午要应酬要喝酒也都存着量,回来除了衣裳上还有残余的酒气,别的就都没了。   但好也只好了几天,这不三清这天刚闲下来打算跟铃铛她们几个说说陈景最近特别乖的闲话时,就见寿儿和另外一小厮打扮的小子,把喝得烂醉的陈景从外边扶了回来。   “嚯,好家伙,这是掉酒缸里去了吧,还送回来干嘛啊,直接扔护城河里去,鱼都得熏醉咯。”三清看着陈醉鬼一脸迷迷瞪瞪,还不忘冲着自己傻笑的样子,就又好气又好笑,嘴上虽说得刻薄,但手上还是没停下,十分干脆的从寿儿手里接过恨不得黏在自己身上的陈景。   陈景喝醉之后不算难搞,就是粘人粘得太紧,三清把他弄到床上躺好之后,又哄了好一会儿才抽身出来。刚刚寿儿就示意了有话要说,出来之后见寿儿和那不认识的小厮还都在,三清便知道应当又是又活儿找上门来了。   过完,三清刚坐定,谢竹便自报家门给她请了个大安,“陈二奶奶您吉祥,小的最近得了个差事替陈大人寻摸宅子,昨天得了个好的,这不趁着这几天天气好就赶紧回您的话来了。”   之前谢明然把找宅子的差事给了谢竹之后,谢竹放在心上了但并没有太殷勤。毕竟是谢家主子身边有脸面的奴才,说句不好听的,平时往谢家去的,或是他们平时出门,就算碰上些认识的少爷主子们,也得给他们这些谢府里当差的几分脸面。不过一个陈二爷,就算主子要拉拢,也还没到那份上。   但谁也没想到这半路还能冲出一个倒霉催的汤铮来,先是阴阳怪气的不让两人插手茶商打杀磋磨小妾姨娘的案子,后又在翰林院里大张旗鼓的拉拢人,那架势明摆着就是要跟谢明然打擂台。   陈景既然决定要把投名状投在谢家门下,这会儿自然是他该出头的时候。这几天他一反常态不再闷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而是大胆的往外走。   不过几天的功夫已经和汤铮正面碰过好几回,不管是嘴仗还是学问间的切磋,都阵仗不小,两人互相有输有赢,虽还不是要紧的事情,但想争相斗的气氛显然已经架起来了。   在这件事上陈景原以为自己的两个教习会拦着,没成想人高老先生不光不拦着,还私底下拍手称好。说是早就看不惯陈景缩头缩脑装老实的模样,再这么窝窝囊囊的不冒头不掐尖,简直白瞎了圣上给他点的探花。   甚至今天还专门给汤铮和他教习下了帖子,说是要请他们吃饭,大中午的把人叫来却是明里暗里的把人好一通挤兑,先是说汤铮为了攀高枝走了眼,竟然从自己手底下换走了。   又挤兑汤铮的教习留不住人就罢了,还让汤铮去了许亭那没出息的玩意儿那里打杂,也不知道到底谁更丢脸,最后说到尽兴的地方,竟然还把汤铮投到云左相门下,还插手京兆尹衙门的事给摆到了台面上。   高老先生骂起人来,那可是典型的骂死你都不吐脏字儿,一顿饭说到最后气得汤铮话都说不利索,最后实在吃不下去起身拂袖走人的时候,还差点磕在门槛上,摔了个脸朝下。   就这么着等到他们二人走后,陈景又陪着老头儿好好的喝了一顿,顺道听了老先生好一顿恨铁不成钢的教训,直到最后把说够了本喝够了兴的老头儿送走,这才晕乎乎的回来。   陈景既然都这么撸起袖子愿意往前头冲了,谢明然自然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谢竹也用不着主子来多说什么,这两天就专门把时间全空出来,好好的在京城摸了一遍。   他不像张全那样的买卖人,还弄几套宅子来玩什么田忌赛马,或是拿个次一等的来衬好一点的,好来把宅子卖出去。他看中的就一个,到了三清跟前也只老老实实把这宅子的情况给说了,到底行不行的全凭三清决定。   三清知道陈景托谢家相看宅院的事情,这会儿听着谢竹说得也来了兴头,想着正好下午没事,干脆就让谢竹带路先去看看那宅子到底如何,却不想刚开口呢家里又来人了。   这回来的也不是不认识的,但一屋子人听着来人自报家门还都有些意外。来的是汤铮家里的管家,说是汤铮的夫人下帖子请三清去汤家赏雪,还就是今天下午的局,还说什么务必要到,这就多少有些耐人寻味了。 第59章 ·   之前殿试完了之后好些天, 这宴那宴没个头的时候,三清见过汤铮的妻子胡氏两次,只不过因着两人年纪相差实在太大, 所以也就没说过几句话,说是点头之交都多余。现在突然下帖子请自己去赏雪, 这背后要没别的事, 鬼都不信。   “今天下午的局, 你们夫人怎么这会儿才送帖子来,莫不是唬我的吧。还是说你们夫人早就把帖子给了你们,你们忘了这茬事, 这会儿才过来。”   两家本不是同路人,最近家里男人又在外边针锋相对闹得厉害,三清这会儿也没必要多顾忌什么。再说当天下帖子请人本就是汤家没礼数在先,三清就是直接把人赶出去也没人能说她的不是,这会儿还能这么问上一问,就算是给胡氏留了脸面了。   “夫人说笑,赏雪的局我家夫人也是临时起意,想起平日里总听我家老爷提起,在翰林院与陈大人十分投缘, 来往颇多,这不就想着来请陈夫人过府一聚。”   要不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汤铮敢厚着脸皮去谢明然那里,让谢明然和陈景不要管茶商的官司,他家管家就能这么睁着眼睛说瞎话来糊弄三清。   这话说得实在荒唐,就连站在一旁的谢竹都听得忍不住笑了。但也就是因为太荒唐, 三清反而觉得这一趟得去,至少得知道这一家子人是在打什么算盘。   毕竟眼下两边撕开了你好我好大家好的遮羞布, 争的就不再是翰林院里一个编纂和一个编修谁上谁下,后边的水到底多深,汤铮的盘算又是什么,总归得去探一探。   “话倒是没错,你家老爷跟我们二爷来往确实不少,那天二爷回来还说一大早的汤大人就找他聊天谈心去了。汤大人又敦厚什么话都说,这不今天又说多了还喝多了些,这回儿人都刚回来呢。”   三清这般阴阳怪气,汤家的仆人也只能点头哈腰的在下边嗯嗯啊啊的全都应下。好在三清也没打算得理不饶人,把态度摆明了之后,又还是接了帖子,“汤夫人这帖子来得太急,你稍等片刻,等换了能见人的衣裳就跟你走。”   三清说完话让寿儿把人给带到前院角房里等着,又回头跟谢竹敲定了去看新宅子的时间,这才进里屋换衣裳。   许是刚刚外边声音太杂,原本睡着的人这会儿又迷迷糊糊的醒了,只不过到底酒劲还没过去,醒了也是白醒,三清哄上两句就有乖乖的抱着被角翻了个身睡着了。   汤家也在南城,这一点之前陈景和三清知道的时候还有些惊讶。这人平时虽一直往敦厚实在的老实人上靠,但做派却还是很讲究的,原以为他家不在东城也得在西城,南城这鱼龙混杂的地方他恐怕瞧不上。   不过后来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到底是祖上获罪没了倚仗,又只靠自己摸爬滚打才到了今天这个位子,说得难听些背后的家族怕是还比不过自己,把家安在南城也就不出奇。   只不过如此一来,这人身上的违和感又重了不少,毕竟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这人人都知道。但鸡到了鸡窝还一身凤凰的做派,嘴里却又张口平常闭口随性的,就多少有些叫人看着都没劲。   三清因着先入为主和偏心眼,对汤铮的印象并不算好,也许就是因为如此,等到到了汤家见着汤铮的妻子胡氏之后,她脑子里来来回回的就只有一老句话:一张床果然躺不下两路人。   汤铮都快到了知天命的岁数,胡氏自然也年纪不小了。打眼一瞧看着应当比金氏小不了多少,但到底跟着汤铮过日子,比金氏一个寡妇好得太多,所以也就不是很显年纪,瞧着还是一副风韵犹存贵妇人的模样。   只不过这贵妇人不能张嘴,一张嘴那套陈旧迂腐的说辞,几乎差点熏了三清一跟头。本朝民风开放,与番邦交流甚多,对女子也不像前朝那般苛刻。   但眼前这个胡氏,却活像是前朝土里刨出来的古人一般,张嘴我家老爷闭嘴我家老爷的,感情只要三清人到了,那就连赏雪的幌子都不再提,说的全是陈景报官那档子事。   今天中午汤铮算是被高老先生骂了个狗血淋头,可汤铮不是二十郎当的少年人,遇上高老爷子这样的老师训责,就算改不了也多少得听,得怕。   汤铮自己都快五十的人,家里儿子都给他生孙子了,思维模式与是非黑白的观念早就根深蒂固,这样的教训除了让他觉得丢脸,并不会让他有别的情绪。甚至回家之后还越想越觉得不服气,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没搭好,竟然想出吹枕边风这一招,让胡氏把三清给找来了。   胡氏的话都是汤铮教的,说的全是一些识时务者为俊杰,朝堂风向,后宫辛密。反正归根究底的意思,就是云家如今如日中天,云左相势大根深,宫里云贵妃的儿子也是聪明伶俐,以后太子之位不是没有机会。   相比起来反而是谢家,一门心思的只做直臣、孤臣实在不算稳妥。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陈景正当壮年又是皇上钦点的探花,要是真投到云相门下,必定能匡扶社稷,平步青云。   三清刚开始还想着听听胡氏到底能说出什么花来,但怎么也没想到人还能无耻到这份上。原本朝廷里只要不涉及大义,到底选哪个大佬当靠山,都是全凭自己的选择罢了,说不上谁对谁错。   但明明就是营营役役求高官厚禄的事,汤铮和胡氏还非要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就多少有些不要脸。   “胡夫人到底比我强些,这些读书人的弯弯绕绕夫人都清楚,不像我天天在家除了一日三餐,就是家里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怕您笑话,外头那些为官做宰的事啊二爷从来不跟我说,您说了这么多,我真真是越听越糊涂,什么都没明白。”   不过这会儿到底是在人家家里,她那脑子又肯定是个说不明白的。三清既然已经知道了汤铮目前还是打算拉拢,没打算做什么撕破脸的事,也就干脆装傻充楞起来,只要能眼下先糊弄过去就行了。   胡氏是听说过陈景怕老婆宠老婆的名声的,这会儿三清这么说自然不信,反而还把外边传的那些话,半是当真半是玩笑的说了出来,那意思就是才不信三清的鬼话。   可惜三清比胡氏胆子大,她说陈景怕老婆她认,但也只认这个,其余的一概不知道,“胡夫人您这就不懂了吧,我这当妻子的能管住二爷下半截就行了,其余的管多了也不好,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胡氏像是没想到三清会这般粗鲁,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接话,两人说了这么多,最后两家还是说不到一块儿去,这雪也赏到了头,三清干脆拍了拍裙摆上不存在的灰和雪花,就打算起身走人。   偏胡氏是个对汤铮唯命是从的性子,今天汤铮让她拉拢三清她没能把事办好,整个人都有些慌了,竟然想径直伸手去拦三清,不让三清走。   好在这会儿汤家突然有个小丫鬟急匆匆的进来,说是陈大人来了,来接陈夫人回家。若是正常来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偏小丫鬟一脸慌乱的样子,看得三清一头雾水,“来就来了你别着急,我家那爷许是面上冷了些,其实没什么的,你别慌。”   “陈夫人言重,奴婢没慌。只是陈大人说是一下午没见着陈夫人心里不安,叫奴婢进来传话,让夫人赶紧出去。”   小丫鬟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笑都是僵的,她说得实在是太客气,陈景就是醒酒之后见不着人,听说三清到汤家来,便急匆匆的追了过来要人,生怕她一个人在汤家吃亏罢了。   陈景睡了一觉酒醒了大半,但到底不如平常那般清明,到了汤家之后前院的奴才们又支支吾吾的话都说不明白,这人可不就是少爷脾气都显出来了,一下子就铁青了脸,要不是后宅内院确实不好硬闯,他怕不就要自己往后头找人来了。   小丫鬟着急成这样,胡氏再想留人也不可能,却又总觉得不甘心便只能提起裙摆,巴巴的跟在三清后边一起往外走。那架势不像去送客,倒像是去抢人的。   不过到了前边之后,胡氏看着厅里坐着的一脸铁青的陈景,原本准备好的话就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你怎么来了,不是嘱咐了四喜让你在家歇着的,我这边和汤夫人说说话就回去了。”   三清看他挺生气的样子还有点摸不着头脑,只能先假模假式的说了两句,把话头儿抛给他,有事没事他都能接上。   “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来了,你出来这么久把我一个人扔家里,就这么放心?”   陈景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乍一听还挺有道理,可再一想别说三清,就是这厅里汤家其他的下人,也都酸得腮帮子疼。这么大一老爷们在家里,还能怎么不放心啊。   三清听着这话愣了一下,但也只能先顺着他的话说,“那自然是不放心的,这不现在雪也赏够了,正准备回家呢。”   站在别人家客厅里秀恩爱,这样的事三清也是头一回做,多少有些觉得不好意思,便也没再多留,说完这话就拉着陈景急匆匆的出来了,知道一直走出汤家那条胡同,才有功夫来问陈景怎么就还跟过来了,难不成一下午就离不了人了?   没想到陈景这会儿不跟她逗闷子了,只板着一张脸低声跟三清说,“张全,死在衙门里了。” 第60章 ·   “死了?死了!”   三清像是没听懂陈景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嘴上又无意识了重复了好几遍,脑子才跟着转过弯来,“怎么死的, 谁弄死的?汤铮?!”   来了这个世界这么久,三清自认为习惯了这个世界的处事原则, 也习惯了这个世道里, 有时候人命贱如草的事实。但明明之前还好好的关在京兆尹衙门里, 他叔叔张掌柜还到处活动想把侄儿先弄出来的人,怎么会莫名其妙就死了?   再说这事他顶了天连同伙都算不上,也就是卖茶叶的还没抓回来, 要不然都不能把他扣在衙门里。就这么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谁会费大力气把人弄死在衙门里?   “小点声,还在人家门口呢,赶紧上车我慢慢跟你说。”陈景这会儿是一刻都不想多待,着急忙慌把三清推上马车,一直等马车都转了两个路口离汤家挺远了,才仔细把下午的事给三清说明白。   三清出门往汤家来之后,谢竹也没多留,寿儿更是回前院歇着去了, 屋里就剩下陈景一个醉猫儿抱着枕头睡得安稳。原以为这一天就这么着了,但有时候越想如何就越没法如何。   下半晌的时候, 刚走了不久的谢竹又着急忙慌的来了,他和寿儿在翰林院里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来了之后就直奔寿儿的小屋里,把下午谢明然刚得着的消息全给说了。   “人是今天上午死的, 死得无声无息,同一间牢房里的人都没发现, 早上还吃了早饭,上午就一直躺下没动弹,都以为张全身娇肉贵顶不住牢狱之苦趴了,直到中午放饭的时候都没起来,有人去叫他才发现人都凉了。”   这事寿儿听完,也不管陈景醒酒没醒酒睡够没睡够,冲进后院急吼吼的把陈景给喊醒,张嘴第一句就是死人了!吓得陈景原本都到了头顶的起床气又全给憋了回去,愣了半晌才挤出一句:谁死了。   陈景此时此刻跟三清说这些的时候面色从容不迫,他说什么也不会告诉三清,自己当时脑子里下意识想到的,就是难不成是三清出事了?这样的想法乍一出现的时候,连陈景自己都觉得荒唐。可一路往汤家来的路上,他却又想明白了自己为何会这样。   官场上风云诡谲,头顶上再是花团锦簇,好像自己一伸手就能捞着大好的前程,但脚下永远是万丈深渊,只要一个不小心自己命丢了事小,全家一起流放抄家也是常有的事。   陈景自己选了这条路最后会是个什么个结果,他都能接受。但今天他才发现,要是真出了事他还是怕,三清就是他的软肋。明白了这个关窍,陈景就更是心慌得厉害,直到从汤家把三清给接了出来之后,他才多少安定了些。   “那你这么着急把我从汤家拉出来,是觉得这事是汤铮干的?”   三清听他把事情说完,注意力还是全都在到底这事是谁干的上边。毕竟原本三清只以为这事会发酵到今天这个地步,一半是因为云相要保自己的人,还有一半是汤铮和陈景都想拿这事做筏子,当投名状罢了。   但现在死了人,那什么都得另当别论,毕竟一个茶商再有钱再有体面,也不至于能让一个翰林院的编纂脏了手。   “不好说,谢明然让谢竹来报信就是让我心里有个底,明天到了翰林院说不得汤铮还得有后手。可谢明然为什么要专门来嘱咐我,他嘱咐我到底是想我收手还是想我继续往汤铮那边施压,我现在多少有些拿不准主意。”   衙门口那边死了个人并不是什么大事,下午的时候就已经让人把张掌柜叫过去给张全收尸,只说是暴毙连个理由都不用费心想。   之前那看门的老头儿因着年纪大又主动交代了那么多内情,衙门懒得弄那么个老头儿在狱里操心,随便打了几板子就把人给放了。据说老头儿出了衙门的第二天,就雇车回了乡下,这会儿要找人恐怕都不容易。   留着的张全现在又死了,所以眼下的情况就成了一个死局,姨娘们死的活的一个都没找回来,替茶商卖宅子的张全也死了,看门的老头儿也走了,这要是陈景和谢明然两个不多事不抓着不放,这案子就能黑不提白不提的蒙混过去。反正衙门里一年到头不能破的案子多了去了,也不在乎多这一个。   但越是这么清晰的局,陈景就越觉得不对劲。毕竟张全一死,自己这边一定会觉得是不是汤铮做的,云家和谢明然本就因为这事杠起来谁也不打算让谁,现在来了这么一出可不就是火上浇油嘛。汤铮是个自诩心思缜密的人,这么粗糙的手段着实不应该。   但若不是汤铮又能是谁?是想看着两家斗起来最好两败俱伤的,还没露面的渔翁,还是就希望所有人都往这方面想,其实是贼喊捉贼的谢家,还都说不清道不明。   三清看着眉头紧皱的陈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都说富贵险中求,他现在就在最险的褃节儿上,说什么都是白搭,所以等到回家之后,三清都没再多说多问什么,直到晚上一家子吃过晚饭,陈景有问过陈蕊儿功课,心绪明显稳定了不少之后,三清才趁着要睡觉的功夫重新提了下午的事。   “二爷,每天出门去衙门当差的是你,好多事我只听你说也看不到全貌。这次的事也是一样,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看不清我就更看不清。”   “但是我吃饭的时候就仔细想过,下午汤铮能让胡氏把我叫过去,那么好一通的拉拢,那他的心思应该还没到要杀人来震慑你和谢家的地步。   再说不是我瞧不上读书人,这世上的读书人总归是嘴皮子利索,手段却不够利索,他要是找七八个文人写些酸话来恶心你我信,可要说他找人去衙门里弄死张全,我就怕他连该找谁都摸不着门路。”   三清这话说得太直白,听得陈景脸都快绿了,偏还找不到反驳的余地。毕竟她说得也没错,翰林院里的人包括自己,多多少少都有些天子门生读书人的清高劲儿,骂人最好都别带脏字,杀人动武更是摆不上台面。   毕竟别说汤铮那个装腔作势的找不着门路去弄死个把人,就是陈景这个自认为自己十分入世,且做事不拘小节的也找不着这门啊。   “你就不能给你家爷留点面子,非要一块儿损个赶紧才算完是吧。”陈景虽是埋怨三清说话不好听,但脸上的笑意却没减。在他看来三清能把自己的事仔仔细细的放在心上琢磨,便是最好的事,挤兑不挤兑的,反正是夫妻二人关上门来说话,旁人也听不着。   “这事我有数,再说到底是谁做的这事,跟我该如何关系不大,况且既然已经选了边,再改就不是容易的事。毕竟当狗也得忠心主人才能给骨头不是,真要是这点小事就怕头怕尾,往后就真没人敢用我了。”   陈景这话说出来多少有些自嘲,但好在他不是个自怜自艾的人,说完这话紧跟着又笑了,只拉着躺在自己身边的三清连连追问,是不是一下午一晚上都想着自己的事,是不是自己的事就是她最要紧的事。   缠得三清差点没烦死,最后还是干脆伸手往下把他要紧的那处攥在手心,才叫人闭嘴。   张全的死犹如一颗小石子如水,瞧着动静不大,但其实水底下的涟漪还是悄无声息的泛开了。云家得到消息之后的第一件事,也是派人出来找人,只不过云家找的是许亭和汤铮,毕竟把这事平息下去的差事云相是给了他俩,现在出了问题自然也得找他们问话。   偏许亭和汤铮都赌咒发誓这事跟自己无关,差点没把人云相气个倒仰。如今外边的人只看云家如何风光,却不知内里这两年云相的人便陆陆续续裁剪了多少。不是背主就是明升暗贬,他要不是手里头真没多少人能用,也不会在这时候去翰林院里把汤铮弄到麾下来。   那茶商确实是云相的人,不光他是,就连整个江南茶盐两道都有不少人跟云家私底下有往来。这回出事的茶商家里就是世代都跟云家有往来的人家,说是茶商不如说是云相的钱袋子,可不得想办法把人保住。   汤铮和许亭没来之前,云相还想着要是真是他俩下的手,那就还是好事,说不得汤铮这人还真能用。可要是不是他们,那到底是谁要把这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是不是想借着这事,顺藤摸瓜把自己江南那边的根都给刨出来。 第61章 ·   到底事关翰林院里两个编纂一个编修, 案子又是牵连了好些人命的案子,原本想要压下去就不容易,现在又死了个人就更不想糊弄过去就能糊弄过去的。   虽说暂时还没闹大, 但京城里该知道这件事的还是都知道,不管跟自己有没有关系都分了只眼盯着这边, 哪怕光瞧瞧热闹也不亏不是, 是以从第二天起, 不光是谢明然陈景和汤铮三人,连带着整个翰林院里的气氛都变得奇怪起来。   尤其谢明然不知道回家跟他爹和祖父说了什么,原本一直站定了直臣位置不动摇不朋党的谢家, 也一点预兆都没有就突然下场插手这件事,叫众人都诧异得厉害。   京兆尹周济世得罪不起云家,照样也得罪不起谢家。两边大佬打架倒霉的还是他这个干活的,但再得罪不起也不能真就躲在衙门里头不吱声,只能派了两个铺头往南边去。   说是去把茶商带回来审问,临走时却一再嘱咐路上慢慢来不着急,大冬天的千万别着急赶路,又自己掏银子多给了五十两的盘缠,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只要京城云谢两家没闹出个结果来,两人就在外边荡着别回来。等到出了结果, 到时候要不要抓人到时候再说。   不过这么一来确实有用,至少云家谢家都暂时没再在台面上起冲突,只发狠暗自调查张全到底是谁杀的,这脏水到底是谁往谁头上泼。   而原本被拱到台前的陈景与汤铮, 也顺势消停了下来,每日在翰林院里碰上, 顶多也就是互相酸上几句,要三清来形容两人的状态,也就是典型的酸鸡互啄罢了。   不过这话三清是怎么也不会说出口的,不光不能说还得每天听陈景回家之后逼逼叨叨今天又发生了什么。   有时候实在听得烦了拿话堵他两句他还不乐意,还说自己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脾气见涨,今天早上就是这样,两人因为陈景多说几句又拌了两句嘴,最后还是寿儿在外边一个劲的喊时辰晚了,这才没让两人真吵起来。   等陈景走了之后三清也跟着冷静下来,手里扒拉着算盘珠子,眼里看着过年要用的一应物品的单子,心里却也在琢磨自己最近这是怎么了,难不成烧炕烧多了火气太旺?   不过这事还没等三清琢磨明白,平常白天不怎么往自己这边来的陈蕊儿,今儿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过来,就把她的思绪给打断了。   “母亲,今天先生跟我说快到年底了,今年的课就上到这里为止,明年的课等过完年再说。还让我来问母亲,明年是还是老样子老规矩吗。”   自从陈景给陈蕊儿换了老师之后,熬过最开始那段不适应的时间,陈蕊儿便很快习惯且喜欢上了现在的节奏,尤其等到书真读进了心里头之后,才知道原来不是什么书都和以前那些女戒女则一般无趣。   甚至有好几回陈景抽查她功课的时候,陈蕊儿就已经能拿书本上的知识跟她爹辩上两句。陈景虽嘴上说她半桶水直晃荡,学得不扎实浅得很,但等陈蕊儿走了之后又要拉着三清夸上好一阵子,听得三清直摇头。   但有一说一,三清也不得不承认陈蕊儿跳出了以前那个思维模式之后,确实性情都大方了许多,也不会再过分的情绪化。   甚至跟自己的往来也更像一个真的大姑娘一般进退得当,虽不像以前那样好的时候也能跟自己好得跟能说悄悄话的姊妹一样,可也不会突然翻脸不认人,撅得三清都哭笑不得。   “前两天谢家不是来人了?那宅子你爹抽空去看过,还不错就给定了下来。现在天气冷搬家不方便,等过完年开春之后,咱们就搬到新家那边去。到时候家里肯定得给先生也备上三两间屋子,住不住的都放在那儿,哪怕白天中午的时候打个盹也好,你说是不是。”   谢竹给找的宅子也在东城,甚至比之前张全找的那个更偏些。但是地方是正儿八经的好地方,一条胡同里隔壁邻居大半都是品级不算高,但家世都过得去的文官。住在那地方别的不说,出来进去的女眷们多往来往来,也能结下不少关系。   要卖的宅子出来没多久惦记的人不少,谢竹还是拿了谢明然的腰牌过去,才在中人那里走了个后门把宅子给要了过来。谢竹也是个干脆的,等陈景进了宅子只说二爷您要是不满意这个,那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比这里更好的了。   陈蕊儿知道家里要搬家,但是不知道他们连自己的先生住哪儿都想好了,一时间也多少有些眼热,“母亲,都说京城什么都贵,连水都比咱们老家的要贵,换那么大的宅子银子够使吗。”   陈蕊儿偷跑出去那么多回也不是白出门了,在她看来京城好玩,可也忒费银子,就连路边卖糕点的店子都比荆湖贵上许多。以前十个铜板能买好些各式各样的点心,现在就能买三四个。要是挑中的是那些金贵的,许是十个铜板都买不着一个。   “怎么不够,家里主子就你我和你爹,下人也不算许多,还有好几个妈妈是在京城雇的,平时里还要回家住去,也耗不了许多屋子,你就不用操心这个了。”   三清从小就是听着爸妈跟自己说,别的不重要读书最要紧,这样的话长大的孩子。到了这里就算外边都说女孩儿家的识字知礼就行,但三清还是跟陈景一个心思,能多读书就多读书,总归是没坏处的。是以对教书的先生,也格外看重些。   “母亲,您不能只看着眼前,咱们家就我一个孩子还是少了点吧,”陈蕊儿听三清这么说先是高兴,可还没高兴一小会儿又皱了眉头,思来想去还是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在老家的时候祖母就老念叨这事,我跟着您和爹来京城这么久,每天晚上也在一处吃饭,怎么就从不见你们提起这事?”   以前陈蕊儿只是从金氏那里知道,爹总归是要娶妻生子的,但是其中的道理却不甚明白。现在不一样,独木不成林的道理先生早就说过,小姑娘心思细,学到的道理活学活用,这会儿就已经替俩大人操心上了。   “你这孩子,年纪不大操心的事倒不少,孩子那是想要就要的吗,我又不能去强抢了来,这事得随缘。”   三清听着陈蕊儿的话笑得直摇头,但是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至少她不排斥家里再添孩子总是好事,真要是碰上那等不讲理的,往后可还有得闹呢。“行了,这事我也想好了,该安排的也安排妥当了,到时候谁都有地儿住,实在少了地方啊,我就把你爹赶到翰林院里住去,行不行?”   跟孩子说定了先生的事,三清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光由孩子去转达,自己总该过去跟先生说几句话,顺便再包上一个过年红包,好叫老先生也高高兴兴过个年,便又拉住了准备起身回去的陈蕊儿。   三清要给红包给自己先生,陈蕊儿自然没什么好说的。等着三清准备红包的时候,还在一旁哄着三清又往荷包里加了一锭银子,才高高兴兴的跟着三清往回走。   却不想只一个拐弯就到的距离,三清走在廊下都觉得脚下发软,跟踩在棉花上一样。原本想赶紧快走几步,先过去把先生的事料理明白,却实在抬不起腿,只能伸手一把扶住陈蕊儿的肩膀,还没等陈蕊儿问怎么回事,人就已经软到地上去了。 第62章 ·   三清没嫁人之前, 在长宁镇上倒是出了名的体弱多病,但自从三清来了又嫁给陈景之后,身子骨就真是一天比一天好, 一年到头连感冒的时候都少。   有时候换季陈景还时不时得闹上一两回,只有三清壮得跟小牛犊子一样, 连陈景都酸不拉几的说过两回, 瞧着年轻到底不顶用, 还是得真年轻才行这样酸唧唧的话。   一家人也习惯了三清的好体格,连小铃铛都曾信誓旦旦的说过,肯定是成亲这大喜事, 把什么歪的邪的都冲走了,现在才会这般邪祟不侵。此时三清突然往地上一倒,别说被吓个半死的蕊儿,一家子上下都跟着慌了。   好在慌归慌方寸还是没全失了,四喜反应最快,拉过忠儿让他赶紧去翰林院找陈景,自己也出门往另一头急匆匆的找大夫去。   可是有时候事情寸起来,是完全没道理可说的,原本陈景入翰林院做编修, 按常理来说起码也得到明年这个时候,才有机会能跟着教习或是学士们入宫侍读侍学。   但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陈景大清早的刚到,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被高老先生急匆匆的叫上,让他跟着就又从翰林院出来了。   刚开始陈景也没想别的,人老先生资历深名气大脾气也不小, 这样的人多少有些怪癖,其中有有一条就是酒瘾。老头这辈子官可以不当, 银子可以不要,书可以不读,文章可以不写,诗词那就更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只有杯中酒不能少。   如今年纪大了还好些,只一日三餐的时候得就着酒才能吃得下饭。听说以前年轻的时候,那可是真真一天十二个时辰离不了酒壶,哪怕大清早的上朝身上也是满身的酒气。这会儿陈景被他拉着出门,也只是以为老头儿酒瘾又犯了,拉着自己出门喝酒去。   没想到这一出门竟然还上了马车,马车越走就越不对劲,一直走到皇宫宫门口,陈景才实在忍不住,拉住一马当先冲在前头的老头儿,“老师,您要进宫去?”   “都到门口了不进去干嘛,来皇城根下遛弯啊。”老头儿一点不觉得自己说这话有什么不对,“走吧,别让圣上等着急了。到时候怪罪起来,我可不护着你小子。”   圣上?怎么就圣上等急了?这都哪跟哪儿啊。陈景听着这话脸都绿了,也不顾两人还在宫门口,“老师您这是做什么,我进翰林院才多久,您就带我面圣去,万一我在圣上跟前说错做错了什么,我一个小子受罚不算大事,到时候把您带累了,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外头人的总说翰林院清贵,但那也只是外人说。其实内里该有的争斗一点儿都没少。就好比陈景这样新进翰林院的,甭管之前是状元公还是探花郎,也别管家里时世族大家还是功勋之后,进了这张门就得老老实实的熬着。   说得好听是先跟学士教习们学习,等肚里有货了才好进宫不露怯不闯祸,才能给皇上皇子们侍读侍讲。但其实说白了就是进门先一个下马威,任凭你之前多大的威风多大的志向,全都得熄火。   然后紧接着两年的‘学习’,其实大半时候不是闲着就是誊写一些卷宗和诏书,能上手修书撰史的人,有些都得熬上八年十年才有机会。   真到了那时候,大多数人心里再是有凌云壮志桀骜之才,也都被磨得差不多了。真正能在这种消磨人的地界还能挣扎出头的,那才是人精里的人精。现在陈景才刚进翰林院不久,就被往宫里带,用不着别人闲话,陈景自己心里就不踏实。   “怎么?敢跟云家杠上寸步不让,敢和汤铮针锋相对不落下风,说投靠谢家就投靠谢家的陈二爷,这会儿让你进宫罢了,就怕了?”   高湖说话向来直来直往,反正他年纪大,翰林院里大半比他资历浅的就算听了不高兴也只能憋着。   还有零星几个年纪资历位置都比他高的,又比不过他脾气混,都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为了不被高湖气死,也都懒得跟他计较。   所以老头儿这会儿在宫门口,就这么冲这么直接的一句接一句的怼自己,陈景还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反而听了他的话心里还莫名的安定了,毕竟能进宫总是好事,总比天天在翰林院里混日子强。   “老师说的哪里话,既是老师都不怕学生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只不过还盼老师跟学生说清楚,今天进宫去是为了什么,也好让学生有个准备。”   “准备什么?你除了殿试那一天就没进过宫,有什么好准备的。”高湖嘴上半点不客气,但面上还是带着笑意,明显就是很满意陈景的反应,没有再唯唯诺诺瞻前顾后,“要的就是你这份没经历过,待会儿只要别说要造反的胡话,平时怎么待会儿就怎么着。”   话说得好听,听着也简单,但等到陈景真亦步亦趋跟着高湖,一路从宫门到长安宫再到长安宫后殿,最后跪在里间暖阁的地下时,陈景的心还是忍不住怦怦直跳,连给圣上请安的时候他自己都头一回知道,自己的声音能这么抖。   “望舒是紧张了?还是害怕了?朕上次见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殿试上那么多学子就你稳当,模样也好文章也好,瞧着就让人舒心。”   当今圣上出了名的圣明,也出了名的好模样。后宫里的妃嫔一个比一个貌美,前朝得重用的朝臣也一个个的眉清目秀,就因为这个早年间刚登基那会儿民间还老传新皇口味重,不光重美色还好龙阳。   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好说,但这些年圣上虽说喜欢挑样貌堂堂的臣子提拔,但反正没闹出什么不好听的传闻,更没耽误朝政,也就没人多嘴说些什么。反而还推动了京城里男人们对样貌服饰的要求,倒也算是件好事。   “回圣上的话,上次臣是紧张过了头就不记得紧张了。今天用不着考试,自然全心全意都放在面圣上头,自然就紧张了。”陈景有一毛病,真紧张的时候嘴有点碎,这会儿哪怕强力努着自己,也还是难免话多了一点儿。   好在皇帝今天让高湖把人带进宫来是有正事,他和高湖把正题引出来之后,陈景这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除了听得目瞪口呆也就顾不得别的了。   原来这回张全的死确实跟云相和汤铮无关,是高湖找人下的手。这么做的原因也很简单,就是为了勾起云家和谢家的矛盾,再以此为引把云家抓在手里江南那边茶盐两道的线,和谢家以清贵纯臣为名,实际上却掐着文人喉舌的关窍,都给一锅端咯。   所以高湖才是暗地里真正替皇上当尖刀当纯臣的人,而陈景这个卡在两家之间的小小编修,自然就成了高湖要用,也只能用的一颗棋子。   “朕看过你的文章,知道你不是个死板的人,也知道你心中有自己的一杆秤。要不然光凭给谢家的投名状,不足以让你这么坚持要查清这次的案子。既是如此,与其投靠谢家不如投靠了朕,望舒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陈景听着这话有点想骂娘,但是又实在不敢。这话该是皇上说的吗?自己这辈子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不就是要入仕为官替皇上朝廷卖力的?现在来问自己要不要投靠皇上,这都什么废话啊!   好在皇帝这么问也只是这么问,并没打算也不觉得陈景还能有别的回答,说完这话便又跟高湖继续说起了眼下的局势,和后续的动作,听得陈景云里雾里,插嘴也插不上只能老实在一旁待着装盆景。   听了皇上和高湖这老头儿说了那么多,陈景只觉得自己整个脑子都是涨疼涨疼的,出宫的一路一句话都没说。直到跟着高湖回到马车上坐定,又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个平时总没个正行,又从不怕得罪人的老师,一肚子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实在不知该从何说起。   “有什么想问的都先别问,你眼下最要紧的事就是挑着云家和谢家谁也别松口,谁也别让步。闹得越狠越好,不闹很点儿他们都不会动真格的。”   还没等陈景说话,高湖就先把陈景的任务给分派下来。此时的高湖早没了平时那种万事不理,万事不要紧的样子,陈景只觉得眼前这人深不可测,更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处境。   “你别着急,我与圣上等到这时才把你叫到宫里去,就表示你之前选的路没错。谢家虽暗地里势大但还不算十恶不赦,云家才是非除不可的。”   “老师您这话说得,学生明白我是每一步都没走错才有今天,要不然我与汤铮都能成为这颗棋子,老师不一定要挑我。”   原本高湖就是汤铮的教习,之前也一定是更想用汤铮,只不过汤铮那人一步错步步错,自己把机会给弄丢了,反而自己这边也不只是走运还是真比汤铮强,这才入了高湖和皇上的眼。   话说自此,两人都是聪明人也就不用再往下多说,马车里也登时安静下来。高湖在想什么陈景不知道,但陈景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行了。   忠儿是个实在人,找不到陈景又去不了宫里,就干脆蹲在翰林院门口死守着,直到看到陈景回来才猛地扑上去。偏这小子心眼实在嘴上又笨,抱着自家二爷的大腿,张嘴就来了一句:奶奶出事了,晕过去了。   这话一说出来陈景只觉得一股气儿直冲天灵盖,头皮都被冲得直发麻,他也懒得跟忠儿多掰扯,连翰林院的门都没进就又上了自家马车往家里赶。   可巧此时正好是下午各处衙门下值,和各行各业打烊收摊回家的时候,除了胡同口马车就只能慢慢悠悠的往前走。急得陈景大冬天的冒了一脑袋白毛汗,最后干脆也不等了直接跳下马车,也不管后边忠儿怎么喊,就这么跑回去了。 第63章 ·   “行了行了, 铃铛你也别着急了,这不我来了嘛你还急什么,有我在你万事放心, 我还能让三儿出什么岔子不成?”   那边陈景进宫面圣半点不知道家里的事,这边家里找不着陈景也乱得厉害, 忠儿去找陈景一去不回不知道怎么回事, 四喜去找大夫去正好碰上大夫出诊, 只能又往更远的同济堂去请人。   这两人出去原是应该很快就回,偏两边都出了岔子都一时回不来,把留在家里的几个丫鬟急得只差没火上房。最后还是铃铛突然想起来还有沈二柏在京城, 才又火急火燎往麒麟军军营里找人去。   好在人倒霉归倒霉,也总不能一直倒霉,眼下马上就要过年,军营里全都是回不去家的将士,人多又思乡的时候最容易出事,所以这会儿基本上该在的将领都在营里头待着,沈二柏自然也不例外。   自从沈二柏陪着林娇卷进林家和皇后的纷争之后,沈二柏就有意的减少了往三清这边来的次数。尤其陈景又进了翰林院,他就更小心了些。   毕竟文人墨客的嘴, 有时候比刀剑更伤人、更致命,自己这边不清不白的就别去带累妹妹。这会儿见铃铛找过来, 还以为又是三清来催他去家里吃饭,差点儿又给躲了。   好在铃铛手疾眼快动作快,三两步揪住了想跑的沈二柏,粗略把事情给说了之后, 这才沈二柏连大夫一起给带了回来。   吕大夫是营地里的大夫,平时给五大三粗的汉子看病什么伤病都看惯了, 什么话都敢说什么药都敢下,反而是现在被沈二柏带到陈家来,连说话动作都轻了不少。   进屋之后号脉更是仔细得很,号了挺久左手倒右手,右手换左手的也不说话,看得沈二柏嘴角直抽抽。要知道当初自己伤得只剩一口气回来的时候,也没见这老东西这幅模样。   老吕不是医术不行,而是这么多年在麒麟军里混得太久,打交道的不是刀伤剑伤,就是被责罚挨打受的棍棒伤,好些年没给内宅里的妇人诊脉自然得小心为上。   好在诊到最后是个好消息,老吕揪着自己胡子喜得活像是自己得了个老来子一般给三清和沈二柏道喜,嘴里还忍不住的念叨,“这些年送走这么多人,总算也轮到自己诊出个喜脉,也算是件大喜事。”   这话说得多少有些渗人,好在沈家兄妹两人都不忌讳这个,况且这会儿三清还真没心思计较那些,她满心满眼都是‘我踏马的真怀上了?’   要不说人类最大的恐惧都是来源于未知呢,之前虽答应了陈景赶紧要个孩子,但嘴上说说和孩子真来了可是两码事。刚刚软腿晕过去的人,这会儿恹恹的歪在床头瞧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连沈二柏围着妹妹逗她说了好一会儿话,也没个太大的反应。   沈二柏瞧着她这模样,还以为是刚刚晕倒还没缓过劲来,就不再多说从里间出来了。也就是这会儿他才坐下安抚一直跟着着急的铃铛,却不想正好这会儿陈景也气喘吁吁的从外边进来,什么都没听见就听见沈二柏说什么万事有他别担心,还以为真出了什么了不得事,脸瞬间就白了。   好在一家子没谁打算在这件事上抻着他,小铃铛上前把事情说清楚之后,就赶紧把人给推到里间去了。许是还是大半天,两人在里边也没敢太放肆,陈景到底怎么哄的三清旁人也不知道,反正等到再出来时,两人就都高高兴兴的了。   知道三清没事还有了身孕,陈景笑得跟个二傻子一样,不管什么怎么阴阳怪气都不生气,还非要把人留下来吃饭,甚至还把前阵子得着的好酒都给拿了出来,一个劲的说今天是个好日子,怎么都得多喝两杯。   本来总有些瞧陈景不顺眼的沈二柏,看着他这傻兮兮的样子,到底也心软。再说妹妹嫁给他这么长时间,他房里确实干净人也着实上进,他都做到这份上了自己这个娘家舅爷再挑刺儿,可就真有些说不过去了。   “之前总觉着你年纪大些又结过亲,三儿从小身体不好,每次我随便哄一哄就高兴得不得了,这次肯定也是你花言巧语哄了她,才让她愿意离了爹娘,舍了故乡的陪你进京赶考。”   陈景的酒是之前谢明然送来的,香润容易入口,但后劲丝毫不比烧刀子差。沈二柏在边疆习惯了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今天的好酒就算陈景换了三钱杯,他也没一会儿就喝多了,一改平常的态度竟拉着陈景絮絮叨叨的说起心里话来。   “二哥这话不真但也不假,三清同我一起进京确实是我的主意,也是我坚持要她陪着的。但要说那花言巧语哄了她这话不真,不为别的,就为三清那清醒的劲儿,这话也是冤枉了她。”   陈景知道沈二柏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偏见,之前在荆湖也许是因为自己的家世,和自己跟沈一琅的关系,他在沈家是没怎么碰过钉子的。现在在沈二柏这里吃吃嘴头上的亏,倒也算不得什么。   “得,还是你护着三儿,是我多余了。”沈二柏听着他这话点点头还挺高兴,妹妹被人放在心上半点没被怠慢自然是好事,“那等我过完年离京,也就放心了。”   “离京?怎么回事。去哪儿啊?我在翰林院没得着哪边又不安定的消息啊。”刚把酒喝上的时候陈景其实就看出来,今儿沈二柏有点不对劲,但是他没想到会是他要离京的事。   翰林院负责起草文书旨意,各地来的急报更是绕不过翰林院去,现在他突然这么说陈景第一反应就是把最近的消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但也没咂摸出有那条消息不对劲。   “不是,不是营里的事,是林家。”沈二柏说起这事眉头都不自觉的皱起来,“闹了这么久皇后还是寸步不让,最近云贵妃又示弱,后宫皇后说一不二,架势比太后还足。   林家看着这阵仗不敢跟皇后硬碰硬想避一避,之前不一直不肯让林娇调离京城吗,现在肯了。不光肯了,林国公还亲自去宫里求了皇上,调令应该过完年就能下来。”   沈二柏也不知道现在算怎么档子事,林家和皇后谁也不肯让步就算了,现在林娇也跟自己杠上了,那天他思来想去的决定退一步,也不管自己到底有没有那资本,就想豁出去跟她成个亲,替她解了这个局。   到时候两人要是真过不到一起去,不管是和离还是怎么着,自己都依着她便是。左右这世道不算太严苛,林娇又还有军功在身,哪怕和离之后也肯定差不到哪里去。   偏这事他自己想得好好的,跟林娇说了之后她又不愿意了,非说什么成亲过日子得是自愿的,但凡有半点不情愿她都不要。听得沈二柏差点没气个倒仰,感情之前死缠烂打那人不是她了一般。   陈景听着沈二柏一脸想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的抱怨,心里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就他这样好似献身一般说要娶人家,林娇会同意才怪。   不过陈景要紧的不是沈二柏和林娇之间男女那档子事,他心里想的都是刚刚宫里听的那些。云家既是被皇上给盯上,就注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云家一倒不管皇后一脉会不会成为最后的赢家,但近期是一定会风光得意。   有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林娇和沈二柏的事京城勋贵官员之间没人不知道,知道沈二柏跟自家关系的人也不少。   要是林娇真陷进去了,到时候跑不了沈二柏,怕是也躲不了自家。选择出去避一避确实是眼下最好的选择。“那林将军调令下来能走,二哥您这边算怎么档子事,麒麟军能放人?”   “放不放的也就那么回事,大不了老子解甲归田不干了,总不能真让她一个人走,是不是?” 第64章 ·   “说什么说了这么久。以前没见你们关系这么好啊, 哪来这么多话好说的。”   白天晕了那一下也不是一点影响都没有,三清一整天都觉得身上软绵绵的没劲,晚上就没去外间吃饭, 俩爷们在外边怎么喝酒怎么闹腾她也没管。   一晚上的功夫只一人靠在暖榻上发发呆,又胡乱想些杂七杂八的事, 却又完全没个头绪。这会儿见陈景回来也只是礼貌性问候一句, 其实他们俩到底说了什么, 并没有很在意。   “说的还真不少,不过你就不先问问我今天白天去哪儿了,怎么没赶紧回来。”一顿酒喝下来, 本意是陈景想拉着舅哥说说心里话,没成想却成了沈二柏拉着他倒了一晚上苦水,外加托付了半晚上的妹妹。   最后陈景实在是听烦了,把三清拉出来当挡箭牌才堵了他的嘴,让四喜他们把人给送到前头客院去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要紧的,陈景洗漱过后拿了块热毛巾板敷在额头醒酒,这会儿人就歪在暖榻的另一头,手还有一搭没一搭的在三清小腿肚上拍着,瞧着心情就好得很。   “不问, 你想说你就说,不想说憋着我也不好奇。”不说这事还好, 一说这事三清还不乐意呢。两人成亲这么久,两边老人明里暗里写信念叨,起码有一半说的都是孩子的事。   今年回乡那阵子,覃氏就悄悄问过三清是不是前些年身子弱, 才影响了现在一直没孩子。金氏也背着三清问过她儿子,是不是这几年不如二十出头那几年那么得心应手, 才一直没动静的。   这事后来两人说起来都又羞又气,却又半点办法都没有。现在好不容易孩子来了,证明了两人都没毛病,他倒好这要紧的关头找不着人了。就这样不靠谱的,以后还能指望他什么啊。   “下午不都说了不生气,怎么这会儿又刺挠起来了,还那么大方说让我先出去陪二哥,感情都是装的呢。”三清阴阳怪气陈景也不生气,反而又巴巴的坐得挨三清更近了些,“我今天跟着老师进宫面圣去了。”   陈景在外边的大事从不瞒着三清,今天这样重中之重的事更是仔仔细细的给三清说了个明白,说到最后口都说干了,还是三清听故事听得入神,赶紧起身把手边的茶杯亲自递到陈景嘴边,喂着这大爷喝了两口,这才让润了嗓子的陈景把最后一个小尾巴给说完。   “嚯,这事可真够奇葩的,皇上要收拾臣子,第一件事居然是让人去弄死个小老百姓,这叫人上哪儿说理去。”到底是现代文明教育出来的小朋友,三清听完整个事情原委,第一个重点竟然是落在了张全的死上边。   “不过这里边水真够深的,以前只在外边看的时候还觉得皇上正当壮年,皇子们又还小,朝堂上也没听传出什么你死我活鱼死网破的传闻来。我还想着正好这几年清净,你再怎么扑腾也闯不了大祸,没想到后边还有这些事等着呢。”   三清说得直接,陈景听了也不免苦笑,“都说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这回是给皇上卖命,真真连个不字都没法说。”   “那你打算怎么办,高湖让你在云家谢家之间挑拨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打算从哪头下手啊。”   有时候人再聪明,但身在局中就多有看不清的时候,陈景现在就是这样。还是三清一句话,才让他醒过神来,此时可不是感慨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而是真要干活当差的时候。   “想听实话吗?实话就是你二爷我也没想好。”三清的问题抛出来陈景便沉吟了许久,才略带无奈的叹气自嘲。   “胡说!这算什么墙头草,你别搞错了,不管是丞相还是谢家还是你,也不管人家是一品大员还是你这个翰林院里七品的编修,说到底都是替皇上做臣子,谁也别瞧不起谁。那谢家和云家也不过是狗咬狗一嘴毛罢了,谁比谁高贵吗?”   三清没想到陈景会突然这么自贬自嘲,一下子火就起来了。“这世道谁不是靠本事出头,有些人天生运气好投胎投得好那也是本事,你会读书有才情,能入了皇上的眼也是本事,我漂亮又聪明能叫你见了就喜欢,那也是我的本事,平时又比谁低了去?   你还记得你以前就跟我说话,当官入仕不听话不忠心不行,但光听话光忠心不中用更不行。现在皇上愿意用你你还矫情什么?要是再说这样的话,往后就什么事都别跟我说了,是好是歹的我也不管了。”   陈景没想到三清会突然生气,但也就是她这咄咄逼人毫不留情的话,才让他从自己心里那条死胡同里突然挣脱出来。看着自己跟前气呼呼跟个小牛犊子一样的人,甚至还挺高兴的笑起来。   “你笑什么,刚还苦巴巴的一张脸好像皇恩都成了负担。这话幸好你也就是跟我说说,真要是被别人听了去,肯定要骂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三清没想到这人变脸比自己还快,这会儿又高高兴兴的了,还一手把自己揽到他怀里不肯放,模样要多无赖就有多无赖。   “我笑我娘子果真是个河东狮,说得我半句话都不敢回,还得抱着我的宝贝不撒手。”   “行了,这事你说得对我不往牛角尖里钻了。不过到底该从哪边下手,这事我还真说不好。先等等吧,马上就要过年了,过完年咱们还得搬家,到时候看看到底什么情况再说。你别操心这些,我心里都有数。”   陈景身上手上都热乎得很,原本就没劲的身子被他这么一抱就更没劲了,也懒得再管他外边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只懒洋洋的倚在陈景怀里,半分力气都不出,由着他把自己抱回床上去了。   家里当家主母怀上了,原本热热闹闹忙忙碌碌准备过年的气氛一下子就缓了下来,好在离过年也没几天了,琐碎小事有巧儿春儿和铃铛,用不着来问。稍微要紧点的刘妈也主动揽了过去。   刘妈是老家东院的老人儿了,这辈子伺候陈景几十年,知道三清怀上的时候,喜得比自己抱孙子还高兴,当即就主动把院里的账本钥匙全给接了过去,还给家里大大小小都定了规矩。   唬得大白天的家里几个丫头打三清窗户根底下过,都轻手轻脚的恨不得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哪还有什么事敢拿到三清跟前去烦着她。   还是三清自己实在闲得无聊,家里事又不能没人管,硬是找了个借口说要教蕊儿管家,这才给自己找了点儿活干。   “母亲,这账本看着真没趣儿,还不如让先生多教几本书几篇文章来得好,实在不行我还是回去拆字玩吧,也挺好的。”   三清虽是拿教蕊儿管家当借口给自己找点事做,但既然话都说出去了总不能一点不教孩子,她便把今年刚整理好的内账给拿了出来,打算把今年的账再理一遍,顺道让蕊儿也熟悉熟悉。   没成想这姑娘不光模样和脑子随了她爹,就连读书这件事也随了她爹。之前没正经读书的时候还不显,现在真跟着老师入了门,整个人的心思眼界就都不一样了。   之前临从老家出来的时候,金氏还真正儿八经的嘱咐过蕊儿,说到了京城不能傻吃傻玩,到了该学东西的时候就得跟着学,尤其是管家的本事不能落下,要是三清拦着不让,就要主动跟她爹说去。   这话陈蕊儿是记在心里的,但记归记,可真到了这一天没想到自己对这些却不感兴趣了。只觉得这些账册算盘无聊得厉害,半分精神都强打不起来。   正好这会儿林娇打外边进来,在门口听见这话登时就笑了,直说蕊儿这闺女不错有趣儿,不像自己只会舞枪弄棒,也不像三清天天就扒拉着算盘珠珠,计较家里又多了几钱银子,是个有出息的!   三清刚被蕊儿怼得抱着账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会儿又来了个帮腔的,就差没把她气死。当即干脆也不再拉着孩子学这些,只把账本往旁边一甩,把陈蕊儿放了让她爱干嘛干嘛去,又捧好汤婆子重新回到软塌上靠好了,这才出声问被晾在一旁好一会儿的林娇:林将军今儿过来有事吧。 第65章 ·   “没事就不能来了?前天沈老二不也来了, 怎么我过来你就不欢喜啊。”   自从被许皇后盯上之后,麒麟军那边林娇就主动去得少了。毕竟国公府再怎么着也有自保能力,麒麟军里边就大多都是些没根基的武夫。要是最后倒霉的真是自己, 到时候带累了属那些将士就真成罪过了。   可她又是个闲不住的,整天都跟沈二柏腻在一起又总容易吵吵, 便干脆时不常的往林家在城郊的练武场里去消磨时间, 再不然就往陈家小院这边来, 她反正也有个小院子在这边,过来小住名正言顺。   “还真被你说着了,你们俩过来我都不怎么欢喜。一个是怎么叫都叫不来, 好像麒麟军里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离不了他一样,还有一个你就天天的来,厨房全师傅都快习惯每天多备上你的份了。”   林娇了战场卸了铠甲也不喜欢倒腾平常女孩儿喜欢的那些花花草草,反而是中意做一些木工活儿和雕刻,大到桌椅板凳小到茶器印章她都愿意摆弄。   隔壁那院子沈二柏一直去得少,但也没浪费,现在里边堆的都是林娇自己动手做的东西,和随手淘换来的木料石料。   不过小院子到底不大,再说东西做了也不是光给自己看着过瘾的, 所以每次有了得意之作,大部分时候都送到三清这边来, 每次到了饭点儿也多是往三清这里来蹭一顿好的。   人性这玩意儿说白了最是凉薄现实,却又最是能暖人的心。处得多感情便深,长年见不着哪怕是深爱至亲也必不可免淡了去。之前三清虽打定了主意,自家二哥跟林娇没个结果自己便不与她深交, 但总这么有来有往的相处哪能一点面子情都没有。   尤其又得了她那么多精致的好东西,时间长了也就自然而然的亲近了。现如今三清心里比起自家那混不吝的二哥, 反而更偏心林娇,甚至好几次都忍不住私底问她,就沈二柏那犟种,她到底看上他什么了啊。   “那感情好,我今天正好不走了。晚上让全师傅做肘子吧,上次那肘子呼得特别烂特别入味,调的那味儿我府里院里都做不出来,又香又不腻人,我昨儿做梦想的都是这一口。”   没想到三清这么说了之后林娇不但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还顺杆爬还是点起菜来,差点没把三清都给气乐了。偏林娇一点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也脱了外裳披风,有样学样倚到暖榻的另一边,还扭了好几找着一个最舒坦的姿势,这才不动弹了。   “还吃肘子呢,这个月都第四个了还没腻啊,再吃咱们林将军怕是连盔甲都扣不上了,咱就不能换个花样?”   三清一听肘子差点没吐了,也不知道这国公府是怎么养的闺女,人家勋贵人家的小姐都是吃得又少又精细,听说有那真讲究的,荤腥一点味重一点的肉闻都闻不得。   偏林娇格外不同些,一个老大的肘子她一个人就能解决一大半,头一回这么吃的时候陈景都被吓着了。一个劲的让沈二柏在旁边拦着些,别到时候吃肉吃出个好歹来,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   “不换,就吃这个。”林娇才不管那么许多,“你是不知道当初我和你二哥在边关的时候,有时候战事吃紧粮草什么都进不来,一小块咸肉都能就和一顿饭,真是馋肉馋怕了。”   林娇和沈二柏闹得再凶,吵得再狠,再是互相的阴阳怪气揭短毫不留情,但两人都默契的很少提起在边关的事情,今天林娇主动说起来,三清都惊讶的愣了一。   “行,那晚上就吃肘子吧,今天让全师傅换个做法,这两天雪大冷得慌,咱吃个辣点的好不好。”可不管怎么惊讶,人家都说起在边关时候的事,总不能人家在前边流血拼命,回家连个肘子都吃不上吧。   “不过你也别糊弄我,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国公府里那么多亲戚朋友正是忙着的时候,你怎么有空这会儿过来。有什么事可直说啊,我懒得猜。”   林娇刚进门那会儿三清就问了一句,偏两人话赶话的又给岔远了,这会儿两人都倚在暖榻上猫着,三清可不又把话头给捡了回来,“我可听我哥说过,没到年节里光是去你那边请安的属将领都有不少。”   “他说的?他还跟你说这个呢?就他那万事不理的性子还注意到这些了?”有时候喜欢一个人是毫无道理可讲,明明沈二柏和林娇之间是林娇什么都强些,却偏输在了她主动这件事上。   哪怕到如今这局面了,只要三清一说起沈二柏,她还是不由自主的就斤斤计较起来。好像他能主动注意到这点儿小事,放在林娇心里也是值得细细琢磨的。   “不是,我哥前头可说了,你都拒了他说要成亲的事,还说不让他跟你离京。这都要各奔东西了你还问这些小事做什么?”   三清说这话自然是故意激林娇的,前天沈二柏可是跟陈景念叨了不少这事,三清听陈景复述完不但不像他们俩傻老爷们那样觉得两人要完,甚至还觉得这回这两人说不定还真能有些转机。毕竟男女情爱里的事,不怕吵不怕闹更不怕你来我往的矫情,只怕没个回应才是真的要完。   “你故意的是不是?故意拿话来堵我的嘴?”林娇一听这话嘴就忍不住的往撇,“你来评评理,我们从边关回来这么久了,又前前后后的出了这么多事,他都被逼得住到我家去了也没说过要娶我的话。   现在看我真倒霉了,要离京了他来说这些,不是明摆着看我可怜施舍我的。有道是贫者不取嗟来之食,我这点骨气总还是有的吧。”   林娇一说起这事语气虽是忿忿不平的,但嘴角却又是往上扬着,看得三清直起鸡皮疙瘩。就着小模样还想和沈二柏断了?做她的白日梦去吧。   “那是,咱们林将军多有风骨多有傲气,我二哥那种二愣子哪能跟您比啊。到时候等你离了京城,就他一个既不会说话又不会做人,还半点根基都没有的留在麒麟军里,且等着他吃亏后悔去吧。”   “啧,在这儿等着我呢,故意的是不是,非拿这话来挤兑我,就吃定了我听不得这些是不是?”   三清说的这些林娇哪里不知道,尤其回京之后沈二柏大半的心思和精力又都被自己牵扯了,确实没能在京城继续发展自己的人脉与势力。如今军中说起沈副将,唯一的说头便是他与自己那些真真假假的故事。   等到真要走的时候,林娇嘴上说得再狠恐怕还是得老老实实把沈二柏给捎带上,要不然留他一个人在京城她哪里能放心。反正自己这辈子已经跟他纠缠了这么久,就不怕再继续这么纠缠去。   “不过你没说错,我今天来就是来道别的,等过完年调令马上就得来,到时候来不来得及再过来跟你好生说说话就不一定了。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我们这种身份到了地方就不好擅自离开,到时候要是有机会,你可得来看看我。”   前边说了那么多到最后还是的得把分别的话说出口,说完两人都有些沉默。好在两人都不是矫情人,三清只心绪只低落了一小会儿,便立马起身把已经准备好,路上两人能用得着的东西一股脑给了林娇,权当做一番心意。   林娇专门过来道别之后,时间好像就真跟踩了风火轮一般,一转眼就到了年三十。这是三清嫁给陈景之后过的第三个年,但也是第一个肚子里有个孩子的年,寓意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晚上一家子吃过饭之后,蕊儿就拉着小铃铛几个丫头去院里放烟花炮仗去了。晚上子时的时候还得吃饺子也睡不了,陈景干脆就把屋里的窗子打开,把桌子火盆都靠近窗户摆好,又烫了两壶酒来和三清对坐小酌。   三清虽说怀上了,但也还是开了一坛果酒陪着,反正喝到嘴里甜丝丝的也不醉人,出不了什么大差错。   “晚上吃饭的时候蕊儿一个劲的问过完年先生什么时候来,这是怎么了?之前也没见她这么好学上进。”   院子里孩子和丫鬟们玩玩笑笑,两人对坐闲谈不自觉的话题就到了孩子身上。吃饭那会儿陈蕊儿一个劲的暗示明示等过完年,就赶紧把先生再请来,陈景都有些惊了,难不成自家还得出个女才子不成。   “哪跟哪儿啊,你闺女那是堵我嘴呢,就怕我跟你告状。”三清一说起这事就哭笑不得,打那天自己说要教她管家起,两人就跟猫捉老鼠一样一个追一个躲的,比当初不愿跟先生读书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全家都把这当个乐子看。   三清总觉得喜欢不喜欢是一回事,会不会又是另一回事,陈蕊儿今年虚岁也十一了,再过几年说不定都有人上门来给孩子说亲事。这个家里不管是金氏还是陈景,或者蕊儿的外祖家可没谁打算把孩子当个老姑娘养在家里不嫁人。   既是要嫁,那该懂的该明白的就都得明白,要不然孩子懵懵懂懂嫁出去,不光她自己要吃亏,自己这个继母也得跟着被人戳脊梁骨。毕竟孩子是跟在自己身边过日子,最后什么管家过日子的本事没学着,可不就是自己这个当继母的没教好。   “哟,这事你怎么不跟我说呢,你这怀着孩子呢不能老操心,这事你别管了,等过几天我去跟蕊儿说。”陈景再没想到内里还有这个弯弯绕,当即就不肯让三清再操心这事,“孩子还小,有什么事等你肚子这个出来了再说也不迟。”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最近在外边不也事多吗,这点小事用不着跟你说。”   陈景嘴上虽说着谢云两家的事不着急,等过完年再说也不迟,但其实行动上一点都没耽误。每天白天在外边做了什么三清不清楚也没问,但这几天回家之后他也总是待在书房捣鼓着什么,要说这里边没事三清可不信。   “再说以前没怀孩子的时候不觉得,怀里孩子才发现怀孩子才是最轻松的,反正孩子在肚子里待着,也没别的可多想的。   但要是真等孩子出来了,那才是又忙又累又操心的时候。我也不瞒着你,真到了那会儿,我的精力肯定大半都在这个小的身上,再要分出时间来教蕊儿这些,怕是就不够。”   三清从没瞒着陈景自己的态度,她对陈蕊儿能尽职尽责,但真要说亲疏远近,这里边怎么会没有区别呢。   “我也是第一次做母亲,没妄想做到尽善尽美,只能尽力罢了。你要是真想帮我啊,等过完年就去跟你闺女说,老老实实跟我学上一段时间,学会了我也就不烦她了。” 第66章 ·   “小心点, 别着急别磕着碰着,今天搬不完明儿继续搬就是了,千万别伤了自己。”   过年时翰林院里也有休假, 两人都在家里猫冬的时候时间就过得特别快,一眨眼的功夫就过了正月十五, 再一扭头就都到了开春, 天气都暖和了。   过年前的时候陈景就已经把银子给了谢竹, 谢竹早早的就把新宅子该办的手续给办下来。这会儿三清正好过了孕期前三个月,自然也就把搬家的事给提上日程来。   “行了,这些小事你别管, 说了让你先上马车去新宅那边你又不听,那就老实站在这儿别乱动,待会儿真磕着你才是了不得了。”   这个小院说来前后也住了有快两年的时间,又陆陆续续的添了这么多人,一大家子的东西平时放着不显,现在到了要搬家的时候,东西搬出来简直多得叫人没地下脚。   偏好像什么都用得上,扔了哪个以后到了新宅那边都得做难。所谓断舍离三清从开始情理东西那天就喊起,喊到今天也没见真扔了什么, 就连厨房里一小砂锅都没忘了带上,毕竟全家都觉得那小锅子炖出来的猪肉粉条比什么都香。   “我就看看怎么了, 我都快站到墙角了还碍着谁的路了,你别瞎操心行不行。”三清一听陈景这么说眼睛立马瞪得老大,嘴噘得能挂个茶壶,从头到脚都写满了不服气三个字。   “我这怎么是瞎操心呢, 你瞧瞧这院子里多少人,你这会儿看着是站在旁边了, 难不成你就一直站在这儿不动?再说你不动满院子的人不都在来来回回,万一哪个粗心大意的撞着你……”   “得得得,二爷您别说成不成,我不站在这儿还不行吗。我坐下,诶,我就稳稳当当的坐在这里,谁都挨不着我总行了吧。”   三清有时候觉得怀孩子这事不光考验的是自己,还顺道把陈景给难住了。过年那几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吃得太好太肥,原本一点反应的三清突然孕吐起来,一吐还一发不可收拾,直吐了半个月才好。   吐得三清自己都烦了,最后干脆不吃,不吃不就不吐了嘛。可这么一来就差没把陈景给急毁了,哪怕现在已经过了孕吐的时候,他的习惯也没改了,不管大事小事,只要是三清的事他都得管着,好好的二爷活生生操心成了二大妈。   但三清天生就不可能是个听话的好孕妇,更不是会听二大妈话的好宝贝,这会儿听着陈景絮絮叨叨个没完,非但没听话,反而还就近从刚刚路过自己的四喜手里拿过一张小凳子来,就地坐下了。   偏脸上还摆出一副你看我是不是很听话很贴心的样子,只差没把陈景气个倒仰。好在两人之间还有别人,来帮忙的邓晚晚和胡头儿一个掰着三清的肩膀,哄着她转了个方向不再脸冲着陈景,胡头儿也放下手里的东西,连拉带拽的把陈景给拖开,这才好悬没让两人真吵起来。   “姐,你这是干嘛啊,陈大哥不也是关心你吗,何必这么戳人家的肺管子。刚刚你没瞧见他那脸色啊,红了黄黄了绿的,我都怕他被你气出个好歹来。”   邓晚晚原本过完年就要出门押镖的,但一想到三清这边要搬家,就专门把活儿都给推了留下来,今天也是一大早的就过来了,忙前忙后的半点不见外,连三清都说到时候得在家里给晚姑娘留间房,要不然都对不住人家这么帮忙。   “你光看见人前我气他,没见过人后他把我气成什么样子,我跟你说我就是故意的,就得让他知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至于把我管得死死的嘛。”   三清也是逼急了,自从自己开始孕吐起,陈景管自己就管得越来越不像话,刚开始的时候自己还能靠撒娇卖痴糊弄糊弄他,后来这些都没有用,只能是跟他硬刚。   要不然他能每天都叫大夫到家里来号脉,一日三餐吃什么喝什么,晚上几点睡早上几点起,中午什么时候午睡,下午又几点得起来,都能给她掐得死死的,真是要了命了。   “管你还不好啊,真要跟我家那样不管是我娘还是家里那么多姨娘,不管是生儿子还是生女儿,哪怕是生个哪吒也不带多问一句的,那才是哭都来不及呢。”   邓晚晚没想到三清还能抱怨陈景多管了她,立马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以往从来什么事都站在三清这边的人,第一帮着陈景说话,“再说我以前听铃铛说过,说是前头那位就是生你家大小姐的时候出事走了的,现在陈大哥要紧一点也是正常,你就忍一忍吧。”   “不忍,凭什么我怀了孩子还得让我忍这些啊,要忍他去忍。再说了,这世上一年到头生孩子的多了去了,真要怕那就干脆别生,也也干那档子事。现在该办的事办了,孩子也来了知道怕了,晚啦!”   三清其实也隐约感觉到了自己自从怀了孩子之后,脾气就日渐大了起来。以前还愿意想个迂回的方式来达成目的,现在就想直来直往,有时候那脾气能冲人一跟头。   但知道归知道,改却没法改,邓晚晚也不笨,看着这架势就知道并不是自己能解决的问题,也就只摸摸鼻头不说话了。   三清的抱怨陈景怎么可能一点不知道,可是他也管不住自己的心,被胡头儿扯到另一边的拐角处好一通数落,不该他跟怀孕的三清计较,也有些垂头丧气。   “胡大哥我知道你要劝我什么,我也觉得是不是我不正常,有点什么风吹草动都紧张,有时候我都想这孩子要真可以的话,还不如我自己来生,反倒省心得多。”   “嚯,快得了吧,生孩子这事要命,我宁愿多走十趟镖也不愿生孩子。我家那婆娘能生,早些年肚子就没空过,都那样了照样每次都跟鬼门关上走了一回一样,你啊就别说那大话了。”   胡头儿家里孩子多,年岁隔得也近,那些年为了生孩子夫妻两人没少吃苦头。但胡头儿总说自己在外边挣钱再苦也苦不过他家里婆娘去,所以这会儿听陈景这么说,只觉得这位探花郎真真是把事情想简单了。   “啧,你这是劝我吗,你这不是火上浇油吗?”陈景原本以为胡头儿怎么也得说些宽自己心的话,没想到他倒好,哪儿疼往哪儿戳,要了命了。“得得得,不说了不说了,赶紧的搬家吧,等到了新家还得开火做饭,晚上的酒能不能喝好,就靠您了。”   闹归闹,今天毕竟是个好日子,两人又没什么了不得的矛盾,等把院子都给搬空之后两人又好了。不光好了,还肩并肩站在陈家小院门口看了良久,最后还是陈景见不得三清泪眼汪汪的,把人搂着上了马车才算完。   陈家到底根基不在京城,陈景也不想搬个家还闹出多大的动静来,便只在高湖那里请了几天假,旁的谁也没说。   原本到了新家也就想和胡头儿几人吃个饭喝顿酒就算是庆祝乔迁之喜,却不想他不声张自有找上门来的。马车刚拐进新宅的胡同口,寿儿就从马车外边探了个脑袋进来,“爷,咱门口站了人,我瞧着像谢公子和汤大人。”   陈景听了这话眼皮都不自觉的抽巴了两下,撩起车帘看清楚确实是他们两人之后,才转头跟三清说,“今天怕是有得热闹了。” 第67章 ·   “望舒, 你这可就不地道了。买宅子的时候知道跟我说,寻摸宅子的时候也是谢竹去找的,现在到了搬家请客吃饭的时候, 怎么就没我的份了。不妥不妥,大大的不妥。”   隔着老远看到等在自家门前的那俩菩萨, 陈景就知道今天这事不简单。果然刚一下马车, 谢明然那嘴碎的就一马当先凑上来了, 行进路线还恰好挡在汤铮和陈景之间,要说他不是故意的都没人相信。   “大前天才刚刚叫了一桌酒菜去你院子里喝酒,怎么就没你的份了, 那盘酱牛肉你不还夸酱得好来着。”   “那怎么一样,那天你提都没提搬家的事,我不认啊。”   谢明然一听这话就赶紧一边说一边冲陈景挤眉弄眼,也就是这会儿他背对这汤铮,才敢这么肆无忌惮的给他使眼色。   明明那天陈景就说了那顿饭当是谢他给自己找宅子才请的,现在又说这话,明摆着他就是知道汤铮来了,不愿落了汤铮的后才故意跟过来的。   “行,不认就不认吧, 来都来了也不能让你们傻站在门口。到时候俩大才子真给大门上一边提一首诗来挤兑我,我这新家就真出名了。两位大人请吧。”   来都来了这四个字从古自今, 不管用在什么场合都有用,比如现在也是一样,新宅早就陆陆续续布置了小半个月,这会儿该归置的东西大半都归置好了, 招待几个客人绰绰有余。   “望舒,你这家里布置得怎么跟别家不一样啊, 荆湖那边时兴这种?”新宅前后拢共三进加一个单独坠在西南角的小院儿,之前的主家是在礼部当差的主事,官职不高但出身陇西关家,整个宅子的布置颜色都是祖传的厚重。   三清年前来过一回,看完之后就两个感慨。第一是陇西关家真有钱,地儿便是这些布置颜色她都要给换了!那黑压压昏沉沉的颜色,叫人进了宅子就觉得压抑得厉害,说话大声点都觉得自己冒犯了这间宅子。   所以等到三清从新宅回去之后,就马上叫了木匠漆匠去家里好生交代了一番,趁着过年后这段时间把新宅里能改的地儿都给改了。   这年头没别的那么些风格给人挑拣,也不兴把房里的墙涂成花里胡哨的颜色,三清想来想去最后也只是定了个浅色暖和些的调性,不说瞧着多富贵逼人,好歹叫人一进门看着不压抑就行。   三清这么安排陈景自然是没有话可说,但谢明然这样的世家子弟却是头一回见这样的风格。这会儿跟着陈景在宅子里东看看西看看,自然是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哪跟哪儿啊,荆湖那边比不了京城,那边雨水多石料用得比木料多,江南烟雨见过没,荆湖跟那比差不了多少。这就是我们在家胡乱布置的,好不好的不好说,住着舒心就行了。”   “就这还胡乱布置呢,那感情好,我今年说不得还要从老爷子那儿得个小别院,到时候铁定叫你嫂子来找弟妹,也让弟妹教她这般乱布置布置。”谢明然才不信陈景说的那套只觉得他是在自谦,“诶,后边西南角那小院你拿来做什么了,那院子真别致,千万别糟蹋了。”   小院子以前听说是之前主家给家里老太太专门建来养老的,如今归了三清来分配,干脆就把小院儿给了陈蕊儿,一来姑娘大了总该有个自己独有的小地方,来那院子清净,往后自己肚子里的卸货之后,吵闹起来也传不到那头去,给孩子读书最是合适。   “弟妹真是个周全的,这性子跟你倒是天生的一对。”当初谢竹找到宅子之后,谢明然也看过堪舆图。小院子看着就是个好地方,谢明然还以为陈家会拿来做个暖房花房绣楼什么的,给夫妻人添个有趣意的地方,却不想倒是拿来给孩子了。   但想不到的时候想不到,真这么做了大家又都觉得好。毕竟陈蕊儿是前头夫人留下来的大小姐,以前家里只一个孩子怎么住都无所谓,现在眼看着要添小孩儿,这个大的怎么安置就很重要。   现在把这么个好地方给了陈蕊儿,一来不管是旁人还是孩子自己都满意,来又跟前头隔开了距离,有道是远香近臭,别看不过一个小院子,但有了这道墙,往后处起来就能少不少麻烦。   陈景和谢明然在新宅里逛了多久就亲亲热热的聊了多久,期间除了陈景十分生硬的递了几句话给汤铮,其余大部分时候汤铮就只默默的跟在一旁不说话,但也瞧不出什么尴尬来,好像这样的场景他早就习惯了。   直到一众人回到最前边的客院厅中坐定,他才不紧不慢的让奴才把早就准备好的乔迁礼给拿出来。锦盒不大,但里边的东西却是难得一见的孤本,孤到陈景哪怕跟汤铮如今闹得很僵也舍不得往外推。   好在三清为了搬家早就准备了硬货,不光有好酒好菜,还有去年中秋前后她特地弄了几大筐螃蟹和虾回来,出了一家子放开了腮帮子吃的,其余的就全让全师傅做成了蟹黄酱和虾酱。   这会儿虽说开春了,但京城还是挺冷的。晚上早就跟胡头儿说好了吃火锅子和饺子。虾酱用来做调鲜和蘸料碟,蟹黄酱拿去包饺子,保证都是汤铮这常年不出京城的主儿少见的东西,这会儿收他一个孤本也不算太占便宜。   只有谢明然没想到汤铮出手这么狠,一时间被挤兑得不知说什么好。毕竟他过来就是因为知道汤铮来了,才临时起意跟过来的,哪有时间准备什么像样的东西。   但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何况不过一本书而已。谢明然当即稳下心神没多说话,也难得的没立马冲汤铮挤兑回去,而是等到吃饭的时候,两杯酒下肚之后才把腰间一直带着的玉佩给解了下来递给陈景。   玉是谢明然早年间得的,虽没有还没到家传宝贝的份上,但这些年谢明然一直随身带着,也算是谢公子身上十分要紧的物件了。这会儿突然扯下来要送给陈景,别说陈景和汤铮,就连一旁的谢竹都吓着了。   只有汤铮一点没觉得自己被抢了风头,反而借着一杯酒下肚又阴阳怪气的说了不少话。大概意思还是全绕着这事谢明然和陈景不该多管,云家如何权倾朝野,江南那边情况如何复杂。   京兆尹那边的案子也不过是云家一句话就能压下去的事,为官做人还是应当识时务为上,意思听着好像是云家已经开始动用在江南道的势力。汤铮说起这些的时候眉梢间藏不住的得意,别说陈景就连陪坐在席的胡头儿,都听得直觉牙酸。   但汤铮不管这些,该送的东西送了,该说的话说了,该对谢明然示威的目的达到了,也看够了谢明然气得龇牙咧嘴的模样,便没再多待,只留下气得半死的谢明然和只能哄小孩儿一样哄着谢明然的陈景。   “行了,你别跟老跟他较劲,年前京兆尹那边就说要去南边把卖茶叶的抓回来,前两天又有大理寺的专门去过问了这个案子,云左相听说过年的时候在院子里烤肉吃酒受了风寒,不管外头的事,他着急了也正常。”   去年的案子拖僵持到如今不是一点进展都没有,陈景在中间起到的作用自然不是一星半点,现在汤铮着急也在意料之内。他只不过没想到看着心思挺深的人竟然这般沉不住气,只不过云家往后退了半步,他就着急忙慌往自己和谢明然这边施压来。   “得了,人都走了你就别老想着在我们中间和稀泥跟他找补面子了。汤铮这人啊还是眼皮子太浅,只瞧见云家泼天的富贵,没看见谢家只靠笔杆子也能要人的命。他就这么闹吧,赶明儿真有文人拿他说嘴,真传开了可就不是云家用权势能压下来的事了。”   谢家这么些年得了清贵的名也得了文人的捧,往往只需谢家一句话的示意,那些才子文人们就能把人捧上天,也能把人踩成地底泥。陈景因跟谢明然交好,也没少得他们的吹捧,现如今京城文人学子间谁不知道上一科探花陈景是个好性子又好文采的主儿。   “我不是管他,我是管你!”陈景虽得了高湖的令让他在谢云两家之间挑拨拱火,但到底人情就是人情,不会因为差事就全然不算数了。   皇上现在忌讳的就是谢家在文人学子间一呼百应的地位,谢明然要是真为了跟汤铮斗,把事情闹大了,到时候连根拔起的恐怕就不止云家的势力,谢家屹立不倒这么多年怕是也得遭牵连。   谢明然看着陈景板着脸一点没有说笑或是闲聊的模样,心里也不禁跟着紧了一下。但也许是好日子过久了,也许是对自家根基十分放心,他也就只是紧了一下而已,随后又摆摆手笑着对陈景说让他别多想,自己心里有数出不了什么岔子的。 第68章 ·   谢明然这辈子活到现在谦虚一点说是顺风顺水, 实事求是的说那就是花团锦簇,从未有过让他为难或是挫败的时候。   就算这两年一直跟汤铮别着劲儿,那也是他占上风的时候更多些。偏他自己总还是不以为意, 别人艳羡起来他只说是自己运道好,算不得什么。   可是有时候话不能说得太满, 也许是不该总把运道这事挂在嘴边说, 或是真就到了运势要拐弯的时候, 反正原本谢明然志在必得的事,没想到转眼就打了脸。   前一天谢明然高高兴兴的从陈景家回去,第二天早上觉得头天出门应酬累了就干脆连翰林院都没去。没成想下半晌的时候还在屋里歇晌呢, 自家修身养性好些年,轻易不出院门的谢家老爷子,居然破天荒的去了谢明然院子里。   老头儿是带着火气来的,一脚踹开谢明然的门,也不管儿子还睡眼惺忪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上前就是俩巴掌打得谢明然眼冒金星,懵了好半天才一脸铁青的叫了声爹。   谢老爷如此这般自然是有大事发生,方才在东院里吃过中午饭之后,照例谢老爷是要听一听昨天中午到今天外边各处有无大事发生, 没想到平时一贯沉着冷静的管事,今天脸上却透着一丝不安。   原来也不知道从哪儿吹出来的一股风, 说是汤铮这个今科榜眼为了能留在翰林院里平步青云,早就投靠了云左相。还把去年那案子的事也添油加醋的说了出来。   现在不过一个上午,原本汤铮这个京城里有名的靠一手好字风骨著称的大才子,竟然隐约有了是个人都能贬低两句, 嘲讽一二的架势。要如此短时间就能就能卷起这样的阵仗,要说后边没人煽风点火鬼都不信。   谢老爷也是如此, 听着管事的这么说,他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那心高气傲的儿子谢明然,老头儿在自己院里忍来忍去的忍不下心头火,又听说儿子今天没出门,可不就是找过来打儿子了。   “说,今天的事背后你是不是插手了。”   “什么,什么事啊?”   昨天陈景花了血本,晚上又少了格格不入的汤铮,谢明然便又厚着脸皮留下蹭了顿晚饭。酒桌上还莫名其妙的跟胡头儿聊得不错,酒更是没少喝,两顿大酒下来谢明然脑子都快成浆糊了,这会儿他爹问昨天的事,他脑子里转悠的全是昨晚的火锅和那蟹黄包子。   “起来!给你一刻钟时间收拾干净,脑子清楚了再来正院回话。”   谢老爷见不得谢明然一副无辜懵懂的样子,从小这儿子长得好又聪明,为着这幅皮相在家里外边没少占便宜,就连谢老爷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年是偏心这个儿子的。现在看着自己儿子这样,到了嘴边要骂的话又到底给咽了回去。   谢明然知道自家老爹什么时候是唬人,什么时候是真发火。好比现在就是真要跟自己急眼了,再顾不得体面风度,赶紧连滚带爬的到屏风后头,一脑袋栽进早就凉了的脸盆里,彻底把自己给冻清醒了,这才急匆匆的往东院里去。   大爷挨打了的事,这么一小会儿功夫谢家上下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好在谢家的奴才们规矩大,除了几个年纪小的小丫鬟在谢明然往东院去的路上偷偷瞄了他两眼之外,其余的还是该干嘛干嘛,只当自己是个木头人,什么都不知道。   “爹,出什么事了。”谢明然进了东院正屋之后,老老实实跪下给他爹磕头请安后,才起身站在下边张嘴问,自己到底因为什么挨得一巴掌。   谢老爷懒得再给儿子重复一遍,只让伺候再一旁的管事把外边的事粗略说明白了。谢明然是个聪明人,自然能清楚这里边的道道有多深,昨天他在陈景面前刚拍着胸脯保证不会有问题,今天就出了这事,这也太寸了些。   “爹,这里边肯定有人在把水搅浑,我虽不想跟祖父和您一样,守着谢家万事不掺和,但我也没蠢到拿学子们的嘴去做这种腌臜事。再说我自己在外边怎么跟云家争斗顶天也出不了大事,现在来这么一手,不管是不是咱家的事,恐怕都要把云老头儿给逼急了。”   谢明然装得再镇定,好像还能有条不紊的分析眼前的情况,但其实谢老爷和他自己都知道,他慌了。要不然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放在平时谢明然才不会这么巴巴的解释。   “我知道不是你,但是这次事情明显就是冲着你,冲着谢家来的。昨天你去陈家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   谢老爷知道陈景这个人,对儿子拉拢了陈景也没说过什么不好的话。但现在不过一晚上的功夫就流言四起,除了汤铮就只有陈景,谢老爷不得不怀疑这里边是不是陈景还掺和了。   “不是,昨天汤铮去了还是老一套的说辞,之前外边就有隐隐约约说他闲话的人,只不过没成气候。就因为这个昨天陈景还说我来着,当时我还一摆手就给驳回去了。没成想这才一晚上就打了脸,传出去都是笑话。”   谢明然半点没想到陈景头上去,毕竟能一晚上就闹出这么大动静的人家,绝对是在京城文人学子里有深厚底子的人,陈景就算真背地里有二心,那了不得也是云家的人,也没手段能掀起这股风来。   再说陈景刚投了自家,又为了投名状把汤铮和云相都给得罪了,现在谢家就是他的底气,谢家到了他又能靠着谁去呢。   有了这个逻辑,谢明然便再也没往陈景这边想。只跟他爹说容他两天,让他仔细去查查到底怎么回事。毕竟万一就是云家要跟自己不死不休,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有道是悠悠之口最难平,已经传开了的传言要想拦下来哪有那么容易。尤其这背后还有高湖在推波助澜,不过三天的功夫,汤铮和云家在文人学子嘴里的名声就已然都臭了。   汤铮是读书人,云左相也没打算遗臭万年,为了权势地位官职私底下使些手段无可厚非,朝堂上意见相左争吵不休更是小事,但一旦在文人堆里臭了名声,再想往回找补可就难了,两人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是以接下来的几天,从云家往江南送的信件每天都没断过,躲在暗处的高湖都咋舌,果然打蛇得打七寸,之前怎么撩拨云家,云家顶多也就是催促催促汤铮,气定神闲得很。也就是现在脏水眼瞧着到了自己身上洗不干净了,才着急忙慌的想把江南的势力用上。   如今云相也看明白了,这次的事绝不简单。之前保人也只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好让江南那群人能死心塌地站在自己这边,可现在看来人怕是保不住了。为了不让自己再往里边陷,这事必须尽快有个结果。   但就算云家愿意退一步,也不可能让真让京兆尹和大理寺的人,把他真从南边再捉回来。毕竟为了保人,从去年到现在云相收到的银子怕是都不下五十万两。   就这还不算过年送过来的那些绸缎玉石和瓷器,要是现在云家突然收手不管,让京兆尹真把人带回来了。只要人有一点不服气,都能肯定他会说些不该说的话。尤其商人重利,后边又还有个没露出水面的势力,到时候真拿命来当诱饵,怕是什么脏的臭的都瞒不住。   所以哪怕知道现在有数不清的眼睛在盯着,云相也还是把信和人一道派了出去,这回出去不干别的,只要把那茶商收拾干净,叫这世上都没人能寻得见他就行了。 第69章 ·   在跟着高湖入宫面圣之前, 每天若无正事,陈景只早上去两位教习那里点卯请安,剩下的一整天不管是看书还是偷闲儿, 都归陈景自己安排。   若是有正事,早上从高老爷子那儿得了差事之后就能赶紧回去干活, 活没干完有时候几天不去教习跟前找不痛快也是常事, 总之不管有事没事一天过去一趟也就差不多了。   但自从高湖在陈景跟前露了底儿, 陈景就得每天下午到了快回家的时候再过去一趟,互相把一天里做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都通个气儿, 总归就算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也得说。   刚开始陈景十分不习惯,总觉得再是怕错过了细节也不至于到这份上,回家之后还在三清跟前抱怨过。   反而是三清笑着说这才是真正的姜是老的辣,自己闷在心里琢磨的事看似仔细缜密,其实因着偏见与视角缺失,就很容易往死胡同里走,更容易把看似平平无奇的关键点给漏过去。   这话说得有道理但陈景也只听听就算了,反正听不听的每天下午该去还得去。但今天不一样,这些天外边闹得厉害, 云家往南边派人去灭口,紧随其后的是大理寺, 明面上也紧跟着派了人跟过去。   原本皇上和高湖就打算让大理寺的跟着,别真让云家的人得手就行了。但陈景也不知道是怎么灵机一动,还是真就心思深沉到了那一步,撸起袖子就跟高湖掰扯起来。   到底是从云家手里把茶商的命留住, 把人带回来,顺着这条线慢慢把云家在江南茶盐两道的人揪出来好。还是再派一波人跟在大理寺后头, 还是干脆就让云家得手,最好是在杀人灭口的时候抓个正着的好。   这样一来要是顺利的话可以直接抓云相,不顺利也能在云家和江南那些茶商盐商之间留下不可磨灭的嫌隙,唇亡齿寒的道理谁都明白,到时候皇上再给那些商人许诺些开恩的愿,还不怕他们不说吗。   陈景虽投了圣人麾下,但一直以来都是高湖下令他去办,从来不问为什么也从来不好不好,这般出主意还是头一回。高湖当时听了这话没多说什么,但第二天就暗地里也派人追过去了。   今天高湖要说的就是这事,办差事从来都不是个简单活计。之前京兆尹派出去能慢到过了个年还没到杭州,现在一边急着要灭口一边急着要抓现行,自然是快得很,这才几天功夫啊就有消息传了回来。   江南从古自今都是富庶之地,前朝一年到头大半的税收就靠南边那几个地方。本朝为了不被南边那些世家挟制想了不少法子,不是一点效果没有,但人家那地方就是好地方又根基深厚,再是想法子也没用,直到去年年尾的时候,一年的税收粮食还是占了一半还多一点。   那种地方出来的生意人和世家子,脑子一个比一个精明,这次不过几条无主人命的官司,竟然闹了这么久都没消停,他们就觉出来不对劲。   现在又听闻京城有人正往南边来,哪怕因着隔得远没那么快知道确切消息,但总归能猜着怕是要出大事。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京城过去的人再是厉害,可到了杭州把整个杭州城都翻了个遍寻不见也没辙。   留在杭州找人的一帮子人没了法子只好传信回来,陈景今天一进高湖的门,高湖就把信件给了陈景,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要问问他有什么法子。   “那么大个杭州想要藏个人太容易了,真让他们傻找找一辈子恐怕也找不着那人。想让人露面只有一个办法,让他们心慌。”   陈景早就想到了会有这一出,高湖汤铮乃至云相谢明然这些人,都是天子脚下待了许多年的,那句天高皇帝远他们再是明白意思也不可能真的理解。   但陈景不一样,荆湖那地方每年为了税收漕运、官司人命总要想办法瞒着些哄着些,现在整个江南盐商茶商想藏个把人真真就是小菜一碟,只要他们想那人就能一辈子都不露头。   唯一的法子还是得逼云家,只有云左相急了眼去逼他手底下的人,把人逼急了,兴许才能从他们的日常动作转移里瞧出些端倪来。毕竟到时候不管是要把人藏得更深,还是要把人舍出来丢卒保车,总是会有动静的。   “望舒啊,之前可不见你手段这么硬,这是怎么了?”陈景的法子不是不好,甚至眼下思来想去就这个法子还能用。但是高湖有些纳闷,陈景这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下手这么狠,好像巴不得云家明天就倒台。   “老师,学生要是说学生这么做是为了谢明然,会不会显得太道貌岸然虚情假意了?”   陈景没打算把自己的心思瞒着高湖,这些天谢明然因着高湖暗地里的搅局急得上蹿下跳,一边要查到底是谁背后把脏水往谢家泼,一边要安抚那些学子别再把事情闹大。   偏云相只觉得这事就算不是谢家干的也少不了谢家的影子,所以最近谢明然还得腾出手来跟云家斗,这么一来不能闹大的流言也不能完全熄火,一时间着实愁得谢明然整个人都颓了许多。   但哪怕到了此时此刻,谢明然也从未想过陈景在这里边也掺和了一手,反而还倒过头来安抚他,说是这事让他别急,家里夫人怀孕了就多陪陪,云家的事有他出不了大乱子。   这话听得陈景心里顶不是滋味,“老师,学生想明白了,这件事只有云家和云相快到倒台,谢家才能保全更多。一直这么拖下去就谢明然那个性子,早晚要出大事。要是真把谢明然逼到露了谢家的底让皇上彻底忌惮容不下谢家,那谢家就真完了。”   “文人学子向来清高,既想把一身的学问去换功名利禄,却又想得个淡泊名利的好名声,这回就算真没了谢家做龙头也会有张家李家王家再出头,到时候照样还是如今的局面换汤不换药。   即是如此,就还不如留下谢家,哪怕此次会伤筋动骨,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时候就算有别家兴起,谢家也能与之抗衡牵扯一二,怎么算都是利大于弊的。”   皇上觉得谢家势大要收拾谢家,但没打算把谢家赶尽杀绝,那陈景就只能在这个框框里头使劲,能多保全一分就多保全一分。他不是羡慕过谢明然那等从未吃过苦头,不知道营营役役求上进的公子,可他更不想看他有朝一日真跌成地底泥的模样,哪怕只想一想他也觉得太过于残忍了。   “还是心软。”高湖听着陈景这么说完,沉吟良久才说了这么一句,“不过也好,心软总比没心要好,你心软有些老夫用你也用得放心些。这事就按照你说的法子办,云家那边到底怎么办,明天老夫进宫再说,你先回去吧。”   “怎么又买这么多东西回来,都要吃晚饭了,买这么多晚饭还吃不吃了”?陈景被高湖留下说了那么多,看似并没有多影响他的心情,回来的路上甚至还有空拐了个弯,去给三清买了□□花和酱肘子。   “吃啊,都吃啊。又没让你全吃完,你每样尝一点儿尝个味儿就行了,吃不完的不还有家里那几个小小子儿,晚上谁饿了去厨房转一圈,这些准没了。”   陈景活得久,遇上的事也多。有些话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他说不出口就只能默默的做。当年他年纪小前头的柳氏年纪更小,柳氏又是个娇生惯养的姑娘,虽说性子不差但在吃穿方面可算是顶尖挑剔的。   当初怀上蕊儿之后柳氏的反应特别大,闻不得荤腥都是最小的事,之后甚至连盐巴都不沾,厨房放上两粒盐她都能尝出来,还非说厨房的奴才没安好心想要给她喝咸盐水儿。   如此那般十个月下来,身子怎么可能好。可那会儿两人年纪轻不懂事,金氏和柳家的人来劝让柳氏说什么都得多吃些,小夫妻还觉得他们何必这么勉强人。   直到到了要生蕊儿的时候,柳氏没劲没体力连喊疼都大声不起来,陈景那时候才后悔不该万事都由着柳氏的性子来。但那会儿再说什么也迟了,只不过这事算是在陈景心里留了疙瘩。   这么多年过去蕊儿都长大了,他以为疙瘩早没了,但随着三清怀孕他才明白过来,忘不了的事情十年忘不了,那么再过十年照样还是忘不了,只能把这个坎趟过去才算完。   陈景迈这个坎的方法毕竟粗犷直接,那就是铆足了劲儿对三清好。孕期只要是大夫说的他什么都照做,吃好喝好睡好,每天上午下午的遛弯,自己在家就自己陪着三清,不在家那就叮嘱丫鬟督促三清,不准累过头也不许偷懒,啰嗦得活像个老妈子。   到底是枕边人,陈景心里有没有存着事三清用不着问,看一眼都能看得出来。今天他明显就是兴致不高还装没事人,但既然他装那自己就用不着去戳破,反正等到他想说的时候总会说的。   果然陈景也没憋得太久,等到晚上两人一起睡下之后,陈景便把下午的事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听得三清直咋舌,“那你说这事还有多久能出个结果,这种差事可磨人,费力不讨好不说,真要是谢家倒了,到时候皇上在给你记一功,你可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快了,今年是三年一述职的时候,再大的事也得在这之前处理好,要不然到时候江南的那些官员,怕是都不敢进京。”   陈景搂着三清长叹一口气,“至于我这边,想要往上走哪有那么简单,早就洗不清啦!” 第70章 ·   “清姐姐, 我想求你个事儿,行吗。”   自从搬了家之后,万通镖局后边的宅子三清就留给了邓晚晚住。反正当初跟镖局签的三年的契书不能卖也不能赁出去, 空在那里又毁屋子,给了邓晚晚一来让她有个舒服自在的小天地, 二来也让宅子保持有人气儿, 往后或卖或租都好说。   “什么事啊, 你先说事我再看行不行,万一你这丫头又起了什么机灵古怪的心,我可不能落了你的套儿。”   三清嘴上这么说, 但其实这会儿心思都在别处。她手里拿着的是刚从湖州送来的家信,今年过完年还没出十五,宫里果然就发了圣旨出来让林娇去湖州。   圣旨刚下来的时候林国公府上下脸都是黑的,最后还是林娇笑着说南边气候好水多,再也用不着受以前那等张嘴就是半口沙子的活罪。但再怎么说怎么找补,也不能掩盖林娇从京城麒麟军里的将军成了湖州营里守备的事实。   况且湖州那地界,要说好到底在鱼米之乡确实好,可要说不好,湖州夹在荆州和江南几府中间, 什么好事都被两头给堵了,着实不算个富饶之地。   加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明明荆州就在隔壁,那边驻军也缺人,就偏不让人去荆州。这下可好林娇要离乡背井,沈二柏也不能回乡做个地头蛇一旁帮衬, 俩人还是只能结伴去个新地方讨生活,叫旁人看了都不知该说好还是不好。   但不管好不好圣旨下了, 别说是湖州就是再回边关吃沙子不也还得去嘛。好在湖州到底近些气候也舒适些,正月十六出发至今不过三两月的功夫,就已经把情况给调理明白能腾出手传家信回来报平安了。   “哪有什么机灵古怪的心,清姐姐我俩认真算起来都认识有三个年头,我可不是当初你在船上认识的那个毛孩子。去年我就能一个人押镖保货,再过几年说不定我也能升镖头。”   邓晚晚今年虚岁十九,因着从小习武又在镖局里混着,这两年脸上那点儿稚气退了之后确实是个英姿飒爽的大姑娘了。尤其她腰间还常带着刀剑,走出去真是到哪儿都有人瞧,要不是她习武怕不是上前搭讪的人根本断不了。   三清听晚晚这么说,总算把心思从信笺上收回来,反正家书嘛总是报喜不报忧的,自家二哥那就更是个中翘楚。洋洋洒洒写了三四页,说的都是湖州如何如何好。其实一个被贬过去的女将军和一个瘸腿的副将,想想也没什么好日子等着他们。   只不过好在两人心里都装着对方,有道是有情饮水饱这话是没错的,况且他们再惨吃饱饭总是行的,如此一来确实也不用怎么操心那俩活祖宗了,还是先把眼前这位小祖宗料理好才是正道。   “那未来的邓镖头到底是有什么了不得的要求我呢?邓镖头可跟我这种内宅妇人不一样,什么事你自己解决不了,还得用我来搭把手的。”   好几年处下来三清是正儿八经把邓晚晚当自己妹妹看待的,现在她用上了求这个字,兹要不是让她去杀人放火,事情她都得想法子给她办了。只不过这之前拿话来挤兑小孩儿几句,还是挺好玩的。   果然邓晚晚听三清这么说立马就不高兴了,嘴噘得老高都能挂个油壶,扭过身去拿后脑勺冲着三清,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本未来的邓镖头不高兴了,得哄!   “真不高兴了啊,那要是真不高兴了这事就算了,反正也不是我有事你说是不是,左右我也不吃亏。你生气呢也生不了多久,待会儿珍珠肉丸蘑菇汤做好了,喝上两碗也就生不了什么气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邓晚晚吃惯了陈家的饭,以前在陈家小院的时候三天有两天得在三清那里吃一顿,现在搬到城东来了到底不方便,只能隔三差五的来一回,每次来了怎么都得吃个够本。就着小性子,待会儿饭菜一上桌,天大的气都得消了。   “那除了肉丸汤我还要带蒸糕和羊肉包子走,留着明天早上吃。”要论讲道理邓晚晚自然是说不过三清的,好在小丫头聪明又不执拗,说不过就退一步,一点儿也不觉得不好意思。   就这样的性子三清最是喜欢,其实准备让她带回去的吃的和零嘴儿早就准备好了,现在她笑眯眯点头答应下来,邓晚晚可不马上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原委全给说了。   “清姐姐,我家有钱这事你肯定早就知道了,但是你不知道我家到底有多厚的底子,连整个万通镖局都是我家的。”邓晚晚说起这个的时候面上并没有什么骄傲的神情,“可惜啊,就这么个大富大贵的人家,偏生到了我这一辈儿没个儿子。”   习武之人再是说着没那么多穷讲究,但到底还是跳不出这个世俗凡尘去,邓家那么大份家业没个儿子哪行啊。   刚开始没儿子,邓老爷的办法简单粗暴也最直接,那就要了命的往家里抬姨太太,太太生不了儿子那就姨奶奶生,一个生不出就三个生。   偏就这么着一连十多年往家里抬了五个姨奶奶,生了八个闺女也还是没得一个男孩儿,到最后老九邓晚晚落地,不说旁人邓老爷头一个就灰心了。   用邓老爷自己的话说就是,这辈子什么都没干,守着祖宗的产业和一身的本事,尽干种公的活儿了,就这么着都没个儿子那就是命里注定。   但再命里注定人也是天生不认命的存在,没儿子那就把闺女当儿子养。前头八个最小的都是四岁的娇滴滴小丫头了不好再改,邓晚晚这个老幺便名正言顺的担下这个大任。   “我从小就是当男孩儿养大的,识字练舞旁支的兄弟怎么学我就怎么学,家里早就定下以后我的夫婿肯定得做上门女婿。”   邓晚晚说起这事显得特别意兴阑珊,“可也许就是命吧,六年前我姨娘也不知道撞了什么大运,愣是又给我爹生了个老来子,几乎把家里都给喜疯了。”   其实要说高兴邓晚晚也高兴,有了儿子自己这个老闺女肩上的担子不就松了嘛。可到底从小就被家里人寄与了全部希望,突然没了那些担子与殷切的关注,邓晚晚多少也觉得寂寥与失落。   最后实在在家里待不下去,这才跟姨娘和家里太太说要出门来闯荡。好在家里弟弟跟她是一个姨娘生的,她又从小被家里看重,现在虽多了弟弟,但家里人也没有真撂开手不管这个闺女。邓老爷更是登门去求了胡头儿一定一路照顾好姑娘,这才把邓晚晚放出家门来。   “前几天我也接着家里的信了,催我回去呢。”邓晚晚把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之后,明显心情都舒爽了些,“我不想回去了,回去不知道家里给我找的什么人,再说我这样回去也尴尬,还不如单独留在京城,既能帮家里看顾京城的分号,也能自己好好过日子。”   是了,原本被寄予厚望的孩子突然被顶替,尴尬的不止是孩子,还有家里的大人们也一样。不过那些都是邓家人家里的事,三清管不着也管不了,她能管能帮的只有邓晚晚。   “行啊,只要你不嫌京城冬天又冷又干还长,留在京城也挺好的,到时候我们两家还能搭伴来往过日子,最好不过了。”三清拉着邓晚晚语重心长,“不过再是不想回家去,该要的还是得要。你在镖局走一趟镖才得多少银子,你的嫁妆……”   “放心吧我又不傻,家里太太疼呵我,说我这些年不容易跟别的姐姐们不一样,我的嫁妆比姐姐们都要翻上一倍。要是我真留在京城了,我怎么也得找我爹再要个大宅子,起码也得有姐姐你家这么大才行,要不然京城东西这么贵我可过不下去。”   既然姑娘是个明白的那就好办了,三清问清楚邓晚晚喜欢什么样的,年纪最好那个范围,是要文的还是武的,家里条件自身条件都问仔细,问得邓晚晚都脸红了之后,这才作罢。   下午送走邓晚晚没多久,陈景就回来了。最近外边闹得厉害,陈景回家也晚,今天突然正时候回来还赶上了吃完饭的时候,三清都觉得挺稀奇,连声问了好几句没事吧,把陈景都给问傻了。   “我这天天不着家的时候,晚上总得听你的念叨,有时候阴阳怪气起来我都受不住。今儿难得多了个闲早些回来,怎么又不成了啊。”   平时忙是真的忙,今天得了空也是真得了空,如今云谢两家的争斗眼瞧着是越来越热闹,今天你给我下个绊子,明天我就得想方设法的把场子找回来。   别说陈景,就连谢明然自己都开始有些慌了手脚,但朋党之争一旦争斗起来,不是说喊停就能停的,就算是云相和谢家老爷子也没那个能力,毕竟下边那么多人想出头的数都数不过来,现在有了挣脸面的机会,天王老子也不能让他们收手。   也就是到了这会儿陈景才明白过来,自己那天在高湖那里说了那么多,为什么高湖没多说什么也没说自己想得不对。因为对与不对都不重要,自己心不心软也不要紧,事情并不会因为自己的心软而左右。   想通了这一点,今天陈景多少有些泄气,也不想再缠在他们中间虚与委蛇,干脆找了个借口就先回来了。   “成,怎么不成啊,你早早的回来我高兴还来不及了,正好,你那儿得了闲我这边又接了个差事,说不得还得二爷多帮忙。”   三清知道他外边的事烦心,干脆就不提了,转而把白天邓晚晚的事给他说了说,“我还没做过媒呢,你说得找个什么样的才好啊。”   “哟,这可得仔细。人家小姑娘一个人在京城,能把这事托给你我那就是真信得过咱们,可不能马虎了。”   陈景一听这个也来了劲上了心,但这玩意儿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找着合适的,甚至比找个合适的宅子更难上百倍,“得,这事我往心里去了,慢慢看吧。倒是你别把心思全放在这上边,再过阵子大哥就得进京备考,咱们得准备起来。” 第71章 ·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邓晚晚的事三清放在心上了,但找个合心意的宅子尚且不简单,找个合心意的男人都何其艰难。尤其邓晚晚又不是那等能接受盲婚哑嫁的后宅女子。   她不管是从小受的教养还是这几年在外边见的市面, 真要是给她找一个只想要个贤妻良母,容不得她这一份张扬的人家, 到时候恐怕不是接亲而是结仇了。   就因为这个, 三清刚开始都是托陈景往武人堆里找去。来京城这么久沈二柏也带过好些麒麟军里关系好的兄弟来家里吃饭, 一是带过来认认门,二也是互相认识认识。   陈景在京城没根基,翰林院说是清贵但没爬到高位的时候也只不过有个虚名, 手里半点实权都没有。麒麟军里的几个副将参将倒是有权有人,但本朝重文轻武,武人又实在办事冲动些。   两边各有所求,毕竟不管是文官还是武职都还是官场中人,总归多个朋友多条道儿,时间一长大家也就都成了朋友。   这次沈二柏要走,离京之前更是做东把陈景和他几个生死弟兄都叫上,去外边叫了桌上好的酒菜,就是为了相互托付。如今陈景主动找上门去, 几人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直到问清楚这大事是喜事,才高高兴兴的把事情给揽下。   都是军营里的将领, 认识的人不少行动力也特别快,几天的功夫就与沈二柏关系最好,同为副将的张清便带着好几幅小像上门来了。   “陈大人,三清妹子, 这些可都是咱哥几个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就没有半个不好的。”   张清家世代习武,从爷爷那一辈儿起就在军营里打滚,只不过爷爷和爹运道不行一直都没能挣出一份像样的功业来。直到张清这一辈儿,才福大命大有了起色。   “张五哥您还是悠着点说吧,真有那种连半个不好都没有的郎君,还能都到了您手上给我们相看啊,早就不知道被多少好人家抢着要去了。”   三清才不信张清的话,这些粗老爷们只要是一个鼻子两个眼还能用,能走能动就都是人中龙凤,要不是邓晚晚情况特殊些,她都不会把心思放到那边去。   张清听了这话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顺着三清的话连连点头,“妹子这话没错,这年头谁家的姑娘都是好姑娘,偏混账小子遍地都是,要想找个四角俱全品行样貌都过得去的郎君,哪有那么容易。”   刚还说自己手里的都是人中龙凤,这才几句话的功夫连四角俱全的都难得了,这折扣还真不是一点半点。好在陈景和三清不在意这些嘴上闲谈说的,照样仔仔细细把张清带来的小像一张张的挑,一家家的看,最后七八家里也就挑出来两家。   本朝民风开放,就算是没出嫁前男女双方家里相看,也能叫孩子们见见面。邓晚晚家里人虽不在京城,但万通镖局那么大个产业立在那里总不是摆看的,最后和胡头儿邓晚晚一商量,便把见面的地儿定在万通镖局的别院里头了。   头一家上门来的,是麒麟军里参将乌家,乌家家世在京城武将堆里不显,但摆在邓家跟前那是绰绰有余。也就是万通镖局的名气够响,要不然怕是人家还看不上。   也许真是武将出身,乌夫人一进门就好生夸了一番万通镖局的气派,和邓晚晚的标致漂亮,那夸得陪在一旁的三清都觉得有些过头了。   可有道是天下没白吃的午餐,自然也就没白挨的夸。刚夸完大家伙脸上的笑意还没收呢,人乌夫人就开始挑起刺来,一路从大门口走到别院,就挑了一路的刺儿。镖局里哪里布置不好,哪里方位不行全被她说了个遍,说得跟着一起来的乌小公子脸都通红,一个劲的扯他娘。   偏这位夫人还不过瘾,又拉过自己儿子好一通夸,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要不是乌小公子顶不了乌大人的差事,家里又舍不得小儿子去军营里挣军功,到时候分家又怕小儿子分不了多少,也不会想结这门亲。   这话说得实在难听得厉害,胡头儿要不是到底怵乌家背后有麒麟军,怕不是就要一拳头攮上去了。最后还是三清干脆把身子一横,拦在别院门口,只说今天身子不舒服就不招待乌夫人,这才把人给弄走。   有道是开门红开门红,要得就是个吉利。现在头一家就来了这么个丧气人,不管是三清还是邓晚晚和胡头儿都有些高兴不起来。可不高兴事情还得办,对家都说好了总不能莫名其妙又不看了,真要是这样以后再想托人说亲事可就难了。   所以两天之后第二家还是如约而至,这一回来的不是官家人了,是张清夫人娘家的世交宗家。家里世代在京城开武馆,说来跟万通镖局也算半个同行。只不过万通镖局算是外来闯江湖的,而宗家是地头蛇,扎根在京城开枝散叶的。   这一回来的宗夫人就比上一个好多了,说话干嘛的都和气,到了别院坐下跟三清和邓晚晚都聊得挺好。就是身后跟着的少爷是个寡言的,进来这么久了竟然连头都没抬过一回,邓晚晚往他那边看了好几眼愣是没看清楚人长什么模样。   到最后还是人宗夫人把话给说分明,孩子是好孩子就是世代的以武艺立身,没想到这一辈儿出了个腼腆性子的孩子。宗夫人又只有一个儿子,就一直想着给儿子找个厉害老婆回去,现在听到有邓晚晚这么个人,可不巴巴的就找来了。   只不过人家家里也有个武馆,宗夫人的意思十分清楚,真要是亲事能成,往后一定要以宗家为重,以后要把整个宗家武馆给扛起来。要是武馆有事,希望万通镖局这边还能搭把手那就是最好了。   不过再是武馆要紧,传宗接代也不能落下,总夫人一辈子遗憾的事就是没能多生几个儿子。要是邓晚晚过门,到时候孩子不能少生,反正是越多越好。   邓晚晚听着这话听得牙酸,实在是忍都没忍住,没好气的问了一句,这么多事都是她的事,那宗小少爷干嘛啊。   宗夫人对这问题倒是有准备,只说她儿子性子腼腆,成亲之后怕是也不能操劳,到时候就让他在家想干嘛干嘛,读读书写写字都好。   这话宗夫人说得理直气壮,听得三清一众人连生气的劲儿都没了。一直站在后边的宗少爷还是头也没抬,好像他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到底娶妻要娶个什么样的,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也许是时候不到,一连看的这两家都不合心意,三清没更多的人家能拿得出手,邓晚晚也有些看累了,便十分默契的暂停下来,只互相安慰说这事随缘不能强求。   可有时候有点小事忙忙叨叨,总比在家没事干要强。之前三清因着邓晚晚的事,好些陈景同僚府上女眷的帖子她都给推了。如此一来相熟的人家都知道她最近正忙着也就不再送帖子来找她喝茶吃酒赏花踏青。   “晚晚啊,咱得找点事干啊。你这头一停我都捎带着无聊透了,这样可不行。”四月末五月初天气就慢慢热起来了,轻薄的春衣遮掩不住三清显怀的肚子,但肚子也更加拦不住三清想要找乐子的心。   最近三清一门心思的帮自己找婆家,邓晚晚把她对自己的好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会儿见她无聊得难受,小脑筋立刻就滴溜溜的转起来了。   好在邓晚晚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虽说自己从小被当做男孩儿养着,但架不住家里太太姨娘多,那么些女人一天到晚没事干,可不就得自己给自己找乐子。   “姐,她们不给你下帖子那是不知道你现在闲了。那还不兴你给她们下帖子吗?就说这时节快入夏了,趁着天气还没热起来把人请到家里来赏花听戏,再不然打打马吊也行。”   三清听着邓晚晚说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可亮完又瞬间泄了大半的气,“我没组过这样的局,请戏班麻烦吧?还有马吊,京城的马吊可难学,我之前看了几次也没学会,到时候怎么玩啊。”   “这事简单,戏班子只要主家出银子他们什么都能自带,连戏台子都能在后头花园里现搭一个出来,没什么麻烦的。现在你家陈大人在翰林院里顺风顺水的,以后的应酬怕不是比我府里太太还多,马吊姐你总要学会的。”   邓晚晚这话说得没错,三清想了想自己这方面是缺了点儿,可越是缺什么,就得补什么,“行,听你的,待会儿我就让四喜出去订戏班子去,晚上帖子让陈大人写,咱们府上也得把夫人局给办起来。”   晚上陈景回来听三清说了这事之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一个劲的问她现在大着肚子能不能吃得消。也就是这会儿了三清才惊觉自己最近是有些太倦怠了,想干嘛就干嘛,忘了家里还有个陈景每天在外边维持经营得十分艰难。   “我是不是任性了,搬家之后每天不是玩就是拉着邓晚晚玩。还把她的亲事给揽下来,都忘了咱们家自己的正事。”   这世上从古自今枕边风都是最厉害的风,夫人局也是到哪儿也少不了的应酬。前边男人们不好直来直往的事,有时候几个女眷凑在一起,不拘是一场戏还是一场牌局,说不定该办的事也就成了。   自己现在往后这么一退,好些事陈景就知道能自己扛着,想到这里三清有些难过,可最近实在又被陈景宠得厉害,一张嘴反而怪上他了,“都怪你,不早跟我说。” 第72章 ·   三清一句‘都怪你’差点没把人陈二爷个噎个半死, 偏还跟她掰扯不清,尤其三清开了耍赖的头儿后边就更加理直气壮,不管陈景怎么说, 她只咬紧了牙关一句:外边的事你不跟我说,我一问你还怪我操闲心了。现在不怪你怪谁, 难不成怪我?   陈二爷看着孕期身段丰腴了些, 脸上因着长了点肉显得更加娇憨的妻子, 心就不自主的软得不成样子,更是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甚至还顺着三清的话把锅往自己脑袋上扣, “是是是,都怪我,怪我。”   不过夫妻之间这种斗嘴说白了都是趣意,等都说完了到了要睡觉的时候,还说的正事还是不能落下,三清还是老老实实的靠在陈景肩头,“你还是跟我说说外边最近到底怎么个情况,你每天出去得早回来得晚,我多问两句你又怕我操心, 我都快不敢问了。”   “外头人本来就说你是冲着我长得好年纪轻才娶回家来的,现在你又养傻子一样把我养在家里。就这般下去等孩子出生之后, 那会儿你想再跟我说点什么,怕是我都跟不上了。”   怀孕这件事三清上辈子没经验这辈子也是头一回,以前总觉得生孩子也就生的时候较劲些,等真怀上了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一天天的身上总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刚怀上那会儿想吐,后来又好吃, 搬家那阵子就脾气特怪,一点小事非要较劲,不分出个胜负怎么都不罢休,隔三差五就能把陈景气个倒仰自己还觉得自己挺厉害。   现在脾气缓下来了,精力又不够了。和邓晚晚一起聊些家长里短,给她找找对象还勉强能行,一到要想正经事的时候就注意力特别难集中,真要勉强倒也可以,只是有两回勉强到一半的时候困劲就上来,还没等怎么着呢人都睡得流口水了。   可即便这样要三清天天胡吃闷睡等着卸货,她还是不愿意的。尤其现在醒过神来,陈景是有意在把外头事情瞒着自己,那就更不能轻易让这老东西蒙混过去。   “可不就是见你长得好看又年轻,才巴巴的把你给娶进门的。”陈景听三清一点不脸红的自夸,笑得差点把自己给呛着了,好在还记得肩头还倚着一个小脑袋这才没太过放肆,“不是不跟你说,不过最近的事都乱成了一锅粥,我想说都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云谢两家派去南边的人有了消息,人果然是被藏到杭州附近的乡下去了,各路人马各显神通奔着一个卖茶叶的去,这可是多少年都没有过的事。   到最后人是找着了,可赶在前头的想杀了他灭口,奔在后头的又想来个黄雀在后,最后一锅粥似的冲进去,混乱之间几方人马打了个头破血流,那茶商什么时候倒下的都不知道。   “死了?就这么死了?”三清原本听着陈景不疾不徐的说故事,都有些昏昏欲睡了,但没想到故事的高潮来得这么突然,惊得三清蹭一下都从床上坐起来了,瞪大了眼看着陈景,“真的假的啊,哪有这么容易死啊。”   “真的,那么多人看着还能假啊,听说那当口也是谁也不服谁,把尸体拉到义庄去之后,光验尸就验了好几回。没人下毒没人下黑手,身上连一个外伤血口子都没有。”   京兆尹、大理寺在明,白天验了两回,高湖和云家派去的人再暗,到了晚上又去验了两回,最后尸体都没个人模样了还是没找出什么端倪来。   “那就真是被吓死的啊,这可便宜他了。”三清蛮不高兴的撇撇嘴又重新躺回陈景怀里嘀咕,“当初那么些女子进了那宅子里被磋磨得不成个人样,也没见谁被吓死,感情这也是个拿银子壮胆的怂蛋,真没了倚仗连个屁都不如。”   三清这话说得粗鲁但半点没说错,随着局势越来越紧,云左相和江南茶盐两道的往来也越查越明,其中作为风眼最中心的案子也早早的从京兆尹处移到大理寺那边去了。   大理寺什么疑难案子没见过,不过一个变态商人作下的腌臜事,没了银子人脉当遮羞布,几天的功夫大理寺就把这些年的烂事全给查了个底掉,就连埋在那宅子里的白骨也尽数挖了出来。还有好几个跑了的,也找到了人拿到了证词。   有了人证,当初宅子发生的那些惨事就再也瞒不住了,只是没想到当初那般把人命当草芥的人,如今刀还没到脖子上就被吓死了,还真是便宜了他。   “不对啊,他怎么能被吓死呢,他吓死了不就没法拿这事来抓云相了?”三清吐槽完立马就反应过来不对劲,“说好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现在螳螂被吓死了这戏还怎么唱啊。”   “别急,京城风声鹤唳江南也跟着草木皆兵,那天不光我们知道的那些人,还有一批他们自己人也跟了过去,最后大理寺的人出面抓了几个,听说有南边的也有云家的,只不过现在还在路上没回来,到底怎么个情况还说不好。”   陈景说到这里就不禁皱紧眉头,这事自己都知道了云家不可能不知道,如今云家就是秋后的蚂蚱,越蹦跶以后就死得越透,可现在要不让他蹦跶又不可能,毕竟是最后的挣扎了,谁也不会干坐着等死。   这些天云相活像只疯狗一样死咬着谢家不放,连带汤铮也天天在翰林院找自己的麻烦,意思再明白不过,这事在云家看来归根究底,是谢明然和陈景两人死活不肯对那案子抬手才发展到这一步。   要么谢家调转枪头帮转过头来帮云家一把,要不然偌大个家族不可能铁板一块,云家要倒谢家也别想独善其身,不光谢家鼓动文人学子的事要追究,谢氏一族从前偶有发生的能拿出来说道的也陆陆续续被翻了出来,叫人防不胜防。   甚至汤铮也不知道是怎么琢磨出来的,最近好像总是把精力放在自己和高湖身上,好像对之前自己跟着高湖进宫面圣的事特别感兴趣,昨天还专门当着谢明然的面提起这一茬来。   “这是怀疑了你吧,你就说明儿我的局该请谁来还是不能请谁来吧,是想探一探口风还是怎么?你说清楚些我好有个准备。”   陈景说了这么多,三清自然不会以为他真就是给自己来科普朝廷风云录的,这要是跟自己组局没关系小狗儿都不行。   “我想这次把许亭府上的夫人请过来,许亭是个墙头草原本,瞧着风向不对已经躲了,最近不知道是云家不肯放过他还是如何,这两天又只能硬着头皮跟汤铮一起。   他是个聪明人,你把帖子送上门去,有些他不好跟我说的话到时候肯定会让他夫人给你提起。到时候这人到底是只想躲风头,还是想彻底倒向另一头把云家拉下马,就能见分晓了。”   最近谢明然越来越急躁,哪怕自己一直在一旁拉着他也不管用,还是干了好几件落人话柄的事。听高湖的口风,恐怕连宫里圣人对谢家的不满也更重了些。   许亭这种人虽是墙头草但到底跟了云相多年,知晓的事也一定不少,要是他能调转枪头冲云家去,这事说不定就还能更快有个结果,要不然到时候就算保得住谢家,谢明然这个状元郎说不定还是得折进去。   陈二爷给了任务,三清自然得好生给人办了,尤其本来是玩玩笑笑的局,现在被赋予了新的使命,三清只觉得干劲十足,第二天早早的就起来了。   陈家的宅子不算大,但好在家里人不多,花园子里也没什么杂物,昨天请来的戏班子,戏台一个上午的功夫就全准备好了。   陈景进了翰林院之后算是出头早的,又结交了谢明然,三清作为陈夫人第一次下帖子摆局请人吃酒听戏自然各个都给面儿,甚至不光下了帖子的都来了,就连汤铮府的夫人胡氏,也硬着头皮和许亭的夫人周氏一起来了。   “弟妹啊,我听说上次陈大人跟着高老先生进宫了一趟,是不是有这事,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旁的编修大多都得等上三年才能进宫侍读呢。这要是真的啊,可真叫人艳羡得很。”   吃过饭之后自然得听戏,只不过胡氏果然不是光来蹭个饭的,这不戏刚开锣,她也跟着唱上了,只不过这回的戏明晃晃就是冲着三清来的。   毕竟今天除了她还有谢明然的夫人在,汤铮明显是开始怀疑在云谢两家挑事的人有可能是陈景,现在只要她能让谢夫人也心生疑虑,后边就只用坐等谢明然和陈景两人翻脸内斗就行了。   “啊?”三清一半的心思都在怎么跟周氏搭茬上,根本没想到胡氏会这么心机,一下子都愣了,可这会儿不能犹豫,一定要十分镇定又快速的给出回答。毕竟就算这样她也不一定不起疑,但是要真犹豫半晌再说什么,自己身边的谢夫人就一定会跟着胡氏一起怀疑自家起来。   好在三清是个嘴比脑子转得快的,“啊,这事我怎么不知道啊,什么时候的事,还进宫了?”   “是啊,都好几个月之前的事了,好像就是出了大理寺如今管着的那案子之后不久吧。”胡氏这么说,就是明晃晃的在把两件事往一处牵扯,听得一众女眷端起杯子喝茶的喝茶,装傻看戏的看戏,就是没人插嘴。   “都那么久了啊,汤夫人怎么今天提起来了,真是好记性。这事我得问问,我这辈子啊怕是都没福分进宫去瞧瞧皇宫到底什么样子,他去了都不告诉我,可见是没把我往心里放,还不如汤夫人您上心。”   三清这话话里带刺,自己反正是装傻不知道这事,到底因为什么进宫自己现在不能瞎编,这要是瞎说了到时候跟陈景那头对不上可就要了命了。   但这不耽误三清怼胡氏,自己都不知道的事一个外人,还是一个对头家的夫人,是怎么突然想起把好几个月之前的事拿来说嘴的,这里边要不是别有用心恐怕都没人信。   “这,这倒也不是什么上心不上心的,不就是突然想起来了就问问弟妹,要是不记得了那就不记得了呗,不是什么大事。”胡氏想过她会矢口否认或是找理由来解释,但没想到她竟然这么说。   是啊,这事她知道不知道都行,但自家怎么会对一件几个月之前就知道的事记得这么牢,还专门今天拿出来说。现在哪怕真是陈景私底下动了什么手脚恐怕都没人会在意,反而倒是会怀疑自家是不是故意要挑拨离间。   “汤夫人说得是,确实不是什么大事,毕竟陈大人是探花郎,还是皇上钦点的。我记得许久之前汤大人还未进翰林院的时候,就因着一手好字还被皇上召进宫去过,这才是应当长长久久记着的恩典,大伙儿说是不是啊。”   接话的是周氏,她原本就在想怎么把自家想从云家这艘破船上下来的信息传达出去。现在可好一句话的事就把胡氏给怼到墙角,一脸通红还说不出反驳的话来,自家的意思也一切尽在不言中,让谢夫人和三清都明白了。   “哎哟,这恩典不恩典的啊那都是放在心里的,都是他们爷们的事。咱们啊还是看戏为重,这戏班子听说最近可红,今天要是各位听着好,下回咱们还找这一家。”   不过人既是到了自家做客总不能当下就把脸皮撕破,三清也不管胡氏是怎么个模样,打哈哈一般的把这一茬给顺了过去,把重点又拉回到听戏这件事上。 第73章 ·   “大爷, 你说今天胡氏专门说起那事,这里头会不会真有什么猫腻?”   能在谢家这样的大家族里做媳妇不是件简单的事情,白天哪怕三清反应再快再周全, 也并不能完全打消谢夫人黄氏心里头的疑虑,回家的路上想了一路, 晚上等到谢明然回来自然原原本本把事情都给说了。   “望舒那一次进宫我知道, 并没有瞒着谁。高湖那老头性子出了名的怪, 别人不知道咱们还不知道啊,无碍的。   倒是那个胡氏你少听她说话,她就是个传声筒, 今天这话哪里是她在说,分明就是汤铮一个字一个字的教,沈氏没按着他们预想的回答,她就连怎么应对都不知道。”   谢明然最近被云家搅得焦头烂额,家里好几个弟弟和旁支里的兄弟也对自己颇有微词,今天刚进家门又被老爷子叫过去问了不少近况,这会儿回到自己院子,屁股还没坐热又听了这些,简直头都要炸了。   “这话倒是没说错, 爷您是没瞧见胡氏被堵得一脸慌张的样子,就算她有理也成了没理。明明也是大户人家养的小姐, 怎么连个镇上出来的小丫头都不如,我瞧着今天白天的局虽说简单了些,但处处都没什么纰漏,只要再摆上几回沈氏可就能独当一面了。”   黄氏一直顶瞧不上胡氏, 在她眼里当妻子的虽说要尊着丈夫,但是也不能一味的听话没了自己的主见, 夫妻夫妻从来都是互相扶持才能走得长远,只晓得听话的妻子跟暖床的奴才又有什么区别。   后院女眷们之间的事,谢明然再是个喜欢絮叨的人也不愿意多嘴,更没心思同黄氏仔细探讨到底哪家的夫人更聪明,更有远见。   还没等黄氏再说什么,便起身晃悠悠往次间去了,只留下黄氏无奈的紧了紧手里的帕子。最后还是她贴身的丫鬟进来哪院里的小事当由头说给黄氏听,这才解了她的尴尬。   “二爷,我今天没说错话吧,那么回胡氏行吗?”黄氏回家把白天的事都说给了谢明然听,三清自然不会忘了跟陈景说,“胡氏今天巴巴的过来挑拨离间,是不是外头汤铮真查到什么东西了。”   “咱们清儿多聪明,哪有说错话的时候,今天胡氏来得突然,要是换了我恐怕都对答不了咱们清儿这般好。”   三清的肚子已经大起来了,坐在硬邦邦的圈椅里,就算有软垫也总是觉得不舒服坐不住。这会儿陈景在家就干脆搂过她坐在自己腿上抱了个满怀,这样既能听她慢慢说,自己又能闻闻她身上的香儿解馋,也算是驱散一整天疲乏的灵药了。   “啧,谁要听你说这些不咸不淡的话,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你别老哄着我~”三清自是知道不管是不想自己操心,还是他作为家中男主人奇妙的自尊心,他都会对自己不自觉的报喜不报忧,非得自己一步步的追问,他才能把实话撂给自己。   “真想听正经的?那先香一个,我回来多久你就说了多久这个夫人那个夫人的事,听得我头疼。”陈景把头埋在三清心口上,软糯的白兔因着孕期好像比以前更大了一点,叫人实在有些爱不释手。   “呸,你说我昨晚上说你是个流氓胚子说错了吗,亏得人前还装得那般正经,这模样要是别外人瞧见了,看咱们陈二爷怎么收场。”   说是这么说,说完三清还是赏了他一个香儿,“我可跟你说你别老这么干撩拨人又不肯出力,我都问过大夫了,我现在就是怀得最稳当的时候,你别老空头许愿到了床上又不动换,今晚上再不交点实际的,明儿就别上我的床了。”   三清如今也跟他说不明白自己的状态,更没法跟他说自己这会儿的激素水平乱七八糟的,但自己昨晚上的梦和今早心里头的空虚不是假的,今天这人要是再不交粮可就别怪自己翻脸不认人了。   “到底怎么个动静还不是清儿说了算。”两人自成亲起,三清就不是个在这上头会委屈自己或是害羞的主儿,陈景听着这话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但还是格外觉得稀罕,随即也顾不得再说什么谢家云家,搂着老婆便往里间床上去了。   不过到底怀着孩子,三清心里恨不得叱咤风云,可那么大个肚子到底碍事了些,好些过瘾的动作都没法施展。陈景更是小心再小心,耐着性子陪三清来了两回合便不肯再动,只能把之前没说完的事又拿出来说,才勉强把三清的注意力给岔开。   “原本我也只是在心里琢磨,今儿既然汤铮都能让他夫人这般厚着脸皮上门,看来云家那边应该是急得快要狗急跳墙了。皇上是要收拾云家,没打算真眼看着他们乱来,我估摸着真要有什么大动静,应当也就是这一个月之内的事。”   三清紧紧贴在陈景身侧,心里头的火气平复了许久脑子才清楚些,前边陈景说了什么其实屁都没听明白,就抓着最后一句尾巴,知道这一场从去年拖到今年的破事,应该马上就有结果,稀里糊涂的回了句:嗯,那有动静了再叫我啊。就踏踏实实的睡着了。   陈景的预感没错,圣上并没有打算就这么无止境的看着云谢两家争斗下去,大理寺把江南那边的人押送回京之后,宫里便下了圣旨责令大理寺全权负责查清此案。   最初的案子早就查清了,如今再查自然是查后头这些拔出萝卜带出泥来的腌臜事。不过两天的功夫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大理寺的人便带着供词去云家,把风光一时的云相给请回去了。   有道是擒贼先擒王,又有道是树倒猢狲散,这道理亘古不变。云相刚进大理寺的头两天,还有下头的人想着托关系找人脉去打探消息,更有那忠心的家人奴才还想拿银子玉石往主理此案的堂官那里送。   谁曾想以往天大的案子也能打听出消息,这回却连一个字都打听不出来,送去的金银更是原样退了回来。哪怕宫里云贵妃身边的大太监出马,连大理寺的门都没能进去。也就是到了这步田地,所有人才彻底回过味来:云家要倒了。   与此同时,谢家也根本来不及高兴。云相和他的门人归大理寺收拾,是好是歹怎么着也得拿真凭实据说话,再是慌乱众人也有迹可循有证可依。   但谢家此时的境地却是另一番的苦楚,云家一脉到底不是文人的底子,之前就算拿谢家操纵文人学子的喉舌来说事,也到底翻不起大浪来。   现在不一样了,不过一夜的功夫,皇上的案头上便全是御史弹劾谢家的折子,里头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还控了京城学子文人的风向搅风搅雨祸害朝政,谢家俨然从纯臣成了弄臣。   偏这当口还什么都不敢说,说得多错得多。谢家老爷子据说早就病得起不来身,谢明然虽还每天往翰林院去,但也颓唐得与之前判若两人。   陈景私底下也去找过高湖两次,甚至还想求高湖带他进宫面圣替谢明然求情。可高湖也只是摇摇头说如今的局面谁求情都没用,朝堂之上有人倒下就有人要踩着尸骨往上爬,如今想对云谢两家取而代之的人家多的是。   就算陈景是皇上的人也没法在其中力挽狂澜,这时候能保全自己就不错了。最后到底是个什么结果,也只能等圣上发落,毕竟雷霆雨露皆是圣恩这句话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 第74章 ·   “姐, 我这刚回来就听镖局里的人说你让小铃铛去找了我两回了,什么事这么着急,不是我陈大哥那边有事吧。”   邓晚晚一万个不愿意回家, 但奈何想在京城里找一个合适的人家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好在她是个爽利姑娘,实在不成也不强求, 照旧又开始接活儿走镖, 毕竟没有爱情能活没有银子可不行。   “他能有什么事能让我巴巴的找你来, 找你还能因为什么啊,还不是你那档子事。”到底应承了邓晚晚,她又舍不得真让这孩子有一天回荆州被困在深宅大院里去, 可不得时时帮她留心着。   “咱不是说好了顺其自然的,我上次回去就后悔了,你还怀着我侄儿我就不该跟你说那么多。我家左不过也就是多写几封信来催,我不看不回就是了,他们也不至于来京城捉我回去,好歹应该等你生了我侄儿再跟你说这事的。”   那两次相亲都不算满意,邓晚晚自己倒还好,就是见不得三清跟着她着急上火还被气得倒仰的模样,她从小就习惯了当家里的最懂事的孩子, 从来只有她替家里人当顶梁柱的时候,现在见三清里里外外替她操心, 三清还没说什么她就先心疼上了。   “你放心,我这回一点心都没操,反而还借你这件事认识个新朋友,最近你不在京城, 我有事没事都是找她玩儿。”   三清说起这事也觉得缘分这玩意儿确实强求不得,“那次我发帖子请人来家听戏你还记不记得, 其中有一家也住在这胡同里,家里爷们是礼部的主事,平时跟陈景也有往来,那天她听说我在给你找人家,她自己就暗自把这事给记下了。”   三清说的这户人家姓贾,家中也不是京城本地人,老家是岭南那边的,听说家中也是大户人家,只不过到底岭南离京城太远,家里天大的本事也够不到京城来,所以这么些年也只能一点点的熬着,这不人到中年了才在礼部熬到主事的位子上。   不过贾家官职不大家里底子颇丰,三清刚搬来的时候他们送乔迁礼上门就让三清开了眼界,后来萧氏又请三清去家里玩过,院子虽跟自家差不多大,但里边的装饰摆设可不是自家能比的。   “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明知道我小心眼你还说这些给我听,我这不回来了,你有事没事都找我就行,用不着找旁人的。”   京城的官员女眷圈子大大小小多多少少各有不同,品级家世出身都能分都能比,陈景入了翰林院之后三清出去应酬的时候不少,但大多都是场面上的应酬,要说跟谁交心还真没有。   尤其三清又是小镇上来的,还比陈景小了那么多,在那些个官太太们眼里,三清就是个靠模样攀了高枝的填房继妻,在各种局上能做一个好的花瓶添添彩也就行了。   之前三清还因为这个私底下没少跟邓晚晚吐槽,更是把那些个夫人端架子摆排场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把邓晚晚逗得眼泪都差点没笑出来。现在突然来了个贾夫人成了三清嘴里的朋友,小姑娘心头警铃大作,哪里还顾得上亲事不亲事。   “你别小心眼,人家给你说的就是贾家的三爷,这事要真能成你们以后才是一家人。”   萧氏是岭南人,年轻的时候跟着丈夫进京一口岭南乡音让她在前些年吃了不少亏。但萧氏是一个要强的性子,不会的说什么都要学会,别人背地里拿南蛮子来笑话她,她就一个一个的顶回去。   进礼部的世家子又多,一个个眼高于顶的萧氏哪里肯吃亏,她跟那些夫人女眷没少交锋,直到这几年年纪大了孩子都到了成家立业的岁数,大家才平和不少。   但平和下来归平和,不投机还是不投机。反倒是三清这个新搬来的小姑娘入了她的眼,两人一来二去的不管是说话还是性格甚至是胃口都十分合得来。   这不三清前阵子忙着邓晚晚那头忽略了这头,人萧氏也觉得心里不舒坦,听戏那天还好生把三清说了一顿。好在三清把事情原委说了之后,萧氏的重点就立马变了,第一时间就把自家老三给推了出来。   “礼部的大人,那得是多正经的人家,能看得上我这样的?姐您是不是把我夸得过头了,可别把人家给唬住了。”   前头两家要么是中等武官家里实在找不着媳妇的,也有干脆也是布衣人家的,还对自己挑三拣四。现在来个礼部主事这样的家世,邓家再是有万通镖局,那也实在有些心虚。   “你听我把话说完啊,贾家三个儿子头两个都成亲了,一个已经中了进士一个据说明年应当能中举,就剩下老三是家里独一份的异类。”   贾赟城贾三爷明明就是在父兄都是读书人,也不知为何从小就对四书五经没兴趣,唯一能静下心好生琢磨的书全是兵书武籍,大了之后更是吵着闹着拜了师傅习武。最后家里实在没法子又不能看着儿子整天无所事事,就想辙把人弄到麒麟军里去了。   “人贾夫人说了,既然随了儿子的心意走了同家里不一样的路,那说亲事的时候就不好再更他两个哥哥一般安排。人家说得清楚明白,不图你邓家钱财但图你邓家人脉和武人堆里的前途,人贾三爷又身有官职,真要能跟你家结亲不图眼下,就图以后。”   萧氏能把这话说出来就算是半点藏私都没有,邓晚晚听了也有些心动,尤其在知道这门亲事自己不是光求人,还有能拿得出手的筹码时,就更觉得这人得见一见。   既是邓晚晚点了头,三清也懒得再约别的时间,让小铃铛去隔壁跑了一趟,没多久萧氏就乐呵呵的来了。萧氏刚开始还以为镖局里的女子说不定都是五大三粗的,这会儿瞧见清秀标致的邓晚晚心中更是满意,都顾不上三清就拉着邓晚晚夸起自己儿子来。   这一次的人听上去是比之前的要靠谱不少,邓晚晚又是个没少看情爱话本子的小姑娘,听着贾夫人萧氏事无巨细说的儿子的趣事,听得还挺入神,要不是有三清拦着她怕是这会儿就要去麒麟营里找人贾三爷看看,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偏这么好的时候总就得出些岔子,院子里笑声还没停外头寿儿就着急忙慌一脸天塌了的模样回来了,“夫夫,夫人,爷,爷被打了!”   “什么?”最近朝廷不太平,三清也想过陈景早晚得被卷到这里头不得脱身,或是脏了名声,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还没怎么着人就先被打了?“哪儿呢,人呢?你爷被打了你回来干嘛啊。”   三清一手撑着腰一手扶着邓晚晚站起来,大步流星走到慌张得跟个弱鸡一样的寿儿跟前厉声质问,在她看来人都挨打了那还有什么说的,甭管是对还是错先打回去再说,要不然这脸面还要不要了。   “就,就在胡同口呢,您快瞧瞧去吧。”寿儿这会儿眼泪都下来了,不是他不想帮主子打架,是主子不让啊,这不他就只能回来找三清来了。   好在就在胡同口,三清带着邓晚晚和萧氏转眼就到了,打人的是谢明然,明显也是临时起意跑来的,身边一个奴才都没有。俩爷们就这么你一拳我一脚的硬刚,看得三清太阳穴都直抽抽。 第75章 ·   “谢大人!您与我家二爷同僚一场有什么话不能说, 即便说不成也好歹顾一顾自己的脸面,大街上打一难道多好看不成。”   谢明然世家出身从小除了读书,拳脚骑射不说多精进也总是学过的, 陈景又不知怎么回事好像多有迟疑,此时两人扭打成一团眼瞧着就是陈景落了下风。   都这会儿了也没什么好再顾忌的, 三清从来就是个护犊子的性子, 哪里见得陈景挨打, 随即便冲上前铆足了劲把又想动手的谢明然撞了一趔趄。   三清这会儿肚子不小了,她这么撞上来别说旁边看热闹的吓了一跳,就连正在气头上的谢明然也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陈夫人这是做什么。”   “我做什么?谢大人你既然知道我是陈夫人,你当着我的面打我男人,你说我现在在做什么。”   三清此时就像个老母鸡一般把陈景揽在自己身后,气场全开一点也不给谢明然再插嘴的机会,“谢大人,有天大的事您要是还想跟我家二爷说清楚,现在咱们就家里去,关上门你们俩想怎么着都行。”   “要是实在到了容不下对方的这一步,不管是翰林院还是圣上跟前, 相比谢大人总有办法去告状,我们也只能由得谢大人处置。可今天你要是再敢动手, 只要我能动我就弄死你,你信吗。”   不光陈景和谢明然没想到三清会说出这样的话,就连看热闹的街坊邻居也没想到。也许是此时此刻三清的神情过于严肃,大家都觉得她真做得出来, 又或者她放的狠话过于市井,人谢公子不愿跟她多纠缠, 反正最后两人没再动手,谢明然只愤愤然一甩衣袖便走了。   “说说吧,怎么回事,以前在荆湖的时候你可不是个能吃亏的性子,刚刚为什么束手束脚的,都当街挨打了还顾忌什么?”   人群散了之后邓晚晚和萧氏都十分知趣的没再跟着回陈家,家里的下人也都装傻的装傻,躲了的躲了。只有铃铛一人胆子大,还跟三清一起进屋,只不过帮着她把家里常备的药箱给找出来之后,就也赶紧出去了。   从三清把自己揽到身后那会儿开始,陈景的目光几乎就没离开过她身上。进家门那会儿只看着她没看路踉跄了好几下也不管。这会儿更是一眼不错的盯着三清,盯得三清直发毛还不敢有什么过激反应,就怕刺激了这位爷。   “行吧,不说就不说,你把脸凑近些我给你上药好不好?”谢明然打人没留情面,陈景这会儿脸上嘴角都有青紫,瞧着多少有些可怜巴巴的劲儿,让三清只能像哄孩子一样哄着他。   “那你轻点。”陈景挪了挪屁股把整个身子凑近三清,又把脸颊凑得更近随便三清这么上药。   在家里常备药箱是三清上辈子就有的习惯,这辈子也没扔掉,药都是好药就是涂在伤口上多少有点疼。这会儿陈景就是想疼,脸上嘴角火辣辣针刺一般,翻到让他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等到三清上好药收拾好药箱,总算愿意主动开口说今天的事。   其实也没什么新鲜的,云家谢家到了这一步早就没了翻身的可能,陈景早早的成了圣上的人这件事也没有再瞒下去的必要。   今天下午高湖独自进宫面圣,出来之后这个原本脾气怪异官职不高的老头就被加封掌院大学士。而陈景也跟着鸡犬升天破格连三年都没待满,更没经过考核就从七品编修一跃成了从五品的侍讲学士。   如此一来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谢明然也明白过来到底是汤铮更老辣,早早的觉察出不对劲来。只可惜他太信陈景,才一直没往他身上多想。   “当初我投到谢家门下本就是想找个靠山,没想到转眼就成了圣上的耳目。说来这宅子都还是他帮着找的,他今天来打我也是应当,我无话可说。”   陈景当初在荆湖的时候原以为只要得中进士,摆脱了自己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判词就什么都好了。可等到真成了探花他才知道这不过是一个小坎罢了,迈过那到坎后头等着的还有无穷无尽难以翻越的高山。   “你倒也不必这么主动把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且不说没你高湖自然还能找别人,要真是那样你连从中周旋,暗地里阻拦谢明然的机会都没有。只说要真是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你以为谢家就不会垮吗,不光会垮,真碰上一个对他没情分的,如今谢家只怕更惨。   再说你们这些学子们读书那么多年,为的不就是蟾宫折桂封侯拜相。说白了就是把一身的本事卖给皇家,你如今替圣上办事就是这世上名正言顺的事,还有什么好说的。”   三清这会儿说白了就是理不直气也壮,听得被打得灰头土脸的陈景都忍不住笑起来,笑得好一会儿才止住。他看着三清眼神里的温柔几乎都要溢出来了,“跟我说说,刚刚怎么就那么厉害,把谢明然都给吓着了,就这么偏心我啊。”   “废话,我不偏心你难道偏心他啊。我跟你说,这事要真出在别人身上,那我也能大道理讲到天上去,不偏不倚当个圣贤人。可这事不是你掺和了嘛,那我还公平公正什么啊?那玩意儿是能当饭吃还是当银子花啊。”   三清就是明晃晃的护短,刚刚在外头别说陈景现在是背着谢家投靠了皇上,他就是背着谢家投靠云家,甚至明天就要谋反那自己也只能先站在他这边,等时候关上门来夫妻二人该怎么掰扯另说。   “是是是,夫人说得对,我这辈子做得最英明的一件事,就是去长宁镇上提亲,把你娶回家了。”   陈景听着三清的话,原本火烧火燎的心也暂时平息了不少,伸手拉过她抱了个满怀,不再多说什么也没像平时那般动手动脚,就这么安静的抱着好像就这么过完一辈子也很好。   打了这一架脸上难免挂彩,陈景能冲谢明然低头认怂,不代表还能叫别人看了热闹,便跟高湖请了好几天的假,一连好几天都没出门,天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端的是好一副颓唐模样。   只不过今天不一样,一大早的三清就起来了,不光起来还一直在在屋里发出大大小小的动静,让陈景这个原本打定主意要装睡的人实在是装不下去,“清儿,这是干嘛呢,屋子都快给拆了吧。”   “没干嘛啊,今天贾夫人要带着他们家三少爷来见晚晚,我不得好好收拾一下啊。对了,今天贾大人沐休,等晚晚和贾三爷见过之后,中午也会过来吃饭,你待会儿赶紧起来准备准备,好歹把你那胡子给刮了去。”   三清知道他心里不顺并不是那天跟自己说一说就能解决的,这几天她也一直都没再多问。只是事情总要解决,人也不能一直颓着,这不正好趁着给邓晚晚相亲,三清特地跟萧氏说了中午让贾大人也来家吃饭。   陈景自然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干,在屋里窝了好几天确实也该动弹动弹,毕竟再不打起精神来,宫里圣上恐怕就要质疑自己的立场了。自己把什么都豁出去换来的前程不能丢,想通了这一点便也不再要三清催促,自己就老实从床上爬起来了。 第76章 ·   贾赟城贾三爷前二十年在家里就是个实打实的异类, 大哥二哥都是温文尔雅的读书人,从小在学堂就坐得住,天天都能被先生夸。   不像自己, 从小活像屁股底下有针扎一样,进了学堂就犯困一坐下就憋得难受, 让他读一卷四书五经, 还不如让他去打一天的拳, 扎两个时辰的马步来得痛快。   这样的性子若是放在平常人或是习武出身的人家,家里爹娘怕是要高兴得不得了,但放在贾家就成了叫人头疼的事。   也因为这个贾赟城从小跟两个哥哥的关系算不得多亲近, 长大之后哥哥们去了书院自己进了麒麟军就更是疏远了许多,有时候得了假他都不愿意回家去,反正回了家自己也宋氏插不进父兄之间,有时候他们说的那些事,贾赟城听了都瞌睡。   可自己年纪一天比一天大,母亲一直在耳边念叨该成家的事他也不是不着急。尤其他总想着若是真能找到个合心意的女子,成亲之后两人也能成个小家,以后自己那些心里话也就有人能说说。   偏贾大人这辈子尽在礼部打转了,认识的同僚朋友也全是一个圈子里的, 萧氏找来找去托亲戚求朋友,找到的也多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   唯一一个听说性子活泼些的, 偏人家只是性子活泼骨子里还是读书人的底儿,一听贾赟城进了麒麟军不打算正儿八经考科举走仕途,人姑娘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简直避如蛇蝎。   这事对贾赟城多少也算是个打击, 他都觉得可能这辈子自己就找不着一个老婆了,说不定一辈子都得在军营里打滚, 就这么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混着。   所以等萧氏回去把邓晚晚的情况跟儿子说了之后,贾赟城心里还挺矛盾的,一来不敢有太多期望,二来又忍不住好奇他娘嘴里那个大方明媚,还敢腰间佩剑自己出门押镖的姑娘,到底是什么样子。   但不管多矛盾,上午贾赟城还是老老实实跟着萧氏早早的到了陈家,早到连邓晚晚也是前脚才进门。邓晚晚趁着他们还没进屋赶紧凑到三清身边,“姐,幸好我早早的来了,再晚一点就得落下后头,那多尴尬啊。”   “贾夫人你又不是没见过,那天还聊得挺好的,这时辰是他们早到了。”相亲有时候也是门学问,小到谁先问家里孩子的情况,或是越好了的时间谁先到那都是态度。   “再说人家上心是好事,这么早早的就来了,说明咱们晚晚优秀,人家都抢着要呢。”   邓晚晚再是当做男孩子养大的,再是性子爽朗能吃亏不较真,那也架不住前两次相亲那么倒霉尴尬。小孩儿也就是嘴上不说,心里哪能一点疙瘩都没有,现在贾家又比前两家家世还要好,她这会儿有些紧张也是无可厚非。   好在三清护犊子,在她看来邓晚晚就没有不好的地方,要是有不好那也是对方瞎了眼猪油蒙了心,没看见邓晚晚的好。   三清说这话的时候陈景就坐在一边老实待着,最近他和谢明然的事闹得挺大,邓晚晚来了之后都不敢像以前那样随意跟他说话。也就这会儿他听着三清闭眼夸邓晚晚,实在忍不住了轻笑出声儿来,才把屋里一直有些怪异的氛围打破。   “陈大人你笑什么,我姐哪句话说得不对了,是不是觉得我不够好啊。”邓晚晚故意扬起下巴冲着陈景问,模样娇俏可爱得来还带了几分娇憨,和平时那个能独自押镖走南闯北的邓镖师一点儿也不一样。   而贾赟城也正好在这时候跟着萧氏进屋,一抬眼就是笑得明媚的邓晚晚撞进他眼里,这还没说话呢挺高大一汉子脸都红了,看得萧氏不免在心里啧啧称奇,同时也对邓晚晚的好感又往上拔高了好些。   认真说起来,贾赟城虽说如今在麒麟军的任职,但其实也很少出京城,比起早就开始走南闯北,什么人都见过什么事都经历过的邓晚晚,他才是那个弟弟中的弟弟。   所以等到两人聊开了之后,就彻底成了邓晚晚给没见过什么真世面的贾少爷说故事,连外出押镖时候晚上错过了驿站,要怎么着地方歇脚,贾赟城也听得津津有味。就更别说邓晚晚嘴里那些风俗人情各不相同的地方了,听得贾赟城恨不得现在就回家收拾包袱,跟着邓晚晚一起闯荡江湖去。   以前给儿子说人家,儿子是个什么半死不活蔫蔫的模样,现在又是什么生龙活虎的模样,萧氏和贾大人都高兴得很,中午吃饭的时候贾大人专门拉着陈景多喝了几杯,一个劲的说等到这门亲事真成了,一定要送陈景两块好砚台不可。   贾大人这辈子在礼部待着,最大的乐趣就是到处收文玩,能让他把砚台送出来,那几乎就是跟陈景说我要跟你做好朋友,能过命的好朋友!   只不过贾大人这么直接,到底叫邓晚晚和贾赟城有些不好意思,原本有说有笑的两人,吃饭的时候都不敢看对方,邓晚晚更是吃过饭就借口说镖局有事,早早的溜了。   走之前邓晚晚虽说还要去信跟家里把这事说说,但大家都清楚这桩亲事只要不出意外,就算是成了。下午临回家时萧氏高兴得紧紧攥住三清的手千恩万谢,说是好些年了没见过儿子这么神采飞扬的样子。   以前儿子回家总是沉默不语,连贾大人都私底下跟萧氏说这孩子读书少,到底不如两个大的眼界开阔。现在她才知道不是那样,儿子只不过是跟家里人说不到一块儿去罢了,儿子遇到懂他的人,那意气风发的样子看得萧氏心里都直喊阿弥陀佛,幸好没因着出身家世错过这么好的姻缘。   “能撮合成这件事就这么高兴啊?”送走邓晚晚和贾家人,三清心情好得不得了,吃完饭两人对坐喝茶的时候,她都忍不住哼起家乡小调来,看得陈景只想逗一逗她。   “你也别高兴太早,贾家虽官职不高,但礼部那地方最是规矩多,这回贾家给他们家老三找了这么儿媳妇,你等着吧明天就得传遍整个礼部。”   陈景这话说得没错,有时候那些文武百官看着一个个正经得不得了,每天张嘴闭嘴也都是朝廷大事,其实本质上跟市井里的普通老百姓没什么两样。只不过他们私底下议论的都是皇家私密,或是同僚家里的闲事罢了。   “景哥,这事重要吗?他们说不说传不传真的要紧吗?”三清其实能感觉到这两年陈景的变化,只是人总是在变的,谁也做不到一成不变一辈子从十三到七十三都一个德行,所以三清也就一直没提这件事。   直到这次云家谢家的事发展到如今,三清觉得有些话可能是不得不说了,“你当初去我家提亲的时候可没管过旁人说不说,咱们两家的家世,差得比晚晚和贾家远。景哥,你不觉得你现在太在意别人怎么说你,怎么看你了吗?你还是那个荆湖城里特立独行的陈二爷吗。”   陈景没想到三清会突然把一直以来没人敢戳破的事实就这么坦诚布公的说了出来,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呆呆的看着三清看了良久,才低低的说了句,“你怎么能一样,不过是外人说几句闲话,还能让我不娶你了?”   “那现在呢,还不是外人说几句闲话,你就能总躲在家里不出去了?云家倒台谢家大伤元气,这么个时候人人都在争着吃肉,你要再这么着,高湖跟前还有没有你陈景的位子就不好说了。”   “你现在这样那些说闲话的人可高兴了,踩下去一个你就能空出个位子来叫别人上,陈大人,你总不会为了旁人几句闲言碎语真丢了前程,让我大着肚子又跟你会荆湖去吧。”   “胡说!”要是三清只说其他倒是还好,一说起这个陈景那劲头一下子就起来了,当初三清跟着自己风尘仆仆的上京,从客栈到陈家小院再到如今才算真正安稳下来,“你少拿话来激我,你啊就安安心心养胎,爷怎么着也不会让你再跟着受累。” 第77章 (终章) ·   陈景不是个榆木脑袋, 之前转不过弯来只不过是一时之气,等三清给他戳破了那层遮羞布也就好了大半,再等到他销假重新回翰林院, 看着来来往往与以往无异,和凑在高湖身边殷勤万分的同僚, 那一小半郁结之气也跟着没了。   也就是到了这会儿他才彻底明白, 为什么当初山长一边把毕生所学全都教给自己, 一边又时常会说一些为官就是进了大染缸,没人能囫囵个出来的话,听得陈景一头雾水。   毕竟在荆湖陈景不是没跟本地官员打交道的机会, 他自以为他也见过他们的蝇营狗苟,是不怎么坦荡但是也不至于像山长说得那般险恶,只要能守住本心就好。   直到现在陈景才知道一句守住本心到底有多难,自己当初想得有多简单。当初那些自己看不上,觉得怎么能一辈子默默无闻就在翰林院里蹉跎半生的人,也许就是守住了本心的人。陈景清楚自己做不成那样的人,那既然表子都当了,牌坊也就不要了吧。   他消了气一家子就跟着天晴,尤其寿儿几个小子走路都直蹦高, 说话都比之前声儿高些。邓晚晚还借着来家里看三清的由头,把贾赟城也叫来吃了两顿饭, 虽说荆州那边邓家的回信还没来,但所有人都清楚,只要邓家脑子没抽风,这门亲事就算是板上钉钉, 成了。   搞定了家里和外边的事,三清也算松了口气, 剩下还有俩月就只用安安心心坐等孩子落地。   最后两个月是孩子长得最快的时候,那肚子简直一天一个样,看得每天过来请安的蕊儿都害怕,好几次都蹲在三清身边轻轻的拿手去摸她的肚子,“母亲,怎么您的肚子是硬的?这么硬孩子在里边能舒服吗?”   蕊儿跟着先生读书读得上心,除了偶尔拿钱去状元街那边的书局里买书买笔墨,其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读书。也就是最近家里事多,小姑娘才常来三清这边坐一坐。姑娘大了懂事,觉得就算帮不上忙,但过来陪一陪长辈也是好的。   “因为里头除了你弟弟或者你妹妹还有好多羊水啊,再说真要是软不拉几的,晚上翻身睡觉的时候不得把孩子给压着啊。”   其实三清也没怀过孩子,以前朋友怀孕的时候她也像蕊儿一样惊讶过,当时还感慨果然电视剧里的不能信,那些塞个枕头就敢装怀孕的怕不是脑子有病,真假分不清就算了,软硬还分不清吗。   这话说得蕊儿半懂不懂,不过她也并没有太在意这个,反正离自己成亲生孩子还早呢,“母亲,晚晚姨那边是不是就和贾大人府上说准了,等以后成亲了是不是也会搬到咱们这条胡同里来?”   “不好说,听说贾赟城一直想搬出去单住,不过贾家到底大户人家父母又都在,能不能搬就看贾三爷的本事了。”   蕊儿听了这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小小声的跟三清说,“母亲,以后要是女儿嫁人,也想和晚晚姨一样。”   “啊?你也想找个贾赟城那样习武的?”可能真的已经迈入一孕傻三年的行列,三清一下子脑子转不过弯来,还以为陈家也要出个不走寻常路的闺女呢。   “不是,母亲您说什么呢。”蕊儿没想到三清会这么问,一下子脸都红了,“我的意思是我也想找一个志趣相投,说话能说到一块儿去,就像您和我爹,晚晚姨和贾三叔那样的。”   听着蕊儿这么说,三清不禁有些感慨这日子是过得真快,自己还记得初见面时陈蕊儿还是个屁事不懂,连外祖家都不敢去的小孩儿,现在一转眼都知道自己以后应该要找什么样的夫婿了。   不过更快的还在后头,三清孕期最后两个月总觉得过得特别快,好像昨天还跟陈景念叨蕊儿大了的事,转眼自己就已经发作要生孩子了。   原主底子不算好,三清怀这个孩子的时候就特别小心,尤其每天的运动从没落下过,就算肚子老大了,每天也得让小铃铛她们扶着在院里走上几圈。   所以等到真要生了的时候虽然也疼,但是还都在能承受的范围之内。倒是外头的陈景格外紧张,屋里屋外来回倒腾,一会儿让做吃的,一会儿问要不要请大夫去,烦得寿儿都受不了,干脆躲出去不听他絮叨。   可紧张成那样的人,真等到孩子生出来之后却没有想象中的兴奋,甚至连陈家盼了许久的儿子陈景也只是仔细看了看,还不如一旁的陈蕊儿激动,就绕过稳婆往产房里去了。   “没事了吧?”屋里有铃铛守着,三清看过孩子没缺胳膊少腿之后就睡过去了,陈景站在床边仔仔细细的看了她好久,明明胸膛的起伏虽有些无力但还算平稳,可他还是不放心,还是轻声问铃铛,好像非得每个人都跟他说三清好着呢,他才能稍稍放心些。   “没事了,姑爷您放心吧。”刚刚陈景在外头火急火燎那样子,小铃铛看在眼里全学给三清听。三清挺高兴的,毕竟平常的甜言蜜语都是假的,只有到了媳妇和孩子到底谁更要紧的时候,才能看出一个人的真心来。   三清一高兴,陈景的日子就跟着好过了不少。尤其月子里原本想好了要怎么折腾陈景,也大发善心饶了他,顶多也就是在屋里呆烦了的时候缠着他哼唧几声罢了。   生了孩子之后,整个家里跟以前又有了些不一样的感觉,好像每个人都更踏实,更像一个要安稳生活下去的家一样。所以等到孩子满月的时候,陈景一反往日低调的做派,给孩子热热闹闹的办了一场,把能请的朋友同僚全都请来,就连谢明然那边他都亲自上门送了请帖,哪怕在谢家门口吃了闭门羹,他也觉得该去一趟。   等到了满月酒当天,该来的都来了,猜到了不会来的也来了。谢明然来得很突然,寿儿进来回禀的时候甚至还有些慌张,反而是陈景好像知道他今天会过来,甚至也猜到了他并不会进来,起身拱手跟其他告了声饶便出来找人。   “谢兄。”陈景见到谢明然之后没了之前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但是也没法十分坦然的面对他。除了拱手一拜叫一声谢兄,其余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谢明然今天也是一个人来的,还是以前的打扮穿着,还是初见时的贵公子模样,只是家里的变故到底影响颇大,皇上虽没有对谢家下狠手,但该罚的还是得罚,谢明然作为首当其冲自然逃不了。   前两天调令下来,让谢明然去岭南上任,官职虽还是从六品,但谁都知道这一去要是没有十分过人的功劳,或是足够的耐心重新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往上爬,谢明然这个状元郎就算是折在外头,翻身无望。   陈景是在高湖屋里得到这个消息的,放在以前他说不得还得问问高湖这事有没有缓,但现在他听完之后也只是默默的听了没多说半句。他清楚他说与不说结果都是一样,真说了不过叫看热闹的人又平添了个谈资罢了。   “听说孩子今天满月,我送点东西来。”谢明然来的路上,心里想了许多,想跟陈景说的好像也有很多。但等到真见了人之后,那些憋在心里的话却突然都不再重要。   “咱们相识一场算缘分,我当初主动结交你心思不纯,你后来虽瞒着我那么多事,但也尽力替我在其中周旋。此一番经历说不得谁对谁错,只盼下一回见面的时候,你我都有更好的模样。”   谢明然送给孩子的是一对做工精巧别致的玉如意,陈景没有推脱,收下东西之后也从袖口掏出一封信来。   “知道谢兄明日出发去岭南,这一去山高路远你要多保重,这封信是我从贾大人那里要来的,他家在岭南是世族大家,到了之后要是有什么事别逞强,该找人的时候就找,你还得风风光光回来让我看看。”   谢明然没拒绝陈景的好意,毕竟面子不比里子要紧,谢家在岭南半点根基都没有,陈景从贾大人那里讨来的信,说不定就是自己以后傍身的东西。   东西送了再多的话也没了,谢明然冲陈景一拱手便转头走了,只留下陈景若有所思站在家门口。好在没多会儿得着谢明然来了消息的三清着急忙慌从家里出来,她还以为谢明然又来打人了呢。   “怎么了?人呢?”   “走了。”   陈景把玉如意递给三清,没再多说什么。   “走,进去吧,回家。”   三清被陈景牵着手往家里走,扭头再看已经看不到走远了的谢明然,再想仔细问问到底他们说了什么,可看着屋里热热闹闹的场景,好像又没必要再多问,干脆也就不问再问那些已经过去了的事,高高兴兴搂住陈景胳膊,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