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耽美文炮灰女配》 作者:黍宁   文案:   金羡鱼穿越了,穿到了一篇十分狗血缠绵的耽美文里。   副CP中的受玉龙瑶身份卑贱,貌若好女,腹黑圆滑,是全文中笑着搞死你的反派大BOSS。   攻谢扶危,清冷仙君,高高在上,一颗琉璃心肠。   受玉龙瑶深爱谢扶危,他一生做尽了无数恶事,唯独谢扶危是他可念不可说的白月光。   而金羡鱼,好死不死穿越成了玉龙瑶的妻子。   一个炮灰女配。   一个结局被玉龙瑶搞死的悲惨炮灰女配。   于是金羡鱼打算勾搭一下彼时还是直男的谢扶危。   注意事项:   ①女主绝世大美人,文中可能有巨多女主外貌描写。   ②文章不代表现实,文中男性角色本质双性恋、泛性恋。   具体排雷见第一章作话。   2020.6.19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仙侠修真 穿书   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   立意:努力拼搏,自强不息 更新记录: 第1章   下仙洲,天星漏。   这一日,玉家分家家主玉龙瑶,在其府上大排筵宴,宾客云集。   水精宫殿,锦缬铺地,管弦声动。   众人进酒作乐,一时间其乐融融。   ……   我可能已经疯了。   看着镜子里的少女,金羡鱼麻木地想。   毕竟任谁被囚禁了几百年,谁都会疯,不疯才怪。   事情是这样的。   这一天晚上,玉家大排筵宴,席间洞真子谢扶危微感疲乏因故辞去,作为主母她也一道欠身离开。   才将谢扶危请入客房中安置妥当,等她回到了自己卧房,一屁股在梳妆台前坐下时,脑子里却猛地多出了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   说是不属于她,倒也不准确。   更准确地说,这段记忆属于未来的她。   她看到了她的未来。   在未来,她被她那个目前看来十分优秀的丈夫“玉龙瑶”给囚禁了几百年。   当然,这不是什么言情小说里羞耻的小黑屋play。是真·囚禁,不见天日的那种。   在小黑屋里,她每天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自言自语。就这样,她成功地被逼疯了。   而多出这一段记忆、感情的金羡鱼,这一刻,也觉得自己好像是疯了。   至于她那个目前看来挑不出任何错处的老公,为什么囚禁她……   未来的记忆深沉地告诉她,他是个弯的。   我勒个去!!   金羡鱼默默薅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告诉自己要冷静。   她老公其实一直暗恋修真界那位大名鼎鼎的大·杀·器,谢扶危!   她老公其实是个反派大boss,他一生恶事做绝,唯有谢扶危是他可念不可说的白月光。   我勒个擦擦擦!   金羡鱼浑身一震,感觉一股难言的滋味直冲天灵感,鸡皮疙瘩四起,嘴角一抽,又薅了一把自己的头毛。   至于金羡鱼?   就是个同妻兼恶毒女配。   在察觉到自己老公是个基佬之后,未来的她果断地对谢扶危下了手,总而言之就是各种需要马赛克的虐待。   就这么,毫无悬念地,她被她老公玉龙瑶给逮住了,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在各种需要打马赛克的虐待之后,玉龙瑶把她丢进了小黑屋里囚禁了起来。   这也不是因为他舍不得杀她,而是因为他还需要她,在她利用价值消失殆尽之后,玉龙瑶眼睛眨也没眨地,把她从小黑屋里提溜了出来,一刀结果了她。   ……   淦!!   整理完了这段多出来的记忆之后,金羡鱼看着桌子上被薅下来的几缕头发,无语凝噎。   好在自从她穿越到这个世界,成了一名修士之后,她就再也不用为秃头而困扰。   目前的问题在于,她现在要怎么办?   她其实是喜欢玉龙瑶的。   这又要从几百年前开始说起了,那是她刚穿越到这异世的第一天。   一大早,她匆忙抱着专业书,去食堂买了个包子,往教学楼蹿。   许是跑太急,被骑车的同学刮了一下,一摔就摔到了这个陌生的异世,正巧就摔在了玉龙瑶的轿子前。   当时,年方十九的她,抱着本《高等数学》,懵得像个呆比。   无他,主要是因为玉龙瑶的出场太过拉风。   那真是“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集仙录》载仙人“位高者乘鸾,次乘麒麟,次乘龙凤鹤”。金羡鱼之前看《梦游天姥吟留别》的时候觉得太过浮夸,现在想想,李太白当真是所言不虚。   面前紫烟如盖,仙乐邈邈,仙人手把芙蓉,衣袂飘飘,足蹑太虚,乘白虎从文鸟,仙气中又透着股野性美。   她摔得青一块紫一块,露出个茫然的呆逼表情。   于是,轿子在她面前停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打起了轿帘。   “怎么了?怎么停了下来?”一个悠然的,好像带着点儿笑的嗓音响起。   这是她看到玉龙瑶的第一眼。   金羡鱼屏住了呼吸。   她长这么大从未看到过这么好看的人,比任何电视电影明星都要好看。   肌肤润白毫无瑕疵。黑眼珠,色泽并不沉,倒如琉璃,流转时,显露出明净纯澈的光辉。   唇线尤为好看,微微翘起。笑起来时,甚至有些天真、憨态可掬、彬彬有礼,却又像是将什么拿捏得稳稳当当的,游刃有余。   与他这难以捉摸的气质相比,容貌倒显得其次了。   非止玉龙瑶,他身边伺候的玉家家仆,男的也是容貌英俊不似凡人,女的更是环佩琳琅,彩带飘飘,皆有倾城之姿。   当时,金羡鱼脑子里闪过了很多想法,但最主要的却是:她穿了,貌似穿进了什么高危的仙侠修真世界,她得咬定青山不放松,抱定面前这人的大腿,否则到时候她身为个弱鸡凡人就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金羡鱼内心忐忑,她本来都做好了被这青年拒绝的准备,然而,玉龙瑶出乎意料地平易近人,他收留了她。   她脑子一抽,一时嘴瘸,表示愿为婢女侍奉左右。   从此之后,她虽以婢女的身份侍奉在侧,但玉龙瑶从来没磋磨过她。她能隐约察觉出来自己身份之特殊,更有点儿像所谓的徒弟+贴身部下,与所谓的内宅女婢又有所不同。人人都把她当作半个小主人。   玉龙瑶对她很好,她是玉龙瑶一手带出来的,学的功法也都是玉龙瑶亲授的。   那些女修们都喜欢的什么法器法衣,驻颜易容的仙丹,他也从没短过她。   金羡鱼她原本的容貌,可以算个清秀佳人小美女,但在这些修士里足以称之为“平庸”。   随着丹药喂进去,日复一日的洗髓伐脉,她肌肤愈白,气色越好,唇越红,发越黑。   对着镜子,金羡鱼惊悚地发现这些丹药竟然还有生发之效,增颅顶之用!   “……”她算是明白这些修士为什么都是一个赛一个的好看了。   总而言之,在丹药的加持下,她成功长成了个高P版的金羡鱼,颜值还越来越有往惊心动魄的方向发展的趋势。   她是从人们看到她眼里的惊艳之中,渐渐察觉到了这个信息。   她,成了个倾国倾城的,绝世大美女,顶配版金羡鱼。   金羡鱼其实有点儿郁闷。   没有武力值和权势的傍身,美貌就是一种麻烦。毕竟我朝四大美女结局都不怎么美妙。   玉龙瑶倒是一如往常地对待她,不见任何异样。   这百年来,她是跟随玉龙瑶时间最长的,也是最了解玉龙瑶的。但金羡鱼始终觉得自己看不透他。   她犹如扑火飞蛾,越探究就越陷越深。   她主动追的玉龙瑶,追了有百年,最后是玉龙瑶主动开口求的亲。   没有什么浪漫的场景,他只是某一天像是突然好奇成亲是个什么样的感受,抬起眼,笑着问她愿不愿意和他成亲。   她懵了一瞬,大脑嗡嗡作响。   “你不愿意?”   “不……我、我就是觉得……”她整个人都木愣愣的。   玉龙瑶捏了捏自己的下巴,含笑道:“太突然了?”   她盯着他看了一眼又一眼,   爱情果然能使一个女人盲目,且变得呆逼。   她点点头。   ……   回忆完毕。   我勒个大槽!!   恋爱脑果然要不得!   那现在问题来了,在知道自己未来这凄惨的结局之后,她是会选择和玉龙瑶恩怨纠缠,相爱相杀个几十章后幡然醒悟,还是及时止损呢。   “……”她又不是狗血虐文里的受虐狂女主,在各种被虐身虐心黯然神伤之后等来玉龙瑶的追妻火葬场。   鉴于她目前貌似还喜欢着玉龙瑶,这几百年的感情也不是说能放下就能放下的。   金羡鱼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半秒,内心草泥马万马奔腾。   如此一来,她果断从梳妆台下面拖出来一只嵌螺钿的小箱子,取出了一把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银质剪刀。   薅出来一缕长发,“咔嚓”。   修真界地大物博,这玩意儿有个别名叫“半月剪”,以形如一泓弯月而得名,简单来说,就是来斩断情丝的。   从此之后,断情绝欲,无情无爱。男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这一剪刀下去,金羡鱼静静地感受了一会儿,倒也没察觉出来什么异样。   她试着努力回想了一下玉龙瑶,却发现心里十分坦然平静。   一言以蔽之,就是“关我屁事”。   ……   金羡鱼:哦豁!   就在她放下半月剪的一瞬间。   【叮】——   她脑子里忽地响起个有点儿熟悉,以至于亲切的电子提示音。   随即,一个冰冷无机质的电子合成音响起。   【宿主已登录,恭喜宿主成功绑定穿书女配逆袭系统】   【人们的爱意将会化作你力量的源泉。   人们的爱意越深厚,你的力量将会越强大。   爱而不得所催生的贪嗔痴三毒,将会成为你杀人的刀。   美貌是你的利器,绝情断欲是你的保护。   你将成为名动天下,倾国倾城的绝世佳人。   或柔桡轻曼,双颦相媚,绝殊离俗,妖冶娴都。   或一幅乌纱裹寒玉,飘然自有姑射姿,冷若冰霜。   亦或是,娉娉袅袅,窄袖轻罗,娇俏可爱,古灵精怪,自有小家碧玉之态。   但你要记住,桃夭李艳,烟景招摇,色之极媚者,莫过於桃;而寿之极短者,亦莫过於桃。】   ……这不就是在全民皆基的世界坚挺地当玛丽苏么?!   不动声色地听完,金羡鱼再度发出了一声由衷的感慨。   哦豁! 第2章   作为个恶毒女配,在没觉醒记忆之前,金羡鱼是十分惹人厌恶的。   据系统表示,她所穿的这本书名叫《长生乐》,实乃一耽美文学巨著。   主CP是一对师徒,主角攻名唤卫寒宵,是魔域少君,可惜并不受宠,地位卑微,流落在外,被受凤城寒捡回去收作了弟子。   凤城寒则是魔君攻高高在上,清冷俊美的师尊,亦是谢扶危的关门弟子。   金羡鱼嘴角一抽:……师尊果然是个高危职业。   而玉龙瑶则是《长生乐》这篇文的终极大BOSS兼搅屎棍。   那么问题来了,身为终极反派大BOSS玉龙瑶缘何会娶她这个除了脸平平无奇的女人作老婆呢。   当然不是被她的真心所打动了。   这货是个反社会人格,他是把她当成了个容器,一个引他玉家先祖降世的容器。   在最后的最后,玉龙瑶会游刃有余地,宛如宰猪杀羊一般,剖开她的灵府,捏碎她的灵核,致使她魂飞魄散,四海八荒,碧落黄泉再无她金羡鱼。   折腾个无辜的姑娘,难免天怒人怨。于是,作者君干脆就把她设置成了个恋爱脑的恶毒女配,正事儿不会干,只会在背后使点儿小绊子给人添堵。   事实证明,效果斐然。   就比如现在在她脑子里疯狂循环播放的书评区。   ——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   ——金婊什么时候下线?这绿茶味太冲了吧,真就疯狂加戏,灵魂女主呗?   ——不是,金羡鱼她也没做什么吧???骗婚的不是屑瑶么?   ——yue了,楼上金大姐代入党给爷爬好么?   ——哈哈哈哈她急了她急了她急了,楼上滚啊,跑来看什么耽美!   ……   话说回来,在她感人肺腑、坚持不懈的小动作下(或者说在作者的降智光环下)她竟然还真让她算计到了谢扶危。   比如说在玉家的筵宴上,伙同垂涎谢扶危的炮灰,给谢扶危下催情蛊啊什么的。   此事当然没成,不过也就是这件事成功摧毁了玉龙瑶对她本来就稀薄的情谊。   等等……下药??   金羡鱼茫然四顾,只觉得脑子里一阵混乱。   觥筹交错的宴席,衣香鬓影……   在她觉醒记忆之前,她是不是?往谢扶危的酒杯里抖落了什么神秘的白色粉末。   我勒个擦擦擦!!!   意识到这一点,金羡鱼瞳孔骤缩。   信息量太大了有没有??   她刚刚在宴会上给谢扶危下了药了??   金羡鱼默默抱头。   不对啊她为什么会干出这种事?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再怎么说她都是个在马克思主义的教导下长大的,根正苗红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吧?   这算什么?受剧情的影响,被作者君安排得明明白白吗???!   可惜系统并不理解她此时的弱小无措。   继续尽职尽责道:   【背景介绍完毕,请宿主选择是否跳过新手教程。   是/否】   新手教程?直觉这将会是个救她狗命的金手指,金羡鱼眼睛眨也没眨,果断点了个否。   【新手教程攻略人物随机挑选中……】   紧跟着,系统面板上就生成出了她那位攻略对象。   首先跳出的是一轮看不清五官面目的剪影。   【姓名:玉之纶   性别:男   性取向:男   好感度:-5】   等等!!   这个性取向和这个好感度是怎么回事?这位是个仇女gay吗??   【所谓美人者,惑阳城,迷下蔡,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爱美是人之天性,真正的美貌能够跨越性别、年龄、甚至于人种、物种之别。】   金羡鱼登时就蛋疼了。   弯男根本不可能掰直啊。   可惜系统不这么认为,依然在声情并茂地说着些什么。   金羡鱼这个时候已经无暇去听,她忽然有了种不详的预感。   因为她好像记起来了,这位玉之纶兄弟,貌似就是伙同她一道儿,给谢扶危下药的炮灰兄啊!!!   这一瞬间,金羡鱼已经彻底反应不能了。   ……这算是什么死亡开局,她能躺平么??   **   如果她的系统是个人工智能,她说不定还能和系统商量一下要如何应对这地狱开局。   可惜,她的系统貌似没有这么先进,只是个肩负着解说功能的一段代码罢了。   抱着脑袋往梳妆台上磕了两下,金羡鱼企图让自己混乱的大脑冷静下来。   可惜这一撞非但没把自己撞冷静下来,反倒是把传讯玉牌给撞落了。   【玉之纶】:如何了?   【玉之纶】:可成事了??   【玉之纶】:他如今身在何处?   这个“他”指的自然就是洞真子谢扶危了。   一连弹出的三个问句,形象生动地表现了对方急切的捡尸之情。   金羡鱼麻木了:雪特!!你这个尹志平!   她现在该怎么办?   立刻去抱玉龙瑶的大腿勇于承认错误?   听系统的话乖乖去攻略玉之纶,一秒之内掰直这个基佬?   或者说跑去告诉谢扶危你中春药了?   不论哪一个选项看上去都不可能成吧!   要不还是赶紧卷铺盖跑路吧。   ……   就这么跑路总觉得怪不甘心的“……”   突然之间,金羡鱼心生一计,深吸了一口气,果断切出了和“尹之纶”的聊天界面。   找到了玉龙瑶这三个大字,发出了讯息。   “在不在?”   “……”   “…………”   一阵死寂。   她把握不准是筵宴上太过嘈杂喧闹玉龙瑶没听见,还是这位亲亲老公已读不回。   金羡鱼面无表情地收起玉牌。   行吧,昔年当舔狗的时候她还没见识过这个?   山不过来,她就过去。   迅速打包了个跑路所需行李塞入芥子石内,对着镜子稍微整理了一下被她薅乱的头发,金羡鱼收拾收拾心情,往水上楼阁而去。   一夕斜阳铺水,柳色溪光晴照。   花覆金船,百炬耀耀。   筵宴就设在湖心中央,水榭数楹,以曲曲绕绕的水上游廊与岸相接。   夏日炎炎,荷花映日红火,水面风来,荷香盈袖,恍若人间仙境。   众宾客团团而坐,山为樽,酒为沼。间或有鲤鱼衔着草编的酒樽曳尾于团团如盖的荷花下。   众人引臂向鱼取酒,倒满一荷叶,可谓风雅至极。   而她那位虚假的亲亲老公,则笑吟吟地盘腿坐在主位正中。   黑头发,窄下巴,眼眸如水精琉璃,顾盼有神。   玉龙瑶没喝多少,只笑着招呼众宾。   众宾客中有人微醺着,摇摇摆摆敬酒:“哈哈哈哈今日我等怕不是要将阴阳星君的窖藏都给喝光了。”   玉龙瑶笑道:“哪里,仙君喜欢便好。”   金羡鱼举步走到了玉龙瑶身边。   玉龙瑶神情自若地瞥了她一眼,笑道:“小鱼儿,你回来了?”   ……对,玉龙瑶对她的爱称是小鱼儿“……”   从她刚穿越没多久,在他手底下办事儿起,他就这么神情自若地称呼她了。   金羡鱼张张嘴,刚想答话。   忽然间,又触发了个人物界面。   【姓名:玉龙瑶   性别:男   性取向:男   好感度:0】   金羡鱼脑内顿时粪叉子开会:我屮艸芔茻!!   相处这么多年好感度竟然为0,骗婚gay不愧是你!   玉龙瑶笑起来的时候是属于很彬彬有礼的那种,如果不是受时空限制,她甚至有理由怀疑,这位会像西方绅士一样压一下帽檐,风度翩翩的弯腰行礼。   没等玉龙瑶若无其事地开口询问谢扶危怎么样了,金羡鱼面上就带上了抹忧心忡忡之色。   “家主,洞真子他……”   由于之前她一直在玉龙瑶手底下打工,是故,金羡鱼她对玉龙瑶的称呼一直是“家主”,玉龙瑶曾经纠正过她,但金羡鱼实在觉得别扭,玉龙瑶也就随她去了。   玉龙瑶笑容不变,温和地问:“他如何了?”   金羡鱼迟疑着说:“他貌似有点儿不好,家主要不去看看吧?”   玉龙瑶闻言眉毛都没动一下,心态极好,面上不动声色,甚至还带着点儿轻松的笑意,姿态随意地说:   “我不是把他交给你了吗?小鱼儿我相信你能照顾好他。”   ……我差点儿就信了你的邪。   金羡鱼定定地看着他:“但我觉得还是得你过去看看。”   玉龙瑶看了她一眼,倒没有出口再反驳了,“那你等我片刻。”   金羡鱼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地看着玉龙瑶面上露出抹歉疚之意,向众人请了个假,便跟着她下了水榭浮亭,随意问道:“他在哪儿?”   金羡鱼报出了地名。   玉龙瑶伸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肩膀。   紧跟着,她眼前一花,下一秒已然出现在了客房门口。   缩地成寸,移步换景。   金羡鱼艳羡地叹了口气。就这一招她一直都没学会,可惜了。   玉龙瑶却没立刻推门而入,他微微侧眸,好像在等待她一同入内。   金羡鱼立刻绷紧了脊背:“你先进去吧,我想起来尚有些事待处理。”   这个借口足够拙劣,不过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干的事,金羡鱼连借口也懒得找寻。   玉龙瑶冲她微微笑了一下,“也好。”就这么迈步进去了。   在玉龙瑶踏入客房的那一瞬间,金羡鱼面无表情地果断关上了门,上了锁,落下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重结界。   是的,她决定成全他俩绝美的爱情!或者说奸情。为他们的爱情推波助澜,添一把火!   拜拜嘞!二位! 第3章   原著剧情里,谢扶危被她下了催情蛊之后,差点儿又被玉之纶给强啪。   虽然金羡鱼她也也很想知道为啥武力值这么高的谢扶危能差点儿被炮灰给强啪,可能是因为这位炮灰家世优越,弄来的催情药药效惊人吧。   “……”   总而言之,强啪是必不能被强啪的,紧要关头,谢扶危被玉龙瑶所救,两人适时培养了一波爱恨交加的奸情。   而作为恶毒女配的金羡鱼,偷鸡不成蚀把米,非但从此之后被玉龙瑶各种虐身虐心,还被评论区骂到头掉。   金羡鱼完全有理由怀疑,系统是故意挑拣出书评区里的评论,在她脑子里左右声道,3D环绕循环播放。   ——kkkkk!屑瑶和谢扶危是真的!!   金羡鱼:是真的!门我锁了!钥匙我已经吞了!   ——哈哈哈评论区里的金大姐们急了急了。   ——金大姐为啥一直要缠着基佬啊,你看得上基,人基佬也看不上你啊。   ——屑瑶:莫挨老子   ——金大姐代入党又跳脚发疯了。   金羡鱼她倒没觉得生气。   主要是她早就过了这种圈内掐架的年纪了,就是觉得……略吵。   救命这个在她脑子里不断播放的书评区能不能关掉!   **   玉龙瑶心情颇为舒畅,嘴角浮现出微微的笑意,下意识地捏了捏下巴。   计划正如他所预料的那般,按部就班地推进着,这场筵宴高朋满座,宾主尽欢,作为主人他也颇为自得骄傲。   然而等他步入房中,看到房内情形时,却不由一愣,微微睁大了眼。   脸上的笑意骤然僵硬了。   “谢扶危?”   **   很热,这种热度令谢扶危眉梢微蹙,意识如坠泥沼,昏昏沉沉,辨不清如今是身在何处。   恍惚间,犹如回到了被金羡鱼囚禁的那段岁月。   洞真子谢扶危的样貌打扮并不似寻常的道家人物。   乍一看,甚至会叫人误以为是冰雕作的人。   《长生乐》对谢扶危的外貌描写一向是不吝笔墨的。   他通体罩着一件素面的,无花纹的白色长袍。   生着一头苍白的霜发,肌肤晶莹剔透犹如水晶,隐约可见其下淡青色的血管纹路,眼睫亦如雪洁白,犹如雪覆睫重。   唯独眼球倒是黑的,如两丸泠泠澈澈的黑水银。   披散着的长发以太极样的束发金环略作装点,金环两侧缀着细碎的金链,垂落在鬓角,犹如遮眼的珠帘,行剑时仓琅作响,水样的光漾开眉眼容色,别有一番秀美含蓄的风致。   不禁令人遥想起古人“水晶帘底看梳头”之意境。   对,谢扶危他颜值惊人!   “金羡鱼”一开始对付他,一半是出自嫉妒,一半是女人敏锐的直觉。   怎么看都是玉龙瑶他赚到了,可恶。   不过金羡鱼这个时候已经懒得考虑这么多了,在离开之前,她不介意给玉龙瑶玩个大的。   打定了主意,金羡鱼果断奔回房中,翻出纸笔,一阵笔走龙蛇。   大意就是说,她万万没想到玉龙瑶竟然喜欢谢扶危,不意见撞到此二人苟合现场,大为悲痛,遂掩面泪奔(?)嘤嘤嘤中,自请下堂。   写完之后,金羡鱼搁下了笔墨,长舒了一口气,待晾干,贴在了玉家来来往往客流量最大的前厅门前。   至于后果?会不会引起玉龙瑶的报复?   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老实说和(未来)记忆里的那个她相比,如今的她简直是莫得感情,绝情断欲。   更何况,她知道玉龙瑶大概率是个羞耻咖。   毕竟在未来,他可是能微微一笑,在众目睽睽之下,语出惊人道,“恋慕谢扶危已久,唯独不愿伤害他”的。   而当时的金羡鱼呢。   她僵硬地站在玉龙瑶身侧,任由别人打量。   一道道或震惊,或同情,或试探的目光自四面八方射来。   玉龙瑶好像从没考虑过他这话一说出口,会将她置于何等尴尬的境地。   谢扶危瞳孔皱缩,差点儿没拿稳剑,一向淡漠的道子,几乎是错愕地看了她一眼。   她低眉顺眼,面无表情地静静站着。   觉醒记忆的那一瞬间,那股不甘、绝望和痛楚几乎是贯彻心扉。   至于经年累月的相处中,那些若有若无的忽视,则也不足为道,不值一提了。   说多了还怪矫情,颇有些自怨自艾恋爱脑的味道。金羡鱼皱皱眉。   又忍不住嘴角一抽,由衷感叹。   她现在这个状态真的是托了半月剪的福,半月剪,效果惊人!   目前金羡鱼并不是很担心玉龙瑶会马上追出来,哪怕他意识到这是她在捣鬼。   她的阵法结界是玉龙瑶手把手教的,这一点上,玉龙瑶还算是个称职的师父兼boss,倾囊相授,未曾藏私,她也十分争气,学有所成。   她方才一口气在客房门口落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层结界,这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相信玉龙瑶想要出来还得花点儿时间。   再说了美色当前,她就不信玉龙瑶把持得住,说不定在她帮助之下,玉龙瑶还能趁势强压了谢扶危,翻身作攻了呢?   忘了说,《长生乐》原著其实没点明玉龙瑶和谢扶危的CP,但这并不妨碍危瑶CP的火热。   大家好像都默认了像玉龙瑶这种猫型的熊孩子适合被压。   金羡鱼面瘫着脸默默腹诽,玉龙瑶不感激自己简直说不过去有没有   收敛心神,金羡鱼又看了眼面前这浩渺水波,莲叶田田。   前厅、水榭宾客众多,她虽做足了准备,难保玉龙瑶不会留了一手,亦或是真的美色当前,不动如山,要是被他追上了那就完蛋了。   此时夕阳在山,碎金波光粼粼。   思来想去,金羡鱼还是决定走水路,当下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入了荷芰之间。   水花数圈,杳不能迹。   ……   水榭嘈杂,凤城寒生性喜静,亦不善饮。   早早便寻了个借口,静静地安琴磐磴于岸侧,鼓《平沙落雁》之操。   烟波浩渺,岸带白沙。   修眉细眼的道子,蹙黛垂眉,风姿高彻。   清靖子凤城寒,作为洞真子谢扶危的闭门弟子,琴剑双绝,素有剑胆琴心之称。   琴音如金玉相撞,三起三落,流畅悠扬。   金羡鱼游到岸边,拨开荷叶看了一眼,隐约看见了暮色下的一道清姿,顿时愣了愣。   ……   这位仁兄是谁???   这么好兴致在岸边弹琴??   似乎是为了照顾她,【叮】地一声,系统面板猝不及防地弹出!   【姓名:凤城寒   性别:男   性取向:女→男   好感度:0】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是盯着这个性取向女,金羡鱼还是默默地泪目了。   她知道面前这位仁兄是谁了!就是那位被自家徒弟给掰弯了的主角受凤城寒。   扶着团团的荷叶,金羡鱼迟疑了,一时间有些进退不得,只好郁闷地扒拉了一下荷叶,又缩头屏气回去,等着这位先走。   万万未曾想,凤城寒耳聪目明至此,琴音陡断,一道黑影掀开荷叶,直冲金羡鱼而来!   不好!   金羡鱼浑身悚然一惊,正欲扭身避开,低头一看,手腕却已被卷住。定睛望去,竟是一柄拂麈。   凤城寒面色微寒,运劲回拉。   哗啦!   水声大作。   金羡鱼立时被拖拽出水,扑倒在凤城寒脚下的堤岸旁。   那一瞬间,非止金羡鱼愣住了,凤城寒也愣住了。   他愣住,是因为不意间竟拉出个少女。   而金羡鱼愣住,却是因为耳畔不间断循环播放的3d立体声。   ——操,金大姐真的贱出家了。离凤城寒远一点好么?   ——卫寒宵我老公!凤城寒我老婆!我命令卫寒宵和凤城寒立刻doi!   ——哈哈哈哈实不相瞒,我看评论区就是为了看别人骂金羡鱼的。   金羡鱼收敛心神,心念电转间,故作茫然错愕地问:“你是谁?是主人的宾客吗?”   此时暑气渐收,斜阳铺水,四山沉烟,天风环佩。   少女仰起脸,眨眨眼,惊讶地看着他。   脸庞映着芙蓉,却是娇面胜芙蓉,脸边天与红。   凤城寒回过神来,微愕之间不由沉默。   少女却已扶岸出水,柔软的乌发间荷香浥露,身后大朵大朵的荷花红如火般,她忽地从荷叶中钻出来。   其殊色难以以言语形容一分,实在是生平难见的绝色。   若鲤鱼化人,想来便是这等模样吧。   少女臂缠莲花戏鲤鱼的琐绳金钏,随手将金钏撸了下来,露出那被金钏压红了的香瘢玉腕。   凤城寒眼睫一颤,移开了视线。   金羡鱼歪着脑袋,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不由腼腆地一笑。   那金钏设计得极为精巧,手指略加摆弄,便成了束发的金环。   少女捋起那黑漆漆的,如垂瀑般的发,随意束在了脑后。   “你是谁?我怎么从未见过你?”她从水中跳将出来,乌发金环,颈垂明珠,灿灿生辉,一时间竟令凤城寒莫名不敢逼视。   听他不答,便又多问了一句。   “我是这儿的丫鬟,你呢?你是主人请来的宾客么?”   “你在这儿弹琴?”   少女褰裙往前走了几步,雪白的脚趾踩在这烂漫的荷红涧碧之间,水声激激,当流赤足,暮风生衣。   凤城寒抱琴而立,一时无言。   默默凝望她半晌,又猛然间意识到了非礼勿视,他心里急打了个突,恍若心悸般地闭上眼,低应了一声。   “嗯。”   耳畔的3D立体声还在循环播放。   ——宵寒szd!就是喜欢看金大姐解解们气急败坏的样子!   ——凤城寒是gay是gay,望周知。   可下一秒,系统提示音却穿过了书评声,铿锵有力地回荡在了耳畔。   【凤城寒好感度+30,当前好感度:30,一见倾心】   金羡鱼错愕地怔在了原地。   我……我了个擦??? 第4章   凤城寒虽寡言少语,鲜少答话,少女却嘻嘻笑起来,颊侧梨涡浅映。   “我是来摘菱角吃的,我分你一个,你别声张。”   话音未落,手腕一转,竟不知从哪里变出个菱角出来。   俗话说深处种菱浅种稻,不深不浅种荷花。   玉家的湖水中荷花多,菱角也不少,又都是江南的红菱。   那少女笑吟吟地帮他把红通通的菱角剥了,露出了雪白的菱肉。   皓腕如雪,指若削葱,竟是比那菱肉望之更白嫩滑腻。   这一息一怔之间,凤城寒已然明白面前这少女既有这等绝色,定非普通的丫鬟,或者说根本就不是丫鬟。   可他望着她的笑靥,一时间不欲拆穿她,顿了半晌,默默颔首。   他本是个疏冷寡淡的性子,此举已算是破天荒地的亲近了。   ……操,这不科学!!为啥就同意了!金羡鱼内心默默呐喊。不是说主角受凤城寒是个冷淡无口吗!   她又笑起来:“你话真少呀。”   她自顾自地说着,褰着裙角在他身侧坐了下来,又变出一捧菱角,用罗裙兜着,与他分吃了。   凤城寒默默地吃着,他不懂儿女情长,却觉得这样很好。   竟如坠梦中,意酣魂醉。   晚夏凉风习习,白鹭逐水,芙蓉瓣落,香气滃然。   二人分吃红菱,但闻远处水榭中尘嚣声,如蝇营营。   【凤城寒好感度+30,魅力值+30,当前好感度60,一见倾心】   金羡鱼:……   忽然、忽然就手忙脚乱了起来!这到底是个什么神展开!   她低下头故作羞射地默默吃菱角。   凤城寒侧目望去,却见少女桃花上颊,风动裙带,荷丝绕腕。   略、略有点儿羞耻啊。   眼看眨眼间已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意识到这样拖下去不行,金羡鱼果断站起身,拍拍手强笑道:“我要走啦,这些菱角都留给你了。”   凤城寒又是一怔,心里竟隐现失落之感。   倘若她真是丫鬟,他便向阴阳星君讨要了她。他脑中忽然冒出了这个想法。   可是没等他开口,少女却踢踢踏踏地走远了,她是赤足泅渡上岸的,因而没穿鞋袜,只留下了一串小小的,美丽的脚印。   凤城寒心尖上泛起了一阵异样的滋味,他不懂儿女情长,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单凭本能出言挽留。   “等等。”依然是惜字如金的疏冷模样。   少女困惑又惊讶地望着她。   凤城寒踌躇着,心下微微一定,从芥子石中取出了一顶幂篱,抿了抿唇说:“这个给你。”   她生得这般好看动人,若这样走出去,恐有危险。   金羡鱼愣了一愣,眨眼间就明白了凤城寒的用意。   ……太太太绅士了!!真是个好男人啊!   少女愣了愣,甜甜地笑起来,接过去拿在了手上把玩了两下,笑道:“多谢你,我喜欢这个。”   “我喜欢”这三个字甫一入耳,凤城寒一颗心不由砰砰直跳,耳廓已渐露红晕。   【凤城寒好感度+30,魅力值+15,当前好感度90+念念不忘】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   金羡鱼内心磕绊了。   ……这这这个好感度,涨得她突然有点儿方。有种不慎拆了CP的压力山大。   她刚带上,正欲冲凤城寒礼貌地笑一笑。   却没想到一道炽烈的刀气破空而来,足将她连连往后逼退了三步!   刀光嗡嗡然,刀意散去时,面前已多了道火红的身影。   金羡鱼仓促之中冷不防地撞入了一双冷沉郁涩的双眸。   眸色如血。   很好,绿JJ标配的红眼病。   这双眼属于一个约莫十六岁模样的少年刀客。   俏脸凤眼,面上微寒,鬓若刀裁,眉如墨画。   天然一段凛冽的剑意,悉堆眼角。   明明是火红的发血红的眸,却颇有一股清冷之感,许是因为肌肤白得太过晃眼之故。   红发雪肤,当真是“的的孤芳冰气魄,疏疏冷蕊雪精神”。   这少年打扮得也十分少数民族风格,上身是窄袖罗衣,下身却是裙装,足蹬长靴,腰别金刀。   一头火红的长发束作数个小辫儿,间以绿松石,玛瑙为点缀。   左耳缀着个金圈的耳环,耳垂白皙如玉,耳骨轮廓纤秀精巧。   这少年刀客俏脸发寒,似乎不满她与凤城寒之间的距离之近。   微微俯身,压刀。刀风横扫,往金羡鱼腿骨上拨去,金羡鱼她阵术、法术得玉龙瑶真传,勉勉强强能混个中等偏上,但战技体术实在有些不够看。毕竟当初是跑800都会头晕眼花的废宅女大学生。   一言以辟之就是脆皮法师。   虽往后急退,却还是猝不及防被踢中了腿骨,踉跄着跌了一跤。   那少年左手压着刀,嗓音冷冷的:“你是谁?”   这一交摔得金羡鱼头昏眼花,她晕乎乎地手撑着地,听到这一句,不由愣住了。   无他主要是因为这少年,或者说这小屁孩嗓音实在是太难听了!!   非是想象中那清朗的少年音,反倒是一口变声期的公鸭嗓。   少年似乎也自觉难听,不愿再人前多说一个字,一句话。如今这一开口,少年也自觉在人面前露了怯,面色顿时变臭了不少。   只是他性格一向骄傲,是万不肯低头服软的,只好强撑着,不等金羡鱼回答,劈头盖脸道:“不论你是谁,快滚吧,休想在我面前耍这些不够看的小花招。”   很好,凤城寒相方来了。   别问她怎么知道的,系统面板上写得清清楚楚。   【姓名:卫寒宵   性别:男   性取向:男   好感度:-30】   金羡鱼心里咯噔一声,少年你这可怕的好感度,这是把我当成情敌了???   说起来玉龙瑶他今日布下这场筵宴还和卫寒宵有关。   毕竟魔域少主这个身份不黑化简直不科学,书里一手主导卫寒宵黑化,挑起正邪大战的搅屎棍就是她那位“亲亲老公”玉龙瑶了。   需知这个世界多海,东方两块大陆分“大仙洲”与“小仙州”,及数不清的星罗密布的仙岛。   海外的“小仙洲”即常人眼中的“魔门”、“魔域”。   大仙洲则分“上仙洲”与“下仙洲”。   上仙洲,谢扶危所在的十二洞天。   下仙洲,玉龙瑶所在的天星漏玉家。   都是如今仙门正宗,正道巅峰,双方竞争正道魁首多年,到底是玉家略胜一筹。   小仙州魔域与大仙洲修真界多年来一向太平,双方和谐共处,未曾有兵燹战火。直到玉龙瑶这个反社会人格的屑横空出世。   只因为有趣就任性地挑起了战火。   这正邪两方有多和平呢。   魔域少主卫寒宵,因不受宠遭人排挤,流落至大仙洲,伤重难治时被凤城寒捡回了十二洞天,收为弟子。   十二洞天虽知晓他是小仙州中人,倒也未曾激烈反对。   身为主角,卫寒宵成长得很快,转眼之间已成正道助力,主角的成长很快引起了玉家的忌惮。   一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二来(最主要的是)卫寒宵是十二洞天弟子,玉家和十二洞天正明里暗里掐架争老大,卫寒宵的身份和实力在将来势必会动摇玉家的地位。   在这种情况下,玉龙瑶笑吟吟地主动提议,要不办一个筵宴,席间提议让卫寒宵与玉家本家嫡女结亲,以此来试探卫寒宵的态度。   倘若卫寒宵同意,那正好能把卫寒宵从十二洞天给挖过来。   倘若卫寒宵没有亲近玉家的打算,则一定会拒婚。间接表明这位没法拉拢,迟早是个威胁,需早做打算。   对!这位究极之屑,明知卫寒宵暗恋凤城寒,师徒关系微妙!根本不可能同意!   转过头来,他又苦笑着向卫寒宵主动承认,本家针对你,姻亲关系是我帮你拉拢的,我只能帮你到这一步了。   卫寒宵不同意,在他眼里,玉龙瑶也不过是好心,不知他早已心有所属。   卫寒宵同意,在他眼里,玉龙瑶则成了帮他说话,助他地位扶摇直上的大好人。   可以说双方四个方面,这位究极之屑俱都考虑到了。   卫寒宵果未同意。   或许是觉得力度不够,玉龙瑶又从中作梗,教唆本家嫡女对付凤城寒。致使卫寒宵炸毛,打伤了这位炮灰嫡女。   本家大怒,不同意就算了,竟然还张狂至此,终于下定决心除掉这个威胁。   至此导致了卫寒宵的黑化,大小仙洲和平毁于一旦。   当然这是后话,中间玉龙瑶如何搅屎的就留待后说了。   她这位反社会人格的屑“老公”,善说善笑,善于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挑拨别人的情绪,察觉漏洞加以利用引导,说好听点是教唆者,说难听点就是搅屎棍。   少年,或者说卫寒宵,这位在未来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魔域少君,没等她答话,面上飞红,颇添了几分恼怒。   快人快掌,连番攻来。   金羡鱼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一跃而起,裙带飞扬,取他“曲池穴”。   这是人体要穴,点中即手臂酸麻。可惜少年十分敏锐,她刚攻至他身前,少年便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朝外扭去。   这一扣,手腕竟如被烈火炙烤,痛彻心扉。   金羡鱼情急之间扭身飞踢,挣脱束缚,往后掠开数丈。   手腕上已添了处火红的伤痕,火辣辣的疼痛顺着肌理还有往丹田蔓延的趋势。   【恭喜宿主基础体术熟练度+20,当前熟练度120】   ??!   金羡鱼吃了一惊,这还能加熟练度的?这是不是代表只要她狂刷熟练度终有一天能成为天下最强?   没等她反应过来,卫寒宵攻势又至。   金羡鱼捂住手腕,硬着头皮与之周旋。   好在她步法也算轻灵幽微,乌发金环仓琅作响,翻身回旋,翩然尘世,如栩栩然之白鹭飞鸥。   眨眼之间,两人已拆了数十招。   少年欲要压刀再攻,一柄拂麈却破空飞出,正正抽在了他腕上。   卫寒宵一个吃痛,手劲不由一松。   凤城寒眼睫微垂,掌击琴身,“铮”——   七弦琴应声飞出,横亘在二人之中,音波均将两人震开。   不同的是,震向金羡鱼的音波颇为温和,如被春风托于掌中,轻轻落地→w→   至于卫寒宵,则躲避不及,灰头土脸地在地上滚了一圈。   凤城寒一手掐了个法诀,收回了拂尘,道:“卫寒宵,回来。”   卫寒宵呼吸一促,皱眉驳斥道:“师尊!!”   “此人来路不明!”   金羡鱼有点儿懵,捂着手腕,脱口而出道:“谁说我来路不明的。”   卫寒宵扫了她一眼,道:“哪有丫鬟穿戴如此富贵?你身上这火浣布,火烧不焦,斫刺不入,昔年周穆王征伐西戎,西戎献火浣布。投入火中,布则火色,出火而振之,皓然凝乎雪*。”   金羡鱼脸微微一红,怔了半拍,略有些尴尬。   玉龙瑶没短过她衣食住行,这的确是她在自己衣柜里所找的最为低调的了。却没想到这位主角攻对这些竟然还颇有些了解。   少年看着像个盐系的冰山boy,言语却颇为毒舌,冷淡道:“遮头遮面,非是心中有鬼,便是容貌粗陋不堪。”   ……她还是不刺激他幂篱是凤城寒送的了。   金羡鱼笑道:“还有另一种可能。”   卫寒宵下意识皱眉问:“哪一种可能?”   金羡鱼笑吟吟道:“我是个绝色美人。”   卫寒宵似乎被她的不要脸震了一下。   臭着一张脸,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哼,你若是绝色美人我就将这柄刀吞了。”   虽然她的确很想看主角攻表演个口吞大刀,奈何时间太赶,再拖下去难免不妙。   遗憾地收回了这个想法,金羡鱼心中微微一动,突然福至心灵,眨眼间想到了脱身之法。   看她神操作!   少女倒也不恼怒,盯着卫寒宵看了一眼又一眼,直到将卫寒宵看得浑身紧绷,浑身不自在了,才嫣然一笑。   当然幂篱遮脸卫寒宵是看不见她的容貌的。   只不过这吟吟的笑音,足可分辨少女是在笑的。   金羡鱼颇有些口无遮拦地说:“不是就不是了,你何必这么凶。”   “那是你师父吗?你可真听你师父的话。”少女含睇笑道,“倒像是怕老婆的耙耳朵。”   卫寒宵幼时曾四方流浪过一段时日,自然明白蜀地方言耙耳朵是何意,身子不由微微一僵。   卫寒宵道:“你什么意思?”   金羡鱼笑道:“笑你不像徒弟,倒像个妻管严。”   卫寒宵心中一跳,不自觉看了凤城寒一眼,少年腾地桃花上颊,精致疏冷的俏脸上红晕微显。   他被说中心事,忍不住强自镇定地握紧了刀柄,冷声道:“胡言乱语!” 只是心头对这少女的反感却微妙消散了不少。   ……瞧见没有。   金羡鱼露出个礼貌的商业化的微笑。   收拾这种基佬小弟弟简直是易如反掌,只要捡着好听的话顺毛撸准没错。   呵呵呵。   少女扶着幂篱,歪着脑袋笑道:“瞧见没,耙耳朵,你师父不要你拦我,我这回真的走啦。”   “咱们后会无期。”   凤城寒心中荡开一阵茫然,收了琴抱琴而立,琴弦深深勒入指腹,他想要出言挽留,却不知为何,又说不出一句话来。   此时的水榭内。   玉之纶将玉佩抄入袖中,面色微微一沉。   这一连三条讯息发出,竟都入石沉大海一般,难道说情况有变?   亦或者说那金氏临时反悔了?   他出生本家,本来就不曾多看得起玉龙瑶和他这位夫人,不过是为了谢扶危,才勉为其难地与金羡鱼合作罢了。   世人眼里所谓的美人于他而言不过庸脂俗粉。   玉之纶他有一个难以宣之于口的秘密。   他喜欢的是男人。   尤其喜欢男人棱角分明的五官,劲瘦有力的线条,一如远黛青山起伏,清姿逸逸。   如此一来,就对女人不甚敏感了。   此人虽放下架子与金羡鱼合作,到底厌恶女人家心机深沉,小肚鸡肠,没男人大方。   他是堂堂的本家嫡子,筵宴上自有不少前来攀交情的。玉之纶勉强喝了三杯,终究是坐不住了。   少年俊俏的脸蛋上微露阴骘之色,胡乱找了个借口大绰步地离开了水榭,迳往约定过的客房的方向而去。   孰料到了客房,大门紧闭。   玉之纶微微一怔,伸手去推,非但没推动,力道反而反震回了虎口。   这是结界?!   不似谢扶危所处的十二洞天的功法,更像他玉家法术。   明明说好的,如今罩下结界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说那金氏当真临阵反悔了?又或是临时起意贪慕起了谢扶危的美色?   玉之纶心下微微恼怒,扶着结界,拔高了嗓音,斥道:“好你个金氏!临阵反悔自己上算什么!”   就这样,玉之纶羞恼的嗓音,不偏不倚,清清楚楚地回响在了客房内。   客内二人皆是齐齐一怔。   上什么?什么自己上?? 第5章   玉龙瑶收回了望向声源的视线,平静地望着谢扶危,翘起唇角,彬彬有礼地说:“你看上去很不好,需要我帮忙将药效导出吗?”   说话间却是保持了丈远的距离。   谢扶危漠然的目光短暂地失去了焦点。   他乌黑的眼珠“咔”地转动了一下。眼白竟然占据了眼球,为整只眼渐渐覆上了霜白之色,颇显诡异妖娆。   “不需要。”   玉龙瑶并不在乎谢扶危的拒绝,他随意地拖了把椅子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望着,或者说“观望”着谢扶危。   毕竟他根本就没准备帮谢扶危解毒。   大多数时候,这位阴阳星君更像是个旁观者。   保持着乐观的,随意而闲适的态度,活跃的精力与想象力,兴致勃勃地旁观着一切。   哪怕他对谢扶危确实是高度感兴趣。   玉龙瑶看了半晌,忽然问道:“是小鱼儿算计了你?”   谢扶危微不可察地顿了半秒,道:“……不是她。”   玉龙瑶不再答话,也没着急破开结界出去一探究竟。   许是等得久了,玉龙瑶随意地抻了个懒腰,竟然不知从哪儿掏出了几个皮影人儿,自导自演,自顾自摆弄起皮影戏来。   这些皮影小人儿都生着他的容貌,只是穿着打扮不尽相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阴阳星君玉龙瑶,其阵法是整个修真界当之无愧的宗师,之所以得称“阴阳”二字,全在于其人能脚踏阴阳,从容调度百鬼众魅,驱使金刚神佛,四海之神、四灵四帝、山妖山魈无不听其号令。   这些玉龙瑶们或手挽着手,或激烈争辩,或相爱或相杀。   似乎只要谢扶危不开口,他就能这样淡定地玩一辈子的过家家。   “上回说到,这天下第二美貌的弄花雨比美输给了白苹香,暗自怀恨在心,欲要循机暗算……   这一回咱们说那天下第一美人白苹香行侠观音寺。”   “却说这白苹香虽赢了弄花雨,倒也不以为然,继续周游四方,行侠仗义,离了寇家庄后,她一路西行,路上口渴,恰遇一间寺庙,那山门上上书‘观音寺’三个大字,实在是清正庄严……”   一个白衣翩翩,略施粉黛的玉龙瑶,眉一扬,眼一瞪,娇咤地亮了相。   “却未曾想,这观音寺早就沦为个贼窝啦,那些盗匪们缚了众僧,占山为王,日日在这佛门清净地寻欢作乐。众僧中若有不服的便一棒子敲个脑浆迸裂,众僧虽惊怒气氛却也无可奈何……”   另一个强盗打扮的玉龙瑶,比划了个姿势,怒目喝道:“呔!!”   说起白苹香,修真界确有此人。   修真界美人众多,但若说这天下第一美人,百年前的白苹香第二,无人敢当第一。   不过此人已销声匿迹数百年,有人说她是携爱侣归隐了,有人说她是飞升了,也有人说她早已香消玉殒,渐渐地,白苹香三个字也就成了茶馆酒肆里说书先生最爱讲的那个传奇。   待到玉龙瑶说得乏了,正感口渴之际,谢扶危却突然站起了身,微微垂眸,抬手捏了个剑诀。   忽地,一柄血淋淋的乌鞘小剑,竟破开掌心骨肉而出。   这小剑长仅三寸,剑身薄红,剑鸣曼妙。   玉龙瑶眉心一跳。据传谢扶危人剑合一,以身为鞘,体内存剑,所言非虚。   谢扶危剑随心动,剑意径刺结界。   剑尖甫一触及,谢扶危便觉棘手,这结界足足有八重之多,每一重各不相同。或刚硬无比,或柔软如云,无处着力。   谢扶危静心定神,废了几息功夫,这才依次破开。   玉龙瑶笑着看着,悠悠叹了口气,很是讶然惊佩的模样。   他之所以不着急动手,本也存了几分试探谢扶危修为深浅虚实的用意。金羡鱼得他真传,就算是他破开这几层结界也要费去不少功夫,未曾想谢扶危剑意已然臻至此。   玉之纶被堵在门口,本来正无处着手,气急败坏间,耳畔传来“咔咔”几声细响,结界应声破裂,谢扶危从客房里走了出来。   白袍,白发,全白的双眸,眉眼柔和秀美。   诡异,妖冶,连吐息都好似冰冷的。   洞真子,谢扶危!!   心心念念的心上人猝不及防出现在自己面前。   玉之纶慌忙站起身,心跳如擂:“谢……谢仙君?”   谢扶危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眼睛里像是蒙了层灰白的雾气,又像是冰天雪地。   良久,那覆盖两只眼球的灰白才渐渐回落,乌黑的瞳仁渐渐显露。   据说洞真子谢扶危每次运转剑意时,眼睛会变成全霜白。   亲见这妖诡的一幕,玉之纶磕磕绊绊,紧张得舌根僵硬,说不出话来。   可谢扶危只是静静地站了半刻,忽然脚步一转,顷刻间化光而去。   玉龙瑶抬起头,看了眼天空的方向,扬起抹笑,收起了这些皮影人,步出了客房。路过玉之纶的时候,甚至还颇有礼貌地朝他点了点头,这才迳回到了水榭。   他打算找金羡鱼好好谈一谈,比如说谢扶危这来得蹊跷的蛊毒,又比如说这几道结界。   还有上什么?什么自己上?   刚到水榭,却忽然看到本在喝酒说笑的宾客们,不知何时竟然都聚集在了前厅,热切地围着厅前的廊柱交头接耳。   “啧啧,未曾想这阴阳星君与洞真子竟存私情!!”   “这二人竟是断袖之癖吗??”   刹那间,刚抬手准备捏捏下巴的玉龙瑶,脸上的笑意又双叒一次僵硬了,捏下巴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发生了什么???   见是玉龙瑶,众宾客纷纷一震,面露尴尬、羞愧、好奇、窥探重重复杂之色。人群倒是不约而同地自中间分开一条道路。   玉龙瑶面上倒也未见异样,依然是一派笑吟吟的,上前揭去了那张字条。   于是那几行字猝不及防地就跳入了玉龙瑶眼中。   众人面面相觑,等他反应。   有私情?   断袖?   自请下堂?   玉龙瑶拿着字条足足愣了半秒,好半天都没说话。   越看,嘴角的笑意就越深,竟然有些乐不可支地笑起来。   攥着字条,玉龙瑶彬彬有礼地朝众人行了一礼,抵着下巴,微笑点头道:“叫众仙君见笑了。”   玉龙瑶移步换景前又笑道:“我这位夫人似乎对我有什么误会。烦请众仙君稍待,我这便去将我这位夫人追回来。”   **   结界破了!!   远在大门口的金羡鱼,似有所感,眉心一跳,想都没想,发足狂奔。   “喂!你……”卫寒宵怔了怔,压刀正准备去拦——   忽然间,一阵剑吟如龙,剑光清越,其势如风雪相逼,所过之处,霜雪弥漫,荷花、廊庑、湖光,俱都结冰。   就连斜阳也好似翻滚着的一条冰雪巨龙,凝在了天际。十里之内,俱是风霜剑气,万籁皆伏。   凤城寒心下微微一震,眨眼间“师尊”两个字已停在了唇畔。   金羡鱼也兀自被这酷炫的特效大片给震住了。   脚下不过稍一停留。俄间白光如练,一道剑光逶迤穿荷度水过去,一迳往自己面前逼近!   纵观整个修真界,能有这般剑境的唯有谢扶危一人。   刹那间,金羡鱼头皮寸寸炸开。   ……追上来了!   金羡鱼立时浑身巨震,疯狂吐槽。   玉龙瑶你这么快你还行不行啊!!照套路而言你不应该把谢扶危艹得下不了床么?!   她稳定心神,足尖一点,往后掠开数丈,然而未及远去,却忽觉腰身一紧,已落入了一个冷冽的怀抱。   这一落给金羡鱼落懵了,她脊背一凉,反射性地伸手欲推,结果却被箍得更紧了。   一抬眼的功夫,就和谢扶危那双静静的黑眼珠撞了个正着。   抱她的人竟然是谢扶危!   对方眉眼柔和,一袭白袍,脸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吐息微有急促。乌黑的眸子静静地凝视着她,令金羡鱼汗毛直竖。   这倒不是她如今还对这位男小三各种愤慨。实在是因为她和这位人间大杀器谢扶危,在未来的恩怨情仇,实在是一言难尽。   简而言之,那就是,她在未来“抹布”(消音)了这位绝世剑仙。   “……”   R18抹布文学中的抹布,除此之外,甚至包含了各种小黑屋、催眠、放置play……各种乱七八糟的奇怪性癖。   谢扶危眼睫微微一颤,方才按捺下去的情()欲又如同烈火焚身般烧了起来,几乎克制不住喘息。   他无法形容重活一世是何感受,明明从前厌极了她,但离了金羡鱼,却如行尸走肉般空虚,好似对世间万物都丧失了兴趣。   似乎只有在金羡鱼身边,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在那无尽的鞭笞与辱骂之下,他才如同回到母亲子宫的婴儿,忍不住依赖般地低舒了口气,倍感充实、静谧、安详。   一看到谢扶危,金羡鱼脑子里就十分不淡定地飘过了各种不健康的东西。   救命啊!!   金羡鱼一呆,脸色涨红,整个人都成了个羞耻的形状。   就在这时,谢扶危忽然脱下了白色的罩袍。   这个脱衣的发展更是让金羡鱼彻底反应不能了,鉴于她目前脑子里还是黄澄澄的颜色,那一瞬间,她满脑子几乎都是“中空?”   主、主人的命令?   就在她眼神一个漂移间,那件带着兜帽的白色罩袍却已然从天而降,将她整个罩住,同时也摁灭了她脑子里不健康的苗头。   ……罩得倍儿严实,从头到脚,堪比中东。   这真的不能怪她,主要是未来她和谢扶危这段剧情实在是太黄()暴了……   她合理怀疑这是书中不能描写的剧情。否则书评区的姐妹们必杀了她不可。   望着谢扶危的动作,凤城寒怔在了原地,还未说出口的“师尊”那两个字,却在触及谢扶危怀抱少女的双臂时,卡在了喉咙了,心跳荒唐地加快了几拍。   ……她与师尊是旧识吗?   这一厢,谢扶危垂眸扶住金羡鱼肩头,正欲移步换景。   一道笑意吟吟地声音忽然响起。   “洞真仙君欲要带我这位夫人去往何方?”   一字一顿,字正腔圆,缠绵得仿佛是从舌尖滚过,这才依依不舍地吐出。   当真是咳唾珠玑落四方。   ……我·擦。   置身于谢扶危怀中的金羡鱼僵硬了。   这算什么修罗场剧情啊!!   就在此时,系统竟然还唯恐天下不乱的,声情并茂地旁白道。   【人们的爱意将会化作你力量的源泉。   人们的爱意越深厚,你的力量将会越强大。   爱而不得所催生的贪嗔痴三毒,将会成为你杀人的刀。】   ……求求不要念这么羞耻的东西!!   金羡鱼被羞耻得头皮发麻,脚趾抓地。   玉龙瑶却好像感应到了她的情绪,笑了一笑,抬手取下了她脑袋上那顶幂篱。   于是,幂篱就这么掉了……掉了……掉了。   正值此时,是花满银塘水漫流,斜阳铺水,流香涨腻。   少女那张脸红莲艳,粉腮星眸顿时暴露在众人面前。   她肌肤胜雪,眼中漾开了抹惊慌之意。   这是任何言语都难以描绘形容的美貌。   少女束发金环狼狈地歪了半边,云鬓微乱,柔软的乌发如坠瀑一般直垂腰臀,当真是黑得发青,如春来江水,玉溜般的莹润柔顺。   此时,残暑渐收,暝烟四起。   远处点亮了隐隐绰绰的灯火,那星星点点的灯火映着少女一双妙目,乌黑的瞳仁当真是若梦一般,使人望之,便坠入了个乌黑的、甜美的、柔艳的梦境。   卫寒宵瞳孔微微一缩,愣在原地。   压刀的手都不由松了几分。   方才知晓那句笑吟吟的“我是个绝色美人”所言非虚。 第6章   金羡鱼这个时候几乎都要佩服自己的心理素质了。   她苦笑了一声,道:“如今你可相信我是个美人了吧?”   她这话说得可谓不要脸极了。   意识到自己前脚说了什么,卫寒宵脸上竟微露别扭、尴尬和郁闷之色。   不过被金羡鱼的美貌惊艳了这么一瞬,卫寒宵便又回过神来,努力维持住了面无表情,神色平静的盐系boy范儿。   “不过尔尔,倒也称不上绝色。”   只要他不承认绝色,便没有人能逼他吞刀。   凤城寒他不通男女情爱,甫一动情,便冷不防听闻“夫人”二字,知少女是阴阳星君的夫人,一时间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可又见师尊谢扶危与她形容亲密,凤城寒脸色顿时苍白了起来。   他心中倍感古怪,却又不知这抹诡异从何而起,只知晓他的想法或许大逆不道。   至于卫寒宵,少年丢了面子,眉头微皱,终究又是缓缓松开,耳听“夫人”这一称呼,知这绝色少女对自己并无威胁,心下不由微定。   【卫寒宵好感度+30,当前好感度0,萍水相逢。】   便抿着唇,摆出了个高冷的姿态,也不答金羡鱼刚才的话,以局外人的态度抱胸望去。   下仙洲大名鼎鼎的阴阳星君玉龙瑶,穿着打扮倒是不甚华贵。   青年细腰,窄袖长裤,外罩黑色外袍,足蹬灰扑扑的牛皮长靴。   长袍在腰际掐起,勾勒出劲瘦的腰线,又在下半身散开,袍脚勾勒出星象、阴阳五行纹,又缀着些绳结为点缀。   手腕上挂着的手链琳琅杂乱,缀着等比缩小复刻而出的日晷、浑天仪等纹饰。   又一圈一圈缠了条据说打西边传来的怀表。这些乱七八糟的小物件倒是符合他对万事万物都跃跃欲试的性格。   讲得好听是中西结合,讲得不好听就是圣诞树。   玉龙瑶站定了,朝少女伸出手,款款微笑:“小鱼儿,过来。”   他腕上缀着的日晷装饰当啷作响,金羡鱼充耳不闻,不为所动。   ……敌不动我不动。再说了他喊她她就过去,她多没面子。之前她那算是在玉龙瑶手下打工,现在她已经辞职不干了,傻逼领导的话自无需在听。   腹诽归腹诽,实则不动声色地打开了系统面板,一目十行地扫了下去。   姓名:金羡鱼   性别:女   容貌:瑰姿艳逸,仪静体闲,你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魅力值:300   技能:【高级阵术】【高级法术】【初级外功】【初级剑术】   金羡鱼不敢停顿,又飞快地进入了商城界面。   持有招式:   阵法:八卦阵列·误入迷津(技能熟练度:5/9)五行四象·壶中日月(技能熟练度5/9)   内功:太玄泥丸功(技能熟练度5/9)   轻功:独步蓬莱(技能熟练度3/9)   外功:无相掌,云霞步,逍遥剑法,技能熟练度基本都在“3”上下浮动。   ……   这些就是她持有的全部功法了,总而言之和玉龙瑶一样,偏脆皮法师流,血条太薄。   再看商城界面如下:   外功:利涉大川掌【所需魅力值100点】无心相心金刚护体【所需魅力值100点】   轻功身法:银河飞渡【所需魅力值100点】   事实证明绑定所谓的穿书女配逆袭系统还是有好处的,金羡鱼粗粗一看,只见商城界面功法包涵百家。   她毫不犹豫,迅速挑出这三种,兑换了三门功夫。   她功法都是玉龙瑶一手调·教出来的,拼法术肯定拼不过玉龙瑶。于是,这一刻,金羡鱼大脑cpu高速运转。   果断兑换了个方便跑路的轻功身法【银河飞渡】,加血条的【无心相心金刚护体】,还有个方便近战的【利涉大川掌】。   兑换完毕。   金羡鱼眨眨眼。   系统万岁!卧槽!这酸爽的节奏!   有了这几分成算,金羡鱼终于略松了口气,   她双目盯着玉龙瑶,果断推开谢扶危,跳将出来,往后倒退了三步,心中微微一笑,道是正好借此机会试试她这金手指。   谢扶危倒也没拦她,他面色泛红,有些讶异。眼里雾气迷茫,略失焦距,五官柔和秀美,眸色虔诚。   总而言之就是不在状态,脑子有点儿不大好用的样子。   毕竟这位在原著小说里智商确实不怎么高,大概只有35个点。   而此时,远远瞧见了谢扶危那道剑气,水榭众宾也都大惑不解地赶了过来,欲一探究竟。   今日这场筵宴来客众多,玉龙瑶素日里交游甚广,席间各门各派的修士们汇聚一堂。   需知,谢扶危所在的上仙洲十二洞天。玉龙瑶所在的下仙洲天星漏玉家,都是如今仙门正宗,正道巅峰。   除此之外更有鹫岭的采莲华寺、驼巘岭的三清宫、万里沧溟旁的蓬莱学宫,与之齐名,称儒道释俗四家五宗。   另有华山、点苍、崆峒、蜀山、峨眉等名门正派。   少女幂篱落地,露出秀美俏丽的面容来,明眸皓齿,玉齿粲然。   远处霞映桥红,天边火云声势浩荡,暮风穿荷度水。   玉龙瑶目光微讶地眼见金羡鱼足尖在地上一点,兔起鹘落般地,纵身跃向了大门,   众人只见少女这身法极为飘逸灵秀,恍若暮风中盛开的一朵百合花,倏忽来去,出神入化。   此时又正值星落满鲸波,莲心浮明月。   女孩儿裙袖翩翩,颈下明珠熠熠生辉,其变化莫测,如狂飙吹落满天星,在争渡争渡中,撞翻了银河。   卫寒宵愣了一愣。   这身法他近乎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和方才与他交手时的又全然不同,更不似玉家的法门。倒是极显飘摇风流的意态,令人心驰神往,目眩神迷。   这时候,人群中有人情不自禁地开口问道。   “这是哪家仙子呀?”   “这正是那位金夫人!”   素闻阴阳星君玉龙瑶那位夫人是个绝世美人,   只不过这位金夫人向来低调,鲜少在人前露面,为人也颇为文静沉着,少了几分生动。   明明方才在宴中也曾遥遥地瞥过一眼,却远不及目下如此惊艳。   众人之中唯独玉龙瑶最显镇定平静。他微微一笑,滑步上前,反手去扣金羡鱼那腕中脉门。   众人屏住了呼吸,竟不自觉地为那少女忧心起来,只盼阴阳星君莫要阻拦。   玉龙瑶的云霞步法也是极为流畅优美的,只在一瞬之间便已然欺身而上,两根手指反手搭上了金羡鱼的手腕。   银河飞渡步法之骚包令金羡鱼都大吃了一惊,心神默默飘摇了两秒。   “……”这就是玛丽苏吗?这系统还真将玛丽苏这三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眼睁睁见玉龙瑶抢身上前,她心里咯噔一声。   知道不能掉以轻心,当即全神贯注。   她也没指望单凭这三招就能完败玉龙瑶,   不求恋战,只求脱身。   思及,金羡鱼眨眨眼,左手果断作掌劈落!   右腿踢出,趁势往后倒掠出三丈远。   众人本为她挂念,眼见玉龙瑶掣住这少女手腕,心头却又生出了莫名的艳羡、嫉妒来。心道若是攥住这少女纤纤玉腕的是我该有多好。   又见少女跳出数丈远,更是情不自禁为她叫好。   凤城寒抱琴而立,眼见这一幕,扣弦的手微微凝住。   他不知为何少女她要扮作丫鬟,亦不知晓她与阴阳星君之间的夫妻恩怨,对于她为何要逃更不得而知。   他一时摸不清楚状况,更不好冒昧上前襄助。他虽性子清冷,恪守道法清规,倒也不是全然不通晓世事,也知道不该随意掺和进人们夫妻家事,免得倒坏了少女的清誉。   自从玉龙瑶一声夫人喊出口,金羡鱼她就听到了一声蛋疼的系统提示音。   此时和玉龙瑶相斗正酣,更是猝不及防又听闻系统提示音一迭声的传来。   【凤城寒好感度-40,当前好感度50,发乎情止乎礼】   【魅力值-20】   【听到了玉龙瑶对你的称呼,一向持重的凤城寒此时似乎对你有些误会。】   【你目前似乎陷入了危机,切忌,要小心应对。】   金羡鱼有些愧疚,可她目下也分不出精力来挽救自己这岌岌可危的好感度,只能在心里诚恳地道了个歉,点了个蜡,无奈道,您相方小酷哥就在身边呢。   这一眨眼的功夫,却又是拆了数十招。   玉龙瑶讶然,似乎没料想到她这功夫是从何处学来的。   卫寒宵脸色有些僵硬,攥紧了手中的刀,不觉气沮。金羡鱼的容貌带给他的震撼还远不及她的功法。   他其实看不上那些花架子,但金羡鱼她的动作也的的确确是又好看又实用。这才隐约明白,方才过招许是她有意相让了。   金羡鱼气沉丹田,面色冷凝。   当初为了报答玉龙瑶的恩情,为了替这位老板好好跑腿,她那些年的勤学苦练都不是假的。   一身功力早已甩开同龄人远远一大截。只不过她一向坚信修真界可怕,坚持低调保平安的处事原则,从没惹过事生过非,也未曾暴露过她全部实力。   就连玉龙瑶也不清楚她实力深浅。当初瞒玉龙瑶这位老板主要是为了摸鱼,避免被安排什么太危险的活计。   像今天这样负气之下,果断送玉龙瑶和谢扶危相亲相爱,还是第一次。不过不得不说,确实有爽到。再给她第二次机会,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和玉龙瑶说拜拜。   这位“金夫人”一向是以美貌扬名修真界,这还是头一次在众人面前露手,不知不觉间,众人的注意力也都从这少女的美貌中转移到这少女的实力上来,心中讶异又敬佩。   少女这一招一式间,全身骨节咯咯作响,噼里啪啦如细小的炒豆声,可见其真气迫人。   玉龙瑶原本颇为随意,此时面色却认真起来。倒不是因为吃力,只是颇感棘手。他藏拙至今,并不好暴露出真实实力。   金羡鱼微微一笑。   玉龙瑶一掌击至金羡鱼胸前,去拍她身上要穴,却反被一股护体真气给震了回来。   望着自己的掌心,玉龙瑶一时怔忪,眼里说不出的惊讶。   金羡鱼也有些许茫然。这【无心相心金刚护体】这么给力?   这一掌反震得玉龙瑶往后退了两步,掠过数丈,方才尽卸气力。青年脸上未见尴尬之色,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笑着夸赞了一句:“你功力渐长。”   虽然被夸,但一点儿都没觉着高兴,更显得玉龙瑶这张脸无比欠揍。   她到底不如玉龙瑶,再这样僵持下去,到后来难免是她气力不足,内功不继。   金羡鱼目光沉着,脸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心里暗暗着急。   玉龙瑶可能也不打算这么僵持下去了,他一边发招拆招,一边闲话家常般地问道:“小鱼儿,我很好奇,你对我与洞真仙君到底存有什么样的误会?竟误以为我与仙君有私情?”   此言一出,方才在前厅看到了那张字条的众人,自然是毫不惊讶。而余下的不知情的众人,却是不约而同地都将目光投向了半空。   玉龙瑶单手拆招,腾出另一只手将字条轻轻拍出,又已一团真气裹住使其悬停在半空,务必使这字条上的内容都为众人所见。   凤城寒、卫寒宵、谢扶危也俱都抬眼看了过去。   于是那段“她万万没想到玉龙瑶竟然喜欢谢扶危,不意见撞到此二人苟合现场,大为悲痛,遂掩面泪奔(?)嘤嘤嘤中,自请下堂。”立时就暴露在了众人眼底。   ……金羡鱼瞠目结舌。   她知道她这位屑老公是个羞耻咖,却没想到竟然这么羞耻,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节奏?   众宾纷纷愕然,尤其以上仙洲十二洞天弟子最为愤怒。谢扶危出生上仙洲十二洞天,虽非洞主,亦非掌教,但在宗门中地位崇高。   众人下意识去看玉龙瑶与谢扶危两人,见玉龙瑶莞尔温和,文质彬彬,神情悠然自如。   谢扶危静静地站在岸边,霜睫低垂,全然是置身事外的模样。   二人衣衫整洁,发梢未乱。   谢扶危与玉龙瑶苟合一事太过石破天惊,众人纷纷觉得荒诞,不论如何也不信这字条上的所述之事。   凤城寒循声看去,那字条里的话猝不及防地便映入了眸中。   身为谢扶危的弟子,他自然是相信师尊,也看得出来师尊与阴阳星君衣衫未乱,并无行这等丑事。   只是……她为何要写这种东西?   凤城寒望向金羡鱼,恍若一盆冷水兜头浇下,那点情思即刻间就要烟消云散。   卫寒宵眉心再度一跳,冰山酷脸略有点儿绷不住。   ……他刚刚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卫寒宵一时大惑不解。她写这些东西诬陷她丈夫和洞真子师祖做什么?疯了不成?   金羡鱼倒吸了口凉气,她浑身发毛,警惕地与玉龙瑶对视,却正对上了玉龙瑶似笑非笑的目光。   这个碧池!金羡鱼气恼地抿紧了唇,拳掌狠狠劈了过去!他摆明是故意的!说不定是看出来了她和凤城寒之间微妙的气氛也说不定。   果不其然,凤仁兄的好感度又像坐上了过山车一般,开始了剧烈的变动。   【凤城寒好感度-10,当前好感度40】   【凤城寒好感度+5,当前好感度45】   偏在此时,人群中忽地响起一道响亮的嗓音。   “金羡鱼!你这淫妇,不知廉耻之辈!在洞真仙君酒中下催情蛊在先,栽赃阴阳星君与仙君二人在后,如今事发想逃却是不能了!”   一声高喝,卫寒宵等人只觉眼前剑光闪烁,一白衣少年纵身提剑跃入站圈,这少年正是玉之纶。   这是众目睽睽之下,怕二人密谋暴露欲杀她灭口的节奏!   事发突然,金羡鱼躲闪不及,回过神来时,剑尖已至脖颈。   危机之中,她扭身避让,微一侧头,滑步相避。   剑尖顺着她颊侧撩了过去,剑风切下一段乌黑的秀发。   玉之纶追至身前时,那一茎秀发恰恰落在了他剑尖。   柔软乌黑,温香犹在。   望着这一茎乌发,玉之纶愣了一愣,再抬眼看去,只看到少女乌发飞扬,顷刻间披散下来,温驯地覆在莹润的肩头。   她一双明亮的眼睛凝望而来,霞光一瓣一瓣落在了她衣衫。   那一瞬间,饶是玉之纶,他眼里的愤懑也不由微微褪去,化作了惊奇、惊艳、迷惘。   ……他虽然是个断袖,但也承认金羡鱼她生得美,他素来认为这美倒不是不能抵抗,只是今日明明才片刻没见,他怎么觉得金羡鱼她好像又变美了不少。   美貌中竟多了几分惊心动魄惑人之感,竟令人有种放下手中兵器的冲动好生呵护的冲动。   玉之纶镇定了心神,面色更黑了一层,似是不可置信自己方才的失神,再度提剑刺过来。   金羡鱼已看得分明,这货分明是怕她供出他来,决意灭口。   眼前情势对她已经十分不利,金羡鱼深吸了一口气,提气凝眉,专心应对。   可就在这时,眼前却忽地落下了一片淡色的阴影。   旋即一道清冷的嗓音,如击冰碎玉一般,一字一字凿落在地。   “这催情蛊,是我自己主动饮下,与……她无关。”   这一个“她”字,柔和微哑。   众目睽睽之下,谢扶危不知何时已落在了金羡鱼身前,他足不沾地,静静地漂浮在半空中,身后的束发金环竟恍若佩日。   微风掀起他一身雪白柔软的罩袍,   谢扶危吐息冰冷绵长,除却霜睫偶尔微颤,倒真像一尊冰雕般了。   什、什么?   金羡鱼呆滞茫然地睁大了眼,劈向玉龙瑶和玉之纶的拳掌险险顿住了。   这画风是不是有点儿不对?   不……倒不如说谢扶危他从见到她起,给她的感觉就怪怪的。   她当然不会自恋到认为谢扶危是被她迷倒了。   就算绑定了这个坑爹的绝世美人玛丽苏系统,也并不代表见效会快到好比路边随处可见的男科小广告。   ……   她这一掌虽是顿住了,但玉之纶剑势却未收。   呛啷啷,剑光耀眼,一剑眼看着要直入金羡鱼心肺。   谢扶危双指并拢,正欲替她挡下,   凤城寒留意金羡鱼那处的动静,虽心下微寒,却也下意识地扣住了琴弦,欲要上场。   哪知晓剑尖甫一触及少女胸口,【无心相心刚护体】自然绕周身运转,一遭外力,顷刻间便反击回去。   玉之纶只感觉一股巨力自剑尖上递来,直贯入手臂,刹那间,右臂一阵剧烈的痛楚传来,竟是被震断了右臂,捂着胳膊倒退了几步。   他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又惊又怒,放出飞剑又欲直取金羡鱼命门,这回却是被震断了几根肋骨,口吐鲜血不止。   金羡鱼浑身微微一震,眼睛都瞪大了一圈儿,   ……这系统金手指竟然这么牛逼??   看玉之纶右臂软绵绵地垂下来,金羡鱼心里忍不住微笑着比了个中指。   攻略个大西瓜。   去死吧,仇女gay! 第7章   望见玉之纶伤重的模样,谢扶危呼吸微不可察地急促了一瞬,却是略一恍惚。   这一击便好似击打在他手臂上,自指尖至肩头都荡开了一阵细小的、酥麻的电流。   眼前又浮现出了那间昏暗幽深的地牢。   天道难测,谢扶危做梦也没料想到,他一睁眼,竟是回到了过去。   眼下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是庄周梦蝶,亦或是蝶梦庄周他不得而知。   他只是记得那个潮湿阴冷的地牢,和那个笑得很温柔,嗓音也很轻柔的少女。   她冰冷的指尖在他下颌线游走,轻抚着他被嘴套紧紧扣住的唇瓣。   条条皮革扣住冷峻的面颊,紧栓于耳根脖颈,套端如牢笼的栏杆,泛着冰冷的金属色泽。   谢扶危容色冷淡,脖颈线条修长,如玉温润,皮革带在脖颈纵横缠绕,被迫抬高的姿势愈发显得喉结分明。   “你知道么?”金羡鱼眉眼弯弯地嫣然一笑,伸出指尖在他喉结轻轻挠了一下,像是在训狗,“这嘴套在我们那个世界是用来扣疯狗的。”   “那种乱咬人的疯狗。”   她说着说着又有些失落,低声喃喃道:“可惜我回不去啦。”   谢扶危漠然不语,霜白的发垂落在鬓侧,他的目光又冷又毒。冷冷地望着岩壁。   金羡鱼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他,凝望着他方才被她掴了一记此刻正泛红的颊侧,白玉般的肌理上如蛛网般散落的伤痕,凝望着他满身的污泥腥臭。   被挠了一下的喉结很不适应,谢扶危容色冷淡的滚动了一下喉结,仿佛有唾液自舌底渗出。却被少女含睇笑着拽了一下牵引带,拽得一个踉跄,喉结被勒得生疼。   “你现在不说话也没关系,你知道巴甫洛夫条件反射吗?你知道斯德哥尔摩吗?你知道如何训狗吗?”   金羡鱼幽幽一叹道:“不知道也没关系,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与我说话啦。不过你放心——”   她忽地又快活地笑道,“你很快就会晓得的,亲身体会,说不定你还会爱上这虐待。”   在这无止境的囚禁之中,打骂更是家常便饭。   她脾气并不是很好,但有时候又活像再天真无邪的少女。   “你这样不累吗?”少女睁大了眼睛,那眼睛宛如两泓秋水,在阴暗的地牢里亮得惊人。   谢扶危脖颈低垂,他两只手都被锁链扣住,勒出斑斑的红痕。   男人以一种漠然的姿态,不着寸缕,岔开腿坐着。   她两道鲜活的,明亮的目光滚过他苍白的面颊,谢扶危微侧过脸,露出厌恶之色。   “与你无关。”   非止面颊,他的身体肌肤也苍白如雪,晶莹剔透,有时甚至会给人一种将要看清他五脏六腑的错觉。   霜白的发这些日子生得很长了,未曾打理过,一直垂落腰际,深入紧实有力的股()沟。   因常年练剑,其人身形狰狞有力,如山峦起伏,积雪莹莹,月光冷彻,清寒肃肃,澄鲜真气,浓浓瑞雾之下,盘踞着眠于洞天的雪龙。   少女跪坐在他面前,微微笑起来,乌发如瀑,秀目莹莹。   她朱唇微启,伸手褪去了身上的衣衫。   这监牢中只燃了几支巨烛作为照明。少女肌肤似乎比这巨烛,发间的珍珠、颈上的明珠更加耀眼柔润。   “男人有什么好的?你只是没有体会过人间极乐罢了。”   “我们打个赌吧,赌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只喜欢男人。”   ……   津液自舌底渗出。   谢扶危垂下眼睫,凝望着玉之纶的伤势。   他如今好像明白了金羡鱼当初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   金羡鱼觉得自己不能直视谢扶危,一看到这位谢仙君,脑子里就无法自抑地上演各种小剧场。   这让她又羞耻又囧囧有神,实在想不明白她未来为什么会干出耻度这么高的事。   如今谢扶危帮她说话更令金羡鱼诧异。   原著里的谢扶危可不是什么心怀天下的白O画式的人物,他更像一个由十二洞天培养出的一个提线木偶式的大杀器。   他智商够低,也就无心无感。   地位崇高,却不掌实权,宗门长老对谢扶危也不甚尊敬,十二洞天的高层们对待他的态度并不似一个活生生的人。需要他时,便将他这尊杀器搬出,不需要的时候,便存放在私库里压箱底。   是别有盘算?   金羡鱼想不通。   ……不,原著里这位也不是什么动脑的存在。   直来直去,简单粗暴,简直就是个活脱脱的笨蛋美人。   不过,这不代表她要接受谢扶危的好意,他乐意帮她那是他自己的事。   谢扶危甫一入场,卫寒宵纳罕不已。   下一秒,就被谢扶危那一席话震脱了下巴,少年无言良久,半晌才神情复杂地默默合上了下颌。   旁观众人更是群情耸动,只道是其中别有隐情。   卫寒宵皱眉暗暗,心说难道和师祖有私情的不是什么玉龙瑶,而是他夫人?   可哪知晓,少女却又开了口,嗓音清沥沥的,道是,“谢仙君好意,我心领了,仙君无需替我遮掩,我一人做事一人担,这催情蛊的确是我下进你酒杯中的。”   金羡鱼不再看谢扶危。   此时场中战斗方歇,她趁势收了真气,大大叹了口气,双目黝黑沉静地看向了玉龙瑶:“玉龙瑶,咱们和离吧。”   **   ……终于说出来了。   金羡鱼心中微松。   此言一出,杀·伤·力·惊·人。   就连谢扶危眼睫都颤了颤,目光终于又落在了玉龙瑶与金羡鱼之间。   凤城寒心头落空了一拍,即便尽量克制,却也难免心神摇动,只好垂眸默然不语。   【凤城寒好感度+10,当前好感度55】   这一惊再惊之下,众人倍感错愕,亦无心再留意那催情蛊的事。不少人更是微露尴尬之色,不意今日会探听到阴阳星君的家事。   倒是十二洞天弟子颇为忿忿,叫嚣着金羡鱼实在不识好歹。   不愧是骗婚gay,听她要离婚,玉龙瑶倒未曾惊讶,他只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说什么?”   “我们和离吧。”金羡鱼耐心重复。   玉龙瑶颔首微笑,平静得仿佛在叙家常:“给我一个理由?”   金羡鱼想了一下:“我想,我们可能不太合适。”   玉龙瑶不置可否:“但我以为,我们分明是天生一对。”   金羡鱼有点儿好笑。   骗鬼呢,要不是这系统面板上明晃晃的好感度0她就信了。   玉龙瑶露出个苦恼的表情:“是不是我最近……嗯,对你太过冷淡了?以致你作出这种事来?”   说着,他想了一下,捏了捏下巴,走了过来伸出手,似乎想要薅一把金羡鱼的头毛。   这是二人合籍之后,他常做的动作,可这一次   金羡鱼却十分镇定地躲了过去。   玉龙瑶见状,毫不在意,十分自然地收回了手。   “我近日的确有些忙,小鱼儿,等我忙完了,我就会抽出时间来陪你。”   他翘起薄而软的唇角:“再说,离开了我谁来保护你?你可决定好了去处?”   少女笑眯眯的,脆生生的嗓音清楚地回荡在人群中:“崆峒山。”   玉龙瑶:“?”   人群中的崆峒派弟子:???   这金夫人缘何要拜入他们山门?   “我打算拜入崆峒派。”少女笑吟吟道:“结伴夜登崆峒山,健康快乐保平安。”   崆峒派从前倒是也风光过,比如说那位昔日的天下第一美人白苹香就是他们崆峒弟子。   不过这些年来崆峒派人才凋敝,早已不复往日荣光。   崆峒派弟子不知此言真实含义,听如此殊色的美人夸赞自己宗门,都忍不住暗暗点头。   更有年轻气盛的,想到这位金夫人倘若真要拜入自家宗门……更是不由微微红了脸。   玉龙瑶不明所以,却也并不追究,只是微微一笑,又抛出了石破天惊之语。   “崆峒派倒也是个好去处,只是你如今怀有身孕,怕是经不起这一番操劳。”   金羡鱼愣了一愣,心神一凛,脸色大变。   身孕???   她什么时候怀有身孕了,她和玉龙瑶鲜少为爱鼓掌啊?   就算玉龙瑶哪天破天荒地的有了兴致,她这位亲亲老公也就只会用一个乏味的传教士。   她一开始还以为玉龙瑶是正儿八经的小说男主禁欲系。   女孩子面皮薄,又不好意思求欢,就这样维持着这种基本无性的婚姻几百年。现在想想,只是这个骗婚gay喜欢被压吧?! 第8章   等等……   “卧……”卧槽!!   这一刻金羡鱼险些当众不优雅地爆了粗口。   “……”坚定玛丽苏人设不动摇,赶紧憋了回去。   她想起来了!   未来的她的确有过一个“孩子”。   之所以打双引号,是因为这又是玉龙瑶企图引自己祖宗降世的尝试。   这个屑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放过,以她为容器,以自己的子嗣为祭,利用他儿子的身躯,妄图孕育他玉家先祖。   ……   想明白这一茬,金羡鱼就瞬间冷静了下来,心下大定。   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对上了玉龙瑶的目光。   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少女露出个甜甜的笑容来,轻声道:“我既决心与你和离,这个孩子又怎能阻我呢?”   别说肚子里的其实是个怪物了。   哪怕这当真是她与玉龙瑶的孩子,她也不见得要留它。   她是现代的女孩子,可不在乎什么贤良淑德,留玉家血脉。   此举固然冷漠薄情,可这孩子在她子宫里,汲取母体的营养为生,她生不生都是她的自由。   最主要的是,不给反社会骗婚gay“代孕”他老祖宗。   更何况,照穿书文女配逆袭的套路,她要是留住这个孩子,说不定生下来就是个天才宝贝,她辛辛苦苦努力带娃带球跑,最后凭“球”努力上位,玉龙瑶追妻火葬场……   不行!这个flag必须要拔掉!   金羡鱼摇摇头,绣口一吐,却又是一个惊天霹雳:“玉龙瑶,我知道你不爱我,我作出这些时的确是我一时负气……是我误会了你与洞真仙君。我嫁你已有百年……你、你也不用骗我啦,我早就知道你喜欢的是男人。”   凤城寒一怔,一惊。   卫寒宵等人更是差愕异常,只觉无意中听见了玉龙瑶夫妻二人之间的秘辛。   金羡鱼无心之言,却是直刺卫寒宵心底难言之隐,少年俏脸微寒,颇有些烦躁地看了谢扶危一眼。   谢扶危倒是一如往昔的平静。   他又不敢去看凤城寒,只攥紧了手中的刀。   金羡鱼再吐惊人之语:“……毕竟我们成亲几百年来,你……你鲜少与我行夫妻之实。”   众人错愕间纷纷哑口无言,若是刚开始还觉得荒谬,此时却又觉得可信了。   人群中,几个年轻的后生诧异道:“金夫人生成这般模样,星君还冷落她独守空房?”   “难道真是断袖不成?”这人暗暗咋舌。   同伴压着嗓音,悄声说:“那可不一定,若不是断袖,那说不定是那、那方面不行……”   “临房即痿,举而不坚,不能持久,自然也就……”   这些少年压着嗓音小声议论,自以为无人听见,可在场的长辈们又哪个不是功力深厚,耳听八方的。听到这话,一个个都忍不住“噗嗤”、“噗嗤”要笑,觉得难免冒犯了玉龙瑶,故而个个都好意憋着。   眼神倒是克制不住地往玉龙瑶下半身扫去。   众人或同情,或探究、或关切的目光纷纷落在他胯·下就算是玉龙瑶整个人也微妙地石化了半秒,看着金羡鱼的目光像发现了新世界。   少女说着说着,眼眶里落下大滴眼泪下来。   金羡鱼欲言又止,复又垂泪道:“此情应是长相守,你若无情我便休。我当时以为你们二人背着我有私情,一气之下便着了恼,给仙君下了药,想要成全你们这对男鸳鸯。”   “我现在算是看明白啦,我既不得你心,料想这孩子出生之后也不得你的父爱。既如此,何必、何必叫它来到这世上受苦呢。”   金羡鱼说着说着,忽地又破涕一笑。   这一笑当真如云销雨霁,天光如倾,灼灼耀目。   玉龙瑶和众人都不解她在笑什么。   这又有什么可笑的?   在众人惊讶的视线中,少女玉手一转,竟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把剑来,“嗤”地一声直刺入腹中!   这一变故几乎是惊动了在场所有人!   疼。   的确疼。   哪怕做足了准备,往自己肚子里捅的时候,金羡鱼还是有点儿不忍心。   刀刃一入腹,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努力维持住了表情管理,才不至于当众失态。   这东西晚拿掉不如早拿掉,未来她被这胎儿折腾得很惨,头发稀疏,瘦比骷髅。   这是她和这胎儿的一场竞争,最终她赢了,生下来就是个死胎,玉龙瑶的计划全盘落空,而她伤及根本,调养许久这才恢复。   至于这一刀捅进去会不会绝育……她更不在乎。   剧烈地疼痛传来时,她好像听到了肚皮下面的尖啸,“它”在愤怒地尖叫,不断地撞击。   金羡鱼冷淡地又将匕首推进更深,直到将它彻底钉死在了刀尖。   虽然她不是什么抖M体质,可钉死它的时候竟然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了点儿快·感。   这种掌控一切的快感,倍感畅快,爽得金羡鱼   又露出个笑来。   此时的金羡鱼却不知晓,自己在众人眼里又是怎么一番模样。   鲜血霎时顺着小腹淌下,濡湿了少女的裙摆。   少女冷淡的眉眼绽放出了点儿漫不经心的光。   唇角半弯。   一整只手都被鲜血濡湿了,饶是如此,却还是握着匕首又往前深了一寸。   被玉之纶斩断的乌发披散在肩头,雪肤乌发。   圆圆的星眸潋滟如水,   楚楚可怜,似笑非笑,似癫非癫,却含着淡薄如冰霜的杀气。   奇怪的是,人们这时竟纷纷微感口干,竟然有种匍匐在地去痛饮她鲜血的冲动。   【群侠好感度+80,魅力值+20】   【恭喜你,你获得了成就【群侠的倾慕】】   这一番神操作令玉龙瑶惊讶地睁大了眼,眼里竟然也露出了点儿茫然。   下意识捏下巴的手都迟疑了。   “你……?”   “喂!!!”卫寒宵愕然不已!眼前一花,却又一道身影已自身边抢出!   凤城寒不知何时抱琴飞出,连忙连忙去扶住金羡鱼,伸手欲点她几处穴位,却是晚了一步。   至于谢扶危,他本可以出手去拦,但他静静地思考了一瞬,指尖动了动,却选择了旁观。   少女面色惨白,看见他时,眼睛却不由地亮了,眸子一弯。   一开口,却是:“对不起,我骗你啦。”。   “我不是什么小丫鬟。”   她额发低垂,脖颈微曲,轻轻地低声说。   这一笑,亦是姗姗毓秀,明眸皓齿,灿灿生辉,只是笑意有些失落,有些惨然,使人望之心中便不自觉一痛。   她那一双明亮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凤城寒。   轻轻咬着唇,似抱歉又好似悲伤,又好似埋怨。   对上少女这双明亮含情的大眼睛,鲜少有人能硬得下心肠来。   凤城寒茫然地松了手,望向了金羡鱼。   百感交集,心中微痛,却是暗暗起敬。   与谢扶危一样,他性子素来冷淡,也鲜少有剧烈的情绪波动,今日心中这酸甜苦辣竟比往日数十年加起来还多。   他对她一见倾心,听闻她是玉龙瑶的夫人,不免失落混乱。   得知她暗算师尊,又倍感失望。   却未曾想个中关节竟如此。   君若无情我便休。   凤城寒喃喃地在口中咀嚼了两三遍,只觉字字铿锵。   她竟是如此刚烈的女子。   这下,凤城寒不禁又敬又爱,扶着金羡鱼的手都不自觉避开少许裸露的肌肤。   【凤城寒好感度+20,当前好感度75。】   反复横跳的拔旗小能手·金羡鱼,怒而当众堕胎。   狗屁带球跑!   还有谁!   不过这就完了吗?   金羡鱼表示还不够。   她强忍着疼痛。   草,真的好痛。   颤巍巍地伸出左拳。   凤城寒不明所以地望了过去。   少女松开手掌,但见掌心躺着一只小巧玲珑的红菱,还带着露水。   金羡鱼笑道:“你伸手呀。”   凤城寒他一向持重,本欲婉言谢绝,想疗伤为要,可是对上少女那沮丧的双眼,却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鬼使神差地接了。   卫寒宵脚步一顿,眉头已经高高地拧起,神情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   少女好似松了口气,将那枚红菱放在了掌心,高兴地笑起来。   “我其实还偷偷藏了一个,舍不得给你。”   “不过谢谢你来帮我,你真是个好人。”   露水滴落在凤城寒的掌心。   微凉。   竟犹如美人低泣,泪痕红浥。   又好似少女颈前的珍珠落在了掌心。   凤城寒指尖微微一颤,再听闻金羡鱼这天真俏皮的话,仿佛被这滴露水滴入了心底,不自觉攥紧了手掌。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句诗。   还君明珠双泪垂   恨不相逢未嫁时。   女孩子明明在笑的,可是他却总觉得她的眼神又说不出来的惆怅和失落。   【凤城寒好感度+45,当前好感度120。】   【他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地着相思】   【恭喜你,宿主,清靖子凤城寒如今已为你神魂颠倒。】   听到这句系统提示音。   金羡鱼松了口气,心神一松,安心地晕了过去。   淦。   终于不枉费她用绳命来苏了。   “……”   此时却无人发觉玉龙瑶的状态有些不正常,面色略微苍白,双眼呆滞,笑容僵硬。   他缓缓捂住口鼻,却无法抑制这口鼻横流的鲜血。   众人只当他是悲痛得吐血,却无人知晓他内心感受有多复杂。   ……   去岸二十六万里,浓雾缭绕,水皆苍色。   一座浮空岛遥遥升起,四面海水如水幕周回绕匝,沧海无风而洪波百丈。   蓬莱仙岛,即现眼前。   金阙西厢,水晶宫殿,至深深处,一个黑头发,貌若好女,与玉龙瑶容貌如出一辙的青年男子,手撑着额头,坐在玉座上,似乎是在沉睡。   许久,他纤长的眼睫微微颤抖,终于睁开了两丸黑水银般的眸子,眸中水光幽深。   青年甫一睁开眼,脸上神情也滑稽地漂移了一瞬,容色僵硬。   血脉连结,痛彻心扉。   ……   同一时间,玉座上的玉龙瑶,与天星漏的玉龙瑶,同步屈指扣了扣额头,不约而同地翘起薄而软的唇角笑了起来,就是面色苍白得有些许可笑。   **   天星漏,倾壶山,大仙洲如今当之无愧的正道魁首玉氏本家即坐落于此。   因其四周地势极高,中间地势极地的盆地地形而得名。   长河如覆,星辰如倾,整个天星漏远远望去一如一只破漏了的捕萤网。   山深深处,仙雾深深处,非止是风水聚藏的宝地,妙通玄路,金波满泛,更是仙家长生福地。   一轮明月豁然开莹。   一虬髯老头儿,端坐在蒲团前,忽地睁开眼,面露迟疑之色:“奇怪。”   身后的童子不解。   那老头儿自言自语道:“我明明探得那位波动了一瞬。”   听得这没头没尾的话,童子却吃了一惊,迟疑地问:“难、难道‘那位’要出来了吗?”   虬髯老头摇了摇头:“他总不可能再出来啦。”   这虬髯老头儿名唤玉追云,在玉氏本家倒也颇有地位,其人尤善于医卜星象、奇门遁甲之道,平日里鲜少参与俗务,多在这明月楼内参悟天机。   童子松了口气,复又问道:“老师,我不懂,大家缘何这么害怕‘那位’……他不是咱们的老祖宗吗?”   不知为何,这话甫一问出口,玉追云就沉默了。   他虽说是在这明月楼里参悟天机,实际上却是担当起一个守门人的作用,监视那位被囚禁在去地二十六万里之外的玉家先祖。   玉追云叹了口气,嗓音有些许沧桑疲倦。   “告诉你倒也无妨。”   “昔年玉家先祖,生子四人,‘那位’是最受宠爱的小儿子。”   “其人性格顽劣,未曾成亲。”   “人之寿数到底有限,他为求永生,游戏人间,竟然对咱们玉家族人下手,不断附身在他侄子、侄孙、血脉后辈身上,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那童子“啊”了一声,目瞪口呆。   这位先祖,为求永生竟然只对自己家人下手吗?   玉追云道:“为了永生他做尽不义之举。最终被咱们玉家祖宗合力封印在那上面,并派人日日夜夜监视,足足有千年之久。”   ……   偷听到底下的动静,玉龙瑶摸了摸耳垂,微微侧眸,莞尔微笑。   鲜为人知的是,被封印之后,他便分出一半的元神,一边继续锲而不舍,神不知鬼不觉,偷偷摸摸继续附身,一边寻常破除封印之法。   直到最后,他将目光瞄准了这个机缘巧合得来的儿子身上。   容器毁了,破除封印的日期又要向后推迟不知何年何月。   他这几百年以奇珍异宝精心喂养胎儿,为的并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一个为了本体破开封印,降临人世间,快乐游玩,占据了自己儿子身躯的究极之屑。只是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块叉烧还没出世竟然就被金羡鱼一刀捅死了。   “……” 第9章   下仙洲天星漏玉府。   廊腰缦回,檐牙高啄,迢迢回廊萦迂。   行尽回廊水石间,面前豁然开朗,但见一带清溪泻玉,佳木葱茏,奇花烂漫。   山坳环抱着数楹修舍,玉兰绕阶而植,芳香扑鼻。   拾阶而上,推开门,纱帘是草青色的,时不时有燕子衔泥来窥。   靠着支摘窗的一张拔步床垂下了浅绿色的幔帐。   枕边吊着着一个小篮子,放着些半干的栀子花,幔帐上系着驱蚊的小香囊。   香气滃然,流袭枕簟。   很显然,这是女孩子的房间。   睁开眼看到室内这熟悉的陈设,金羡鱼愁闷地叹了口气,翻了身,将自己埋在了枕头底下。   小腹伤口明显已经得到了处理和包扎。   但即便她对自己下了狠手,也还是没能成功跑路。   说好的【他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地着相思】呢!!   主角受你就这样任由玉龙瑶这碧池把她带回来了?   吐槽归吐槽,她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道德感太强的凤城寒很难带走她,金羡鱼暗暗吐槽了两句便坐起身来,甫一坐起,便察觉出不对劲。   身上不对劲,全身上下都热烘烘的,周身燥热难当。   金羡鱼心中一凛,伸出手按上了脸颊,脸颊滚烫。   忙翻身下床揽镜自照,少女面色通红,这一看又怔住了。   这倒不是什么病态的潮红,乍一看倒是一副红光满面,神完气足的模样,双眼尤为明亮有神。   金羡鱼愣了愣,耳畔那声熟悉的系统提示音再度响起。   【恭喜你成功消化了玉家先祖之血,内功+2000】   【需知玉龙瑶日日夜夜以各种珍贵的药物喂着,这先祖之血灵气充盈,实乃延年益寿,大增修为的大补之物。】   “……”   这、这也行?   金羡鱼不由精神一震,忍不住笑起来,只觉心下畅快,眼前一亮。   不敢耽搁,忙趁着这个机会,盘腿坐下,认真运转起丹田里充盈的真气起来。   前几个周天还颇有滞涩之感,浑身上下忽冷忽热,脸上忽青忽红。   更棘手的是,这灵气颇为芜杂,间杂魔气,她还需费不少心神一一提纯。   越往后,便越觉阻塞难行,浑身上下筋脉欲裂般地疼痛。   金羡鱼心知到了紧要关头,不敢疏忽,继续咬牙硬挺。   常人在这个时候早就生出心魔来,但她此前心魔无非是玉龙瑶,半月剪斩断情丝之后,早已断绝男女情爱,竟使心魔不足为患。   就这样又过了几个周天之后,体内流窜的真气这才渐渐平息下来。   吐出一口气,金羡鱼往后一倒,躺在了地上。感觉四肢酸涩,浑身懒洋洋的,像是仰躺在青草地上晒着太阳,惬意地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   好一会儿,她才又重新坐起身,理了理汗湿的凌乱乌发,望着窗外的清溪乳燕出了一会儿神,再度点开了系统面板。   玉龙瑶既把她带了回来,想来跑路一时半会儿是跑不出去了。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谢扶危应该也留在了天星漏。   这倒是和原著剧情没有出入。   原著剧情(也就是没她瞎掺和的未来),玉龙瑶谢扶危经“催情蛊”一事感情极速升温。   玉龙瑶替谢扶危导出蛊毒之后,由于还有少许毒素残留,便邀请谢扶危在天星漏小住几日,慢慢清理余毒。   谢扶危应允了。   于是这段日子里,谢玉二人成功开启了伪同居生涯,一起练剑,论道,沽酒,很是和谐相契。   其间,恶毒女配金羡鱼时不时做点儿妖,都被玉龙瑶轻描淡写地化解了不说,她还为此吃了不少苦头,反成了这二人感情的催化剂。   也就是这段和谐的归隐日常,再反衬得日后二人决裂是如此的意难平啊……   金羡鱼扶额感叹。   指尖在系统给出的支线任务上,轻触了片刻。   金羡鱼扑腾了两下,艰难地陷入了挣扎之中。   这个支线任务说来也很简单,就是刷好感度。   经过验证,她已然得知,好感度和魅力值是成正相关关系的,别人对她的好感度,统统都会转化成一定比例的魅力值。   对方在原著里的地位越重要,带给她的魅力值加成就越高。也就是说,她刷路人的好感度其实收效甚微。   而魅力值又能在系统商店中兑换各种珍贵的武学宝典。   【恭喜你,你成功解锁了如下可攻略人物   玉龙瑶好感度:0(他似乎对你不以为然)   谢扶危好感度:???(他似乎难以捉摸)   凤城寒好感度:120(他似乎已对你念念不忘)   卫寒宵好感度:0(他似乎对你有些意见)   不过如今高兴还为时过早,与玉龙瑶和离绝没有你想象中的那般轻易,前方还有无数挑战在等待着你】   【或许你可以试着利用你的美貌助你脱身?】   ……   金羡鱼脑袋雷云滚滚,被雷成了个羞耻的形状,再也克制不住这汹涌的吐槽欲了!   这个破系统到底对把基佬掰直有多大执念啊!   话说回来,这个“美貌助你脱身”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金羡鱼皱眉沉吟。   这是让她转化魅力值兑换商城技能,来逐步提高自身实力的意思?   目前她身边就只剩下了谢扶危和玉龙瑶这两个主角。   从玉龙瑶入手没可能的话,岂不是只能去攻略谢扶危了。   ……她倒不是很抗拒。   只是此前,谢扶危无缘无故释放的好意令她稍微有些在意罢了。   金羡鱼想了想,最终指尖轻点,果断接下了这个支线任务。   谢扶危他是当世难得一见的剑道宗师,攻略他能获得魅力值加成不说,她说不定还能在攻略过程中学到点儿剑术技巧。   毕竟她挂在人物界面上的【基础剑术】实在有些难看。   上仙洲十二洞天,下仙洲天星漏玉家,鹫岭的采莲华寺、驼巘岭的三清宫、万里沧溟旁的蓬莱学宫,儒道释俗四家五宗。   四家五宗、三教九流、百家诸子。   天外有天,学无止境。   她如今既然已经绝情断欲,自然就“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了。   敲定了未来的任务目标之后,金羡鱼长长地舒了口气。   静坐修功之后,她浑身上下黏糊糊的。扭了扭酸涩的脖颈,她打算先洗个澡。   她屋里一向没丫鬟随从伺候,主要是现代的女孩子有点儿受不了这个,这一点哪怕过了几百年也没有丝毫改变。   当然也无需自己动手烧水,捏个法诀,顷刻间便有脉脉清水自指尖倾泻而出,倒灌入浴桶中。   **   此时,谢扶危已在玉家留有三日。   天色蒙蒙,山雨欲来,江气横白。   江心几粒渔舟都朦胧在沉烟中,隐隐绰绰。   从江畔酒庐中步出的时候,已见天际黑云四垂。   二人并肩而行,一人白衣翩翩,五官秀美,冷淡得近乎有些不像人,正是谢扶危。   一人乌发笑唇,穿着随意,足蹬长靴,正是玉龙瑶。   玉龙瑶他打扮着渔夫的模样,肩披蓑衣,一手提着斗笠,一手提着条草绳绑着的肥鱼,随意扫了一眼天色说道:“谢仙君,下雨了。”   “嗯。”谢扶危则携着沽酒的青瓷瓶,闻言,平静地点了点头。   这三日里,二人日日论道,言谈间颇为相契,好不快活。   玉龙瑶晃了晃手上这条肥鱼笑道:“等回去后煽炉煮酒,谈禅说偈,听轻雷断雨,岂不是正正好。”   谢扶危神情淡漠,他沉默了片刻,再自然不过地问道:“未知尊夫人如今情况如何?”   玉龙瑶莞尔笑道:“小鱼儿如今身子骨已然大好,此时怕是醒了。仙君若挂念,不妨亲自去看看,某在这儿先替小鱼儿道一声谢。”   那一日,金羡鱼作出那番举动,玉龙瑶不可不谓惊讶的。   ……毕竟在他眼里,她一直都是冷静聪慧的模样,偶尔露出些少女的顽皮来。   相处了数百年,金羡鱼对他而言——   很乏味。   是几乎一眼就能看到底,看到头的浅薄。   金羡鱼起初吸引他的,是她身上那股神秘。这令他兴致勃勃,甚至几千年来,破天荒地头一回成了亲。   冷静聪明的女孩子,将他吩咐的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是他得力的臂膀。   当然,她没有她表现出来得那么正经的,相反,她的目光里常常会透露出各种各样或无力,或沮丧的小情绪,偶尔也会流露出女孩子的顽皮乐天。   他的精力太过旺盛,热衷于一切新鲜的事物,很快玉龙瑶就摸清楚了,金羡鱼的这股神秘并非源自于她本身,只是她所处的那个世界所带给的光环。   真正的金羡鱼实在太乏味了。   在那个世界,她是个按部就班,上学念书的乖乖女。在这个世界,她温顺可驯。   至于为何成亲,或许只是一时被打动,一时的鬼迷心窍,又或许只是一时的兴趣使然,就像是幼时所扮演的家家酒,他忽然也很想试试为人夫的感受。   玉龙瑶有时候甚至遍寻不得他与金羡鱼结为道侣的意义,可就是如此乏味的小鱼儿,竟然与玉之纶勾结,给谢扶危下了催情蛊,甚至还将他二人反锁在屋里,实在大大出乎玉龙瑶他意料。   男人还是女人在他眼中并无任何分别,他向来一视同仁。   人活得足够久,就要面临情绪感知上的迟钝,面临对万事万物的淡漠与厌倦。   这很有意思,小鱼儿还说这可以称之为一种“异化”,人们总是在对抗“荒诞”。   在这种情况下,人们或将走向毁灭,或将拒绝一切伦理法律,沦为彻彻底底的虚无主义者。   他对人的身体向来没有任何欲望。玉龙瑶微微一笑,能引动他一二的情欲的男人或女人很少,小鱼儿算一个,谢扶危算一个。   这并不代表着他是个色中饿鬼,在摸不清楚情况的时候,贸然对谢扶危出手吧?玉龙瑶挑了挑眉,莞尔心说。   可是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   ……“玉龙瑶3.0”的动静彻底消失了。   这胎儿与他血脉相联,金羡鱼一刀捅死他之后并未落胎,他与这个分身还存在着极其稀薄的联结。   可是目下,这个联结似乎被消化得无影无踪??   玉龙瑶眼前一黑,脚步一个趔趄,十分不淡定地扶了一下手链。   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他察觉出来金羡鱼把他给“吃”了。   消化了。   谢扶危并未觉察玉龙瑶此刻的心理活动,一个疑问适时地在他脑海中浮现。   玉龙瑶方才为何说得这般笃定,竟好似他亲眼所见金羡鱼醒来一般?   谢扶危困惑,大脑运转了半秒,运转失败,干脆就压了下去,并无探究的欲望。   回到玉家之后,谢扶危放下青瓷瓶,他眼睫极长,银发披散腰后,神情柔和,本命剑“人间世”被收拢于体内,褪尽肃杀气,宛如这世上再圣洁不过的圣女。   行尽回廊水石间,在山坳合抱的数楹修舍前停下了脚步。   侧耳聆听,屋内传来些哗哗的水声。听声音似乎是有人在沐浴洗漱。   他抬起手,动作优美流畅,未见迟疑。   指尖含入舌根下,沾了唾液,濡湿了指腹,点破了窗纸。   霜睫低覆,便将这一双琉璃眼覆在了这幽微的小孔中。 第10章   金羡鱼这个时候也在想谢扶危,思索着究竟要怎么展开攻略,她习惯洗澡的时候想事情。   她本想要参考一下未来的记忆,但怎么看她和谢扶危在未来都是一段孽缘。   金羡鱼颓丧地叹了口气。   她发现她根本就不知道谢扶危的喜好和理想型,那段记忆里谢扶危他想杀了她还差不多。   ……   对于那段记忆中的金羡鱼而言,谢扶危无疑于是个高高在上,不可触摸,却又令她倍感厌恶的存在。   谢扶危与玉龙瑶之间的相处其实并不算太亲密,至少她还没惨到亲眼看到老公和小三滚床单什么的。   雷云滚滚,狂飙疾作,大雨倾盆而下。   她浑身湿漉漉的,面无表情地望着不远处的两人。   水珠顺着发丝、鼻尖,一直渗入冰冷而苍白的唇瓣。   如蒸的雨雾中,他们二人似乎在说些什么。   她看到,她那位亲亲老公,修长如玉的手指扳紧了谢扶危的下颔,唇角似乎含着甜蜜的弧度,轻笑着说些什么。   谢扶危面无表情地回望了过去。   他及腰的霜发被雨雾沾湿,眼睫微颤,别有一番秀美的风姿。   玉龙瑶说得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她猜都能猜出来。   无非承认是他逼得卫寒宵入魔,又促使谢扶危的亲传弟子凤城寒为了维护卫寒宵被正道所杀。   玉龙瑶松开了紧扣他下颔的手,噙着抹笑,兴致盎然地提议道:“我不想杀你,这样,你臣服我,做我的属下怎么样?”   谢扶危阖上双眸,并不去看他。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嫉妒。   金羡鱼静静地想。   嫉妒谢扶危能得到玉龙瑶这般的关注。   与其说这两人是在相杀,倒不如说这两人是在调·情。   她没想过她的婚姻竟然也要面临小三插足的那一天,更未曾想她这结婚几百年的老公竟然是个gay,小三还是个男的。   她嫉妒玉龙瑶对谢扶危的兴致,嫉妒两人之间强烈到不容许第二人插足的张力。   雨水淋湿了头发,眼睛进了雨,有些涩疼,很难受。金羡鱼随意拨弄了两下。   这一转眼的功夫就看到了谢扶危朝自己走了过来。   忍不住停下了拨弄头发的手。   ……她要报复谢扶危吗?   报复这个破坏了她婚姻生活的男小三?   她有能力报复吗?   金羡鱼尽量让自己的脊背挺得更直,至少在谢扶危面前不能像个灰溜溜的失败者。   这一眨眼的功夫,谢扶危已经走了过来。   他一袭雪白的罩袍,白得耀眼,银发及腰,神色漠然。   金羡鱼以为谢扶危或许会看自己一眼。   可是他没有,他眼睫微微一压,忽然翻转手腕,伸出了手。   指节上落了一只被雨水打湿了双翅的小飞虫。   凝望着小飞虫的琉璃眼眸无心无感,在这双瞳仁里看不出任何人类该有的情绪。   自然也就没有她的存在。   那一瞬间,金羡鱼就好像被人凭空闪了一个耳光,抿紧了苍白的唇瓣说不出任何话来。   她引以为傲的姿容在他眼里甚至还不如一只飞虫。   她就像一只阴沟里的臭虫,自以为是豁尽全力的报复,不过是努力蹦跶上他的脚面,恶心他两下。   他连个眼神都未曾施舍于她。   高高在上的神,看不见挣扎的蝼蚁。   **   正如金羡鱼所想的那般。   谢扶危根本未曾留意过这位金夫人。   直到后来,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位金夫人看他的眼神。   是令他难得皱了皱眉,很不舒服的目光。   他不知晓自己做了什么,会招致金羡鱼如此反感,他不在乎。   只是她频繁的小绊子令他有些伤脑筋。   他无声地注视着她一次又一次的陷害,心里微微升腾起了淡淡的反感与厌恶。   这对他而言是很难得的情绪,他的七情六欲一向很是淡薄。   然而再淡薄的人,身边总围绕着嗡嗡作响的飞蝇,他也会不胜其烦。   飞蝇扰人,便随手捏了个剑诀,以剑光作弹丸射之。   被劈作两半的飞蝇落在掌心,挣扎了两下,不动弹了。   **   金羡鱼说不上来她每次看到谢扶危的感受。   她会不自觉地将她与谢扶危作对比。   她嫉妒他的体面,他的体面愈发衬托出她每一次计划落空后,在二人面前的狼狈不堪。   凭什么?凭什么他能这么体面得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她当然也想过放弃。   不斗了,算求了。   她像是一只被囚于笼中的困兽,一次又一次撞得头破血流,她的路越走越窄,人也越来越面目全非。   可惜上天似乎不那么想,为报凤城寒之仇,那位魔域少君挑动了一场绵延大小仙州的兵燹战事。   谢扶危伤重落在了她手上。   这简直就是个来之不易的好机会,看着面前的男人,金羡鱼一时有些犯了难。   他双眸紧闭,唇色苍白,愈显其容貌秀美。   她其实真没打算对他做什么,她又不是变态抖S,还能做什么?把他卖进青楼抹布了他吗?她恶趣味地想。   当然也只是想想罢了。   她漫无目的地神游,等着谢扶危的苏醒。   很快,他就醒了,睁开眼的刹那倒映了她的容貌模样。   他不甚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就平静地移开了视线。   这一眼和从前如出一辙,是一种淡薄沁凉之感。   这令金羡鱼浑身都僵硬了,血液几乎结冰,脸颊烧红。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令金羡鱼自己都足够措手不及。   她像是疯了一样折辱他,可是他也只是在极偶尔的时候回她一个平静漠然的眼神。   明明未着寸缕,却包裹严实得像是个新嫁娘,像个圣洁的处子。   原来耽美文里的基佬真的都是这种调调的?金羡鱼自嘲地想,她恶心得有点儿想吐。   强忍着恶心在他身前解开了衣衫,他这才表露出来了点儿难得的讶然。   她觉得她这是在强()奸谢扶危,她靠这种举动来挽回自己的尊严,报复玉龙瑶。   当然能不能报复得到,还得打一个问号。   大部分时候,谢扶危的眼里并无欲色,他甚至都硬不起来了。   所以她这是在干嘛?   捡起地上散落的衣服,金羡鱼一件一件穿好,抱膝坐在地上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   她看了谢扶危一眼,谢扶危一如往常一般厌恶地移开了视线。   ……她内心毫无波动,面无表情。   正好,反正她也觉得没意思了。   妈的,总觉得是她亏了,大仙洲帅逼满地跑,她有这个精力,找十个八个的帅逼伺候不香吗?   她看都没再看谢扶危,替他打开了牢笼后一去不复返。   十多天后,金羡鱼再次回到了地牢。   她还有些东西遗落在那儿,她相信谢扶危已经走了。   可等她走下石阶的,看清地牢内那个纯白的身影后,她突然怔住了。   谢扶危他竟然没有走??   男人银发长至了脚踝,如新娘的裙摆铺散在地,容色一如既往的柔和冷淡,以至于毫无“人性”。   不过这副模样,在她眼里更像是一朵迎风招展的小白莲。   金羡鱼莫名噎了一下,下意识地就冷嘲道:“怎么?还待在这儿是等着玉龙瑶来救你吗?”   谢扶危并不答话。   她也懒得理他,走到他身边去拿东西。   他应该离去的。   笼门一开,她冷淡地转身离去。他的肉体仍然跪坐在牢笼中,可灵魂却好似一同被抽空了,心里止不住地往下坠,落入了一片幽深的荒芜。   那一瞬间,谢扶危眼睫动了动,忽然伸出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琉璃似的眼眸如蛇类的竖瞳,静静盯着她那一截纤细如玉的手腕,饱满的胸脯,修长的脖颈。   他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   束缚解开之后,他可以自由地活动。   他银色的长发遮掩住苍白狰狞的身躯,身形高大如秀莹雪山,可以轻而易举地禁锢住她的动作。   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只凭本能,唇瓣游移,定定地落在她胸前,深埋了进去。   像一条张开了血盆大口,亟需吞噬的巨蟒。 第11章   谢扶危知道自己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金羡鱼走后,他就陷入了一阵很奇怪的状态。   大多数时候,在不拔剑的时候,他都是安静的,安静到以至于存在感稀薄到可怜。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离开地牢,十二洞天还需要他,可是目光落在她遗落的衣裙上,他竟一时间有些怔忪,他挪不开步子。   她还会回来吗?   会不会从此之后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素白的罗裙,很是宽大,一点也不合身,一点也不婀娜,但只有他知道,衣裙褪去后,露出的是多么温暖光洁的肌肤,多么纤巧的身姿。   女孩子的身体与男人的身体很是不同。   当初,少女朱唇轻启,微笑着在他面前褪尽了衣衫。白得像是温顺的羊羔,与其说是羊羔,倒不如说是披着羊皮的幼狼。   犬齿啮咬着他喉口的脉门,亲昵地磨蹭着他苍白狰狞的胸膛。   女孩子的身体柔软、芳香得几乎不可思议,可以尽情弯折出任何想要的角度。   这其间的差别,令他讶异。   正如玉龙瑶一样,他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女孩子。   男性坚硬,女性柔软。   可他却在厌恶、抗拒中,直至渐趋迷茫,虔诚,温和,闭上眼飞快地沉沦了下去。   从前他不懂她,他也不需要懂她,他不在意这个金夫人,金羡鱼于他而言更像是个有些扰人的存在。   “跳梁小丑”,这个词或许是这么说的,他自认为对金羡鱼作了个精准的定义。   他们“针锋相对”了十几年,他以为金羡鱼是难得让他感到厌恶的存在。   可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捡起了地上的衣裙。   大掌抚摸着裙摆,犹如情人的安抚。   布料柔软地像是海浪,透着少女淡淡的芬芳。   谢扶危抱着衣裙出了一会儿神,神态自若地将其塞入了他雪白的罩袍底下,感受着布料摩挲小腹的酥麻。   就这样一直持续了十多天,直到罗裙已经不能称之为罗裙,成了一团皱巴巴的,满是污渍的存在。   他望着手上这团凌乱的布料,遗憾地放下了手。   ……   被囚禁的十多天里,一直是金羡鱼在主动。   没想到谢扶危竟然会作出这种事,金羡鱼惊讶地睁大了眼,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谢扶危脸上露出的近乎沉沦的、虔诚的神色给怔住了。   ……疯了吗?   回过神来的那一瞬间,她已经重重掴了他一击。   她一点儿都没“怜香惜玉”,谢扶危被她打得头微微偏去,苍白的面颊立时微微泛红。   当然这也不代表她是个暴力狂,相反,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谢扶危主动还真不至于引起她这么激烈的反抗。   这更像是个维护自己尊严的下意识的动作。   除却眼睫动了一下,谢扶危没有任何情绪表现。   他琉璃色的眼眸,更像是蟒类的瞳仁,冰冷沁凉。   他静静地打量着她,却在出神地考虑另一件事,女孩子的腰肢如此柔软,仿佛一捏即碎,他怀疑她能不能承受得了自己。   她会不会死去?他们之间的差距简直就像是龙和鲤鱼。   她和玉龙瑶从前在床榻上的时候都是怎么做的?他踌躇,却找不到参考。   至于淫()人()妻这些事,他并不在意。   他的眼神太过露骨,像是蟒类在丈量着能不能将猎物一口吞下。   想了半晌,谢扶危决定要轻柔一些,他扶着少女腰肢的手微微一动,他的腰腹痉挛了半秒,第一次主动沉了一下腰,将她按了下去。   他的银发散落在她光洁的手臂,冷得像是蛇鳞。   他就像一条雪龙将她绞得紧紧的,几乎快透不过气来。   ……   时至今日,金羡鱼都想不通谢扶危那天的主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是基佬吗?   谢扶危这个人有时候她甚至怀疑他仅仅只是一段设置好的杀戮程序。   ……她只S过他,还真没攻略过他,所以到底要怎么攻略他?好感度负100算吗?   而且S他这件事,怎么看都像是被剧情安排得明明白白了吧。   将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之脑后,金羡鱼深吸了一口气,认认真真开始享受搓澡。   洗完澡之后,金羡鱼倍感神清气爽,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转过了屏风,在桌前坐了下来。   恰逢此时,被她随手搁在桌上的传讯玉牌响了。   “听说你醒了?适才我与谢仙君去江畔买了几条新鲜的江鱼回来,已经吩咐厨下烧了。要不要来一起吃?”   言语宛如再寻常不过的夫妻,温和随意地说这些生活中的琐事,极富人情味。   就好似前几日那一番争执未曾发生过一般。   玉龙瑶他行为处事言辞一向颇接地气。   他穿着打扮务求舒服方便,动手能力极强,常喜欢外出捡垃圾,修补他那些破破烂烂的灵器,偶尔喜欢扮鬼吓人。   不过在这礼貌和气笑吟吟的外表下,却冷淡得近乎令人心惊。   金羡鱼抚摸着玉牌,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当初她苦追玉龙瑶的那段日子。   当时她刚来到这个异世界,谨小慎微,一切都务求不行差踏错,在玉龙瑶手底下做事,也是兢兢业业,权把玉龙瑶当做顶头BOSS对待。偶也有殷勤拍马屁之举。   玉龙瑶对待手下一向不错,待遇好,福利多,“工资”高,不过有时候也的确危险。   有一次,她近乎九死一生地回来,浑身狼狈,玉龙瑶看到她面露惊讶之色,微愕地睁大了眼:“你还没死?”他似乎以为她早已殒命。   金羡鱼一阵囧囧有神:……她没死实在是抱歉了。   玉龙瑶立刻又露出一抹歉疚的神情,“抱歉我并无此意。只是小鱼儿你失踪太久,嗯……与你开个玩笑。”   话音未落,他噙着笑,夸赞道:“我早知你能平安归来,做得不错。”   骗人。   彼时,金羡鱼脑中猝不及防地冒出了这个念头。   不管他是不是在骗人。   这个时候了,他还在戏弄她不忘恶作剧,简直就是屑行为。   不过,每回他“捡垃圾”回来的时候,也总不忘给她带一些亮晶晶的,没什么用的小玩意儿。   或是漂亮的灵石做成的玻璃弹珠,或是胖乎乎的泥娃娃,或是奇形怪状的小石子。   偏偏她无法拒绝。   她曾经以为自己是特殊的,这些“垃圾”也独她一份。她曾经那些同僚们也是如此以为。   就这样她自作多情了有百年,直到那一日她在“同事”们的撺掇之下,终于鼓起勇气向玉龙瑶表白,他微露惊讶之色,理所应当地婉言谢绝了她。   当时金羡鱼脑子里乱哄哄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只知道自己不应该留在这儿,她应该要走。   她觉得迷茫,怔怔地走远了。   她心烦意乱,一路上驾着一匹小马挥鞭向前。   她兜兜转转,像在等待,又不知在等待什么,或许是在等玉龙瑶像偶像剧男主角一样追出来?   别天真了,她喃喃地自己否定了自己。这又不是什么琼瑶剧。   那个时候,她真想一走了之。   走到一半,她不拉缰绳,只身漫游,面色苍白,失魂落魄。   突然发现,天大地大,她竟然无处可去。她只是这个世界的过客。   到头来她发现她竟然还是期盼着玉龙瑶会突然出现。理所应当的,玉龙瑶自始至终也未出现。她在幻想中暖暖身子,却又被冰冷的现实迎头痛击,说不出话来。   最后她还是颓废地回到了玉家,在同僚担忧的视线中,挤出个无所谓的,豁然开朗般地笑来,笑着说:“我没事。”   然后将自己反锁在了屋里一整晚。   也只有一整晚,第二天,她照样平静地随侍玉龙瑶,鞍前马后。   同僚十分担心她,那几日她与几位同僚走得很近,关系也颇为密切。   或许,在她内心阴暗的角落里,她的确存着激玉龙瑶吃醋的意思。   直到……玉龙瑶某一日突然主动开口求娶她。   这几乎震惊了她所有的“同事”,他们都笑着恭喜她说家主心里一定有她,当时婉言谢绝,只怕是还未反应过来,高兴坏了。   所有人对此都深信不疑,毕竟她生得这么好看。   玉龙瑶将她摔落尘埃后,又给足了她的面子。   可合籍百年以来,有时候金羡鱼会觉得她和玉龙瑶之间的关系不像是夫妻,倒更像是室友。   她会担忧不经意间言行冒犯他,下意识地遵循着“同租”生活的边界。   偶有冒犯,玉龙瑶则会温和地摸摸她的头发,宽宥她的失礼。   她依然无法走近他的内心。   今时却不同往日了,看着桌上的玉牌,金羡鱼神情轻快地敲下了一段回复。   “好啊,鱼让厨房给我留着,我亲自来烹制。”   没一会儿,她便得到了如含笑意的回复。   “好,不过你身子未大好,不要勉强。”   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就能粉饰太平了吗?如果玉龙瑶当真在乎她的身体健康,则不必说个“好”字。不过他若真是这般细心体贴,那就不是他没心没肺,以戏弄教唆人为乐的玉龙瑶了。 第12章   金羡鱼的厨艺一向不错,这也是为了玉龙瑶练出来的,人只要爱上一个人,就会竭尽全力对对方好。   当初她傻不拉几地想要在衣食住行各个方面,都尽量给玉龙瑶最好的,只可惜玉龙瑶压根不好此道。   金羡鱼游刃有余地一条调滚汁下锅,炖了一碗鱼汤。   一条切段,做了一道鱼炙。   一条切片,做了一道鱼生。   翻出前些日子腌好的鱼酱佐餐。   鱼肉吃多了,难免口腻,又调了几道清脆爽口的小菜。   摆好盘,便收入芥子石中,携芥子石,穿过回廊来到了“鹤鸣松巅”。   此处茅檐土壁,横篱竹牖,松树百余章,松涛阵阵,尤以晚间最为清心,彼时松涛万重,明月相照。   不远处一带飞瀑流泻入小潭中,飞珠溅玉。   和鸣成趣,净可漱人身心。   玉龙瑶与谢扶危先至,正坐在三株古松前论道,说到兴起时,忽听到一阵沙沙的脚步声。   此时,山道中却忽然转出了个白衣的少女,少女踩着松软的松针,踏莎而行,手上提着个食盒。   她乌发柔软,天姿灵秀,一袭白衣裹寒玉,   恍若玉树琼苞堆雪,彼时,晚霞筛金,一瓣一瓣落在金羡鱼的裙角,好似霭霭的浮光,照得她冷清清的容色,如异花初胎,美玉生晕。   “鹤鸣松巅”,“鹤鸣松巅”,当真像直欲乘风归去的白鹤仙女。   玉龙瑶与谢扶危不由将目光投向了她。   少女扶着松树,嫣然一笑,玉齿粲然道:”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今天的她,也依然坚挺地稳住了玛丽苏的惊艳亮相不动摇!   “……”   可惜这两位听不懂她玩的梗,自然也不会说出“不,你来得正是时候”。   “……”那一瞬间,金羡鱼忽然感到了一阵久违的孤寂与淡淡的忧伤,苦笑着叹了口气。   如果,她是说如果,如果她能善加利用系统给予的金手指,日日勤勉修行,不知道有没有破碎虚空回家的可能性。   这个世界,飞升成仙,破碎虚空不是空谈,更是人们日日夜夜所追求的目标。   想到这儿,金羡鱼反倒精神一振,目光落在神色平淡的谢扶危身上,忽觉生出无限动力与勇气来。   **   玉龙瑶微笑着轻抚了一下腕间的日晷装饰,笑道:“劳烦你今日拖着病体这一番操劳。”   “这没什么。”金羡鱼抿唇一笑道,“谢仙君来做客,我定当使出浑身解数,好好招待贵客了。”   玉龙瑶只字不提前几天金羡鱼这剽悍之举,金羡鱼也眼观鼻鼻观心,睁眼装傻。   ……管她在玉龙瑶心里的印象沦落到什么地步。或许觉得她前几天的举动不过是意气之举,实际上爱他爱得根本离不开她吧,金羡鱼默默吐槽。   不过这样正中了她的下怀,毕竟古早狗血虐文里,男女主角的爱情纠葛,都是从你这女人竟然不care我开始的……   她表现得越恋爱脑,玉龙瑶说不定就越看轻她。   不过和离的确是她的本意,她可不想有一天别人告诉她“你老公在外面做零”。   玉龙瑶关切地翘起唇角:“你身子还未好全,记得休息。”   金羡鱼笑道:“我知道了。”   谢扶危倒是不言不语,金羡鱼主动招呼,笑道:“仙君请尝尝我的手艺?”   他这才淡淡地垂下眼睫,道了声好。   尝了一筷子面前的鱼生,这鱼生晶莹剔透,薄如蝉翼,入口即化,倍觉鲜美。   对他而言,鱼生再鲜美只是因为一个“鱼”字,他像是在进食的巨蟒,当着玉龙瑶的面,平静地将盘中的鱼拆吃入腹,一点不剩,像他当初舌尖滚过她的腰腹,吞吃她的胸口那般。   为什么女孩子的胸膛如此柔软。   甜的,他食髓知味。   这简直就像当着玉龙瑶的面与金羡鱼做()爱。   虽然对自己的厨艺很有信心,但金羡鱼还是忍不住提起了一颗心。   她可不如金老爷子笔下的黄蓉黄姑娘那般心灵手巧,能折腾出什么“玉笛谁家听落梅”、“好逑汤”出来。   俗话说“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她不过做菜的时候全神贯注,但求能在平淡中显真味罢了。   谢扶危搁下筷子,神色依然没有什么变化,琉璃眼眸中倒映出的少女却是不着寸缕:“味道甚为美味,多谢夫人款待。”   她如果知道自己所思所想,会害怕吗?   谢扶危话少是人尽皆知的,金羡鱼抿唇一笑,不觉神色微喜,又拿起公筷,夹了一筷子的鱼炙送入碗里。   “仙君再尝尝这个如何?”   玉龙瑶噙着笑注视着这一幕,却是未曾生疑的意思。   目光掠过金羡鱼的眉梢发角,不自觉地捏了捏下巴,心头微感遗憾。   他以为金羡鱼她醒来又要为和离起一番争执,他连话术都想好了,可没想到她什么也没说。   她或许真的很爱他。   玉龙瑶自忖他虽不怎么爱她,但金羡鱼也算是唯二那个他稍稍在意的存在。   怎么说,能让他感兴趣的人本就少之又少,心甘情愿成亲的则更少了。   只不过那不是爱情罢了,不同意和离,无非是以为不至于闹到那个地步。   玉龙瑶笃定目下这一切不过是金羡鱼竭力所维持的体面,而这体面终有撕碎的那一天。   正当金羡鱼自忖要怎么继续拉近和谢扶危的距离培养感情的时候,谢扶危却忽然又说:“夫人招待,某无以为报。不知夫人有何心愿?不妨说来与我听听?”   金羡鱼愣了一下。   一是不意谢扶危竟然会说场面话,二是因为这算不算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   她摇了摇头笑道:“招呼客人,是主人家天经地义的事,仙君客气了。”   谢扶危不置可否的模样,雪睫冰冷,“夫人今日拖这一番病体操劳,某从不欠人人情。”   “这样……”金羡鱼哦了一声,迟疑了半晌,露出个为难的神色,“我确实有一桩心愿,只是说来冒犯。”   谢扶危顿了顿:“但说无妨。”   金羡鱼嫣然一笑道:“我素闻仙君剑术为当世一绝,不知谢仙君若与夫君切磋,究竟谁胜谁负?”   这倒是出乎玉龙瑶的意外了?他微微一笑,并不附和,表现得倒像是个纵容妻子的丈夫。   “我是说,“金羡鱼笑道,”若是谢仙君带我走,不知夫君拦不拦得住你。”   果然。   这是又在激他吃味儿?   玉龙瑶眨眨眼,毫不意外。   他承认自己是个老怪物,世上万事万物都是他游戏人间的玩具,说得缺德点,这当中包括了还包括了他父母兄弟。   小鱼儿是,谢扶危亦然。   他近乎溺宠地望着金羡鱼。   就像当初一样,在他婉拒了她之后,她便有意与她那些同僚走得近了。   实际上他向来不以为然,一次两次他还兴致盎然地陪她演戏,但次数多了,就有些意兴阑珊。   这一次,金羡鱼利用谢扶危的想法昭然若揭。他有些不悦金羡鱼的不知天高地厚,对谢扶危的冒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玩具,岂能被她捷足先登了?   “我开玩笑的。”金羡鱼嫣然一笑道,“我的意思是,我剑术拙劣,不知能不能得仙君指点一二?”   她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兼之她剑术本来就粗劣得不成样子,就连玉龙瑶也未曾起疑。   谢扶危既是他主动说出口,焉又不答应的道理。   眉来眼去剑,情意绵绵刀,写作修炼,念作调情。毕竟男女之间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计划通。金羡鱼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她说什么“不知谢仙君若与夫君切磋,究竟谁胜谁负?”倒也不是随口一说,她的确是打算等火候到了,挑拨这二位的关系好自己跑路。   于是接下来,众人吃吃喝喝,言笑晏晏,坐而论道,静听松风飞瀑,偶尔举箸逗弄四野的仙鹤,好不快活。   直至夕阳西坠,霞光残照,众人这才收了筷箸折返。   回到屋里后,金羡鱼却没有立即洗漱就寝,反倒是对着镜子暗自“垂泪”了一番,拿起玉牌又写下了点什么。   玉家,天机阁内。   一个窄袖长裤,足蹬有些脏兮兮的黑色长靴的青年,站立在镜子前。   他微卷的乌发垂落在鬓角,黑眼珠,窄下巴,笑意温和翩翩。   此时正噙着个笑,望着镜子中倒映出的垂泪的少女。   玉龙瑶看了一会儿,神情自若地打开了手上的怀表看了一下。“嗒”地合上了盖子,便微微笑着,折返到了桌边,继续摆弄起了桌上这些零件金属。   这间静室也是他的工作室。囊括里大仙洲、小仙州、西方海外传来的奇珍异宝。   屋顶为天,宛若天幕罅漏,星象纵横,漫天星辰倒悬,玉衡参差。足下为周易六十四卦,乾坤排布,各有不同。   屋内散落着一地乱七八糟的零件、更置有日晷、浑天仪、望远镜,角落里更是胡乱地堆着点儿风筝、泥娃娃,树枝,拨浪鼓,水车……之类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玉龙瑶手戴黑色护腕,拿着放大镜对准了桌上的零件,一边侧头和虚空中的山妖山魈说着些什么。   “放弃?不当然不可能放弃了。”   玉龙瑶嘀咕道:“我费了这么大力气,好戏还未开场,怎有可能放弃。”   虽说当初那场筵宴,金羡鱼把他的棋盘给掀了一干二净,不过这更有趣了不是吗?   他本体被关了这么久,总要给自己找些乐子。   “卫寒宵那儿烦请你们多加注意,必要时,再顺水推舟一把。”   “是不是太阴损了?”玉龙瑶脸不红心不跳地打开怀表,笑了一下:“他早晚要走上与十二洞天决裂的道路,我这也是把步调稍微拨快一些,就像这只西方的怀表。”   “毕竟越早决裂,就能越早走出来不是么?”   至于谢扶危……   玉龙瑶笑了笑,想了想,他要把他安排在最恰当的位置上,在最恰当的时机登场。   谢扶危这样的大杀器用以搅动风云肯定更为有趣。   搁在手边的玉牌响了,玉龙瑶扫了一眼,唇角微弯。   金羡鱼所发来的讯息无非是就前些日子所发生的事,进行了大段大段的解释补救。   她说:【玉龙瑶你爱我吗?】   【我不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可以装作没事人一样?!】   【孩子呢?你真的一点儿都不在乎我们的孩子吗?】   “还要继续看着夫人吗?”玉龙瑶喃喃地扶了扶护腕,忽而失笑,挥手拂灭了镜中的影像,“倒也不必这么麻烦,她倒是一点儿都没变。”   玉龙瑶摸了摸下巴,突发奇想道:“如果我现在回复她同意和离,不知她是什么表情。”   青年拉长了语调,唇角溢出一声低低的叹息,“成亲当真是件麻烦事。只是可惜了我费了那么大心血培养的肉身。”   说罢,随手将玉牌上的讯息下拉。   至于金羡鱼发了些什么,他根本无暇多看。   只是如照本宣科般地,温柔而甜蜜地回复道:【我自然是爱你的。】 第13章   我爱你这三个字,玉龙瑶曾说过很多次。   他不甚明了为何人人都对这三个字着了迷。不过就是轻飘飘的三个字,不具备任何保证,想收回的时候在任何时候都能收回。   玉龙瑶他说话记事偏早。   同龄人都在牙牙学语的时候,他已经能准确无误地喊出“爹”、“娘”、“哥哥”。   身为玉家最小的那个儿子,他活泼聪慧,因而备受父母兄弟宠爱,从不缺空竹、拨浪鼓、泥娃娃这些玩具。   每样玩具落在他手上,他把玩的时间总是不超过两天,两天之后旋即生厌。   不过因为他的天真可爱,人们并不以为这孩子喜新厌旧,反而称赞他成熟得早。   在同龄人蹒跚学步的时候,他已经抛弃了这些没用的小玩具。   在同龄人抱着玩具爱不释手的时候,他已然书读百卷。   他三岁时的某一日,玉家先祖带回来了一副棋秤赠予他。   “这是何物?”玉龙瑶好奇地问。   “这是围棋。”   玉家先祖微笑着摸了摸小孩子软软的乌发:“这一黑一白,包罗万象,天下大势,尽现于这围棋中。”   “端看你日后是想做这棋手,还是做棋盘中一枚棋子了。”   玉龙瑶反问:“何谓棋手?”   “就是下棋的人,善战者,因势利导,尽掌乾坤之辈。”   玉龙瑶若有所思,微微一笑,也不再问,抱着围棋很是爱不释手的模样,至此之后,人们常常看到他一手拿着黑棋,一手拿着白棋把玩。   他并不追求胜负,只追求棋盘间生死博弈变化莫测的局势,轻轻落下一子,便可搅动风云。纵横之间的交战越激烈,他反而越兴致盎然。   随着玉龙瑶年岁渐长,许是性情温和之故,他院子里的下人愈发嚣张跋扈,日日争执不断。   玉父不喜,将他们尽数赶出了府门,重新置办了一批家世清白值得信赖的心腹。   可没多久这些心腹竟然也开始彼此攻讦,尔虞我诈了起来。   他们中甚至有人口不择言,说回想过来一切实在都是因为小郎君从中挑拨,他许之以高位,诱之以利,引导他们争了个头破血流。   可是会有谁怀疑如此乖巧伶俐的孩子,只当是恶仆狗急跳墙,口出狂言。   玉家众兄弟心疼这位小弟,忙送来奇珍异宝好生安慰。   小孩子只是淡然一笑,他坐在廊下,摆动双腿,听微风吹动树梢,送来飒飒清音。   只觉得眼下这一切妙不可言。   玉龙瑶年纪虽小,但其早慧颇具巧思,常常能提出许多惊艳的想法,在整个玉府说话都颇有分量。   玉家先祖与其妻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很是恩爱。待到玉龙瑶十岁那年,玉父却移情别恋迷上了一位舞姬,想要纳为侧室。   “如果,爹再给你找一位娘亲,你愿不愿意?”玉家先祖踌躇着问道。   “比娘年轻吗?”   “年轻。”   “比娘有趣吗?”   玉父愣了愣: “……也可以这么说。”   “那好啊。”玉龙瑶微微一笑。   不过十岁的年纪,少年已初长成,身子纤瘦,斯文有礼。   见玉父颇为犹豫的模样,玉龙瑶想了想,莞尔劝慰道:“您常常教育我,人只能活这一辈子,当任性潇洒,随心自在,您在犹豫什么?”   “是您变老了吗?人老了就会懦弱?”   玉父哭笑不得:“年纪小小老气横秋。”   但玉龙瑶的话却叫他心下微微一凛。当初他一人将玉府发扬光大至此,天下无人敢直撄其锋,怎么纳个妾还要看人脸色?难不成真像玉龙瑶说的他变老了?开始瞻前顾后了?   玉龙瑶复又慢悠悠道:“我可不只活一生。”   玉父笑道:“你想要成仙?”   “想,倒也不想,”玉龙瑶笑道,“这世上的东西我还没玩够呢。”   玉父暗暗笑他小孩子天真无邪,心下却仿佛卸下了一块大石头。   这新来的舞姬颇为嚣张跋扈。   玉母不知这是自己小儿子的杰作,曾三番五次地向其诉苦。   玉龙瑶放下筷子,反问道:“那为什么不杀了她?”   “她身后并无依仗,只靠父亲宠爱谋生,这些年来,色弛爱衰,为什么不杀了她?父亲定不会为了这一个舞姬与您起争执。”   玉母觉得颇为在理,但细细一想,又觉何至于此,摇摇头不再多言。   玉龙瑶若无其事地捏了捏下巴,遗憾地望向了廊外。   可惜。   那舞姬,或者说庶母倒是颇为喜欢玉龙瑶。她感激他当初在玉父面前替她说话,又喜欢他的聪慧天真。   玉龙瑶十二岁那年,这位庶母终于有了身孕,诞下一子,可惜这小孩子实在平庸无奇。   庶母时不时笑着同玉龙瑶打趣:“你我如此合得来,倘若你弟弟像你就好了。”   这话本是一时的场面话,孰料这小孩子越长反而越像玉龙瑶,黑眼珠,窄下巴,薄软的笑唇。   那一日,庶母回到屋里,这小孩子偏着脑袋,微微一笑,喊她:“母亲。”   一言一行,竟与玉龙瑶所差无几,吓得这位庶母立时昏迷了过去。   后来经查证才知晓,是玉龙瑶夺了他这位庶弟的舍,究其原因,玉龙瑶作不解状:“二娘不是想要弟弟与我一般吗?”   这件事当然不了了之。人们只当玉龙瑶年幼无知,这才犯此大错,他是备受宠爱的嫡子,略作责罚便算揭过。   至于这位庶母后来却疯疯癫癫,不知所踪。   “我以为你很喜欢二娘。”   玉龙瑶漫不经心地笑着回答:“我只是给每一个提出问题的人,作出最恰当的建议罢了。”   玉龙瑶十七八岁那年,几个哥哥都相继成亲生子,那年,玉家遭逢外敌,玉龙瑶身殒。   而这一年,玉家大郎的妻子刚巧有了身孕。   这孩子还在娘胎里的时候,玉家大郎曾叹息着道,这或许是瑶儿换了一种方式来陪伴你我。第二年,夫妻二人诞下了他们第一个孩子。   笑意盈盈,生来即能言。   仿佛是一场诅咒。   **   这一厢,绞尽脑汁,编了这么一大段话之后,没等到玉龙瑶的回复,金羡鱼迷迷糊糊地枕着玉牌沉沉睡去。   没了情丝之后,竭力扮演一位崩溃中的妻子也是很累的。   好在她有未来的记忆打底,演起来竟然还有模有样的。   玉龙瑶回不回复她本来都没什么所谓,只不过做戏要做足,拿稳恋爱脑剧本不动摇才能打消这货的疑心。   原著里,玉龙瑶行为处事可谓十分有礼貌,有礼貌地做着各种屑行为。他善于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喜欢恶作剧,是个活脱脱的混乱邪恶,浪得没边的愉悦怪。   不留个心眼,怎么好撬他的墙脚?   **   第二天一早,金羡鱼神清气爽地醒来,略一思索,还是换了件素净的,便于行动的白衣,乌发利落地束在了脑后。   她是真心学剑的,非单单只是为了勾搭谢扶危。   她一步出房门,就有什么东西迎面跌落。   伸手接过来一看,竟是一支带露的梨花,沁凉动人。   金羡鱼微微一愣,抿唇一笑。   修真界的花草树木一向是不受四时限制的,或许是哪支梨花被风吹落,跌在了她门前吧。   一大早上见到琼苞芳洁的梨花,令金羡鱼的心情也不住轻快了不少。   等她走到庭中的时候,谢扶危已然在等她了。   此处本是一片白梅林,此时天际横白,明明是苦热的盛夏,却寒色浮凉,寒意清肃。枝影横斜,浮光霭霭,好似误入香雪堆里。   谢扶危趺坐在庭内,面北而跪,神情柔和而虔诚,白梅瓣瓣落在他肩头,发梢。由于他本就白发白睫,浑似玉人,香雪满身,竟不分彼此,恍若与白梅融为了一体。   “我来得晚了吗?”   谢扶危循声望去。少女这几日本就在病中,身体未曾好全,面色苍白如雪,浑似少了一层血色,双眼却是明亮,如沁凉的银子。   其实她来得一点儿都不晚。   尊重是相互的,对于女人赴约要迟到个无伤大雅的几分钟的言论,她向来嗤之以鼻。   哪怕有未来的记忆打底,出门前金羡鱼也摸不大清楚谢扶危喜欢的到底是什么类型的,思及攻略更觉蛋疼,难道说是天选CP,高冷剑尊X古灵精怪小妖女吗?!   只是她如今面色苍白,刚当众做了个人流,看上去怎么也不适合扮演小妖女吧?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金羡鱼若有所思。   ……   谢扶危摇了摇头,垂在鬓角的金链微微一晃,如美人珠帘。   不言不语间,一柄乌鞘小剑已刺破手掌射出,他信手握紧了血淋淋的剑柄,剑意运转,眼中霜白渐染,如雪白的银色浪潮,渐渐涌起。   饶是听说过洞真子谢扶危以身为鞘,运转剑意和情绪激动时眸色都会染白。   她只见过床上眸色霜白的谢扶危,还没曾见过拔剑时的谢扶危。   亲眼见到这一幕,金羡鱼头皮不禁一阵发麻,哑口无言。   这只是一柄乌鞘小剑,据说谢扶危他的本命剑“人间世”藏于体内,拔剑更加丧心病狂。   关于这一幕,原著《长生乐》有十分详尽的描述。   【两只霜白的眼珠转动了三两下,这圣洁如处女的身躯裂作血淋淋的两半,剖腹剜心不过如此,五脏六腑骨肉筋皮清晰可见,剑光如雪龙涌出,握着剑柄的手顿了顿,迳将‘人间世’自绵软鲜红的内脏中霍然抽出。】   或许有朝一日,他能将金羡鱼纳入他体内。   只不过还不是现在。   他像是一条雪蟒,伺机而动。   对面毕竟是不世而出的剑道宗师,金羡鱼不敢掉以轻心,忙定了定心神,拧眉凝神,小心应对。   今日主要是谢扶危指点她,故而金羡鱼也没客套,长剑在手,朝谢扶危行了一礼,这是与前辈过招时的起手式。   剑道一途上,谢扶危足够称之为她的长辈。   谢扶危眼睫一颤,敏锐地察觉到,长剑甫一入手,面前的少女就好像变了个人。   脊背挺直,眼神清亮,神情凛冽。如一柄将出鞘的青锋。只是想她才小产不久,终究觉得如凌霜的寒梅一般,别有一番冷清坚韧的风致。   金羡鱼挺剑向他眉心挑去。   这只是二人切磋喂招,点到为止,不讲求仙人打架地动山摇。   谢扶危的剑招倒并不怎么诡异,平实简单,但剑法多变,立点清晰,轻轻一扫,旋即格开了她的剑身。   金羡鱼急向他腰胁斜刺,还没近身,便觉一股一股柔和的劲力迎面送来,这力道不甚刚猛,却如滔滔不绝奔流的江海,足将她推出去丈远,倒逼她往后退了几步,这才站定了。   未等她站稳,雪龙般的一剑又至,金羡鱼暗叫了一声不好,足尖一点,忙跃上半空。   可剑光竟如无处不在一般,组成了一道光幕,剑光飒沓如流星电转。金羡鱼疲于招教,一时之间颇有些狼狈。   这些剑招经由谢扶危施展而出,竟如穿衣吃饭那般简单。   或许剑招本该这么简单,正因为谢扶危心思太浅,玲珑透彻,才能臻至“少即是多,无胜于有”的境界。   ……糟糕。金羡鱼心中微微一凛,这样被谢扶危牵着鼻子走,恐怕再难翻身。   她心下肃然,隐隐也觉察出来了自己的毛病所在。   谢扶危轻轻说:“你行剑太过保守。”   金羡鱼若有所思,或许是一直走脆皮法师流放风筝的缘故,她行剑偏稳,不敢正面迎攻。   金羡鱼抬起眼笑了一下说,“我本来还以为仙君会责怪我畏手畏脚,不配用剑。”   谢扶危有些惊讶和困惑,眼里看不出对“剑道”二字任何的尊敬,他平铺直叙般地说:“剑是死物,只有人御剑,从来没有剑御人的道理。”   是她被各种网络小说里嗜剑如命的人设给洗脑了,金羡鱼附和道:“的确是这个道理。”   “……”谢扶危顿了顿说,“若你有任何不懂之处,还可以问我。”   金羡鱼笑道:“这怎么好麻烦?”   谢扶危语气平淡:“不麻烦。”   他此时双眼全白,银发披散,眉眼秀美,看人的时候怎么看都怎么有点儿恐怖谷效应。   这双澄澈又漠然的双眼,却叫人无法,或者说不敢拒绝。亦或者说拒绝了也没有用。   金羡鱼不好拒绝,含糊应了,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回剑招上来。   不就是A上去么!好歹也是原著盖章的正道人物,总不会一剑刺死她。   ……   好吧,还是有点儿忐忑的。   这个谢扶危给她的感觉怪怪的,既不像“未来”那个存在又不像原著里描写的那位剑仙。   她总觉得谢扶危有点儿像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对外界充耳不闻,有一套独属于自己的,逻辑自洽的行为体系。   多想无益,金羡鱼豁出一口气,脚下使出“银河飞渡”,硬着头皮,崩、挑、劈、刺,连番快攻乱打,终于抢出一线生机来。   只是这不要命的打法带来的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不移时的功夫,她身上就见了伤,攥着剑柄的手血淋淋的,正往下滴着血。   金羡鱼扫了一眼,却笑了,笑容不甚在意,面庞莹润有光,眉眼弯弯,竟有些疏朗的气态。   倒不是她抖M,主要是因为宗师不愧是宗师。她已然有些了悟,浑身上下不免热血沸腾。   “我算是明白啦。这便是以攻代守吗?”   说来还挺惭愧的,她的剑法知识基本上都来自小时候偷看她爸的武侠小说。   金庸老爷子说过“敌人最强处便是最弱处。”、“攻敌之不得不守”或许就是这个理了。   谢扶危思索着金羡鱼话中用意,又顿了半秒:“也可以这么说。”   ……虽然是夸奖,但看着总觉得更诡异了!   接下来,金羡鱼更加不敢掉以轻心。   两道剑气忽而相交,忽而避开,剑光如弧横扫地面,掀起白梅如雪如席。   她的剑法学自玉家的逍遥剑法,讲究势正招圆,动迅静定,力求飘逸,但难免失却锐意。   几个吐息之间,金羡鱼已发觉自己剑招中许多纰漏出来。   难怪说,能得名师指点,哪怕一两招,也是受益无穷。如此一来,她更是恋恋不舍,再难放手,能薅一点儿是一点。   不知不觉间,已然是日头西沉。一边打,金羡鱼她一边学,受益匪浅,别有滋味,更迫不及待想要将学来的东西用到实战中去。   斯时四山沉烟,薄暮照梅林,暗香浮动。   一阵清越剑光直摩云霄,寒光炯炯,拨云推雾,足将天际撕裂成光与暗两番光景。   金羡鱼深吸一口气,长剑在手,一跃冲天,借着闪转腾挪的剑光疾射而来!   谢扶危眉目不变,直面迎上这一招。   剑是杀器。   辉煌迅急。   少女眉眼凛冽,剑光疾弹而出。如云破月来。   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干的事,金羡鱼心中怦然,但愿谢扶危不会当场一剑给她送走。   谢扶危微一侧颈相避,剑光本该掠过脖颈,孰料这一偏头,谢扶危颈间却好像擦过了什么沁凉,温软的东西。   这是一个乱梅如雪中的亲吻,于纷飞的剑气中,擦过他颈侧的大动脉,危险冰冷,滚过极致的暧昧战栗。   擦肩而过,四目相对的瞬间,以吻代剑。   金羡鱼微微一笑,极速退去,她乌黑的秀发被剑风撩起,又垂落下来,乌发像是柔软的夜幕,一双眼睛像点缀在夜幕中的星子。   剑是杀器,谢扶危一直这么以为,他目光渐露困惑。   可这也是第一次他忽然隐约察觉到,一场激烈的争斗更胜于一场酣畅淋漓的做()爱。   原来女孩子柔软的亲吻是世上比剑还锋锐的杀器,剑来时你还会想着避让,可女孩子的吻足可让你忘却身边重重杀机。   谢扶危在回过神来之前,两根手指已牢牢点住了她的大椎穴。   金羡鱼霎时间僵硬得像只被拎住了后颈皮的小狗。   这是位于脖颈的穴位,他只需运劲一捏,她定当立毙当场。   指腹微触,触手沁凉细腻。   这微妙的肌肤触感,令谢扶危浑身忍不住轻轻一个哆嗦。   脖颈微凉的触感,不啻于如来一滴水,菩萨一滴泪,自颅顶遍润八万四千毛孔。*   那双无心无感的琉璃色眼眸,眸中霜白渐渐回落,转而浮上了几许迷惘之意。   在他记忆中,她极其厌恶他的触碰,若非她允许,他绝不能主动触碰她任何肌肤。   ……   哪怕是无意之间的冒犯,随之而来的便是如暴风骤雨般的鞭打与辱骂。   日积月累之下,他竟在这鞭打下有了难以启齿的反应,一如暴风雨下温顺的禾苗。   男人凤眸潮润,面色微红,喉口滚动,浑身抖若筛糠。弓着腰,任由霜发垂落颊侧,一声不吭。   “你是到处发()情的公狗吗?”金羡鱼错愕地眨眨眼眼睛,几乎尖叫出来。   她嫌恶地碾了碾烙在她肌肤上的硬物,朱唇微启,极尽侮辱之辞:“难怪他喜欢你。你这条随时随地,到处发()情的,放荡的公狗。”   ……   少女却已挥剑翩然而落,香雪满身,鬓角落梅。   她神色还是有些苍白的,面容俊俏,浩气清英,仙才卓荦。只是两颊微红,不胜娇美,神色中多添了几分欲说还休的温柔小意。   所谓攻略,假摔、误亲、揩油什么的是妥妥得安排上的,以剑代吻,以吻封招的吊桥效应更是万金油。   金羡鱼心中砰砰直跳,往后退了一步,咬了咬唇,颇有些疏离地说:“多谢前辈今日指点。”   说罢,抿了抿唇,转身拗了个引人无尽遐想的背影,匆匆走了。   “……”   男人目睹着少女离去的背影,直到她走远了,这才将剑重新刺入了掌中,若有所悟地垂下了眼睫,攥紧了血淋淋的手掌,像是在回味指腹的触感。   语气轻微飘忽。   “喜欢梨花吗?” 第14章   【谢扶危好感度+40,魅力值+20,当前好感度:???】   听闻系统提示音,金羡鱼松了口气。   她脚步匆匆地回到了卧房,脸颊还是烫的。   倒不是少女怀春,实在是方才演技爆发,节操碎地,着实有点儿羞射。   不过到底还是学到了点儿东西,她唇边不由带了点儿笑,心中倍感充实欢欣。   赚到了!   一回到卧房不及掩门,便盘腿阖上眼,静练缓吸吐纳之法,抓紧时间消化今天所学的剑术。   几个周天下来,前天吸收的胎血竟是又消化了三两成,丹田里暖融融的。   这么看来她这个路线的确可行的。   再点开系统面板一看,她掌握的逍遥剑法(3/9)的熟练度又上涨了几百个点,不过层数倒是未有改变。   她以前看到个说法说是学习最重要的就是反馈性,没有反馈人往往很难坚持下去。   打游戏则不然,玩家只要付出了相应的时间精力,这些时间精力就会自然而然地反馈在人物经验、等级上,使人颇有成就感,欲罢不能。   哪怕她这个系统并不具备玛丽苏功能,光是将这些武学可量化成数值就足够牛逼了。   接下来这几天,金羡鱼没有再急着与谢扶危切磋(或者说培养感情),而是认认真真花了几天时间把学到的东西消化了七八成,把技能熟练度又往上刷了好几百个点。   而这几天玉龙瑶竟也没打扰她,只偶尔玉牌邀约,都被金羡鱼婉拒了。   这也难怪,毕竟四海飘零,无1无靠(?)他相方谢扶危就在这儿,这几天定然是忙着招呼谢扶危了。   几次三番下来之后,她干脆就把玉牌名改成了“四海飘零,无一无靠”。   玉龙瑶饶有兴致:……此话是何意?   金羡鱼微微一笑,信手戳下三两行字:【你根本就不了解我】。   【你猜?】   不是喜欢猜吗?随便玉龙瑶绞尽脑汁,呆滞郁闷吧。老实说被强留在玉家这件事令她十分不爽,等她学有所成,傍上谢扶危后,就揍玉龙瑶一顿,扬长而去。   **   所以说“四海飘零,无一无靠”究竟是何意?   玉龙瑶困惑,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只好且将此事搁置。   他对金羡鱼的感情正如同缓慢降温的火焰,但这与他不同意和离是并不冲突的。   他对谢扶危的兴趣,并不足以支撑他会为了谢扶危和离。   这几百年来,他已经习惯了金羡鱼的陪伴,她如果突然离去,他自然也会遗憾、不舍。   总而言之,除了前几天出了点无伤大雅的意外,一切都已经回到了正轨。就像当初她驾着一匹小马,挥鞭向前,兜兜转转却还是回到了他身边一样。   他侧耳耐心地聆听着面前五奇鬼的汇报。   这种鬼,四鬼尽瞽,惟一鬼有一眼,其余四鬼惟听一目先生之号令*   这位一目先生则唯玉龙瑶是从。   玉龙瑶的可怖之处,往往在于其无处不在,世间百鬼众魅都有可能是他的耳目。   摸了摸一目先生的脑袋,玉龙瑶慢悠悠地堆着宝塔问:   “只练了剑?”   一目先生道:“只练了剑,随后又去了灵山菩提寺。”   玉龙瑶点点头,不再多问。   **   脆皮法师的弱点就在一个“脆”字,她虽习得了【无心相心金刚护体】,但到底没有禅宗外功根基,瞎练下去恐会在歧路上若脱肛的野狗一路狂奔……   略一迟疑,金羡鱼当即便决心往天星漏附近的菩提寺求教,这是鹫岭采莲华寺的旁支,寺中禅宗高手甚多,且善教无类,常开门观机授教,普度众生。   这一日,金羡鱼用过早饭之后即刻绰步前往。   没想到一出门,却又打头跌落了一支带露的海棠花,拾起来一看,有些懵逼茫然。   ……梨花还能解释被风吹落,可是她门口根本没种什么海棠。是小丫鬟们无意中遗落的,还是说有她的爱慕者来送花?   这倒不是自恋,在她成了顶配版金羡鱼之后,这种追求往往屡见不鲜。   她稍稍正色了点儿,如果真是追求者的话倒也没什么。要是过了火,她就把他揪出来揍一顿。   下仙洲多山,菩提寺地处灵山山内,地势极高,山道陡峭,一路上松柏森森,高干参天,虬枝欲上,绿意连亘不绝。   金羡鱼循崖向上,只见一路上更有几个灰扑扑的黑点。   走近一看,却是好几个身着灰色僧袍的罗汉僧。   这些罗汉僧肩挑两桶水,健步如飞地往山门走。一路或双脚,或单脚,身形稳健,兔起鹘落,水桶中的水却稳稳当当,未曾洒落一滴,看得金羡鱼目不转睛,十分敬佩。   用法术确保水不飞溅而出的确没什么难的。   但这些罗汉僧吐息平稳,气完神足,身上未见任何真气运转的影子,挑水上山,纯粹用的是外家的功夫,可见对身体的平衡性掌握得极好。   越往上走,见白壁丹槛、黄墙碧瓦、窈窕连亘,庄严肃穆。   等终于到达山门,守门的僧人见一素衫白衣的少女,一手压着幂篱,一手执剑,委折而上,打扮显然不似寻常香客,立刻走上前拦住了对方。   那少女倒也不恼,站定了,微微一笑,秉明了来意:“素闻菩提寺是采莲华旁支,禅学正宗,众僧侣修为精湛,外家功夫厉害,晚辈于武学一途上遇着了阻碍,特地前来菩提寺恳求诸位师父指点迷津。”   她嗓音柔和,不疾不徐,兼之容貌难得一见的魅力。   这守门的僧人心下好感顿生,只她是女子,终究有些为难。   “施主毕竟是女子,施主若是去上香倒可以,但是指点功夫……未免为难我们这些和尚啦。”   未曾想,那少女思索了半晌,沉吟着反问道:“我素来只听说过先觉与后觉之分,倒是未听说过在修炼上还有男女之别的。啊——还未请教高僧姓名。”   “小僧法号道知。”   金羡鱼复又笑道:“道知师父,你们这大乘佛法是将无量众生度到彼岸去吧,我这几日于修炼一途上冥思苦想不得其法,都要着相了。”少女叹了口气说,“难不成我是女子,诸位高僧就渡我不得了吗?”   道知愕然中若有所悟,念了声佛号,“是小僧着相了,女施主请吧。”   金羡鱼好奇地跟着道知一路往前,一直走到了罗汉堂。   道知转身道:“小僧这便去请示罗汉堂的首座了慧师,望施主稍等片刻,不知姑娘贵姓?”   金羡鱼道:“我姓金。”   竟然是请罗汉堂的首座吗?金羡鱼愣了一愣。   她其实没打算找首座来着,其实罗汉堂的弟子就够她学习观摩的了。   本来还以为要等上好一会儿,没想到不到片刻功夫,一长眉长须的高瘦老僧人便翩翩而至。   这老和尚双眼灼灼有神,面容清矍,脸上微微笑。   “这位姑娘便是道知口中说的金姑娘了吧。”   老和尚哈哈笑道:“姑娘好学之心,老衲佩服。只是我们这些和尚日日吃斋念佛,哪里习得什么精湛的功夫。”   “大师客气了。”金羡鱼笑道,“不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吗?”   她不过头一回上山,罗汉堂的首座竟然亲自来见她,可想而知这个了慧禅师并不是什么迂腐之辈,想来平易近人。故而故意买了个乖,开了个顽皮的玩笑。   了慧本来就是个豪爽的性格,闻言一愣,更是大笑。   笑了半晌,这才微微一笑,忽然衣袖轻轻一拂,直朝金羡鱼天灵盖拂来。   这是有意试她来历,攻她命门,逼她以本门功夫来抵挡了。   需知他们菩提寺素来与人为善,却还是要提防着有人刻意来寻衅滋事的。   佛家讲究慈悲为怀,了慧下手时,收了不少劲力。却未想到,甫一落掌,便察觉到一股纯正的禅门正宗内力自少女周身反弹回掌心。   了慧不由目露诧异之色。   身旁的罗汉堂弟子更是咦了一声。   这是无心无相金刚护体!   见这少女浑身上下一股沛然的禅门正宗内劲。   了慧众僧不由讶然。   问道:“姑娘这无心相心金刚护体是从何处学来。”   金羡鱼歉疚道:“了慧师抱歉,我这一身护体功法的确是贵派武学,但这来历恕晚辈不能直言。”   了慧见少女言行谦逊,一身正气,知晓人行走于世上,定然有许多难言之隐处,便也莞尔一笑,不再多问。   这无心相心金刚护体总归不是什么秘而不宣的禅门正宗。再见她口齿清晰,举止落落大方,倘若这门武功当真来路不正,谅这少女也不敢大喇喇地上山讨教。   了慧大笑道:“姑娘既然懂咱们禅门功夫,想来和我佛有缘,既如此,我便指点姑娘几招吧。”   兀自沉吟一声,便挥掌作爪,径自抓来!   金羡鱼心中一凛,当即滑步相避!   此招是仿雄鹰捕猎而得名,但见了慧屈指成爪,五指如鹰爪迅捷翻飞,双臂如鹰翅迅展。   霸道刚劲。   或打或抓,或拿或掐。   金羡鱼被这一掌击至腰窝,呼吸一滞,内心默默呕血,只觉得腰都快被打凹了进去。   忙翻转手腕去格。   却未料了慧却手背一推,借力猛然跃起,恍若雄鹰展翅,闪转腾挪间,连环腿已蹬在她手上,直将她一双纤纤玉手蹬出一片红肿来。   急缓相间,上进下取间,已以分筋错骨手将她拿住了。   而这一切只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   了慧翩然落地,微微笑道:“如何?”   身后众僧已然叫起好。   金羡鱼苦笑了一声,心悦诚服道:“采莲华武学果真名不虚传,晚辈算是服啦。”   方才交手间,了慧见她动作轻灵迅捷,隐隐有名家风范,料想她必然师承名门。又见她不骄不馁,谦逊温和,心下不由多添了几分喜爱之意。   微笑道:“你是个好娃娃,年纪虽小,倒也不差。刚好老衲近来闲着无事,若有空闲,娃娃你不妨再入我菩提寺。老和尚虽然修为不怎么样,倒也能指点你两下子。”   金羡鱼笑道:“不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的吗?了慧师你既是罗汉堂首座,怎么空口说瞎话,说自己修为不行?”   了慧知道金羡鱼这话是夸他修为精湛,也就付之一笑,“娃娃你可看出来老衲方才用的是什么功夫?”   金羡鱼不假思索道:“可是鹰爪拳?”   了慧欣然道:“不错,正是鹰爪拳。方才老衲攻你腰窝,你当时应该以’晾翅弹肘’对付老衲。”   金羡鱼兀自回想,若有所悟,恍然。   接下来了慧又指点了她两三句,叫其他罗汉僧上来与她一一对打。   这是个低魔的仙侠世界,开大简单粗暴地对轰不是特别常见,人们更倾向于追求内外功夫,变化莫测的阵法和千奇百怪的法宝。   到了晚间,金羡鱼这才拖着一身青肿的疲惫身子,如愿以偿地回到了玉家。   她完全有理由怀疑采莲华寺的原型是少林,其功法武学果真是博大精深,源远流长。她若是能潜心学习禅门正宗外功,谢扶危十二洞天正宗剑法。   张开手掌,金羡鱼若有所思。   ……这样距离她揍玉龙瑶一顿扬长而去的目标则又更近了一步。说起来这还是她成亲以来难得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拳拳到肉间的疼痛是活着的,她能自由地挥舞出自己的拳头,支配自己的身体,想要它们往哪里就往哪里。   这么想着,金羡鱼脚步轻快,嘴角带笑,哼着小曲儿迈步回了卧房。   一开门的刹那,就不由愣住了,她错愕地看着屋里这个不速之客。   玉龙瑶这一天与谢扶危论了道,试了剑,这一切都让他颇为满足,算来他与谢扶危相识已有百年。   愉快的时光总是短促的,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天色渐晚。   他相信日落之前,金羡鱼就会回到玉家。这仿佛是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的约定俗成。   每每他从天机阁折返时,总能看到金羡鱼的身影。   少女这个时候已经做好了饭菜,趴在床上看话本。   他微微一笑,忽然很想提早回屋里等着,给她一个惊喜。   玉龙瑶端坐在桌边,听得动静,抬起眼微微笑道:“小鱼儿,你回来了?”   金羡鱼怔了一怔,嘴角一抽,心里翻了个白眼,暗地里偷偷掐了一把自己手腕,努力挤出个悲愤交加的表情。   “你、你怎么在这儿?”   ……   感情不够,演技来凑。   玉龙瑶讶然微笑道:“这是你我二人之卧房,我不在这儿睡又能去哪儿?”   金羡鱼一言不发,抿着唇就往外走:“我出去睡。”   “你还在生气是吗”玉龙瑶眼里掠过一抹惊讶和困惑。   他不解她在筵宴上的突然发难,只能归咎于女人的直觉,令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对谢扶危的关注。   可是这又有何大不了的?   她还是做着她的金夫人,他身边也只有她一人与他并肩而立,这样不好吗?   “我与谢仙君怎有可能勾结在一起?”   少女闻言,站定了脚步,侧身幽幽道:“你当真是不了解我。我所发难绝不单单只是因为谢仙君。只是你当真在乎我吗?当真将我记挂在心上吗?”   目光欲语还休,生动诠释了恋爱脑的悲痛。   玉龙瑶闻言扭过脸看了一眼天色。   此时夕阳已收,明河在天,星光璀璨。   夜已然深了。   他忽然觉得从那天起,包括金羡鱼在内,一切好像有了点变化,又好像一切都没有变。 第15章   玉龙瑶到底没有与金羡鱼同床共枕,修士本来就少眠,身为兢兢业业的化粪工,玉龙瑶他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天机阁内,忙着如何搅屎,鲜少在此地就寝。   幸得了慧师指点,这些时日,金羡鱼她非但学会了鹰爪拳不说,“无心相心金刚护体”也颇有长进。   她学着将禅门功夫运用在剑招内,甚至还得了谢扶危的几句夸赞。   只是她那个不知名的“追求者”的行为似乎越来越过激了些。   起初倒是一些无伤大雅的鲜花。不过短短几天功夫,就大变了个样。   她在她枕下发现了一滴鲜血。   被褥、幔帐、纱帘,一滴又一滴,一簇又一簇,宛如暗中肆意生长怒放的花。   这感觉就好像暗中有只眼睛在窥伺着自己,金羡鱼面色一黑。   对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她卧房,足以表明他修为极高。   几次三番下来,金羡鱼终于忍无可忍,决心守株待兔,将自己最近所学用在这位stalker身上。   可令她郁闷的是,她一连屏声静气,等待了数天,都未能等到这位stalker再现身。   她的郁闷甚至反应在了与众位罗汉僧过招时。   了慧诧异道:“娃娃你最近心情不好?”   金羡鱼也不欲拿这些事烦这位世外高僧,只笑了笑说:“这世上何人不愁?何人不烦忧?不过郁闷个几天就是了。”   她眨眨眼,抿唇顽皮一笑道:“若了慧师真担忧我这臭娃娃,不如再多教我几招?”   了慧笑骂:“你这狡猾的臭娃娃,我教了你这么多招了,却还不知你师门传承。”   金羡鱼略有些心虚和歉疚。   她本来就不打算在玉家多留,只求快快脱身,自然也不欲了慧他们知晓她与玉家的关系。   因为只能笑着打岔道:“总归不是什么邪魔外道。”   了慧长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他座下这些罗汉僧身上,“你若是邪魔外道,这还了得。”   这一切却都是因为金羡鱼她容貌太过惊人。   年长些的僧众们禅心坚定,自然不为皮肉样貌所动摇。   可苦了那些年轻的小和尚了,禅心微稳,纷纷涨红了面皮,每回这位金姑娘来,他们都不敢多看,忙口念阿弥陀佛,争先挑水去。   接下来,了慧又指点了金羡鱼她几招禅门调息的功夫,再度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金羡鱼,叹了口气,诚恳地道过了谢。   实力差距实在是比天还高。   她也知晓自己到底不是禅门中人,哪怕了慧师秉承佛家胸襟,有教无类,她也不好久待此地,因而每回过来停留得时间都极短,绝不贪多。   不过这一次她却不大想这么早回去。   一想到那stalker她就火冒三丈。   就这样,绕过罗汉堂,她便如再普通不过的香客一般,跟随着人群到了大雄宝殿上了几炷香,又去看了看其他几位菩萨,畅游了一番菩提寺。   菩提寺依山势而建,甚为雄伟,一日之间是游不尽的。   金羡鱼野趣大发,漫无边际地随游随走,看得目不暇接。   忽然听到前面有几人在松柏下说话。   这些人高矮胖瘦不一。   一人道:“探明了吗?”   另一人道:“好哇,今天必定取那老虔婆的性命!”   金羡鱼听得心里微微讶异,却依然不动声色,屏住了呼吸,她银河飞渡的身法经过这段时间以来的勤加练习,已然运用得极为得心应手,不论或走或跳,悄无声息,敏捷如风。   菩提寺哪儿来的老虔婆?   打家劫舍这在大仙洲是家常便饭,金羡鱼略听了一耳朵,就收敛了心神,不欲多加探究。   ……这算不算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心性的改变。   金羡鱼苦笑着摇摇头。   没穿越前,至少她都会随手报个警什么的,可惜大仙洲没有什么警察局。   她握紧了佩剑,往前走了几步,到底还是有点儿在意。   按理说明哲保身是最理智的做法,可是……听对方的言语,一者为人单力薄年迈的女性,一者为人多势众健硕的男性,果然还是做不到装作看不见。   金羡鱼深吸了一口气,打定主意,跟上去且看看情况。   她这个性格之前也曾令玉龙瑶微微侧目。   “我很好奇,你原生的世界到底是何模样,”他微笑说,“竟然能养出你这种性格的女孩子来。”   没想到这崇山峻岭皆是松柏大木,郁郁葱葱,苍苍隐天,不见天日,她又不敢跟太近,一时不慎,兜兜转转之下,竟然还是跟丢了。   ……这么看来,只能说是天意了。   金羡鱼略一思索,正准备转身就走,却不料脚下好像一脚踩空,失重的感觉猛然袭来,竟一路直坠,约莫跌了几丈远方才落地。   踩空的刹那间,金羡鱼慌忙调整身形。待平稳落地,仰头一看,只见四周黑洞洞的,貌似是一口枯井。   自古落崖落井必有奇遇。   金羡鱼精神不由微微一振,睁大了眼。   好奇地绕着这井壁走了一圈,果不其然察觉到有一条曲折甬道蜿蜒向深处而去。   ……这世上还有一句话。   恐怖片的主角也都是不作死不会死的。   金羡鱼没着急继续往前走,而是试着跃出井口。   这一试不要紧,这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枯井竟然像是专门针对修士的陷阱。   在这儿真气运转极为滞涩。   金羡鱼干脆抛开真气,纯用攀岩技巧往上爬,然而这井壁打磨得光滑,毫无着力点。她抽出佩剑打算用剑凿孔,井壁却极为坚固。   这让金羡鱼一时犯了难,没了灵气傍身,也就没办法激活传讯玉佩。   为今之计,难道只有一路往前走了吗?   大仙洲的秘境遗迹甚多。大多在崖底山洞什么人迹罕至的地方,这地方如此古怪,想必掩藏着什么不欲为人所知的东西。   既然前路被堵,金羡鱼还是决定莽一把试试。   留了个心眼,她攥紧了佩剑,缓步向前。为保险起见,并没有捏出灵焰照明。   这甬道初时极为狭窄,走了约莫十多步,渐渐开阔,再往前,却被一堵石门挡住了去路。   这石门宽有丈高,却足足有四五尺厚。   金羡鱼将手贴在门扉,触手冰凉,还未使劲,石门竟然自动向两边缩去。   金羡鱼吓了一跳,还未反应过来,忽地一个冷冷的嗓音突然响起,伴随着铁链晃动声。   “你是何人?”   这人声音好冷!   金羡鱼心下巨震,“卧槽”两个字险些脱口而出,被激得头皮发麻。   一是不意这里面竟然关着个人,她的修为怎么也不算太低了,竟然未曾察觉。二是,一般套路,被关在这儿的基本就是凶残的BOSS级别的大佬了。   三是这嗓音又冷又怪,竟如阴风呼啸。   没等她答话,嗓音的主人冷哼了一声,竟然伸手探来!   好快!   金羡鱼心里咯噔一声,见这一招迅疾若电,迎面而来,她竟来不及反击,就被这人抓住了肩头。   听声音,这是个女人的嗓音,极为苍老疲惫。   对方甫一抓住她肩头,金羡鱼就感觉一阵阴冷之气袭来,对方力道极大,捏得她肩胛骨咯咯作响,疼痛难忍。   危机时分,她强忍住疼痛,脑中闪过了了慧师昔日的点拨,以一招“擒腕捶肘”,右手顺势抓住对方右手腕,左手成拳猛击右手肘窝关节,蹬腿踢腰。   没想到对方忽然大怒:“鹰爪拳!”   “你是秃驴门下的?!”   她动作极为诡谲,姿式妙到巅毫,金羡鱼还未反应过来,却又被对方闪避了过去,反攻了回来。   这井底限制了灵气,双方单凭战技交手,对方右手一翻,两根手指就牢牢地挟制住了她的脉门,厉声道:“你是秃驴门下的,竟然敢撞到我面前来?!”   “好啊!”   对方加大了手劲,捏住她穴道的手宛如两把尖锥。   疼得金羡鱼冷汗涔涔,暗叫了一声不妙,闷哼了一声。   那人听得她闷哼,愣了一愣:“女人?你是女人?”   “刷——”   一簇灵焰腾起。   照亮了黑洞洞的井底,也将金羡鱼暴露在对方眼底。   对方不自觉地放缓了力道,在目睹她眉眼时,被她容貌所摄,沉默了一瞬。   金羡鱼也震在了当场。   面前的女人披头散发,身带手链脚链,形容枯槁,左边脸毁了大半,右边的脸却美丽得几乎令人忘记了呼吸。   这足以称得上金羡鱼穿越以来见到的最美妙动人的容颜。   一看,就恍若置身于了一个缥缈悠远冷清的梦境。   用任何字句来形容这半张脸似乎都觉得冒犯,倾国倾城、国色天香之类的词语更觉俗不可耐。   没有人知道天上的仙女是何模样,但倘若真有仙女,就该是眼前这般。   女人盯着她沉默了半晌,忽而微微笑起来,“好娃娃,长得俊俏的好娃娃。”   “可惜长得再俊俏,你到我这儿来都得死——”   一个“死”字掷出,却见女人幡然变脸,五指成掌朝金羡鱼天灵盖拍来!   金羡鱼刚回过神来就迎上这一掌。   她被她牢牢挟制住脉门,动无可动,脑子里霎时间走马灯似地闪过了许多画面。   爸妈、高中同学、班主任、大学同学……玉龙瑶、谢扶危……   吾命休矣。   没想到她这个恶毒女配竟然没死在玉龙瑶手里,死在了对方手上。总归是个绝世大美人,这让金羡鱼苦中作乐,稍稍有点儿好受。   双方实力差距太过悬殊,她无可奈何只好闭目受死。   未曾想,就在掌风撩起她乌发的刹那间,掌势距她不过寸远距离时,对方却忽然收回了手。   女人咳嗽了两声,止不住愕然地问:“女娃娃,你这情丝呢?”   金羡鱼闭上眼:“被我自己绞断了。”   “被你自己绞断了?”女人愕然地重复了两声。   忽然间竟爆发出一连串的大笑出来。 第16章   “哈哈哈哈哈哈。”   “你自己把你自己的情丝绞断了?”   金羡鱼心中一动,无奈地说:“遇人不淑,只好绞断情丝,快刀斩乱麻。”   女人又咳嗽了一阵子,冷笑了一声,“哼哼,算你好运,算啦,看你为人倒还算清醒的份上,我暂且留你一命。”   ……这算什么?   金羡鱼死里逃生,内心熊熊的吐槽欲却无法克制,愕然地想,大FFF团团长吗?!   不过对方竟然愿意手下留情,金羡鱼还是当即行礼道谢。   对方面色苍白极了,刚刚这一番动作似乎耗费了她极大的精力,靠在石壁上剧烈地喘息着。   金羡鱼略一沉吟,试探着问道:“前辈贵姓?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女人晃动着铁链,大怒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你瞎吗?看不出来我是被人关在这儿的?”   “我……”她的语气忽然柔和了下来,又道,“我姓白。”   这世上姓白的很多,但容貌美丽至此,姓白的几乎屈指可数。   金羡鱼愕然失声道:“白苹香?”   那个素有大小仙州第一美人之称的白苹香??   女人似乎毫不意外:“你认得我?哼,这也难怪毕竟之前谁不认得我。”   金羡鱼不言不语,用仅剩的一团灵气捏出了一团灵焰,照亮了整间石室。   白苹香被铁链束缚着,活动范围不大,方才她是误入了她的活动范围,这才被她扣住了命门。   金羡鱼谨慎地退出了铁链可触及的地方,这才站定了,恭声道:“白前辈的声名,晚辈也曾听说过,不知前辈缘何沦落至此?”   白苹香她杀意渐消,又被关在此地多年,没个说话人,正欲开口解答金羡鱼她的疑惑,忽听到甬道里传来了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找到了,定然就在此地。”   “诸位小心行事,切记勿要着了那老虔婆的道!”   话音未落,白苹香的嗓音忽然变得极为凄厉阴森。   “不放过我,事到如今,依然不肯放过我。”   “你去。”她手指金羡鱼,冷声厉喝道,“你去替我杀了他们!!”   是她在松柏林里看到的那几个人?   金羡鱼皱了皱眉,不太想动。   一来,虽然白苹香方才没杀了她,但这不代表她就要感谢杀人犯一时的网开一面。   二来,她不过是误入此地,白苹香就要一掌打死她,可见其行事阴损歹毒。   三来,她被关在菩提寺,说不定是菩提寺里和尚们的意思。这几天的相处,金羡鱼知道菩提寺这几位首座都是实打实的,慈悲为怀的高僧,绝不会无缘无故囚禁一个女人。   再说了,万一那几个人是来锄奸扬善的呢?   敌我未明,正道未分的情况下,金羡鱼双眸沉静,不欲动作。   白苹香咬紧了牙,几乎气得七窍生烟。   “好你个臭娃娃!忘恩负义的东西!”   “他们、他们是我的旧仇家。”白苹香又急又气,冷声道,“弄花雨,你知道弄花雨吗?!就是这贱人将我迫害至此!”   金羡鱼充耳不闻,静静地拔出了佩剑,将这一泓青锋攥紧在掌心,静待那几人前来再作决断。   却说这三个人此行的确是奉弄花雨之命令前来,这几人本是下仙洲邛洲的结义兄弟,那高大的是老大高彭天翻天蛟,身材瘦削的是老二金雁钱飞尘,老三白犀牛周童。   兄弟三人小心翼翼地摸进了石室,不意竟在石室间撞着别人,俱都唬了一大跳,吃了一惊。   瞥见金羡鱼的容貌,三人更是齐齐一愣。   少女肌肤胜雪,容貌清丽绝俗,眸如一泓秋水,脸映一泊青锋寒光,仙姿玉映,甚是娴雅动人。   只站在这儿,便觉石室生光。   三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由老大翻天蛟高彭天上前一步问道:“道友是谁?”   老三周童正兀自失声,钱飞尘则从惊艳众回过神来,叫道:“无故出现在这儿,想来也不是甚么好人!大哥莫要与她啰嗦了,先解决那老虔婆为妙。”   白苹香啐了一口:“呸!你们这几条走狗,也想取老娘的命?!”   老二钱飞尘素来是兄弟三人中最为沉稳谨慎的,循声望去,也是微一失神。   白苹香虽冷着脸破口大骂,实则心里也是忐忑,她双手双脚被缚,对付一个倒还好说,对付三个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   只是她一向高傲,绝不肯轻易服软罢了,想到这儿,她忍不住看向了金羡鱼,命令道:“你快快帮我把他们杀了!我教你功法对付他们!”   非止白苹香忐忑,这高彭天三人实则也颇为小心。   闻言,翻天蛟高彭天,浑身一惊,咬咬牙道:“罢了!这女娃娃今日撞见了咱们兄弟三人也活不下去了。”   “我们先杀了她,再来对付那老虔婆!”   白苹香急道:“你、你听到没有!”   金羡鱼这才微微一笑,提着剑道:“这不是听到了。”   既然摸清楚了这三人是敌非友,白苹香又有现成的功夫教她,傻子才不答应。   三人只见面前的少女浑身上下气势一变,目色沉静,已摆出了一副以一敌三的架势。   这几天来她跟着和尚们日夜学习禅门功夫,已然能熟练运用【无心相心金刚护体】【银河飞渡】【鹰爪拳】等功夫,看起来颇有几分唬人的气势。   这白苹香果然说到做到,毫无藏私的意思。   “抓、拿、翻、锁、拦、挂”、“蹬、弹、撩、颤、踹、穿”、“俯、仰、拧、转、伸、缩”。无不一一指点,面面俱到。   幸亏这井底所用的砖石有限制灵力的功用,四人过招全凭战技拳脚功夫的高低,否则单论修为,金羡鱼也实在难以做到以一敌三。   金羡鱼她一边打,一边留心白苹香所说的话,内心若有所悟。   不过,即便如此,这几十招下来,她还是颇感吃力。   这三人前后进攻,或左右夹击。   白苹香骂道:“你攻他左腿!”   “你向右后下捋带!”   狭窄的一间石室,四个人斗得分外紧凑。眼看着白犀牛周童一脚直冲她腹部蹬来,心念电转间,金羡鱼不假思索,当即以丹田贯气,直接以腰腹承接!   周童不意这少女竟然练得一身巧妙的横练功夫,错愕之间,竟被金羡鱼猛地掀跌了出去!   此乃了慧师指点过的“以硬碰硬”,有【无心相心金刚护体】更彰显威力。   钱飞尘见之,匆忙挺剑来救。   白苹香却未给他机会,冷声道:“小心啦!你扣他腕子!拿他手肘!”   若是寻常人难免跟不上白苹香的言语指示,但这段时日以来“银河飞渡”身法的熟练度已被金羡鱼刷了个五六成。白苹香话音未落,她已左手扣住敌方手腕,右手拿住敌方手肘。   钱飞尘之所以得“金雁”之名全在此身法轻灵飘忽,没想到这少女身法更加飘摇绝伦。   白苹香的外功功法本就轻灵刁钻,配上金羡鱼的“银河飞渡”更是难以捉摸。   白苹香也暗自心惊。   这门步法好生古怪,她怎么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又隐隐间有些看得痴了。   她本来就生得美,连打架的时候也务求漂亮好看,只觉这门步法当真是风流动人,竟如星落如雨,一时爱极。   桃吐绛英、夜雨潇潇、一天飞絮、抚琴按箫、月上柳梢、闲挂银钩。   在白苹香的指点下,金羡鱼一口气使出这六招应对。不移时的功夫,钱飞尘即败下阵来,然而高彭天与周童却又相继缠了上来。   这样缠斗下去,终归是她气力耗尽,略一思索,金羡鱼脚下踏出玉龙瑶教过她的乾坤八卦步法,手上循着白苹香的指点继续变招拆招。   这乾坤八卦本来就玄微异常,两仪化四象,四象化八卦,其间变化无数。   一时间的功夫,少女的身影忽至无妄位,或至鼎位,变化莫测。   据说八卦共有40320种变化,纵观整个大仙洲,三清宫的乾坤妙一真人李龙虎和天星漏阴阳星君玉龙瑶算是唯二能将这4万多种变化都烂熟于心的。   奈何她穿越前数学太差,虽然有玉龙瑶手把手指点,也只堪堪记住,并且熟练运用了几千种。   不过这几千种对付面前这三人也算绰绰有余,如此一来,三人果不能抵挡。   金羡鱼一一刺死了这三人,这才收剑入鞘,目光瞥见手上的鲜血,不由微微一愣。   不管穿过来多少年,她还是不适应这满手鲜血的感觉,让她浑身上下头皮发麻,格外不自在。   不过这样很好,金羡鱼也没打算改变这一点,至少这提醒着她,她曾经的世界是个多么和平美好的世界。   金羡鱼一边撕了块衣袖擦血,一边随口问道:“你知道怎么上去吗?”   白苹香在这儿被困了数百年,闲来无事肯定会琢磨脱身法门。   白苹香怔怔回过神来,闭上眼累得喘了几口气:“你不是和那些和尚们关系好吗?怎么?他们没教你内功?”   本来请了慧师指点她就怪不好意思了,怎好厚着脸皮请教禅门内功?   金羡鱼道:“未曾。”   白苹香冷哼了一声,嗓音嘶哑:“你且调匀呼吸,运劲于脚尖,就能翻上去。”   “这是极为精细的功法,我管它叫‘风荷举’,学会了,你那古怪的身法定当能更进一步。”又勉为其难指点了几句窍门。   金羡鱼道了一声谢,略一思索,照原路折返了回去。   按照白苹香的指点,向井口翻越,初时比较艰难,摔跌了几次,但很快就一鼓作气翻升了上去。   白苹香细细听着她的动静,先听她摔了几跤,后来翻越的动静也听不到了。   她一愣,心头浮现出几许失落之感。   这女娃娃真的走啦?   金羡鱼之所以没主动出声要帮白苹香脱身,一是因为实力不够,二是因为不知对方正邪。   打算上去之后找了慧师好好探听一番。   刚一翻上井口,金羡鱼就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仰面躺在了地上。   累死了。   浑身上下又酸又疼,撩开衣袖一看青青紫紫。   她没着急去找了慧师,而是反手戴上了幂篱,先回到了玉家。   **   暮间时分,黑云四垂,又下了一场潇潇的骤雨。   夏日多雨,算算日子,暴雨竟一连下了五天。   这是第五天了,这五天里金羡鱼日日早出晚归,   玉龙瑶隐约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心里淡淡的,并没有探究的欲望。   或许这不对劲只是谢扶危带来的。他对谢扶危的兴趣始于百年前,直到今日不减反增。   金羡鱼与他不同,她曾经怀疑过他背着她有了女人,会在他晚归后,蹑手蹑脚地悄悄嗅闻他衣服上的气息,安排仆从打探他的行踪。   玉龙瑶有些困惑和讶异,他其实不太懂她这个说法,为什么是女人,不是男人。   他若是有女人为什么要背着她,将她娶过门不就是了?   她其实多虑了。   男女老少,在他眼中并无任何不同。非要比较个高低出来,他或许还更喜欢男人些。   一大早,金羡鱼就离开了天星漏迳往灵山而去。   这一天玉龙瑶搁下了笔,笔墨不太够用了,他要去附近的集市买些笔墨回来。   他褪了黑色的罩袍,破旧的牛皮长靴,换上了件雪白的上襦,松青色的下袴。   一捧乌发柔散地披落在肩头,脸色如玉润,倒显得有些温和无害。   回去的路上却忽然碰到了一群人在争执,推推搡搡,推出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出来。   说是这婊子偷汉子,被人捉奸在床。   看热闹的人很多,玉龙瑶随口问了个身边的中年男人,是怎么发现的,做丈夫的很是激动愤怒,大声斥骂道,他见她日夜好吃懒做,看她这副快活意象,就知道这婊子心思不在家事上。   玉龙瑶一怔,垂下了眼,眼前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了金羡鱼的脸。   “这位小郎君?”那中年男人见他出神纳罕了起来。   玉龙瑶微笑,直言相告:“我只是在想内子。”   中年男人目瞪口呆了瞬息功夫,笑道:“哈哈哈哈郎君多虑了,郎君这么俊俏的人物,娶的妻子也定当是个美人吧?”   “很美。”   “哈哈哈郎君果然有福气。”   玉龙瑶不置可否:“可我这位夫人近日却日日去灵山菩提寺礼佛。”   中年男人一惊,面色一变,殷切劝慰道:“呀,这都是和尚还真不好说,郎君你……你还是得留个心眼,不过让我说,这老妻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趁机赶出家门,再娶个貌美的岂不快活。”   玉龙瑶道:“倒是有个人选。”   “我就说。”中年男人挤眉弄眼。   “不过我并不打算娶他。”   “哦——这是要偷了。”   玉龙瑶笑道:“算是吧。”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啊,没想到郎君你也深谙此道。”   “也是这么个理,若是我,我也不舍我家那个手脚勤快,贴心贴腹的老妻,这么多年了,处着处着就早就习惯了,她若不在还真有些不自在。”   中年男人等了半天都没等到玉龙瑶的回答,复又笑着追问道:“郎君你以为呢。”   玉龙瑶道:“或许。”   萍水相逢,三言两语,玉龙瑶他回去的时候,金羡鱼还是没有回来。   **   等金羡鱼回到玉家的时候,已然是深夜了,玉家安安静静。   她失踪这一天果然未惊动任何人。不知道是意料之中,还是该感叹玉龙瑶的薄情,金羡鱼嘴角一抽。   来不及洗澡换衣,她将自己摔在床上,疲惫地合拢衣服沉沉睡去。   迷迷瞪瞪间,忽觉身上一轻,旋即一凉。   身上的衣衫竟被人褪去。   这股凉意立时让金羡鱼清醒了。   幔帐边隐约坐着一道人影,乌发柔披,侧脸轮廓姣好温润。此时正垂眸解她衣带。 第17章   玉龙瑶目含诧异,莞尔笑道:“你醒了?”   复又柔声说:“别动,我替你疗伤。”   金羡鱼僵硬道:“我自己来。”   虽说她和玉龙瑶做了百年的道侣,对彼此的身体再熟悉不过。   但用了半月剪之后,她不知道为什么,对和玉龙瑶身体接触有些微妙的避之不及。   男人的手指白皙修长,覆着薄茧,因为爱捣鼓那些手工活,十分灵敏。   白皙的指尖正停留在她裙带,玉龙瑶顿了顿,笑道:“你我夫妻之间,还讲究这个吗?”   而后,未及停顿,一把将她的裙带扯开。   “你趴下吧,我来帮你。”他姿态随意,眼中并无欲望。   ……我屮艸芔茻!!   身上随之一凉,金羡鱼脑子里再度粪叉子开会。   僵了僵,强忍住挥拳揍上去的冲动。   算了,毕竟是骗婚gay,结婚这么多年也没见这位究极之屑对她的身体有多少兴趣。   再说了,她可是要站在顶端的玛丽苏,还怕这个,当成R18黄油撸就完事儿了。在绑定这个系统的时候,她就已经决心要嫖……   不,献身了。   节操充值完毕,金羡鱼翻了个身,权当玉龙瑶就是个牛郎。   少女不着寸缕,身段匀美白皙,乌发披散肩头,周身如笼轻烟,似真似幻,清得像水中月,月下仙。很难使人生出什么旖旎的俗世忘念。   玉龙瑶目光淡淡在她身上巡睃,像是在打量自己的私人物品。   打量了半刻,他微微一笑,极为满意的模样,动作轻柔,指腹或轻或重地按压,妥帖得照顾到了每一处酸涩青紫。   玉龙瑶问:“怎么将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金羡鱼不想回答,就当作没听见。   真奇怪,明明之前费劲找话题的还是她。   可现在,她忽然冒出了股奇异的感觉。风筝线在她手上,她想要风筝线松就让它松,她想让它紧就要它紧。   她不答话,玉龙瑶倒也不生气,他噙着抹笑,望向枕边的吊篮。   篮中的栀子花都已枯萎。   “这些干花你多久没换了?”   金羡鱼一愣,不由出神。   这个篮子还是当初她要挂上去的,玉龙瑶一向随她心意,他很少表示出同意、否决之类的情绪。   因为不上心,故而也不在意。   一直都是她满怀一腔热情地布置她与玉龙瑶的卧房,她认为那是他们二人的小天地。   这草青色的纱帘、驱蚊的小香囊,剪盆树,摘瓶插,无不是她亲力亲为。   她不知道玉龙瑶今天怎么会留意到吊篮里的栀子花。这吊篮里的花她从前一直保证四季不断,各不重样。如今,她已经有数天未曾换新了。   金羡鱼垂眸随口道:“近日忘了。”   玉龙瑶慢悠悠地说:“你还在生我的气?”   ……这人真的好烦。   金羡鱼撑起身子,忽然不想再和玉龙瑶虚与委蛇下去:“还是让我自己来擦药吧。”   “你别乱动。”玉龙瑶指腹忽然一紧,重重地摁在了她伤口处。   他微笑着,嗓音依旧是慢悠悠的,却忽然拿起床上散落的裙带,将她双手拉高绑缚在了床头,没忘绑了个蝴蝶结。   ……   【玉龙瑶好感度-20】   金羡鱼几乎瞠目结舌。   有没有搞错这还能继续降?   还是说他发现什么了?比如说她撬他墙角什么的,降吧降吧,降到最后说不定就能顺理成章地和离。   “你不要动,我涂完了,自然就会放过你。”   金羡鱼只好耐着性子任由他施为。   等他涂完,玉龙瑶果遵循了他的承诺,替她解开了束手的裙带。   青年微微退后一步,抚摸着腕间的日晷,好整以暇地观赏着他的杰作,温和地摸了摸她玉溜般的长发,道:“你好好休息,到时候我再来看你。”   至于到时候,又是什么时候,谁知道呢。   这一向是他惯用的话术。   金羡鱼实在没有精力搭理他了,含糊地应了一声,任由自己坠入了梦中。   梦中,在玉龙瑶离开之后,隐隐约约间,似乎有有一道霜白的身影步入了卧房,面容姣好若圣女。   此人正是谢扶危,却见其容色冷清地跪倒在了床畔,双手合掌,神色虔诚又柔和。   许久,这才匍匐在地上,缓缓地自脚趾亲吻起。   指腹一寸寸抚过金羡鱼肌肤上青青紫紫的伤痕。   因为激动,眸中霜白渐染,淡漠中透着股狂热的虔诚之意。   “很疼吗?”谢扶危自言自语地喃喃道,“马上就不疼了。”   战栗的唇瓣一寸一寸吻过少女的肌肤,在唇瓣前停顿了片刻,终是落在了小巧的下颔骨,以唇舌反复描摹起线条。   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少女的容颜,自言自语道:“乖孩子,很舒服吧?”   若有所思地抚摸着唇瓣,低声说:“我还会再小心一些的。”   说着说着,谢扶危忽然攥紧衣领,高高弓起了脊背,仿佛在忍耐什么,极力压抑什么,面色潮红如霞,双眼迷茫,吐息急促。又过了半晌,眼中霜白这才渐渐回落,凝作沁凉的银子般的一点。   谢扶危若无其事般地直起了身子,轻汗濡湿了霜睫,眼睫颤抖得厉害。   语气却依然淡漠。   他是公狗,所谓公狗,自然是要圈地标记占领属于自己的地盘的。   这一觉睡得金羡鱼昏昏沉沉的,扶着脑袋坐起来的时候,大脑还是懵的。   ……怎么睡得这么死。她睡眠一向很浅,像今天这么死还是头一次。   久眠之后口中微干,金羡鱼翻身下床,正欲去倒水,瞳孔却剧烈一缩,手上的水杯顷刻间翻覆在地。   水杯、桌角、凳角、目光所至之处,白色的,冰晶一般的糊状物,如风雪过境,温度极低,如冰似雪,一时间竟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古怪的东西。   这是冰晶霜花还是什么东西?   金羡鱼强忍住干呕的冲动,眼皮子猛地一颤,瞳孔几乎都在发抖。   这是那个stalker干的?   太恶心了。   她虽说是个修士,毕竟还是个女孩子,一时间微有些慌乱,但很快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着分析眼前的情况。   比如说那个stalker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有能力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侵入她的卧房,而她竟然毫无所觉。   金羡鱼想来想去,都觉得答案只有玉龙瑶和谢扶危。   这个答案令她一时无言。   玉龙瑶是没必要,至于谢扶危则更不可能,虽说她在未来和他的关系略有点儿蛋疼。   但对方不至于干出这么变态的事儿来……   想不出所以然来,金羡鱼只好黑着一张脸,用了个清洁咒略作处理,确保看上去无异样之后,这才叫丫鬟过来,把能拆的都拆了丢出去。   这件事加剧了金羡鱼的危机感。不等伤完全养好,她又去了一趟菩提寺。   这一日,玉龙瑶难得多向侍从问了一句金羡鱼的近况。   “我走后,她就让人把家具都拆了?”   玉龙瑶八百年雷打不动的笑容,再度僵硬了在了脸上。   按了按眼角,嘀咕道:“她就这般生我的气?”   **   这回又双叒来到了菩提寺,还未曾训练,金羡鱼便迟疑着问道:“了慧师,我昨日在寺中闲游,不慎误入了一片松柏林。”   了慧起先还微笑着听着,听到金羡鱼说不慎落入口枯井,遇见个白姓妇人之后,面色顿时大变。   “你、你见到了白苹香?”   金羡鱼敏锐地意识到周遭菩提罗汉僧们面色俱是一变。   此时,一高大的僧人忽然闪过,跺跺脚,大叫了一声:“啊!哪有如此巧合之事!你胡乱闲游就能撞上她?!”   “了慧师叔,我就说此人来路不明!”这高大的僧人指着金羡鱼,勃然变色,怒道:“定然是早就存着心思了。”   这身形高大的僧人名叫圆智,性情急躁,一向就看她不过。   金羡鱼见众僧俱都又惊又疑,心下咯噔一声,只道不好,忙沉声解释说:“圆智大师冷静。晚辈昨日的确是误入。事情其实是这样的——”   她话音未落,圆智忽然不管不顾地喝骂了一声:“解释什么?!既如此,你倒不如解释解释你出身何门何派?”言罢却是袈裟一扬,一掌拍来。   金羡鱼不欲与他多起争执,往后滑出丈远。   却未曾想,前几日得白苹香指点翻出了井口,那门吐息运劲的轻功身法已用得极为熟稔,不知不觉间就带了出来。   圆智不由一愣,旋即大怒:“了慧师叔你且看!”   了慧面色冷凝了下来,细细辨认去,“不错,这正是白苹香的巅毫功夫。”   “你还说你不认识白苹香。”圆智喝骂道,又是双手作掌劈来。   了慧高声道:“圆智!且慢!”   圆智充耳不闻。   金羡鱼挥动剑鞘格开圆智的掌劲,闻言却是笑了:“我若当真与白苹香无关呢?”   这一剑鞘运势甚为厚重,圆智一愣。   他此前也和金羡鱼交过手,只觉金羡鱼这一击似是功力大涨。   这实在是因为白苹香前几日传授她的法门之故。她成名已久,功法自成一派,更将其命名为“风荷举”,取的是一一风荷举之逸态。   这门功夫极其讲究灵力运转时的细微变化,练成了之后,灵力欲发即发,欲收即收。不论是豆腐雕花,绣花针上作文章,还是大开大阖,都能任心自在,随心所欲。   金羡鱼心说,这不就是微操?   故而,圆智见状更是勃然大怒,喝道:“我听你这混小子耍赖。”   见圆智难说话,金羡鱼不急不躁。说起来她还没试验过这几天来的成果呢,当即生出了点儿与圆智一较高下的意思。   于是,脚下再次踏出乾坤八卦,手上一一转出桃吐绛英、夜雨潇潇、一天飞絮、抚琴按箫、月上柳梢、闲挂银钩,这几门飘逸绝伦的功夫。   越是交手,圆智越是心惊。   不得了了,不过几天功夫这臭娃娃功力怎突飞猛涨至此?   少女纵横走圆,身颤步转,上下翻飞难辨形迹。   圆智这一掌拍来,金羡鱼眉目沉稳,斜身踏步,右手去折他手腕,左手去扣他后颈。   圆智只觉眼前一花,命门却已落在了金羡鱼手上。   了慧心下一怔,只觉得金羡鱼这步法甚为眼熟,暗合八卦阵法,与她手上那一套白苹香的功法犹有不同,他细想了半晌,终于想明白过来。   不由喜色满面:“玉家?你是玉家弟子?”   少女闻言回过头来,她乌发白衫,穿着打扮甚为素净,眉目甚美,此时微微一笑,朱口轻启道:“我就说我是名门弟子,你们还不信。”   **   了慧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圆智,你回来。”   其实凭他的修为,想要拦住圆智实在是绰绰有余,只不过这老和尚方才也存着点儿试探金羡鱼底细的意思。   玉家非是名门正派,更是如今正道巅峰,了慧缓下心来,苦笑道:“事关白苹香,老和尚我不得不慎重。”   而圆智被金羡鱼拿住的那一瞬,不由万念俱灰,想不到这女娃娃不过才练了几天的功夫,本来连他都打不过,如今进步却如此神速,十分气沮。   金羡鱼好奇地问:“这白苹香究竟做了什么?” 第18章   了慧莞尔一笑,抬起一只手,示意她走到附近的石桌旁,奉上茶,边休息边说。   “这白苹香从前人品、修为、容貌都是为人所称服的。亦仙亦侠,逞强除恶,行侠仗义,颇有慷慨之气……”   “后来她遇见了驼巘岭三清宫的金宝乐游真人齐御风。”   金羡鱼听着听着,飞快地在脑子里略作了个归纳。   这其实就是个十分烂俗的故事了。   这位天下第一美人所托非人,遇到个渣男。   这位渣男抛弃了白苹香,和合欢宫的新秀弄花雨跑了。这弄花雨年岁虽小,但与白苹香一向不对付,算是老对头了。   白苹香大受打击,不过这个时候她还没黑化,只是有些浑浑噩噩,不在状态,不修边幅罢了。   直到一甲子一选的“天下第一美人”的桂冠被弄花雨摘去。   白苹香彻底黑化,愤而杀了不少三清宫和合欢宫的弟子,从此堕落成了个无恶不作的女魔头,   在阴阳星君的“帮助”下,采莲华寺的善多罗尊将其擒捉,交由灵山菩提寺代为关押照看。   金羡鱼:……怎么哪里都有玉龙瑶这根搅屎棍的身影?   她忽然有种预感,白苹香的黑化说不定和玉龙瑶的教唆也脱不了干系。   了慧叹息道:“今日的确是圆智鲁莽了,只是白苹香一案牵连甚广……”   金羡鱼恍然大悟,眨眨眼笑道:“毕竟你们这些和尚虽然心向彼岸,到底身在红尘嘛。”   了慧霎时间又气又好笑。   不过的确正如金羡鱼所说,白苹香此事牵扯到三清宫、合欢宫、崆峒等诸多门派,采莲华寺一个做不好,就容易陷入外交危机。   “白苹香收押之后,亦有不少当初仰慕她的修士前来施救。只是后来却不常见了。”了慧说到这儿,微微叹息,似有些感叹和怜悯。   “许是知晓她容貌已毁之故,奈何世人多爱美貌的皮囊。”   金羡鱼若有所悟。   她能察觉到了慧对白苹香淡淡的悲悯,她果断抓住了这点,笑着问:“我可能再去见见她?”   了慧迟疑。   金羡鱼笑道:“反正我都见过啦。再见一面又怎么样?再说了,我又不放她出来,放出来了我又打不过你。”   “我这是还有几个修炼上的问题要问她。”   了慧无奈:“你这个臭娃娃。”   金羡鱼:“你不放心,就叫上几个和尚看着我。”   知她是玉家人,白苹香当初又是在玉龙瑶的帮助下擒捉,了慧便也多添了几分信任。   想她机缘巧合遇见白苹香,非但未殒命,反倒还得她指点也是天意。   了慧摇头笑道:“既如此,今日这饭食便又你来送吧。”   这一日晌午,金羡鱼提着食盒,轻轻巧巧地跳下了井口。   却说金羡鱼离去之后,白苹香又冷冷地独坐了几天,从前无人相伴倒还好,如今竟觉分外孤寂难捱。   听到洞口传来的这番动静,她一怔,一惊。   “是你?”   “你还敢回来?!”她冷冷瞧她。   金羡鱼诚恳道:“晚辈来给前辈送吃食。”   “哼。”白苹香冷哼一声,忽然又变了脸色,高喝道,“你跪下!”   什么?   金羡鱼莫名其妙。   白苹香复又厉喝道:“跪下!”   “你学了我的功夫,就是我门下弟子了,还不快给我跪下!”   金羡鱼目瞪口呆,完全没想明白这位前辈的脑回路。   却说白苹香在井底被关押了数百年,孤寂非常。如今见到金羡鱼,机缘巧合之下为了活命又传了她“风荷举”的功夫。只当这一切是天意。   修士本来就看重这虚无缥缈的机缘和天意,再说了,这门功夫白白地便宜了这个女娃娃,她实在心有不甘,便想出这个硬逼她拜师的法子。   “你不愿意吗?”白苹香冷笑几声,“别人要学我的功夫我还不乐意呢。”   金羡鱼摇了摇头,揭开饭盒,笑了笑,“不,前辈教我这功法我心里感激,但拜师关系甚重,怎好轻易允诺。”   “我离开之后,向了慧禅师询问了些前辈的故事。”   少女一揭开食盒,只见当中整整齐齐地码着一叠叠色香味俱全的吃食,有菜有汤,热气腾腾,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白苹香也的确有些饿了,拿着筷子却不立即下箸,哼了一声,“他和你说了什么?”   “不用想也是弄花雨那贱人的事!”说到这儿,白苹香语气森然,“你拜我为师,我就告诉你。”   金羡鱼也拿了一双筷子,甜笑道:“你告诉我,我再想要不要拜你为师。”   白苹香勃然大怒,却又无可奈何。   只好长叹了一口气,冷声道:“我在这里实在是憋太久了,告诉你倒也无妨。”   “我是在云州遇到齐御风的,齐御风,你听那些老和尚说过他是不是?”   “哼,这中间的事,我也不多说,说了也没什么意思。总而言之,他背叛了我!”   白苹香嗓音凄厉,长发无风自动。   下一秒说出的话却让金羡鱼惊掉了筷子。   “那弄花雨是个男人!”   “他抛弃了我,爱上了个男人!”   **   什、什么?   金羡鱼如遭雷击,脑袋上天雷滚滚。   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所以说真不愧为耽美文吗??小三竟然是个男士??   “他本来不如我美,却不知使了什么诡计,容貌倒是一日比一日的好看,武功也一日比一日高。”   “一个大男人行为处事倒像个姑娘。动不动就哭鼻子。哈哈哈,也就只有齐御风把他当成宝贝!只有我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这二人早已勾搭成奸……”   ……这算不算弱受,金羡鱼揶揄着笑了笑,笑容有点儿苦涩。   “那一日,那日我回到家,那是我和齐御风细心共筑的草庐。弄花雨他竟然从我床榻上起身……他这个不要脸的贱人,堂而皇之,登堂入室,在我床上安然高卧。”   金羡鱼的面色冷凝了下来。   白苹香说到悲切处,喉咙里滚出几声苦笑:“索性齐御风这贱人死得早哈哈哈,倒是畅快。”   不过她为人高傲,是决计不愿露短在人前的,便扭过脸,恶狠狠道:“我都说完了,你到底拜不拜我为师?!”   “不拜我为师,你又学了我的功夫,我这就杀了你。”   金羡鱼皱了皱眉,没有说话。虽说白苹香她后来杀了不少三清宫和合欢宫的弟子,但到底还算是情有可原。   又或许是她与她同病相怜,都成了这部耽美文里的炮灰同妻,金羡鱼她还是心软了。   “我若拜你为师,旁人若知道我身份,岂不是要来找我麻烦?”金羡鱼冷静地反问道。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哼,你放心,我不要你做什么,你也不用说出我的名号,我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白苹香忽然柔笑起来:“我要你去杀了弄花雨,夺了他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号,帮我报仇。我白苹香如今出不去了,我徒弟就是天下第一美人。”   喂这到底是什么神奇的脑回路啊!   金羡鱼霎时间被雷得外焦里嫩,可是随之响起的系统提示音,却让她心神一凛。   【你触发了支线任务,天下第一美人。   奖励魅力值:3000】   【是否接取任务?】   【是/否】   除此之外还有一行小字描述:   【这个世界上仍然有与你一样的任务者。切记要小心行事。】   什么叫和她一样的任务者?   金羡鱼愕然,心念电转间,系统却好像明白了她的困惑,尽职尽责地弹出了一方人物面板。   【姓名:弄花雨   性别:男   性取向:男   历史魅力值:3000   身份:任务者】   这个“身份任务者”是指和她一样绑定了系统的挂逼?   金羡鱼不由认真起来,看向了系统面板上的人物剪影。   ……实在是因为系统给的太多了。   饶是剪影,也依稀能看出对方容貌之美,身量匀称,腰细肤白,五官甚为精致,眼睛大而圆润,眼睫纤长。   “……”   虽然容貌美得惊心动魄,但无一不有种令人微觉不适的“幼态”感。   还真是弱受。   系统复又道:【理论上来说,任务者彼此处于竞争关系。】   【杀死对方即可获取对方魅力值,也就是说,哪怕你不动手,任务者迟早也会对你动手。】   金羡鱼闭了闭眼,在心中默默问道:“这个世界有几个任务者。”   【三个。其中一个已被弄花雨所杀。】   也就是说,如今只有她和弄花雨……?   金羡鱼定了定心神,再睁开眼时,却是向白苹香微笑,眼若繁星。   “既然如此,那我又有什么不答应的道理。”   **   人是要杀的。   不过目前她只有900左右的历史魅力值,与弄花雨悬殊太大。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要一边刷谢扶危的好感度,一边努力修炼寻求脱身奋进之法。   白苹香是个好师父,在金羡鱼朝她磕了三个响头之后,她好似极为高兴。   一高兴,就又教导起她功法来。   她身为天下第一美人,功法无不讲求一个“美”字。   不过略作指点,金羡鱼就惊讶地发现她当前的魅力值又上浮了50个点。   魅力值分外当前魅力值和历史魅力值。   当前魅力值可用作货币在系统商店中兑换天材地宝、功法秘籍。   这几天又是兑换功法又是刷好感的,她当前的魅力值大概维持在了300这个数值上。   当前魅力值会增加或是减少,而历史魅力值带来的容貌、气质、第一好感度的加成却是不变的。   略作收拾一番,金羡鱼翻出了井口,和了慧打了个招呼,离开了菩提寺。   鉴于这几日她一直当着玉龙瑶的面,尽职尽责地扮演个“怨妇”形象,心说玉龙瑶这货极善于察言观色,她也不便这么早回去,怎么也都要捂着脸嘤嘤嘤游荡个半晚什么的。   略一思索,金羡鱼干脆爬上了附近的观星台去看星星,拗了个抱着膝盖,45度角,半是明媚半是忧伤的姿势。   少女举头仰望一天明月。   嗯……画面十分美好。   动作是她掐指算过的,就连谢扶危路过的时间也是她掐算好的。   既决心杀弄花雨,玉龙瑶是指望不上了,就当前这个情况来看,她也只能努力从这位身上努力薅点儿好感度。   谢扶危为人虽冷淡少言,和玉龙瑶相比简直是个热心肠的大好人。   这一日晚间,谢扶危照例路过,他感官极为敏锐,立时便察觉出不对劲,循着古怪的地方一望,便映出了月下那道白衣飘飘的身影。   就连随行的玉家仆从都不由屏住了呼吸。   少女容貌清丽,犹带病容。此时月光如水,照得她脸上全无血色。   远处水光弥漫,夜雾初升,似有山雨欲来,这观星台远远望去,如巨烛倒悬。   少女抱着膝坐着,餐风服道,乌发翩翩栩栩然如蝴蝶,竟好似一幅如梦似幻,不忍心叫人打搅的画卷。   谢扶危眼睫一颤,身体已然快行动一步,移步换景,飘向高台来。   回过神来时,连自己都不由默然。   他想要更接近她。   “金夫人。”   金羡鱼并不看他,只仰头笑看着淡青色的天空:“谢仙君端得是好兴致,也来看星星吗?”   少女望着天际,笑了笑脆生生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这月亮真是好生无情。”   谢扶危静静漂浮在半空中中,脑后那半轮圆月发饰与明月交相辉映,显得他霜睫愈重,眼瞳愈清,更有脆弱易碎之感。   少女忽然转过头,望着他笑了,她小产之后,一直都是一副脆弱清冷之态,此时笑起来,竟也有些妩媚。   “谢仙君,你知道吗?我其实一直都很讨厌你。”   这两道在他脸上滚过的目光,当真是烂若银霞。   说完这一句,金羡鱼微微一笑,飘然下落,不欲再多说一个字。   至于接下来的内容?接下来的内容就全靠谢扶危他脑补了,她只负责帮谢扶危开开脑洞。   她相信,像这种高冷的剑仙会自己把一切都脑补完。这实在是原著中玉龙瑶惯用的伎俩,若即若离。   金羡鱼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随口问道:“查询谢扶危好感度。”   “谢扶危好感度+30,魅力值+15,当前好感度???”   ……咦?怎么还是不显示好感度。   不显示好感度于她而言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虽说半月剪剪除了她的情丝,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魔鬼。   欺骗他人的感情金羡鱼总是心怀愧疚,奈何此时断情绝欲实在无法回报对方的心意。   穿越到这个操蛋的耽美世界,她不愿意踏上剧情所设定的老路,白苹香与弄花雨的恩怨令她方才了悟,美色如刀。   她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的盘算。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哪怕桃夭李艳,烟景招摇,色之极媚者,莫过於桃;而寿之极短者,亦莫过於桃*,她也要作这个执刀人,一试天下。 第19章   玛丽苏是个体力活,哪怕有了个大概的盘算,计划实行起来也足够费神费脑的,更别提还要和这些基佬斗智斗勇。   这几天里,金羡鱼一边努力恶补绝世大美人的自我修养,一边抓紧了攻略谢扶危的步伐。   这一日,她刚从灵山寺折返,不意在玉家门口照见了道熟悉的身影。   “谢仙君。”   谢扶危侧目望去,眸中霜白飞快涨落,静静地望向了她。   彼时月上柳梢,星河灿烂。   少女白衣佩剑,头上戴着顶幂篱。   她眉眼弯弯,手挽住白纱拨开,露出滟滟的容色,“好巧。”   不过才一日不见,金羡鱼她好像又变美了不少,行走间的风姿既不婀娜也不妩媚,反而轻盈洒脱。   谢扶危平静地说:“金夫人。”   金羡鱼眨眨眼,抿嘴一笑说:“咱们见面也是有缘,时候还早,仙君能陪我走一会儿吗?”   所谓走走,其实也不离玉家。   入夏日久,这满湖的荷花开得团团挤挤,如伞盖,如火霞,几乎从岸边探出来。   斜月暖空,一带烟水茫茫,荷浪如火。   少女白衣带水,荷香染衣,仿佛也点染了霞红。   谢扶危一经同意,金羡鱼便很是快活地提步往前走了几步。   在谢扶危的注视下,蹬蹬跑到了湖边,发尾的束发金环呛啷啷、呛啷啷的响。   谢扶危并未出声,他本来就鲜少说话。   少女好像就有这般魅力,她动起来的时候,鲜活俊俏,极易使人生出平静、敬爱之心。   金羡鱼挽起袖口,俯身采了一朵大而圆的荷花。   金羡鱼一双俊俏的乌眉调皮地好似要跳入云鬓中,眼睫轻颤着,抱着那朵荷花递给了谢扶危,笑道:“这个就送给你啦。”   谢扶危看了一眼怀中的荷花,眼睫一颤。   少女却又解缆牵来一条小舟来,率先跳入了舟中,轻罗衫子在暮风中微扬。(这湖水两岸常停泊着数十条小舟,供仆役们往来)   笑着以竹桨敲了敲船舷,示意谢扶危上船。   谢扶危无声无息地提步上了船,捡了个位子坐了下来,将荷花抱在怀里,抱得紧紧的,神色漠然虔诚相交融。   金羡鱼几乎已经习惯了谢扶危这稍显呆板的漠然,微微一笑,往湖心荷花至深处拨桨而去。   远处水光弥漫,夜雾出升,湖中央的水榭好似雾中的星,远远望去,如巨烛倒悬,星星点点,隐隐绰绰中有丝竹管弦声传来。   四山沉烟,星月在水,美不胜收,令人不由心旷神怡。   谢扶危扶着船舷,眼帘半垂,望向了船头的金羡鱼。   少女站在船头,荡着浆划入荷花从中,绣口一吐,微笑着唱起歌儿来,显然是也受这旷远的景色影响,嗓音听上去快活极了。   “日日采莲去,洲长多暮归。弄篙莫溅水,畏湿红莲衣。”   唱完了,她又举起酒盏,满斟了一杯松醪。   “仙君要不要尝些?”   谢扶危垂着眼,目光落在金羡鱼粉腻的指尖上,呼吸蓦地急促了。   他接过酒盏,尽量压抑着吐息将其一饮而尽。   她的嗓音像无意义的声音自耳畔掠过,他的眸中只剩下了她一尖丹蔻。   他像个沙漠中的朝圣者,裹着纯白的罩袍,踽踽独行,于饥渴难耐中,垂眸跪地痛饮绿洲中的甘泉。   他曾经反感厌恶这令他微感困扰的小虫,或许也曾对玉龙瑶心生好感,如今却不甘她什么都不记得,独留自己一人煎熬。   松醪唤醒了他呆钝的欲()念,他沉默中日日回味那段缠()绵的时光,那是浇灌他干渴肺腑的甘露。   金羡鱼后来不怎么愿意他穿衣裳,毕竟穿了也没多大用处,她微笑着丢给他一件麻布的罩袍让他穿上,底下不许穿任何衣物,这洁白的麻布极为柔软,垂落在他光洁苍白的小腿、脚踝。   那头霜白的长发渐渐地也长至了脚踝。   她喜欢将他打扮成最圣洁的新娘,也是最放()荡的圣女。   她不允许他任何具有男性意义的冒犯。   谢扶危静静地望着身旁的少女。   如今的她,或者说过去的她,显得如此温顺无害,好像他可以任意冒犯她,侵犯她。   他想要付诸行动,可是低垂的眼睫依然柔和,鬓角的金链犹如美人含蓄的珠帘。   金羡鱼忽然诧异地低呼了一声:“萤火虫?”   谢扶危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忽见流萤点点,环绕在二人袖口飞舞,许是受这盈袖的荷香所吸引。   少女像是高兴极了,皓腕引手去拢这周遭的流萤。   这些流萤越来越多,围绕着这苍茫荷水间的一叶小舟,犹如拥着小舟四下飘荡的脉脉星河。   流光弥散,水精波动,熠熠流萤受惊,藏入荷翻露的细光内。   湖光倒影,月色朦胧,一双脸颊一同浸入这无边的山青色中。   金羡鱼将流萤裹在红罗袖中,偏头问:“你还记得我前几日说了什么吗?”   谢扶危低垂着眼,语气冷淡疏离得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你说你讨厌我。”   少女有些惊奇地扬起眉头:“咦,你还记得呀。”   “我讨厌你,你竟然还愿意与我一起游船。”   她微微一笑,柔软的头发黑得像缎子。   眼睛里仿佛倒映着星光,晚风如此柔和。   谢扶危眼睫纤长,像是陷入了沉思,似乎是智商不足以思考这么高深的问题。   金羡鱼说:“你有没有觉得这景色很好看?”   “你有没有听过一首诗。我念给你听。”   金羡鱼嗓音轻柔地念了起来:“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她念着念着,忽而微倾身子,勾住他脖颈吻了过去。   晚风很轻柔,双唇轻触间,像是含入了一缕薄而轻的纱。   谢扶危一怔,旋即阖上霜睫。   他并不投入,眼睫如蝶翅轻颤,神情甚至有些游离,只是单凭本能紧紧环抱住了金羡鱼纤细的腰肢。   像是隔了很久,他才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劲瘦苍白的手腕忽而一转,托住了金羡鱼的脸,沁凉如银的眸子回望着她,附唇而上。   “……”这、这么主动的吗?金羡鱼大惊失色,一秒出戏。   这位掉线N久的谢仙君,好像终于修好了自己脑门上的信号接收器。   他的动作有些不合时宜的——熟稔,唇瓣交融的动作细微到以至于令人毛骨悚然。   金羡鱼眼里失神了半秒:……她、她喵的。   失策了。   从来没这么火热得亲过,金羡鱼脸色“腾”地一声脸色红了个透,内心支支吾吾了半天。   哪里料想得到谢扶危他奔放至此。不是说什么清冷不懂爱的仙君爱反复无常的小妖精吗?谢扶危他是不是把人设拿反了??   不对啊,未来的谢扶危明明还要她调()教。金羡鱼眼皮子一颤,她柔软的乌发散落了下来,明眸善睐。   在这意酣神醉之际,金羡鱼忽然一把推开了他。   谢扶危低喘着,掀起眼皮看她,眼睫微颤,银发一直流泻至膝盖,看起来如此温驯温和。   除却唇瓣高高肿起,潋滟着暧()昧的水光,雪白的眸子翻涌着无边的欲()色。   一时间也顾不得节操了,金羡鱼硬生生憋出个春花般天真的笑,眨眨眼,从船头轻轻巧巧一个猛子扎入了湖水中,像一尾鱼儿一样消失不见了。   **********************   浑身湿透了,趴在岸边,金羡鱼扯出个古怪的表情,   脸色通红,无力地将脸埋在清凉的荷叶里,像只努力把自己埋起来的鸵鸟。   缓了半天这才缓过神来。   太他喵的奇怪了。万万没想到做足了准备的她,竟然反被持续掉线的谢扶危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启动起来也太猛了吧!   虽然她如今没了情丝,但这无关乎少女心萌动,最基本的节操她还是要的。   这算什么?金羡鱼百思不得其解,点开系统面板一看,好感度还是显示在【???】这个数值。   她觉得这或许是系统玩弄的小把戏,可是她这位系统无法沟通,自然也就无法求证。   从水里爬起来,金羡鱼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高高肿起的唇瓣。   总而言之,谢扶危的主动对她而言是好事。   格局打开点儿,胆子大点儿,说不定就是她的玛丽苏光环见效之快好比男科小广告,成功让谢扶危本就岌岌可危的智商,又急剧下降了十个点,顺利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之下呢……   这一番吐槽终于稳住了金羡鱼的心神。   略拧了拧湿漉漉的裙角,金羡鱼一边吐槽一边往自己屋里走去。   其实玉龙瑶也不擅长接吻。   她和玉龙瑶第一次接吻更是她主动。   没有今日她精心布置好的气氛。   只是在天机阁内,玉龙瑶正捣鼓着他那些破破烂烂的灵器,她趴在地上看话本,看得心怦怦直跳。   现代的女孩子,唯有小说不可辜负。   看着看着,她忽然意识到,她好像还没和玉龙瑶接过吻。   “要试试吗?”金羡鱼鼓起勇气,拎着话本,吞吞吐吐地问。   “试什么?”玉龙瑶讶然地看着她,眼里掠过一瞬的了然,脸不红心不跳地扶了扶腕上的日晷手链,微笑道:“如果你愿意,倒也无妨。”   于是他扶住她的额头,倾下身子落下了一吻。   一个蜻蜓点水,稍纵即逝的吻。   不过就这一个吻,就足够让金羡鱼大脑发懵了。   “……感觉怎么样。”玉龙瑶莞尔问她。   金羡鱼努力平复了呼吸,反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嗯……”玉龙瑶捏了捏下巴,沉吟了半秒,露出个古怪地笑,给出了个切身的体会,“很奇怪。”   他想了想,忽然轻笑了一声,无辜地无辜地眨眨眼,又俯身过去,“那再试试。”   金羡鱼:“这次感觉怎么样?”   玉龙瑶想了想,坦然说:“有些甜。”   嘴唇交覆,又旋即分开。   他似乎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游戏,笑了笑,又兴致勃勃地亲了几次,方才罢休。   他们也曾经度过了一段十分和谐友爱默契的时光。   直到谢扶危的出现。   ******************   女性的直觉一向敏锐。   金羡鱼苦笑,但她宁愿迟钝一点儿。   她和玉龙瑶同一张床上睡了这么多年,金羡鱼非但没觉得她更了解他了,反倒觉得玉龙瑶离她更远,更陌生了。   她甚至冒出了个微妙的念头。   玉龙瑶不爱她。   ……   玉龙瑶不爱她。   他很少过问她的事,刚开始她还松了口气,毕竟她性格比较独立,可渐渐地,就觉察出不对了。   他很少求欢,大部分时候都是她主动,他微笑接纳而已,动作极尽温柔。   大脑中几乎一浮现出这个念头,金羡鱼就匆忙给摁了下去。   金羡鱼想到她曾经和朋友去看过的《盗梦空间》,里面有句台词她印象一直很深刻。   意念像病毒一样,具有高度感染性。   当你试着不去想大象的时候,你首先想到的就是大象   总而言之,收效甚微,她非但没冷静下来,反倒还陷入了一片混乱中。   深吸了一口气,金羡鱼心跳如擂地踏入了天机阁。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她的四肢仿佛只被一口气所驱使。   按理说她不应该有所怀疑,玉龙瑶简直是再完美不过的丈夫了。在这个三妻四妾以为常的世界,他洁身自好,从不纳妾。   他……   金羡鱼混乱地想。   她像所有卑微的妻子那般,凑近天机阁的短榻,胡乱地俯身企图“抓”住任何蛛丝马迹。   她好像闻到了一缕淡淡的霜风之气,淡得几乎令金羡鱼以为是自己疑神疑鬼之下生出的错觉。   可很快,她就找到了一根雪白的霜发。   眼前摇摇晃晃的,景色仿佛被乱刀切断了,支离破碎又分崩离析,金羡鱼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像被切断的不止是面前的景色,还有她几百年来安稳的生活。   她木然地跌坐在地上,直到玉龙瑶踏入了天机阁。   玉龙瑶惊讶地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她,一瞬困惑,想要伸手拉她起来。   “小鱼儿?”   金羡鱼却一把推开了他。   她浑身颤抖得厉害,连玉龙瑶都看出了异样,讶然问:“你怎么了?”   “你自己看。”金羡鱼艰涩地说,词句支离破碎,她怕她下一秒说出口的话将变成愤怒的哭喊。   玉龙瑶问:“看什么?”   他的嗓音实在太正常了,温柔极了。   金羡鱼抬起眼,对上他的温和不解的目光。   她的心底忽地动了一下,生出了股希冀之情,指着榻上那根白发问:“这是谁的头发?”她没有看这根头发,仿佛这是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   可玉龙瑶没有回答她。   金羡鱼觉得自己在坠入冰窟,她的嗓音也极冷:“你想说是你自己的吗?”   玉龙瑶嗓音清润,不疾不徐:“这是谢扶危的,他昨日曾在此小憩。”   金羡鱼睁大了眼,唇瓣剧烈地颤抖着,不敢相信他怎么敢这么坦然。   一个荒诞的念头自她脑海里飞速掠过,却又和生活中那些潜藏的细节飞速串联了起来。   “你和他??”   可玉龙瑶却带着点儿困惑,他想了想,问:“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金羡鱼尖叫起来,“你说有什么问题?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玉龙瑶没有回答,静静地望着她,好像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你喜欢他是不是?你喜欢男人是不是?!”   难怪玉龙瑶他从不纳妾,难怪他总是温温和和、干干净净、彬彬有礼的模样。   难怪这几百年来他极少求欢。   “你、你不能……”金羡鱼忍不住哭了出来,哽咽道,“你不能……背叛我。”   她睁大了眼,想要从他眼里看到任何蛛丝马迹。   却看到了玉龙瑶依然静静地,平淡地,温和地,笑着望着她。   她嫁给了一个魔鬼。   ************   这段记忆老实说现在已经不能带给她任何波动,除了想要暴揍玉龙瑶一顿的冲动。   胡思乱想着,回到了屋里,金羡鱼不由一怔。   黑头发,貌若好女的青年男子,悠闲地坐在桌前,听到动静,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翘起薄软的唇角,并无“非法入室”的不安,脸不红心不跳地摸了摸手腕,微笑道:“你回来了?”   月光落在了她高高肿起的唇瓣上。   ……   金羡鱼怔了一阵,眼皮子一颤,下意识移开了视线。   “你怎么在这里?”   眼里甚至带上了点儿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   玉龙瑶很少回答问题,他习惯于把握话题的走向,只微笑反问道:“你身上怎么湿透了?”   青年身后布满了好大一桌子菜式,色香味俱全,卖相极佳。   金羡鱼却不合时宜地有点儿走神,她忽然想到,她这样算不算“出轨”?   以前向来是她做好了一桌子菜等着玉龙瑶回家。   修士其实鲜少用膳,玉龙瑶吃得则更少。   但现代的姑娘早就习惯了一日三餐的饮食方式,一天不吃都觉得怅然若失,心里空落落的。   玉龙瑶虽不解,却还是陪她养成了一日三餐的习惯。   这似乎已经是他第二次主动等她归来了。   眼前飞快地掠过了她跌坐在地上痛苦啜泣的模样。   玉龙瑶就这样体面的,静静地,纵容地望着她。   可现在一切好像倒掉了过来,她脊背挺拔,站在门前,玉龙瑶则坐在桌前百无聊赖地等着她归来。   所谓婚姻,一开始是靠夫妻之间的感情作为联结,感情淡了,便以伦理道德作维系。   金羡鱼定了定心神,告诉自己是玉龙瑶先背叛了他们的婚姻。   在那抹慌乱背后却隐藏着股淡淡的快意。   正如她当初绝没有想到玉龙瑶是个基佬,对谢扶危图谋已久一样。   玉龙瑶也绝不会想到她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和谢扶危偷情。   “不小心掉进了水里。”   她是真的不适合撒谎,或者说第一次出轨没有经验,竟然连掐个法诀避水都忘得一干二净。   金羡鱼努力放慢了僵硬的脚步,务必使自己看的自然一些,走到衣架前拿起毛巾擦了擦头发和四肢。   玉龙瑶含着笑意的嗓音自身后传来。   “你身子还未好全,这些日子又忙于修炼,都未曾好好歇息,我特地做了一桌子菜,尝尝看?”   他黑而软的发,垂落在额前、鬓角,水晶琉璃般的眼水光黝黑,看着颇有点儿无辜之态。   眼睛里看不出任何异样。   虽说情丝被剪断了,但这股报复的畅快感却未曾断灭,金羡鱼心中微笑,端起茶杯润了润微显干涩的喉咙,“好。”   既然绑定了这个破系统,决定走玛丽苏路线,她就该做好准备,所谓玛丽苏就是能游刃有余地玩转各种修罗场的存在。   金羡鱼稳住了心神,笑道:“你竟然做了菜,这可真稀奇。”   玉龙瑶拿了双筷子递到了她手上,笑眯眯催促道:“尝尝看。”   甫一入口,金羡鱼就僵硬了,不可思议地感受着嘴里碰撞出的奇妙口感。   ……这他喵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这又咸又辣又酸的,真的是人类能做出来的东西吗?   玉龙瑶讶然,“就是这么做的啊。”   他喃喃自语,好奇地夹了一筷子送入了自己口中。   旋即,表情几经变化。   微微笑着,将嘴里的东西“咕咚”咽了下去,玉龙瑶放下筷子,语气抑扬顿挫,优美清润,“相信我,这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错误。”   【玉龙瑶好感度-20,当前好感度-40】   ……卧槽,这也行??   说实话她一直不大能理解有人能炸厨房。   做饭不就是把盐、糖、酱油、生抽倒进去吗?至于用量则忌多不忌少。   可是看到玉龙瑶,她忽然就明白了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种生物存在。   而且还会为了被指出做菜难吃这种小事跌好感。   “……”   金羡鱼:“你端出来前,不先自己尝一尝”   玉龙瑶摊摊手,漫不经心地无辜反问:“为何要尝?”   ……你以为你是傻白甜偶像剧女主角吗?   金羡鱼没好气地放下筷子,主动去厨房又做了个四菜一汤回来。做饭的时候忽然想到从前看到的那个段子。   “吃了你家饭我家狗主动去厨房做了四菜一汤。”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玉龙瑶像只背后灵在她身后四处乱晃,兴致盎然地探头探脑。   “原来做饭竟也有这么多讲究。”   “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笑完之后,金羡鱼忽然有些淡淡的怅惘。   她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点过外卖喝过奶茶了。   倘若这破系统真能帮她破碎虚空……   多想无益。   她定了定心神,指挥玉龙瑶把菜端上桌。   最后一道菜端上桌,玉龙瑶已经乖乖地拿着筷子在桌子前等着了。   “你不吃吗?”他看了她一眼,惊讶地问。   这一晚上的……金羡鱼有些疲倦和无力,兴致不是很高,摇摇头说:“我不饿,你吃吧。”   不等玉龙瑶回答,就迳往内室走去。   随便冲了个战斗澡,就将自己埋入了被褥中,沉沉睡去。   这一桌子菜玉龙瑶一筷子都没动,他解开衣领,脱下黑色的罩袍,走进卧房的时候金羡鱼已经睡着了。   她没有等他,背对着他睡得很沉,侧卧的姿势看不清她的容色。   蜷缩得像个虾子,这是个没有安全感而且极其抗拒和防备的睡姿,像是竖起根根尖刺的刺猬。   时夜色悄然,月上中天,开户即见。   淡月朦胧。   金羡鱼枕在缎子一般漆黑的长发上,她的头发又长,又软,肌肤赛雪。   月色落在她肌肤上,泛着柔软甜蜜的色泽。   她的榻侧点着一支小小的碧纱灯,使人望之坠柔艳的梦境。   玉龙瑶偏了偏头,伸出指腹轻轻拂过少女高高肿起的唇瓣,疑惑地眨眨眼,连自己都忍不住失笑。   他竟然也会被路人的谈话影响心神。作出等她归家,亲手下厨这一系列古怪的事。   金羡鱼静静蜷缩在床上,似乎永远都不会离去。   他笃定她不会离开他,为此感到欣慰满足,微微笑了笑,替她掖了掖被角。   玉龙瑶如此想着,游刃有余地站直了身子,正准备略作洗漱。   忽地望见窗前廊下倒映出两道浅淡的影子。   轮廓模模糊糊,但身量极高,霜发及腰。   另一道影子掌着灯慌乱而诧异地问:“仙君?你身上衣衫怎么湿透了?”   对方停顿了半秒,似乎在思考,而后淡漠地说:“不慎失足跌入水中。”   小厮忙拿来干净的毛巾与他擦身。   谢扶危却垂下眼,一迳走远了。   廊下唯余夏虫唧唧,微不可闻,循环往复。   而月光静静地照见了灯下白衣乌发的青年。   ******************   “船震”也是有技术含量的,第二天金羡鱼就猝不及防地病倒了。   这倒不是因为她身为修士却太过身娇体弱之故,实在是因为这些日子伤未好全,又日夜勤加修炼,被揍得像个沙包。   一朝风寒入体,这才病来如山倒。   坐在床畔,玉龙瑶吐字圆润清晰,莞尔摸了摸她发烫的面颊:“当真无需我照顾你?”   金羡鱼本来就懒得搭理他这个骗婚gay,此时更不愿意再费心应对。   含糊地应了一声:“不必,你忙去吧。”   玉龙瑶没有答话。   金羡鱼迟疑了一瞬。   难不成他是想留下来照顾她,她有点儿诧异。   玉龙瑶好像真的有这个意思,可她却在他开口前,及时将被子拉了上去,把自己深埋在被褥中,故作迷迷糊糊地睡去。   迷迷瞪瞪中,金羡鱼好像听到了脚步声由近及远,她松了口气,玉龙瑶果然走了。   半月剪的威力真的很神奇,如果以前,她生病的时候一定会不自觉地想着玉龙瑶,想要他陪伴在身边,越想就越委屈。   可惜玉龙瑶没有,而现在她也不需要他陪在身边了。   她一觉睡到下午,终于养回了点儿精气神。   正扶着脑袋坐起,却看到个出乎她意料的身影。   “谢扶危?”   窗上倒映出一剪清冷的影子。   谢扶危不知何时坐在了她床畔,霜睫在眼皮上轻压出淡色的阴影。   最奇葩的是他怀里竟然还抱着一捧晶莹纯白的小花,有些像绿萼梅,但洞彻如水晶琉璃,如贯细珠,风来时有风振林木之清声。   此时夕阳欲下,晚日摇光,仙韵玲珑。   不知是这花更秀美别致,还是人更胜一筹。   ……谢扶危怎么知道来探病还要带花的?   “你醒了?”谢扶危看了她一眼,神色很平静柔和,将手上这一捧花放进了她枕边的吊篮里,难得破天荒地地看出了她神情之茫然,多解释了一句。   “这是玉仙花,有安神之效。”   金羡鱼这才发现是自己脑子瓦特了。想想也知道谢扶危不可能有现代的探病习惯。   她“哦”了一声,掩饰尴尬反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来看你。”他轻轻地说。   他霜发落了夕阳,像是雪中融金。   谢扶危静静地注视着她,嗓音温润,神情平静自若,并没有任何登堂入室,勾搭人老婆的自觉性。   金羡鱼一怔,心下愕然。   ……都主动送花了,这算是攻略成功了吗?   金羡鱼胡思乱想道。   “谢谢你送的花。”   可是不该在这种情况下。   她不知道玉龙瑶什么时候会回来,竟然难得冒出了点儿出轨的紧张感。   金羡鱼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干涩的喉咙,尽量镇静地说:“……你还有事吗?”   他静静地盯着她,霜发垂落腰际,像是一条条蜿蜒的银色小蛇。   谢扶危有着一双极为平静洞彻的瞳仁,如镜般清澈,足以倒映出任何人的情绪变化。   谢扶危的目光看得金羡鱼汗毛直竖,并不确定他是不是看出来了什么。   “好。”谢扶危忽然搭下了眼帘,轻轻地说。   他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还未说完,就已然站起身离开了。   谢扶危离开之后,金羡鱼望着篮子里的花,心跳得忽然有些快,有些发愁。   她打算丢了它,像个忙于毁尸灭迹的小贼。   玉龙瑶生性多疑,在她的跑路计划成功前,她怕他看出来什么。   可是……谢扶危毕竟是好意,她转头就丢掉,难免有种把好心当做驴肝肺的罪恶感。   毕竟如今她和谢扶危可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振奋了一下精神,金羡鱼从床上爬起来,随便弄了点儿东西对付了一下胃口,趴在梳妆台前胡乱翻了翻言情小说。   一个悲伤的事实是,对于百岁高龄的她而言,这些修真界缺乏新意的老套言情,基本也就只能起个打发时间的作用了。   金羡鱼有些困了,可此时玉龙瑶却在此时回了屋。   她病的这几天玉龙瑶过来得日益频繁了些。   耳畔传来他轻轻褪下罩袍的窸窣微响,却一直没有其余的动静传来。   金羡鱼看过去的时候,青年正静静站在屋里,微微扬首,若有所思地望着幔帐间的吊篮。   察觉到她的视线,玉龙瑶的目光这才从吊篮上移开,落在了金羡鱼身前。   她已经醒过来了,正坐在梳妆镜前看话本。   玉龙瑶将手中的玉仙花放在了她手边。   金羡鱼怔了一下:“玉龙瑶?你回来了?”   “你换了新花了?”他微微一笑,不答反问,言语间意有所指,又好像只是随口这么一说。   他说的是吊篮里谢扶危送来的那一捧玉仙花。   他明显还记得吊篮里的栀子花业已干枯,将近半个月未曾换新。   金羡鱼笑道:“换个花换个心情。”   “是吗?”玉龙瑶噙着抹温文尔雅的笑,语气听上去有些冷淡,“看来我们想到了一块儿去了。”   “玉仙花本来就有安神的功效,没什么想不想得到一块儿去的。”她尽量将这件事定性为一个巧合。   玉龙瑶平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他似乎在思考,而后又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告诉你个好消息。”   玉龙瑶随意地在床边坐了下来,莞尔道:“我明日不去天机阁了,留下来陪你。”   金羡鱼平静地移开了视线,迳自去洗漱,再没看他一眼:“随便你。”   金羡鱼走后,玉龙瑶过去收拾床榻,他俯下身,一根一根拾起枕上的乌发,将它们排列在一起,垂眸出神。   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玉龙瑶这才不动声色地将几根落发拂去,在金羡鱼到来之前,及时将这一切复归原样。 第20章   金羡鱼其实一眼就发现了玉龙瑶的动静,但她也懒得多说什么。   玉龙瑶表现得也像个尽职尽责的看护,第二天一早就兴致盎然地煮了早饭,叫她起床来吃,甚至还兴致勃勃地打算帮她穿衣洗漱。   可惜金羡鱼却没心思配合他的家家酒,她觉得很累,病中还要配合玉龙瑶演戏简直糟糕透了。   在他触碰上她肌肤的刹那,金羡鱼下意识地又避了过去。   她不清楚玉龙瑶有没有察觉到蹊跷,玉龙瑶像是没事人一样,笑眯眯地帮她打理凌乱的发丝、衣襟,他甚至还打算喂饭。   好在玉龙瑶一向都是三分钟热度,热情有一阵没一阵,在这密不透风的看护中,金羡鱼再度提出了抗议,在她强烈的抗议之下,玉龙瑶终于“遗憾”宣告放弃。   待到下午时分,谢扶危又来了。   “好些了吗?”他坐在她床侧,轻轻地问。   “还好。”金羡鱼答。   谢扶危来这儿也是好意,她不好意思赶他离去。   只不过如何和谢扶危交流也是个大难题,这令金羡鱼略感蛋疼,毕竟她未来的经验也基本仅限于身体交流。   “……”   既如此,还是论剑吧?   于是,金羡鱼斟酌着挑拣出几个问题,询问起来。   交谈中,她怀疑这位智商之所以是35个点,很有可能余下的点数全都加在了剑道一途上。   其剑道上的心得体会不得不令人叹服。   虽说她从前是个脆皮法师,但靠着金庸老爷子诸如“无剑胜有剑”、“重剑无锋,大巧不工”的言论倒也能勉强将谈话维持下去,甚至还博得了谢扶危一二侧目。   很好,继续保持,金羡鱼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了个气。   有颜有智商的玛丽苏才是正儿八经的玛丽苏。待她成功攻略到谢扶危,她就能顺利跑路了!   “私以为无剑胜有剑,无招胜有招,以无法为有法,才是剑道的大境界。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或许便是此理。”金羡鱼自信笃定地一通瞎绕。   哲学就完事儿了。   谢扶危听得很是认真,纤长的雪睫如筛碎金。   望着谢扶危这般模样,如雪峰冷峭,斜阳苍茫,红炉小雪,冷清得难以接近,飘渺不定。   他很少答话,说着说着金羡鱼自己都有些没底气了,谢扶危这样的人她真能攻略下来吗?   少女樱唇红小,笑意盈盈,玉齿粲然,说话时候唇瓣一张一合。   云鬓散披,松松沾玉润。   拥被侃侃而谈,樱唇浅浅,映出月牙儿般的一抹朱红。   谢扶危静静地、冷漠地注视着,不自觉想望。   他的目光几乎移不开了所谓剑道境界他一字都未曾听进去。   她的柔发是如此乌黑,唇瓣是如此柔软。   她的眼睛里仿佛闪烁着星星,谢扶危心头忽生迷惘与困惑之意。   他想要捕捉这些星,他如被心魔驱使着,不自觉地靠近了这些闪烁的星芒。   他垂下了卑微的眼睫,在金羡鱼惊愕的视线中欺身而上,附上了唇,唇瓣轻贴的刹那,他浑身不由颤抖,像是沙漠中的朝圣者,跪倒在绿洲前,将饥渴的唇瓣轻覆在如宝石般的水波纹上。   金羡鱼:……这算是什么神展开??这是在晋江,不是在po吧!攻略这种高冷剑仙难道不是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的灵魂共鸣吗??   金羡鱼怔愣了半秒之后,也微微扬起下颔,拗出了个纤弱的姿势,嘤咛一声,闭上了眼。眼睫颤抖得厉害,好一副不堪承()欢的模样。   气氛这么好不亲简直天理难容。再说她都已经做好献身的准备了,只不过不是现在罢了。   谢扶危这个人,看着像玉刃破冰一般,呛琅琅的冷清冰润,但亲吻却尤其黏糊糊的,饱含侵略感。   意乱神迷间,腰间的玉牌忽地传来风振林木般的清音。   金羡鱼迟疑地往后推了寸远的距离:“你的玉牌……”   唇瓣分开,旋即拉出一条银线。   他像是择人欲吞噬的霜白巨蟒,吐出鲜红的舌尖,淡漠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不必管它。”   ……   玉牌响了三四回,迟迟得不到主人的回应。   玉龙瑶想了想,静静独坐了片刻。很快他站起身,出了天机阁,一路往卧房的方向而去。   ……   冰冷的蟒身蜿蜒而上,鲜红的蛇信搅动了两三下,舌尖抵着她的下()颚,确保她将毒液都吞咽入腹。   金羡鱼大脑嗡嗡作响,脑子里一片空白。被谢扶危的主动再次打了个措手不及。   谢扶危将她放倒在床上,垂眸去亲她脖颈,像极了体温冰冷,单凭本能行事,却又黏人的蟒类。   她与玉龙瑶在这张床上也曾经如此交()欢吗?   谢扶危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感受,恍若有千万只蚂蚁密密麻麻地爬过身躯,啮咬着他的心房,微痒,微微的酥麻,微微的闷涩。   它写作嫉妒。   他眼睫轻颤,敬畏地偏头用嘴唇吻了吻她的手背。   还不够。   他想要让她全身上下都沾满自己的气息。   “这样会很好看。”他贴近她额头低声说着。   苍白的指尖顿在衣襟前。   门外忽地传来一阵隐约的脚步声,不疾不徐。   !!   ……这个脚步声,这个时间地点……   玉龙瑶!   金羡鱼面色霍然一变,正欲推开谢扶危,未曾想谢扶危竟然平静地垂下眼,捏了个剑诀刺落了系幔帐的蝴蝶。   幔帐如水幕翩然落下的同时,谢扶危反制住了她的手腕,指尖于衣襟前流连了瞬息,“嗤”一声细响便即扯落。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耀眼的天光跳脱而出,织成晃眼如玉的白。   “小鱼儿?”   透过幔帐的缝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修长破旧的牛皮靴,槖槖的脚步声顿住,玉龙瑶笑吟吟地询问,目光落在幔帐前。   “睡着了吗?”玉龙瑶笑了笑,走上前正欲掀开幔帐。   千钧一发之际,谢扶危的神色依然平静如昔,动作犹如掬起一捧霜雪一般优美动人。   玉环坠耳无声地落入枕间,指间流香涨腻。他从身后附身压住她,冰冷的唇含住了她的耳垂。   临到幔帐前,腰间响起的玉佩忽然阻止了他的动作。望着手上的玉佩,玉龙瑶愣了一愣,注意力果然从幔帐前转移。   谢扶危:天机阁,盼君一晤。   因为紧张,金羡鱼敲击下这一行字的指尖颤抖。   千钧一发之际,她忽然就爆了灵感,扯出谢扶危腰间的玉牌,以谢扶危的口吻飞快地送出了这条讯息。   被她扯下了玉牌,谢扶危仅仅只是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表示。   织锦的帐幔透出隐约的天光。   谢扶危银发如瀑,垂落在她身侧,几乎如茧般将她包围。   金羡鱼她想来想去,能把玉龙瑶打发走的也只有谢扶危了。   只是,这位洞真仙君如今在和自己偷情。   玉龙瑶在帐幔前驻足,他想了想,忽而开口问:“小鱼儿?”   帐幔中这才传来金羡鱼的沙哑的嗓音:“家主?”   “可好些了?”他的嗓音听上去温和极了。“好多了。”   金羡鱼心砰砰作响,故作困态打了个哈欠。   “你听起来很困?”玉龙瑶莞尔道,“既如此,那你好好歇息,我待会儿再来看你。”   他似乎踟躇了片刻,而后轻描淡写地拢了拢袖口,转身就走。   玉龙瑶一走,金羡鱼如释负重的松了口气,扭头看着谢扶危的神情略有点儿一言难尽。   她怎么都不知道谢扶危是这种闷骚,不,这已经超脱闷骚的范畴了吧?!   她很想说什么,但深吸了几口气偏偏又无言以对。   人设,对人设。   大脑飞速运转间,金羡鱼已缓缓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分明衣衫不整,青丝如瀑,却殊色清绝冷绝艳绝。   少女肤如凝脂,柔光若腻,忽地一脚将谢扶危从床榻上蹬了下去,这才拢了拢衣襟,有些羞恼地啐了一口,冷声说:“你可真不要脸。”   谢扶危果然非常人也,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真正的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哪怕被她踹下床,也依然能平静地将凌乱的银发拨直耳后,一言不发。   ……被踹懵了吗?   金羡鱼愣了半秒,忽地忐忑起来了,所以说这反复无常的小妖精剧本到底对不对?!   下一秒,谢扶危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他在发呆。   眼睫微颤,不合时宜地神游天外。   方才他想让玉龙瑶发觉他与金羡鱼的关系。   这倒更像是一件宣告主权的方式。   哪怕在玉龙瑶面前交欢他也不在乎,但他隐约察觉到金羡鱼不喜欢。   踹都踹了,虽然有点儿后悔,但金羡鱼还是硬着头皮,状若无事般地道:“你还要去天机阁。”   索性谢扶危抬起眼,轻轻点了点头,“好。”   谢扶危无声无息地走后,金羡鱼躺在床上,捂住眼睛,疲惫地长舒了口气。   疯球了。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照这个进度继续推下去,用不了多久她的计划就能提上日程。   对于谢扶危,金羡鱼微感愧疚。   如果她还存在情丝这玩意儿的话,保不齐真的会喜欢上谢扶危。   毕竟这位样貌秀美动人,她亲身验过货(虽然是在未来),性能力没话说。   可就目前这个无情无欲的状态,她也只能真挚地对谢扶危道声歉,说声对不起。   她无意知晓玉龙瑶与谢扶危都说了些什么,接下来干脆又一门心思扑在了修炼上,直到傍晚时分,玉龙瑶如约折返。   回想方才在天机阁内的谈话,他秀美的脸上微含困惑。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他本来就不是个能耐得下性子,坐得住的人。   他热衷于一切冒险,一切新奇的事物。   可是这一次,他对谢扶危的厌倦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他知道他有多么喜新厌旧,厌倦谢扶危不过是早晚的事,或许五年,或许五十年,但绝不会像现在这般,才过了仅仅半个月不到。   他们一如往常那般坐下,论道。   “这段日子,内子给仙君添麻烦了。”玉龙瑶微微笑。   这两个字颇具有宣示主权意味的词甫一开口,可是玉龙瑶他样貌生得那样姣好,哪怕这样说,也给人一种如沐春风,进退有度之感。   谢扶危吐息平稳如常,就事论事道:“不麻烦,她很聪慧。”   玉龙瑶悠悠然地开口,仿佛只是那么随口一问,“众人都以为谢仙君冷淡无情,这夸赞倒是来得稀奇。”   “需要某向内子代为转达吗?”玉龙瑶想了想,主动问道,“不知谢仙君又是如何看待小鱼儿的?”   谢扶危侧过视线,从玉龙瑶的角度只能看到他这一剪雪睫:“她很好。”   玉龙瑶微微一笑,没再说话了,他目不转睛地看了他一阵,似乎想从谢扶危平静的神色中看出金羡鱼的痕迹。   可他身上怎有可能有金羡鱼的痕迹。   玉龙瑶愣了一下,不禁微笑起来,只当自己是太过多疑。   他想。纵然这世上所有人都会背叛他,小鱼儿也决不会背叛他。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他便心安理得地对目下这一切视若平常了。   只是谢扶危,玉龙瑶偏头若有所思。   倘若他真极容易对小鱼儿动情,他便要对他重新再作评估,这就好比一个男人褪去了所有光环,沦为再平凡不过的饮食男女。   这场论道就这样结束了,不同的是,离开天机阁后玉龙瑶忽然很想去看看金羡鱼。   玉龙瑶折返回屋的同时,金羡鱼睁开眼,已经调整好了心态。   此刻她乌发如瀑,不施粉黛,淡妆雅服,玉骨姗姗,其聪慧文静,正一如当初。   “饿了吗?”她迟疑着开了口。   玉龙瑶笑道:“有些。”   这是这几天来他第一次看到等他归来的金羡鱼。   他心情很好,头一回觉得有个人点着一盏灯等着自己也不错。虽然生活平淡乏味,波澜不惊,但足够安稳,以慰人心。   难怪这世上的男人们再风流最终都会回归家庭。   小鱼儿是他难得愿意与之合籍成亲的存在,如果不出意外,他不介意将二人之间的联结继续保持下去。   金羡鱼说:“那我去下面。”   这处小院配有小厨房,她烧开水,抓了一把面丢进去。她必须要做点儿什么来掩饰自己的言行。   大锅蒸腾起袅袅白雾,隐约可见纤腰秀颈。   玉龙瑶定了定目光,莞尔指了指金羡鱼颈侧。   “你这里是怎么回事?”   白皙的秀颈间隐约可见一抹红痕凝香。   他依然在笑,只是有些温柔的恐怖。 第21章   金羡鱼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愣了愣,故作茫然不解地抚上了脖颈:“这里怎么了?”   玉龙瑶笑着看了她半晌:“红了。”   金羡鱼不甚在意道:“那大概是蚊子咬的吧。”   玉龙瑶莞尔凑上前:“我帮你看看。”   金羡鱼不自觉地往后倒退了一步,眼前轻纱飞旋,心里砰砰直跳。   所谓出轨实在是考验人心态的技术活儿。金羡鱼内心默默咬牙,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得太过僵硬生涩。   玉龙瑶向她露出个奇怪的微笑,修长的指节顷刻抚摸了过来。   这是谢扶危垂眸舔舐时留下的斑斑红痕。   玉龙瑶缓缓地拂过吻痕,盯着仔细看了半晌,笑容微微凝固。   ……他发现他分辨不出来。   金羡鱼本来也怪紧张的,玉龙瑶也不说话,这让她有些忐忑。   脖颈间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令金羡鱼如梦初醒,她故作无事地推开他,低声说:“面要糊了。”   因为紧张她指尖几乎都快抽搐起来了。   玉龙瑶这才让开了半步,仿佛掩饰什么一般笑了笑。   见玉龙瑶这副模样,金羡鱼突然放下心来。   做()爱只会一个传教士体位恐怕也不懂吻痕这种东西的存在吧。   **   玉龙瑶并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问题,纵使他不爱金羡鱼,金羡鱼也是他唯一的妻子。   不是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吗?   在此之前,他其实鲜少关注金羡鱼,她一天内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他都没有任何兴趣。   这不是信任,只是一种不以为意。   而如今,玉龙瑶难得让自己的目光重新停留在了金羡鱼身上。   她这几日鲜少留在家中,常往灵山菩提寺修习禅门正宗的功法。   而在玉龙瑶看不见的地方,她在和谢扶危偷情。   他们在菩提寺幽会,在天星漏荷花湖中拥抱、接吻,在玉家各个幽僻的角落里缠绵。   只是,她从不做到最后一步。   软在谢扶危怀里,捺住了谢扶危欲要解开腰带的手,金羡鱼面色微红,低声道:“等等。”   谢扶危抬起眼,双眼若冬日平湖,无声询问。   少女满脸晕红,秀颈粉腻,小声说:“我……我想选一个最合适的时候,把我交给你。”   这一日,白苹香哑着声儿说:“我把风荷举都教给你啦,那贱人一门心思只在男人身上,以你的功夫对付他不成问题,你究竟什么时候去?”   “是不想去,还是不敢去?”   金羡鱼一点儿都没被这激将发所激,笑道:“再等等。”   白苹香重重地冷哼了一声,却又拉不下面子问金羡鱼要等什么。   金羡鱼眨眨眼。   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她还真和白苹香处出了点儿感情。这女人她高傲别扭至极,倒也有几分可爱。认了她这个徒弟,教她功法颇为尽心尽力,从不藏私。   非但教她功法,更不吝于教她美人之身材、样貌、姿态、修饰、风度。亦不忘培养其情操、学识、修养。   这几个月里,在全方位无死角填鸭式教育下,金羡鱼竟然也有了质的飞跃。   崆峒派本属道家,她又随了慧师等人修习禅门正宗。可以说得上是释道俗三家并修。   她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将手上的东西放在地上:“这个给你,我先走啦。”   白苹香微怔:“这是——龙耳李?”   据说天罚乖龙,必割去龙耳,耳血坠地,生此龙耳李*,甘甜味美。毕竟这玩意儿是龙血所化,食之可增修为。   白苹香惊讶的同时,心下大为感动,却万不肯低头道谢的,只冷哼道:“倒也懂得孝敬师父了。”   抢过龙耳李,三两下嚼吞了。   金羡鱼见状,止不住微笑,也不点破她。   她这几日倒是和往常一样,早早地回到卧房,早早地做好一桌子饭菜等着玉龙瑶回屋。   “小鱼儿?”是玉龙瑶在喊她的名字。   金羡鱼恍然回神:“怎么了?”   玉龙瑶笑道:“我刚刚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金羡鱼迟钝地眨了一下眼。   陡然惊觉她刚刚根本就没在听玉龙瑶说什么。   她移开视线:“抱歉,我刚刚有点儿不在状态。”   站起身,摇摇头:“我没什么胃口,就不吃了,你自己吃吧。”   她迳自往内室走去。   一件事但凡做了,势必会留下痕迹。   金羡鱼一走,玉龙瑶叫门口的心腹进来。   玉家家仆迟疑:“家主,最近夫人与谢仙君似乎走得有些太近了。”   若非他是玉龙瑶心腹,也不敢说这种话。   玉龙瑶收回视线,搁下了筷子,不以为意地笑道:“是吗?”   “家主?”   玉龙瑶迳往门口走,闻言侧过脸说:“看好夫人,等我回来。”   一直到半夜更深露重时,玉龙瑶这才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家里,破旧的黑色牛皮长靴沾染了水汽,微卷的鬓发软软地紧贴着额角。   有些狼狈,但眼里却晶亮地吓人,像是黑夜中闪动着的琉璃。他慢条斯理地褪下了身上的罩袍。   他是个极富有探究欲的人,既然分不清吻痕与蚊虫叮咬的区别他就去求证。   玉龙瑶他脸不红心跳地潜入了秦楼楚馆,听了一晚上的壁脚,好生研究了一番,终于有了个大概的把握。   他足音微弱,风度翩翩,几近于无,转过屏风看见了正在沉睡的金羡鱼。   而后走到床畔,平静地扒了她身上的衣服。   金羡鱼从睡梦中猛然惊醒。   “玉龙瑶??”   玉龙瑶的身影在烛光中显得朦胧了起来,侧脸轮廓模糊。   金羡鱼错愕地看着他,难得有些惊慌,她面色大变,匆忙地拢紧了衣服。   疯了吗??   上次他脱她衣服还能说是替她擦药,情有可原,这一次又是在做什么?   玉龙瑶的眼神让她浑身发毛,下一秒,玉龙瑶翘起薄软的唇角,笑了笑。   她身上的衣裙陡然碎成了片片,再也遮挡不住姣好白皙的身躯,和身上星星点点的红痕。   金羡鱼仿佛僵硬了,保持着一个双手抱胸的护卫的姿势。   她的面色迅速烧了起来,咬唇抵抗着玉龙瑶肆无忌惮的打量。   雪腻酥匀的前胸、后背、心房位置啮咬的痕迹尤为明显。星星点点如红梅落雪,腰腹、脚踝,以至于大腿。   玉龙瑶伸手按住她的手腕,一寸一寸巡睃着她的身体。   金羡鱼又羞又急:“你放开我!”   玉龙瑶轻声道:“好。”   在金羡鱼松了口气的同时,忽地将她一个打横抱起。   金羡鱼错愕地看着他。   玉龙瑶乌发披肩,唇染笑意道:“带你去洗漱一番。”   说罢,便平静地捏了个法诀,将金羡鱼丢进了浴桶里。   哗啦——溅起好高的水花,可谓毫无怜香惜玉之意。   他自己也挤了进去,乌发湿漉漉地贴在颊侧,颇有一番惹人爱怜的意味,倘若忽略他手上动作的话。   撩起少女乌黑的秀发,去搓洗她脖颈间的吻痕。   玉龙瑶拇指的动作幅度极大,不偏不倚,指腹正好停留在她大动脉的位置。   “这里。”玉龙瑶道。   然后是大椎穴、魂门、中枢、气海……   他抬起眼笑道:“还有这里,这也是蚊虫叮咬的吗?”   每一处停留皆为人体命门,稍有不慎,即可置她于死地。   金羡鱼强撑起精神,大言不惭道:“是。”   玉龙瑶好像知晓金羡鱼的紧张,指腹略作流连,便开始搓洗她身上其余大大小小的吻痕。   吻痕哪里是能轻而易举就搓洗下来的?   金羡鱼全身上下火辣辣得疼。若非她横练功夫小有所成,她甚至错觉玉龙瑶能搓出血来。   玉龙瑶的目光平静地在金羡鱼身上巡睃了一遍又一遍。   这感觉很是奇妙,玉龙瑶眼底甚至微浮现出一抹诧异和困惑来。   他第一次觉得谢扶危的吻痕恶心,或者说,谢扶危这个人恶心。   任凭金羡鱼如何反抗,玉龙瑶只是微微一笑,不与之多言,一遍一遍地搓洗和换水。   他温暖的两条胳膊,环绕着她的肩膀,低垂着眼含住了她的上唇,亲了一下,动作幅度很是轻柔,唇瓣却是冷的。   玉龙瑶这个时候竟然还在笑:“未曾想,小鱼儿你竟有如此魅力,竟然能引动谢扶危为你神魂颠倒,舍得下颜面自尊与你偷情。”   金羡鱼愣了一下,面色霎时间冷了下来。   她放下了抱胸的手,坦荡相对:“那也好过你这个断袖之癖。”   玉龙瑶弯了弯唇角:“这么说,我们夫妻二人还真是天生一对。”   金羡鱼冷笑说:“怎么?被我捷足先登了你嫉妒了?可惜洞真仙君并没有上男人的嗜好。”   玉龙瑶道:“的确是嫉妒。”   他这么坦荡,倒令金羡鱼微微一愣。   玉龙瑶这个人简直和“嫉妒”这件事八竿子都打不着一起。他们是风马牛不相及,各自独立的存在。   她站起身,将自己的身体在玉龙瑶面前尽数展现。   这仿佛是一个宣告,宣告这副身体属于她,合该由她来支配。   “你让开,我要睡了。”   玉龙瑶让开了半步,一直到金羡鱼走向床榻,依然能感觉到那停留在她颈后的目光。   玉龙瑶没有跟上来,也没有与她同榻而眠。   金羡鱼一点儿都不意外,她一如往常般梳洗描眉,坐在梳妆镜前,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演了这么多天的戏,能不能成功跑路端看今日放手一搏。   到底是紧张折腾来折腾去,涂涂抹抹又洗了个干干净净。   镜子里的少女,一张清水出芙蓉的脸蛋,两弯眉毛又黑又弄,脸上清水未干,一粒一粒的像是珍珠,又像是带露的荷花。   对着镜子端详了半天,那一瞬间,她仿佛听到了自己节操破碎的声音。   换了件宽大的白衣裳,金羡鱼照常出了门,她在天星漏玉女峰前等着谢扶危。   玉女峰的山势不算陡峭,谢扶危委折而上。   林泉岩流,山色朗润,松柏百余章,遮天蔽日,更显苍翠欲滴,幽深清寂。   顺着落满了松果的小径一路向前,拨开垂萝,绕过古木,地势豁然开朗,只见飞瀑如匹练般从巨岩间直坠,落入一方深潭,如贯珠溅玉,银河倒悬。   不远处更有一方深如药臼的圆洼,积水绀碧。   一白衣少女跪坐在磐石前,兰草芳泽间。   一头乌发如瀑般宣泄而下,比之眼前的飞瀑更为玉润。   秀颈半侧,她在梳头,五指作梳篦,拢入秀发间,听得动静,金羡鱼抬起眼,眼里闪动着惊喜的笑意:“你来了?”   望见这一幕,谢扶危的内心忽然变得极为安宁。   “嗯。”   他迈步上前,垂眸埋入她胸口时,却被金羡鱼一把推开了。   谢扶危不解其意地沉默望着她。   金羡鱼捋起他颊侧的霜发,指腹描摹他秀美的轮廓,他吐息冰冷,略显迟钝地攥住了她的指腹,攥得紧紧的。   金羡鱼往后倒退了三两步,解开了衣衫。   谢扶危忽然就移不开了视线,眼珠动了一下,渐渐染上霜白。   衣衫中的身子纤娜白皙,在他的注视下更泛起轻汗微粉。   少女面色晕红,一双俊俏含情眼,秋波玉溜,含睇微笑,玉腕一转,忽地掣出一把错金刀来,她的笑容比蜜还甜上百倍。   将刀塞入了谢扶危手中,朱唇轻启,咳唾珠玉。   “替我杀了玉龙瑶,我就是你的。” 第22章   对上了金羡鱼的视线,谢扶危吐息丝毫未乱:“好。”   金羡鱼诧异地睁大了眼,怔了半拍,险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这么轻易??   她被谢扶危答应之果断惊得目瞪口呆,连准备好的措辞都未能说出口。   如果说以前,金羡鱼的要求谢扶危他不会答应。这不是对生命的尊重,不过是权衡利弊后作出的最理智的抉择。   不知从哪天起,他好像就变得不再像他,   他想要得到她,他不甘独他一人煎熬。   哪怕金羡鱼如今叫他死,谢扶危眼睫半敛,心想,他也会毫不犹豫,面不改色。   他愿意叫她毁灭他的意识,碾碎他的肉体,他将痛饮这痛苦的快感。   自他诞生于十二洞天的那一日起,除却宗门委派他就鲜少下山,一人静静地呆在冰天雪地的洞府中,人之生死犹如花之开落,杀人救人犹如穿衣吃饭喝水。   谢扶危答应得这么利索,金羡鱼微有些愧疚和不安,但也仅此而已。   她皱了皱眉,静静地想,“未来”那段记忆她感同身受,却未曾参与,对谢扶危到底没太强烈的爱恨。   那属于还未觉醒之前,被系统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她”。   她想得其实挺简单的,既然这位智商只有35个点,系统又暗示她可以通过谢扶危来脱身,那她照做就好了。   其实一开始她想的是让谢扶危带她走,但这几天相处下来,总觉得谢扶危给她的感觉怪怪的。   他可能,大概真的对她动了感情。   只不过她情丝都被绞了,实在是……十动然拒。   这他喵的就好比一个绝色美人供你亵玩,但你硬不起来啊!!   金羡鱼无语凝噎的同时,还是觉得她这个阳痿不耽误人家比较好。   更何况谢扶危与玉龙瑶牵连甚深。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她是为了破碎虚空回家而不是来谈恋爱的。   于是,就排除了“让谢扶危带她走”这个选项,转攻“挑拨谢扶危与玉龙瑶打起来,自己趁这两位相爱相杀的时候跑路”。   此计固然缺德,但原著里这二位相杀了那么多次,她坚信玉龙瑶这个反派大BOSS不会就这么轻易地便当,而玉龙瑶这个基佬也绝不会对谢扶危下死手。   毕竟这位可是他“唯独不愿意伤害的,可念不可说的白月光”。   谢扶危果不其然,行动力爆表,在答应的刹那间,便御气浮空,雪白的罩袍摇曳脚面,银色长发如瀑,虹膜瞳仁已成霜白的一色。   也就在这时,金羡鱼终于看到了《长生乐》所述的谢扶危拔剑那一幕。   面前这具苍白狰狞的身躯,徐徐开裂,露出还在鲜活跳动的五脏六腑,一柄若冰河流动的长剑被蠕动的内脏吐出。   饶是如此,谢扶危眼睫还是颤动的,鲜血嗒嗒地浸透了白发,他身子被剖成两半,脑后圆月状的金饰如佩日。   鲜血如脉脉红线萦绕在他身侧,竟然演绎出了点儿受难的神性!   这一刻,金羡鱼心头一跳,当真有些担心玉龙瑶的安危。   算了,金羡鱼面无表情地想。   死了他一个,造福全世界。   谢扶危既走,她必须也快点收拾收拾准备出发。   **   玉龙瑶脚步踏出的那一瞬间,忽地就感觉四周风物为之一变,天地缟素,天上搓绵扯絮般地落下茫茫白雪,竟是如入琉璃界。   但玉龙瑶知晓,这非是琉璃界,这是剑境。   剑道之大成者的剑意,足可撕裂时空,谢扶危的剑境是一片月出西方,寒意彻骨的琉璃世界。   在剑境中一切都有可能发生,太阳或许能从西边升起,从东边落下,星辰倒悬,长河贯地,鸿雁在水,鱼在云,因此又谓之“颠倒境”。   一道洁白柔和的身影,赤着足站在远处。   脚下天倾西北,天无纤云,头顶月浮沧海,波涛烂烂。   谢扶危站在千里阵霞间,霞光如海,泊泊泼向他裸露着的双足。   玉龙瑶面色未变,乌发柔披在肩侧,这个时候他甚至还在微笑:“……是小鱼儿叫你来杀我的?”   谢扶危没有答话,他眼睫低垂,身形一晃,在罩袍前虚虚一抓,抓住了蛛丝样的东西。   这是九重元神中的一缕,也是玉龙瑶常见的操纵人心智的手段。   在被拉入颠倒境的瞬间玉龙瑶就悄无声息地放出了一缕元神。   一缕元神受制于人,玉龙瑶却不见慌乱,弯了弯唇,纤阿美貌。   一眨眼的功夫,手上不知何时已多出了几张明黄色的符箓。   却见周身隐约有水波纹,前后左右各浮现出裸胸袒腹,怒目圆睁的力士,背插两翅,额具三目,右手执槌,作欲击状*。   这四位力士足有丈高,其身形几乎将整个颠倒境撑破。此时四位力士仿佛听闻感召,转动了眼珠,缓缓低头。   檄召五星,宣布星符   雷公电母,风伯雨师,授命在侧。   **   下仙洲统共分为五洲,最靠近天星漏玉氏的是云州,这是五洲的通衢,边驿车马络绎不绝,时至盛夏,火伞高张,日头毒辣得很,人走得恹恹的,马也走得恹恹的。   官道旁胡乱支着家茶摊,供往来旅客小憩解渴。   时至午后,茶摊上歇脚的众人都有些困倦,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清脆娇柔的嗓音,“店家,灌满!”   这一声又冷又脆,像是冰泉里浸过的山果子,众人精神不自觉一振,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橐橐的马蹄声渐缓,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一匹毛赤如血,神骏无比的小红马,随之,一道牵马的婀娜身影映入众人眼帘。   这竟然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少女穿着件杏色的衣裳,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颈垂明珠,秀眉纤长,丰神清丽,双颊被日头蒸得微微泛红,却是不胜娇美。   她衣着华丽,看打扮定然是什么仙门闺秀,但神情散朗,举止豪迈,颇有林下之风。   少女微微一笑,丢出个细口的黄铜壶出来。   她这容貌实在打眼,众人忍不住看了又看,就连那困倦的小二哥手脚也都麻利不少,跑前跑后灌满了沉甸甸的一壶。   这时,鼻间忽地传来一阵浓郁的酒香。   少女愣了愣,举目望去,只见靠里一间破破烂烂的木桌上,坐着几个仙门打扮的弟子,点了几个小菜正在吃酒歇息。   见这秀美的少女望了过来,几个仙门弟子脸色一红。   那少女却忽然抿唇一笑,言辞泠泠道:“喂,你们这酒卖不。   这几个仙门弟子一愣,方才意识到这少女指的是他们桌上另一坛未开封的“流霞酒”。   《论衡·道虚》中曾载,仙人輒饮我以流霞一杯,每饮一杯,数月不饥。   这少女生得这般好看,没有人忍心拒绝她的要求。   这几个仙门弟子面面相觑,犹豫着点了点头:“若姑娘想要。”   “这是流霞酒吧?”少女笑道,“我也不占你们的便宜,我拿金钏来换你们的酒。”   说着,微微一笑。   伸手一捋,径自褪下了皓腕玉臂间的金钏明珠,放在了桌子上,拿过了这一坛流霞酒。   其实他们本想赠予她的,流霞酒虽贵重,但他们也不是负担不起。   这几个仙门弟子正欲开口,少女却又转身看中了行脚客的一匹小青驴,要用她这匹骏马换对方平平无奇的驴子。   那行脚客走南闯北多年,也知晓这小红马的贵重,不敢与她交换。   少女笑吟吟道:“我觉得值得就值得,我喜欢它。”   两人又拉扯了片刻,最终这少女如愿以偿换得了青驴,牵着青驴往东的方向渐渐走远了。   金钏换酒,名马换驴,古怪的少女,也就是金羡鱼往东走了半截远,忽然又折了回来,踩着小道儿往北而去。   刚刚她这么高调也是为了迷人耳目,躲避追踪。   离开了天星漏,她忽然就有种豁然开朗的解脱感。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除了还要刺杀弄花雨,想到这儿,金羡鱼兴致不由落下来半截,叹了口气。   振作了精神,金羡鱼面色古怪地从袖子里摸出个滚圆的珠子。   这珠子是她花了不少魅力值和系统兑换的,学名“易容珠”,主要佩戴在颈上,就有易容之效。   坏处是一旦拿下来,或者被损毁,就即刻失效。   所以说这到底是个什么神奇的原理。   意思意思琢磨了一会儿,金羡鱼深吸一口气,往脖子上一带。   几乎瞬间她面前就弹出了个系统面板!还是那种能捏人的系统面板!   这个3D手游般的捏人界面,令金羡鱼大感亲切,玩性大发,她原地踌躇了一会儿,滑动拉杆,调整数值。   不知道能不能捏出个周杰伦出来……   当然这也只是想想罢了。   渐渐地,脸上的五官也随之移位,有了相应的变化。   最终让她成功捏出个驼背的老太婆出来,佝偻着腰,背上的驼峰犹如乌龟的龟壳,容貌青白,嘴歪眼斜,容貌殊为丑陋。看上去很有武侠小说里面那种孤僻的怪客味道。   看着界面显示的自己,金羡鱼十分满意拍了拍手掌,关上了系统面板,脚步轻快地一路往北而去。   **   “我是说。”玉龙瑶莞尔道,“或许我们不必争执,另有两全其美之法。”   他浑身上下血流如注,伤痕累累,面色不变。   谢扶危目光落在他身上,平静地问:“什么意思。”   玉龙瑶道:“你我既都对她着了迷,那不如让她做你我二人的共妻。”复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总归我并不在乎。”   “这是个不错的想法,”玉龙瑶微笑着向前走了一步,鲜血顺着指尖蜿蜒滴落,“既能避免不必要的争端,亦能两全其美,不考虑一下吗?”   谢扶危的吻痕固然令他感到恶心,也令玉龙瑶感到诧异。   玉龙瑶轻描淡写道:“据闻有些家贫娶不起妻子的兄弟,往往会共享一名妻子。”   他微微笑,等待着一个答案。   究竟是情人红唇间吐出的教唆更具诱惑性,还是丑陋的占有欲更胜一筹?   他究竟是条无欲无求的忠诚的狗,还是条对主人图谋不轨的恶犬?   谢扶危眼中的霜白渐渐回落,自半空缓缓落回了地面,银发也如瀑般落回腰背。   他眼睫低垂,若有所悟,似乎又在走神,实际上只是在沉默地将方才那一幕幕进行复盘。   玉龙瑶虽然狼狈,但谢扶危亦清楚他一时杀不得他。   共妻倒也能分得一半,简单的加减之法他倒也是懂的,十二洞天曾教过他。   一时间他的心脏一时鼓动得极为剧烈,面上依然是平淡地,柔声说:“好。”   **   剑境中昼夜难分,时间流速亦快亦慢,等二人出了颠倒境,已经是第二日。   两张字条也被战战兢兢的玉氏家仆送到了两人手上。   “家、家主……”   “怎么了?”玉龙瑶微感诧异地接过了递来的字条。   这两张字条分别归属两人,谢扶危垂下眼,心脏有一瞬几乎停止了跳动。他手上这张只写了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笔锋可以说是清丽峻拔。   “后会无期”。   至于给玉龙瑶的字条上,却歪歪扭扭地写了六个字。   算起来比谢扶危还多两个。   “拜拜,吊你老母。”   玉龙瑶:“……” 第23章   要杀弄花雨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位男士是如今的天下第一美人,裤脚下追求者无数,魅力值也远超金羡鱼。   能不能在众追求者环伺之下接近这位都是个问题。   争夺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号更让金羡鱼理解不能。   所以说这个名号究竟是谁排定的?难道说还搞个选美大赛出来吗?那这样这个修真界是有多闲啊!!   ……   好吧,虽然她穿越的本来就是个汤姆苏耽美文。   吐槽归吐槽,好在最近大仙洲有一件大事,恰逢洞庭神宝老祖黄老祖寿诞,这位黄老祖虽非属四家五宗,但在整个大仙洲都颇具名望和地位。   神宝老祖寿诞,各家各派都派出了弟子前去贺寿,据说合欢宫也将派出弄花雨亲赴洞庭。   略一思索,金羡鱼内心已经有了个大概的计较。   此时,她正站在云州某一处官道前,顶着炎炎烈日,内心十分忧郁。   因为她打算碰瓷。   没错,碰瓷。   经过她多方打探,终于顺利打探到要进入洞庭,这条官道是必经之路,她打算碰瓷个去祝寿仙门弟子,让对方带自己混入洞庭。   就这么站在大太阳底下望眼欲穿了半天,终于看到了几道人影风尘仆仆地向此地赶来。   却是几个温润如玉的儒门弟子,个个乌发墨鬓,丰神俊朗。他们以一个少年为首,   这少年穿着杏色的衣衫,以麻布绑着小辫,穿着打扮无一不考究,对吃穿住行的看重,这是儒门的习惯。   少年一缕乌发垂落在额角,唇瓣丰润,穿眼睫极长,挺鼻薄唇,眼里隐隐有星河浩瀚,遥岭天青,笑起来很是温润隽永。   当中另有两个少女,其中一个正是韶华年纪,穿着件绿罗裙,腰佩长剑容貌清丽,脸色白嫩无比,笑嘻嘻地左顾右盼着。另一个一袭蓝衫,生得温婉斯文。   ……儒门弟子好啊,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金羡鱼眨眨眼。   在这几个儒门弟子走过来的刹那间,拉低了斗篷摇摇晃晃与他们擦肩而过,然后果断一个“假摔”摔倒在对方身前。   她【银河飞渡】身法搭配上【风荷举】的调息运劲之法已然有所小成,可谓是摔出了风格,摔出了高度,哪怕监控还原现场,也不定能发现此间蹊跷。   这几个儒门弟子初出茅庐,哪里晓得人世间的险恶,为首的那少年吓了一跳,忙托掌相扶,嗓音如金玉相叩:“婆婆,无事吧?”   其他几个儒门少年也都惊地停住了脚步。   那佝偻着身子的老妇忽地抬起头来,这一抬头,几个儒门少年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实在是这老婆婆生得殊为丑陋,她鬓发全白,打理得很是整洁,生就一双怪眼,嘴歪眼斜,面色隐隐透着股青白的死气,左脸还生着癞子。   那少女听到动静,忙加快脚步赶了过来,还没开口问询,乍一见到金羡鱼的容貌,不由倒吸了一口气,心下诧异道,这世上怎么还有这么丑的老妇?   简而言之,就是都被她辣到了眼睛。   只见那青衣婆婆推开那为首的少年,怪眼一翻,很是不客气地冷声说:“哼?无事?你们都不看路的吗??”   没错,她给自己捏的人设就是武侠仙侠小说里出场频率极高的乖僻老头/老太太!   “这……是奎无礼了。”少年俊秀的面皮微微一红,面露愧疚之色,毕竟是他们理亏在先,只好忙不迭道歉。   却没想金羡鱼却得理不饶人,冷冷道“道歉?道歉有用的话要——”   ……串戏了,金羡鱼嘴角默默一抽,   众人只见这青衣老妪说到这儿,不知为何顿了顿,又道:“……我好端端地走着路,被你们撞了这一跤,你们看怎么办吧?”   这几个儒门少年面面相觑。   望见这几个少年少女茫然无措的模样,金羡鱼心里略有些愧疚,无奈戏还是得继续演下去的。   就在这时,那少女忽然拨开人丛走了过来,笑吟吟地摸出了几锭金子:“婆婆赎罪,是咱们师兄弟走路没留神冲撞了婆婆,这点赔礼还望婆婆笑纳。”   没想到青衣老妪勃然大怒:“我看起来像是那等讹钱的癞皮狗吗?”   小姑娘捧着金子立时无措地愣在了原地,左看看右看看。   或许是说得累了,青衣老妪喘了两声,哑着嗓子,挥手道:“有水吗?拿水来!”   众人无奈,只好解下水囊送到她手上,等她喝了水。   这老婆子喝水也好似牛饮一般,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头便灌,实在算不上多得体。   这些儒门弟子自幼学礼,恪守礼节,性格温文。但碰上面前这样貌丑陋胡搅蛮缠的青衣老妪,脾气再好也都有些恼了。   金羡鱼却浑然未觉,咕嘟嘟一口气牛饮完,以袖揩了揩嘴角,笑道:“你们是蓬莱学宫的?”   那捧着金子的少女,大吃了一惊:“咦?婆婆你是修士?”   可这老妪脚步虚浮,容貌苍老,并不似有修为在身呀。   金羡鱼只冷哼不正面作答:“哼。老婆婆我吃过的盐比你们走过的路还多,你们几个今日不拿出个妥善的方法来,休想轻易蒙混过关!”   此时人群中已有几个少年忍无可忍,正欲开口说话,那老婆子两只眼睛却像刀一样,冷冷地刮过了几人,高声道:“这个方向……你们是要去洞庭吧?”   那为首的小辫少年怔了怔,嗓音如春风化雨:“是,晚辈与师弟师妹奉师命前往洞庭替黄老祖祝寿。”   金羡鱼心下一定,顺坡下驴,当然还是要故作那种孤僻的老太婆的形象,沉吟半晌:“既如此,那我不要你们的钱,也不要你们的东西,你们带我去洞庭!”   小辫少年“啊”了一声,面露迟疑之色。   身后的儒门弟子已有些忿忿不平了,虽说君子修身,但一个个到底还是少年,年轻气盛。   “岂有此理!”   “你又不是修士去洞庭作甚么?!”   “不过是一时不察撞到了你!你这老婆子还想怎么样?!”   金羡鱼嗓门比他们更大:“不过是让你们捎我一程,又不吃你们喝你们!难道你们这也不愿意吗?!”   那小辫少年叹了口气,无奈道:“敢问婆婆去洞庭所为何事?”   金羡鱼作蛮横状,冷笑:“我要去做什么也要向你们报备吗?”   小辫少年这一句被她堵了回去,一时语塞。   到底还是太过年轻,碰上这又倔又冷的老婆子,少年无奈地柔和了嗓音,“捎婆婆你一程自然无妨,婆婆起来吧。”   其他少年们纷纷急了眼:“孟师兄!!”   “……凤道长和卫道长还没回来呢!难道此事不知会他们?”   这小辫少年,也就是孟师兄道:“等凤道长回来,我再与他们商量便是。”   而那绿衣少女,这个时候却已经收起了金子,好奇地绕着金羡鱼左看右看,笑道:“我叫周玉,婆婆你呢!”   眼见目的达成,这少女长得好看性格又天真可爱,金羡鱼心里也高兴,难得软下语气,粗声粗气道:“没大没小,我姓梅!”   天知道周围都是死基佬,碰上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有多难得。   周玉笑眯眯道:“梅婆婆你好呀。那边那个是我师兄,叫孟雪奎,那个蓝衣裳的是我师姐叫丁香,那个是我师弟叫张述,还有那个……那个叫李时青。”   穿越至今,周围人的名字基本都是玉龙瑶、凤城寒、卫寒宵这种高逼格的调调。   乍一听到儒门这么平平无奇,毫无装逼之感的名字,金羡鱼也不由大为感动。   孟少年正准备和她说些什么,周玉萌妹却忽然兴高采烈地叫了一声。   “啊!凤道长他们回来了!!”   金羡鱼循声望去,却不由怔在了原地。   却见两道身影并肩走来。   青年白袜黑鞋,打扮得很是朴素,此时抱琴缓步而来,容色如玉,长眉秀目,孤光自照,风姿高彻。   另一个道身影则是个少年刀客,束着个高高的马尾辫,胸口垂着一排缀着绿松石的小辫儿,俏脸凤眼,面上微寒,整个人精致凌厉得如同高山雪莲,颇具一番澡雪精神。   这两人自然是凤城寒与卫寒宵了。   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紧跟在这两道身影之后的那人。   这是个极为白皙纤细的美少年,唇似花眉似月,容貌精致,眼下一点泪痣动人心魄,纤细的脚踝晶莹若梨,双足缠绕莲花瑞纹,腕间叮当缀以金铃。一双杏眼看人是顾盼生辉,颇有些天真之感,虽是男子,比之任何美人都不遑多让。   最重要的是在他脑袋上还闪烁着微软雅黑加粗初号字,想不注意都难。   【任务者:弄花雨】   金羡鱼:……哦豁。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   与白苹香相比,弄花雨的美更为精致,眼鼻口唇无一不恰到好处,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   金羡鱼心说,哪怕女娲捏人都不定捏出这么精致的,只不过弄花雨虽美,身为主角受的凤城寒也没被比下去就是了,反倒更显俊雅出尘,风骨凛然。   如果说弄花雨是媚,凤城寒就是清。   主角受凤城寒和弄花雨甫一出场,金羡鱼就敏锐地察觉到身后这些儒道少年脸色微红,显露出如痴痴醉的神态来,或神情忸怩,或面红耳赤。   金羡鱼有点儿惊讶,竟然还真是全民皆基?   “凤道长!洛道友!”   而这个时候周玉萌妹已经十分嗨皮地拉着她,替她介绍去了。   “婆婆,婆婆这位是十二洞天的凤城寒凤道友!”   “凤道友的师尊便是大名鼎鼎的洞真仙君,洞真仙君谢扶危,婆婆你听说过吗?”   何止听说过,金羡鱼内心莞尔打趣道,还惨遭她骗了身。   金羡鱼道:“洞真仙君鼎鼎大名,就算我这个老婆子也略有耳闻呐。”   这厢,周玉萌妹热情地替她介绍完,凤城寒怔了怔,朝金羡鱼点了点头,一双眼乌黑温润,并未因为她容貌丑陋而表示出什么讶异的神情来。   与谢扶危相比,这位清靖子凤城寒更为平易近人。   卫寒宵有些不耐听周玉的啰嗦,对这突如其来的陌生人更没有兴趣。   对于金羡鱼突然加入这件事,卫少年完美地维持了盐系boy的人设,凤眼瞟了她一眼,嗓音嫩嫩凉凉的,漠不关心道:“随便。”   金羡鱼这时的注意力已全然在弄花雨身上,心下凛然。   系统替她把“任务者:弄花雨”这三个字描黑加粗了,这代表着,她在弄花雨那儿应该也是一个待遇。   少年眨眨眼,疑惑地歪着脑袋,嗓音软软的:“孟师兄这位是……”   不等孟雪奎回答,其他几个少年早已热情地围上弄花雨替他解惑。   少年面色微红,脸上露出了点儿无所适从,轻声道:“多谢诸位师兄呀。”   那双弯弯的月牙眼,却状若无意地落在了面前的系统界面上。   【任务者:金羡鱼】   所以,距离上一个任务者出现,又是多久了。   他记不清了。 第24章   他原本也不叫弄花雨,叫弄玉,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年纪尚小。   弄玉他家境不错,父母都算体面的社会精英,他从小也是娇生惯养着长大,上的是所谓的“贵族”学校。   他继承了父母良好的皮相,笑时一对小虎牙,软软的额发,颇有些天真无辜之感。穿越后的家庭对他也殊为不错,他就这么乖巧温驯地长大了,直到百年后,他觉醒了系统,遇上了一位玉氏的旅行者,风度翩翩,温润善笑,他与此人声气相投,一起做了不少有趣的事。   周玉撇撇嘴:“这人是弄花雨,弄花雨,婆婆你晓得吗?”   “弄花雨?”金羡鱼适当地表现出惊讶来。   周玉拉着她小声说:“就是那个天下第一美人。”   金羡鱼问:“这第一美人是如何选出来的?难不成还专门举办个什么选美大会吗?”   她的嗓音不高不低,清楚地回荡在人群中。   众人好不诧异,实在是“天下第一美人”这几个字由丑陋的青衣老妪说出来委实古怪。这青衣老妪生得这般丑陋,好像和这几个字永远也沾不上边。   周玉笑道:“不是这样的。太一大典,婆婆你见多识广肯定也听说过吧,到时候各家各派的弟子都要赴会,值此生盛会,自然就有好事者对诸位仙子的容貌评头论足,评出个第一来。”   金羡鱼沉沉地,喑哑地笑了一下:“原是如此。”   她也不着急和弄花雨接触,比起这位男小三,她更愿意与这位周萌妹亲近。金羡鱼隐约能察觉出来周玉对自己的好感,虽不知从何而起,但她也很喜欢这位活泼的妹妹,心下不由抿唇一笑。一边笑,一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临时小队的组成。   卫寒宵抱着刀,眼睫低垂,马尾辫恹恹地耷拉着,一副无所谓的冷淡模样。他鼻梁巧挺,眼睫极为纤长,一颤一颤,像是一只轻盈的猫儿。   那位丁香师姐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频频朝弄花雨的方向望去。   不过她看的却不是弄花雨,而是围着弄花雨的一位英挺的青年。   周玉叹了口气,小声说:“丁香师姐与李时青师兄原本才子佳人,这弄花雨一来,李师兄就像着了魔一样。”听语气对弄花雨颇有几分不以为意。   金羡鱼想,她或许明白周玉为什么对弄花雨抱有淡淡的敌意了。   金羡鱼哼了一声道:“这种三心二意易变心的男人要他何用!倒还要感谢弄花雨这块试金石了。”   周玉听着觉得有理,忍不住拍掌笑起来,“试金石!这个说法好!不过是块臭石头!”   金羡鱼这个时候却没再看周玉了,她的目光骤然凝住了。   全因为面前这忽然跳出的系统面板。   【支线任务1:争奇斗艳,尽态极妍。   攻略蓬莱学宫众好感度至声气相投,或许你需要抢走属于弄花雨的追求者】   这算什么,给弄花雨的鱼塘开闸泄洪吗??   金羡鱼面色凝重了些,继续往下看去。   【支线任务2:攻略凤城寒好感度至九死不悔】   【攻略卫寒宵好感度至生死不离】   余下的几个支线任务倒是平平无奇。   她有理由怀疑支线任务1是有意诱使任务者们彼此倾轧。   可是……这又如何?她又不能和这系统解绑。   最重要的是,它给的实在太多了。   这三个支线任务加起来竟然足足奖励3w魅力值!   “……”   就是她目前这个易容究竟是有多重口才会移情别恋她啊!!   正当金羡鱼绞尽脑汁苦思冥想之际,耳畔忽然刮了一道清冽如冰玉相叩的嗓音。   “喂。”   金羡鱼回过头,却看到卫寒宵百无聊赖地转着手上的佩刀,嗓音嫩嫩,带着少年人变声期的沙哑,“老婆婆,我和你换个座位。”   金羡鱼恍然意识到此时的座位分配,她正坐在了凤城寒身边。   少年不过十六岁的年纪,一脸臭屁。   青衣老妪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若我不换呢?”   少年皱了皱眉,俏脸寒冰,“爱换不换。”   他生得貌美,纤秀白皙的耳下坠着金圈耳环,走起来路来,裙摆带风。   一转身的功夫就要强行挤入两人中间。   没想到这貌丑怪僻的老婆子忽然间暴起,一把揪住了小辫子卫寒宵的小辫子!   ……好快!   卫寒宵一怔,眨眼间就被扯得脑袋后仰,差点儿摔了个四脚朝天。少年脸色“刷”地就黑了。   气急败坏地捂着小辫,怒道:“老太婆你这什么意思?!”   金羡鱼冷笑道:“嘿,混小子,知不知道什么是尊老爱幼。”   说着一脚蹬出踹在了卫寒宵屁股上,踹得卫寒宵一个踉跄,差点儿顺势咕噜噜滚了出去。   活这么大,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个女人踹屁股!   卫寒宵又惊又怒地睁大了眼,下意识地捂着屁股,脸色又青又红,“死老太婆!老不知羞!”   金羡鱼怪眼一翻,冷冷道:“毛都没长齐的混小子,嘴巴放干净点儿。”   卫寒宵还想再回嘴一句,却被凤城寒留意到了此处的动静。   门下弟子顽劣难驯,凤城寒亦是无奈,冷声说:“寒宵,回来!勿要打扰婆婆。”   这位主角攻目前还没黑化,还惦记着尊老爱幼这回事,到底是自己理亏在先,嘟哝了两句,郁闷地抱着刀一屁股在隔壁坐了下来,摆出个生人勿进的姿势,飕飕地往外直放冷气。   凤城寒好似很歉疚无奈,朝她低声道了个歉。   他正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驯静温和,皮肤白皙,周身仿佛一汩安静疏冷的月光。   ……   弄花雨的确受欢迎,金羡鱼看着这位弱受左右逢源,若有所悟地反复衡量着二人之间的差距。   少年身姿单薄,坐在人群中,腰肢纤细,弱柳扶风,小鸟依人,忽而微微一笑,面上晕红,看得人心中不觉怦然。   这百年来,他已经十分清楚自己的优势,如何展示自己的可驯可爱,他生来即弱小,并不怎么具有男子气概,少年纤细的肩,瘦小的腰肢,修长的双腿,对他而言俱是无往不利的利器。   狎亵殊貌娇丽,轻艳美秀的狡童是这个时代男人们所以为的风流雅事。   周玉悄悄和她咬耳朵:“这弄花雨又不是女孩子,偏偏学我们姑娘的做派,这倒罢了,又不和我们亲近,整日与李师兄他们混在一起。”   此时一阵夜风吹来,弄花雨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寒颤,眼里泛起泪雾,水光朦胧。   面对他人的关切,少年脸色腾地就涨红了,揉了揉鼻子,鼓起勇气,怯怯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金羡鱼目光微凝,困惑道,这位颇有奶嗝受味道的男士真的战胜了她那位便宜师父?是齐御风屌还是修真界全员基佬屌。   或许她穿的这本缠绵狗血耽美文是真的不需要逻辑……   偏在这时,弄花雨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他眉眼弯弯,笑容竟有些甜腻的妩媚,这似乎只是旁人的错觉,眨眼间,又成天真之感,脑袋歪了歪,哒哒哒地跑了过来。   好奇地问:“婆婆,你当真要与我们一道儿去洞庭吗?”   青衣老妪板着一张死人脸,面无表情。   弄花雨咬了咬唇,怯生生地说:   “婆婆你一介凡人,最好还是不要与我们同去,修真界很危险的。”   “……”   虽然知道这是弄花雨有意逼她离去,说不定等她落单之后会干脆利落地结果了她。   但直面这一幕,金羡鱼脸都绿了,险些被雷成了个劈叉的形状,冷然道:“管好你自己的事。”   少年嘴巴一瘪,“哇”地几乎就要哭出来的模样。   迎上众人不友善的视线,金羡鱼怪眼一翻,森然一笑,充分扮演了一个乖僻老太太的形象。   弄花雨一时下不来台,拿她无法,眼眶红红,委委屈屈地走了。   周玉却“哈”地拍掌笑起来:“婆婆,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你!”   金羡鱼脸上带笑:“哼,小滑头。”   这一晚上,金羡鱼却没能睡好。   一是因为周萌妹对她似乎颇有好感,睡觉的时候总迷迷糊糊地往她身边挨,毛茸茸的脑袋向她掌心里蹭。   她年纪本幼,又少时丧母,只父亲抚养长大,捧在手心里娇惯不已,养得她性格无羁,亦正亦邪。唯一一个同为女性的丁香师姐性格又太过温软,周玉与她说不上来话。   对这性格古怪,合她脾气,又年长的“婆婆”自然是分外亲近。   二是因为金羡鱼她从颈边抓到了几只还在活蹦乱跳的青蛙。   始作俑者卫寒宵,坐在树上,晃着两条腿,嘴角翘起个恶意的笑容,剔眉看她。显然是在报今日没换座之仇。   金羡鱼牵着唇角冷笑一声,果断把这小基佬暴揍了一顿。   “打扰老人家睡觉的混小子!”金羡鱼挥舞着拐杖,追着卫寒宵一顿暴抽,“知不知道老人家缺觉少眠!”   “喂!”少年炸毛跳脚,但见她并无修为榜身并不敢还手,只在她拐杖下左支右绌,艰难逃生。   清瘦结实的肌肉紧绷,像只弓起了脊背的猫儿,纤秀的耳垂下坠落的金圈耳环叮啷作响。   “老人家就应该好好呆在家里颐养天年,你这跑得根本像是脚下揣了个风火轮吧!”   像撵狗一样追着卫寒宵撵出了二里地,金羡鱼“气喘吁吁”地折返,一屁股坐在地上,锤了锤腿脚,忧郁地叹了口气。   攻略是个技术活儿,尤其是顶着这么张老婆婆的脸,虽说她本人的脸怎么都能算得上一样大杀器,但她暂时还不想暴露。   反正系统又没规定好感度必须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上,说不定这种忘年交的好感度也行得通呢。   金羡鱼掰了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各种胡思乱想。   凤城寒性格温和正直,说不定可以走知心奶奶的路线……   像卫寒宵这种臭屁又敏感的小基佬,打是亲骂是爱的火辣奶奶路线说不定更有奇效。   她甚至有理由怀疑,她以原来的脸接近卫寒宵的话,这个小基佬绝不会像现在这般和她打打闹闹的。   说起来所谓的攻略病娇都弱爆了!一不小心还有献身的危险,快来让梅婆婆来温暖乖孙缺爱的心灵!   初步敲定了作战计划之后,金羡鱼丢掉树枝,登觉动力满满!   眼见凤城寒不在此处,金羡鱼抄起拐杖,闭目感受风中细微的灵力流动,七拐八拐地拨开草丛来到了目的地。   荒郊野外,常有迷途的孤魂野鬼,或是客死异乡的行脚客,又或是执念深重在此地踯躅百年的冤魂,亦或是一些山间雉兔野狐在此地徘徊不去。   凤城寒定了定心神,垂眸拨动怀中古琴,以作镇魂引路之效。   长天一月坠入林梢,耿耿长河在天。   子夜琴声,如雪涧泠泠,悦人心脾。   他这些时日总有些不在状态,一闭上眼便是接天莲叶无穷碧,还有那人面荷花相映红。   或是少女姗姗毓秀,莞尔微笑。   那枚红菱他鬼使神差之下细心收好,以灵力润养着,穿孔系带,贴心口保存。   他总是会想她如今怎么样了?阴阳星君待她如何?她还会偷溜出来摘菱角吃吗?   ……她还记得他吗?   ……她有没有收到他临行前托玉龙瑶转交,赠予她的东西? 第25章   需知,凤城寒此人一向行得端做得直,还曾被同门嘲笑不该入道门,该是个端方如玉的儒道君子。正因修身持正,凤城寒越想,思绪便越杂乱无章了起来。   他一向清醒,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记学极快,偏偏有朝一日,却如坠泥潭,难再保持冷静。   于是他主动提出前往洞庭为黄老祖贺寿,未曾想还是夜夜难眠。   好在,夜不成眠,总比佳人夜夜入梦来得轻松一些。   捱一捱也就过去了,凤城寒略微松了口气,他的性格与道门倒也颇为相契,寡言冷淡的外表下,他是个重情的温软性子,绝不轻易杀生,常常不眠不休引渡荒魂。   琴音袅袅间,草叶间渐有熠熠流萤上浮,如一盏一盏引魂灯,冉冉排空。   凤城寒仰头望去,心下稍感宽慰。   清猿冷冷,忽西忽北,子母连枝而去,与琴音酬和,哀鸣凄凄。   当金羡鱼来到这儿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眼前这如梦似幻的一幕。   方才知晓小时候所学的《三峡》篇章:“常有高猿长啸……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几句实在是所言非虚。   这些荒魂在临行前终于忆起自己的容貌,人就不说了,雉兔野狐之辈却依偎在凤城寒脚畔身侧,嬉戏跳跃。   凤城寒眼睫低垂,忽而停下拨弦之举,抚摸安慰。   ……这位算是……迪士尼公主吗?   金羡鱼惊讶地睁大了眼,见到这如梦似幻的一幕也忍不住笑起来。   她的动作终于引起了凤城寒的注意,他眼里飞快地掠过了一抹无声温和的惊讶。   ……差点儿忘记正事。   青衣老妪眼里隐含欣赏之意,嗓音难得温和:“你还未曾入眠?”   老人的脸在黑暗中愈显可怖。凤城寒却没有表露出任何异样,轻声说:“……夜深难眠,叨扰婆婆了。”   从今日这简短的接触,足可看出这青衣老妪为人古怪,性格乖僻脾气又臭又硬,是个不好相与之辈。   但凤城寒看到她,心中忽然升腾起了股怪异的亲切之感,“婆婆倘若睡不着,我弹琴给婆婆听。”   这话一说出口,凤城寒自己都觉得讶异困惑。   咦?   金羡鱼也怔住了。   她本来还苦恼找什么话题套近乎来着。   凤城寒主动开口邀约,她岂有不应之理,当下整衣微微一笑。   “且听听你琴技如何。”   ……   凤城寒的确无愧有“剑胆琴心”之称。   纤白的十指轻拨,便有动人的琴音流泻而出。   一曲罢,金羡鱼偏头寻思着光听琴怎么也不能够。   大家一起联奏培养默契那是必须的。   于是“哈”地笑了一声,“你且等我。”   转身去抱了几个瓶瓶罐罐回来了。(都是今天大家吃剩下的)   几乎就在她摆出阵仗的时候,凤城寒就明白了她想做什么,他有些惊讶,望着眼前这一幕未曾阻拦。   这老妪容色枯槁,披着一件鹑衣百结的青衣,打扮得像个破破烂烂的叫花子。   笑了笑:“老太婆不才,冒昧与仙君共奏一曲。”   凤城寒忙道:“前辈客气。”   金羡鱼微微一笑,拎起筷子落下第一个“叮叮”清音。   不过是几个破碗破罐,却被她敲出了水玉之清,击冰之脆。   其实穿越之前,金羡鱼也是个填鸭式教育下长成的废宅,特长基本没有。   不过穿越了几百年,再不学点儿什么兴趣特长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这或许也是长生的好处之一,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浪费可以消磨。   前段时间在她那位美人白师父的督促下,琴棋书画这些特长可谓是一路突飞猛进。   虽无法与搞音乐的凤城寒相提并论,但也不至于怯场。   凤城寒侧耳倾听,无声无息,默契跟上,拨弄弦音。   这琳琅琴音清音相合,配合默契无间,使人如置身于江南,静听廊下春雨,雨打空竹,如来滴水,泠然作响,沁人心脾。   又使人不住畅想那“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的意境。   这老婆婆虽说生得口嘴歪斜,手瘤足跛,但发髻梳拢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足可称之为妙人。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就这般一曲接着一曲,涤荡尘埃,牵引荒魂。   在这合奏中,凤城寒一颗心难得安定了下来,琳琅作响的清音,犹如脉脉温情颤动。凤城寒眼眸趋向温和宁静。   而在树梢,红发雪肤的少年,一手作枕,仰躺在枝桠间,一手伸出百无聊赖地捕捉着天上散落的星光。   姿态轻盈得如同一只懒洋洋的猫。   从枝桠间半垂落的小腿晃悠悠的,像是优哉游哉,晃过来甩过去的猫尾。   不过但凡出了一点问题,他也能立刻如猫科动物一般躬身拔刀。   他小心翼翼地守候着凤城寒,确保他每时每刻的安危。   琴音令人心旷神怡,一颗心如同浸入了冷水里的硬壳果子,凉丝丝,舒服服。   师父。少年眼睫低垂,喃喃地将这两个字眼说得竟有些大逆不道的意味。   只要呆在凤城寒身边他就心满意足了。   占有欲倒也有的,只是被少年如同猫儿收敛爪子一样,安分无辜地藏在了肉垫里。   这一次嘛。   卫寒宵歪了歪脑袋,   这个青衣老太婆倒也有几分本事,并不十分聒噪难听。   **   “未曾见到吗?”玉龙瑶微微颔首,微笑着自店内退了出来,就像是个再有礼貌讨喜和蔼不过的少年郎。   侧眸望向了身侧,玉龙瑶轻声道:“还未有小鱼儿的消息。”   谢扶危还是那么一副淡泊无感的模样。   他一言不发,不置可否,眼睫一压,透澈到以至于恐怖的双眸静静地凝望附近的店面。   这是家成衣店,店内挂着件大红色的嫁衣,以金线细细勾勒出耀目的凤纹,繁复至极。   他银发及腰,面容驯美,近乎于被嫁衣吸引了目光,等待出阁的新嫁娘。   这连日以来,他的心境很是奇怪。   这与之前有些反感厌恶金羡鱼时的心境完全不同,他夜半总有些辗转反侧,一闭上眼就是少女朱唇轻启,笑吟吟的模样。   “杀了他,我就是你的啦。”   谢扶危眼睫低垂,不得不承认,金羡鱼骗了他。   当然他不懂这就是所谓的“心情不好”。   凡是一样东西,透澈到一定地步就多了分诡异的恐怖,这双眼亦是如此。   俗话说,人之初性本恶,某种程度上而言,谢扶危更像是出生的婴儿,一张纯洁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白纸。   凝望着嫁衣,他眼瞳洞彻若水精琉璃,在这波澜不惊的水面下却似乎隐藏着滔天巨浪。   这是困兽濒临失控前的冷静。   然而在无人留意的角落里。   谢扶危的头顶无声地弹出了一方血红的界面,圆形的缓冲进度条显示正在更新。   ……20%   ……40%   ……80%   ……100%   【谢扶危心情值-20,好感度-1,黑化值+5】   【你需记住,桃夭李艳,烟景招摇,色之极媚者,莫过於桃;而寿之极短者,亦莫过於桃。】   【而寿之极短者,亦莫过於桃。】   至此,原著剧情或将滑向未知的深渊。   **   却说那天她与凤城寒合奏了大半夜之后,金羡鱼敏锐地察觉到这几天凤城寒对她的变化几乎有了个质的变化。   具体表现在会主动给她倒水递东西,拎重物什么的……   真的变成知心婆婆了喂!   推攻略的进度之快连金羡鱼自己都觉得诧异。   托凤城寒和周萌妹的福,她这个半路插队的也算是顺利混入了队伍中。   领头的孟少年秉承着儒家尊老爱幼的良好传统,对她也十分尊重。   只不过其他少年,或者说龙套君那儿她却惨遭了卡关。   这也是属正常,毕竟还有个杀伤力极大的弱受。   “……”   就比如说现在。   少年一个矜持乖巧的鸭子坐,手上捧着个白白胖胖的包子,脸蛋被热得红红的。   身旁另一个青衣少年,好像是叫什么李时青的吧,那位丁香师姐的前男友,热情道:“花雨,快尝尝,我特地往几里外买来的包子。”   少年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登时低呼了一声:“好烫。”   眼泪都被烫了出来,一抬头,泪眼汪汪,眼中雾气朦胧。   看得李时青等人心头一跳,一时间竟痴了。   弄花雨似乎也自觉娇气了,不由红了脸,这一抬眼一低眼,眼睫颤动,一瞥之间的风情最是难以言说。   少年颊飞红晕,低下了头,小小声地说:“好好吃。”   忽而两只眼睛完成了月牙儿,“谢谢师兄。”   只这一笑,李时青等人便不知今夕是何夕。   金羡鱼看到那位丁香师姐垂着头,神情黯淡恍惚。   周萌妹郁闷地一口气连吃了六个肉包子。   金羡鱼漫不经心地撑着下巴,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探入袖中,摩挲着剑柄上微凉的纹路,开始盘算在这儿杀了这位男士的可能性。   她与弄花雨这几日倒像是陷入了一众胶着期。   弄花雨卯足了劲儿狂刷好感度,而金羡鱼却不动声色,平静旁观。   她在等弄花雨先按捺不住。   毕竟她目前的盟友,只可怜巴巴的周萌妹、凤城寒,丁香师姐(大概)这三人。   至于凤城寒,金羡鱼已经摸索出来了,这位太过正直持身,说得好听点儿是个风骨君子,说得不好听点,就是个圣父。到时候能不能站到她身边还两说。   她并没有把握在这儿杀了弄花雨后全身而退。   还有卫寒宵,在这个全民皆基的世界,金羡鱼骇然发现,这个主角攻竟然对弄花雨也有淡淡的好感(非爱情),对其偶尔也会有难得的好脸色好脾气。   与弄花雨相反的就是她了,由于她和凤城寒走得比较近,这个师控小基佬最近开始乱吃飞醋,花式恶作剧。   不是在她睡得好好的时候,故意凑到她耳畔大喊大叫,溜之大吉。   要不就是故意不小心打翻了她的饭碗,装无辜脸。   一言以蔽之,就是她卡关了!   可恶,怎么会推不下去,金羡鱼绞尽脑汁,苦思冥想。   正巧今日的午饭轮到周玉萌妹负责。   金羡鱼大手一挥,决定来个“抓住男人的胃就先抓住男人的心”,和周萌妹商量了一下,交由她来掌勺。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金羡鱼得知周玉她出生三清宫驼巘岭,父亲是大名鼎鼎的三清六子之首,丹阳子周素履,她是周素履还在俗家时所生,生母难产去世,由周素履一手抚养长大,长大后拜入蓬莱学宫,算是儒道双修。   周萌妹出身优渥,事事纵恣,娇生惯养,犯了错常常扮个鬼脸萌混过关,自然不大擅长掌勺下厨之类的杂事,听闻金羡鱼这么说,求之不得,摇晃着她胳膊连连撒娇亲昵个不停。   “既如此,那我就去打猎。”周玉横剑不好意思笑道,“我这手三清剑术还算能看得过去的。”   偏在这个时候,弄花雨忽然坐不住了,哒哒哒地上前来,一本正经地说:“周姑娘,让我与你一道儿去吧。”   周玉,周玉脸绿了。   弄花雨歪着脑袋“咦”了一声,惊讶又困惑:“周姑娘你不是要去打猎吗……”   “还是说……”弄花雨咬着唇,忐忑地问:“周姑娘你不愿意与我一起。”   周玉终于忍无可忍,扮了个鬼脸:“就是不愿意和你一起!略略略。”   好在这时,孟雪奎走了过来,莞尔打圆场:“怎可只让你们二人前去。”   于是干脆将人分成了几组,结伴去猎食。   距午时还早,食材又还没就位,金羡鱼想了想,也往河畔的方向走,打算捉几条河鱼上来。   弄花雨他其实并不擅打猎,少年眉眼弯弯,一言一行足够绰约娇丽,正因如此,他只要温言软语撒个娇,便有数不尽的珍宝捧到他面前来。   他乌墨的发尾微卷,笑起来时露出编贝皓齿,更像是嫣红的小蛇。   上一位任务者就是这般死在了他的床榻间。   他自幼爱美,爱到了痴迷如狂的地步,年少时便偷穿母亲的衣裙高跟鞋,他迫切希望自己变得更美,系统的奖励对他而言更如饮鸩止渴般难以自拔。   他个子太矮太过纤弱,并不十分具有男子气概,只能以轻艳的姿态被人亵玩,许是这样,便也想尝尝女子的滋味,可惜白苹香恨他入骨。   金羡鱼她这副乖僻的模样与白苹香颇为相像,就是不知这易容下的皮囊又是何等模样。不过他相信总不如他,在这美貌这一点上,他向来颇为自矜。 第26章   同时。   金羡鱼刚到河边,一道矮个身影就如小旋风一般风俗掠过,将她撞入了河中。   她睁大了眼,在千钧一发之际,认出了这道身影的主人。   光看身高也够了……   常年训练出的警惕性,让她的肌肉下意识地就做出了反应,差点儿将这道身影给掀跌了出去,好在临到头,她猛地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只是个脾气不好的古怪的凡人老太太。   “……”   于是,果断收势,一个踉跄跌入了河中。   ……这小基佬。金羡鱼内心憋闷,面上却迅速调整了个身形,果断拗出了个“柔弱”的姿势。   她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卫寒宵这位小基佬对她的怨念已然如此深重。老实说,当年她还是个清纯女大学生的时候,看小说看到这种占有欲超强的年下弟弟吃飞醋,常常会激动地哇哇乱叫。可当这飞醋牵连到她这个无辜人马的头上,金羡鱼就忍不住脸黑了。   一击得手,卫寒宵嘴角翘出个漂亮狡黠的弧度,只觉长舒了近日来的恶气。   看这老太婆日日夜夜黏着师父,他心里就莫名不爽。   少年裙摆一扬,正欲绰步离去,可是身后却迟迟没有传来那古怪老太婆的动静。   这怎么回事?卫寒宵怔了怔,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几乎吓了一大跳。   “喂!!”少年睁大了眼,跳将起来,“你没事吧?!”   那老婆子闭目趴在河中央,面色惨白,水泊泊地拍打在她身上,她却一副生死不知的模样。   拗这么个柔弱的姿势也是很累的。她胃部正好抵了块石头,咯得金羡鱼她浑身难受。   卫寒宵的脸色一时变得极为难看,忙跨步过去探查她的情况。他只是想出口气,可没想要这老太婆的性命。   没想到刚一俯下身子,水里的人却忽然动了,且遽然如电般扣住了他的手腕。   卫寒宵眼皮一跳,心里莫名没出息地打了个寒噤。   凤眼几乎被他睁得大大的,像是不小心看到了身后放了根黄瓜的猫儿。   老妪却冷冷地睁开了眼,“扶我起来!”   金羡鱼两根手指搭在他腕间,卫寒宵一时语塞,似乎意识到了错处,陡然气弱了下来,老老实实抿紧了唇将她拉了上去。   被他拉上来之后,金羡鱼就不看他了,自顾自地去拧浸水的衣衫。   ……这段时间嘛,就留着给这位小基佬开开脑洞。愧疚感,当然也要善于利用起来。   要知道原著剧情里这位后期虽然黑化成了病娇,做尽了各种丧尽天良的事,几乎送了十二洞天一个全家捅,但前期勉勉强强还算得上个三好少年。   许是因为不受宠常年流落在外的缘故,卫寒宵倒是颇会照顾人,平时优哉游哉的,对什么事基本都持个无所谓的态度。   她不吭声,卫寒宵他果真各种坐立不安,不淡定了,难得有点儿磕磕绊绊地问:“喂,你到底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卫小少年貌似很懊恼的模样:“都是你——”   这些日子表现得这么乖僻,却是忘记了面前这个老太婆再古怪,也不过是个凡人。   金羡鱼瞪圆了眼:“我说怪你了吗?”   “和你计较,我这年岁难道都活到狗肚子里了不成??”   卫寒宵被她一句话堵得说不上来,自己嘟囔了两声。   金羡鱼敲了敲身旁的大青石:“混小子,让我原谅你,你先给我捉三十只青蛙来。”   卫寒宵一愣:“青蛙?你要这个做什么?”   金羡鱼喝道:“少废话做不做?!”   卫寒宵额头抽动了两下,到底理亏在前,一把抓起了佩刀,闷闷地抓青蛙去了。   时值盛夏,火伞高张,赤日炎炎。   哪怕卫寒宵他生来冰肌玉骨,肌肤温度偏低,并不畏热,此时也被晒得脸上晕红,满头大汗。   更遑论这些青蛙在草丛里蹦来跳去,他也要滑稽地跟着追赶,登时有点儿忍无可忍。   将捉来的青蛙用裙摆兜着,卫寒宵瞪圆了凤眼,恼羞成怒地问:“你要这些青蛙干什么?”   “拿来。”一把抢过了少年手上的青蛙,金羡鱼冷笑一声,三下五除二将其扒皮。   这凶残的熟稔程度令卫寒宵眼角一抽,顿觉胆寒,脸都绿了:“你、你干嘛——”   金羡鱼怪眼一翻:“钓鱼。”   卫寒宵脸色青了又红,红了又青,那张俏脸微寒的酷哥脸终于绷不住了,被她气得哇哇大叫:“不就是抓鱼吗?我帮你抓就是了,用得着这么麻烦吗?!这么多青蛙你用得掉吗!”   说完,赌气似地跨步迈入了河水中,正欲俯身压刀,可还没站稳,膝窝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狠很打了一下。   卫寒宵一个趔趄,差点儿倒栽葱摔入河中。   回头见到金羡鱼不知何时拎了个木棍勾着唇笑。   卫寒宵乌黑的眼睫一眨,迷惘之间,又惊又怒。   到底少年心性,气急败坏地三两步冲到金羡鱼面前欲与她说个分明,却冷不防被老妪扣住了手腕。   金羡鱼眼疾手快,右手暴起,直捏其腮。   这一招本是向外急拉,扭脱敌方下颚关节的。   卫寒宵察觉之时,已然来不及。   然而预料中的下颚关节处的疼痛却未袭来,脸颊软肉却被狠狠揪住向外一拧。   少年睁大了眼,耳畔的金坠也好似顿住了。欺霜赛雪的一张俏脸登时红了大半,嫩生的脸蛋被扯得像个包子。   “唔唔死老太婆,放开!!”   卫寒宵怒道:“……晃、晃开。”   然而任凭他如何挣扎,这死老太婆的一双手竟然和铁钳似的,竟令他挣脱不得。   他若是以劲力相博自然可以脱身,只是这老太婆是个凡人,到时候怕是又伤了她。   卫寒宵一时气闷,凤眸煞气逼人。   下一秒,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勾出个有点儿嗜血狡黠的笑容,足尖一勾,竟然使出了摔跤手段!   金羡鱼眉梢一跳,下盘却是稳稳当当。   卫寒宵一怔,卯足了劲儿去抱她腰,势要将这老太婆摔到入水。   哗啦——   这一拉一扯间,两人竟然是同时一个趔趄,一屁股摔入河中。   卫寒宵眼睫一眨,茫然地被溅了一脸的水,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极其清亮的眸子。   黑白分明,明亮有神,哪怕垂垂老矣,也依然灿若繁星,像是星河沉没眼底。   卫寒宵心头猛地一滞,内心那股火气莫名其妙地烟消云散,被看得甚至心跳漏了一拍,竟有些无措。   这老太婆的眼睛——   怎么亮得这般吓人?   卫寒宵怔怔地想。   老人年岁渐长,一双眼珠也日渐浑浊,而这老太婆明明生得干瘦丑陋,却有一双足可称之为“美”的双眼。   俄而,卫寒宵几乎是恼羞成怒地又涨红了脸,无措地动了动唇,他竟然盯着个老太婆的眼睛发呆。   跌坐在河中,金羡鱼却迟迟没起身。   卫寒宵:“……你怎么不走?”   金羡鱼大咧咧盘腿而坐,冷笑道:“风湿老寒腿,走不动。”   卫寒宵翻了个白眼,鄙夷:“嘁——”   顿了半刻复又问:“真不走?”   “不走。”   卫寒宵瞟了她一眼,三两步自己蹿上了岸,踢踏着脚步,抖了抖湿漉漉的马尾辫。   做完这一切,他看了看金羡鱼,到底没忍住,别扭地蹲下身:“上来。”   咦?金羡鱼睁大了眼,迟疑地想,这小酷哥这么容易攻略??   她还在愣神,卫寒宵已经不耐烦了:“到底上不上来。”   金羡鱼:“你要背我?”   卫寒宵却像踩着了尾巴的猫儿似的,差点儿跳起来,支支吾吾道:“你、你爱要不要。”   金羡鱼抿唇一笑,顺势跳上了少年单薄的脊背。   哪有不愿意,简直是求之不得,必要时候的亲密接触,计划通√   照这个进度相信她很快就能推到忘年交爷孙进度(?)   卫寒宵正好双手一抄,兜住了她,少年睁大了眼,啧啧称奇,“喂,老太婆你真是老太婆吗?哪有你这么灵敏的老——唔唔”   金羡鱼不耐烦地拧他脸颊软肉,敲他肩膀,嘿嘿冷笑两声:“少说废话,还不快走?”   是不是他们十二洞天谢扶危、凤城寒、卫寒宵师徒孙三代都生得如冰似雪,好似冰雕出来的人物?   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窜个头的时候,卫寒宵的个子却不怎么给力,大概一米五八,接近一米六的样子。   好几次,金羡鱼都撞见了这小基佬偷偷往长靴里塞厚厚的好几层鞋垫。   不仅身高没跟上,肌肉也没跟上,少年上襦下裙,百褶裙以金线平金勾勒八团云龙纹麒麟样,腰系碧玉扣,马尾小辫缀绿松石,耳坠缠金莲花纹的金耳环。   衣着打扮有些北地游牧民族的风味,这一身金饰又像天竺人。   卫寒宵腰身与肩膀都窄而瘦,织金的裙摆被水湿透了,紧贴着肌肤,内衬的白色暗云龙实地纱透出几分冰雪般的肌肉纹理来,虽然并不怎么结实,但已初见爆发力,像是蛮狠,倔强、固执的幼猫。   少年的俊,是一种清凌凌的寒峭。两只凤眸看人时如冰刀刮过,许是红发红眸之故,偏又多了几分寻常男人不具有的冷艳妩媚。   等金羡鱼和卫寒宵湿漉漉地回到了营地里,却冷不防撞见了弄花雨在哭,哭得眼眶红红,梨花带雨,身旁围着不少安慰的舔狗。   金羡鱼心里咯噔一声,涌出股不详的预感,眼神四下巡睃了一圈,果然没见到周玉的身影。   她当即从卫寒宵身上跃下,走到了弄花雨身前。   少年鼻子都红了,泪眼汪汪的,犹如一只耷拉着耳朵的小兔子,“都、都是我不好。”   人群中,那位李时青安慰道:“……花雨,这也不能怪你,孟师兄和凤师兄已经去找周师妹了,有他二人在,周师妹吉人定然自有天助。”   金羡鱼懒得听李时青撩汉的安慰,三步两步冲过来,面色不好地劈头盖脸问:“周玉呢?怎么回事?”   弄花雨抬起眼,与她目光相触的刹那,瑟缩了两下:“梅婆婆?”   金羡鱼面色难看,她给自己捏的脸本来就是个丑陋的小老太,此时面色一黑,更添恐怖之意。   “周玉呢?”金羡鱼一字一顿地问,“出了什么事?”   李时青与其他少年踌躇着站起身道:“方才花雨与周师妹去猎食,遥见一物,长数十丈,疑必有妖怪,花雨他觉察出不妙,正欲叫上周师妹先行折返,没想到周师妹她胆子太小,吓得不知跑到何处去了……”   骗人。   金羡鱼静静地注视着弄花雨,想都没想,脑子里就浮现出这两个字。   她也懒得再与这位和这位的护草使者争辩。   不是错觉,或许是因为这个世界本就建立在耽美文的基础上,全民皆基,周萌妹这多年师门情谊竟然还比不过奶嗝受眼眶红红的撒娇。   就比如说现在。   当然也有挂念周玉的,不过并不是太多。   金羡鱼微微一笑道:“恐怕是自己见势不妙推了周玉那女娃娃挡刀也未可知吧?”   话音刚落,众人俱都面色一变。   “……婆婆!慎言!”   “婆婆!弄道友定无此意。”   弄花雨愣了愣,委屈得眼圈登时又红了一圈,“婆婆,周师妹不见了我也很担心……花雨怎么可能……”   他这副模样足够称之为可怜巴巴。   委委屈屈。   好凶,想哭。   金羡鱼却微微笑起来,没等这位白莲小基佬说完,忽地伸手左右开弓连箍了他四个巴掌!   “!!!”这是弄花雨。   “……”这是目瞪口呆的卫寒宵。   “!!”这是来不及阻拦的众人。   这四个巴掌自然是用劲极沉,掌声脆利,出手迅捷,弄花雨被打得睁大了眼,连委委屈屈嘤嘤嘤都忘记了,竟毫无还手之力。   收了手,在众人或震惊、或畏惧、或义愤填膺的目光之中,金羡鱼冷然笑道:“若是周玉有个三长两短,可就不止这么简单了。”   弄花雨错愕地望着她,突然“哇”地扁了扁嘴,扯着衣角,眼睛里雾气弥漫,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啪嗒嗒地落了下来。   “梅婆婆……我说的都是真的……”少年脸颊高高肿起,哽咽道:“婆婆您是不是讨、讨厌我……?”   “是啊,讨厌得很。”   恶婆婆就恶婆婆。   金羡鱼无所谓地想。她管他是真白莲,还是假白莲?他给自己捏了个弱受的人设,难不成还敢当场崩人设和她互掐?   事实证明,弄花雨不能,也不敢OOC。   而其他少年,知她本是个性格古怪的老太太,又顾忌她年长,更不敢拿她如何。   想到周玉的安危,金羡鱼脸色不自觉一黑,更没心思在这幼儿剧场上浪费时间,快步奔了出去。   可就在下一秒,她的手冷不防地被人一把抓住了,卫寒宵皱着眉,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等等,我与你一起去。”   少年忽地扬起个有些嗜血和得意的笑来,嫣红的唇瓣上挑,意气风发极了,“你这个凡人老太婆,一把老骨头逞什么英雄,到时候被妖精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可别哭。” 第27章   卫寒宵此言一出,一众蓬莱学宫弟子这才猛然回过神来,争先道:“卫道友!我与你同去!”   弄花雨面色有些僵硬,少年扬起小脸,手足无措道:“既如此,我也与你们同去吧。”   眼看少年脸庞红肿,怯生生站出来的模样,众人一时不忍,又是好一番夸赞和安慰,弄花雨看上去终于振作了不少,脸蛋红红:“谢谢、多谢大家。”   所以说大家果然还是站在他这边的!   少年开心地笑起来。   一路上,卫寒宵俏脸微寒,神情终于严肃了几分,挺直的脊背倒显出几分可靠出来。   他垂下眼,纤白的手指忽地在半空中一抓,信手捏出个传讯纸鹤出来,拧着眉去询问凤城寒的坐标。   这与传讯玉牌一般,都是仙家用来联络的法门。   凤城寒与孟雪奎得了消息已先行出发。   此时不意听闻卫寒宵的冷澈的嗓音,凤城寒一怔,复又凝眉叮嘱道:“既如此,你且记住要小心行事,勿要莽撞。”   凤城寒嗓音玉溜冰润般动人,但却不难分辨他身后隐隐传来的杂音,间杂有一阵接一阵的喷息、低吼声。   卫寒宵面色霍然一变:“你身后怎么回事?”   凤城寒道:“无妨。”   卫寒宵脸一沉,抬手挥去传讯纸鹤已如一道小旋风一般卷了出去。   金羡鱼虽不明所以,微感诧异,也提步跟了上去。   众人一路飞奔,终于在崇山深谷之中见到了凤城寒与孟雪奎的身影。   两人并肩而立,神情都难得郑重。   目光所至之处果遥见一物,长数十丈,如山丘低伏。   瞧见凤城寒无恙,卫寒宵不自觉松了口气。   “孟道友这是?”   孟雪奎转头看到金羡鱼已拄着拐杖来到他身侧,吃了一惊。   “梅婆婆?你怎么来了??”   金羡鱼看了一圈没看到周玉的身影,她也没心思和孟雪奎解释,复又强调了一句:“周玉呢?那里怎么回事?”   孟雪奎低声说:“那是条蛇妖。”   “蛇妖?”金羡鱼错愕反问。   少年神情凝重:“若我未记错。天门郡有幽山峻谷,名曰仙谷,人在谷中洗沐,以求飞仙,往往如愿以偿,白日飞升。其实那根本不是什么仙谷,而是这山顶伏了条巨蟒,封蟒开口,广丈余,前后失人,皆此蟒气所噏上*。”   这个操作听得金羡鱼一愣一愣的,忍不住出言打断道:“所以说,只要小心别被这蟒蛇的蟒气所吸走?”   “那周玉?”   孟雪奎伸手遥遥一指,低声道:“师妹在那儿。”   金羡鱼定睛一看,只见那堪比怪兽片特效的巨蟒近侧,蛇腹部位,果有个不起眼的小黑点,极尽目力再望去,却见到少女面色苍白昏倒在蟒腹,生死不知。   凤城寒与孟雪奎二人一路追踪至此,见此情状,心里俱都咯噔一声,   孟雪奎道:“周师妹她离这巨蟒太近。我与凤道友怕惊动此妖,因为不敢轻举妄动……”   金羡鱼没吭声,她在评估她与这蟒蛇之间的差距。   略一盘算,忽地发现自己胜算貌似不低??   忘了说,这个世界的修行和和金羡鱼看过的修真小说大相径庭,主要分为【开道域——定道基——通玄门——悟道心——了天机——掌乾坤——入圣门——得长生】这几个阶段。   开道域、定道基,有点儿类似于练气和筑基期。这个阶段不过是刚踏入修真界,会些飞檐走壁的功夫,身子骨比凡人要壮实利落不少,到底还是脱不了肉体凡胎。江湖上那些凡人侠士多处在这个阶段,终生不得寸进。   到了通玄门这个阶段,便会些仙法了,也称“半仙”。这个阶段的修士之间修为差距极大。   再往上“悟道心”则更为艰难,此阶段可以说是修士修行过程中最重要的一个阶段。   此阶段需明道心,信道执德,秉志不回。   “了天机”这个阶段,才算是真正地入了仙门,唤雨呼风,转换天地,驱役鬼神,云雷鼓风。   再到“掌乾坤”这个阶段,已然是地上神仙。   金羡鱼估计卫寒宵、孟雪奎皆在【通玄门】。   凤城寒已是【悟道心】玉龙瑶和谢扶危或许是在【了天机】。   三清宫的李龙虎李真人、蓬莱学宫的齐圣人,许是在【掌乾坤】。   至于【入圣门】和【得长生】,则无人知晓。   至于她自己,不巧也正处于【悟道心】这个微妙的时期里。   这些日子她兢兢业业精于修炼,颇有小成。   够了。   金羡鱼顿了顿,稍作评估之后,当下抛了拐杖,不管不顾纵身跃了过去!   孟雪奎见之骇极,忙道:“婆婆不可!!”   他心下一沉,暗叫一声不妙!   他知晓梅婆婆与周师妹关系不错,可婆婆此举也未免打过莽撞,倘若打草惊蛇岂不是害了师妹性命?   弄花雨也吓了一跳。少年睁大了水汪汪的眼,匆忙抓紧了金羡鱼的衣衫:“婆婆,很危险的,不能去。”   虽然方才这青衣老妪打了他,但他还是大人不记小人过。   少年急得汗都快出来啦。   奈何青衣老根本不搭理他,还一把拂开了他的手。   打得他手背好疼。弄花雨委屈地想。   “花雨,你没事吧?”李时青面色黑了。   “这老太婆要送死,叫她去就是了。”   “是啊。”大家安慰道。   “只是可惜了周师妹。”不知是谁叹息了一声。   弄花雨抱着手,缓缓地摇了摇头,闷闷地说:“我没事。”   少年揉着眼睛,轻轻地“嗯”了一声,嗓音犹含哽咽之意。   “谢谢大家……”   李时青抬眼看去,心里一沉,只道这老太婆是必死无疑了。   不过这老太婆性格古怪,看花雨不惯,死在这儿也是她自找的。   然而老妪丢了拐杖,行动却不见任何滞涩之意,一提气迳往崖下奔去。   这悬崖极为陡峭,壁立千仞,崖壁近乎垂直一线,如被天公一刀劈作半,无路可登,亦无落足之处。   “老太婆你疯了?!”卫寒宵错愕。   自相遇起,这老太婆就带给了他无数震愕。   这老太婆虽然讨厌了些,但他也不情愿看她受伤。   少年一咬牙,迈步跟了上去。   凤城寒面色一变,竟也径自化光坠去。   孟雪奎:“……”无奈地叹了口气,也掐了个法诀跟上。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金羡鱼面色极为沉静,身形敏捷,矫如猿猱,夺壁而飞,竟如履平地!   这还得感谢白苹香当初在井底授她【风荷举】的功法,助她攀越井壁。   众人惊愕自是难以叙说,只见这老妪一个滑步,竟悄无声息地滑至周玉身前,这一连串动作下来竟未曾惊动巨蟒半分。   “周玉?”   金羡鱼扶起昏迷不醒的少女,一边抵住她后背为她传输真气,一边轻声呼喊对方的名字。   一连喊了三声,少女紧皱的眉头这才动了一下,呻吟了一声,睁开了那双大大的杏眼。   她面色苍白如雪,睁眼的刹那眼神短暂地失去了焦距。   一眨眼,看清面前来人之后,周玉浑身一怔,只觉脑子里轰隆作响,喃喃道:“我、我一定还是在梦里吧?”   如若不然,怎么会看见婆婆?   耳畔忽地响起个温和而苍老的嗓音:“你未做梦。”   少女眨着杏眼,呆呆地望着她,忽地一把抱住了金羡鱼!一个劲儿地往她怀里钻。   “婆婆、婆婆……”周玉眼眶立时就红了。   她看上去糟糕透了,浑身上下青青紫紫,都是伤痕。   少女毛绒绒的脑袋抵着心口,金羡鱼不由一愣,将手贴在她背上,发觉少女颤抖得厉害。   “梅、梅婆婆。”   “我在。”   她本来是与弄花雨一道儿去猎食的,可走到一半忽地碰上这蛇妖,危机之中,弄花雨吓得面色煞白,推了她拖延时间,自己跑了。   周玉虽气得直跺脚,却也无可奈何,她与这巨蟒周旋至此,仗着身轻个子矮,悄悄趴伏在草丛中,不敢轻举妄动,   身心俱疲,不知不觉间昏昏沉沉睡去。   乍见金羡鱼,周玉又惊又喜,又委屈又难受。   “弄、弄花雨他……”红着眼断断续续地正要诉苦,脚下却忽然一阵隆隆晃动。   凤城寒脚步一顿,抬眼望去。   崖顶那一道起伏的山丘缓缓游动,巉岩的山石间忽地睁开了一双赤色红瞳,   这的确是条黑鳞红瞳的巨蟒,腰宽如门高。   游动时,崖顶巨石滚滚而落,如万壑雷鸣!   这蛇妖醒了!!   金羡鱼一转身,将周玉拦在身后,在众人错愕的视线中,丹田气沉,竟然一跃而起,足足拔高有数丈之高。   半空中,却见异光一闪,金羡鱼翻袖亮出三尺青锋,锋芒烁烁,在日光下,显出溢彩来,令人目眩神迷。   金羡鱼借力浮在半空,居高临下地飞快打量了面前这蟒蛇一遍,饶是之前做了准备,此刻直面这巨兽也不由懵逼了一瞬。   这算什么?活到了现在的泰坦巨蟒吗??   骗、骗人的吧?   望见这一气呵成的动作,孟雪奎半边脸好像都麻了。   这就是所谓的凡人老太太??   李时青本等着这老太婆殒命蛇肚,却未曾想亲见这一幕,登时愕在了当场。   卫寒宵火红的发为蟒气所撩起,又落在欺霜赛雪的颊侧。   少年睁着一双红瞳面无表情地望着金羡鱼,脸上竟看不出是喜是怒。   偏在此时巨蟒开口,吞云吐雾,果真广丈余。   蟒气如云霞涛涛,众人为蟒气所噏,竟不自觉一个趔趄,脚步前移了丈余!   眼看着同伴要被这巨蟒一口气吸过去,危机之时,凤城寒倏地挥出个灰白色的东西,卷住那人的手腕,运劲拉了回来。   “啊……凤道长,多谢!!”那人吓得冷汗如雨,惊魂未定。   凤城寒已收回了拂尘,嗓音低沉:“无需言谢,专心应敌。”   孟雪奎心里咯噔一声,忙提气运劲,呼唤众人气沉丹田,抱元守一。   众少年自然无有不应的,忙抱定心神,运动真气抵御这蟒气飙风,脚下无不留下个深竟近尺的印痕。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众人无恙,孟雪奎微松了口气,分出心神去留意金羡鱼。   蟒气所喷吐之处,狂飙疾作,若浪翻云卷,此时正值日暮,云雾同朝霞交相辉映,倒是五光十色,分外烂漫。   金羡鱼浮在空中,被蟒气吹得忽上忽下,忽左忽右。   然而却未显狼狈,看着看着孟雪奎也懵了。   “这婆婆是用的是什么功夫?”   兔起鹘落,倏忽来去,出神入化,一个佝偻的老婆子,竟显露出几分风流飘摇的意态来。   金羡鱼一边绕着这条“泰坦蟒”上下飞,一边试探着放出飞剑。   剑光一闪,没入蛇腹,却是“叮”!   一声脆响,撞弹了回去。   收了飞剑,金羡鱼面色沉重,未曾想蛇腹竟坚硬至此。   那还是打蛇打七寸?   可是越靠近蛇头的地方,这蟒气也就越激烈,简直就是个活脱脱的龙卷风风暴眼!更遑论她如今根本找不到近身的机会。   正当金羡鱼大脑飞速运转间,眼前忽地剔亮了一线白光雪芒,冲破了烂漫云霞!   紧跟着,便是一阵当啷啷的清音。   云雾破开,显露出一道挺拔的身影。   少年俯身压刀,寒着一张俏脸,是仙姿玉骨,积玉堆金般的俏丽。   少年面色很不好看,那当啷啷的清音正是他耳垂金环相撞发出的动静。   刀气狂舞,砍翻了面前的飞沙走石,卫寒宵凤眸上挑,流转出令人心悸的冷冽的光芒,“喂,老太婆,你打算怎么办?”   金羡鱼不假思索:“你缠住它!”   而此时,凤城寒也已拔地而起,抱琴而立。   他方才又要救人又要对敌,耗费了不少精力。   此时男人垂眸,骨节分明的修长五指信手一拨。   噌!!   道道音波平推了过去,琴音肃杀,如煌煌天威,雷云滚滚,涤荡邪氛!   孟雪奎自也无法袖手旁观,叹了口气,被吹得左支右绌间,还是勉力维持住身形,纵身上前掠阵。   如此一来,金羡鱼身边压力顿减。   有这几位帮忙拉仇恨,抢得了近身的机会,金羡鱼眼睛眨也不眨,直奔向蛇头,提气跃起的同时,袖中再度放出飞剑。   “夺!夺!”两声,直入血肉!   而此时周萌妹也回过神来,上前帮忙。   少女双足一点,剑走飘逸,身姿轻灵,似飞蓬柳絮,绿罗裙摆远远望去更如在空中翩翩的花萼。   叮叮当当一剑套着一剑,攻势连绵不绝,快逾电光火石,走的正是三清宫“纯阳连环剑”的剑法。   这让金羡鱼松了口气,可还没缓过神来,这巨蟒吃痛蛇尾四下狂舞,口中接二连三喷吐出滚滚蟒气,势要将金羡鱼吹飞出去!   千钧一发之际,金羡鱼双掌一翻,先将周玉推了出去。   “梅婆婆!!”少女惶急大叫,眼睁睁看着金羡鱼如断了线的风筝被吹飞!   饶是金羡鱼早做了准备,在这疾作的狂飙之下,还是被吹得一个晕头转向,凤城寒见状立刻拔身而上,一手抱琴,一手欲揽住她。   却不料金羡鱼“来势汹汹”,凤城寒往后退了半步,还是被金羡鱼撞得胸口一痛。   这一撞撞得金羡鱼头晕眼花,她收势不及,迷迷瞪瞪一抬头的功夫,上嘴唇一痛,像是磕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   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安静了。   云雾止息。   卫寒宵、孟雪奎,周玉俱都齐齐沉默了下来。   怎么、这么安静?金羡鱼茫然间,忽地对上了凤城寒的视线。   一道血痕自男人形状优美的唇侧缓缓淌下。   唇瓣上一个浅浅的牙印尤为注目。   而凤城寒他目含茫然之意,险些没拿稳手上的琴。   金羡鱼:……   她刚刚是不是和凤城寒亲上了?   亲上了……   我勒个擦擦擦!!!   金羡鱼瞳孔地震。   这究竟是什么恶俗剧情啊!!   这算什么?和老婆婆来了个偶像剧KISS,孩子会留下心理阴影的吧??哪怕正直呆萌如凤城寒,这个时候也微妙地呆住了。   “……梅、婆婆?”凤城寒目露茫然之意。   卫寒宵:……   霎时间,少年眼尾泛红,红发散乱,颇具晋江黑化风味,攥紧了刀柄,气得几欲杀人。   如若不是情况不允许,金羡鱼几乎都要原地蹲下默默抱头以头抢地了。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而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功法最为低微的弄花雨,竟然小小地低呼了一声,险些被这蟒气卷入半空。   孟雪奎一口气没喘匀,头皮都快炸起来了!!   好在有人眼疾手快地将弄花雨拽住,揽在了怀中。   少年白嫩的小手慌乱无措地抵着对方的胸膛,脸色腾地涨红了,“谢谢,谢谢,不然花雨就要飞走了。”   这话说得颇为天真童稚。   可配上少年懵懂诚恳的大眼睛,却怎么看怎么招人怜惜。   那人脸色微红,更是抱紧了弄花雨,轻声说:“那你抱紧我一些,别再被吹走了。”   然而,这还没完!   许是方才打得太过激烈,又或许是蟒气余波未消。   咔嚓。   她脖颈上的易容珠,终于不堪蹂躏,断裂开来。   同一时间,金羡鱼又对上了众人惊愕,以至于惊恐的视线中。   她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众人只见,这明珠坠地的刹那间,青衣老妪苍老的肌肤正在飞速进行着变化。   那又老又皱巴巴的手臂,忽地变得光滑紧实,纤纤藕臂,皓皓玉腕,细若白玉。   然而这还没完,她的发髻也忽地在此时散落下来。   如果这是个国产神剧,眼下的桥段简直和女扮男装的女主暴露身份时的情节相差无几。   必定有慢镜头360度环绕拍摄,再以鼓风机,配上深情男Or女声吟唱。   女主角束发的系带断裂,一头乌发在空中飞扬。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嘴歪眼斜、样貌丑陋的青衣老妪竟变成了个妙龄少女。   首先坠落的是一瀑乌黑柔软的秀发,那么黑,那么顺滑。   霞光映照下,少女微微侧过脸来,双眼明亮如一泓秋水,寒着霜靥,颇具坚定动人的意态。   金羡鱼她释道俗三修,禅门温润清朗之清圣气养人,乌发更如春来江水,珠霙玉溜,不加矫饰。   其神清骨秀,兼有道门之仙骨姗姗,容色鲜艳,望之如清风飘飖,微月出西方。   没有人能以言语形容眼前这一幕。   若当初与凤城寒初见时,少女赤着双足,宛如志怪话本中走出来的山鬼。   而此时却如天质清英的玉京仙子。   几乎是同一时间,在场所有人的心脏都不争气地狠狠跳动了一下。   甚至包括了那抱着弄花雨的少年。   毕竟在场众人第一反应,都是将少女与弄花雨作对比。   她的容貌虽不及少年精致,可此时衣带当风,长剑横胸,却别有一番惊才绝艳的意态,甚至有隐隐盖过弄花雨风头的意思。   啪嗒——   少年怔怔地松开了手。   弄花雨登时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这回是真的被吹走了。 第28章   掉马来得太过猝不及防。   金羡鱼摸了摸脸,默默抿上唇,整个人登时如遭雷击,大脑空白。   可空白的非止她,还有被她震住的这若干人马。   弄花雨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的确不曾作伪。只是这精致到挑不出错处的面容,今日看来,反倒落了下乘。   “……艳杏无光彩,妖桃陪下情。”有少年涨红了脸,不自觉喃喃道,“梅花先自匿,柳絮敢相轻……”   少女这一张浩气清英的面容,反倒衬得弄花雨竟有些俗媚起来。   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难道也能用在美人身上么?质本皎洁,则无需多加矫饰。   周玉愣愣地看着,已然是看痴了。   她心口忽地一热,不争气地跳动起来,非止心口,方才被金羡鱼翻掌推出去的背心也开始发热发烫。烫得她六神无主,晕生双颊,磕磕绊绊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时间心动不已,又惆怅失落,茫然自失、难以自拔。   好似这天地间一切皆为之变色,独她灼灼其华。   胸口一阵隐隐的牵痛,周玉愣愣地抚上了自己胸口,忍不住垂首喃喃道:“我、我这是怎么啦?”   众人尽皆失神间,卫寒宵方才抬眼看了过来,暴走狂飙的杀气霎时间低伏了下去,少年瞳孔微微一缩,脱口而出道:“是你?!”   这也是弄花雨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险些绷不住人设,当场失控。   但他反应极快,少年灰头土脸地爬起,险些合不拢小嘴,睁大了滴溜溜的乌眸。   “梅婆婆怎么变了个人!”弄花雨懵懂地眨眨眼,眼睛里闪烁着小星星,热情地夸赞道:“变得好漂亮!”   他最喜欢美人啦。   ……等等,大家为什么都不理他了?   弄花雨心脏砰砰直跳,近乎着迷地盯着金羡鱼。   漂亮到他内心鼓噪不止,仿佛听闻血液在血管中汩汩流动。   弄花雨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虽知晓金羡鱼绑定了这系统,容貌定不会难看到哪里去,却未曾想竟是这么一副模样。   他虽知晓自己对“美”之一字有超乎常人的执着,却未曾想竟执着至此,望着她不由心旌摇荡,一时痴迷。   金羡鱼生得这般模样,他很愿意与之同窗泛舟,被翻红浪。   少年脸色一时潮红,神情一时间漾出狂热的光芒来。   “你?”凤城寒怔愣。   孟雪奎手足无措:“婆婆……你、你这是??”   下面众少年几乎都吓die了有没有!   正当金羡鱼郁闷要如何收场的时候,好在掉线的蛇哥它终于上线了,不堪被忽视迅速进入了“狂化”状态。   金羡鱼不假思索,高喝道:“先对付此妖!”   她的嗓音与从前老妪嘶哑的声音相比也有了泼天的变化,恰如水激风生。   瞧见她寒着霜靥,凛然坚定的模样,一众斯巴达的少年这才恍然回过神来,一时间竟不由自主地照着她的动作行动起来。   就仿佛她冷澈的嗓音端得是有这般令人信服的魔力。   这蛇妖七寸不便拿捏,金羡鱼脑子里立时又浮现出了个planB,果断道:“小卫,你帮我打开这蛇颚!”   卫寒宵握刀的手一滑,气急败坏:“你叫我什么?”   “小卫!!”金羡鱼加重了语气,不耐道。   卫寒宵被噎了个猝不及防,不上不下地僵住了。   金羡鱼这般认真的模样,倒显得是他不分轻重。   眼下的确不是和她较劲的时候。   卫寒宵冷着张俏脸,还是乖乖地放出一道刀气,飞刀直入蛇口。他也顺势飞到空中,手腕反转,在刀柄上一敲,登时牢牢地卡住了蛇颚!   蛇口被迫大张,蟒息愈加猛烈,好在这时凤城寒、孟雪奎也先后跟上。   而金羡鱼打量了这广丈余的蛇口一眼,纵身一跃,竟然直接跳了进去!   这一跃,带给孟雪奎、周玉等人的震骇非同小可。   卫寒宵凤眼圆睁,侧过脸失声道:“你!”却一时不知道如何称呼她。   此时,巨蟒挣扎得愈发激烈了起来。   卫寒宵双唇冷冷地抿成一条直线,不再去管金羡鱼的死活,将刀鞘又往里推进了几分,卡得更牢固了些。   少年小臂上,苍白而尚显纤秀的肌肉微微贲起,肩颈线条分外凌厉。   巨蟒不断垂落的口涎恶心得卫寒宵皱了皱眉,却没退开一步。   凤城寒绝未料到金羡鱼敢这么做,他微微一怔,立时便想要跟上,不留她一人深入蛇腹。   这并非出自什么男女情爱,倘若将金羡鱼换作今日在场任何一人,他都会这么做。   可还未及跟上,这巨蟒吃痛,见不是路,豁尽气力吐出一口狂飙的蟒息,不与他们纠缠,摇头摆尾地使劲儿甩开卫寒宵几人,一个劲儿往山肚子里钻去!   它速度极快,转眼见已钻入泥地里,凤城寒脚步一顿,巨蟒已消失在众人眼中。   卫寒宵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连眼皮上的血都没来得及擦。   周玉:“婆……婆??”   四周为这变故陡然沉默了下来,正当众人惊疑不定间。   突然!   脚下大地震动不休,山岩裂开了道道口子,大块大块的山石如冰雹般直飞了出去。   一道“土龙”突怒偃蹇,负土而出,趾爪狰狞!伴随着“土龙”一道跃出的是一道悍然的剑意!!   这剑意颇具释道两家之意,气劲凌厉。一剑贯穿了“龙口”!直刺得脑浆迸裂,血雨漫洒!   这“土龙”正是方才钻入地下的巨蟒,此时已然被一剑横穿了脑子,轰然落地。   剑鸣嗡嗡,剑气盘旋不止。   紧跟着又蹿出了一道清丽的身姿。   少女浑身浴血,发丝上裹着黏答答的碎肉,一挥手,垂着眼睫收回了飞剑。   那道悍然的飞剑此刻正如温顺的小狗一样落在她掌心。   那庞然大物砸落在她身后,金羡鱼抬起眼,眼神明亮地露出个笑来。   周玉:“婆婆!!”   **   孰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土龙还未气绝,竟然还用尽最后一口力气,摆动蛇尾攻向金羡鱼的背心。   就在这时,凤城寒眼疾手快,不假思索地闪至了金羡鱼身后,将金羡鱼丢了出去!又急急捏出了一道剑气,轰然一声,剑尖深入蛇尾,将土龙彻底钉死在了崖上。   金羡鱼一怔,回过神来,低声道了声谢:“多谢。”   凤城寒朝她轻轻点了点头,移开了视线。   金羡鱼深吸了一口气,不再看周玉、凤城寒等人。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弄花雨面前,冷声说:“我再问你一句,方才是不是你将周姑娘推过去好给自己换逃命之机的。”   未曾想斩了这巨蛇之后,金羡鱼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她这话简直就是颗重磅炸弹,炸得大家目瞪口呆,望向了周玉的方向。   周玉面无表情,俏脸冷淡如冰的模样更是引人遐想万千。   弄花雨的脸色却红得有些不正常,众人只当他是一时羞愧难当所致,未曾多想。   弄花雨:“……婆婆,我、我不知晓你的意思。”少年咬着唇,怯弱地望着她。   于是,立刻就有护花使者,或者说护草使者坐不住了。   李时青刚想站出来,却冷不防地被那位丁香师姐拉住了手腕。   少女勉力笑道:“李师兄,别去。”   李时青却勃然变了脸色,拂袖摔开了丁香师姐的手:“弄道友与梅、梅婆婆之间有了误会,你我怎可置之不理??你愿作壁上观,我可不愿!”   少女脸色“刷”地就白了,惨然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这其中有蹊跷。”   李时青不悦道:“蹊跷?能有什么蹊跷,难道你也以为周师妹的事是弄道友做的?师妹,你这些日子怎么越来越不懂事了,日日与弄师弟过不去。”   说罢,这位李少年便没再搭理丁香师姐,径直走向前来,诚恳地拱了拱手道:“梅道友,这其中是不是有些误会?”   孰料,这容貌清丽逼人的少女却根本没看他一眼。   金羡鱼微微笑道:“是真没做过?还是不敢承认?”   这几天的相处,金羡鱼也大致摸清楚了,这位魅力值估计都点在那张脸上,修为倒是平平无奇。   弄花雨心中微感不安,小脸泛白,又强自镇定了下来。   凶凶,怕怕。   这种事当然不能认。   他又不是傻的,自然知晓周玉她对自己颇为反感,也怕她日后与金羡鱼相勾结,本想趁这个机会铲除异己,却未料到金羡鱼竟然把魅力值基本都点在了修为上,这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少年睁大了眼,乌发覆额,颇有童稚无辜感,捏着衣角,几乎又要落泪,“我、我当真不明白梅姐姐你的意思。”   只要咬死不承认应该……就没有关系了吧?   可未想到面前这少女竟然又微微笑了,她笑起来有些清丽,更有些妩媚,电光火石间,忽地伸手在弄花雨与李时青之间,各顺击一掌!返击一掌!   又是一连四掌,快不能避,直打得两人脸颊红肿,呆若木鸡。   金羡鱼这才收了掌,扭头朝丁香师姐笑道:“看到没?这种男人可不能要。”   少女白衣飘飘,唇角微微上翘,观她模样当真像是不通七情六欲的冰清仙子,那双素白玉莹的手该当摆弄花枝玉露。   此时出手却凶悍得令人说不出话来。   这四巴掌似乎又将众人扇回了人间,方才了悟这少女的确是那个古怪的梅姓老婆子,可她这冰雪无邪的容貌,似乎做什么都成了顺理成章。   ……   丁香少女已然吓懵,呆呆地望着她,半天都没说上话来。一众蓬莱少年登时鸦雀无声,目睹金羡鱼她转身离去,竟无人敢拦。   手心还是挺酸的,她刚刚下了不轻的力气。   cos金花婆婆的这几个巴掌既是替白苹香出个气,也是替周玉出气。   金羡鱼心中叹了口气。她自认为自己算不上什么好人。别人对她好,她也不愿意辜负这宝贵的善意。   片刻,孟雪奎挠着头,苦笑着蹭过来了。   近距离直面这美玉般无暇的容颜,孟雪奎大脑还有点儿懵。   对于孟雪奎这个小直男而言,这冲击自然是不言而喻的,定了定心神,孟雪奎苦笑着道:“梅道友。”   金羡鱼摇摇头,率先打断了孟雪奎的话,“我知道你是为何前来,你放心,我跟随你们绝无恶意。”   孟雪奎止不住苦笑,轻轻叹息了一声:“抱歉,奎身为师兄,不可不顾忌师弟师妹们的安危。”   金羡鱼正在往芥子石里拿斗笠,她笑道:“我知晓你的顾虑,你放心好了,我与凤道友和卫道友也算是故交,等到了洞庭我自会与你分别,也不牵连你们蓬莱学宫。”   孟雪奎见她曾挺身相救周玉,心下已是信了两三分,听她直言与凤城寒是故交,心里更是松了口气,他一是怕危及师兄弟,二是怕累极师门,如今听金羡鱼的保证,便也不再多言。   将斗笠往脑袋上一罩,金羡鱼略有点郁闷和蛋疼。   这算什么易容珠,这么容易掉马真的大丈夫吗?!还不如她的斗笠呢。   目下她大概摸清楚了弄花雨对她而言,还暂时构不成威胁。   她心中不解的是,弄花雨这般性格修为究竟是如何将白苹香逼到这般境地的。   还有就是凤城寒和卫寒宵了。   本来想着走知心奶奶和火辣奶奶路线攻略这二位,未曾想掉马掉得猝不及防,任务接都接了,还能怎么样。   “……”   事到如今,只好硬着头皮,抛弃节操和三观上了。   她的道德水平说高不算高,说低也不算低。她对谢扶危固然有愧疚之意,但不妨碍她攻略他利用他脱身。   或者说绞断了情丝之后,在突然觉醒了这个世界不过是个书中世界后,她一切爱恨都淡漠了不少。   如今更有了奋斗目标,只想利用系统这个金手指,赶快刷满魅力值破碎虚空回到原来的世界。   从前是以为回家无望,而如今“回家”这两个字终于不再是夜深梦回中,难以企及,虚无缥缈的幻象。   这几百年来,金羡鱼一直下意识地回避,不敢去想曾经的父母,她是独生女,突然在学校里失踪了,不知道二老得急成什么样。   纸片人与她活生生的爹妈相比,孰轻孰重?   金羡鱼抿了抿唇,抱歉的同时还是坚定不移地选择了她爹妈。   做好了心理建设,金羡鱼捋了一下黏糊糊的头发,强忍住干呕的冲动。   她方才从蛇腹中出来,浑身上下湿漉漉的,不知道是胃酸还是什么,又腥又臭,正要去洗个澡,手腕冷不防地被人攥住了。   生疼。   金羡鱼回过头来,卫寒宵浑身浴血,一双凤眸煞气十足,皱眉望着她:“是你?叫什么?金什么鱼是吧?”   来了。   金羡鱼毫不意外,在掉马的时候她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个反应。   她定了定心神,笑道:“是我。”   卫寒宵攥着她手腕的手又紧了紧,血珠顺着眼睫融融得落了下来,他似乎不明白金羡鱼她怎么还能笑得出来,“你骗我。”   一字一顿冷峭得像是在掉冰渣子。   可之前恶作剧的臭屁模样仿佛有了天壤之别。   金羡鱼察觉到,卫寒宵是真的生气了。虽说刚刚忍耐了下来,帮了她的忙,但到底还是心存芥蒂,如今蛇妖既去,立刻就忍无可忍,过来兴师问罪。   少年额头青筋直跳,那双凤眸更冷了几分,又逼近了几步:“我说,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金羡鱼:“目的?接近你师父算吗”   她话音刚落,面前的少年就猛地绷紧了脊背,立刻警惕了起来,将她从头到尾都打量了一遍。   卫寒宵紧紧地盯着她看了半晌,忽地移开了视线,嗓音冷淡,不客气极了。   “离他远点儿,听到没。”   “……”   金羡鱼轻声道:“你喜欢你师父是吧。”   对上少女明净的目光,卫寒宵忽然有些慌乱地松开了手,“谁、谁喜欢了。”   少年往后倒退了两步,既是示威也是警告,“这与你无关。”   说完,突然抿着唇飞也般地跑远了。   这是生气了?金羡鱼错愕。   原著小说里,主角攻卫寒宵戒备心极强,最厌恶欺骗和背叛。她易容接近这件事,估计已经踩中了这小基佬的大忌,可谁能想到这易容珠质量这么蛋疼。   “……”   将已经碎成块的易容珠放回芥子囊里,贴身存放,金羡鱼正要转身离去,却忽然又听到有人叫她。   “梅、梅道友。”嗓音很是惴惴不安。   金羡鱼分开幂篱前的白纱,认出来这是之前围着弄花雨屁股转的某个少年。   少女分开白纱,露出的那张脸,令少年又呆逼了半秒,脸色涨红得像个番茄。   “梅道友我有话和你说!”   金羡鱼笑道:“好啊。”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脖颈也红了个透:“某此言或许唐突,但某的确对道友你一见钟情。”   金羡鱼笑道:“我怎么记得你之前心仪的是弄道友。”   “呃?”少年一愣,面露羞愧之色,“道友误会了,我……我……”   此时孟雪奎等儒门中人已经走了过来。   金羡鱼看了一眼他们的方向。   未等眼前的少年说完,少女便笑吟吟地打断了他。   她的嗓音很干净,也很轻,确保在场众人都能听得见。   “搅基的烂黄瓜,我可不要,我嫌脏。” 第29章   说完,金羡鱼也不管他们是个什么反应,长舒了口气,径自去洗漱。   夜半,玉龙瑶从睡梦中醒来,坐直了身子。   自己究竟活了多久,他也记不清了,可他看上去依然像个风度翩翩的,温和少年。   皮肤白净玉润,面容姣好似玉树琼瑶,微微笑起来时甚至有些害羞和孩子气。   醒来时,玉龙瑶他忽然觉得有点口干,他翻身下床,目光触及身侧冰冷的床铺时,忍不住微微有些出神。   有些人她无处不在,无孔不入,以至于令人厌倦,可等她有一天忽然消失了,空气都好像冰冷了下来。   她还没回来。   有一天,他甚至做梦梦到了少女赶着一匹小红马,兜兜转转,抿着唇,脸带郁闷之色,站在了天星漏前。   他感到亲切温暖,毫不意外,微微一笑,上前迎接。   梦在这时戛然而止,玉龙瑶垂下眼睫,目光变得冷淡。   习惯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这是一种水滴石穿,绳锯木断的潜移默化。   抚摸着冰冷的床榻,玉龙瑶的脸上的线条一下子柔和起来,秀美的脸上渐渐显露出淡淡的困惑不解。   **   正当金羡鱼一边洗漱,一边在心中反复推敲如今现状,思索着要重新制定计划之时,耳畔忽地传来一阵轻微的踏莎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洁白如玉的双足,脚趾瓣瓣如兰。   紧跟着是有些纤瘦的小腿,一搦白得晃眼的腰肢。   弄花雨站在她面前,他方才洗漱过,穿着薄薄的单衣,衣摆极短,行走时几乎可见白嫩的大腿,少年扬起纤长的眼睫,杏眼扑闪,欲言又止:“梅姐姐。”   金羡鱼有些茫然,更有点儿诧异。   她真没想到她刚刚cos金花婆婆,一连四巴掌都没打退这位。   弄花雨晶莹若梨的脸颊还泛着红,低垂着眼,喃喃地说:“姐姐真的这么讨厌我吗?”   金羡鱼不置可否,静静地看他表演。   弄花雨绞着手指,失落道:“其实我很喜欢姐姐,姐姐你长得这么好看,修为又这般高。”   “姐姐。”少年的嗓音忽得放慢了,柔和、甜腻、轻艳。   与其说是少年,倒不如说是介于少年与男孩之间的合法正太。   “姐姐,能看看我吗?”弄花雨眉眼弯弯。   那一双杏眼中月色潋滟,竟平添了几分诡谲之感。   “我真的很喜欢姐姐。”   少年撒娇般地轻声说着,忽地飞扑至她怀中,将脸轻轻贴在她腰际。   这是合欢宫的技法,合欢宫门人精于幻术,能在不知不觉间摄人心魂,使人唯命是从。   少年露出个甜蜜的笑,几乎同一时间反手掣出了一柄明亮的匕首。可与此同时,也有什么滚烫的东西烙在了金羡鱼的肌肤上。   这个混账,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   哪怕金羡鱼已竭力提防,在没遭遇过合欢宫门人时,还是不可避免地中了招,竟有些迷失在了这双波光盈盈的瞳仁中。   金羡鱼眼一眨,浑身一个寒噤,在弄花雨拔刀的瞬间,迅速回过神来!冷着一张脸踹上对方小腿,足将少年蹬出去丈远!   当啷——   匕首落地。   弄花雨跌坐在地上,那有些轻艳的神情陡然一变,却忽地露出个瑟缩的,或者说白莲的表情。   “姐……姐姐?你要做什么?”   金羡鱼愣了半秒,穿越前熟读了各色影视网络小说的她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了一个念头。   她背后有人!!   果不其然,横空伸来一只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几乎是含蓄、谨慎、克制地托住了她的手腕。   一道驯静的身影随之出现在她面前。   “梅道友。”对方嗓音如月下松风,疏冷极了。   是凤城寒!   凤城寒只是这么虚虚一托,便迅速收了手。   许是因为琴剑双修之故,他有一双极为修长,包养极其良好的手。   此刻指尖仿佛痉挛了半秒,在少女温腻的肌肤上多停留一瞬都好像是一种冒犯。   指节动了动,凤城寒抿唇,嗓音拘谨:“梅道友,周姑娘寻你。”   金羡鱼微微诧异,亲见这一幕凤城寒他竟然什么也没说。   她还以为至少会劝她两句别对弄花雨动手什么的。或者说问她为什么要易容。   显然,他留给了她足够的斡旋余地,就连劝架的手段也是如此温宁体贴,正如他这个人给人的感受。   换句话来说,就是十分具有边界感。   这也是无法的事。   凤城寒他出生本高贵,他出生于凡间某个钟鸣鼎食的簪缨大族,自小天资卓越,极富同情心。   自小就有大儒劝诫他们要以仁爱待人。   但这一番议论却与族中占田、招权、纳贿的行径殊为不同。   在十三岁那年,少年婉拒了父母为他安排好的一切,义无反顾地换上了素服白袜黑鞋,将属于自己的一切锦衣华服捐给了流民。   风餐露宿,一步一个脚印地去了冰天雪地的十二洞天学道,他背叛了他所处的阶级。   刚拜入十二洞天的时候的确不甚适应,他十指不沾阳春水,就连最基本的穿衣吃饭都要从头学起。   头上还有个无心无感,性子十分难懂的师父谢扶危。   这种情况下,凤城寒无奈自觉肩负起了照顾师父、师兄弟的责任,一直照顾到了今日。可以说这种体贴懂事也是时势所造。   他本该这般保持着这么一副澄透的心肠,宁静致远,却未料到碰上了这位金夫人。   弄花雨的面色陡然变得极为难看了起来。   金羡鱼愣了一愣,忽而抿抿唇笑起来,只是花容瞧着有些冷:“凤道友,真正的我,可与道长想象中的不一样。”   凤城寒被她莫名一刺,不由一怔。他下意识原想说他并不在意,   这都是她。   他只为多了解她半分而欣喜,又何来失望。   只是这话实在难以开口,便眼睫一颤,抿唇不言。   哪怕他的确有许多问题想要,比如说她为什么乔装易容出现在此地,她是不是已如愿以偿与玉龙瑶和离?   可金羡鱼却已经转身离去,敲了敲脑袋,金羡鱼忍不住吐出了口气。   她刚刚这番话的确是想推开凤城寒,老实话,她其实不是特别愿意再攻略凤城寒了。这种圣父大好人攻略起来总觉压力山大。   金羡鱼既走,凤城寒询问弄花雨的状况,“弄道友,你可无恙?”   少年纤细的手腕微颤,捂着脸低声抽泣,听闻这话,方才放下手,露出一双湿漉漉的杏眼。   眼尾微红,小巧的琼鼻也哭红了,弄花雨摇摇头,“我无事,凤道友,谢谢你。若不是道友你来,我真不知如何是好啦。”   “但是,我也没有欺负女孩子的!”弄花雨挺起胸脯急切保证“欺负女孩子不好的。”   凤城寒:“……”   这位弄道友实在是童稚得宛若幼童,   凤城寒见他无事,心下微定,又实在是无言以对,朝弄花雨略一颔首示意,便转身离去了,独留弄花雨有点儿不上不下地僵硬在原地。   良久,少年眼里流露出了一丝嘲弄的微笑。   更深露重。   最后一丝黯淡的月光没入云层,此夜无星,四野漆黑一片,唯独天际发出乳白色的微光,夏虫也好似奄奄一息,没了声响。   少年赤着双足,缓步走来,他脚步极为轻微,除却缠在脚踝上那对金铃偶尔轻音,便再无动静。   微一抬手,一只通体火红的蛊虫自少年袖口探出。   这一晚上金羡鱼睡得很不安稳,迷迷糊糊中总觉得浑身燥热,像是被一百只蚂蚁啃噬,除却疼,更多的却是痒,深入骨髓的痒。   身上似乎有烈火在熊熊燃烧,足将神智都快烧融了。   少女眉头紧皱,面色绯红,吐息急促。两瓣芳唇颤抖不已。   夏日的风本就闷热,此时又处于百花烂漫,芳草萋萋的野外。   被白日晒得近乎发干的泥土,沁出沉甸甸的几欲令人窒息的芬芳,更有熟透的野果散发出酒酿一般的香气。   弄花雨在她面前站定,迟疑了一瞬,露出个牙白森森的,甜蜜笑容。   他情不自禁地俯身去吮吸她的唇瓣。方才见她真容时他就想这么做了。   他由爱欲催生而出,床榻间尸骨成山,亡魂无数。   双唇相触,弄花雨露出个惊讶的表情。   少女的唇瓣殊为柔软,与他亲吻过的那些男人都不同。   金羡鱼热得唇瓣微微皲裂,纳入口中时却依然甘甜动人,像是未及绽放的花苞,等待着被他吻得瓣瓣舒展开。   弄花雨心中狂跳,惊讶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弯着眉眼又笑开了,少年贪婪地将柔软的乌发贴在她胸前,蹭了蹭少女微凉的肌肤,嘴唇吮吸得更为贪婪。   原来是这种感受。   他心脏砰砰直跳,近乎目眩神迷。   他想,在这几百年的时光中,在男人身下雌伏得久了,他已经近乎变态了。   他究竟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他也不甚清楚。   此时,他虽婀娜、娇丽、靡艳,却有些迫不及待地欲要展示自己那不甚多的男子气概来。   先猥亵她,再杀了她。   少年忍不住亲吻得更加投入、狂热、贪婪。直到胸前忽地抵上了一把冰凉的东西,随之传来一阵刺痛!   弄花雨微微一怔,嘴唇滚烫,胸前却湿漉漉的一片,正滴滴答答往下流着血,一柄短剑当胸没入。   少女不知何时已然清醒了过来,此刻正冷冷地注视着她,那一泓秋水般的双眼明亮冷澈。   攥着短剑的纤纤玉手还在滴血。   千钧一发之际还是被他躲开了心脏,金羡鱼拔了剑,动了动唇,面无表情道:“可惜了。”   面上虽然镇定,但金羡鱼内心却忍不住爆出了一连串fuck之类的粗口。   这算什么?!   没有任何词语能够形容她一睁眼就看到这位奶嗝受在亲吻自己的愕然。   这是发觉打不过她前来攻略她了不成???   强忍住内心的反胃感,金羡鱼缓缓站起身,之所以是“缓缓”全是因为她此刻浑身燥热,双腿发软,几乎使不上任何力气来,体内这一波又一波汹涌的热潮,更让她倍觉难以启齿的羞辱。   金羡鱼:“你对我做了什么?”   弄花雨疼得面容都有些扭曲,笑容颇有些亲昵,笑着露出一对小虎牙:“只是送了梅姐姐你一只合欢宫的小虫子罢了。”   “怎么?”少年歪着脑袋,好奇地问,“姐姐不喜欢吗?” 第30章   金羡鱼握紧了短剑,却发现她这个时候运招都费劲。   她眼睫一压,毫不犹豫地收了刀转身就走。   她怕再待下去弄花雨会趁机杀了她,虽然他武力值不值一提,但他活了这么长时间,肯定有别的保命法门,就比如说这让她都中了招的蛊虫。   更何况她现在这个状态要应付弄花雨还有些吃力。   就在她转身时,弄花雨却忽然开口道:“其实姐姐不必与我为敌。”   他在这个世界虽然无往不利,人们如蝇逐膻地讨好、献媚于他,可到底还有些怀念故乡。   他甚至有些遗憾在床榻间亲手了结了那个任务者。   弄花雨梨涡浅映,抿唇笑道:“姐姐,你生得这般美貌,你我二人联手,相信这天下无人可逃脱你我掌心。”   金羡鱼道:“和你一起共侍他人吗?”   弄花雨睁大了眼: “姐姐真聪明。”   金羡鱼没有答话,她心里很乱,隐隐有些干呕的冲动。   这个变态。   不能再待下去了,她用力咬了咬下唇,努力让自己恢复清醒,跌跌撞撞地走远了些。   也不知走了多远,她双腿渐渐没了劲,面色潮红地栽倒在了草丛中,夜半的草丛露水湿而重,沁入脖颈间,凉意微微,金羡鱼短暂地恢复了神智半秒,暗骂了一声弄花雨。   就在这时,一阵踏莎声隐约传来,金羡鱼心中警铃大作,迷迷糊糊间努力振作起精神,握紧了袖中短剑。   如果来的是弄花雨,她现在虽然杀不得对方,但豁尽全部力气帮他做个绝育也是绰绰有余。   草丛被拨开,她浑身的肌肉紧绷到了极点,紧接着就与一双驯静的眸子对上了。   “凤道友??”   她睁大了眼,与凤城寒四目相望。   凤城寒错愕地望着她。   金羡鱼想,这个时候的她一定狼狈透了,乌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面色泛着一看就不怎么正常的酡红。   这些日子来凤城寒睡眠本浅,听得动静这才过来查看,远远见到草丛里伏着个人影,却未曾想竟然是金羡鱼。   这副模样?   错愕之后,凤城寒心中一沉,扶着草叶的手顿了顿,一时间有些心乱如麻,手足无措,并不知晓该如何是好。   他虽没经历过男女情事,但没吃过猪肉也该见过猪跑,金羡鱼这副模样实在太过古怪,竟一时间——   一时间令他有些不敢逼视。   凤城寒陡然避开了视线,指尖都好似痉挛了一瞬,想要拉她起来。   “梅道友,我拉你起身。”   言罢,一双白皙的大手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掌,掌心生着细细的薄茧,微冷粗糙。   指尖相处时,凤城寒下意识地阖上了眼。   这是他绝不敢想象的亲密接触。仿佛有潇潇的春雨落在了草尖。   他琴剑双修,却从未像今日这般心弦微动,发出细微的震颤。   来的是凤城寒这让金羡鱼松了口气,也没再推拒,借着凤城寒的力从草丛里艰难地爬起来。   凤城寒只觉双臂一沉,他虽闭着眼,仍然能感觉到一阵炽热的、沉甸甸的芳醉花香。   少女浑身柔软得简直像一团棉花,两瓣嘴唇吐息急促,气若幽兰,芳馨湿润。   金羡鱼这个时候根本无暇去留意凤城寒。或者说不敢留意,在蛊虫的作用下,她竟然觉得眼前的凤城寒是如此的……诱人。   他双眸紧闭,愈发衬得鼻梁高挺,唇瓣优美。   举手投足间,恰如兰泽芳草间的君子。玉仙之身,水精洞彻,隐约含着一段冷意,但这段冷也是清净的,含蓄的,无侵略性的。   靠近时并不会冻伤,似乎只会被水波柔和地环抱,沁凉滚烫焦渴的肌肤。   凤城寒想要找个话题,然而平日里寡言少语,遍寻肚肠竟然也不知说些什么,不由失落微恼。   “梅道友?”   “凤道友。”少女嗓音有些沙哑,“你别说话。”   凤城寒忽地慌乱了,一紧闭的双眼使得感官更为敏锐,少女嗓音微哑更如在耳畔轻轻磨蹭着耳垂。   金羡鱼苦笑。所以说这算不算是自作自受?未觉醒前她前脚刚给谢扶危下了催情蛊,后脚自己就中了合欢宫的蛊毒。   真是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她郁闷地又咬了一口舌尖,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按理来说,她应该顺水推舟,比如说满脸晕红,嘤咛一声,软倒在怀里什么的。   凤城寒应该也不会拒绝她。   可对方如此正直,对他下手她实在有点儿难为情。   不及深思,金羡鱼旋即又被一波接一波的热潮冲毁了理智。   凤城寒:“你无恙否?”   金羡鱼:“不太好。”   她言简意赅,嗓音冷淡很多,言语里显而易见的回避与推拒之意令凤城寒都愣了愣。   弄花雨的蛊虫比她想象中要霸道许多,金羡鱼觉得自己再也待不下去了,她怕再待下去她会像个强抢良家少妇的恶少一样推倒凤城寒。   未曾想,就在这时,一道龙吟猛然间响彻林梢!   金羡鱼一怔,下意识地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线雪白的刀光,如月下飞雪霰,林梢动寒色,一道持刀人影已轰然落地。   少年红发凌乱,额发低垂掩去了凤眼中晦涩难明的神情。   刀气纵横间,一道悍狠的剑气正劈开在金羡鱼足尖一尺不到的地方。   少年,或者说卫寒宵,那一双冷澈的凤眸里迸出了点儿恼怒、血腥的光芒。   呼地——   转动刀柄,对准了金羡鱼的方向,嗓音冷冷清清,不喜不怒,“喂,不是说,让你离他远点的吗?”   卫寒宵收了刀,看了一眼凤城寒,又看了一眼金羡鱼,抿紧了唇,拉着金羡鱼就走: “跟我走。”   金羡鱼脑子里嗡嗡直响,这算不算在捉奸?   走到无人的地方,卫寒宵一把甩开了她的手:“你这是怎么回事?”   金羡鱼有气无力,皱了皱眉,不愿意说出这么难以启齿的事,尤其对方比她小这么多。   卫寒宵面无表情:“我之前说得很清楚了吧,叫你离他远点。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盘算着什么吗?”   少年唇瓣紧抿成一条直线。   之前不与之计较,是因为还不算太讨厌,但只有师父,只有师父是他的底线。   “但是你不应该打算盘打到他头上来。”卫寒宵抬起眼,血红的双眼冷淡如冰。   金羡鱼:“如果我喜欢你师父呢?”   卫寒宵似乎有些焦躁了:“你到底有没有在听人说话,你的目的我不清楚,但你绝不可能喜欢他!”   “你以为我是小孩子吗?”少年懊恼地睁大了眼,正巧和金羡鱼目光相撞。   这个眼神……他简直再熟悉不过了,弄花雨也有那种眼神。   他在外流浪多年,见惯了人世百态,人情冷暖,早就练就了如猫儿一样极为敏锐的感知。   就是那种恶心的眼神,另有所图的目光。虽然不知道这什么金鱼接近他们是为了什么。   卫寒宵露出个厌恶的表情,“只有他,如果你敢伤害他,我就杀了你。”   金羡鱼这个时候脑子里都快成浆糊了。   这个时候,卫寒宵好像终于看出来了她状态不对,少年怔愣了一下,反问道:“喂……你有没有再听我说话……喂!你这是什么表情啊!”   他快步走上来要查探她的情况,双指刚搭上她手腕,就被肌肤相触传来的热度逼退了。   少年受惊一般猛地向后窜出去一步,近乎惊恐地望着她:“你、你是不是中春药了?”   她要站不住了。   金羡鱼皱眉:“你看得出来?”   少女咳嗽了一声,转身就走:“离我远点。”   “……”   “我怕我没对你师父下手,先对你下手了。”   本来是示威宣告主权的,谁能想到事情会发展至此,卫寒宵怔了一下,耳根迅速飞红,恼怒低吼:“废话!谁看不出来啊!”   他平常又不是不会自己偷偷看春宫图!   麻烦死了。   卫寒宵瞪大了凤眼,那双冰红色眼睛里闪动着犹豫的光芒。   几乎想给她一刀砸晕她算了。   金羡鱼忽然闷闷道:“水。”   “什么?”卫寒宵皱眉。   金羡鱼重复:“如果不想我现在就对你下手,就把我丢水里,知道吗?”   少年看着她的样子,似乎失去了基本的言语和行动功能。额发狼狈地垂落,冰红色的眼瞪得滚圆,有些茫然,像是被她的虎狼之词吓得不轻。   卫寒宵这个模样,金羡鱼也知道没指望,她太阳穴都在砰砰跳动,好在她隐约记得似乎南边有条小溪,当下不敢再拖延,强撑起身体飞快掠了过去。   只是中毒的时间越长,毒效也就越深入,哪怕她已经竭力运转太玄泥丸功作抵挡,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金羡鱼一阵后悔。   她早就该想到,弄花雨这个人,为了攻略无所不用其极,哪怕他武力值就算跟不上,定然也在芥子囊中备着些丹药宝器,走些歪门邪道。   还是失策了。   还没走几步路,金羡鱼的手臂却又被人提住了。   她下意识抬起眼询问。   少女那双明亮的眸子就这般撞入了眼帘,黑白分明的眼,在月光的映照下亮得惊人,灿若繁星。   她性格乖僻冷清,此时面上嫣红却平添了几分女孩子的娇美。   卫寒宵心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好烫!   少年不自觉地移开了视线。   却又愣住了。   好烫?是什么烫?   不知道是不是被金羡鱼传染了,他竟也觉得吐息滚烫。   强压下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卫寒宵皱眉道:“我要是不拉你,你是想爬着去吗?”   顿了顿,拽着金羡鱼的胳膊又往上提了提。   “都走不稳就别逞强了吧。”   他不敢耽搁,拽着金羡鱼的胳膊,如猫儿一般在林中飞也般地穿梭,纵高下跃,未多时的功夫就来到了山溪前。   卫寒宵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已经不敢再拽下去,像摆脱了什么烫手山芋一般,一个哆嗦,毫不留情地将金羡鱼甩到了冰冷的溪水中!   哗——   飞散的溪水溅上眼睫,金羡鱼眼皮动了动,只觉子时冰冷刺骨的溪水没上肌肤,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   原本昏昏沉沉的大脑也开始恢复了冷静。   不过目下还不能掉以轻心,捕捉到这一线清明,金羡鱼定了定心神,飞快运转内力,继续与这汹涌的情潮做着对抗。   感觉稍微好了点儿,可卫寒宵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金羡鱼怔了一下,看向了卫寒宵。   少年手上的佩刀不知何时砸落在地上,面色绯红,浑身一直在发抖,冰红的眼有些迷惘,眼睛都朦胧了淡淡的水润。   金羡鱼心里咯噔一声,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不会吧。   这蛊虫难道还有传染的作用吗?   她往前走了几步,保险起见,只远远地站着,审慎地问,“你没事吧?”   卫寒宵一个哆嗦,似乎终于回过神来,眼尾发红,咬牙切齿,“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溪水堪堪及腰,少女浸泡在溪水中,柔软的乌发在水面铺散开,一如魅惑的水妖。   白的肌肤,黑的乌发,刺痛了卫寒宵的双眼。   少年痉挛着,嘴唇几乎都被自己咬出了血。   他在发抖,嘴里不自觉地喃喃。   “师父。”   “师父。”   少女的容颜渐渐与凤城寒相重叠。   卫寒宵也发现了个难以启齿的事实,竟然很想去抱抱金羡鱼。   金羡鱼远远地看到卫寒宵的神情忽然变了。   少年那一双圆圆的凤眸,一瞬间好像失去了所有光彩,茫然地失了焦距,犹如被人操纵的提线木偶,他冷冷地朝她走了过来。   她自己才感觉稍微好点儿,卫寒宵却成了这副模样,金羡鱼就是再傻也知道不能让卫寒宵接近自己。   可是,少年甫一踏入水中,仿佛就有一股热流顺着潺潺的溪水蔓延,一直爬上了她的肌肤。   她双膝一软,闷哼了一声。   脑子里轰地一声,理智霎时间被炸毁。   只觉得两人就像两块彼此吸引的磁铁,终将合为一体。 第31章   金羡鱼觉得自己好像在撸猫。   皮肤白皙,肚子软乎乎的白猫。   白猫很不安分,在她指尖咬了一口,一扭身,飞也般地蹿了出去。   却被她拽住了尾巴给拉了回来,跌坐在溪水中。   白猫怒极了,炸毛喵喵嘶嘶直叫唤。   那张猫脸上竟然能看出羞涩、慌乱、厌恶、愤怒之意。   “金·羡·鱼。”一字一顿,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金羡鱼迟疑地眨了一下眼,眼前白猫的猫影子渐渐散去,化作了三个重影、两个重影、一个少年模样的重影。   此时此刻,她,呃——   正提着卫寒宵的衣领,像在捏着白猫的后颈肉。   卫寒宵气得浑身炸毛:“放我下来!!”   金羡鱼脸都涨红了,尴尬地松开了手,胡乱开了个玩笑缓解气氛:“谁叫你这么矮的。”   刚刚是怎么回事来着?   好像在蛊虫的牵引下,她和卫寒宵……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紧要关头,她心神一凛,一脚将卫寒宵踹了出去。   卫寒宵是被她踹清醒了,她自己又迷糊了下来,差点儿饿狼扑食扑倒了这位小基佬。   还好,还没给这位小基佬留下心理阴影。   少年猝不及防噗通一声栽倒在水里,脸色都青了。   “那是因为我还没长高好吗?等过了两年,看我不超过你——唔——”   下一秒,卫寒宵忽然哆嗦了一下,嫩嫩哑哑的嗓音都变成了颤音,耳根都泛起了薄红。   金羡鱼强忍住去扶他的冲动,站得远远的,怕她再一次色令智昏,“对不起,连累你了。”   这蛊虫的药效简直堪比电视里宣扬的男科小广告,她有理由怀疑,就算她那个屑老公站在这儿,她也会荤素不忌地扑过去。   “……你还知道连累了我啊。”卫寒宵抬起眼,冷冷看她,少年挠了挠头发,焦躁地直转圈圈,“喂——你。”   语塞,脸红,“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我?”金羡鱼茫然。   “……你不是成过亲吗?”卫寒宵撇过头,耳根通红,语气有点儿重。   只不过在蛊虫的影响下,这语气也像是外强中干的纸老虎。   金羡鱼本来就头疼剧烈,那股热潮又再度袭来,一吵吵得更加疼了:“别吵。”   她抿紧了唇,“我在想。”   她这么说,卫寒宵竟然也闭上了嘴,安静了下来。   半秒之后,卫寒宵:“……想好了没有。”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在蛊毒的影响下,他竟然觉得金羡鱼顺眼了不少。   卫寒宵面色立刻又变得难看了起来,这对他而言,简直就像是对凤城寒的背叛。   确实想到了。   只不过……   金羡鱼硬着头皮:“你、你先脱衣服。”   卫寒宵睁大了凤眼,炸毛跳起来,“先先说明,我可不喜欢女人,我对女人没兴趣,也起不来。”   她有气无力:“抱歉啊,我对小矮子和小屁孩也没有兴趣。”   她记得她之前网上冲浪的是和貌似看到过一个计算公式,尺寸貌似是和身高挂钩的吧?   “……那只是还没长而已,你等着用不了多久就能超过你了!”   身高问题不容置疑,卫寒宵死鸭子嘴硬,条件反射般地再度重申。   说到一半,皱眉道:“……算了,和你说这些做什么。”   长不高还不是因为在外四处流浪的那段时间,营养没跟上。   不过这种过往卫寒宵也不愿意和金羡鱼分享。   金羡鱼之所以要他脱衣服……是因为她刚刚特地打开了系统面板进行了查询。还真让她找到了解毒的办法。   只不过这个解毒的办法实在有些坑爹。   ……需要两个人脱了衣服,在冰水/冰床上运功。而且一次还不够,还要不停地运功,一连运个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天。   看完系统给出的答案,金羡鱼苦中作乐地吐槽。   能说这真不愧是弄花雨的蛊毒吗?且不说这个不科学的运作原理,还当真是一切都是为了撩汉服务。   “要是不管呢?”她在心中默问。   【爆体而亡。】   冷冰冰的四个字,凶残暴力得金羡鱼浑身一个寒噤。   这种死法实在是太不美妙了。   于是,这下就有了两个选择摆在她面前,是推倒卫寒宵,还是运功解毒?   她倒不是很在意贞洁这种东西,绑定了这个系统,她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觉悟,再说修真界美女遍地走,帅哥多如狗,都是成年人,睡一睡也没什么损失。   可卫寒宵他不是凤城寒,如果她真就这么将计就计,以他的自尊心,说不定这辈子都别想再拿下这个傲娇。   两相比较,还是运功收益最大,还能顺便培养暧昧的氛围感。   定了定心神,金羡鱼原封不动地将系统的解释又给卫寒宵解释了一遍。   至于他相不相信,愿不愿意,就不是她能决定的了。   她一说完,卫寒宵就沉默下来,脸色冷峭得像能掉出冰渣子下来。   过了一会儿,少年忽然开始动手脱衣服。   金羡鱼一怔:“你?”   “不是说要运功解毒吗?”卫寒宵面无表情,动作极快地脱光了上衣,看她一直没动作,皱眉催促道:“还不快点?磨蹭什么?”   少年肌肤苍白得过分,虽然还是个小弱鸡的身材,但已可见劲瘦的肌肉线条,几块腹肌很是漂亮。   那她刚刚戳着的猫肚子??   算了不能再想了。   好在这溪水站起来时堪堪没腰,坐下来时也能挡住关键部位。   两个人做好了准备工作,各自转过身来。   “你——”   月下,少女白皙的肌肤如一线雪光冷不防地刺入眼底,卫寒宵顿了顿,有些窘迫地移开了视线。   他似乎高估了他自己的定力。   既已经决定这么做,金羡鱼也立刻冷静了下来,目光冷澈明净,坚定不让。   却显得愈发高不可攀,惊心动魄。   卫寒宵皱了皱眉。   照金羡鱼的说法是,解毒需要他将体内的阳气导入金羡鱼的筋脉,而金羡鱼需将阴气导回来。   这一样一来一回,循环往复。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一股冰冷的气流顺着肌肤钻入激励,往脐下走去,卫寒宵浑身一个哆嗦,汗都流了出来,手指蜷紧了,冰红的眼迷茫了一瞬。   这比他想象中还要难熬。   他哆哆嗦嗦,努力保持清醒,深吸了一口气,将体内的真气输送至金羡鱼体内。   少年生得虽然如冰似雪,体内的真气却至阳至烈,汹涌霸道,如火风呼啸,一口气尽数挤了进去。   卫寒宵的心忽然很乱,眼前一会儿闪过了凤城寒风姿秀彻的身影,一会儿闪过了金羡鱼的身影。   但最终定格在了多年以前的某个午后。   师父是这世界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   那时,十二三岁的少年,警惕得像只刺猬,脸上脏兮兮的,冰红色的眸子里闪动着疏离戒备的光芒。   他离开魔域四处流浪,饥一顿饱一顿,十二三岁的年纪还像个七八岁的孩子。   彼时凤城寒悯他年幼,递给了他一个馒头,少年叼着馒头,警惕地蹿上屋顶飞也般地离开了。临走前,回头望了他一眼。   自那之后,便有个小不点,踩着悄无声息的脚步悄悄跟在他身后。   为了生存他无所不用其及,当街抢过八九岁小屁孩手里的糖糕,一边被家丁揍一边还能面无表情地飞快往嘴里塞得,塞得腮帮子都快爆炸了。   后来凤城寒替他赶走了家丁,青年抱着琴,很是清冷安静的模样,带他去了十二洞天。   他像一只收敛了爪子的猫,在凤城寒面前看上去温顺无害,却伺机以下犯上。   或许说出来颇为可笑幼稚。   但他已经决定非凤城寒不娶,这一辈子,下一辈子都不会移情别人。   可以说,他在为凤城寒守贞,直到现在。   直到一股奇异的冷香一直萦绕在鼻尖。   是少女身上独有的淡淡的体香,被真气一蒸,愈加明显。   好香。   她用了什么熏香吗?   这冷香熏得卫寒宵心烦意乱,忍不住抿紧了唇。   真气几乎是带着少年所独有的倔强、悍狠、力道大得惊人,气势汹汹地撞入体内筋脉。   金羡鱼小腹丹田真气乱冲,可见真气如龙游动的形状,紊乱的真气几乎快要冲破肌肤而出,冲得她小腹一坠一坠的疼痛,险些岔气。   她面色潮红,双眼冷清,咬牙费力地质问,“你在干什么?”   卫寒宵却也闭着嘴,一副不管不顾的模样。眼里掠过了一抹厌恶,又一瞬的失神。   老实说中了这蛊毒金羡鱼也很郁闷,她没好气地咬着牙,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运动真气撞了回去。   “唔。”卫寒宵眉头猛地跳动了一下,被这股真气撞得吃痛。   他的真气虽然霸道,但论内功却远不如已在【悟道心】阶段的金羡鱼。   两股不同的气力绞在一起,为争抢主动权,掐得你死我活。   一者火红,一者冷白,很快冷白的真气占据上风,卫寒宵几乎是被金羡鱼摁在水里一顿痛殴。   卫寒宵大脑空白了足足两三秒,浑身痉挛,汗水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唔,你、你疯了!!放开我!!”   少年面色苍白如雪,似乎不甘心自己的失控和背叛,又似乎不甘心被人压着打,死死地掐紧了手指,近乎自欺欺人地低喃道:“师父、师父……金羡鱼……你、你死定了!” 第32章   系统给出的解毒方案虽然坑爹了点儿,效果却是立竿见影的。   一通折腾之后,两个人都是气喘吁吁,怒目而视,但令人难以启齿的欲念终于如潮汐般渐渐退去。   回过神来,卫寒宵弓起了脊背,像被玷污了清白的小媳妇一样,蹲在水里飞快地穿戴完整。   蛊毒带来的影响虽然退去了,可这生理上的影响却未曾消退。   卫寒宵一张俏白的嫩脸,一路红到了脚底,像只煮熟的螃蟹。   那股冷香似乎还萦绕在鼻尖,未曾散去。   他怔怔地眨眨眼。   好香,为什么这么香。   他不敢站起身,眼里闪烁着自我厌弃的光,怕金羡鱼看出蹊跷。   早上起床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体验,但这还是第一次,第一次因为真实的,有温度的人弄成这副狼狈的模样。   至于师父。   卫寒宵怔了怔,忽地心乱如麻。   师父他从来未曾想过,好像师父他就应该高高在上,超尘拔世的,多想一点好像都是种玷污。   想象师父什么的……怎么想都觉得很奇怪吧。   金羡鱼忽然闷闷开口:“衣服,能帮我去拿两件衣服吗?”   她如今真气耗尽,又没带上芥子石,实在没有精力再捏个法诀烘干这一身衣物。或许是刚刚摔得有点儿狠了,衣服破破烂烂了大半。   卫寒宵怔了怔,白皙的面皮腾地又涨红了些,下意识想质问她还能多不要脸。   “对了,还有小衣。”   少年脚底一滑,差点儿一个趔趄栽在了水里。   “嘁——”卫寒宵灰头土脸地爬起来,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麻烦死了。”   虽说如此,脸色却红得像个番茄,趁着这个机会飞快蹿了出去。   一路狂奔,生理上的影响也终于消退了下来,遵照金羡鱼的嘱咐,打开了芥子石。   翻找衣物——   裙子、小衣。   小衣……   拎着手上的小衣,卫寒宵如遭雷击,像只被踩中了尾巴的猫儿,僵硬得几乎不敢再动。   所以说他为什么要给金羡鱼拿这种东西??   不管三七二十一,胡乱打包了几件,卫寒宵足尖一点,又掠了回去。   金羡鱼道了声谢,从溪水中站起身。   卫寒宵眼睛像是被刺痛了,慌忙闭上眼,走到一边不去看她。   褪下湿漉漉的裙摆,金羡鱼刚要伸手去拿内衣却猝不及防翻了个空。   ……她内衣呢?   金羡鱼懵了半秒,追问道:“小衣呢,你没拿小衣吗?”   少年脊背僵硬:“来的时候那么匆忙谁会注意那种东西啊!”   可能是在路上的时候掉了吧。   卫寒宵表情十分难看,他开始后悔多管闲事了。   认命地抿紧了唇,“……你等等。”   少女贴身的小衣,通体鹅黄色,轻薄如蚕丝,面料也是最为舒服的那一种,并无任何修饰,只在胸前修了个古怪的鸭子图案。   这是金羡鱼自己动手绣的可达鸭。   卫寒宵和手上这件小衣,或者说可达鸭,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耳根温度越来越热。   “卫道友?”身旁忽然传来蓬莱学宫某个少年迷糊的嗓音,“你还没睡吗?”   是被他的动静所吵醒了。   卫寒宵几乎炸毛,做贼心虚地飞快把小衣往自己怀里一塞,下意识绷出了张冰山脸,嗓音冷得几乎掉冰渣。   “睡不着,逛逛。”   这少年本就随口一问,闻言又栽了回去继续睡。   卫寒宵怔了半拍,月光下彻,他乌黑纤长的眼睫如落了融融的雪,这才飞快把小衣拿了出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明明布料是极为柔软沁凉的,竟与怀中抱炭无一,一想到自己竟然把女孩子的东西如此贴身存放,卫寒宵面容就更复杂了。   所以他为什么要答应金羡鱼这种事啊。   “喂!”将手中的小衣一丢,卫寒宵嗓音嫩嫩哑哑的,闷闷的,“给你拿回来了。”   又自觉转到一边去了。   “谢谢。”金羡鱼松了口气,诚心实意地道了声谢,褪下了胸衣。   胸衣已经全湿透了,黏糊糊的很不舒服,她方才又出了许多汗,想想都怪恶心的。   卫寒宵有些焦躁不安,空气中这沉默令他像只过度紧张的白猫。他很想说些什么,一侧头却冷不防地看见了道窈窕的身姿。   是金羡鱼。   他看到了云影峦光,看到了一团栾栾的明月,只露出半边圆润的弧,半遮半掩,匀腻微光,又如小荷鲜菱。   非礼勿视,卫寒宵刷地移开了视线,皱了皱鼻子,脚步匆匆地离去了。   卫寒宵一时间有些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好像是更加讨厌起金羡鱼来,或者说,憎恶。   来到营地时,他正巧和凤城寒打了个照面。   青年正抱琴垂眸从远处的草地、从月光中走来,皮肤白得像是牛乳洗过一般。   “师父。”   看到凤城寒,卫寒宵顿时松了口气,紧皱的眉头不自觉松开了。像是一泓清泉终于抚慰了内心的焦躁不安。   凤城寒也看到了他,他沉默半晌,轻轻吐出一口气:“寒宵。”   片刻的沉默,淡声问:“金道友可无恙?你与金道友?”   “啊……她吗?”卫寒宵汗毛根根直竖,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自在了起来,故作无谓道:“她让我送她到河边,就让我离开了。”   “怎么了?”卫寒宵掀起眼皮,清亮圆睁的凤眼微含困惑之意。   凤城寒那双眼平静地注视着他。他瞳仁也如同水晶石一般,含蓄得清冷。   四下虫鸣聒噪,夏日的夜黏沉沉的。   卫寒宵皱了皱眉,不自觉地移开了视线。   少年很会装无辜,眼睛狡黠得像是猫儿,他其实还是挺会撒谎的,非但像猫一样变化无常,撒谎闯祸常常是脸不红心不跳。   可是这一次马尾被夜风吹动,湿漉漉的发丝凌乱地黏在脸颊上。   微痒。   痒得他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就好像原本足以称之为亲密无间的师徒。   此刻却多了条裂痕,一条难以弥补的,因金羡鱼而起的裂缝。   凤城寒指腹勒紧了琴弦,他其实很想问他带着金道友去了何处。为何金道友方才如此抗拒他的接近,难道她看出来了他心中所图?   “师父?”卫寒宵蹙眉,不明所以他的沉默。   凤城寒缓缓摇了摇头,“我没事。”   【凤城寒心情值-20。】   心中好似一点火星燎原,大火星流,烧得漫山遍野。   凤城寒唇瓣微动,想说什么还是没能开口。   他忽然想到,佛言: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他心中有些难捱,直觉敏锐寒宵的言行有些古怪,但凤城寒此人向来是多以善意与人换位思考。   寒宵不会骗他。   想必是他多疑了。   凤城寒摇摇头,温和地说:“无事,夜深了,你好好休息。”   金羡鱼不知道师徒二人的暗流涌动,她刚系好胸衣带子,一回头,月光下已经没了卫寒宵的身影。   与此同时。   【卫寒宵好感度+20,魅力值+5,当前好感度30。】   【凤城寒好感度+40,魅力值+10,当前好感度180】   这好感度是什么时候涨的?金羡鱼一愣,盯着系统面板,有些受宠若惊,有些费解,这涨得也太轻易了吧?   又是15点魅力值到手,算上这几天她掉马之后积攒的好感度,竟然也已经有200点之多。   金羡鱼没有着急兑换,想了想,打算先攒着,以备不时之需。   弄花雨的存在给她敲响了个警钟,她也不能事事都依赖系统,谁知道这是金手指,还是潘多拉的魔盒。   修炼这种事,还是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走上去来得更加保险,至于系统,能辅助但绝不能依赖。   回到营地时候,周玉已然睡熟。   少女四仰八叉地睡倒在地上,吹着鼻涕泡泡,脸色酡红。   听到动静,周玉“唔”了一声,迷迷糊糊睁开眼,原本惺忪的睡眼此时却蹭地亮了起来。   “婆婆?”   “不、不对。”周玉一骨碌坐起来,眨着眼笑道,“姐姐,你去哪里了?”   她留意到金羡鱼头发微潮,披散在脑后。   梅姐姐的头发可真好看呀,周玉出神地想。   她心中不由怦怦,晕生双颊。忽然又想到金羡鱼将她拦在身后立挫蛇妖的画面。   此时月亮终于出来了些,在月色的映照下,少女姗姗毓秀,美得缥缈极了,像是一缕纱,一抹雾。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刚刚经历过如此操蛋之事,此时看到萌妹是非常治愈的一件事。   金羡鱼抿了抿唇,由衷微笑:“我去洗了个澡。”   “洗澡。”周玉脸色突然涨红了。   “那姐姐现在要睡了吗?”周玉轻声问。   她体内尚有余毒残留。   金羡鱼摇摇头,捡了地方坐下,“我再修炼片刻。”   说罢便闭上了眼,自然未曾留意到周玉陡然失落黯淡的目光。   金羡鱼一门心思运转内劲,直到最后一丝余毒也被她扫除体外。   天际已经微微亮了,这一晚上的吐纳反倒令金羡鱼更加精神奕奕,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清晨清新的空气。   周玉也醒了过来,她其实早早就醒了。托着下巴,呼吸放得很轻也很缓,悄悄注视着眼前这位“梅姐姐”。   梅姐姐好像一晚上都没睡,微露沾衣,眼睫也朦胧了融融的晨雾,愈发显得乌黑鲜亮。   “姐姐,你醒了?”金羡鱼一睁开眼,周玉连忙问。   金羡鱼有点儿惊讶:“你没睡吗?”   周玉甜笑着挥了挥手中的梳篦:“刚睡醒,正准备梳头呢。”   “对了,梅姐姐,你能帮我梳头吗?”   这是个可以称之为突兀的要求,金羡鱼意外归意外,但是实在没有拒绝的必要,她也挺喜欢这位周萌妹的。   “好。”   于是周萌妹便乖乖地牵着裙摆坐在了她面前。   少女抱着膝,皮肤在晨光下白得晃眼,一袭绿罗裙,犹如鲜嫩的荷藕。   周玉有些快活地摇起脑袋,晕生双颊,心神恍惚,感受着梳齿轻轻摩挲着头皮的微麻。   沙沙。   一想到是金羡鱼在给自己梳头,更是芳心大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半天,这才开口道:“梅姐姐,你听说过新嫁娘出嫁时候的梳头歌吗?”   “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周玉喃喃地说了两句,伸手往脑袋上一摸,转身轻灵地跳起来,“梳好啦。”   “多谢梅姐姐!!”   萌妹当真是治愈人心,金羡鱼这个时候心情简直是雨过天晴,抿唇笑道:“举手之劳。”   趁着大脑正清明,众人还未起身之际,金羡鱼将昨天发生的事重新做了个复盘。   一想到弄花雨她就有点儿头疼和郁闷,更有些恼火。   天知道她混入蓬莱学宫的祝寿队伍本就为了刺杀弄花雨,眼看着离洞庭越来越近,却还没找到完全的机会,一个能确保自己平安无恙,全身而退的机会。   这货会给她种合欢蛊,是金羡鱼始料未及的,可这对她而言未尝不是个机会。   想到昨天的亲吻猥亵之举,强忍住恶心的冲动,金羡鱼顿了顿,弄花雨对她感性趣。系统只说过要攻略主要角色,却没说过不能攻略任务者。   或许……   她深吸了一口气,迟疑地转了转袖中的短剑,握在手里把玩了一阵。   她可以试试美人计?   教唆自杀总比杀人来得巧妙不是吗?   天色渐亮,众人渐次醒过来,洗漱之后准备继续前行。   金羡鱼稍微有些在意弄花雨的反应,没想到弄花雨竟然也在看她。   非但看她,与她四目相对的瞬间,甚至还抿着嘴角,颇有些赧然地笑了笑。   金羡鱼看了他半晌,也勾起了个微笑。   少女容色清冷,双眼明亮,唇角微微向上翘起时,眼神好似清澈又专注,只是仔细一看,却有些漫不经心。   不论是谁,被这样一双秋水明眸凝视着,人总会不自觉地感到一阵紧张。   弄花雨怔了一下,极为惊讶的弯了弯眉眼,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金羡鱼面前,轻声问:“姐姐,有空咱们聊聊吗?”   金羡鱼一头鸦青色的发柔软地垂落在腰后,白净的脸显得温和慵懒极了,淡淡道:“可是我没空。”   ……弄花雨一走,金羡鱼忍不住弯了弯唇角,不大确定地想,总觉得做绿茶的感觉好像还……挺爽的?   就在这时,眼前飞也般地蹿过了一道火红的身影。   金羡鱼愣了愣,拔开步子就追了上去。   “你干嘛?”少年睁大了漂亮的凤眸,有些恶狠狠地盯着她。   正是卫寒宵。   天知道他昨天晚上一闭上眼都是金羡鱼。   那轻薄的小衣,可笑的鸭子,以及月下少女侧身系胸带的样子。   一想到这儿,卫寒宵脸上就腾地飞红了一点,漂亮的眼睛里迸出点恼怒。   他自认为自己也算是饱读春宫了,私下里就没少偷偷看这些。   当天晚上,他其实还是挺好奇第二天金羡鱼的反应的,自己一个人想了半天都没想到第二天要怎么面对她。   事实证明,犯蠢的只有他一个,金羡鱼竟然毫无反应,先后和周玉、弄花雨有说有笑的。   金羡鱼不明所以地看着卫寒宵盯着她看了半天。   “你来干嘛。”皱着鼻子,语气很不好。   金羡鱼:“我来和你道谢。”   “嘁——”   “如果真有诚意的话,今天早上就该来了吧。”   金羡鱼诚恳说:“对不起。”   卫寒宵一噎:“你——算了。”   “……道谢什么的就免了。”少年神色忽地郑重下来,“记得我昨天和你说的话吧。”   没等金羡鱼回答,卫寒宵一张俏脸又陡然凑近了,凤眸冷冰冰的,“离他远一点,听到没?”   “别以为我看不出你那些小把戏,我知道他对你不一样,你要是敢对他出手,”想到凤城寒,少年气势微微改变,眼神凌厉了不少,闪过了一抹厌恶,像只弓起脊背,蓄势待发的猫。   耳坠金环无风自动,当啷作响,“我一定杀了你。”   金羡鱼一点儿也没感到害怕,只是有点儿郁闷。   虽说原著里提到过主角攻敏锐,却没想到这位弟弟这么敏锐,一牵扯到凤城寒的事就像变了个人。她还以为他们至少培养了点儿革命战友情来着。   “我知道。”金羡鱼眼睛眨也没眨,一口就答应了下来,脸上却没有任何害怕的意思。   她本来也没想再对凤城寒出手了,对方太过正直,她实在下不了这个手。   “……”至于那些魅力值她完全可以在其他地方补全,比如说替她这位美女师父杀了弄花雨。   听她答应,卫寒宵终于微微松懈了下来,眼里的冰冷警告之意渐渐退去。   “嘁——”   “我昨天救你是出于道义,至于你,以后不准接近他,也不准接近我。”   “你接近周玉也好,弄花雨也好,我无所谓,我对你也没兴趣。”   说完,少年微微蹲下身,发力,跳上了树丛中藏了起来,只垂落下来一条白皙紧实的小腿,小腿肚还有些软乎乎的。   所以说这算是被讨厌了吗?金羡鱼茫然地想,虽然她不知道哪里戳中了这位的敏感点。   站在树下静静地想了一会儿,据说有些gay对女孩子的身体极度反感,难道说她昨天给卫寒宵留下了心理阴影?   可她也很意外啊……   攻略还要继续,但对方说得都这么明白了,她也不是个犯贱的性格,想了想,干脆还是将重心放在弄花雨和他的鱼塘上面。   可是等到傍晚的时候,卫寒宵又犯病了。   字面意义上的犯病。   金羡鱼她是【悟道心】阶段的修为,尚且能压制,卫寒宵却不言不语,蹿到了附近山林的石穴中。   毕竟是她连累了这位,金羡鱼找到卫寒宵的时候。   少年蜷在石穴中,脸颊滚烫,呼吸急促,像是伤痕累累,警惕的猫儿。   看到她,他眼睛睁大了点儿,“怎么是你?”   金羡鱼蹲下身,认真道:“要运功吗?”   卫寒宵撇过头,嗓音都在发抖:“走走走开,别碰我。”   “……忍忍不就过去了吗,我又不是下半身支配的生物。”   这么说着,少年拢紧了眉头,凤眸里跳出几许冷如雪般令人心悸的光芒。   眼睛眨也没眨,骨棱分明的手拔出佩刀,用力在自己手臂上扎了一刀!   这一刀下去,卫寒宵眉毛都没动一下,只“唔”了一声。   卫寒宵这么贞烈,金羡鱼看得目瞪口呆,顿时觉得自己像引诱青少年的坏蜀黍。   便也没再打扰他,转身走了出去。   等她回来的时候,卫寒宵看上去终于好受了不少,正靠着山壁,紧紧地抱着怀中的佩刀。   少年生得本来就俏丽。   火红的发,白皙的肌肤,像是俏生生的开在雪山上的火莲。   有些俏,有些冷,更有些灼目的艳。   此时汗湿鬓发,红莲浥露,更多了点儿易碎的脆弱感。   他困惑地望着她手里的东西,嗓嗓子还带着点儿颤音:“这是什么?”   金羡鱼含笑拍了拍怀里的罐子。   “是牛奶,今日是丁香师姐出去找吃的哦,特地问农户买了点儿牛乳。”   “喏,给你喝的。”   “……喝这个干嘛?”   金羡鱼笑道:“长高啊。”   卫寒宵额头青筋狂跳:“要你多管闲事。”   金羡鱼:“你不是喜欢你师父吗?这么矮你确定你师父看得上你?”   被踩中痛脚,卫寒宵险些炸毛,但眼睫一瞥,目光无疑间落在少女怀中,喉咙却像是堵了团棉花又被噎了回去。   饱满的胸脯,与男人硬邦邦的结实胸膛全然不同。   他呼吸一滞,几乎又想到了月下那一幕。   披散的长发,水堪堪淹没白鸽一般的前胸,如月下的水魅。   心跳得好快。   卫寒宵慌乱间,一把将少女怀中的瓦罐抢了过去。   “……你好烦。”   揭开盖子,少年睨了金羡鱼一眼,以一股喝酒的豪迈气势,仰头将牛奶咕嘟嘟灌了进去。   吨吨吨。   喝得太急,卫寒宵脸颊都鼓起来,像个白嫩的包子,一边吨,一边斜眼看她。   “喝完就早点儿睡觉吧。”金羡鱼自然而然地借着身高优势,笑眯眯地揉了一把少年的头发,“这个年纪睡眠很重要哦。”   卫寒宵被她摁得脖子一缩,警惕地瞪圆了眼,左右躲闪。   “别乱动手动脚啊!!”   可惜身高实在太矮,被金羡鱼快活地摁在掌心又胡乱捋了一把。   直到将卫寒宵头发都捋地散落了下来,这才笑眯眯地又推了他一把,催他回去。   ……好烦。   卫寒宵一头红发披散在腰后,嘴里咬着头绳,挺翘的鼻子皱得紧紧的。   头发散落下来,衬得眼睫就像两把小扇子,足以与最姣好秀丽的小姑娘以假乱真。   怕被人看见,卫寒宵修长白皙的手指飞快地编着小辫子。   这是小仙州惯常的打扮,从前他梳头的时候也没少被人笑话,后来,干脆就悄悄地走到了一边偷偷梳。   为什么坚持……   卫寒宵面无表情,或许是这样还能保持与小仙州的联结吧。   而接下来的时间,金羡鱼果真遵守了上次的诺言,与蓬莱学宫众人走得颇近了些,不再靠近凤城寒师徒二人。   众人一开始惮于她脾气古怪,不敢接近,却未曾想少女她也是博览五车,窥涉百家,言谈间颇有见地,兼之修为出众,赌书泼茶,琴瑟和鸣,不偏不巧正好挠中了这些文艺少年的痛点。   一时间已有不少蓬莱弟子悄然为之倾心。   “梅、梅道友,这是我今日在崖边摘得的花,想来定然与你相配。”   少年鼓起勇气,将手上红得好比女儿胭脂的花递到了金羡鱼面前,几乎是眼含哀求地看着她。   金羡鱼歪了歪脑袋,竟然冲着对方微笑了一下:“啊多谢你,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眼看心上人竟然真的将鲜花簪在了自己鬓角。少年登时大喜过望,闻言一怔,“抱、抱歉,某不知。”   金羡鱼扶着花,抿唇笑道:“好看吗?”   给弄花雨的鱼塘开闸泄洪的进度不知不觉已经推到了50%的进度。金羡鱼托着下巴,倒也没有很大的成就感,皆因为她心里清楚,见色起意的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眼见着一直对自己献殷勤的少年,转而向金羡鱼先殷勤,弄花雨面子有些不好看。   “姐姐这些日子当真是受欢迎。”   金羡鱼不答反问:“弄道友知晓这是什么花吗?”   弄花雨愣住了。   “这是窃胭花。因为花色像女儿家的胭脂而得名,又称美人花,可惜花期太短。”   那送花的少年又惊又喜,赞道:“未曾想道友对花木也颇有了解。”   他为更了解心上人感到喜悦,有意与金羡鱼谈论起列炉焚香、置瓶插花的门道来。   弄花雨一时插不上话,脸色阴沉。   打发走那少年之后,金羡鱼有点儿好笑地看着脸色铁青的弄花雨。   白皙的手指虚虚地掠过乌鬓,随手将鬓角的花摘下,揉作一团丢在地上,“见色起意的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我可不想要,你要随你拿去就是。”   说者有意,听者也有意,弄花雨咬紧了下唇,他心里应该嫉恨,可他非但生不出嫉恨,反倒狐疑,她是不是有意嘲讽自己武功高不成低不就,只会以色侍人?   “那姐姐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   金羡鱼:“我?长得当然要好看,但是修为与才学总要任取其一。”   弄花雨面色难看,不再说话了。   他无法否认金羡鱼的话,那些修士明明贪恋美色,但要是娶妻,也只会娶所谓的对自己有助益的贤妻。   以色侍人之辈终究只能沦为外室情人。   这些时日以来他的风头的确被金羡鱼盖过了不少。   金羡鱼她就是故意的,这几天以来有意无意地引导众人疏远弄花雨,在众人面前踩着弄花雨上位,常常抛给他许多他根本答不上来的问题,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做绿茶的自我修养。   她在打压他的人格,不紧不慢,冷静地蚕食他的自我认知。   她冷眼旁观等着这变态开始对自我价值产生动摇,对自我认知产生怀疑,被无处不在的自卑感萦绕。 第33章   弄花雨咬了咬唇。   刚刚分明是她心情不好,有意发问让他难堪!   可金羡鱼却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解开了芥子囊,倒出了一把糖豆出来。   她芥子囊里常备着点儿糖豆之类的小零食,女孩子平常都喜欢吃零嘴,这还是她逃跑的时候在路上买的,一路上给周玉和卫寒宵都分了点儿,没想到周萌妹喜欢得不得了,一直缠着她要。   甜蜜的滋味在舌尖漾开,金羡鱼也忍不住带了点儿女孩子快活的笑,少女嘎吱嘎吱咬着糖豆,两双眼睛弯弯得像月牙儿,满足地眯了起来。   她的姿态看起来是如此随意自然,绝无勾引的意思。   弄花雨的心跳,却好像随着她嚼糖豆的声音砰砰作响。   金羡鱼给人的感觉,是常带着笑,随意、自然,又有些少女的明朗迷人。她常穿袍袖翩翩的白衣,力求舒适,不求修身,可这宽松慵懒的穿着,反倒衬得她更为窈窕。   弄花雨精致的脸蛋上飞快地掠过了一抹扭曲、厌恶之意。   他已经忍无可忍了。   “姐姐。”少年歪着脑袋,脸上梨涡浅浅的,“姐姐能陪我四处走走吗,我想与姐姐说些心里话。”   金羡鱼倏地坐直了身子,弯了弯唇角,“好啊。”   她……同意了?   弄花雨茫然地睁大了眼,竟有些又惊又喜。   “姐姐!”远离人群的空地前,少年忽然转身一把抱住了金羡鱼,软软的乌发蹭着少女的胸口,喃喃地说,“我真的很喜欢姐姐。”   “姐姐,你与我在一起好不好。”   少年面色因兴奋而潮红,用尽力气贴近了这具心心念念已久的,柔软的、芳香的肉体,几乎在这一瞬间要迷醉了。   谁能想到前几天的蛊毒竟然对她不起作用,那么这一次,她会推开他吗?   恍惚中一只冷冰冰的玉手缓缓、缓缓摩挲着他柔软的乌发,抚弄过他的太阳穴。   弄花雨剧烈地颤抖起来,双手急切地摩挲着少女柔软的肢体。   下一秒,他被推开。   弄花雨一个趔趄,狼狈地跌坐在地。   少年眼眶微红,鼻音软糯糯的:“姐姐……”   话音未落,几道金光忽地自金羡鱼袖中蹿出,如小蛇一般绕着他的手腕、腋下、腰腹、小腿将他牢牢地绑缚。   弄花雨面色遽然一变,怵然一惊。   他勉强地扬起了个惊惶如幼鹿般的笑容:“姐、姐?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魅力值几乎全在了容貌上,肌肤吹弹可破,与寻常修士大为不同。   金羡鱼百无聊赖地随手运劲,金光深深陷入他白嫩的肌肤,立时便压出了瓣瓣红痕来。   弄花雨越是挣扎,就勒得越紧。   他见状倒也不再挣扎了,又摆出了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   那道纤白的身影,脚步轻盈地朝他挨近了,意料之内的疼痛却并未袭来。   少女蹲下身,弯了弯唇角,掀开了他的裤脚。   沁凉的掌心有一些没一下地抚摸着少年光洁白皙的小腿。   这一双小腿简直比女孩子还有纤细柔软,脚踝窄窄的,小小的,显露出少年这个时期独有的脆弱感来。   弄花雨眼神又迷茫了,眼里湿漉漉的,一迭声地喊着“姐姐”。   “姐姐!”   “梅姐姐!!”他叫得越来越大声。   他像是落在了她掌心的雏鸟,浑身战栗,哆哆嗦嗦,身子再也坚持不住,往后仰倒。   可即便这样,金羡鱼也一副置身事外的神情,漫不经心地像是在招猫逗狗,双眼依然冷澈明晰。   杀?   不杀?   在此地杀了他,她绝难全身而退,她相信能把白苹香逼迫到那等地步,弄花雨还有底牌没有亮出来。   不行,金羡鱼心中深吸了口气,不能冒失,还是按照原计划走,打压他,摧毁他。   “看起来这么天真,私下里却这么放浪?”少女勾起唇角。   弄花雨紧紧地盯着金羡鱼,少女这漠不关心的冷嘲热讽,令他忍不住缩成了一团,浑身颤抖得更厉害,肌肤也随之泛上了淡淡的轻粉,眼里波光几乎快要满溢出来。   少年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了汹涌的,反客为主的欲望,樱唇亲启,软着声儿喊:“姐姐,帮、帮我解开好不好?让我抱一抱,抱一抱你!”   少女忽然抿唇一笑,放下了他的裤脚,一双眼秋波玉溜:“不好意思啊,你这么脏也想碰我?”   弄花雨一怔,浑身如坠冰窖,面色登时变得极为难看。   她好像失去了兴趣,放下他裤脚之后,便转身离去了。   独留弄花雨被绑缚在原地,脑中的想法几乎是溃散的。   金光断裂,他重获了自由。   弄花雨怔怔地摸上了自己的唇,唇瓣滚烫,心头乱跳。   他似乎还能记起少女虎口上有些粗糙的剑茧,发间的幽香,柔软的身躯。   弄花雨脸上发热,身子发软,又惊又羞,又期待又想望那张冷淡的脸泛红、啜泣的模样。   绑缚他的金光明明断裂了,他身体却好像套上了无形的绳索,那一头连接着金羡鱼的掌心。   他的膝盖软了,透出淡淡的珊瑚粉来,弄花雨咬着唇好不容易扶着树干站起身,一步一步回到了营地。   走到一半,他似有所觉地扭头望去,隐约间似乎察觉到了一抹目光。   可一眨眼的功夫,这抹注视就消散了,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不远处的一株松树下。   一道身影静静地盘坐在树下,一动不动,悄无声息,久到近乎凝固。   他已经坐了很久了,否则也不会机缘巧合撞上这一幕。至少自晨光熹微之时,他就已经横琴膝上,静坐在此地。眼睫落了晨雾,被日光一晒,晕作融融的水渍。   他实在太静了,静到树梢上停歇的麻雀、山莺都好奇地飞旋下来,睁着好奇的滴溜溜的眼睛,并不惧怕,亲昵地啄咬着他的指尖。   未知的虚空中闪烁着一行血红的大字。   【凤城寒心情值-40】   少女略显冷淡的,嘲讽的嗓音依然回荡在耳畔。   “看起来这么天真,私下里却这么放浪?”   金羡鱼的嗓音是冷淡的,像是冰涧淬洗过的宝剑,说出口的话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倦慵轻佻。   凤城寒垂下眼,修长的骨节不时荡过微小的颤音,琴弦深深勒入指腹却恍若未觉。   因为他发觉,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认识她。   ****   回去之后,金羡鱼洗了三遍手,望着水流自指尖淌过,忍不住叹了口气。   虽说是她自己制定的计划,但实施起来还是略有点儿羞耻和压力山大??   天知道刚刚抚摸弄花雨小腿的时候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晃了晃脑袋,甩掉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金羡鱼继续洗洗刷刷的时候,面前忽然罩下了一片淡色的阴影。   周玉双手背在腰后,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讨好地问:“梅姐姐,你还有糖吗?”   她刚刚就看到梅姐姐在吃糖豆啦!可惜还没来得及出言招呼,梅姐姐就跟弄花雨走了。   周玉?   金羡鱼心神一松,松了口气。她也说不上自己看到周玉是什么样的感受,有点儿像溺水的人终于浮上水面,呼吸了口新鲜空气。   总是与弄花雨那个变态斗智斗勇也是很累的。   周萌妹主动要糖,金羡鱼当然不会拒绝,非但不会拒绝,还挺开心的。   自己的口味被认可,金羡鱼有种安利卖出去的喜悦,又倒了满满一捧给这位萌妹子。   周萌妹双颊微红,心情微红,忍不住抱着她亲昵地蹭了蹭,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姐姐,”耳畔响起个甜软的嗓音,弄花雨阴魂不散地露出一对小虎牙,伸出手笑道,“我也想要。”   他脸色还泛着方才的潮红,不知何时跟过来的,言语就像是在撒娇。   他以为她会拒绝,毕竟,她、她刚才也是那样的……   若即若离,心情好了与他说说笑笑,心情不好则弃若敝履,嘲讽他放浪,留他如坠冰窖。   可金羡鱼仅仅只是看了他一眼,忽然倒了一捧糖豆在他手上。   弄花雨愣住了,目不转睛地盯着金羡鱼的手一直看,少女五指玉润冰洁,泛着淡淡的珊瑚粉,这合该是极为柔软娇气的,偏又在虎口处生了层厚厚的剑茧。   弄花雨的心跳忽然跳得很快,眼前也开始发黑了,血液直冲大脑,又想到了方才她抚摸他时的体温。   砰砰砰。   一个念头自脑海中闪现,她是不是对自己也有意?   太阳穴疯狂鼓动,又一股血液直冲小腹。   可下一秒,一柄火焰横流的大刀冷不防地横在两人面前!   金羡鱼惊讶地抬起眼,一怔,竟然是卫寒宵!   这几天她聚精会神地对付弄花雨,也没时间顾忌卫寒宵和凤城寒其他攻略角色的感受。   这位小基佬的性格又是绝不会主动与人亲近的,送完牛奶之后两个人的关系竟然有疏冷下来。   少年冷着一张盐系冰山脸,像是终于忍无可忍一般,横亘在她和弄花雨中间。   脚步一侧,正好将金羡鱼当了个严严实实。   弄花雨惊讶问:“卫道友?”   “恶心死了。”卫寒宵眼帘低垂,喃喃地说。   “什么?”弄花雨愕然,眼睛一眨一眨,双眼看起来干净极了。   “我说恶心死了。”卫寒宵抬起眼,一双红眸盯着弄花雨,冷得快要结冰,嗓音又快又不客气。   “收起你这副恶心的表情,之前看着还算顺眼,现在这副表情真是越看越恶心。”   那种随时随地盘算着什么的目光,之前他看他明智地没有多接近师父,懒得去管。   可这一次……卫寒宵抿抿唇,不知道为什么,实在有些恶心到了。   “……离她远点儿。”   【卫寒宵好感度+5,当前好感度35】   金羡鱼觉得自己心跳都加快了。她当然不是情商低的傻白甜,完全理解卫寒宵的言行意味着什么。   弄花雨:“卫道友?你在说些什么?”   卫寒宵面无表情地收了刀,忽然挑了挑眉梢,露出个得意狡狯地笑,这一笑骤然打破了脸上的冷淡,却是朝着金羡鱼道:“喂,我也要吃糖。你给不给。”   金羡鱼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卫寒宵愿意接近她是意外收获,再说了还能刺激弄花雨。   弄花雨有些不高兴,一字一顿:“卫道友,明明是我先来的。”   卫寒宵优哉游哉地把糖豆全倒进了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鼓起脸颊肉用力地咀嚼了两下,满不在乎道:“你自己问老太婆要啊,这是老太婆给我的,又不是给你的。”   有些恶劣的炫耀之感。   吃完,少年一抹嘴,忽地像猫儿一样,攥住了金羡鱼的手腕,拉着她蹿了出去。   “你跟我来。”   卫寒宵一直拉着她跑到没人的树林,还想往前继续跑的时候,却忽然一个哆嗦,触电般地甩开了她的手。   唔了一声,冷汗岑岑地弯下了腰。   “你怎么样了?”金羡鱼怔了半拍,并不惊讶地问。   主要是这副样子一看就和蛊毒有关。   金羡鱼:“是蛊毒?”   卫寒宵:“……”   金羡鱼:“我说过了这蛊毒要运功八天方能消解,你强压下去只能拖延一时,到时候反扑更加严重。”   “……再说了做都做过了,你又在忸怩什么。”   卫寒宵眼睫猛地一颤,圆圆的眼里水光波动,语气都有些发虚:“……不要说这么让人误会的话啊,而且明明是你……”   “我什么?”   自作主张地靠近,连累他之后,又抽身就走,走得毫不留情。   卫寒宵没吭声,下一秒,那双眼睛看清金羡鱼的动作后,惊得瞳孔都收成了一线,“你在干什么?!”   “脱衣服。我说的是事实,”金羡鱼平静地开始脱衣服,“你也不想这样一直拖下去吧,不想这样就开始吧。”   不知道是不是被她说通了,这一次卫寒宵竟然没有拒绝她,就是全程别扭得要死,活像个被玷污的小媳妇。   运完功之后,少年单薄纤秀的身躯红得像个煮熟的虾米。就算这样,还要硬撑着。   他一边若无其事地穿衣服,一边有意无意地问,“你和弄花雨……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金羡鱼心跳漏了一拍,故作奇怪地看他,她正在穿袜子。   “……”   卫寒宵动了动薄唇:“离他远点儿。”   金羡鱼:“不是你让我离你和你师父远点儿吗?和弄花雨有什么关系?”   卫寒宵被她一噎:“你是白痴吗?我只是让你离师父远点儿。”   金羡鱼:“你的意思说,不是离你远点儿?”   卫寒宵脸色又发红了。   可下一秒,少女却歪着脑袋,惊讶地笑起来:“你这是在让我为你守贞吗?”   卫寒宵的脸色立刻白了下来。   少女穿上白袜,雪白的足面踩在草地上,只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踝,笑语盈盈地反问道:“你是我什么人,谁要为你守贞啊?” 第34章   这么做的直接后果就是她彻底把卫寒宵给气跑了。   “……”   金羡鱼默默望天,也没着急去追,在穿戴整齐,确保发丝都没有紊乱之后,这才若无其事地回到了营地。   攻略就像是在炒菜,有的时候要小火慢炖,温水煮青蛙,有的时候则要扭开大火,加一把猛料。   “梅姐姐,你来啦!”周玉站起身,兴高采烈地招呼她坐下,“我们正在说祝寿的事儿呢。”   果不其然,除却卫寒宵,凤城寒、弄花雨、孟雪奎等人都到了场。   弄花雨落在金羡鱼衣襟前,目光闪烁了两秒,咬紧了下唇。   这是怀疑她和卫寒宵了吗?   金羡鱼视若不见,抿唇微笑,牵着裙子走过去挨着周萌妹坐下了,“好呀。”   凤城寒也坐在周玉近侧,见她走来,竟然低垂着眼帘儿,颇有些冷淡地离开了视线。   金羡鱼未曾察觉。   事情是这样的,经过这几天的长途奔波,洞庭已经近在眼前,孟雪奎说明日午时大概就能到了。此言一出,顿时迎来了一阵欢呼。   这几日风尘仆仆,风餐露宿,这些讲究衣食住行,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儒门弟子整个人都不好了。   有少年笑着抱怨:“都是师兄你放着好好的飞行法器不做,非要走路,平白耽搁了这么长时间。”   孟雪奎有些心虚地撇开了视线:“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多走走多看看开阔胸襟有什么不好,咳咳,明天各家子弟齐聚洞庭,你们可要打起精神,勿要给我们蓬莱学宫丢脸。”   周玉问:“梅姐姐,你明天与我们一道儿去吗?”   周玉这么说,众人的目光顿时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差点儿忘了……   她混入洞庭本来就是听说弄花雨会前来祝寿,想借机动手,如今她既然改变了计划方向,那么去不去寿宴也就可有可无了。   “我想,我可能会去看看。”当着周萌妹、孟少年的面,金羡鱼如此说道。   黄老祖在修真界颇有威望,届时各门各派弟子都汇聚一堂,这是个难得的观摩学习的好机会。   她也没听说过玉龙瑶和谢扶危会来。玉龙瑶是不感兴趣,谢扶危是鲜少参与世事。   老实说,他俩出现在这儿的可能性都不高,她现在忙着提升自己,也不太想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要是畏首畏尾的她这得猴年马月才能修炼到和玉龙瑶有一战之力啊。金羡鱼嘟囔。   **   目睹少女一步一步走来,凤城寒下意识避开了视线。   一阵暗香拂过,她嫣然微笑在周玉身旁坐了下来,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没有看向他,没有分去半个眼神。   凤城寒略有些不适地皱起了眉头,心中仿佛裂开了个空虚的大洞,众人说的话都像是无意义地风一般自耳畔掠过。   他从小到大所接受的教育,都在促使他疏远金羡鱼。   她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贞烈,他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意为之,是不是察觉到他碰巧在那棵松树下。   他本是见色起意,又怎么有立场去苛求金羡鱼一言一行皆符合自己的期望和想象?   到了傍晚,卫寒宵终于回来了,一回来,就冷着张俏脸往树上一跃。   不久之后,今日负责去猎食的同伴们打了些野味,捡了些野果回来。   周玉将这一堆野果均匀地分成等份,分给众人。   金羡鱼有点儿心不在焉的咬了口野果。   还不够,眼下还是下网阶段,弄花雨目下对她的感情还不够深厚,她得确信弄花雨对她着迷了,才能着手一步一步摧毁他的独立人格。   到时候风筝线在她手上,她想让它松,就想让它松,想让它紧,就想让它紧。   凤城寒开始不自觉地注意起金羡鱼来,或者说“窥伺”。   少女朱红的唇瓣一张一合,野果在她雪白的齿尖迸裂,蜜色的汁液莹润着唇瓣,朦胧了层淡淡的水光。   她或许未曾察觉,自她卸下易容起,就有无数少年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逐起她。   可这时,金羡鱼却忽然放下了野果,皱了皱眉。   凤城寒心中不自觉一跳,几乎以为她是发现了,不安地抿紧了唇。   ……好酸。   这一口差点儿酸得金羡鱼牙倒。   刚放下野果,周玉问:“怎么了?梅姐姐,不合你胃口吗?”   金羡鱼摇摇头:“有点儿酸。”   孰能料到她话音刚落,面前立刻多了七八只手,早就悄悄留意金羡鱼动作的,蓬莱学宫的少年们闻言,俱都捧着红通通的野果,像是将鲜红的心脏奉到了她眼前。   “梅道友,你尝尝我这个?”   “梅道友,我与你换!”   系统提示音“叮咚”一声在耳畔响起。   【蓬莱学宫众好感度+20,魅力值+5】   【攻略进度:50%】   目睹众人献媚的场景,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再次袭来,心脏仿佛被拧成了一团,凤城寒微微蹙眉。   “这是?”金羡鱼咦了一声,怔怔地看着凤城寒。   道子眼帘儿低垂,苍白的掌心捧着的野果,犹如跳动的心脏。   “某没胃口,道友拿去吃吧。”   金羡鱼几乎是脱口而出:“多谢凤道友好意,不过不用了。”   她是真的不想耽误这位圣父大好人!   “梅姐姐。”弄花雨开了口。   金羡鱼看了过去,就连卫寒宵也叼着果子,瞥了弄花雨一眼。   少年照例躺在树上,垂落下来一条白嫩的小腿,面容被树荫遮挡看不清神情变化。   虽说看不清神情变化,但大概是被她给气得不轻。   “这是四味木。”弄花雨甜蜜地笑着,眨眨眼,白皙的手掌掌心躺着个形如枣子一般的果实。   他靠得很近,几乎是依偎在金羡鱼身边。   “这四味木,用竹刀剖则甘,用铁刀剖则苦,用木刀剖则酸,用芦刀剖则辛*。”   少年转动手中竹刀,将手中果实一刀剖作两半,递给了金羡鱼。   “姐姐,你尝尝?”他轻声问,白嫩的指尖沾了晶莹的汁液,笑融融地将果实送到了金羡鱼唇边。   弄花雨甚至错觉自己成了金羡鱼手中的风筝。   被她忽而接近,忽而疏远,忽而捧得高高的,忽而又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她对他依然是若即若离。哪怕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这都是引诱人的把戏,可他的心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砰砰然。   他们看到了什么??所有人看到这一幕都不由一愣。   梅道友什么时候和弄花雨这么要好了??   而梅道友婉拒了所有人,却皱了皱眉,就着少年白皙的指尖,咬了一口四味木的果实。   ……众人都有些讪讪地收回了手,许是隐隐约约察觉到,那雌伏在男人身下的少年,开始如同求偶的雄鸟一般,竭力展现其身为男子汉的魅力。   凤城寒抿了抿唇,身子微微僵硬,沉默地收回了掌心的野果。   不是错觉,他能察觉到金羡鱼对他的避之不及,这感觉好似烈火烧心,又好似局外人的自作多情,他忽然感到难得的难为情。   一只手劈头盖脸地伸过来,一把夺过了凤城寒手中的果实。   “师父,”卫寒宵轻巧地跳下树,皱了皱眉,低声说,“我想吃这个,可以吗?”   凤城寒自然无有不肯。   “好。”   卫寒宵接了过来,又皱了一下眉,眼睫纤长好似初春的柳枝拂水,水是冷的,但柳影是柔的。   少年眼帘儿低垂,一口一口吃得十分珍重,脸颊涨得鼓鼓的,不再分半个眼神给金羡鱼和弄花雨。   他闭了闭眼,可眼前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少女莲足白袜,咳唾珠玉,笑语盈盈的模样。   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   一时间也说不上来是因为对方厚颜无耻而烦躁,还是因为她不知好歹辜负师父的好意。   吃完果子后,卫寒宵吐出果核盯着看了半天,抿了抿唇。   小时候饿的太狠,就算心里再不舒服,他也绝不会浪费任何粮食。   师父对金羡鱼的态度,总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有种隐约的怪异感……   但有些事不能细究。   卫寒宵抽走了果子,凤城寒也由他去了,他无暇多留意他,他眼睫微颤,金羡鱼的一言一行便如同一把烈火,烧得他眼前发涩,喉口发干。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被她牵引,渐渐变得不再像自己。   哪怕明知晓她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良善。   凤城寒抱琴静静地站起身,往树林的方向去了,一如每个夜晚,也没有人留意到他的不对劲。   他不能继续待在这儿了。   他抱着冰冷的琴身,沉默地翻出贴胸口保存的红菱,捧在掌心时竟恍若捧着火炭。   那火红的傍晚,水光、荷香,仿佛也成了个渺远而不可及的幻境。   原来他并非那个特殊的唯一。   他曾经以为他在金羡鱼的心里或许会有些不同。   这百年来所接受的良好的教育,令他做不出任何冲动、鲁莽的事。   他好像被撕扯成了两半,一半是常年克己复礼,修养身心。另一半是男人天性所具备的攻击性。   凤城寒只能靠琴声来缓解内心的不安。   他将双手扶着琴,默数着地上的蚂蚁,伸出指尖,任由蚂蚁爬上自己的手臂,与它们交朋友。   他一向很有动物缘,和师尊不一样,他若非迫不得已鲜少琴中剑,平日里多以拂尘应战。   可这一次,他隐约间仿佛做了个梦。   少年秀眉微蹙,靠着树,有山鸟扑棱棱地落在他乌黑的发间。   它们很喜欢这个细腻、驯静、美好的少年,蹲在他头顶,胸脯蓬蓬地鼓了起来,睁着滴溜溜的眼睛,拍打着翅膀。   不知不觉间,更有野兔野狐悄悄地来了,乖乖地依偎在他身侧,大胆点儿地或是跳入了他怀中。   凤城寒似乎做了个梦。   梦中他吐息冰冷,浑身浴血,手中所提着的正是那把名为洞中仙的琴中剑。   弄道友倒在他脚边,已经失去了呼吸。   他的心情依然平静温和极了,山雀落在他指尖,细细地啄饮他指尖的鲜血。   他反手摸了摸它们毛茸茸的脑袋。   鲜血顺着“洞中仙”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第35章   这一夜稍作休整之后,第二天众人又行进了半程。   突然望见在距离洞庭不远处的地方,聚集着十多个人。   两派人马,一派穿粉衣,一派穿麻衣,似乎在争辩着什么。   “看样子像是……”孟雪奎惊讶说,“合欢宫和崆峒派的?”   合欢宫和崆峒派?金羡鱼和其他人都愣了愣,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了他们之中唯一一个合欢宫人士。   弄花雨露出个惊喜的笑意,哒哒哒地跑过去了。   崆峒这不是她那位傲娇师父的门派吗?金羡鱼眉目沉凝了下来,侧耳留意着争吵的内容。   却说这边合欢宫的十几个弟子,都是少年少女的模样,言笑晏晏,香风绕身,袍袖翩翩,甚至出场还自带bgm的,隐约有丝竹管弦之声传来,可谓是风骚至极。   “算了吧,何必与他们计较。”当中一少女叹了口气,幽幽道,那一双美目,眼风儿不自觉地往对面飘。   这个世界的合欢宫倒和修真小说里的不大一样,至少名声没那么差,合欢宫出美人,大仙洲各门各派不少掌门夫人、长老夫人之类都是合欢宫出身。   与不少宗门都保持着良好的姻亲关系的合欢宫,后台甚是强大。   而那边的崆峒派则被衬托得略有点儿打眼了。   是穷得有点儿打眼。   一律是粗布麻衣穿布鞋,说得好听点儿还颇有些武侠风,少年少女们粗布麻衣仗剑行走江湖,说得难听点儿的确有些上不着台面。   “……我们也不是故意的,你这灵宠放出来四处乱跑,我还以为是无主的呢。”崆峒一个少年涨红了脸,大声说,“烤了都烤了,不是说赔你们钱了吗?”   另一合欢宫弟子一声轻嗤,“这雪兔价值万金,是当初十二洞天赠给咱们的,就凭你们,也赔得起?”   “我说贵派曾经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派,怎么还沦落到捉人灵宠果腹的地步?”   被如此堂而皇之的羞辱,崆峒弟子纷纷攥紧了拳头,面露耻辱,愤愤之色。   这兔子平平无奇,分明不值这个数,如若不然他们也不会误以为野兔。   对方张开就要万金,不是狮子大开口,有意刁难又是什么?   有人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崆峒领头的女修拦住了。   她短发青衣,剑眉厚唇,双眼秀气,浑身上下散发着股英挺之气。   “罢了,此事毕竟是你我粗心在前。咱们是来祝寿的,勿要在主人家的地盘上多生事端。”   那短发女修说完,不卑不亢地解开了腰间的芥子囊递了过去。   “这是咱们身上所带的所有灵石了,在此和道友们赔个罪。”   这位崆峒师姐嗓音不高不低,虽然是在道歉,但言行和神态都给人一种不落下风,不弱于人的感觉。   合欢宫那边却不买账,轻蔑道:“就这些灵石怎么够赔?”   人群中,凤城寒见状皱了皱眉。   他素日最见不得仗势欺人,倚强凌弱之辈。   缓步走上前来递出自己的芥子囊:“那这些灵石可够赔偿之数了?”   那边的合欢宫弟子惊讶地睁大了眼:“……你不是?”   清靖子,凤城寒!   凤城寒不答反道:“雪兔在十二洞天不算什么稀罕物。虽不知晓贵派用什么东西来喂养的这只兔子,但这些灵石也该抵贵派这些年在这只兔子身上的花销。”   这兔子本来就是十二洞天的弟子随便捉来送给合欢宫女修玩的,那合欢宫弟子惊疑不定,哑口无言。   金羡鱼远远地看见凤城寒又说了些什么。   且不说洞真仙君谢扶危在大仙洲之地位崇高,单凤城寒一人在修真界也颇有名望。   合欢宫不乐意归不乐意,却不好说点儿什么。   蓬莱学宫的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见此情状,也犹豫要不要跟上去打个招呼。   孟雪奎轻声说:“过去看看吧。”   金羡鱼见状跟上,说实话,她有些好奇崆峒派,上次在天星漏的时候她还没仔细看过,这回有了美人师父这一层关系在,她天然地就对崆峒派有了点儿好感。   “弄师叔!!”领头的合欢宫女弟子看到弄花雨,十分惊喜。   “师叔?你也来了!”   弄花雨脸蛋红扑扑的:“宋师侄,好久不见啦。”   弄花雨在合欢宫地位不低,这些趾高气扬的合欢宫弟子一看到弄花雨,顿时就像是变了个人,兴高采烈地围着弄花雨叙旧。   “师叔当初先行出发,还以为遇不到了,实在是没想到——”   崆峒弟子只是冷眼看着,落在弄花雨身上的目光有几分厌恶。   孟雪奎身为蓬莱学宫的领头弟子,温声上前与这两派人马各打了个招呼。   那位崆峒师姐不咸不淡地点点头,而后又婉拒了凤城寒的好意:“清靖仙君的好意,咱们心领了。仙君不必蹚这滩浑水。”   十多个崆峒派弟子围在一起,各自解开自己的芥子囊,凑了够数的灵石,由这短发师姐递到了合欢宫手上。   碍于凤城寒、孟雪奎等人在场,合欢宫一时不好发作,冷着张脸接了,崆峒众人这才转身离去。   许是走的匆忙了些,一个崆峒小师妹身上的玉佩滑落在地。   金羡鱼弯腰捡起送到了她手上:“你的玉佩。”   这嗓音冷彻动人,听得小师妹怔了怔,抬起眼却只看到了个戴幂篱的少女,身形窈窕,明明没露脸,却颇有脱离尘世不食人间烟火之感。   这小师妹脸色忍不住就红了:“多、多谢你。”   还没说完,身旁的师弟却以一个护卫的姿势,将她拦在了身后,皱眉道:“与他们说些什么,和合欢宫这些人纠缠在一起,定然也不是什么好人。”   金羡鱼很能体会他们的心情,她什么也没说。   这位小师妹听到师弟这么说,很是愧疚不安地看了她一眼。   金羡鱼面纱下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转身走回了蓬莱学宫的阵营。   离开的路上,崆峒小师妹小声抱怨。   “……你不该当着那位道友的面这么说……她又不是合欢宫的人士。”   “……与合欢宫的走那么近,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你没看到她和弄花雨那个妖人是一伙的吗?难道你把白师叔受的委屈都忘了?”   “……唉,白师叔。”   “倘若白师叔还在,我们崆峒派怎会受他们的色诱。”   崆峒派与合欢宫之间的恩怨,在修真界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当年白苹香为天下第一美人,又是最有希望接任崆峒掌门的人选。彼时崆峒派人才济济,在修真界可谓风光无限。   只不过好景不长,崆峒派为护白苹香,和合欢宫在内的不少宗门都结下了梁子,修真界的宗门世家本来就是盘根错节的,崆峒派从此之后一蹶不振,弟子出走,人才渐渐凋敝至此。   天知道“恐同”这个名字对金羡鱼她具有多强烈的归属感,她囧囧有神地强忍下认亲的冲动,故作平静地回归了队伍。   孟雪奎貌似也不太想和合欢宫有过多的牵扯,打过招呼之后,两队人马各自分别,弄花雨却没跟着合欢宫离开。   “因为我想与姐姐在一起呀。”少年歪着脑袋,轻轻拽着金羡鱼的衣角撒娇。   金羡鱼弯了弯唇角,拨开他的手,脚步轻快,无所谓地说:“可是我并不想与你一起呀。”   弄花雨捂着手腕,不上不下地僵在原地,面色青青白白,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   少年咬了咬唇,望着金羡鱼的身影,目含幽怨之意。   明知道金羡鱼是在玩弄他,可他竟然还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为她招猫逗狗般的亲昵感到由衷的高兴,为她的疏远感到愤怒,悲伤、幽怨。   越是这样,他反而越有种甘之如饴的感觉。   难道说他这几百年来已经彻底疯了?   还是说他已经习惯了众人向他献媚,偶尔来一个人招猫逗狗似的对待他,他反倒犯贱上瘾了?   “弄道友?”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   弄花雨迎向来人的视线,立刻弯了弯眉眼,笑起来,笑得天真甜蜜极了。   “李道友?”   李时青是鼓足了勇气才上前的。   总觉得这些天弄道友对他冷淡了不少……   一想到这儿,李时青就急切起来,怕落人一步,急切献媚。   弄花雨歪着脑袋,睁着懵懂童稚的大眼睛,听着李时青天南海北的吹嘘,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跳,心头掠过一阵恶心与烦躁之意。   吵。   好吵。   真想杀了他。   **   洞庭。   风尘仆仆,奔波数日之后,众人终于来到这处大泽前。   这个世界的洞庭湖与金羡鱼印象中的洞庭,既有相似之处,也有不同之处。   黄老祖的洞府设在洞庭湖中央的洞庭山上,西达峨眉,南接罗浮,北连岱岳。   一眼望去,烟波浩淼,气蒸大泽,唯见碧波滔滔,一望无际。   有一二童子驾青鸾飞轮车,快步上前,快声笑道:“有劳诸位千里迢迢赶来为咱们主人祝寿,各位仙长快快登车吧!”   语罢引众人渡水而去,来到洞庭山,山间桃花十里,落英纷纷。   而洞庭山的主人黄老祖早已在此地等候。   这位洞庭神宝老祖看上去有点儿像南极老人星,也就是后世最常见的那种,手里捧着个寿桃的秃头老寿星。   身材矮小,长头大耳,额头光溜溜地隆起,仙气飘飘,雪髯垂地,笑眯眯的很是平易近人的模样。   “诶呀,今日可真是麻烦诸位啦,特地过来给我这个老头子祝寿。”   这位神宝老祖,金羡鱼记得原著剧情中似乎提到过一两句,戏份屈指可数。   众人寒暄,没有金羡鱼什么事,她干脆扶着幂篱,仗着有白纱聊作遮挡,大大方方地将在场众人都打量了一圈。   就比如说,那边的是采莲华寺的队伍,十几个佛修有秃瓢也有带发修行的,水上风大,他们一袭袈裟却衣角未动,面容温和沉静,端得是清圣庄严。   那边的是蓬莱学宫的小分队之一,打扮得十分考究,颇有古意。这回蓬莱学宫人马分了两拨,一拨由孟雪奎带领,另一拨由一个青衣青年带领。   那边一身缟素,面无表情,寒气森森的是十二洞天,风骚一身粉的是合欢宫,穿着玄衣的道子是三清宫。   一看到三清宫来人,周玉眼睛就亮了,高兴地欢呼着:“爹爹!三叔!五叔!”   即刻扑到一个三十多岁的,容貌清俊的玄衣道子怀中。   这人正是三清宫三清六子之首的丹阳子周素履,这回祝寿,三清六子只来了三子,分别是丹阳子周素履,清净子邓大川,长生子赵益谦。   周素履见到爱女也不胜欢喜,笑道:“多大人啦,还跟爹爹撒娇。”   虽然来的都不算各门各派中坚力量,但四家五宗基本都有到场。   金羡鱼略一侧眸,甚至还看到了玉氏本家的来人,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带的人不多,颇为自矜的模样。   弄花雨一出现在人前,各家各派的年轻弟子,都忍不住多看了眼这艳色逼人的少年。   众目睽睽之下,这位美少年侧身对身旁头戴幂篱的少女说了些什么,嗓音绵软。   弄花雨:“姐姐要不要去我合欢宫做客?”   金羡鱼想都没想,直接一口否决了,“不用了。”   众人寒暄了一番之后,黄老祖亲自引着大家进了宴会厅,叙了主客坐下。   这些座位也是一早就排定好的。   一进门,金羡鱼就看到卫寒宵低声和孟雪奎说了点儿什么,说完,和凤城寒转身走到了十二洞天的地盘。   少年一瞥眼,不经意间瞥见了金羡鱼,又淡淡地移开了视线。   金羡鱼既没跟随孟雪奎等人,也没跟着凤城寒、卫寒宵和弄花雨,而是走到了散修的阵营里,静静地站着。   这么环顾了一圈,她好像没看到崆峒派的身影?   金羡鱼稍微有些在意。   说曹操曹操就到,少顷,崆峒派弟子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到。   金羡鱼敏锐地察觉到,崆峒派一来,曾与其有旧仇的几家都微妙地安静了一瞬,尤其是合欢宫的,面上更露轻蔑之意。   不过那为首的短发师姐却恍若未觉的模样,笑着走上前送上一份礼。   “崆峒派恭祝老祖三百岁的寿诞,愿老祖日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黄老祖一捋长须笑说:“崆峒有心啦,小友快快入座吧。”   大厅沉寂了一瞬,甫又有说有笑起来。   只不过却没什么人乐意带崆峒玩的。   三清宫、采莲华寺、合欢宫与崆峒有旧怨在前,其他小门小派也不好越过这几座大山与崆峒派交好。   崆峒弟子倒是一副已经习惯了的表情。   不知道是不是看多了影视网络小说还是什么,就这暗流涌动的气氛,金羡鱼总觉得这场寿宴必不可能和和美美地收场。   果不其然,众人又是说笑了一阵之后,不知谁起了个话头。   “今日看到了不少新面孔。不知不觉间,这些小辈也长大了,能出来替师门走动了。”   又是夸这家的小辈,又是夸那家的小辈,踩一捧一,明嘲暗讽,夹枪带棒,颇有点儿过年时候互相拉扯孩子攀比的模样。   金羡鱼同情地看了眼神宝黄老祖,见这老头面不改色地端坐在主位,笑眯眯地和众人说说笑笑,不由大为敬佩。   ……如果是她的寿宴,别说祝寿了,减个十来年的寿命还差不多。   神宝黄老祖倒也上道,哈哈大笑,“既然如此,何不趁着这些小的都在这儿,把他们叫来好生切磋一番?大家以武会友,彼此交流交流心得,热闹热闹。”   主人家发话,各家各派立刻笑着捧场。   至于谁先站出来嘛。   合欢宫中,一个玉面风流的粉衣少年,笑道:“某不才,就先站出来当这个出头鸟了。”   “素闻崆峒太极名扬天下,晚辈正想讨教一二。”   此言一出,崆峒派中传来一阵骚动。   这分明是有意的!   那位短发的师姐示意众人安静,挑了个崆峒弟子上前与之过招。   金羡鱼见状,也聚精会神,凝神观斗。   那位粉衣少年合欢宫弟子都唤他萧风月,萧师兄。   至于崆峒派站出来的那位,正巧是之前掉了玉佩的小姑娘,听门人喊她石燕晴。   石燕晴一站出来,脸色立刻就变得郑重,双眼坚定有神。   合欢宫的武学胜在优美轻灵,崆峒派则是兼容百家,辛辣奇诡,招式繁杂,变化颇多。   两人遥遥行了一礼,足尖一点,直掠出去,半空中相击一掌,试探虚实,这才缠斗起来。   萧风月以披帛为剑,披帛漫卷,将石燕晴团团罩住,逼得她不得寸进。   柔软的披帛运劲之后竟也成了对敌利器。   崆峒本是名门正派,石燕晴这一手太极也已经初显名家风范,奈何年纪太小,转身探掌间,被这披帛牢牢缠住手腕,动弹不得。   她一招玉女穿梭,抢出一线脱身之际,急打他右胁。   萧风月的身形竟然如鬼魅一般,忽远忽近,忽左忽右,石燕晴扑了个空,脚下一个趔趄摔了个结实。   “噗嗤。”人群中传来一声娇笑。   几个合欢宫弟子见到这一幕,纷纷花枝乱颤,笑作了一团。   石燕晴灰头土脸地爬起来,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她年纪虽小,但在崆峒派这一代弟子中也算是出类拔萃的小师姐了。毕竟,这百年来崆峒派人才凋敝也是无可反驳的事实。   萧风月适时地露出个惊讶不解的神情,“这便是贵派的崆峒太极?”   “不是说崆峒太极独步天下?”他笑道,“石道友难不成是不想贵派武学暴露人前,有意藏拙了?”   崆峒弟子哪里听不出这货的言外之意,有崆峒弟子面色一变,挺剑而出。   “既如此,就让我来请教阁下高招吧!!”   萧风月笑道:“来得正好!”   脚下立时拔高数丈,挥动大袖,与那崆峒弟子斗作了一团。   剑光闪动,披帛翻飞间,那位崆峒弟子终是不敌败下阵来。   这厢,萧风月缓缓落地,眼风一扫,含笑道:“可惜了。”   “想当初崆峒派是何等风光,当年天下第一美人白苹香,太微大典上力挫群雄,怎么门下弟子竟如此不济?”   “住口!”崆峒弟子不甘示弱,怒气冲冲,“白师叔的名字也是你们能提的?”   “……白前辈的名号晚辈怎么提不得了?觉净大师,你们说是也不是。”   “这……”采莲华寺中一矮小的老僧面露迟疑之色,叹了口气,没有直接出言回答。   周玉本来是依偎在父亲身边,见到这一幕,皱了皱眉。   合欢宫这也欺人太甚了。她忍不住想要上前打圆场,却被父亲周素履拦下。   周素履微微摇首。   他也看不惯萧风月这个小辈今日作态,但白苹香昔日道侣齐御风就出自于他们三清宫门下。   他为人沉着冷静,凡事当以三清宫为先。考虑到三清宫与崆峒的旧怨,此时也不便出手。   此时此刻,四家五宗中有关的,诸如三清宫,采莲华寺,俱都老神在在,心里门清儿,装聋作哑。   无关的,诸如玉氏、十二洞天则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   而一些与合欢宫交好的,又或者是与崆峒派有旧怨的却坐不住了。   不等萧风月出言讨教,就已经站上来要与崆峒弟子切磋。   这几年来愿意拜入崆峒派的新弟子越来越少,资质也都平平无奇,多为附近农家送孩子上山混口饭吃。   这些少年初来乍到,被合欢宫一二再再而三激将在前,竟然半数以上都方寸大乱,落败下来。   那短发的崆峒师姐见状也忍不住叹了口气,目含凄惶迷惘之意。   难道说崆峒派当真凋零至此了吗?   金羡鱼她拜白苹香为师,崆峒派怎么也算是她的师门了。   见自家师门如此狼狈,金羡鱼心里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也就在这时,耳畔忽地传来一声熟悉的系统提示音。   【支线任务一:在祝寿大典上获得崆峒派众人好感度到“声气相投”】   【支线任务二:代替崆峒派上场力挫群雄,每战胜一局,奖励魅力值50】   听到这系统提示音,金羡鱼怔了半拍,呆住了。   她同情归同情崆峒派,但此地人多眼杂,她一时不想出风头,引起远在天星漏的玉龙瑶的注意,所以一直没出声。   毕竟她也不确定自己这段时间以来修为精进到什么地步了。到时候牛逼哄哄的上场,灰头土脸地下来,岂不是尴尬到要找时光机。   “……”她又不是光明顶上的张无忌!   可系统这一出却将她的计划全盘打乱了。   每战胜一局就奖励50点魅力值,实在太过丰厚。白苹香对自己也算是倾囊相授……   金羡鱼扶着幂篱纠结了一会儿,眉头微皱,最终还是咬牙接了这个支线任务。   关掉系统面板,她抬起眼,看向了场中神色各异的各宗门弟子。 第36章   此时,崆峒派上场的人已经换成了那位短发师姐。崆峒弟子对其颇为依赖,喊她李平川李师姐。   李平川神情沉稳,与众人一一对战难得不落下风。   只不过在场各门各派有意借此机会打压崆峒派,不断有人上前请教,想靠车轮战等着李平川败下阵来。未几,李平川果然内力不继,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和她对战的修士胡让出自碎星谷门下,与崆峒派昔年有过旧仇。碎星谷擅暗器,胡让见李平川气力不继,心下微微一喜,奋起直追,一步抢到李平川面前。   “夺夺夺”!手一扬,一把铁蒺藜脱手而出!   这铁蒺藜竟如长了眼睛一般,前后左右各封住了李平川的退路。金羡鱼心口一跳,眼看着李平川已是强弩之末,再难抵挡,正要抽身而上。   “咦?”她惊疑不定地一个急刹车,动作倏忽慢了下来。   只因为挡在李平川前的那道人影。   凤城寒抱琴而立,神情难得有点儿冷。   他看了在场众人一眼,唯独没有看李平川,沉声说:“李道友这一番切磋下来,真气已耗尽了七七八八,道友此举未免胜之不武。”   众人不由哗然,一时间不明白凤城寒的用意。   凤城寒是谢扶危的弟子,一举一动自然代表着十二洞天。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你们十二洞天要替崆峒派出头?”   凤城寒垂眸:“寒并无此意,晚辈驽钝,远远未到能代师门说话的地步。方才所言所行,皆出自晚辈自己的意思。”   李平川吃了一惊。   少年抱琴而立,身形尚有些清瘦,但眉眼沉着,已有如珠如玉般的皎皎君子之风,几乎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姿态挡在崆峒派面前。据说洞真子谢扶危有个徒弟,执德清劭,清亮简素,向来有道门君子之称。   崆峒众人心里感激,又怕连累他,忙道:“多谢凤道友好意,凤道友请回吧!这是咱们宗门与碎星谷的恩怨,凤道友不必为了咱们蹚这滩混水。”   凤城寒微微一愣,“李道友?”   他是看不过众人以多欺少,这才决意出手相帮。   李平川态度十分坚决:“这是咱们崆峒自己的家事,凤道友多谢你啦。”   她固执。凤城寒也不好再说什么,微微点头,选择尊重了对方的意见,退了下来。   卫寒宵看了凤城寒一眼,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半步。一双睫绒密秀的眼又冷又亮,以示护卫之意。   萧风月笑道:“好。李道友好志气!”   “李道友英雄年少,何必还待在崆峒。要我说,还是崆峒功法不行。道友你若是改换宗门,成就可不比今天要大得多?”   修真界响当当的宗门也就那么几个,崆峒派仗着曾经家大业大,占据着“名门”的位置。如今一朝势弱,在场的谁不是卯足了劲儿,想踩一捧一,把崆峒给拽下来换自家挤进去的,萧风月这么说,其他宗门颇为喜闻乐见。   人群中有人笑起来:“崆峒功法,不过尔尔。”   崆峒弟子脸上纷纷露出羞愤不平之色,奈何技不如人是事实,纷纷哑口无言,目光黯淡。   当年白师叔还在时,崆峒又是何等风光,可惜白师叔一走,大家伙儿是走得走散得散。   孰料到,凤城寒甫一退下,人群中一道纤秀的身影忽然如一朵云一般,轻飘飘地落在了众人面前。   “……凤道友与崆峒非亲非故,那如果是我呢。”这嗓音泠泠的,犹如寒泉洗剑,步法之飘逸如流风回雪。   饶是卫寒宵打定主意不准备理她了,此时也忍不住转过视线来,那双秀眉蹙了蹙,惊讶地睁大了眼。   怎么是她??   各门各派惊讶地看向了场中来人。好俊俏的轻身功法!   来人,也就是金羡鱼,心底轻轻地吁出一口气,定定心神,看向了胡让与萧风月等人。   观其身形窈窕纤秀,分明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女。黄衣幂篱,腰佩宝剑,透过面前白纱,隐约可见其俏丽的脸蛋,双眼竟然比这剑光还要明亮几分。这少女自散修中掠出,明显不属任何宗门。   众人纳闷思量间,周玉又惊又喜,脱口而出:“梅姐姐!!”   李平川讶然不解:“这位道友你是?”   金羡鱼抿唇笑了一下。其实在幂篱下面谁也看不出她的笑笑。自从出了天星漏之后,她脸上的神情常常是“笑”、“微笑”、“含笑”。是不是人的心境也能反映在神态上,多笑一笑,她觉得自己游刃有余了许多,在紧要关头也能放松心情,让自己更有把握一些。   “晚辈是崆峒弟子,也不是崆峒弟子。”   “啊……”石燕晴低呼了一声,“你不是?”   那个之前帮她捡玉佩的姑娘!   金羡鱼当时与弄花雨站在一起,她还以为她是合欢宫门人呢。   这句“是也不是”是什么意思?   金羡鱼道:“晚辈年少时曾经遇见过一位崆峒派长老,蒙那位前辈喜爱,拜入门下,也学了不少崆峒功法。只不过一直未曾到崆峒山门登记入册罢了。”   李平川更惊讶了,不解地看着面前这突然冒出来的少女,“不知道友遇见的是那位前辈?”   白苹香之前也和金羡鱼聊起过师门,鉴于自己师父名号太过敏感,说出口在场可能要地震,金羡鱼不假思索你,随口胡诌了一个。   “……归云道人。”   李平川惊喜道:“竟然是归云师叔!你、你当真是归云师叔门下吗?”   金羡鱼说:“是不是,试过不就知道了?”   她说着,走上前来,嗓音沉静静,清楚地回荡在大厅内,“胡道友,晚辈在此请教了。”   说罢,纵身一掠,如一朵百合花一般率先抢攻了过去。   这是风荷举的身法!!李平川本来还有些疑虑,此时见金羡鱼风荷举的身法使得熟稔无比,最后一丝疑虑也散去了,如拨云见日,大喜过望。   胡让不意人群中竟然又冒出个“崆峒弟子”,本想出言质问两句,却没想到这少女动作迅速,身形矫健,心中一凛,只好打起精神先打败这少女再说。   峰回路转,崆峒弟子喜忧参半,石燕晴在人群中,忍不住喊道:“道友你小心啊!”   “梅姐姐小心!”另一道脆生生的嗓音几乎与她同时响起。   周玉和石燕晴四目相对的刹那,都懵了一瞬。   周玉担心金羡鱼,继续喊道:“这老怪狡诈得很,不容易对付的。”   三清几子惊讶:“玉儿,这少女你认识吗?”   除却周素履之外,今日来这祝寿的还有清净子邓大川,长生子赵益谦。三清宫上上下下都疼惜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   周玉嗓音轻快地说:“梅姐姐救过我的命。”   她本来是想炫耀金羡鱼的,没想到周素履忧心爱女,闻言吃了一惊,皱起了眉:“什么?你受伤了?什么时候?”   赵益谦:“玉儿?你何时受的伤?”   周玉“扑哧”笑起来,将之前遇到蛇妖的经历又复述了一遍。   拽着周素履衣角轻轻撒娇,“爹,你且好好看着就是啦。”   小辈之间切磋比试,周素履原本不是很在意,听了女儿的话,便也聚精会神地望了过去。   场中二人刚刚交上手。   胡让出生碎星谷,擅暗器,近身颇有些苦手。没想到这黄衣少女身形极为轻巧灵活,一连快步快攻,疾如骤雨打荷,丝毫不给胡让脱身的机会。   胡让无奈之下,身形一晃,故技重施,抬手洒出一把铁蒺藜来,想要和金羡鱼拉开距离。   这铁蒺藜乍看上去平平无奇,实际上行进的路线暗藏门道,难以轻易避开。   金羡鱼面色沉静地一脚勾起附近的椅子,拦在身前!   夺夺数声!   铁蒺藜深入椅面,木椅竟不堪重负,砰地一声四下奔散开!   胡让毕竟也是碎星谷中的翘楚,方才被金羡鱼一通强攻乱了步调,这时候终于调整过来。   袍袖一卷,一把银针如天女散花一般爆射而出!   木屑翻飞间,金羡鱼脚步一转,又抢到众人桌前。   她在兵器丛中不退反进,一路进一路顺着一张张长桌,抄起桌上的筷箸,纤纤玉指运转如风,将身前银针一一打落在地!动作之快,令人眼花缭乱。   筷子的数量到底不如银针,筷箸掷完,众人不由屏声静气,担忧她还能拿什么来阻挡。   却没想到,少女袍袖一卷,卷来一碟瓜子,一颗接着一颗,有条不紊地弹出。   瓜子所蕴含的力道之刚劲,射出去时在风中竟有唿哨之声。   胡让面色大变。   金羡鱼的身形竟如鬼魅一般,脚不沾地,左右飘忽间一路逼近,带给他一阵发自内心的恐惧和压力。   嗖嗖!   两枚暗器接连攻到金羡鱼命门之际,金羡鱼也终于掠过最后一张桌子抢到了胡让面前!   她手上托着一只可笑的碗。   碗筷俱全。   可胡让却笑不出来,少女手腕一翻,瓷碗斜转,竟然如套圈一般,将这几枚暗器当当当都套入了碗里。   他抬起眼,对上了白纱下那张隐约的,令人遐想连篇的俏丽脸蛋。   少女似乎弯了弯唇角,朝他笑了一下。   下一秒,即刻一招崆峒太极的推掌,袍袖一拂,胡让胸骨断裂,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鸦雀无声。   在场众人立时安静了下来。   正因为安静,便衬得只有金羡鱼她才能听到的系统提示音格外悦耳起来。   【恭喜宿主打败碎星谷胡让,魅力值+50】   【战斗已录像,碎星谷功法收录中,宿主可随时观看。】   这一场战斗来得快,结束得也快。   金羡鱼嗓音很轻快,将碗倒扣在桌面上,朱唇微启。   “晚辈不才,今日觍着脸代师门与诸位切磋喂招。”   “还有谁要上来吗?”   大厅里一片沉默。   众人不意这少女竟有如此漂亮的修为,一时间都忍不住在心中评估自己与对方的差距。贸然上去比试若是输了,岂不是给师门丢脸?   “我来与道友试试!”   金羡鱼抬眼看向站出来的萧风月,绽出个甜美的笑容。   “好呀,那就烦请道友多多指教啦。”   少女的嗓音偏冷,清澈呖呖,明明未曾摘下幂篱,但这依然无损人们遥想少女秀丽的风姿。   这次金羡鱼拔出了腰际的佩剑,摆了个起手式。   “崆峒剑术。”人群中有人低呼了一声。   崆峒弟子精神纷纷一振,惊讶地对视了一眼,没想到少女非但风荷举的身法用得出神入化,崆峒剑术竟也能用得这么漂亮。   刚刚那50点魅力值给了金羡鱼不少信心,定了定心神,她大脑飞速运转,开始评估她与萧风月之间的差距。   合欢宫的功法讲究一个“柔”,一个“美”字,招式繁复,变招极多。刚一交上手,金羡鱼就觉得粘滞。萧风月这一条披帛,忽收忽卷,忽左忽右,声东击西。如蛇一般灵活难缠,收放自如,刚柔并济。   在披帛的掩护下,虚虚实实变化莫测,金羡鱼几乎近不了他的身。   乍一看,金羡鱼她像是被压着打,在披帛绵绵的攻势下束手束脚。   李平川等崆峒弟子忧心自不必提,就连卫寒宵也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佩刀。   但在摸清楚萧风月的实力深浅,对战特征之后,金羡鱼就迅速调整了对战计划。   她深知和萧风月这种风格的修士作战,绝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也不轻易跟随萧风月的步调变招,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就用剑术上再基础不过的“崩、挑、劈、刺”。   金羡鱼她神色沉静,手上剑招几乎可称之为笨重、缓慢,眼睫几乎都不眨一下,压根不理会萧风月出招是虚是实,一副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的气势。   “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一旁观战的丹阳子周素履轻声说,“玉儿,你这位朋友看来已触摸到了太极的内涵。”   三清宫本属道门,如今的掌教李龙虎李真人更是当世的太极宗师,论起太极功夫,还是三清宫比崆峒更胜一筹。   周玉听闻父亲夸赞金羡鱼,与有荣焉地昂起头笑道:“我就说梅姐姐最厉害啦。”   场上,萧风月只觉得和自己对战的简直是团棉花,披帛一打上去,软绵绵地无处施力。久攻不下,众人也都在看着,他心里不免有些焦急。方才话说得这么满,这要是输了他得多丢人。   定了定心神,决心加快步调,披帛如雷霆暴雨般漫天攻来!   软绵绵的绸带劲发抖弹,击落在桌面上时竟然打得桌椅四下崩解!萧风月一连串的快招,逼金羡鱼她不得不抛弃“以静制动”的窍门,应对这狂风般的连番攻势。   金羡鱼也的确是动了,她直接换了左手剑,右手空手飞身上前硬生生拽住了萧风月的披帛!   这一接,一扯,一拽。萧风月只觉得方才那团软绵绵的棉花,好似变成了块坚硬的磐石,蕴含劲力的披帛打上去,竟然丝毫不能撼动对方半分。反倒是一阵巨力顺着披帛传来,拽得他一个趔趄,拉到了金羡鱼面前。   随即,脖子上抵上了个冰凉的东西。   金羡鱼左手持剑,右手缠着披帛,笑道:“萧道友,咱们的崆峒剑法你看如何?”   见状,崆峒派弟子大笑欢呼。   萧风月霎时间面如死灰。   【恭喜宿主打败合欢宫萧风月,魅力值+50】   【战斗已录像,合欢宫功法收录中,宿主可随时观看。】   萧风月之后,陆陆续续又有不少宗门弟子站出,俱都一一败下阵来。   原本失落迷惘的崆峒弟子,俱都精神大震动,百感交集,一扫颓丧之势,万没想到白师叔走后,今日还有扬眉吐气的这一天,只可惜白师叔不能得见。   “归云师叔何时收了这么一位师姐,也不让我们知晓。”   李平川却有不同看法,“师叔他想必也有自己的打算……大家勿要骄傲自满,”她顿了顿,“切莫连累了这位师姐。”   她心里其实有些迟疑。归云师叔的修为并不算多出众,也不擅剑法,这位道友轻身、剑法表现亮眼,实在不像是归云师叔能教出来的。不管这位道友究竟是何方神圣,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都是她们崆峒派的大恩人。   如今情势不同以往,哪怕有再多疑虑李平川也只能暂时捺下,专心做金羡鱼的后援,不给她拖后腿。   扣住面前又一位合欢宫弟子的命门,金羡鱼内劲吐出,那位合欢宫弟子只觉小臂一酸,踉跄着败下阵来。   金羡鱼收了手,有意无意地扫了神情各异的合欢宫弟子一眼,含笑道:“看来合欢宫的功法也不过尔尔罢了。”   合欢宫众人:“……”   这一个个俊男美女们被金羡鱼气得不轻,仙气飘飘的姿态险些就没绷住。奈何技不如人,纷纷僵硬在当场说不出话。   至于弄花雨,虽然辈分最长,修为实在指望不上。   “这位道友,我与你过招试试呢?”   一道清朗的嗓音忽然响起。   金羡鱼循着声源望去,愣了愣,脱口而出,“蓬莱学宫?”   面前站着个一身青衫的儒门青年,神情温和。   这儒门青年笑道:“在下的确出身蓬莱学宫,见道友修为高深,武学精妙,心生敬佩之意,恳请道友赐教。”   “哦。”金羡鱼下意识看了眼孟雪奎,孟雪奎朝她无奈地笑了笑。   这是和孟雪奎通过气,打听过她的意思?   她心里大概就有了底。   金羡鱼转回视线,“那开始吧。”   这个儒门青年既不是来踢场子的,也不是来寻仇的,纯粹出于兴趣,抱着交流武学的意思来的。   对手的目的发生了改变,这个时候,金羡鱼的心境也已经发生了改变。不仅仅只是为了报答她那位师父,也不仅仅是为了系统奖励,仅仅只是为了“修炼”、“精进”。在一次又一次的切磋喂招中,查缺补漏,积累经验。   和道门一样,儒门也讲究“气”,不过这气是浩然正气,功法招式多取自诗词意象,尤其注重以气运招,以意行气。   看着彬彬有礼,温文尔雅,但内劲格外汹涌刚猛。   这神色温和的青年一拔剑,金羡鱼险些就被闪瞎了狗眼,嘴角微微一抽。   “……”   真是好一把金银玉饰,精光耀耀的宝剑。   青年剑法迅疾如雨,毫不停歇地将“关关雎鸠”、“山有扶苏”、“君子于役”、“闻斯行诸”、“天地之心”五招一口气使来。   金羡鱼心知并非易于之辈,更不敢掉以轻心。将桃吐绛英、夜雨潇潇、一天飞絮、抚琴按箫、月上柳梢、闲挂银钩这几门剑法翻过来倒过去,以应对青年密集的攻势。   两人忽而相交,忽而错身,又忽而直掠开来,剑招如落英纷坠,身形如柳絮风飞,煞是好看。   他们并没有缠斗许久,讲究了点到为止,很快胜负已分。   金羡鱼险胜。   儒门青年没有丝毫不悦之色,反倒还收了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某张连英,道友剑法,在下佩服。”   回过神来,金羡鱼也有点儿后怕。   汗水顺着眼睫滴滴答答地落下,她吁出一口气。   三个月前,三个月前的她一定打不过这位。如今却不同以往,如今的她在谢扶危那位剑道宗师手把手,一对一教学之下,剑术水平简直是一路突飞猛进。   对方这个打完自报家门的架势是在求结交了。   ……她以“梅”这个姓行走的时候,孟雪奎他们还真没问过她叫什么,轮到报全名的时候,金羡鱼微妙地卡壳了一瞬,随口胡诌说:“梅苦寒,梅花香自苦寒来。”   张连英没有怀疑,微笑道:“梅道友,我是雪奎的师兄,很高兴认识你。”便提剑退去,退去前还没忘夸赞一声,“崆峒剑法,当真名不虚传。”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令崆峒众人简直是措手不及,目瞪口呆。张连英下去之后,又有不少抱着切磋精进目的来的各家弟子上前请教。竟无一例外全都落败于这少女之手。   众人见她忽而以剑对敌,忽而弃剑之肉相博,游刃有余,从容不迫,心中一凛,各自蹙眉盘算。   “大仙洲何时出了这么个女修?”   “怎么从前一点儿声名都不显?”   至此,场中只剩下采莲华寺、三清宫、十二洞天、天星漏玉氏未派人出场应战。 第37章   哪怕这几位大仙洲名门未派出弟子应战,金羡鱼也已经累得够呛了。   车轮战实在太过耗费精力。   但她大话都已经放出去了,总不能说累了累了不打了吧。   “……”   她遮面的白纱几乎被汗水湿透,金羡鱼强撑起精神,微笑道:“还有哪位道友愿上来与我切磋喂招——”   一道身影倏忽挡在了她身前。   “凤道友?”金羡鱼错愕。   凤城寒蹙眉道:“你太累了,一打多不公平,你需要休息。”   少年冷澈润泽的嗓音在大厅内缓缓流淌,原本见金羡鱼气力不继,想要上前捡漏的,此刻也都哑口无言,不好意思再上前。   这场宴会的主人翁,黄老祖看了看凤城寒。   这位活了几百年,何等的人精,忙适时地笑着上前打圆场:“哈哈哈凤小友说得的确不错,梅小友确实累了,咱们切磋喂招也不急在这一时。”   “这样吧,今天就到此为止,大家明天再行切磋,梅小友你看怎么样?”   金羡鱼本来也不是逞强的性格,也是松了口气,大为感激地看了这老头儿一眼,谦逊有礼地说:“前辈的意思,晚辈莫敢不从。”   黄老祖笑眯眯道:“梅小友客气咯。”   接下来,众人又开始说说笑笑,敬酒作乐,一时其乐融融。   金羡鱼转向凤城寒,诚恳地说:“多谢你。”   凤城寒顿了片刻,“举手之劳,无需言谢。”   她揉了揉额角,婉拒了前来攀交情的修士。   少顷,李平川也领着崆峒弟子前来道谢。   天知道她根本就不是归云道人门下弟子,怕说多错多,被李平川她们看出蹊跷,金羡鱼也婉拒了崆峒弟子的邀约,努力表现出一副我很累了的模样。   李平川吃了一惊,十分忧心,“道友不必为我们做到这个地步,明日的比武要不还是算了吧。”   石燕晴连同崆峒众人也是感激担忧。   “道友还是休息要紧。”   “咱们不打紧的!这些年不都这么过来了吗?”   “这还是咱们第一次这么扬眉吐气!”   金羡鱼摇头笑道:“做事要有始有终,既然应了邀约,哪里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崆峒众人见劝她不得,也不好再打扰她,特地向黄老祖打了个招呼,送她回屋休息。   一路上廊腰缦回、雕甍绣槛、花木扶疏。   黄老祖吩咐下人引金羡鱼入了卧房,房内陈设颇为雅致讲究,琴剑、悬瓶、古玩错落有致地陈列在多宝架上。   屋内点了熏香,金羡鱼进了屋,没着急睡觉,而是点开系统面板,将魅力值略作分配,合理地点在了【无心相心金刚护体】、【银河飞渡身法】、【鹰爪拳】、剑术法术上。   做完这一切,她本来以为自己会难以入睡,但头一沾枕头,竟然就沉沉地睡了过去,睡得十分踏实。   甚至还做梦梦到她去做了个马杀鸡,按摩师父手艺精湛,妥善地照顾到了她每一处酸涩青紫。   可她一睁眼,就发现根本不是什么马杀鸡。   而是花弄雨。   少年跪在脚踏上,将她这一双脚捧在怀里,或轻或重,推拿揉捏。   “姐姐你醒了——”少年露出个惊喜的表情。   下一秒,弄花雨的笑意僵硬在了脸侧,全因为金羡鱼猝然暴起,反手掣出了一把短剑,抵在了他颈侧,皱眉冷声道:“谁准你进来的!”   少年脖颈腻白纤长,冰冷的薄刃抵在喉管前,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桃花眼里雾气弥漫,委委屈屈地说:“我只是看姐姐今天累了……”   金羡鱼冷眼看着他,没有松开抵着他脖颈的短剑。   弄花雨忽然甜甜地笑起来,巴掌大小的脸笑起来时像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圆圆的,眼尾泛着点儿粉。   “姐姐,别怕,只需要安心享受花雨的服侍就好啦。”   金羡鱼不答反问:“同为任务者,你让我怎么信任你?”   弄花雨咬紧了下唇:“姐姐要怎么才能相信我?难道要我将这一颗真心都捧出来给你吗?”   金羡鱼却倏忽弯起唇角:“好呀,只要你愿意。”   她一觉醒来,精力养得充沛了不少,一双眼睛明亮动人,脸色红润。   弄花雨微微一怔,眨了眨眼,湿漉漉的眼睛犹如幼鹿般忐忑不安:“……姐姐好狠的心。”   金羡鱼松了刀,百无聊赖地转了一下,眯起眼笑说:“其实我也不是非要你的心,这样吧。”   她嗓音轻快地将刀递给他,“你在自己身上划一道,哪里都行,脸更好,你失去竞争力,我就相信你。”   弄花雨不说话了。   少女俏脸微寒,一脚踹在他小腹上:“是不敢吗?”   她眼含嘲弄之意:“连这都不敢,你凭什么说你喜欢我?”   弄花雨面色涨得通红,又惊又怒地跌倒在了地毯上。   可目光触及少女冷淡的面容时,怒气霎时间又消散了无影无踪。   他目光情不自禁地在她脸上流连,她两片形状优美的嘴唇,抿唇不言语时透着股倔强的冷淡,乃至悍狠。抿唇微笑时,很是狡黠快活。   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又冷又亮,看着无欲无求,但他知道,那双眼睛里野心勃勃,渴望着变强。   她虽然和他一样绑定了那个系统,可情情爱爱却好像她的妆点,她生活中聊以解闷的点缀。   此时此刻,她身上泛着点儿淡淡的汗意、鲜血、刀锋、花香。   呼吸间,粗糙缠绵的味道几乎令他心醉。简直就像是一剂麻醉,在诱惑他,划一道,划一道也无妨。   少女在微笑,这微笑带着点儿对他了如指掌的轻蔑和嘲讽,似乎是在嘲讽他这个向来柔弱的“娈童”没有那个伤害自己的勇气。   弄花雨面色一变,大脑嗡地一声,心里突然涌现出无边无际的男子汉的勇气来。   少年咬着唇,紧抿的唇角掠过了点儿悍狠的气势,一把夺过了金羡鱼手上的短剑,在自己手腕上用力地划下了一道!   鲜血落在地毯上。   弄花雨将落血的手腕高高举起,眨眨眼献宝似地说:“姐姐,你看。”   金羡鱼眼神里似乎露出了几许错愕,   这让他感到极为满足,那一瞬间他感觉她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能驯服她。   他像是突然间催生出了莫大的勇气与豪情。   弄花雨俯身压了上来,用尽力气抱住了她,轻轻蹭着她的胸膛,他剧烈颤抖着,心头狂跳,迫不及待要沉沦在触手可及的欢愉中。   少年白嫩的手掌顺着她腰线摩挲。   这一次金羡鱼没有拒绝他。   冷淡的面色泛着潮红,眼神明亮得像是烛火,点燃了他内心无边欲想的烛火。少女乌发铺散在枕巾,裙摆被掠到了腰际,那两片倔强的嘴唇,此时像是任由他采撷。   她甚至微微扬起脖颈,一只手若有若无地抚摸着他柔软的发顶。   一下,一下,又一下,像在抚摸匍匐在脚畔的狗。   直到金羡鱼她忽然攥住了弄花雨的长发,用力一拽!   弄花雨吃痛地叫了一声,惊慌失措地看向她。   金羡鱼拽着弄花雨的头发,从床上半坐起身,似笑非笑说:“你是不是想得太美好了,这样还想碰我?”   她顿了一下,拽着他像拖着一袋大米一样,往室内走去。   室内有一个不大的温泉池,金羡鱼面无表情地将弄花雨的头摁在水里。   “太脏了,给你洗洗。”   弄花雨惊恐地睁大了眼,下意识奋力挣扎起来,他魅力值全加成在身娇体弱貌美如花一项上,不论如何也抵不过金羡鱼的力气。   水争先恐后地涌入口鼻中,弄花雨呛了水,喘不过气来,沉沉浮浮间,他几乎有种会被她淹死的错觉。   “姐、姐姐!呜呜!!”   好不容易从水里抬起脸来,弄花雨面色苍白,乌发湿嗒嗒地垂落在颊侧,眼里也湿漉漉的。   金羡鱼摩挲着他眼尾,直到将他眼尾都摩挲得渗出血色来。   弄花雨眼睫一颤,水滴落入眼底,他眼里雾气横生,吓得直哆嗦:“姐姐,姐姐,求求你饶了我。”   金羡鱼一时间有些恍惚,忍不住眨眨眼。   老实说这一系列操作还是她和“未来”的自己学的。   她当初对谢扶危做的可比弄花雨做的要过分多。   虽然知道不过是逢场作戏,但她看着匍匐颤抖,哀求的少年,还是忍不住露出个古怪的表情。   总有种错觉,自己好像成了个残暴的君王,处理完朝政(打完架)之后,靠随心所欲地或宠幸、或处置身边的美人来解压。   正当她揪着这团抖如筛糠的东西犯难的时候,外屋却忽然传来一阵花瓶碎地的声音。   “谁?!”   金羡鱼想都没想,将弄花雨反手丢回温泉池。   她一跃而起,衣衫凌乱,赤着一双脚,急急追了出去。   掠过花瓶碎地的外屋,一路追到了庭院内。   院内空无一人,只洒落了一地月光。   金羡鱼怔了怔,放缓了脚步。   右边!!   果不其然,右边忽然一阵风声传来!   金羡鱼俏脸微冷,眼疾手快将短剑朝不远处的树冠中掷了出去!   噗嗤——   伴随着利刃没入血肉的动静传来,一道身影吃痛地叫了一声,摇摇摆摆地从树冠上落了下来。   金羡鱼快步冲了上去,一把揪住了对方的衣领,月光照见了来人的容貌。   她攥着他衣领的手都迟疑了一分,错愕道:“李时青?!”   这人正是弄花雨的追求者李时青!   然而,此时此刻男人的状态却和之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之前还能说得上是少年英杰,此时的他却面色苍白如死人,眼神怨毒,脸颊下不断有血管突起,跳动,犹如一条条游动的小蛇。   “都是你——”   男人嗓音嘶哑,额头青筋暴起,双双眼赤红如血,“要不是你,花雨他也不会拒绝我!!”   金羡鱼怔了半秒,皱起了眉。   这个状态是走火入魔了??   她怎么知道弄花雨什么时候拒绝了他??   金羡鱼一时哑口无言,不知道该不该感慨这位对弄花雨的用情至深。   李时青却猝然发难!一掌拍向了她心口!   “喂!”金羡鱼心里咯噔一声,话还没说出口。   砰!   李时青已自己飞出去丈远,经脉俱断,吐血不止。   皆因为她学会无心相心金刚护体之后,真气一直流转不息,遇敌是自动反击。   对于修为与她持平,或者是高于她的,无心相心金刚护体自然不足为惧。   可李时青修为落后她太多,这一掌又是抱着必杀了她的心思发出的,真气反弹自身,立刻就被自己掌劲打碎了全身骨骼。   金羡鱼心里暗叫了一声不妙,飞快冲到了李时青身边去摸他脉搏。   男人,或者说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他本来胸口中了一剑,又被反震碎了经络,口鼻不断有鲜血溢出,脉像微弱时隐时现,眼看已无力回天。   收了手,金羡鱼难得有些束手无措地望着李时青。   忧心如焚,她非有意杀他,但他死在她手上却是事实,这又是中剑,又是断骨的,看上去和虐杀也没多少区别了。   “……”   被人发现实在不好收场。   她是来帮崆峒的,这下岂不是连累崆峒与蓬莱学宫结仇?   金羡鱼当机立断。   绝不能让蓬莱学宫发现李时青。既下定决心,她深吸一口气,护住李时青的命脉,又拽起他肩膀,正欲找个地方先把这位藏起来,忽然又察觉到远方来人。   金羡鱼强忍住骂娘的冲动,拔足狂奔已是来不及。   对方动作极快,修为明显不在她之下。   她手上拽着一个,躲避不及,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尴尬地映入了来人眼帘。   四目相对的刹那,两方都吃了一惊。   “是你?”   “梅道友?”   来人是凤城寒。   少女白衣近乎被鲜血浸透,没系腰带,青丝及腰,赤着双足,惊愕地望着他。   手上还提着一团不成人形的,血肉模糊的东西。   来的是凤城寒,金羡鱼哑口无言,不知道该喜还是忧。   她差点儿忘了这位堪比大仙洲宅男夜猫子,素来有夜游的习惯。   她勉强扯出个笑:“好巧。”   青年抱琴站在月色下,肤白如玉,似月皎洁,目光落在她手上的李时青后,眉梢拧起。   这简直就是误入命案现场。   金羡鱼抿了抿唇,不抱希望地说:“你听我解释。”   凤城寒:“道友请说。”   她惊讶地抬起眼。   凤城寒眉头虽皱着,却没有急着上前指责她的模样,还不忘一个“请”字,想来还是相信她的,金羡鱼松了口气,“此人为弄花雨入魔。”   凤城寒的目光落在了李时青身上,不言不语。   用不着她细说,他估计也能明白她和弄花雨近来关系之微妙。   金羡鱼简略地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复述了一遍,“他撞到我无心相心金刚护体上,我没来得及制止他。”   凤城寒似乎听进去了,又似乎没有。   他走上前,做了个和金羡鱼一模一样的动作,伸手探了探李时青的脉搏。   他身上魔气未散,料想金羡鱼所说该是不假。   “他已无救。”   金羡鱼简直郁闷至极:“我知道,没必要你来提醒我。”   凤城寒一双琉璃眼静静注视着她,“他为何突然入魔?”   凡是走火入魔必定得有个契机,或者说导火线。   金羡鱼一怔。   难道说是因为窥见了她和弄花雨……?   凤城寒抿唇沉默:“是有难言之隐?”   金羡鱼回过神来,含糊道:“也可以这么说。”   少女眼神有些复杂,下意识避开了他的视线。   一阵夜风自两人间轻掠过。   她上裳下裤,衣衫凌乱,青丝未束。   衣袂吹开了一角,隐约可见一搦纤腰,以及腰窝隐约可见一点暧昧的红痕。   她的容貌分明有些冷淡出尘,却与这暧昧的艳色相得益彰。   凤城寒目光一沉,收回了视线。   “……道友不妨将李道友交给我。”   金羡鱼愕然:“……交给你?”   凤城寒低声说:“某略通医术,虽不知能不能保下李道友的性命,总归会尽力而为。”   金羡鱼一时踌躇。   凤城寒:“李道友如今这番模样,若再不施救,怕是无力回天。”   她抿了抿唇,总不能承认她不想救了。   虽然冷酷,但这的确是她内心最阴暗的,最理智的想法,李时青活着对她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   可谁叫她面前站着凤城寒,这位原著里就盖章过的圣父。   难道要她一掌拍死凤城寒,杀人灭口吗?   且不说两人同处【悟道心】的阶段,她能不能速战速决还未可知。   无奈之下,金羡鱼只好让步:“交给道友也无妨,但李道友若是醒了,能不能先让我见他一面,到时候再通知蓬莱学宫,我怕……不好解释。”   她说得委婉,凤城寒也不是不明白她的疑虑。   “好。”凤城寒看向她。   冷冷澈澈的一个字,金羡鱼松了口气。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她相信以凤城寒的人品应该不会骗他。   “既如此那麻烦凤道友了。”   目睹着凤城寒带走了李时青,金羡鱼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夜风吹得身上微凉,这才强打起精神来,努力处理罪案现场。   但愿凤城寒那里能给她一个好消息。   没救的“好消息”。   **   他将李时青平放在地上。   他是骗金羡鱼的,李时青伤势过重,药石罔效。   凤城寒眼帘儿低垂,指尖轻轻拂过男人的眼皮。   他已经失去了神智,不论他做些什么都不会反抗。   凤城寒眼里掠过了一抹不忍之意,垂眸拨动了怀中的古琴。   琴音舒缓,悠悠然如百川入海,水平如镜,万里无波,鱼跃鲸浮。   百川入海,只是归处。   在这琴音之中,李时青渐渐阖上了双眼,没了呼吸。   紧接着是一阵沉默。   他的医术远不能救治李道友,只能尽力缓解他死前的痛苦。   李时青已死,事情还远远未曾结束。   凤城寒继续拨动琴弦,几道音波在夜色下闪烁着锋锐的寒芒,交织成一张巨网,将李时青牢牢罩住。   他全身上下渐渐有红艳艳的血线蔓延,身躯在音波的切割下寸寸崩裂,如摔碎的泥娃娃一般,洒落了一地。   凤城寒依然在弹奏。   阴影中,渐渐有山精野怪走了出来。   它们亲昵地蹭了蹭他白皙的指尖,转而去享用那一顿难得的盛宴。   他必须将李时青分尸,方便山精野怪吞咽。   他的尸首一旦暴露于人前,蓬莱学宫定然要追查到底。那时候来路不明,疑点重重的金道友势必会成为众矢之的。   眨眼间,地上的碎尸已成一滩血水。   凤城寒抱琴站起身,天际的月色仿佛剑尖上那一星寒芒,刺入了他心底。   他有些生疏地望着天空,好像不会用自己的眼睛,也不知道目光该怎么转动了。   这不像他,内疚如滔天巨浪将他淹没,但他内心依然处在一个极为清醒理智的状态。   顿了良久,他这才重新拨动琴音,引渡亡魂。   半空中隐约浮现出一团与李时青身形如出一辙的白影,这月一般美好的青年停下手,温驯地摸了摸对方的发顶,以示安慰。 第38章   虽然很担心李时青的生死,第二天金羡鱼还是强打起精神,如约来到了宴厅。   弄花雨被她放置了一个晚上,来的时候眼眶都是红的,心不在焉,脚步虚浮,自不敢再作妖。   她来得还算比较早,天色熹微,静静地等了好一会儿,各门各派这才陆陆续续就位,周玉跟随师长一来到宴厅,就笑嘻嘻地一路小跑过来与她打招呼。   “姐姐,早呀。”   少顷,蓬莱学宫的也到了场。   孟雪奎还不忘笑着给她加油。   金羡鱼稍微有些心虚。   不过看蓬莱学宫的面色如常,应该还没发现李时青失踪这回事。   十二洞天紧随其后。   金羡鱼与凤城寒目光相撞,迟疑半秒,朝他点了点头。   凤城寒还礼。   卫寒宵看着这两人,不明所以。   “寒宵。”凤城寒停下脚步等卫寒宵跟上。   他的眉眼轮廓似乎柔和了些,面容当真皎皎如无暇的美玉。   卫寒宵嘴唇紧闭,捺下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加快脚步:“来了。”   是错觉吗?总觉得师父和金羡鱼之间有了什么蹊跷。   凤城寒眉眼的柔和稍纵即逝,转瞬又变成那个疏离持重的十二洞天首徒。   短暂的喜悦之后,随之涌上心头的是那滔天的罪恶感。   在二人终于有了秘密之后,她终于愿意正视他,愿意与他颔首打过招呼。   只不过这秘密却是以人命为代价,他在为此感到欢欣。   凤城寒眉眼低垂,密绣的睫绒仿佛成了他最好的伪装,最坚硬的盔甲。   他不敢让寒宵看出蹊跷,这孩子一向敏锐。   一向最亲密的师父与他有了嫌隙。   卫寒宵不安地皱了皱眉。   他有预感金羡鱼和师父之间绝对有些古怪。   他们又在瞒着他什么?   他隐约记得昨天晚上凤城寒又出去了,难道说他们两个……   这种被排斥出局的感觉,令他心里简直是一团乱麻。   不多时,主人家神宝黄老祖这才笑眯眯地拄杖步入,一番寒暄感谢之后,目光这才落在了金羡鱼身上。   “梅道友,那咱们这就开始吧?你意下如何?”   金羡鱼扶着幂篱,微微一笑,站起身,“晚辈不才,请诸位道友指教了。”   许是昨天见识过她的修为,今日在场各宗门都慎重了许多。   倒是周素履见女儿与金羡鱼关系交好,略一沉吟,叫了身后一个三清弟子与金羡鱼比过。   “这位梅道友年纪轻轻,修为不弱。机会难得,你们不必计较输赢,只管去与她切磋试试,也算磨炼了自身。”   周玉拍掌笑道:“输给梅姐姐也不是什么丢脸的大事儿。”   那小道士无奈苦笑,“周师姐。”   周玉扮了个鬼脸躲到周素履身后去了。   这小道士谨记着周素履的话,一上来颇为恭敬谦逊地行了一礼。   金羡鱼还礼。   两人这才比过。   三清宫贵为四家五宗之一,金羡鱼不敢大意,刚一交上手,面色随之郑重了不少。   小道士生得面白脸圆,却是她从昨天到现在遇到的最棘手的人物。   小道士眉目微凝,剑走轻灵,刚柔并济。   金羡鱼以静制动,大巧若拙。   两道身影兔起鹘落般,如飞鸟翱翔不定,剑法都得了道门真传,天机活泼,浩气流行,煞是赏心悦目。   最后还是金羡鱼技高一筹,在对方一剑刺向其心口时,反撩起手腕,内劲透出,打落了他的剑。   确如周素履说的,他们各门各派小辈之间的切磋比武,输了也没什么可丢脸的。   小道士出生三清宫,修养极好,虽然面露失落之色,却还是捡起地上的佩剑,心平气和道:“我输啦,多谢道友今日这番指点。”   金羡鱼微微欠身,亦莞尔笑道:“三清剑法果真名不虚传,晚辈仰慕贵派乾坤李真人已久,若有机会,还想亲上三清,瞻仰瞻仰李真人的风姿。”   她这一席话和这一番姿态摆得极为谦逊,给足了三清宫的面子。   【周素履好感度+20   周玉好感度+40   三清弟子好感度+20,魅力值+5】   金羡鱼愣了一愣,也有点儿高兴。   她刚刚说的也不全是客套话、场面话,她是真的仰慕李龙虎李真人,想要去三清宫蹭课来着。   有三清宫起了这么个头,在场气氛也好像松缓了下来。   毕竟三清宫都输了,那自家门派输了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哈哈哈三清宫的不行,就让我了空来试试你这个女娃娃的功夫深浅!”   当!   一身禅杖拄地的重响,一道灰扑扑的身影自人群中直掠入场中央。   方头大耳,身形高大,嗓音洪亮。这人正是采莲华的僧人了空!   采莲华寺佛门地位崇高,了空年纪虽轻,却和了慧老和尚同属“了”字辈。   采莲华寺与崆峒派有旧怨在前。了空看不惯金羡鱼她大出风头,早就想和金羡鱼一较高下,憋到现在,终于忍无可忍,不顾觉净大师的阻拦,绰步上前。   觉净性格柔和,不愿与人为难,见阻拦了空不得,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金羡鱼非但没表现出退缩之意,反倒还有点儿跃跃欲试。   她无心相心金刚护体和鹰爪拳,本来就是禅门功夫,这段时日一直埋头苦练,对采莲华寺的功法也算颇有研究。正愁离了菩提寺没人过招呢。   李平川等人却不像金羡鱼这般乐观。   了空他痴迷武学,在采莲华寺这一代年轻弟子中已是个中翘楚人物。   随着金羡鱼越战越久,越赢越多,崆峒派众人也忍不住为她捏了一把汗。   采莲华寺武学其实和金羡鱼印象中的少林没什么不同,讲究大开大阖,看起来平平无奇,实际上大巧若拙。   了空的功法特点,倒和金羡鱼昨天对付萧风月时采取的方法颇为相似。   不过这一次,金羡鱼却没有再走昨天的老路子。   她微笑着挽了个剑花,这回走的是玄妙繁复,变化莫测的路子。   毕竟以静制动,以拙驭巧,最重要的就是要保持心境澄明,不为外物所动。   论起一心不动,制心一处,她肯定比不过常年禅定的和尚,只好另辟蹊径。   众人见她轻松自若地挽了个剑花,游刃有余地又换了种打法,错愕难言。   了空年纪虽轻,但百年前也曾参与过捉拿白苹香的行动,这一交手,立刻察觉出不对来。   “你!”了空惊疑不定地收了拳势,失声低呼道,“你这分明是白苹香的功夫!!”   萧风月之类的是看不出来底细的,但了空痴迷武学多年,其间细微差别他简直一看便知。   更别说当初白苹香武功之高,容貌之美给他这个和尚都留下了不浅的印象。   那些挂剑、削剑时的小习惯,小技巧,分明只有白苹香才会这么干!   他看出来了?   金羡鱼愣了愣,立刻就有些后悔和懊恼。   是不是赢了这么多场太过轻敌了?   她心里一紧,手上剑法一乱,被了空抓住机会,疾扑上前,五指成爪去抓金羡鱼小臂,厉声质问道:“你根本不是归云道人门下!你与白苹香是什么关系?!”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崆峒众人先是听了空说不是归云门下,后来又听到白苹香三个字,如坠迷雾,面面相觑,震动不已。   “白师叔??”   石燕晴怔怔道:“那和尚提到了白师叔??”   “梅道友是白师叔的弟子?!”   李平川也难得失态。   她本来就怀疑这少女是假托归云师叔的名号,若这少女真是白师叔的弟子,那一切的谜团都有了答案。   难道说这少女真是白师叔的弟子吗??   白苹香为人虽然高傲,却极为护短,崆峒门人与她有极深厚的感情,否则当初也不会举一派之力硬要保她。   时隔多年,再听到白苹香的名字,不论金羡鱼是不是白苹香的弟子都已经不重要了,连同李平川在内,几个老一辈的弟子竟然忍不住红了眼眶。   金羡鱼只无措了一瞬,就立刻定了定心神,调整回来。   嗓音又清又亮,掷地有声,一边兔起鹘落地应付着了空,一边竭力释放出金刚护体的功法,笑道:“我曾得归云道人指点,白苹香也是崆峒派的,我们的功法有相近之处,这不是正常得很吗?”   了空上前一步,上下合劲,双臂下砸,大喊道:“你这话骗骗旁人也就算了!休想欺瞒于我——”   他这一砸,却突然感觉一阵禅门沛然内劲反冲!震得他往后退了一步,失声低呼:“你!”   这是无心相心金刚护体!!   金羡鱼笑道:“照大师你的说法,那我会这无心相心金刚护体,岂不就是你们采莲华寺善多罗尊门下弟子了?”   了空被她这么一说,竟当场懵住了。   “你……你这无心相心金刚护体是从何处学来的?”   金羡鱼笑道:“大师信不信我不止会这一门禅门功法?”   了空性格虽然冲动,但本性真诚纯稚,被金羡鱼说得哑口无言,茫然呆立在原地。   这就无话可说了,她怕连累了慧禅师,鹰爪拳都还没使出来呢。   金羡鱼借此抢身上前,剑光如一点寒芒直刺了空心口。   这一招又与崆峒剑法有所不同,隐约风雪肃杀之气。   “剑四!!”   十二洞天中有弟子认出,不禁低呼出声。   这是洞真仙君谢扶危的剑法。   讲究聚力于一点,抱元守一,以一破百。   洞真仙君谢扶危为人淡泊宁静,这点在给剑招取名上也体现得淋漓尽致,不管威力多大,都一视同仁地叫做一二三四五。   金羡鱼语速加快了点儿,不容驳斥地笑道:“如何?我是不是又成了十二洞天弟子了?”   她近乎炫技一般的接连变招,在场各门各派面面相觑。   昨日那个疑问不约而同地再度浮现在众人心头。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女究竟是谁?   说是崆峒派弟子,怎么采莲华寺的功夫也会?十二洞天的功夫也会?   这各家各派的功夫竟被她无比自然地施展开来,刚柔并济,巧拙相续,举重若轻。   了空兀自怔愣间,天星漏的玉家弟子却笑了一声,翩然落地。   “让我来试试?”   金羡鱼眼睫微扬,看了他一眼,弯了弯唇角,脚下踏出乾坤八卦阵法,手一扬。   一片耀目的剑光滑过。   却又是玉家的逍遥剑法。   很快,这玉家弟子也和了空一样呆若木鸡。   至此,场中只剩下十二洞天的弟子未曾上场。   合欢宫众人的呆愣之情不亚于了空等人。   萧风月昨天败在她手下,自己打了自己的脸,面色很不好看。   此时心念电转,抓住机会,一步踏上前,借机发作道:“十二洞天功法不比采莲华寺,鲜少外传,你也是从何处学来的?”   金羡鱼慢条斯理地看了他一眼,轻笑道:“鲜少外传,又不是从不外传,我一没偷二没抢,崇拜洞真仙君,自己对着留影石自学的还不成吗?”   萧风月哑口无言。   凤城寒本来要上前替金羡鱼解围,闻言脚步一动,又退了回去。   萧风月咬咬牙,“好!那你一直带着幂篱,遮头蒙面的,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啊。”金羡鱼嗓音轻快自然极了,“因为我长得丑啊。”   她大大方方:“我长得丑,毁了容,怕吓着人,所以就带了这个幂篱。怎么?女孩子爱美不愿意让别人对自己样貌评头论足也不行吗?”   周玉、孟雪奎、甚至卫寒宵,等见过金羡鱼真面目的,面色瞬间变得格外复杂。   萧风月被她堵得无话可说,俊脸又青又白,“即便如此,来路不明,蒙头遮面,还是蹊跷!”   金羡鱼本来还想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就在这时,脚下大地突然一阵剧烈震动,宫殿摆簸,洞庭湖水奔涌,掀起万丈洪波,轰隆隆如有雷鸣。   宴厅立刻像洪波中的小舟一般,左右倾斜。   “发生何事?!”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各家各派悚然一惊,勃然变色,争先从座位上站起身,再也顾不上金羡鱼和萧风月。   金羡鱼距离门厅最近,受到的波及也最大。变故来得太突然,她一个趔趄,扑倒在地,灰头土脸地滚了几圈。   几道身影不约而同地朝她的方向纵掠过去。   卫寒宵:“喂,你!”   弄花雨:“姐姐!”   周玉/孟雪奎/凤城寒:“梅姐姐!(梅道友)!”   黄老祖错愕之中,慌忙高声维持秩序。   两个青衣小童惶急地从厅外本来,跪倒在黄老祖身前,“老祖……外面、外面……”   话音未落,轰然一阵巨响。   剑劈洞庭!   浩淼大泽自湖心一分为二,洪波百丈间,一道身影忽然而落。   白发白瞳,鬓垂珠帘。   静静漂浮在半空中,长袍曳地,一滴滴水珠萦绕在其身侧,悬而未落。   来人一剑分劈洞庭,长袍、发丝、眼睫却未曾被这百丈洪波沾湿半分。   面容秀美,五官柔和,近乎如蓬莱仙子,纯白的眼眸透着股无机质的纯真冰冷。   脸能易容,但这剑意不会骗人。   这个剑意除却谢扶危之外,不作第二人之想。   可最引人注目的却不是对方这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剑意。   而是他的穿着打扮。   谢扶危没有穿那一袭白色麻布长袍,他银发垂落腰际,一身绛红色嫁衣,在风中猎猎飞舞,衣袂翻飞间,犹如绽放在枝头的桃花。   银发曳地,嫁衣如火。   他眼睫一颤,睫绒缓缓扬起,静静地俯视着宴会。   唇瓣动了动,漠然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嗓音柔和婉转。   “找到你了。” 第39章   这嗓音缥缈清澈,圣洁得仿佛从天边传来。   谢扶危缓缓飘落于地,赤着脚一步一走,他走得很慢,甚至有些端丽。   云朵如水一般泊泊地拍打着他的脚趾,他嫁衣逶迤拖地,银发伴随着脚步起伏如翻滚的冰蛇。   众目睽睽之下,谢扶危抬起了手,手腕纤弱伶仃得简直不像个剑道宗师,这一身打扮说是哪家的新娘子都不过分。   手腕一压。   霎时间根根冰柱负土而出,玉宇寒宫拔地而起,粒粒冰晶腾霜而跃,雨雹霰雪一时皆下。一条冰龙自他腕间探出,越长越大,俄而足有宫殿大小,吐息之处,霜花寸寸铺展,整个洞庭眨眼间成琉璃世界。   洞庭倒悬为天,霜天倒置为地。湖影在无纤云的天空中流动。   金羡鱼怔了一下,忽然有种全身发麻的感觉,她来不及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眼前一花。   整个人已被冰龙托起!!   她想她这个时候的反应绝对不比昨天撞见凤城寒的要好。   雪龙上的少女,这应该是个很梦幻也很童话的画面。如果忽略少女她神情狼狈,浑身僵硬得说不出话来的话。   雪龙轻轻将她放下,金羡鱼神情紧张从龙首上滑落,睁大了眼看着谢扶危。   谢扶危纤长的眼睫微动,凝望着她的时候,像是柔软的柳枝湖影微漾。   他没着急说话,而是思索了半秒。   金羡鱼走后他常孤身一人坐在颠倒境里思索。   再见到她,他能做些什么。   他不太清楚,金羡鱼为何要欺骗他,是他做得还不够好么?   他有很多话想说,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没有意义。   一缕银发自他耳畔滑落,他嗓音很轻,牵起了她的手:“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我们成亲。”   谢扶危说着,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袭火红的嫁衣,姿态强硬,动作柔和地帮她罩了上去。   幂篱滑落,露出一张清秀有余,美貌不足的脸,   这当然也是易容。   托易容珠的福,保险起见,幂篱下面她又易容成了一层。   可谢扶危却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他神情淡淡毫无波动,并不在意她究竟易容的是矮是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哪怕她易容成了一头猪,金羡鱼心脏几乎跳出喉口,紧紧攥着嫁衣,胡思乱想道。谢扶危估计也会那头猪披上嫁衣,在众目睽睽之下,容色平淡地牵着它成亲拜堂,不顾在场众人是何等惊骇。   当然卫寒宵、周玉等人睁大了眼,少年少女迷惘又惊恐的目光,这震惊的神色,也不比看到谢扶危牵着头猪拜堂成亲好到哪里去。   金羡鱼心里简直是一团乱麻,心脏突突乱跳。   谢扶危是怎么追上来的?   她大脑一片空白简直是无计可施。   “你是不是误会了我的意思?”金羡鱼狼狈紧张地比划,“我的意思不是说要和你成亲。”如果只是睡一觉,倒也不是不可以,她完全可以兑现承诺。   谢扶危眼睫微微一压,透彻到以至于恐怖的双眼静静地听她说话。   当然不像是听进去了的模样。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位透彻纯洁到简直像天真的婴儿。   ……不想与“他”成亲吗?那玉龙瑶就可以了?   谢扶危迟迟不给她一个反应,金羡鱼一颗心也渐渐下沉、冰冷、绝望。   她不想成亲。   谢扶危、玉龙瑶哪个都不想。   谢扶危虽然看起来好一点,但也是个变态,和玉龙瑶变态得平分秋色的那种。接近谢扶危是为了挑拨离间给自己争取逃跑的机会。她倒也想爱上谢扶危,谁叫她现在实在是十动然拒的状态。   不,不是“也”,谢扶危对她的感情根本算不上“爱”。修为差距太大,跑是跑不了的。   那她还能做什么?   金羡鱼忽然间福至心灵,她还可以拖延时间!!   当即立断,她一咬牙,脑子一抽,分出一缕元神冲击心脉。伴随着一阵剧痛袭来,眼前一黑,成功把自己揍晕了过去。   少女身子软绵绵地倒了下去,谢扶危这才像是从冬眠中苏醒了过来,动了动,伸出双臂接住了她。   怀中的少女面色苍白得够呛,显然吓得不轻。   他本来想的是,如果她不愿意,他就尝试一些非常手段。嫁衣、场地、甚至宾客他都已经准备妥当,可她如今这个模样,他什么也做不了。   搂着少女的双臂收紧了些,谢扶危足不沾地,飘远了点儿,平静地漠视了在场众人惊愕不明的目光。   他顿了半秒,苍白狰狞的身躯缓缓开裂,露出鲜红的骨肉。一只手按住她的后脑,将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整个人都嵌入了自己体内。   苍白的肋骨犹如天使的双翅,母亲的怀抱,亲密无间地环抱。   伴随着谢扶危足尖蜻蜓点水般地落回地面,寸寸冰裂纹自脚掌开始向外一圈一圈蔓延。   玉宇寒宫,墙垣倾颓。   搂着金羡鱼,谢扶危垂眸,飞远淡化。   所以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卫寒宵大脑一片混乱,咬紧了牙,冷汗如雨般霎时间浸透了衣衫。   在这么强大的剑压之下,他只有以刀拄地,尽量握着刀才不至于当众出糗。   虽然辈分上来说,谢扶危是他的师祖,可他和这个所谓的师祖根本没说过一句话,一个字。   眼前已经开始模糊,少年冰红的双眼茫然地已经失去了焦急,豆大的汗水滴滴答答地砸落在地上。全靠唇瓣咬出血来竭力保持神智清醒。   随着谢扶危远去,身上那股如山压一般的剑意这才渐渐散去。   “寒宵?”凤城寒走到他身边,朝他伸出了手,拉他起来。   “你无恙吧?”凤城寒低声问。   他是“悟道心”,自然没有卫寒宵这般狼狈,除却面色苍白些,看不出任何异样。   卫寒宵直起身,面色难看如挂寒霜,   原本就一团乱麻的脑子,这个时候更是彻底得一团浆糊,乱得可以。   金羡鱼……和师父到底是什么关系,和谢扶危又是什么关系?   她不是玉龙瑶的妻子吗?这是在干什么?   还有谢扶危……   剑劈洞庭,好强。   卫寒宵咬紧了唇,红发湿漉漉地黏在脸颊上,眼里充斥了不甘心。在这种威压之下,他简直就像个无处反抗的小虫子。   凤城寒却抬起眼,望向了谢扶危离去的背影,眉梢微微蹙起,有些忧心忡忡的模样。   “师父?”   凤城寒收回视线,缓缓摇了摇头,半晌才低声说:“我没事。”   **   金羡鱼从大脑一阵一阵地抽痛中醒来。   眼神短暂迷惘了一瞬,好半天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   洞庭、穿着嫁衣的谢扶危、成亲,这些惊悚的事简直像是个遥远的梦境。   她一个激灵,从床上一跃而起,像是精神紧张患者一般左顾右盼,并没有看到谢扶危的身影。   这个屋子,这个陈设,雅致整洁,十分眼熟。   金羡鱼迟疑地扶着床沿。   她还在洞庭?   当然这不代表谢扶危就这么走了,这屋子里漫天雪色,桌角冰晶霜花簇簇绽放,这冻云寒霜般的剑境,显然是谢扶危的手笔。   好冷。   她打了个哆嗦,搓着胳膊,翻身下床,想到之前发生的事,不由黯然。   太强悍了。   这真是人能拥有的实力吗?和谢扶危相比她和胡让、萧风月等人的切磋喂招简直像是小孩子在玩过家家。   或许是因为实力摆在那儿,谢扶危竟然没有守着她监视她的意思。不过也有可能太过单纯,压根就没想到这一点。   金羡鱼勉强扯了扯僵硬的脸部肌肉,想要苦笑一下缓解紧张,却颓然地发现根本没意义。   拍了拍脸,金羡鱼定了定心神,伸手在怀里摸了一下。   芥子囊还在。   是太强了所以对她太放心了吗?她自言自语地摸出了一柄短剑握在了手里。   兵器微冷的触感,让她冷静了不少。   哪怕她现在脑子里一个接一个的谜团几乎快要炸开,但当下还是逃跑要紧。   握着短剑,金羡鱼飞也般地冲出了屋。   庭院里安安静静得不像是有一个人的模样。   她赤着脚连鞋都没来得及穿,狼狈地猫着腰贴着墙根,往外摸去。   眼下这个场景虽说古怪了点儿,但有一线机会她都不想放弃。甚至还不忘苦中作乐地自我吐槽,幸亏只来了谢扶危一个,玉龙瑶不在这里。   洞庭山山势复杂,金羡鱼赤着脚,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外走。   出了客卧后院,到了前厅,再往前走,却见亭台楼阁弯弯绕绕,回廊曲折深幽。   明明方才绕过这一丛栀子花,一眨眼,这一朵朵雪白的栀子竟如鬼魅一般复又出现在眼前。   金羡鱼不假思索,这大概是黄老祖布下的阵法。修士常常会在大门附近布下阵法护卫府邸。好在她跟着玉龙瑶耳濡目染久了,许多看似高深的乾坤八卦阵法对她而言不过尔尔。   当下毫不迟疑地在心中默算,绕行,转弯,硬生生在眼前如迷宫般的廊庑中走出一条平坦顺当的大道来。   等她跌跌撞撞地冲到大门前时,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   远远地就能看到远处烟波浩淼,舟行夜雾,碧波万顷,一望无际。   临岸泊着一排渔船,渔火错落,几个渔翁正在解缆放船。   金羡鱼攥紧了短剑,犹豫了半晌,试探着走上前。   “船家,开船吗?”   渔夫一抬眼,彼此都被对方给震住了。   金羡鱼攥着短剑的手紧了紧,讶然道:“黄前辈?!!”   斗笠下这白髯如雪,和蔼可亲,额头隆起,一副老寿星的模样除了神宝黄老祖还有谁。   黄老祖看到她也吃了一惊,“梅小友,是你?”   “你不是……”老头儿迟疑。   金羡鱼立刻就明白了这位在迟疑什么,只苦笑,不答反问道:“前辈怎么在此?”   老头儿指着那渔船笑道:“我每晚都要去湖心钓鱼呢。小友这是要外出吗?”   金羡鱼犹豫点头:“前辈可否拨一条船给我?”   黄老祖:“用不着这么麻烦,这船速度太慢,我叫个童子牵只青鸟来。”   她们来的时候乘坐的的确是青鸾飞轮之车。   只不过这座驾张扬得简直堪比兰博基尼,很容易被锁定目标,金羡鱼想了想,摇了摇头,“前辈只要给晚辈一只小舟就好了。”   黄老祖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既然如此,那小友你随我上船来吧,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   其实只要随便拨给她一条小船就可以了,用不着这么麻烦,小船混入这夜猎的船队中还能方便跑路。   老头儿太过热情好客,应该是还不了解她与谢扶危的关系。   恐怕打草惊蛇,金羡鱼也不敢多作解释,无奈之下,抿着唇角,“麻烦前辈了。”   她小心翼翼地登上船,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黄老祖也上了船,微微一笑道:“小友坐稳咯。”   当下伸桨如水,数桨一扳。   金羡鱼看了一眼,这船桨竟然是铁质的,大约有百斤之重。   黄老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乐呵呵笑道:“人老啦,用这铁桨也算是修炼了。”   “说起来,”他迟疑再三,还是问出了口,“梅道友你与谢仙君之间是……”   金羡鱼并不意外,坐直了身子,苦笑道:“大家都很惊讶吗?”   “自然是惊讶极了。不过哪怕谢仙君不来,梅小友力挫群雄,经此一役,也要在修真界扬名咯。”   “前辈客气了。”金羡鱼闷闷地说,一边抱着膝盖,将自己蜷缩成了一团。   谢扶危的出现冲淡了她隐约的窃喜与骄傲。   差距太大了。   能不能逃出去还两说呢。   老头儿似乎看她兴致不高,便也不再多问。   船行夜雾,快如利箭。   金羡鱼却有些忐忑不安,她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攥紧了短剑的同时,皱眉将系统面板翻来覆去调出来了好几次,能堆的魅力值都堆了上去。   小船行驶到湖中央的时候,黄老祖忽又问道:“不提谢仙君,那位弄道友与小友又是什么关系?”   老人的嗓音沙哑而粗糙,金羡鱼浑身一个激灵,不可置信地抬起眼看向他。   四周瞬间安静了下来,湖水拍打着船身,摇曳的渔火中,老人那张橘皮老脸晦涩难明。   白发如雪的老仙翁在这一瞬间却好似变了个人,目光如鹰隼般紧紧地摄住了她,将她从头至尾打量了一遍,那双深陷的眼窝里闪烁着几许垂涎之色。   可即便如此,他还保持着一副超尘脱俗的老神仙模样,捋须微笑道:“弄道友、谢仙君,小友便是这么人尽可夫,水性杨花吗?”   “小友这么放荡,不如让我这个长辈也尝尝鲜?”   金羡鱼头皮都快炸开了,“那天晚上的是你?!”   那天晚上在庭院外偷窥的不是李时青,竟然是他??   话音未落,老人已挥动铁桨朝她逼近!   这原本干瘦矮小的老头儿,此时竟然爆发出千斤之力,运桨如电,动作快到她几乎难以分辨。   这修为远在“悟道心”之上!!   几个来回之后,金羡鱼她就被一桨抽中了肚子,脊背狠狠地撞上了船舱。   那一刻,金羡鱼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快吐出来了。   她痛苦地皱紧了眉,一迭声地咳嗽,几乎咳红了脸,内心飙出了一串国骂。   看来搭顺风车不论在现代,还是在修真界都是一件危险的事。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奋力了好几次,小腹都疼得站不起身。   一具温热的、干瘦的躯体顺势压了上去。   黄老祖雪白的胡子垂落在她脸颊上,胡乱摩挲着她的脸颊,一个又一个湿漉漉的亲吻落在她肌肤上。   金羡鱼浑身僵硬,恶心得想吐,眼睛死死得睁得大大的。   那双枯瘦的手眨眼间已探入了她的裙摆。   那老畜生已经在解腰带,他抬起脸来,那张橘皮老脸却渐渐地有了变化。   皱纹飞速淡去,肌肤光白如玉,貌若好女。   玉龙瑶站起身,一手扶着裤腰,淡淡微笑,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小鱼儿,好久不见。” 第40章   操—他—妈的。   望见这一张姣好,熟悉的面容。   金羡鱼面无表情地爆出了一串优美的中国话。   这张脸曾经在夜晚的缠绵中,鬓发湿润,汗水淋漓,吐息急促,微笑着看她。   “操—他—妈的?”玉龙瑶惊讶困惑地跟着复述了一遍,有些生疏别扭。   但一字一顿,也算字正腔圆。   他唇角弯出了个奇异的弧度,好奇地问,“这是你们那个世界的语言吗?”   金羡鱼紧紧地抿着唇,杀了他的心思一点儿都不比刚刚弱上半分。   “你……黄老祖呢?”   她想问的有很多,但顿了半晌,还是选择了这个问题。   玉龙瑶笑道:“那你问得有些晚了,至少晚了一个月。”   也就是说,自始至终她看到的黄老祖都是玉龙瑶?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冷静下来,“你怎么找到我的?”   “灵山菩提寺。”玉龙瑶轻声说,“你拜了白苹香为师?以白苹香好强的性子,她被困在灵山寸步不得出,势必要你代为报仇。”   也就是说她那些障眼法在玉龙瑶眼里都是不值一提的把戏,只要顺着弄花雨追查下去,迟早有一天都能找到她。   金羡鱼一时沉默,顶替了别人的身份、地位不说,还玩角色扮演,毁人名誉。   “如果这个世界有地狱的话,神宝老祖一定等着杀了你。”金羡鱼冷冷地说。   玉龙瑶不置可否。   “等等,”金羡鱼拧起眉头,“你认识白苹香?”   玉龙瑶莞尔:“我曾经帮过弄道友一个小忙。”   金羡鱼怔了一瞬。   一直疑惑不解的谜团,在此时也终于得到了解释。   为什么弄花雨能将她那位美人师父逼到如此狼狈的境地。   她突然发觉这个时候不论玉龙瑶说些什么,她竟然都不觉得意外了。   “你脸色很不好看。”玉龙瑶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微微一笑,“现在到我了,小鱼儿,你与弄道友又是什么关系?”   “短短一个月未到,他竟也成了你的裙下之臣吗?”   金羡鱼撇开视线,眼神又冷又亮,不去看他。   玉龙瑶皮肤白皙鲜嫩,他今天扎了个马尾,看起来像俊秀的少年。   他微笑着,声音变得轻了,也温柔了,扳起她的下颔。   迫使她与他对视。   “他为什么会在你的房中?”   “他是你第几个男人?”   “你与每个男人都曾交—欢过吗?包括谢扶危?”   他嗓音越来越温柔,说话越来越亲切,言语也越来越流于下流。   “他也操—弄过你吗?”   金羡鱼愤怒地瞪大了眼,两只大眼睛里像是有火在烧,仗着这货听不懂中文,飙出一连串的国骂来。   可玉龙瑶只是静静地望着她,微微笑。   为什么会这样?   金羡鱼怔愣了半秒,忙阖上眼,定了定心神。   好像一遇到玉龙瑶她总是先自乱阵脚,完全将主动权交到了她手里。从前还能说是谁先爱上了谁吃亏。如今她都绞断了情丝还怕什么?   玉龙瑶此人不常回答问题,总爱以提问来把握情绪,掌握谈话的节奏。   作为爱人的时候,她兴许不够了解他,走不到他的心底。可作为对手,她简直太了解他了。   金羡鱼再睁开眼时,眼里已经平静了许多,抿着唇角,绽放出了浅浅的笑。   这笑容竟然有些妩媚。   “是啊,他们不仅草过我,而且一个个比你强多了。”   “就连弄花雨也不知道比你强了多少倍。我一晚上在不同男人身下不知道高—潮了多少次。”   她嗓音轻快,坦坦荡荡地说起床笫之间的话,而不见任何羞怯之意。   没等她说完,玉龙瑶忽然笑着打断了她,语气微重,“小鱼儿。”   只是这笑容也是淡淡的。   金羡鱼愣了半秒,看到玉龙瑶这反应,错愕得几乎快要大笑。   看来男人不能说性—能—力不行,就连玉龙瑶也不能免俗。   金羡鱼觉得畅快,轻笑一声:“他们不论如何总比你这个自愿雌伏于男人身下的有男子汉气概不是吗?”   “实不相瞒,我这几百年来屈指可数的高—潮全都是怕伤及你可怜的自尊心装出来——唔。”   眼前一花,忽地人影闪动。   玉龙瑶扳着她下巴,两根纤白的手指已塞入了她口中。   他神情淡淡,用力在她口腔中搅动了两下。   “闭嘴。”   金羡鱼一点儿都没客气,她撇过头,张嘴用力咬在他指腹上。   鲜血顺着玉龙瑶指腹流了出来。   她尝到了一点儿腥甜。   皱皱眉,强忍住恶心的冲动,她牙尖恶狠狠地深深刺入他破碎的皮肉。   玉龙瑶静静望着她,那双黑若琉璃般的眼微不可察的一暗。   指尖又往里深深插—入。   几乎快要摩挲到她柔软的喉口。   金羡鱼恶心得眼泪都快冒出来了,不服气地咬着他手指的同时,舌头不自觉地疯狂抵着入侵的外物。   温软。   就在金羡鱼以为自己快要吐出来的时候,玉龙瑶拔—出了手指。   “咳咳咳。”一阵干呕之后。   感觉肚子更疼了怎么回事?……   受伤的小腹一抽抽地疼,金羡鱼捂住肚子,咬紧了牙。   玉龙瑶拔—出手指的同时,换了另一只手,扳起了她下颔,迫使她抬起脸。   他平静地亲吻了她。   以舌代替指节,叼住了她的舌头。   这是个极尽缠—绵的,或者说凶悍得有点儿不像玉龙瑶的吻,卷起她的舌尖舔—吮不休,舌头狠狠搅了搅,几乎要捅到她喉口才肯罢休。   几百年的夫妻,哪怕玉龙瑶对和她上床这件事一向兴致淡淡,但这么多年下来,也将她全身上下摸索了一清二楚。   只不过他从前惫懒于取—悦她而已。也不懂这种事有什么好玩的,以至于人人乐此不疲。   一切在不知不觉中仿佛有了细微的改变。   这么多年来,金羡鱼表现得一直都足以称之为温驯文静。   现代的女孩子骨子里多多少少都有些叛逆的,这叛逆在现代或许不显,但在风气保守的古代,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了。   她眼睛清清亮亮地简直像是水洗过的剑锋,能杀人的剑锋。   唇瓣抿成个倔强的,恶狠狠的弧度。   玉龙瑶指尖微微一动,几乎又涌现出一股替她抚平的冲动。   当然他没动。   不知过了多久,玉龙瑶这才退后半步,微笑着望着她红—肿的唇瓣,像是在欣赏手下完美的工艺品。   他唇瓣还是湿的,在月色下亮晶晶的,显得轻薄淫—艳。   金羡鱼根本不知道玉龙瑶在想什么。   她头发散开了,唇瓣红—肿,十分狼狈,眼神沉沉的,差点儿将“晦气”这两个字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嘴炮固然爽,终归无法解决问题。   金羡鱼左右看了一眼。   她正在湖心,修为又落后这位书里盖过章的反派BOSS一大截,怎么看逃跑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   金羡鱼收回视线,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你又不爱我,我们就不能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吗?”   玉龙瑶莞尔:“谁说我不爱你的?”   她以见鬼的目光看着他。   玉龙瑶淡淡说,“至少这几日小鱼儿你的风姿让我记忆犹新。”   金羡鱼:“你现在才意识到我的风姿是不是太晚了?你根本不了解我,还说爱我?”   玉龙瑶莞尔:“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也会试着爱上你,我保证。”   fuckkkkkk!!!   这个自说自话的偏执变态自大狂!   企图和他坐下来谈心她简直就是个傻叉!!   半月剪斩情丝,滤镜破碎后,她百思不得其解,完全想不明白她是怎么喜欢上玉龙瑶这个人渣的。   脸吗?   谈判失败,金羡鱼连最后一丝说话的欲望都褪去了。   “你要逃吗?我劝你不要。”玉龙瑶翘起薄而软的唇角,语气随意道,“忘记和你说了,小鱼儿。早在一个月前,整个洞庭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金羡鱼固然了解他,知道他最善阵法八卦,驱使阴阳,却不知道他隐藏的最深的秘密。   他将洞庭黄老祖这一门,灭得整整齐齐,也附身得整整齐齐。   那在洞庭前迎宾的一二童子是他,领她去卧房休憩的丫鬟是他,就连他们乘坐的青鸾飞车,勤勤恳恳拉车的青鸟也是他。   金羡鱼没有答话,她紧盯着玉龙瑶一步一步向后退去,深吸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地,几乎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转身冲向了船头,一个猛子扎入了水中!   与其和这个听不懂人话的变态进行无意义,低效率的谈话,她还不如试着靠自己实力搏一搏。   玉龙瑶果然像个摆脱不掉的跟屁虫一样,紧随其后。   金羡鱼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影,头皮几乎都快炸开了!   她纤纤玉手飞快挽着不同的花样,掐出一个又一个法诀。   之前和系统兑换的“利涉大川掌”终于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所谓“利涉大川”,在风浪四起的江湖河海依然也能如履平地。   不过她却没想着逃,跑是跑不过玉龙瑶的,她要做的就是不断以掌气拍击水面,掀起滔天巨浪,弄出越大的动静越好!   如果说不久前她还不想引人注意的话,这个时候,她恨不得成为全场注目的焦点。   夜晚风大,湖心被她一通操作猛如虎,渐渐卷起了直径足有数丈的旋涡,看着尤为恐怖。   金羡鱼呛了几口水,玉龙瑶一直紧追不舍,动作之快犹如水面下游动的蛇影,又像是无时无刻不在的水蛭。   这水幕于他而言简直就像是小水花。玉龙瑶轻轻松松追上了她。   在玉龙瑶逼近的瞬间,金羡鱼几乎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豁尽全部力气,狠狠一脚蹬向了玉龙瑶脐下三寸的部位。   自然流转的无心相心金刚护体真气,在此刻全都汇聚在了一点,这曾经震碎了李时青骨骼筋脉的禅门功夫刚猛无比。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道黑色的人影僵硬了,在水中痉挛不止。   玉龙瑶脸上那一向有把握的,信誓旦旦的微笑再也绷不住,脸色显而易见地扭曲了一瞬,冷汗瞬间就淌了下来。   看来只要是男人,不管武力值多高都架不住这一脚。   没能一脚踢断让金羡鱼有点儿遗憾,她摇了摇头,露出个惊讶的表情,“我刚刚是不是踩到了你小拇指?”   修士大多都会一些横练功夫,不过这种部位明显不在锻体的范畴内,不然,怎么使用?   玉龙瑶脸上的神情凝固了。   可即便如此,玉龙瑶还是硬生生挤出了一抹游刃有余的微笑,顽强地追上了她,手一伸,搭在了她后颈上,金羡鱼后颈一疼,忽觉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在水面中浮浮沉沉。 第41章   洞庭附近有一处名唤潇湘的小镇。   镇子不大,但由于距离这处大泽甚近,文人墨客络绎不绝,也算繁华。   潇湘镇东北角坐落着镇上最大的客栈,匾额上龙飞凤舞地写了“寻仙”两个大字。   这一日,一个肤白俊秀,黑头发,笑起来文文秀秀的少年郎君带着夫人入住了寻仙客栈。   “玉郎君又去给夫人抓药吗?”小二热情地问。   玉龙瑶扬起药包,笑道:“还买了些吃食。”   他看起来文秀腼腆极了,窄袖长裤,外罩黑色外袍,牛皮长靴穿得脏兮兮的。   店小二擦着桌子,半是奉承半是感慨,“郎君对夫人真是情深。”   这一对夫妻是前天才入住的,入住了不过两天,他就看到这位玉郎君来来回回端水伺候,抓药打饭,忙活个不停。   许是养尊处优惯了,不大适应伺候人,这位玉郎君走路姿势都有些微妙,给人感觉脚下发飘。   至于那位夫人,头戴着幂篱,看不清脸,身形纤秀,她穿得很舒适,并不修身,甚至可以说是朴素,但奇怪的是,她身上好像有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神的气质。   哪怕,自始至终她并未露脸。   玉龙瑶推门走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正支着下巴,对着窗子发呆的金羡鱼,神情有些恹恹的冷淡。   她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被玉龙瑶带到这间客栈了。   什么洞庭,什么各派切磋,简直就像是一场梦。   她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了几圈,也曾试图逃跑。   可玉龙瑶认真布置的阵法,计算量实在太大,她大脑飞速运转,冥思苦想破解之法。   态度简直比高考数学的时候还特么端正一点,还是惜败于这庞大的运算量。   更别提还有他那不知在哪儿守株待兔的分身。   原著害她不浅,《长生乐》根本没提到过玉龙瑶他还会切片!   金羡鱼看到玉龙瑶推门进来了,她脸色显而易见地黑了。   玉龙瑶不以为意,他走到桌前放下了药包和吃食。   玉龙瑶温声说:“我买了吃食回来,小鱼儿你多少吃一些。”   金羡鱼并不是个生气吵架过程中会折磨自己的人,   这还得多亏她妈的□□,从前和她妈吵架怄气不肯吃饭,鱼母干脆就随她去,到后来她就会厚着脸皮,饱含热泪,主动坐下来往碗里叼菜了。   靠伤害自己来威胁别人,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这点她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尤其是不在乎自己的人。   绝食这种事根本威胁不到玉龙瑶。   她郁闷地在椅子上坐下来,抱着玉龙瑶买来的烧饼啃。   故意大口大口吃得很香,也很凶狠。   玉龙瑶其实不怎么吃饭,这位在认识她之前一日三餐基本光靠仙露仙草仙玉什么的为生,但跟她生活久了,不知不觉养成了一日三餐的习惯。   一顿不吃竟然也会觉得缺了点儿什么。   她吃的时候,玉龙瑶就静静地看着她。   金羡鱼走后,他才发觉她有多无处不在,或者说对他的生活渗透得有多彻底。   她是这几千年来离他最近的人。   只此一人。   她走后,他夜晚回到家,屋里黑魆魆的,无一点灯光。   往常总有一盏小灯亮着,她坐在灯下翻看那些话本,兴致来了还会笑着和他抱怨话本里的情节。   他走到床前,认真摸了摸冰冷的被褥,嗅了嗅残存的味道,掀开被子,自己一个人钻了进去。   然而没有任何味道,金羡鱼不爱用熏香。   玉龙瑶看着金羡鱼,也拿起一个烧饼,嗅了嗅味道,吃了一口。   “是不是有些油了?”   金羡鱼心不在焉地回答:“还好。”   玉龙瑶不说话了,又面带困惑地咬了一口。   他还是觉得有些油了。   修士的寿命太长,金羡鱼从前也爱在厨房里倒腾各种新鲜菜式让他品尝,他往往吃一口作罢。   与这烧饼相比,从前他吃一口就不吃的那些菜肴,简直成了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美味珍馐。   他唇齿间难得分泌出了点儿津液。干脆就看着金羡鱼下饭,竟然也囫囵地吃了个饼。   吃着吃着,玉龙瑶忽然道:“和我回去吧,小鱼儿。”   吃个饭都吃不安生。   金羡鱼看了他一眼,抱着烧饼迷茫地问:“你又不爱我,放我和离怎么就这么难了?”   玉龙瑶看起来比她还惊讶困惑:“爱就这么重要吗?这世上不也有很多不爱彼此的夫妻。”   金羡鱼几乎都快抓狂了:“别人是别人我是我。”   玉龙瑶:“我会尽量爱上你。”   她冷冷地:“但我对你已经没有感情了。”   玉龙瑶想了想说,“我也会努力让你重新爱上我的。”   “你就这么确信我会爱上你?”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这算什么?普信男吗?   可玉龙瑶他说话的时候,甚至还带了点儿跃跃欲试的劲头,简直像是在老师面前拼命举手的小屁孩。   “或许你不是太自信,”金羡鱼福至心灵,喃喃地自言自语,“你只是看不起我。”   他不是太自信,而是太过轻视她。   轻视的是她的感情。   如果感情也能有实质的话,玉龙瑶将她的感情当成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条狗。   他甚至还没发现她已经斩断了情丝。   意识到这一点,手上的烧饼也变得索然无味,味同嚼蜡。   金羡鱼不想再和他讨论这个问题了。   她打算随便换个话题,放下了烧饼,问,“你说洞庭都已经变成你了?”   玉龙瑶看她不吃了,十分自然地将烧饼拿过来继续吃,并娓娓道来:“人共有九重元神,理论上来说可以分出九个‘我’。”   在不断的轮回中,他曾经触摸地狱。   据说地藏王菩萨具百千万亿化身,在“百千万亿不可思、不可议、不可量、不可说”,化无量分身,度化百千万亿人。   对于自己是个不断轮回的老妖怪这件事,玉龙瑶没有直说。   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不能说。   “这九个‘我’其实还能无限细分,正如一个修士若是陨落,但凡余有一缕元神未灭,都能夺舍重生。”   金羡鱼:“看来你生不逢时。”   玉龙瑶:“?”他迷茫地眨眨眼,似乎并不明白她话题是怎么拐偏到这一句上来的。   金羡鱼吐槽:“不然微积分都该是你发明的。”   “?”   玉龙瑶问:“微积分?这又是你们那个世界的名词?”   这个时候,他已经三下五除二,将手里的烧饼吃完了。   金羡鱼皱起眉,移开视线。   他看起来一点儿都没有嫌弃这上面还沾着她的口水。   这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她的思绪忍不住飘到了从前。   那时候她和玉龙瑶刚刚成亲没多久。   当时感觉就是被从天而降的一个馅饼砸中了,她抱着馅饼晕乎乎地,舍不得吃上一口,也不舍得舔,就闻一闻味道解解馋。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说白了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现在想想,从一开始她就让自己落于了下风。她那个时候暗恋玉龙瑶,玉龙瑶要和她成亲的时候,她根本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觉得这简直就是上天的恩赐。   所以她要加倍地对他好,来偿还这个恩赐。来回报玉龙瑶。   她每天都蓬勃的表达欲、分享欲,有说不完的话。   比如说,尝到了什么好吃的就迫不及待地和他分享。   她拉着他一起去“约会”,走到一半点了两碗面吃。   一碗牛肉面,她吃。   一碗鸡蛋面,玉龙瑶的。   牛肉给的十分实诚,厚切的,卤过,又浇了通红的辣椒油,吃得她浑身冒汗不亦乐乎。   一抬头看见玉龙瑶碗里清汤寡水的,金羡鱼登时愧疚,挟了一筷子想让他尝尝。   玉龙瑶也没有拒绝,他挟了一片牛肉闻了闻,又放下去了。   这一碗面他再也没动过。   对此,他只微微笑着说:“吃饱了。”   金羡鱼也没怀疑。   后来她才发现,但凡她挟给他的,分享给他的,他一筷子都不动。   当时说不难受说不委屈是假的。   “你不喜欢这样,你应该告诉我。”她说道。   玉龙瑶说:“好。”   他面色不变,巍然不动,几乎是带点儿礼貌性质的回话。   ***   玉龙瑶看她目光落在他手上,愣了一下:“我看你不吃了,以为你吃饱了。”   “你还没吃饱吗?我再下楼买点,你想吃什么?”   金羡鱼移开视线,“我吃饱了。”   不再想那些有的没的,当着玉龙瑶的面,一点也没耽误她大脑飞速运转,盘算着下一次逃跑。   她不太清楚玉龙瑶是怎么从谢扶危手下安然脱身的,虽说缺德了点儿,如果谢扶危在这儿就好了,她只能再对不起他一次。   她想脱身,她想回家,她不想被这两个男人中的任何一个人束缚。   门口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玉龙瑶站起身:“我去看看。”   “就在这里了。”店小二的声音响起,似乎在跟人介绍着什么。   金羡鱼平淡地看了一眼门口,下一秒,她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映入眼帘的是一道高瘦苍白的身影。   白发白睫,眼睫纤长,行走间珠帘当啷啷作响。   一袭绛红色的嫁衣十分抓人眼球。   谢扶危!!   站在门口的竟然是谢扶危!!   这算什么,说曹操曹操到吗?难道说菩萨上帝王母娘娘什么的真的听到了她的祈祷?   她睁大了眼,心几乎快跳出了喉咙口。   是来找她的吗??   玉龙瑶起身,走到谢扶危面前,嗓音柔和:“都准备好了吗?”   谢扶危没有应声,他无声地看了一眼金羡鱼,目光不加掩饰地在她脸上滚了一圈。   表情淡漠地点了点头,挥手从芥子囊中取出了另一件崭新的嫁衣。   她想,她可能已经疯了。   金羡鱼大脑嗡嗡作响,喉咙像是堵了团棉花说不出话来。   怪不得谢扶危好端端地突然消失,原来他们两个是早就结成了联盟。   这算什么?绿帽癖联盟吗?   她握紧了短剑,手脚冰凉,一步一步往后退。   “很意外吗?小鱼儿。”玉龙瑶望着她,耐心地解释说,“虽然舍不得你,但自你走后,我已与谢仙君达成约定。”   他弯了弯唇角,眼里闪烁着点儿自豪,“既然我们两个都钟情于你,不妨我们各退一步,三人生活在一起。”   这算什么操蛋的逻辑!   谁他妈要做夹心饼干! 第42章   金羡鱼惊愕得几乎快攥不住短剑。   她知道玉龙瑶下限低,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他,他根本是没有下限。   看来“出轨”对他产生不了丝毫影响,这就是个活脱脱的绿帽奴吧!   她下意识地看向谢扶危,想要求证玉龙瑶话里的可信度。   “我答应了他。”谢扶危竟然没有掉线,顺利地接收到了她的意思,如此答道。   他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副银色的画像,像是一些渺远浅淡信手涂抹的色块。   琉璃眼眸静静地望着她,浅淡的眸子里掠过淡淡的不解,似乎不明白她的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剧烈。   她不反抗他的亲昵,她曾经囚禁他,她甚至还答应要将她送给他。那她应该是喜欢他的。   既然两情相悦为何不能成亲?   他像是端坐在树下分苹果的小孩子,伸出手分得了半个苹果,就再也不愿意松开手了。   金羡鱼呆若木鸡,慌乱无措。   “这、这是不对的,这不合伦理。”她手足无措地想要解释。   才解释了一句,金羡鱼就紧紧地抿住了嘴巴。   主要是连她自己都觉得这解释苍白无力到以至于有些幼稚了。   而且没有任何意义。   谢扶危看着她,苍白的眼瞳像是晶莹的冰雪。   他一向沉默不言,故而那些扭曲都埋藏在了心底。   他像是一座晶莹美丽的雪山,一座神山、圣山,皑皑白雪之下是涌动的岩浆,桀骜不驯地等待着喷涌而出,如地狱业火般毁天灭地。   她点燃了一座活火山。   金羡鱼口干舌燥,一步一步后退,后腰抵住了冰冷的窗框。   谢扶危足尖微微浮起,一步就掠到了她面前,含着点儿清冷的、腥气的风。   夕日摇光落在他密绣的睫绒上,眼睫一颤,便好似被银色的小蛇绞碎了一般,滤下破碎的光,沉入他的眼底。   这不得不说是个十分圣洁的画面。那一瞬间,几乎让人以为看见了什么神的代行者。   谢扶危就像是布道一样朝她伸出了手,为她穿上嫁衣。   目光犹如银质的月光洒落在她身上,柔和,平静,不含任何绮—念。   玉龙瑶也绕到了她身后,帮她挽发。   她被两人一前一后地夹在中间梳妆打扮,也就在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他们两个有多高。   谢扶危或许得有一米九,玉龙瑶要稍微矮一些,看起来更纤阿美貌,他翘起薄而软的唇角,扶着眼眶,将她微笑着从头至尾打量了一遍。   “小鱼儿,你这样很好看。”   谢扶危的吐息冰冷得像是一阵雪风吹过。   两人的身躯像是山一样,肩膀很宽,腿也很长,两个人几乎都比她高出一大截,不难相像出其间蕴藏的爆发力。   少女纤秀的身躯在男人的映衬下显得如此脆弱美丽。   谢扶危每一次抬起手,垂落的嫁衣袖摆就会轻轻擦过她的肌肤,冰冷的绸缎带来一阵蛇行般的触—感。   她的脖颈被玉龙瑶把握住。玉龙瑶的拇指擦过她的后颈,少女乌发蓬松如云,后颈线条优美,两条修长的弧线自绒绒的碎发延伸出来。   毛绒绒的碎发,有些翘起,有些紧贴着脖颈,显得那么可爱,活泼,在夕阳的映照下闪动着盈盈的光芒,肌骨也显得晶莹剔透。   脖子上的命门被把握,让金羡鱼觉得毛骨悚然,而这尴尬的姿势,更让她羞愤地涨红了脸。   她盯着嫁衣上的金线发呆,哪怕她打不过这两个杀器,也不甘心就这么像傀儡一样被摆弄。   “所谓共妻不就是为了享齐人之美吗?阴阳星君也真敢答应。”   她语速越说越快,当然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就不怕节操不保吗?   玉龙瑶并没有否决她的话,他唇角弯了弯,看了谢扶危一眼,语意飘忽,“或许。”   或许真的是方便接近谢扶危,享齐人之福也不定。   玉龙瑶还想说些什么,目光落在金羡鱼身上时,却顿住了。   他微微侧头,惊讶地凝望着她,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囿于条件限制,他和谢扶危当然不可能给她化妆。少女未施粉黛,素面朝天,却不掩其姿容殊丽。   玉溜般的长发有点儿乱,沉沉地坠着玳瑁。樱唇不点而朱,两弯眉如翦。   眼睫如弯弯的小月儿,一垂眼,浸入了那两泓秋水眸。   金羡鱼的容貌天生是带着点儿冷的,她眼里有股冷韧的侠气。一种“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的侠气。   此时一袭鲜红的嫁衣,頩姿冷艳,艳得坦荡利落,不妖娆,也不轻浮,是如日月光耀一般坦坦荡荡,端端正正的艳。   她好像变漂亮了许多,哪怕站在谢扶危身边,也不落下风,叫人移不开视线。   来来回回的路人一眼都能看到这古怪的一幕,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两个新郎,拥着一位少女新娘。   这两位新郎,一个人生得貌若好女,一个人生得如冰似霜,淡漠贵气,看着就不像凡人。   人们错愕又好奇地看向那少女,却在目光触及这少女容颜时纷纷怔住了。   窃窃私语也止住了,因为这古怪的现象已经有了答案。   皆因为这少女生得实在太过美丽,美丽令人忘记了身在何处,一切道德、规则都不再重要。   路边的行人、食客、商贩许久才回过神来,更有轻薄的此时已浮想联翩。   迎接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金羡鱼尴尬得脸色涨得更红,脑子里疯狂转动着逃跑的念头,也没察觉到玉龙瑶往前迈出了一步,挡在了她身前,垂落的袖摆伴随脚步,如流云般萦绕在金羡鱼身侧。   不知为何,他不太喜欢众人的目光多停留在她身上。   金羡鱼一边想着逃跑的方法,一边努力拖延时间。   “所以你们就打算这样成亲吗?没有父母,没有主婚人?”   玉龙瑶弯腰帮她提起衣摆,道:“无妨,城北有一座月老祠,咱们三人可请月下老人代为撮合。”   出了城,人群渐少,落在金羡鱼目光的身上也少了许多,她还没松口气,看到这繁茂的植被草丛,心里又是一沉。   “我想小解。”金羡鱼深吸了一口气,捂住小腹,憋红了一张脸。   玉龙瑶闻言没有回答,只弯着唇角,静静地看着她,柔和的目光不避也不让。   她被他看得脸色更红了,“我要小解!!”她重申。   当然是假的。   而且还是个被各大影视网络小说用烂的,拙劣得不能再拙劣的借口。   谁叫目前她只能想到这么个拖延时间的办法,能拖多久拖多久。   玉龙瑶淡淡问:“谢仙君以为如何。”   “……”男人眼睫一颤,忽然伸出手抱住了金羡鱼,足尖一点,轻飘飘地带着她去了个草丛。   他并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反倒换了个姿势,将她抱在了怀里。   “上吧。”   金羡鱼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谢扶危。   她脸色红得几乎能煎鸡蛋,羞愤之下奋力地挣扎起来。   可是她的拳脚落在他苍白纤细的身躯上时,无异于小打小闹,他纤细的身躯巍然不动,比旷古的雪山更为坚硬。   低垂着眼睫,亲自动手帮她去解裙带,像在照顾一个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孩子。   “你放开,我、我自己上!!”她话语里的惊惶几乎掩盖不下。   不论怎么说,谢扶危此举实在是太羞耻了。简直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终于,她奋力地挣脱下来,跌跌撞撞地护着裙带,怒瞪着这两个男人。   “你们走开!”   玉龙瑶说:“好,我与谢仙君在此地守着你。”   他极为坦荡地转身,两袖一摆,走到一边,背对着她。   金羡鱼的手搁放在裙带上,陷入了个左右为难的境地。   玉龙瑶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温声问:“需要帮忙吗?”   “不!不需要!!”金羡鱼一个激灵,在心里用力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叉。   怕这位再作出什么变—态的举动,她犹豫着蹲下身,往后跑远了点儿,飞快解决了个人问题。   没注意到谢扶危白发遮掩的耳尖微微一动。   在她上完厕所出来之后,玉龙瑶甚至还拿出了一块手绢,眼睫低垂着,帮她认认真真揩了一遍手。   他的眼睫纤长,甚至不输谢扶危。   两个人各有千秋,一人温和,一人淡漠,一人像春,一人像冬。   受了这么一场惊吓,金羡鱼彻底放弃了拖延时间的计划,僵硬地跟着这两人来到了城北的月老祠。 第43章   看到大堂中央慈眉善目的月下老人,金羡鱼几乎又要转身逃跑。   可玉龙瑶和谢扶危却分别牵起她的手,走到香案前。   “……”虽然她擦过了手但她还没洗过手。   玉龙瑶他都不在乎,她还在乎什么。   玉龙瑶又负责当司仪又负责当新郎,握着她的手,翘起唇角说:“一拜天地。”   这个世界的婚礼流程敷衍得就像是上世纪的香港TVB电视剧。   玉龙瑶看上去没有任何不适应,角色扮演得很开心。   如果她是月老她就问雷公电母借一道雷劈死这个对爱情似乎有什么误解的垃圾。   金羡鱼僵硬不动,这是她最后的倔强。   玉龙瑶微微侧目看了她一眼,似乎察觉出来了她的抗拒。   他觉得有点儿难办。新娘不配合,程序就走不下去。   “介意吗?”他不是在询问她的意见,他这是在询问谢扶危。   谢扶危没有说话,这代表默认。   玉龙瑶笑了笑,抬起了手,手腕上的日晷手链当啷一响,一缕元神射出,飞快地没入了金羡鱼的额头。   !   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然来不及!   大脑里“嗡”地一声,好像有无数海量的,无用的信息在此刻爆炸了。   这是玉龙瑶积攒了几千年的无意义的垃圾信息。在这一瞬间炸开,足以摧毁人的心智,帮他成功夺舍附身。   当然对金羡鱼他还是收敛了点儿。   玉龙瑶的元神挤入了她的识海,在识海前停下了脚步。   映入眼帘的是一扇庞大的光门。   他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游刃有余地分开了这道光门,昂首阔步地踏入了她的识海中。   光门分开,露出识海中的全景。   这是一栋稍显破旧的单元楼,瓷砖开裂发黄,维修水电,开锁、补课的小广告贴了一层又叠着一层。感应灯也坏了,一到晚上楼道里黑乎乎的。   玉龙瑶在单元楼前停下了脚步,眼里闪过了点儿惊讶。   虽然只是现代的旧小区,却还是把玉龙瑶这个古代人给震在了当场。   这就是金羡鱼的识海?   他脸上难得露出了点儿迟疑、迷惘、郁闷。好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着手。   成亲百年他还没有去过金羡鱼的识海,主要是觉得没有意义。   她太容易看清了。   就像是不愁饥饱的人们会垂涎珍馐美味,却不会去垂涎一碗摆在自己面前的白米饭,因为它太触手可及,无处不在。   金羡鱼也是如此,左右不会跑,在她身上玉龙瑶难得犯了拖延症。   “……”事实证明,金羡鱼不止会跑,还让他颇伤了一番脑筋。   金羡鱼的意识没有完全远去,看到玉龙瑶纳罕不已的模样,她内心旋即一喜,松了口气,拼命祈祷这土包子找不到她的识核。   玉龙瑶的手扶在防盗门门把手上,他至少已经摸清楚了这玩意儿是门。   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他在一扇贴着“财源滚滚随春到”、“喜气洋洋伴福来”的防盗门前停下了脚步,捏着下巴,脸上露出了个古怪的表情。   门前一张柴犬地毯,上书“来都来了,还带什么东西”   金家这全家老幼热切的发财心,透过时空局限,扑面打在了玉龙瑶脸上。   玉龙瑶:“……”   这一栋楼,绝大多数住户都锁着门,少部分几家门半遮半掩。   毕竟金羡鱼能模拟出她记忆中的旧小区,却模拟不出其他人家的家具陈设,除却相熟的邻居、朋友,其他住户基本都处于闭门状态。   他不用费什么心神,就找到了金家所在。   玉龙瑶在玄关停下,门内地垫上写着“请换拖鞋”。   他低下头找了半天,很是有礼貌地换上了拖鞋,旋即,登堂入室。   客厅里,金父正在刷X音,金母正在厨房里忙忙碌碌。   在玉龙瑶眼里……他这位岳父正拿着一块砖头?   玉龙瑶脚步慢了下来。哪怕知道这是金羡鱼捏出来的人偶,他还是朝二老人模狗样地微微颔首,尽职地表现出了个女婿该有的礼节。   这才在某一扇房门前停下,若无其事地推门入内。   在玉龙瑶推门的刹那,金羡鱼感到了一阵绝望,她已经被他完全操纵,大脑还能运转,但身体却像是发条齿轮已经损坏的玩偶,任由玉龙瑶摆出任何他想要的姿势。   看到金羡鱼的房间陈设,玉龙瑶露出个错愕的表情,再度沉默了下来,这模样简直像是人误入了狗窝。   “看来小鱼儿本来的你,和我所知道的你,完全不一样。”玉龙瑶笑着自言自语地低声说了一句,将目光投向了靠墙的一张床上。   象征她的元神,是一团小光球,也就是识核,漂浮在床上。   玉龙瑶的目光投来,金羡鱼几乎炸毛,脑子里一个接一个念头飞快浮现。   他会做什么?会损害她的元神吗?   损毁到什么地步?   她会从此之后变成个丧失了思考能力的傀儡吗?   经历了这一切她完全不再怀疑玉龙瑶的节操和下限。   不论是玉龙瑶还是谢扶危,他们两个从来没有把她当成一个独立的个体。   谢扶危,她平静地认下。虽然有被剧情安排得明明白白,变得偏激的原因,但该她的锅她背了。   她不认为谢扶危“爱”她,他或许只是迷恋她的肉—体,迷恋这段畸形的关系。如果当初S他的是另一个人,说不定他现在要拜堂成亲的就是那个人了。   玉龙瑶自不必说,这也是她不论如何都不想选任何一人的原因。   玉龙瑶并未如她预想的那般对她的识核做什么,他只是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   温暖的、炽热的光。   他的身影飞快拉长,整个人也融作了一团光球,轻飘飘地朝她飘了过去。   他元神的识核坚韧庞大的几乎恐怖。她的识核在他面前简直就像是太阳和地球的差别。   小光球不自觉被牵引,与大光球融合为一,这一瞬间,金羡鱼脑子里再次“轰”地一声炸开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几乎贯通了神魂。   她脸色涨红,战—栗不止,羞愤地几乎要杀人。玉龙瑶绝对是故意的!他想要操纵她的神识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   任凭她识海里如何震颤,在月老祠内,只能看到她僵硬得像个棒槌立在原地。她脸色苍白,双颊泛红,说不出话来。她站不稳也动不了,只能被动经受识海内的汹涌,眼角通红,几乎要流泪。   轮回了数千年,玉龙瑶足够强大,甚至不必费什么心神,只一缕元神就可令她溃不成军,失去理智。   恍惚中,好像有人轻轻拭去了她眼角的泪水。   谢扶危雪发雪睫,冰冷的吐息喷洒在她肌肤上,他垂下眼睫,指腹擦过她的眼角:“你哭了。”   琉璃色的眼眸清楚地倒映出她脸色潮红,眼泪不自觉地顺着脸颊淌下,啪嗒嗒地掉落在他指尖。   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被冲散理智的画面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谢扶危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这如冰似雪的冷清的面容,更衬得她丑态百出。   当着谢扶危的面,她昏昏沉沉的大脑怀疑这是玉龙瑶的报复。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足有百年,又好像只是一瞬,玉龙瑶旋即从她识海中退了出来,同时也还给了她一部分身体的控制权。   那一刻,她双脚一软,不受控制地倒在了谢扶危怀中。   他动作极快地伸手揽住了她,肌肤沁凉如冰,谢扶危自然无比,别无他意,却将她置于了一个可怖的、难以启齿的境地。   在谢扶危怀中,她浑身一个哆嗦,瞳孔短暂地失去了焦距,大滴大滴羞耻到极点眼泪滑落了下来,洇湿了绛红色的嫁衣。   谢扶危雪白的指尖抬起她的下颔,秀美的眼睫像珠帘一般轻轻落下:“你看上去不大好。”   金羡鱼简直像受惊的兔子一般从谢扶危怀里一跃而出,死死地咬紧了牙,维持着自己最后的尊严与体面。   一拜天地完了,省略了二拜高堂。   接下来是夫妻对拜。   她的身体被玉龙瑶牵引,随心所欲地拗成任何他想要的姿势,他想让她弯腰就弯腰,想让她低头就低头。   三个人对着慈眉善目,手前红线的老人拜了拜,也不管月老如何看待这桩荒谬至极的婚事,也不管这婚姻到底具不具备效应。   总而言之,走过该有的流程之后,接下来就是送入洞房。 第44章   荒山野岭,难道说要在月老祠里洞房吗?   金羡鱼攥紧了嫁衣,胡思乱想。   好在这两人还没破廉耻到这个地步,行过礼之后三人就出了月老祠。   此时天已经黑了,月下狼嗥狐鸣,松柏树影森森,幽微的月光隐约照射在一条崎岖弯折的小路上。   月黑风高,看得人心惊肉跳。   玉龙瑶朝她露出个温和的微笑,主动弯下腰说:“山路难走,我背你。”   这一路上安静得有些吓人。   玉龙瑶微微笑,状似随意地说:“不如我们商量一下,日后要如何安排起居?”   “对了小鱼儿,你们家乡似乎是将日子划归为七天?”   金羡鱼是黑着脸,唇瓣抿得紧紧的,全靠沉默来表示自己的态度。   谢扶危则一直是眼帘低垂,淡漠秀美的雕像姿态,对一切都无可无不可,他从来都是很安静,也很容易满足。只在在草丛剐蹭到金羡鱼的时候,会突然上线,帮她拨开草叶。   玉龙瑶倒也不在意,侧过头笑了笑:“既然如此,不如一三五由我来服侍小鱼儿,二四六归谢仙君如何。”   金羡鱼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只能说谢谢他还给她留了个单休??   三个人走出一段路,终于看到个小屋,看起来是猎户樵夫平常歇脚的地方。   门没锁,推开门竟然是一室一厅。   桌上残存着拇指大小的两截蜡烛,玉龙瑶从容地将金羡鱼交给了谢扶危,捏了个法诀点燃了蜡烛,又掸去床上的灰尘。   “该休息了。”在屋里走了一圈,检查无恙之后玉龙瑶如此说道。   这一句话仿佛触动了金羡鱼体内某个开关,她一怔,迅速摆出了个防御性的姿势。   如果这两人敢做些什么,她心里砰砰直跳,已经在脑子里反复推演出了无数种可能。   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三个人的洞房,金羡鱼表现出了极大的抗拒,抵死也不愿意入洞房。   更何况她不相信被她踹了一脚之后,玉龙瑶的小兄弟还没骨折,还能正常使用。   好在玉龙瑶仅仅只是看了她一眼,竟然也没说什么,甚至还体贴地将这唯一一间里屋让给了她。   谢扶危一进门就去抱门后的木柴,点火烧水。   水已经烧开,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木盆,端着木盆就走了屋。   金羡鱼正歪在床上,大脑混乱,强压下乱七八糟的情绪,努力对眼下的局面进行判定。   谢扶危抱着木盆,静静地走了进来,赤着双足踩在地上时悄无声息,安静得犹如训练有素的仆从。   玉龙瑶和谢扶危把她看得实在太紧了,就连各大影视剧屡试不爽的尿遁借口也在变态面前甘拜下风。   “……”   硬碰硬无疑是下下策,姑且还是走一步算一步。   她想得入神,忽觉脚下一凉。   谢扶危不知何时已经半跪在她面前,褪下了她的袜子。   金羡鱼大吃了一惊,惊恐地望着谢扶危。   他什么也没说,柔顺的白发滑落肩侧,苍白的,骨节分明的大掌捧起她的左脚,浸入了水里。   这一对比,才发现谢扶危他的手掌到底有多大,宽大的嫁衣袖摆露出纤秀的手腕,腕骨微微突出,线条流畅,极富力量感。   握剑的粗茧摩挲着她的脚面,她头皮都快炸开了,下意识往后缩。   足尖脱手时,谢扶危稳稳捞住,紧紧地攥在掌心。   踢踏时的水花,几乎都溅上了他霜色的眼睫。   没有什么词汇能够形容谢扶危给自己洗脚的诡异感。   “我自己来就行!”她反复重审。   “你需要休息。”谢扶危以一种温驯谦卑的姿态有力地回绝了她。   男人洗得很认真,眼睛里没有任何异样的想法,他只是单纯地在给她洗脚。   修士早在修炼之初就经过了洗髓伐脉,她的脚当然也没有什么“不美丽”的地方。   不过别人给自己洗脚的感觉还是太诡异了,金羡鱼哑口无言,满脸木然地望着天空。满脑子都在回想着曾经CCTV频道反复播放的某个公益广告。   “妈妈洗脚。”   全靠这个来催眠自己。   他将她脚趾里里外外几乎都搓洗了一遍,正是这种温顺,这种细致更令她毛骨悚然。   她脑子里的小剧场都已经上演了十多遍了,谢扶危竟然还没洗完。   自然而然地,金羡鱼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脚上。   垂落的繁复嫁衣下隐约可见一双雪白的赤足。   走在月老祠、山林、木屋,竟然还白得像雪,可能用了什么特殊的仙法也说不定。   谢扶危的脚很是秀气。   用“秀气”这两个字来形容男人的脚或许有些不合适。   但他就是纤秀与力量的集合体,他脚趾晶莹如雪,白得如同昙花瓣,足弓走势极为流畅有力,像峰峦聚合的山峦。   脚面上青紫色的筋脉如走线般交错,彰显出其男性的身份。   在这之后,他又捧在怀里,拿着软巾子擦干了,垂落的霜发搔得金羡鱼浑身别扭。   谢扶危站起身,走出去倒水,她这才送了口气。   一个鲤鱼打挺,迅速从床上跳下来,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关门栓门落结界一气呵成。   虽然这扇门根本拦不住玉龙瑶和谢扶危,怎么说,聊胜于无?   好歹她负隅抵抗的态度是表达出去了。   而且门关上让她有种终于有了自己隐私空间的安全感。   做完这一切,看着自己再度黑了的脚丫子,金羡鱼却有种踏实的安心感,捡起谢扶危遗落下来的,搭在凳子上的毛巾,胡乱擦了几把,这才钻入了被子里。   这一晚上,她翻来覆去地根本没有睡好。   比在洞庭那一晚,等着和三清宫、采莲华寺的弟子切磋还要紧张。   她宁愿去和他们再切磋一千遍,一万遍,打得头破血流,也不愿意被困在这里当金丝雀。   她迫切地希望这两位同处一室,孤男寡男,干柴烈火,忘记她的存在。   我要变强。   这个念头自脑海中倏然滑过,   从未像今天这般强烈。   不仅要变强,她还要掌握主动权,至少不能像现在这般被动。   想着对策,金羡鱼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又在天不亮的时候醒了过来。   第二天她的房门被敲响。   “小鱼儿,起床吃饭了。”   金羡鱼早就醒了,拥着被子故意装没听见。   玉龙瑶来了,又走,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再度敲响了她的房门。   笃笃笃,很有耐心的样子。   反复两三次之后,就算有一百个一千个不情愿,她还是推开门走出了屋子。   乌发垂落肩头,如玉树堆雪般的脸蛋上大写着“起床气,心情不好”,眼下青黑。   玉龙瑶站在晨光中,绑着个马尾,甚至还像模像样地在身前围了个围裙,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翻找出来的。   冲她莞尔微笑,示意堂屋里唯一一张瘸腿的桌子。   “今早我刚巧在厨房里翻出了几个瓦罐,里面还有些米和咸菜。”   玉龙瑶极为熟稔,或者说“潇洒”地捞出咸豇豆,清水清洗,切成数段,放在碗里,端上了桌。   其动作是流畅镇定,不得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特地恶补过。   桌上摆着一碟白软软的包子,三碗熬得软烂喷香的稀饭,两碟腌菜。   玉龙瑶坐下,挟了个包子放到她面前,弯唇道:“这包子是我今早特地去买的,你尝尝看。”   谢扶危正坐在她对面。   谢扶危这纤秀得有些脆弱的模样,很难让人想象出他也会吃五谷杂粮。   他非但吃了,胃口甚至还不小。   金羡鱼甚至还特地留意了一下玉龙瑶和谢扶危之间的气氛,企图找出一点暧昧的奸情,怎么说他们都一起待了整整一个晚上,可惜期待落空。   玉龙瑶坦然地简直不能再坦然了,她失望地收回了视线。   包子是猪肉馅的,鲜香多汁,金羡鱼没什么胃口,包子吃了一半,稀饭也只喝了小半碗。   玉龙瑶神色自若地拿过那半碗稀饭继续喝,他碗里的明明还没吃完,却要吃她这碗,仿佛她这碗里加了什么珍馐美味。   谢扶危也拿过她吃剩的包子,食不言寝不语地吃了。   剩下来的半锅粥,五个包子都被谢扶危一口气包圆了,处理得又快又稳当。   他两口一个包子,胃里仿佛连接着个黑洞。   白色的罩袍下纤细的腰身不得不让人怀疑包子的去向。   玉龙瑶吃到一半,放下了筷子,想了想,许是想到了什么,提议说:“接你回来得仓促,许多东西也没准备好,这样,吃过饭之后,我们一起去成衣店里给你买几件小衣。”   就这样,他擅自主张地安排了三人一天的行程。   此时此刻,玉龙瑶站在“试衣间”门前,望着门帘,白嫩的脸上有些许困惑。   一“帘”之隔,金羡鱼正站在里面换小衣,谢扶危则十分“贤淑”地去了集市买菜,他很少拒绝他人的意见,或许是因为想得太少,又或许是因为太过冷情。   但在常人眼里,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脾气很好,不容易动怒,也很安静可驯。   趁着这个时间,玉龙瑶盯着门帘上的花纹走神。   他还是不大清楚目前对金羡鱼的感情。   他极容易喜新厌旧,反复无常,按理说“共妻”这件事对他而言足够新奇,他也玩得很开心。   小鱼儿在他身边,他也留下了谢扶危。   或许正如她所说,他只是想尽享齐人之福。   一切都在按照他的步调,他的预想进展,他应该感到高兴,绝不是该像现在这样,他觉得有些不甘,有点儿懵又有点儿怅然。   一“帘”之隔内,传来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挲声,细细的微微的,像是细雨落在草叶上,听得玉龙瑶心中有些紧,也有些痒。   这对他而言是个难得的体验。   “还没换好吗?”他轻声问。   大仙洲的成衣店还挺潮流的,有着和现代差不多的单独的试衣间,就是没镜子。   她胸围好像大了点儿,小衣也不知道是什么布料,滑滑的,总往下面坠。   难道说魅力值加成还有加胸围这一项吗?   “等等。”金羡鱼郁闷说。   玉龙瑶掀起帘子,长驱直入,道:“我来帮你系。”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雪白的脊背。   脊柱沟线条优美,红绡雪肤,乌发艳色,有那么一瞬间晃了晃玉龙瑶的眼。   玉龙瑶猝不及防地走了进来,金羡鱼只惊讶了那么一秒,就随他去了。   曾经的老夫老妻了,哪里没看过。   最主要的是经过这一晚上前有狼后有虎的思索,金羡鱼她终于再次坚定了决心。   为什么一碰上玉龙瑶和谢扶危,她总是不自觉地将自己置于下风的地位,气势上先输了一半。   难道说是前世留给她的心理阴影还是太大了?   整个晚上她躺在床上,认认真真在脑子里给自己打了个草稿。   她在害怕什么?   怕死吗?   倒也没那么怕。   怕和这他俩三人行?她并不是什么贞洁烈女,把他们两个当成器—大—活—好的自动按摩—棒倒也没什么可惧的。   这么一一整理下来。   卧槽!她完全没有怕的必要啊,她简直是无所畏惧好吗?   金羡鱼精神一振,后知后觉地眨眨眼,皱起了眉,心里砰砰直跳。   玉龙瑶他深知这一点。   从头至尾他一直在利用她对他的反抗、厌恶之心,潜意识残留的阴影,迫使她不自觉地屈服!!   这好比是心理层面上的博弈,她在不知不觉间被他掌控。   意识到这一点金羡鱼冷汗涔涔地淌了下来。   如此一来,玉龙瑶这几天的行为很难不是说在故意恶心她。   她在这个世界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没有谁能够威胁到她。   ……白苹香算其一,但她这位美人师父目下被关押在灵山菩提寺,玉龙瑶应该还不敢与采莲华寺为敌。   她逃不掉,但她完全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这么一想,她竟然还没原著里活得轻松自在。她其实完全可以活成上辈子的恶毒女配。   玉龙瑶若是像上辈子一样厌恶她,她反倒求之不得。说不定还能反向撮合这二位双宿双飞。   如果真撮合不了,她就只能试着彻底拆散这二位的结盟了。   玉龙瑶素有搅屎棍之称,是个彻彻底底的教唆者,她不确定有过一次翻车经验之后,他还会不会中招。 第45章   总而言之,目前也没什么合适的解决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金羡鱼默默嘟囔着,黑着脸扯了扯身上的小衣。   少女胸脯隆起,腰身纤细,肌肤泛着淡淡的珊瑚粉。   踏入更衣间,玉龙瑶惊讶了半秒,对这猝不及防跳入眼底的香艳一幕却视若不见,淡淡地帮她系上了系带。   至少表面上是视而不见。   帮着金羡鱼系上系带的时候,在这一瞬间,他心底忽然闪过了很多念头。   一个男人若想要惩罚一个女人,是很简单的,大抵上离不开床上那档子事,就连玉龙瑶也不能免俗。   这种妻子在试衣间叫丈夫帮忙扣内衣带的事,在无数对平凡的夫妻身上上演,但在玉龙瑶和她身上上演就显得诡异非常。   其实在成亲之后,她和玉龙瑶也度过了那么一段“蜜月期”。   玉龙瑶身为分家庶子在玉氏地位不高,每天兢兢业业在天机阁内办公。   当然后来她才知道他根本就是在忙着搅屎。   不过那个时候,她体恤他上班辛劳,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分忧,就只好偶尔拉着他一起出来逛逛,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玉龙瑶低头帮她系上了系带后,对她的轻松感到很好奇,也很惊讶,翘起唇角,语意不定地问:“你难道就不怕我在这儿突然兽性大发?”   金羡鱼露出个几乎洞察一切的笑容,目光平静地自他下半-身掠过,讶然笑道:“你的小拇指已经好了。”   做足了心理准备之后,她又变得轻松愉快了起来,颇有余力地和玉龙瑶打着嘴炮。   事实证明,玉龙瑶这个来自古代的土包子,论垃圾话绝对比不上浸淫互联网,纵横键盘多年的金羡鱼。   玉龙瑶:“……”   闻言,他突然不说话了,沉默了下来。   隔了足足有好几秒,他这才微微一笑,轻描淡写般地说:“多谢你的体谅关心。”   金羡鱼微微一笑,轻快极了:“不客气呀,毕竟到时候我们三人欢好,你若输给谢仙君,我还觉得丢人呢。”   玉龙瑶闻言,眼含讶然地将她从头至尾打量了一遍,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小鱼儿你比我想象得要大胆许多。”   “那我期待至极。”他闲聊般地随口说道,微笑着结束了这个话题。   说完,笑容淡去就从“试衣间”退了出去。   金羡鱼见好就收,发自内心地松了口气。   还是有点儿用的,至少这还是玉龙瑶主动结束这个话题不是?   又试了几件衣服之后,谢扶危终于回来了。   他的长相不得不说十分拉风,雪白的长发、眼睫、眉毛。   俗话说得好,要想俏,一身孝,这一身白袍更加打眼。   他对周遭目光视若不见,眼睫垂落,一步一步踏入帘子里。   一旁守着的伙计愣了一下,冲上去拦:“等等!这位郎君!你不能进去!”   谢扶危充耳不闻。   伙计惊恐地看向玉龙瑶:“郎君,您夫人……”   好在下一秒,金羡鱼便和谢扶危一道儿走了出来。   那位雪郎君就跟在少女身后,一身威压几乎收拢于无形,唯有行走间有淡淡的寒气溢出。   少女的神情没有任何被冒犯的不悦,似乎是认识的。   伙计彻底傻眼。   难道说这位才是这夫人的郎君吗?   “你说错了,这不是我的丈夫。”金羡鱼似乎察觉到了伙计的想法,耐心地解释说,“这位才是我的丈夫。”   伙计:“……”   “至于这位,”金羡鱼拉着谢扶危的罩袍衣领,迫使他低下头,银发滑落颊侧。   这才抬起他下颔,抚过他细密纤长的霜睫,心平气和地笑说:“这位应该是我宠爱的小白脸情夫吧,也可以说是男宠?”   至于接下来怎么完美扮演恶毒女配。   所谓恶毒女配,无非是两面三刀、爱慕虚荣、反复无常之辈。   金羡鱼想了半天,还是决心先从花钱开始。   从前作为“主母”,她发自内心为玉龙瑶考虑,努力开源节流,现在可不一样了。   玉龙瑶虽然只是分家家主,但天星漏玉氏怎么说也是正道大哥大,她不相信玉龙瑶会没几个存款。   至于谢扶危,贵为洞真仙君,想必名下灵石也是堆积成山。   想到花钱,金羡鱼是真的发自内心感到高兴了。   她眼睛眨也不眨,开开心心地一口气将这件成衣店里的衣服全都买了下来。   身为女孩子,又进化成了个高P版,滤镜拉满的,哪怕之前对逛街这种事不够热衷,这下也忍不住沉迷其中。   这件朝霞散绮般的石榴红的裙子,那件鹅黄色的襦裙,正是如今大仙洲时兴的款式。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伙计目瞪口呆地震惊完,便迅速收拢了情绪,兢兢业业地为金羡鱼介绍起来。   “仙子你看,这件粉色的衣衫,可是用九百多朵重莲,莲瓣尖儿上那一点色彩染就。”   金羡鱼眼睛眨也没眨,痛快地吩咐玉龙瑶掏了腰包。   少女抿唇一笑,拿起一件红衣,在胸前比划了一下:“你看这件好看不好看?”   玉龙瑶果然未拒绝她买买买,他退后一步,认认真真地看了一眼,笑道:“颜色动人。”   金羡鱼:“好,那就将这件也包起来。”   伙计权当做是她是将钱交给了玉龙瑶管理,看着谢扶危和玉龙瑶的神情顿时就不一样了,神情带了点儿微妙的鄙夷。   男子汉大丈夫有手有脚竟然以色侍人。   接下来她像是全然忘记了谢扶危的存在,动不动征求玉龙瑶的意见,高高兴兴地在现实里玩起了奇O暖暖,就算是玩奇O暖暖,谁舍得一口气氪那么多啊。   谢扶危便静静地跟随在两人身侧,安静得几乎快要融入空气中,不知有没有察觉她有意识地忽略。   金羡鱼惊讶地看了眼神情含笑,不动如山的玉龙瑶。   他比她想象中貌似还要有钱。   出了成衣店,紧跟着就去了珠钗店。   金银玉石、白璧明珠,星摇光动。起初她还有些罪恶感,眼花缭乱之下则完全麻木,就当是促进消费,劫屑济贫,回馈社会了。   金羡鱼她买的东西实在太多,到后来竟需要几辆车来装。也不必再回到那间木屋,她一掷千金,直接买下了一间三进三出的大宅邸。   她大学在某个一线城市,平均房价几万多一平,买房子无疑于天方夜谭。   不得不说买房子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就连还算冷静的金羡鱼,一颗心也激动地忽上忽下。   看来即便穿越到修真界她这小市民心态也没有任何改变。她羞愧地想。   在此时的金羡鱼眼里,玉龙瑶和谢扶危简直是带金库矿山的人形自走按摩-棒,过往的烦恼足可称之为庸人自扰。   在花钱这件事上她没什么创意,除却绫罗绸缎金银玉石,还买了不少用途广泛的法器丹药,   当然还有一些聊以解闷的话本。   回到姑且称之为“家”的地方,金羡鱼看也没看那些绫罗绸缎一眼,翻出话本反锁上门就开始打发时间。   那些金银玉石她别有用处。   可能是她今天的反应打乱了玉龙瑶的节奏,他竟然也没再恶作剧,托他的福,她一直看到了半夜。   古代的话本其实没什么可读性,看到一半,她就觉得困了,只不过躺在床上睡不着,又实在觉得无聊。   后半夜的时候,金羡鱼肚子饿了,打开门去了趟厨房,隐约能闻到厨房里淡淡的药味。   她愣了一下,快步走到炉子前,摸了炉火。   还是温热的。   又揭开盖子一看,药炉里残存着黑黝黝的药渍。   用指尖刮了一点,凑到鼻尖仔细嗅了嗅。在这么危险的修真界活了百年,对药物进行基本地判断辨识她还是做得到的。   狗脊?   多用来治疗下肢无力、腰膝酸软,具有补肾强身之效。   金樱子。固精缩尿之用。   金羡鱼错愕地张大了嘴,忍不住扑哧笑得乐不可支。   看来她这一脚的确踹得够狠的。   谁能想到玉龙瑶还会在半夜偷偷煎药喂!不,恰恰是他这种人才会避着人在夜里煎药。   怪不得他一直没主动提议要入洞房,原来原因在此。   丢下药炉,金羡鱼眼睛眨也不眨,一口气拿了好几个馒头,又端了一碟辣椒酱。   玉龙瑶兄弟遇难这个发现让她食欲大开。将辣椒酱抹在白韧劲道的馒头上,又辣又咸,辣的人浑身冒汗,她吃得简直根本停不下来。   在她吃着馒头的时候,厨房的门忽然又被推开了,竟然是玉龙瑶。   他脱掉了常穿的黑色罩袍,白襦青袴,绑了个低马尾,看到她的时候惊讶极了。   “小鱼儿?是你?你没吃饱?”   金羡鱼看着药炉反问:“你受伤了?”   玉龙瑶:“……”   他面不改色地走过来,笑道:“介意吗?”   金羡鱼头也不抬,继续大快朵颐:“请便。”   玉龙瑶感到一阵奇妙,从前金羡鱼少有这般忽视他,他有时候甚至觉得她和他一样,不爱他。   她只是在回报他当初的恩情。渐渐地,就以为自己也爱了。   厨房里安静地只能听到金羡鱼细细的咀嚼声。她吃得痛快极了。   玉龙瑶看得也新奇极了,诧异得像是在观看什么难得一见的新鲜事物。   现实世界,金羡鱼的家境平庸,但家教还算不错,只不过在玉龙瑶面前却显得有点儿不够看。   他出生名门,这几千年来又只“秽土转生”自己的家人,可谓是锦衣玉食里浸着长大的,举手投足间都透出了点儿微不可察的优越。   她唇瓣被辣的泛红,嘴角一抹的红油,辣得出了点儿薄汗,头发丝都黏在了脖颈上。   不过她生得太美,这被辣得满头大汗的窘态,便少了点儿粗鲁,多了点儿随心自在。   她从来没这样毫不顾忌地在他面前吃过饭,女孩子在心上人面前总要点儿面子的。   更何况他们这百年的婚姻相敬如宾,边界感很强,不像寻常夫妻一样对对方的丑态早就视若无睹了。   今天的金羡鱼算是把玉龙瑶打了个措手不及,他难得有些不自在,惊讶的视线一直围着金羡鱼的脸打转。   金羡鱼顿了顿,她几乎可以想象出玉龙瑶的心理活动,哪怕他自己都没察觉。   他或许会觉得这辣椒太冲,是一种粗鄙的冲。   就像是在她那个世界的,人们总以为西餐是文质彬彬的,多油爆炒的中餐大排档有些上不得台面。   玉龙瑶忽然觉得这沉默有些不舒服,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笑了笑说,“你的识海很有趣。”   金羡鱼还是没抬头,敷衍道:“我也很好奇你的成长经历。”   这话一半真一半假。   她的确很好奇玉龙瑶是怎么养成这个性格的,照一般的小说套路,说不定他这种“病娇”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童年阴影需要她这个穿书者来治愈呢。   金羡鱼心不在焉地想。   “我的成长经历?”玉龙瑶双手合十,抵着下巴,作了个冥思苦想的模样。   顿了顿,玉龙瑶嗓音玉润一般地开始娓娓道来,对自己的童年毫不避讳,甚至是侃侃而谈。   父母双全,家境和谐,从小在蜜罐子里长大,简直和谐得不能再和谐了。   金羡鱼不是很了解玉父玉母,这二位去得早,玉龙瑶是他们最小的儿子,也是成亲最晚的,他兄弟姐妹们孙子、曾孙几乎都能打酱油了。   玉龙瑶还眨眨眼,拉长了语调,微笑说道:“父亲生日宴当天,我曾以元神附身于我兄弟、侄儿、侄孙、众宾身上。”   “父亲当时被我吓了一大跳。”   这话也是一半真一半假,他千年前的确这么干过,来宾全被他“秽土转生”。   ……这是鬼故事吧。   金羡鱼目瞪口呆,尴尬得脚趾几乎都蜷缩了起来。   简直无法想象当时玉父是个什么感受。   又觉得企图走“治愈病娇”路线的自己简直就是个24K的纯傻叉。   “我想到了一个成语。”她喃喃地脱口而出。   “什么成语?”玉龙瑶适时地表达了兴趣。   金羡鱼露出个复杂的,说不上来的表情:“哄堂大孝,孝顺的孝。”   听她说完,玉龙瑶竟然沉默了半晌,然后他突然笑起来,足足笑了十几秒。   “我甚至有些后悔和谢仙君共享你了。”玉龙瑶微笑说。   说完这一句,他不再说话,只静静地望向金羡鱼。   直率的、蛮荒的、无矫饰、无保留的。在这粗鄙的,无懈可击的动作下,他好像隐隐看到了股脆弱感。   像是沙砾被贝肉包裹成的珍珠,莹润有光。   【玉龙瑶好感度-20,当前好感度-60】   金羡鱼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困惑地睁大眼,暗暗嘀咕:诶……这人真的好奇怪。 第46章   接下来金羡鱼不再说话,她以风卷残云般的速度迅速结束了这顿饭。   这一幕在百年前曾频繁上演。   她与玉龙瑶仿佛是世人眼中再标准、再完美不过的夫妻,一起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什么,然后突然间齐齐失声,没了话头。   之前谈得热火朝天好像也只是在寒暄和客套。   他们像约定好了一样,不再说话,各自忙各自的。   金羡鱼站起身正准备去洗碗。   玉龙瑶站起身,忽道:“我来吧。”   金羡鱼看了他一眼,也没和他客气。回到屋里后脑,她揉了揉肚子,飞快地又冲了个战斗澡。   她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想通了之后,抛却了一桩心事,竟然一觉睡得极为踏实。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玉龙瑶也都将早饭准备好了,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除了不让她出门。   金羡鱼试探性地走到门口,果不其然被玉龙瑶驱使的鬼怪们礼貌地“请”了回去。   她自讨了个没趣,顺从地回到了屋里继续看话本,囫囵吞枣地翻完了两本,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个视线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一睁开眼看到了谢扶危,他安静极了,趺坐在她身侧,不知道静静地看了她多久。   她恍然记起,今天应该是谢扶危“侍寝”的日子。   金羡鱼一时踌躇,也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目光刚好瞥见了桌上还没看完的话本,就邀请他一起来看。   “要一起看吗?”   谢扶危眼睫微颤,“嗯”了一声。   “你自己搬凳子。”   谢扶危听从了。   话本上的字句像是无意义的符号,倒映在他水银般冷清的眸子里。   他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只隐约觉得金羡鱼的头发很香。   他凑近了点儿,又细细闻了闻,隐约中又闻到了些淡淡的芳香。   似乎是女孩子独有的味道。   为什么会这么香。   金羡鱼好像说了点儿什么,他没有听清。   谢扶危的身躯也像蛇一样冰冰凉凉的,金羡鱼被他抱着举起来,坐在大腿上,他银色的长发如蜿蜒的小河在她腿上流淌,沁凉得令人浑身舒爽。   他神情看起来很专注,她抬起头能看到他的下颔,苍白的脖颈间微微突起的喉结。   他看着纤细劲瘦,但胸膛却足够宽阔,金羡鱼干脆就把他当成了个大型的降温抱枕,一边看话本,一边无意识地搓揉摩挲几下。   就像大学的时候她总忍不住摸自己室友大腿一样。   一下又一下,摸得谢扶危冰冷的吐息有了隐约的波动,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几乎快要满溢出来。   她教会他满腔的缱绻柔情,和金羡鱼待在一起,他心底很柔软,像是空山鸟语,深潭的落花。   ……谢扶危的手感只能说很不错。   金羡鱼心不在焉地想。   那张完美无缺憾的脸,恰到好处的低温,简直就像是个做工完美的充—气娃娃。   金羡鱼几乎是以赏玩的态度,以主体的身份凝视着他,把玩着他,抓起他沁凉的长发,握在掌心。   又戳戳他狰狞的胸肌,罩袍下劲瘦的腰身。   这感觉有点儿像那种乙女游戏的戳戳乐。   当她换了个思维方式看待这一切的时候,从来没有这么轻松高兴过。   在她胡乱捋了两三下之后,谢扶危的呼吸再度乱了,他的呼吸本来就清浅,许是因为身为大杀器,一举一动都要尽量淡漠。   这一瞬的紊乱几乎难以察觉。   他垂下眼侧过脸来亲吻她的鼻子。   鼻子的弧度很好看。   唇瓣也很好看。   谢扶危其实并不在乎容貌,哪怕她容貌平平,他也能找出许许多多好看的地方。   她伸手摁住他额头,轻轻将他抵了回去,动作不耐烦地像是在拍打一条过分黏人的狗。   只是单纯的肌肤接触,就好像燎起了大火,他一个激灵,倒在了地上,银发铺散开,如同月光下银光闪闪的溪流。   那双银色的瞳孔,仿佛也泛着点儿淡淡粉。   反应有这么剧烈吗?   这副任君采撷的模样,金羡鱼张了张嘴,试探性地顺着他脚踝摸上去。   指尖才接触到他的脚踝,谢扶危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   敏—感—点竟然是脚踝!   她怔了足足半拍,吃了一惊。   她迟疑地捧起他那苍白的双足,比划了一下。   很大,比她手掌还大。   可看着又极为秀气,足尖有些窄,光滑得像是豆腐,骨肉匀停,瘦中有力。   她其实不是恋—足—癖,对男人女人的脚都兴致缺缺。   她突然想到了西门庆把玩潘金莲那双金莲小脚时的一幕。   古人对三寸金莲有种几乎畸形、狂热的追捧。   一定要瘦、小、窄、翘、轻、匀、整、洁、白。   谢扶危微微痉挛的模样,让她忽然升腾起了个古怪的错觉。   原来凝视男性是这样的感受啊,像把玩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她占据绝对的主动和自由。   如果谢扶危有蛇尾的话,罩袍下晶莹的蛇尾定然已缠了上来,欲要与她交—尾。   可她却占据绝对的主动,施舍或者拒绝。   “你不应该连同玉龙瑶那么做。”金羡鱼脸色有点儿红,喃喃地替谢扶危拉下了罩袍,遮住了脚踝。   她轻快地一个跃身从地上跳起来。   他们两个既然没将她视作一个完整的人,那她也没必要赋予他们独立的人格。   谢扶危的双眼短暂地失去了焦距,蜷缩着身子颤抖了好一会儿这才回过神来。   金羡鱼却早就整身洗了个手,又坐回桌前看话本了。   真有点儿像小说里那种被用完就丢的破布娃娃。   她胡思乱想道。   破布娃娃·谢扶危,垂着眼自己从地上直起身子,纤长的眼睫滤去了眼底的所思所想。   他实在太沉默了,哪怕脑子里已经翻天覆地,绝大部分时候都一言不发。   他自觉地又重新搂住了金羡鱼。   因为谢扶危的身子实在冰冰凉凉又柔软,抱着不硌手,金羡鱼也没抗拒。   她不置一词。   谢扶危能隐约感受到金羡鱼对自己似乎有些不满,他不知道这不满究竟从何而起。他渴望静静地与她相拥,温存。   她的肌肤好像拥有魔力一般,他不自觉垂下眼去抚摸她的肌肤。   滑滑的,像一条在手里搂不住的鱼。   他们明明肌肤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却又像离得很远,好像只要稍一不注意,掌心的鱼就扭身游走了。   金羡鱼被他搂得太紧,扭动了一下身子。   像是滑溜溜得鱼尾拍击在他的掌心,谢扶危眉梢微微蹙起,心跳一下又一下,无端漏跳了一拍。   为什么他明明得到了她,却好像离她越来越远了。   怔怔地,谢扶危终于尝到了点儿不安的滋味。   好热,哪怕谢扶危体温再低,这样黏糊糊地抱在一起也不舒服。   金羡鱼有些不胜其烦了,一把推开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嘟囔道:   “好热,我去外面逛逛。”   说完也不等谢扶危是个什么反应,自顾自拿起话本走了出去。   谢扶危出了一会儿神,若有所思地摁了一下自己的心口。   心里像是被揉搓成了一团,又像是练剑的时候被剑气划了一道深深的血口。   他突然想到了他年少时曾经捡到过一条小蛇,拇指粗细,乌溜溜的眼睛,是一条漂亮的小白蛇,有些足可忽略不计的灵智。   他与它关系很好,小白蛇素日里喜欢缠在他虎口上休憩。他练完剑后常会捉一些田鼠喂它,它都来者不拒。   等他地位稍高一些,小白蛇的吃穿用度也随他一路水涨船高,吃的是仙花,饮的是玉露。   它再也不吃田鼠了。   看到田鼠也只是恹恹地缩在角落里,懒得抬头多看一眼。   因为她现在有了更多的,更好的选择。   金羡鱼怕热,是名副其实的热骨头。   这副身体离了空调完全就活不下去了。   这个低魔的仙侠世界,修士根本就做不到不受冷暖影响。   好热好热。   感受着热浪迎面扑来,金羡鱼悔得肠子都青了,还不如待在屋里呢。   她尽量将自己的注意力全放在话本上。   古代的小说代入感太差,但论内容倒是比某个绿色文学网站更为开放。   男男、男女、百合,各种性向各种花样应有尽有。   她手上拿着的这一本就是多个短篇的合集,这一章讲的是个男狐狸精与秀才的故事。   玉龙瑶走出门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廊下的金羡鱼。   入了秋之后天气非但没有凉快下来,秋老虎反倒愈加张牙舞爪。   金羡鱼穿着件绿罗裙,裙角绣着朵朵的淡黄色的迎春花。   裙摆被她卷得很高,露出两截白皙如玉的小腿。   晃荡着两条腿,神情有点儿恹恹的。   他原地站了一会儿,像是在出神。   他虽为修士,但这具肉体不过是在【了天机】的阶段,虽入仙门,却还不是【掌乾坤】阶段不受外物侵扰的地上神仙,当然也会觉得热。   奇怪的是,看到金羡鱼,他心底那抹燥意却好像被抚平了,有种安慰,或者说安心。   “很热吗?”他的脚步有些轻快,走到她面前,主动问道。   “是你?”金羡鱼打了个怔愣,不意在这儿会看到玉龙瑶。   他看上去也体面极了,肌肤如冷玉,干干净净,清清亮亮。   玉龙瑶微微一笑,十分自来熟地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这里没有风。”静静地感受了一会儿,玉龙瑶说道。   他想,她一定很热,因为她一直在流汗。   轻汗透出碧纨,隐约氤出白皙的肌理。   她乌黑的发黏在额角,有一滴豆大的,晶莹的汗珠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滑落。   为什么她肌肤上会有一滴汗。   玉龙瑶偏了偏头,满含不解。   她的脖颈像是有一个小涡,弧度起伏,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滴汗渐渐滑落,没入后颈微微拉开的一角衣襟。   显得温顺。   玉龙瑶鬼使神差地垂下了眼,伸手去接她脖颈上的汗珠。   肌肤传来异样的触感,金羡鱼像受惊一般一跃而起,扭头错愕地看着他。   “你在做什么?”   玉龙瑶道:“你流了很多汗。”   似乎为了验证自己的说法,玉龙瑶微笑着伸出指尖,让她看清指尖晶亮的水渍。   金羡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好恶心。”   连她自己都嫌弃她这一身黏糊糊的汗。   玉龙瑶不以为意,他起身站了一会儿,走回了卧房,又拿了一把扇子出来。   “我帮你扇风。”他轻轻地说,动作不疾不徐。   清凉的微风袭来,玉龙瑶的嗓音在这一刻都好像变得沁凉冷澈,使人心旷神怡。   “看的是什么?”玉龙瑶偏了偏头,有些困惑地问。   金羡鱼把话本递给他,让他自己看,态度并没有因为玉龙瑶给她扇风而变好半分。   话本正好停留在男狐狸精与秀才翻云覆雨的那一页。   玉龙瑶看得很仔细,一行一行认认真真看完了,抬起眼说:“这很有趣。”   他神色如常,看起来是真的以为很有趣,但口吻很冷淡。   这好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   翻云覆雨的男狐狸精与秀才并未让他感到任何悸动,她将这段内容赤—裸—裸地拿给他看,这让玉龙瑶感觉到了冒犯。   她的态度更让他久违地感到了一阵挫败。   金羡鱼看他兴趣缺缺,收回了话本,默默腹诽。   不看拉倒。 第47章   就这样过了两三天。   这几天内,玉龙瑶和谢扶危对她的态度一直很不错。   除了不能外出,可以说是任她予取予求,毫无怨言。   尤其是玉龙瑶。   似乎是为了弥补她不能外出的缺憾,常常出门给她带来各种吃食、衣裳、珠钗、奇巧。   一举一动,无不体贴入微,简直比当初的“蜜月期”还温柔小意。   而金羡鱼也表现得十分令人“省心”,她每天不是在看话本,就是在涂涂画画,尽职尽责地给自己找乐子。   可惜她并没有什么绘画的天赋,哪怕照着样子描画起来也歪七扭八的,尤为辣眼睛。   金羡鱼嘴角一抽,不忍直视地将她画的“赏荷图”(当然名字也是她胡诌的)揉成一团。   玉龙瑶走了进来,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废纸团。   他脸上倒也没露出什么轻鄙的神色,指尖耐心地抚平了褶皱,认认真真看了一眼,抬起头说:“画得不错,不过这里还需多加注意。”   他指着纸上的辣眼睛的荷花如此说道。   玉龙瑶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过目不忘,琴棋书画、天文地理、农田水利、机械奇巧、奇门遁甲,无一不精无一不通。   金羡鱼她其实也可以说是个智性恋,当初喜欢上玉龙瑶未尝不是因为他的才智。   “谢谢。”金羡鱼有些恹恹地说,脸色有点儿红,语气听上去很诚恳,神色却很挫败。   她刚刚想拦没来得及拦,在玉龙瑶面前露怯简直郁闷到爆了。   玉龙瑶弯了弯唇角,“你若想学画画,我教你就是了。”   金羡鱼惊讶:“你教我?”   玉龙瑶点点头,走上前,铺纸研墨。   “你若想学,我便从最基础的开始教你。”   便开始教她如何以中锋、侧锋、藏锋等方式运笔,又如何以泼墨、积墨、破墨等方式运墨。   “书画本为一体。正如这画竹之法。”玉龙瑶顿了顿,在纸上落下几笔,“干如篆,枝如草,叶如真,节如隶*。”   他一边耐心讲解一边运笔作示范。   少顷,几杆苍劲有力的老竹跳脱纸面。   玉龙瑶将纸页倒转过来,方便金羡鱼看得更清楚,又把笔递给她,“试试看。”   金羡鱼接过笔,和桌上的纸墨大眼瞪小眼了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落笔。   “算了——”她刚想这么说。   玉龙瑶忽然牵着唇角,握住了她的手,“我带你画。”   指尖相触,玉龙瑶修长的手指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   金羡鱼一个怔愣。   玉龙瑶他神情自然极了,垂着眉眼,仿佛别无他意。   她看了一会儿。   不管玉龙瑶是有意还是无意,她都显得小题大做了点儿,干脆抛下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将注意力集中在画上。   他稳稳地拿住她的手,开始带她运笔。   过了一会儿。   “还算不赖嘛。”她看着纸上生动的老竹,喃喃地说,嘴角也忍不住带上了点儿笑。   玉龙瑶道:“你很有天赋。”   “多谢夸奖。”她不要脸地照单收下。   “那再试试画荷花?”玉龙瑶主动提议。   “好啊。”   玉龙瑶又将纸张转回来,先示范给她看。   可他才画了没几笔,虚空中忽然浮现出五道身影。   金羡鱼认出来这是玉龙瑶最常驭使的五奇鬼。   当中那只身材矮小,脸上只有一只眼睛的,民间称之为“一目先生”。   这些鬼怪灵智不高,痴愚鲁钝,玉龙瑶多驭使他们作跑腿传话、监视之用,等到正儿八经战斗的时候,还是多请神明坐镇。   这位一目先生带来了一个消息,道是玉龙瑶手下的疫鬼不愿再受他驱使,打算跳槽。   说完五奇鬼又都藏入了虚空中。   “……”虽然不知道个中缘由,但光凭这一点,金羡鱼都对那位疫鬼好感顿生。   “要与我一起看看吗?”玉龙瑶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幸灾乐祸,向她递出了组队邀请。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金羡鱼不假思索,一口应下了。   玉龙瑶似乎并不为之感到恼火,他抬手在半空中画了个符箓。符箓落地竟然化作了几个手持白皤跳舞的红衣小鬼,未多时的功夫就将那位跑路的疫鬼绑了回来。   这些鬼生得其实和古代画像里的差不多,或青绿色,或红色,或惨白的肌肤,身材瘦小,不好好穿衣服,围着辣眼睛的兜裆布,皮肤松松垮垮,皱皱巴巴。   “小鱼儿,你想如何处置它?”玉龙瑶看了一眼,扭头征求她的意见。   “处置?”金羡鱼愣愣地重复了一遍。   她看了一眼面前的疫鬼,摇摇头,“随便你。”   如果她知道玉龙瑶接下来会做什么,一定不会这么说。   玉龙瑶站了一会儿,想了一下,倏忽弯了弯唇角,一挥手的功夫又招出来无数小鬼。   这些小鬼如蚁群一般一哄而上,它们四肢着地,动作飞快,嘴大如盆,飞快将疫鬼分食殆尽。   金羡鱼怔了怔,脱口而出道:“等等!”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她飞身纵掠去救已经来不及。一眨眼的功夫,这些小鬼就各自叼着一条腿、或者一条胳膊大快朵颐了起来。   那疫鬼虽然灵智极低,被活体分尸还是哀嚎不止,惨叫不休。   阴风刺骨,鬼啸连连,伴着骨肉咀嚼破碎的微响在耳畔回荡,金羡鱼一颗心立刻如坠冰窖。疫鬼虽非人类,可这一幕就算是杀只鸡也实在太过残忍。   金羡鱼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她在自愿、非自愿的情况下更是杀了不少人。她以为杀人不过是一刀的事,不折辱与虐杀是最后的底线。   转瞬之间,疫鬼就被吞噬得只剩下一副血淋淋的骷髅,黏连着一条通红的脊椎。臂骨与腿骨早就被扯得支离破碎。   夕阳送晚。   玉龙瑶面色不变,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白净的脸上显露出几分抽离的冷酷。   金羡鱼也终于缓缓回过神来。   “小鱼儿?”玉龙瑶转过头,面露讶异之色。   “……”   玉龙瑶走上前,举起袖子,细致地帮她揩去了脸颊的血点。   “抱歉,很难受是吗?”   “是我不好,不该让你看到这一幕。”玉龙瑶踟躇着,歉疚地说道,“这鬼已生了反心,制不住它,它早晚传播疫病为害人间。”   他窄袖长裤,绑着黑马尾,余下两三缕凌乱的碎发,垂落在瓷白如玉的肌肤前。   金羡鱼却以最冷淡的态度目视着他,皆因为这个时候她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玉龙瑶的皮相,犹如最文文秀秀,清清亮亮的少年。   少年弯了弯唇角,他的指尖是暖的,弯弯的眉眼倒映着暖融融的落日。   杀伐果断的反派,独对你一人温柔体贴。   温和地牵起你的手,拭去你脸上的血迹。   你是他心中的独一无二,不可取代,是唯一的特殊的存在。   你是他的掌中雀儿,他为你塑造出华美的牢笼,愿意软下态度,不厌其烦地哄着你。   态度温和,耐心十足地犹如在面对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这一幕简直就是言情小说的画风,足够令人心折。   可是所谓的教你书画,实际不过在暗示你还不够成熟,诱使你不断依赖他。而刚刚这一番表演更近乎于恐吓。   恩威并施,刚柔并济,双管齐下。   金羡鱼心下微凛,面上带出了点儿冷酷,心道了一声好险,还好她留了个心眼,早有准备,并不吃惊意外,反倒还松了口气。   这意味着玉龙瑶也不过是个活得久了点儿,武力值高了点儿的普通人,他非全知全能的神。   一切就有迹可循,他的动向则可以被猜测,可以被预知。   他只是个普通的男人。   金羡鱼的反应实在太沉静,太理智了。玉龙瑶知道她本就不是冷静理智的性格,她的内里柔软、感性。   如今的金羡鱼对玉龙瑶而言,像是一个拥有着坚硬外壳的贝类。   她八风不动,守中气,绝杂念。   他想要攫取柔软的贝肉,却不知从哪一处落嘴,把自己搞得也灰头土脸起来,只好对着贝壳兀自发愁,可就是这样,反倒让玉龙瑶觉得他第一次认识了金羡鱼,对她的兴致前所未有的高涨起来。   “你们那个世界的女孩子都是这样吗?”玉龙瑶饶有兴致地笑道。   金羡鱼露出个古怪的表情:“……”这话听着简直就像是抗战片里调戏中国姑娘的日本兵。   玉龙瑶也只是随口一问,她不回答,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   又过了几天,玉龙瑶主动问说:“小鱼儿,你想出去逛逛吗?”   如果她未曾警醒,玉龙瑶的反复无常,游刃有余地逗弄,说不定还真会使她生出几分感激之心。   可如今,金羡鱼只是摇摇头说:“我不想去。”   玉龙瑶始料未及,讶然地看着她,倒也没逼迫她。   “那等你什么时候想去再去吧。”   将玉龙瑶不作伪的惊讶收入眼底,金羡鱼默默腹诽。想说她可能是“病娇”文里最省心的囚禁对象了。   有人服侍,有人任她一掷千金,她什么都不需要操劳,有什么不好?   又过了几天,玉龙瑶再次问她想不想出去逛逛,这次金羡鱼她同意了。   玉龙瑶便派了几个山妖精怪跟随在她身后,名作保护,实为监视。   金羡鱼去得很快,回来得也很快,她只是去寄了点儿东西。   她几乎是目不斜视地回来的,没流露出半分对自由的渴望,也没有任何逃跑的意图,毕竟目下还不是逃跑的最佳时机。   某天晚上,玉龙瑶掌灯,双臂晃动,袍袖翩翩地穿过曲折的抄手游廊。   金羡鱼屋内的灯还没有熄。   玉龙瑶隐约记起今天该是周日。   一侧柔和的剪影倒映在绿纱窗前,青灯如豆,纱窗影里烛火重重。   昏黄的烛火勾勒出少女临桌侧坐的身姿。   金羡鱼一纤脖颈半弯,骨肉匀亭光腻,一缕漆发顺着软白的耳垂滑落,垂落在颈前。清冷的肌肤晕着温柔的微光。   玉龙瑶回过神来时,却是伸出了手。   直到指间穿过立秋闷热的风,他这才回过神来,指尖动了动,一时不言。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竟然有种替她挽起那一缕漆发的冲动。   他可能在屋外停留太久了。   玉龙瑶想了想,熄灭了风灯,却没能迈动脚步。   这感觉很奇怪,他竟然在偷窥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   自那天之后,他常有意无意地走在抄手游廊,经过她的卧房。 第48章   玉龙瑶不想承认自己被金羡鱼吸引,也不想被金羡鱼发现然后嘲笑。   他觉得丢脸。   曾经弃如敝履,如今却沉迷于此。   男人的确都是贱骨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站在门口,玉龙瑶想了想,分出一缕神识探入了一只蚊子体内。   蚊子呆滞了半晌,从空中坠落下来。但很快,又扇动翅膀,向屋里飞去。   他夺舍了蚊子,得以看清屋内的全景。   天气太热,金羡鱼穿得很少,相较于裹得严实的其他女修来说,她的穿着简直是惊世骇俗。   大片光滑的肌肤裸—露在外。   一身无袖的夏衣,肩头光滑匀腻,小衣堪堪遮住大腿—根,她翻了个身,双腿夹—住了薄被。   金羡鱼的大腿要肉一些,肌肤又白又腻,看着十分柔软而富有弹性,有时候会勒出一圈可爱的赘肉。全身上下无一不恰到好处的匀称。不过分清瘦,丰盈动人。   “玉龙瑶蚊”顿了顿,喉口微不可察地滚动了半秒。   他盘旋着,小心翼翼地靠近。   金羡鱼睡梦中听到了一阵嗡嗡嗡的蚊鸣声。   登时皱起了眉,想都没想,烦躁地反手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   世界安静了。   玉龙瑶也随之沉默了下来。   “……”   “被一巴掌拍死的确是个新奇的体验。”男人强行露出个微笑,挽尊一般地喃喃自语了片刻。   玉龙瑶就这样一点一点重新构建他对金羡鱼的认识。   他心中清楚这样不对劲。   一个男人沦陷的开始即是对一个女人感兴趣。   于是他缓下了窥探她的步伐。   **   床上,金羡鱼睁开了眼,她双眼黑白分明,精神奕奕。   她不是察觉不到玉龙瑶对她的窥探。   她是故意的,倒不如说这几天来她一直都是故意的,装作一无所知。   像是伪装成猎物的猎人。   从床上一跃而起,金羡鱼倒了杯水润了润干咳的喉咙,沁凉的白开润入心肺,她心里却十分沉重。   前几天和玉龙瑶短暂的交锋,虽没实际伤害到她什么,却让她察觉到了自己处境之危险。   可她如今却想不出什么好的破局方案。她上一次利用谢扶危,反被玉龙瑶给摆了一道。这一回她必定要谋划得更加谨慎全面。   这是一场漫长的,需要是十倍耐心的行动。   老实说,要分化原著里的CP这简直是地狱难度。   金羡鱼无可奈何地抓了抓头。   她这几天若即若离的所作所为,一方面是为了降低两人的戒备心,给自己争取自由活动的机会,一方面则是无能为力之下的虚与委蛇。   不患寡而患不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太难。   金羡鱼迟疑。   她又不是自恋狂,也知道自己魅力有限,她如今的魅力还不足以将这二人迷得神魂颠倒,为她大打出手。   玉龙瑶如此谨慎的性格,挑动他和谢扶危相争实在太难了,他是个绝对的利益至上者,原著里将整个天下都耍得团团转。   他首先利用卫寒宵,也就是当初天星漏那场宴会,提议将玉氏嫡女嫁给他,来挑动十二洞天与玉氏本家的争端。   玉氏本家倒也不是傻子,原著中很快就留意到了玉龙瑶的蹊跷,将解决卫寒宵的事交给他处置。   没想到玉龙瑶坦坦荡荡,主动向卫寒宵承认是本家指使,借机与卫寒宵合作,借势掌权本家。   随后,为了将这滩水搅得更混一些,掌权的玉龙瑶又促使凤城寒因为维护卫寒宵被正道所杀,谢扶危身受重伤,沦为他囊中之物。   至此,十二洞天元气大伤。   凤城寒的殒落让卫寒宵彻底陷入了疯狂,和正道开撕。   玉龙瑶又以大义之名,集合正道杀了卫寒宵,重挫小仙州。   自此大小仙洲,终于如他所愿,兵燹不断,百姓易子而食,析骸以爨,疮痍满目。   可目前的问题在于,她又不能真傻不愣登地跑到玉家,大咧咧地将玉龙瑶的图谋全盘托出。   她只能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图谋。她需要一个契机,或者说是催化剂。   他们三个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就像是闷热潮湿的夏日,山雨欲来。   亟需一场暴雨进行冲刷,或者说,洗牌。   令人郁闷的是,她却不知道这催化剂究竟在何方。   一边思索着,金羡鱼一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如果她能跑出去的话,她一定要去崆峒,到时候再努力修炼把美人师父救出来。   这几天她来她把买到的金银玉石、丹药宝器都匿名寄到了崆峒派,劫屑济贫。   崆峒是她目下唯一的归宿。   ……   不过金羡鱼做梦也没想到的是,这个催化剂会来得这么快。   金羡鱼睡觉的时候不是很安分,尤其是刚过立秋,天还热得跟火炉一样,半夜她经常踢被子。   谢扶危不知道是不是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   或许喜欢一个人本来就能改变人。   谢扶危想,他喜欢金羡鱼。   他知道金羡鱼怕热,因为静静地想了一会儿,这一日“侍寝”,他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走到了院子里,说,“我有一物给你看。”   金羡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谢扶危他挥手放出了他的剑境。   冰晶迅速漫过整座庭院,冰雪漫天,亭台楼阁小池院落立时成了琉璃雪洞。   一时间暑气全消。   金羡鱼一愣,她差点儿忘了还有这种操作,更没想到的是谢扶危竟然会主动拿剑境给她解暑。   可这还没完,谢扶危拉着她又坐下。   他眼睫低垂,为她下了一场雪。   白雪漫天,纷纷扬扬,晶莹片片,婉转落地。   若重重雪色,玉屑翻飞。   金羡鱼新奇地伸出手,看着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掌心,融为了一小滩水渍。   凉风习习,简直比空调还要给力!   正好闲着也是闲着,她这个时候心情正佳,兴致正高,干脆拉着谢扶危一起堆了个雪人。   她堆她的,谢扶危堆谢扶危的。   由于谢扶危这能力太像艾莎了,金羡鱼想了想,动手堆了个雪宝出来。   她堆得虽然丑了点儿,但看着勉强也算丑萌丑萌的?   最主要的是,这个世界是大耳朵耗子法务部追究不到的世界。   对着雪宝欣赏了一会儿,金羡鱼好奇地扭头去看谢扶危堆了个什么。   他眼睫低垂,堆得很认真。雪花落在他发间、眼睫、肩头,看起来就像是晶莹的冰雕。   是一个伸展着四肢,手舞足蹈的小人,勉强看出来是个人的形状。   “这是什么?”   谢扶危像是陷入了思考中,他迟疑了半秒,   伸手戳了戳小雪人的脸,给出了个回答。   “你。”   “是你。”   看到这个雪人的表情,金羡鱼默了。   “……”她!哪里有!这么丑!   而且这走神是怎么回事!连你自己都迟疑了吧!!   谢扶危侧头静静地看了雪宝一会儿,主动问:“这个,是我?”   金羡鱼无言:“……你清醒一点。”   谢扶危垂眸不语,忽然伸出手,指尖释放出两团剑气,将这两个雪人包裹起来。   就这样,金羡鱼被迫和他交换了雪人。   做完这一切,谢扶危并没有停下来,他想了想,又操纵风雪,堆出了个滑梯一样的东西。   金羡鱼之前和他说过,她和室友去游乐园玩的故事。他虽然不甚明白,还是尽自己所能复原了一个。   没有任何一个现代的女孩子能抗拒游乐园!   金羡鱼眼睛蹭亮,兴冲冲地说:“我要玩这个!”   滑梯,她多久没玩过了!   她牵着裙子飞快爬上最高点,顺着滑道飞快地滑了下来。   冰面很滑,一路风驰电掣,几乎和冰上游乐园没有任何差距。   而且还不用排队!   耳畔风声呼啸而过,一颗心砰砰砰几乎快要跳出嗓子眼。   痛痛快快地滑了几次之后,想到谢扶危还没动,金羡鱼红光满面地主动牵起他的手。   谢扶危眼睫猛地一颤,指尖动了动。   凉凉的、软软的指尖主动反握住了金羡鱼。   她拉着他爬上滑梯。   “你别动,不准用修为,也不准用战技,我推你下来。”金羡鱼笑眯眯地说,“接下来就——好好享受吧!!”   话音刚落,她抵着谢扶危的脊背用力往下一推!   谢扶危果然没有乱动,哪怕滑到尽头时由于惯性飞了出去,还是没有乱动。   就这样,这位举世无双的剑道宗师,一个踉跄,直挺挺地就栽倒了雪堆里,摔了个倒栽葱。   “……”   金羡鱼呆滞了半秒,再也忍不住“扑”地笑出了声,哭笑不得地上前把谢扶危从雪堆里拔了出来。   替他拍了拍身上的雪,坏心眼问他,“好玩吗?”   谢扶危竟然煞有其事地想了一会儿,用力地摁住了自己的心口。   有些奇怪。   心口跳得有些快,但是滑下来的时候却很畅快。   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感受,与杀人时全然不同。   自他有意识起,他好像就在杀人,他幼时从未玩过同龄人玩过的抽陀螺,磨喝乐之类的小玩意儿。   他犹豫着,轻声道,“再来一次。”   他们在剑境里进行了一场冰上游乐园约会。   有谢扶危在,滑梯想造几个弯,就造几个弯。弯弯曲曲,高低错落,一层叠着一层,就像是迷宫。   从滑梯上气喘吁吁地爬下来,金羡鱼脸蛋红扑扑的,玩性大发,飞快地搓了个雪球朝谢扶危砸了过去。   谢扶危被她砸得呆了半秒,像是牙牙学语的小孩子,照葫芦画瓢,也弯腰搓了个超大大大号的雪球。   “等等!”金羡鱼吓了一跳,忙道。   不是越大越好啊!   “啪。”   正中面门,金羡鱼被砸得一个倒仰,直接被雪球埋进了雪里。   过了一会儿,才目瞪口呆,灰头土脸地爬起来。   “……”靠。   谢扶危心立刻提了起来,几乎以为她是生气了。   可金羡鱼看着看着他,却突然蹦跶了两下,高兴地大笑起来。   笑得乐不可支,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她平常多微笑,莞尔,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开怀地哈哈大笑。   就像是女孩子和朋友相处时,会一起笑得东倒西歪,乐不可支一样。   谢扶危微不可察地舒了口气,眼珠定定地看着金羡鱼,微露迷惘。   ……难道说是喜欢吗。   他指尖一动,迟疑地又搓出了几个超大号雪球,刷刷刷,一口气砸了过去。   金羡鱼还没站直就被这铺天盖地地雪球又砸了回去:……妈的。   一直到夕阳西下,金羡鱼打了个哆嗦。身上湿透了,她感觉到了一点儿冷。   谢扶危解下身上的衣衫披到了她肩头。   金羡鱼摇摇头,推开了他。   “我还没有这么娇弱。”   饶是这么说,谢扶危还是支起了个篝火。   大夏天玩雪,这感觉很奇妙。   望着明亮的火焰升起,金羡鱼托腮依偎在谢扶危身边。   火焰自琉璃世界间升起,将这堆玉一般的景致照耀得通红一片。   晶莹又温暖。   暖意袭来,她有些困了,四肢疲乏,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谢扶危垂眸帮她调整了个姿势,这才抱住了金羡鱼。   金羡鱼突发奇想,牵着他的手,脱口而出问:“你爱我吗?”   她像估量火候一样估量着好感度的进展,等着谢扶危的一个回答。   他身形太过高大,曲着腿,四肢像蛇一样缠绕在她身上,像小孩子一样黏人,显得有些古怪。   银白色的发垂落在她肌肤上,谢扶危温顺地蹭了蹭她。   他沉默了一阵,缓缓摇摇头,抱着她的动作迟疑地收紧了几分,眼含迷惘,如实地说:“我……不知道。”   肌肤紧密相贴,谢扶危觉得熨帖,难得的安心。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爱”,他只是觉得和金羡鱼待在一起很舒服。   他喜欢这样的感觉。   金羡鱼闭上了嘴,她觉得失落。   当然失落。   非是因为她错觉这几天都在做白工,更是因为一个女孩子惨遭拒绝,单纯对自己魅力产生的怀疑和失望。   她不再说话了,从谢扶危的角度看她好像睡着了。   **   玉龙瑶已经下意识地回避金羡鱼许多天了,皆因为金羡鱼的吸引力比他想象中得还要大。   玉龙瑶第一次感到这么焦躁不安。   可转念一想,金羡鱼本就是他的妻子,破镜重圆有何不可?   他为自己找了一个足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他只是在放下身段,挽回他们之间的感情。   做完这个决定后,就连玉龙瑶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好像松了口气,心情再度好了起来。   他维持着这副好心情,走向了金羡鱼的卧房,想着今天或许可以教她画人物。   怀揣着这样想法的玉龙瑶,迎面撞见了谢扶危。   男人白袍垂地,银发及腰,赤着双足抱着金羡鱼走了出来。   玉龙瑶脚步一顿。   他露出个惊讶的表情,看向了谢扶危。   如果他未记错的话,今日是周三,属于他的时间。   玉龙瑶几乎下意识地就看向了金羡鱼,想从她脸上找出点儿蹊跷来。   但她睡着了,睡得很恬静,嘴上还带着点儿笑,是那种难得的,发自真心的,少女一般的笑。   玉龙瑶低垂着眼,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金羡鱼。   半晌,他这才抬起眼,微微笑道:“谢仙君,我们聊一聊?”   虽说聊一聊,但两个人基本都没说什么话。   玉龙瑶特地选了一处酒楼。   周遭人来人往,人们都好奇地往这儿投去窥探的目光。   主要是这两人,容色俊美非常,在人群中显得实在招人眼,   一人白衣,仙气飘飘,淡漠秀美。   一人温润如玉。   如果有修士路过,一定能认出来这二位一人是大名鼎鼎的洞真仙君,另一人则是阴阳星君。   他们曾经也日日论道,言谈相契,也算知己。如今却像是争食的狗一般,针锋相对。   玉龙瑶沉默下来。   他忽然心烦意乱,可这火是他自己点燃的,谢扶危是他自己引狼入室,他引火烧身,自讨苦吃。   不知何时起,他竟然将谢扶危称作“狼”。   玉龙瑶愣了一下,陡然失笑,觉得讽刺。   当然他表面上还是什么情绪未显露出来。   “当初某与仙君约定,仙君应该还记得吧?”玉龙瑶道。   谢扶危无动于衷地颔首,点了点头:“是。”   玉龙瑶道:“我只是提醒谢仙君勿要忘记你我之间的约定。”   他说完这句话,就放下了一锭金锭,转身离开了。   独留谢扶危静坐在桌前,垂眸出神了很久。   玉龙瑶折返回府邸之后,没有去找金羡鱼,   他站在门口想了半晌,调头去了厨房煮了一壶茶。   黑眼珠的青年双瞳倒映着炉中的火焰,映染出冰冷的青金色。   最近的他实在是太不对劲了,不论是窥探,还是约了谢扶危宣示主权,他无法忍受这股引火烧身般的失控感。   玉龙瑶镇定地从芥子囊中摸出来一个药包。   望着茶包他看了很久,半垂着的眼帘,目光认真慎重地像是在评估什么陌生的东西。   过了一阵子,他才将药包通通倒入茶杯中,以药勺轻轻搅拌均匀。   嗅了嗅,确保无异味之后,这才端着茶送到了金羡鱼的房间里。   **   玉龙瑶和谢扶危一走,金羡鱼就睁开眼,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在两人面前当然也是装睡。   玉龙瑶和谢扶危都不在府上,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她自由了。   她发了一会儿呆,在这些山妖鬼怪的注视下,出府一趟又寄了点儿东西,时间卡在半个时辰内,很快就又回来了。   因为她的淡定,玉龙瑶最近给了她相当一部分的自由。   由于上午已经睡过了一觉,她也没什么困意,走到廊下发了一会儿呆,对着话本却一个字也没看下去。   毕竟要两头端水挑拨离间也是很累的。   这简直就像在走钢丝,金羡鱼自言自语地叹了口气。   又实在觉得没事儿可干,站了一会儿之后回到了房里打算修炼。   天气太热,她最近水喝得也越来越多。   倒了一杯茶,金羡鱼下意识地从芥子囊中拿出一块儿暖玉掷入杯中,试了试毒。   这实在是被迫养成的好习惯,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在弄花雨手上栽了一回,金羡鱼不允许自己再栽上第二回。   她不信任玉龙瑶、谢扶危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个。   若无毒,则暖玉遇水即化,顶多是给这杯水多添了点儿灵气。   若有毒,暖玉就会染黑。   看着手上的暖玉,金羡鱼大吃了一惊。   没想到按部就班的试毒竟然还真让她试出来了蹊跷。   这是谁下的?   玉龙瑶吗?   怀揣着再试一试的态度,她果断询问了系统。毕竟上一次的合欢蛊也是系统给出的解决方案。   没一会儿系统就尽职尽责地给出了回答。   【忘情水】   宛如一盆狗血兜头浇下,狗血得金羡鱼张张嘴,哑然无语。   “……”   忘情水的功效就是会忘记所爱的那个人,看来这几天来她的努力,不是没有收获,收获甚至大得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谢扶危没有理由会给她下这种药的,除了她那位“亲亲老公”别无他想。   可他为什么要给她下药。   一个近乎荒诞的想法从她脑子里蹦了出来。   ……难道说,玉龙瑶是晾了她几天之后,撞见她和谢扶危约会,想和她重新开始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猜测实在自恋得让金羡鱼觉得有点儿丢脸。   ……不,玉龙瑶才是那个最自恋的。他难道笃定她真的会忘了他不成?   玉龙瑶实在是失策了,她本来就没有情丝喝了这玩意儿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金羡鱼想了想,突然间灵光一现。   这岂不是正正好的催化剂??   她可以假装忘记谢扶危啊!   是,她还是认为破局的关键在谢扶危。玉龙瑶这个跌破谷底的好感度会为她起争执实在太不科学了。   打定主意,金羡鱼将计就计,端起茶杯咕嘟嘟一饮而尽。   深吸了一口气,她像战士一样握紧了拳,心里砰砰直跳,好像喝进去的不是说,是复仇与渴望,是激动人心的战斗的喜悦。   来吧,就让她看看她忘记谢扶危之后他会是什么反应,他会伤心吗?   他会嫉妒吗?   这一次他会真正意义上“爱”上她吗?   **   玉龙瑶静静地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   这几日他的确有些失态。   他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又看了看自己的指尖,看得很认真。   他不习惯这种事物渐渐超脱控制的感觉,他喜欢将它们拨乱反正,像棋盘上的棋子,有条不紊地按照自己的步调走。   他想,小鱼儿大概会忘记他。   玉龙瑶站在门口,举起手,又放下,难得踌躇了起来。   他迟疑了一瞬,微微一笑,推开了门。   面前这不仅仅只是一扇门这么简单,他好像推开了新的生活。 第49章   玉龙瑶一推开门,就看到了正坐在桌前画画的金羡鱼,她的坐姿向来就不是很标准,怎么舒服怎么来,但神情认真。   一笔一划,勾勒得很细致。   玉龙瑶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像是拿着问题剧本的演员,微微一笑,尽职尽责地走上前道:“小鱼儿。”   金羡鱼没有吭声,她好像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玉龙瑶想了想“剧本”,轻声道:“你还在画画?”   “……”   少女终于抬起了头,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眼里先是惊讶,接着是被打扰的烦躁,不悦。   玉龙瑶袖中的指尖动了动,明明没有飞虫,他却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他清楚地看到,那双眼里唯独没有疑惑和陌生。   在玉龙瑶面前演戏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   喝了忘情水之后,她脑子里光速过了一遍各大影视剧狗血剧情,力图待会儿让自己显得自然一点。   金羡鱼心跳如擂,使劲浑身解数飙出了十二分的演技,但紧跟着她就发现了个奇怪的事实。   玉龙瑶朝她笑了笑,神情视若寻常。并没有因为她还认得他表现出什么异样的情绪。   ……等等,她茫然了。   难道是她估算错误了吗?这杯忘情水不是玉龙瑶给她下的?他不是想读档和她重新开始??   玉龙瑶双袖一摆,如往常一般走上前来,问道,“你在画什么?”   她茫然地让出来给他看。   于是那副山水画就暴露在了玉龙瑶面前。   平心而论,在玉龙瑶的指导下,她的画技有了突飞猛进的增长。   飚着演技,金羡鱼若无其事地旁侧敲击:“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出府了吗。”   玉龙瑶道:“我在路上遇见了谢仙君,与他说了几句话。”   “谢仙君”这个三个字在她如今的人设眼里,还不足以能一秒想到谢扶危。   “谢仙君是谁?”或许是太紧张,金羡鱼眼前有点儿发黑。   玉龙瑶困惑地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谢仙君是谁?”   他看上去比她更困惑,这个时候,她已经不知道是她在演,还是玉龙瑶在演了。   这一刻,是两个演员的巅峰对决。   玉龙瑶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摸了摸她的后颈。   指腹若有若无般地从她脖颈上的命门滑过,像是下一秒就能捏碎她的喉骨,击穿她的大椎穴,令她感到毛骨悚然。   金羡鱼自然无比地低下头,继续画画,“我没有印象,是你的朋友?”   玉龙瑶没有说话,屋里安静地只能听到笔尖擦过纸面的婆娑微响。   金羡鱼紧张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嗓音这才淡淡响起:“算是吧。”   下一秒,金羡鱼手上的笔没了。   画也没了。   “……”   她以一个“你又发什么疯”的表情错愕地看着他。   玉龙瑶抽走了她的纸笔,专注地看着她的画作,缓缓道:   “凡画山水,铺舒为宏图而无余,消缩为小景而不少,你这副画,远观则显拥挤,这一处近景又显空旷。”   “……”   还有闲情逸致指导她画画,难道说玉龙瑶给她下忘情水,是笃定她会忘记谢扶危吗?   不,不对。   她对玉龙瑶好歹也有些了解,这人就是个极端自负,自我主义者。   他一直笃定她还喜欢着他。   他甚至都不记得她屋里还有一把半月剪。   没错,这把半月剪,也是玉龙瑶给她的,他常搜集各种奇珍异宝,奇巧玩具,玻璃珠子和各种废弃垃圾。   半月剪这种东西当然不是地里的韭菜,割了一茬还长一茬,它足够珍贵。   当时玉龙瑶把这东西给她的时候,她还忍不住开了个脑洞,胡思乱想了一阵。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让暗示她有自知之明点儿,趁早绞了情丝完事儿?   金羡鱼记得,那是百年前。   玉母,也就是她那位鲜少见面的婆婆,问他们想什么时候要孩子。   当时玉龙瑶是怎么说的?   他很乖巧地笑着,说,“如今还没有这个计划。”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玉龙瑶给挡了回去。   她其实也不喜欢小孩,过年的时候最恐惧的就是四处乱窜的小表弟和小表妹们。   可她总觉得,玉龙瑶不应该就这样替她擅作主张。   玉龙瑶帮她拿去了发间落下的桃花瓣,温和地说,“孩子只是负累。”   这句话太对了,她十分赞同,如果是在现代,更会举双手双脚赞同。   可这并不妨碍她的失落。   因为她觉得玉龙瑶不该这么冷静。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修士体格强韧,灵丹妙药甚多,生孩子可以说毫不痛苦,真正地实现了无痛生产,又不用面临学区房、课外补习班之类的升学教育压力。   在这基础上,夫妻相爱,难道不会有一点点对孕育一个新生命的期盼吗?   尤其这还是个低科技的,重视子嗣的封建社会。   接下来的事,更加操蛋。   不论古今,长辈们抱孩子的心情一样强烈。她那位不怎么管事的婆婆,可能误会了什么,动了给玉龙瑶纳妾的心思。   对方家世清白,沾亲带故。由亲戚长辈领着来做客。席上十分体面,没有人提过“纳妾”这两个字,这是中—国人(哪怕在这个异世界)独有的心照不宣。   玉龙瑶并没有表露出明显的拒绝。   金羡鱼不记得这顿饭她是怎么吃下去的。   她喝多了酒,蹲在树下,胃里很难受,思维却比翻涌的胃袋更加混乱。   玉龙瑶找到了她,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   她说:“你不能那样。”   她语无伦次,泪水奔涌而出,“你不能那样做。”   玉龙瑶温和地叫着她的名字,“小鱼儿,小鱼儿。”   他托住她,抚摸着她战栗的身躯,若有所思道,“你在害怕吗?”   玉龙瑶当然没有纳妾。   但过了几日,他带来了一把半月剪作为礼物,她茫然地握在手里,冰冷的银质触感令她浑身发冷。   她将半月剪连同那些奇珍异宝一同封存在了抽屉里,再也没拿出来过。   如果忘情水真的是玉龙瑶干的,也无怪乎玉龙瑶这么“自信”,以为她还喜欢着他,皆因为她之前表现得实在太恋爱脑了。   回忆过往,她都有种恨不得去找时光机的冲动。   她在走神。   玉龙瑶伸出皙白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金羡鱼的眉心。   “你在走神。”他平铺直叙地,淡淡地说。   金羡鱼:“抱歉。”   玉龙瑶看了她一眼,看着手上的画,继续道:“此处用色太脏。”   “勾绰纵掣,理无妄下*,你这处用笔太过随心所欲。”   “你这一幅画,正如大家婢学夫人。”玉龙瑶黝黑的眼珠静静地平视着她,嗓音淡淡,语速却很快,且越来越快,像是一串连珠炮。   三言两语间,将她这一幅画痛批得一无是处。   “东施效颦,邯郸学步,无非如此。你眼下还没这等功力何必强求自己学这些技法?”   “我不知道你这几天都在学些什么,还是说心思根本没放在作画上。”   说到这儿,玉龙瑶将手上的画搁下,缓步走出了房门。   他双袖摆动,白色的袖口如鹤翅一般,霜翎如刀收拢在翼下,交织成一片不分敌我的刀光剑影,绵延成一道萧萧肃肃的荻芦雪色。   正在这时,五奇鬼忽然现出了身形。   “凤城寒如今在哪里?”玉龙瑶冷不丁地问。   他一直在留意卫寒宵和凤城寒的动向。自谢扶危众目睽睽之下带走金羡鱼之后,各宗门惊诧归惊诧,半日之后却也接连离开了,没有人知道谢扶危带着金羡鱼去了哪里。   一目先生道:“正在十二洞天,他不知道谢扶危的动向,这几日一直在设法打探。”   玉龙瑶低下头,白嫩的脸上若有所悟,说:“我知道了。”   说完,他抬起头,心平气和地一挥袖,一道符文金光霎时没入一目先生的身躯,轰然一声,四分五裂。   破碎的尸块跌碎在他脚下。   玉龙瑶的目光平静地迎上了其余四鬼。   这个文秀镇静的年轻人神情淡淡。   首脑已死,其余死鬼惊恐欲逃。可玉龙瑶没有给他们任何逃跑的机会。   击碎了一目先生的那道金光,自尸块中钻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迎头击碎了第一只鬼的头骨,又自后脑钻出,击碎了第二只鬼的胸骨!   第三只鬼转身欲逃,反被符箓金光缠绕,撕碎了四肢。   轮到第四只,却是连反抗的勇气也没有了,被符箓金光一刀枭首。   头颅在地上骨碌碌滚动了两圈,不动了。   正如他此前不理解为何人人都对“我爱你”三个字着了迷。   它不具备任何保证,没有任何效应,只是一句空谈。   他终于冷静下来,紊乱的呼吸微定,揩去了手上淋漓的鲜血,擦去了发丝间黏连的碎肉。   头一次,他平静地审视自己的生活。   这也是他第一次发现,他的生活是由金羡鱼粉饰过的废墟。   他讨厌,或者说痛恶,“我爱你”三个字。   他痛恶的对象竟然只是三个字。   这简直就是个荒诞不经的笑话。 第50章   谢扶危不懂“爱”这个字的意义。   玉龙瑶走后,桌上的菜还没动过,他垂下眼,很安静看上去也很圣洁优美。将这些菜统统都解决了,连汤汁都以馒头蘸干净了。   盘子光洁干净得像是狗仔仔细细舔过。   他赤着一双雪足,飘下了楼梯,不顾这会引起多大的骚动。   有凡人向他磕头跪拜。   他静静地,没有表现出接受或者不接受的意思。正如高高在上的神,只是降临旁观人间,那一双赤足绝不会沾染人间红尘的胭脂花碎。   他的肉—体沉沦爱欲,精神依然超脱。   这有点儿当婊—子还要立牌坊的意思,但谢扶危察觉不出有什么不对。   他走,或者说“飘”下来的时候,身上的传讯玉简突然响了。   是十二洞天召请他回师门,他下山已经太久。   谢扶危直接关上了传讯玉简。   面前挎着马头竹篮当街卖花的商贩,问道:“仙长挑好了吗?”   谢扶危像是突然回过神来,目光从竹篮里一一掠过。   芍药、玉兰、桂花、海棠、木槿、白昙……   商贩只看到男人摇了摇头,没有隐瞒,也没有不好意思:“我还没选好。”   顿了顿,谢扶危将一锭金子放在了对方掌心,道:“都给我吧。”   抱着花,谢扶危眼睫低垂,继续思索。   一篮花在他怀里开得热烈,苍白的面色映衬着纤弱的花色。   花香馥郁扑鼻,在立秋的微风中显得有些沉重闷热。   他其实很少思索,大部分时间都在放空。   更休说思索这世间最聪明的人也想不明白的人类爱恨。   他爱金羡鱼吗?   谢扶危想,如果不是今天金羡鱼忽然问他这个问题,如果不是玉龙瑶突然找到他,他可能永远也不会思索。   这一想,他才发觉出不对来,他对金羡鱼的身体有着不正常的渴求,就像是孩童渴望母亲。他从诞生到现在,接触得人太少,终日与动物为伴,能参照的对象也只有动物。   谢扶危想了想,他就像是一条有着白色皮毛的,温驯的狼狗,不自觉臣服沦陷,跪地亲吻,内里有时候又桀骜冷淡,我行我素。   狼狗温驯是因为有食物吃。   他温驯,是因为……金羡鱼同样会施舍给他东西,是性—交的欢—愉,还是什么?   他的内心像是具有苍白的空洞,金羡鱼是第一个将他领回家,安放他的身心,使他能不断从她身上汲取爱恨这些实实在在情绪的人。   越想,谢扶危就越感困惑迷惘。   他甚至开始想他为什么会重生。   在此之前他好像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这世上只有夺舍,绝无时空逆转的道理。   上辈子他的记忆终于一处幽暗的地牢,再一睁眼就是天星漏的客房。甫一醒来,他内心就感到一阵苍茫的空虚。   他下意识地靠近金羡鱼,窥伺她,得到她。只有在她身边,他如同回到母亲子宫的婴儿般安心。   他好像忘记了重生前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谢扶危决定不再多想,他要快一些将这花供奉到金羡鱼面前。   思想诚实地反映在肢体上,谢扶危加快了脚步,雪白的罩袍逶迤曳地。   他敲了敲门,屋里没有人回应。   谢扶危推开门,长驱直入。   金羡鱼不在。   他想了想,将花篮放在了桌上。   他应该离开,因为今天属于玉龙瑶,可他不知怎么回事,并不想走。   谢扶危在屋里静静地坐下,等待着金羡鱼归来。   她的房间并不算多整洁,他能嗅闻到玉龙瑶的气息。   玉龙瑶的气息。谢扶危的指腹擦过桌面,剑气将这微不可察的气味扫了出去。   也就在这时候,金羡鱼回来了。   他迅速收回了手。   金羡鱼一眼就看到了那道苍白的身影。   少女穿着件洁白的衣裙,没有梳妆,依然清艳绝伦,她看到了他,脸上露出了警惕、诧异之色,怔怔地问:“你、你是谁?”   “怎么在我屋里??”   和面对玉龙瑶时全然不同,面对玉龙瑶的时候,金羡鱼是担心被戳破演技,可面对谢扶危……   ……但愿谢扶危能察觉出来她这是失忆了。   她默默腹诽。   谢扶危他的确没有觉察出来有什么不对,他目光落在她身上,面容似乎比怀里的花还要秀美,垂睫时更如含羞待放的花苞,风情温柔。   他缓缓地说,“我是谢扶危。”   “洞真仙君?谢扶危?你是洞真仙君?”金羡鱼毫不掩饰她的震惊,少女惊讶地看着他。   ……太羞耻了,妈的。   她强忍住脚趾蜷缩的尴尬,硬着头皮继续往下演。   想想天线宝宝的演技说不定还碾压她十八条街。   好在谢扶危的智商只是系统数值量化为35,不代表智力测验他仅仅只有35。   或者说,自小和动物相处,谢扶危他比玉龙瑶还要敏感。   ……这大概就是动物的直觉吧,她天线宝宝般的演技竟然真的顺利蒙混过关了。   谢扶危不说话了,他看了看她,走近到她身前,苍白的指尖扳起了她的下颔。   琉璃眼眸静静地扫视着她,瞳仁几乎拉成了一线。   他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问:“……你不记得我了吗?”   谢扶危的吐息冰冷,雪睫微颤。   金羡鱼受惊一般跳起来,推开他,脸色微红地强调,“我不认识仙君,仙君自重。还有你怎么会在我屋里!你是来找玉龙瑶的吗?他不在这儿——”   让谢扶危自重是个十分新奇的体验。   谢扶危竟然被她推得往后倒退了一步,他垂下眼,不知道在思索什么。过了半晌,他这才动了动。   手臂一抬,面前这一扇房门应声打开,他“飘”了出去,神识铺展开,迅速锁定了玉龙瑶的所在。   ……诶等等!金羡鱼打了个怔愣,下意识地拔腿就要追。   **   霜风过境,冰霰皆下。   玉龙瑶甚至都没回头,他好像就是在等着谢扶危。   谢扶危问:“……这是你做的。”这是个陈述句。   玉龙瑶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过了身。   他看上去狼狈又体面,眼神冷得像冰,不知道是谢扶危的目光更淡漠一些,还是他的眼神更冷酷。   玉龙瑶看着看着谢扶危,忽然莞尔笑起来,一拳砸在了谢扶危肚子上。   一缕漆发荡过眼前,这一拳将谢扶危砸懵了。   玉龙瑶笑了笑道:“怎么了?仙君是来兴师问罪的?”   “仙君似乎忘了,小鱼儿是我的妻子。若无我的同意,仙君又怎能抱得美人归?”   谢扶危回过神来,静静地看着她,重申说,“我与金羡鱼已经成亲。”   玉龙瑶:“没有任何效应的成亲,谢仙君也当真了不成?”   谢扶危面无表情地看着玉龙瑶。   他目含嘲讽,冷冷地看着他。   谢扶危垂下眼,三两步落回地上,照葫芦画瓢一拳砸了玉龙瑶脸上。   玉龙瑶被打得一个侧头,绑得整整齐齐的乌发散落了下来,嫩白的脸颊高高肿起,面色却更冷了。   这两拳并没有用灵力,与其说是争斗,倒不如说是男人最野蛮悍狠的发泄。   他和谢扶危像是两头抵角角力的公牛,迅速缠斗在了一起。   玉龙瑶一拳擂在他胸口,三两步逼近了,揪住了谢扶危的衣领,在他耳畔笑了笑说:“幸亏是你。”   幸好是你,驽钝至此,没有任何威胁。   谢扶危眼睫微微一颤,脸上还是无甚表情,挥拳却快不可及。   “你在恼羞成怒。”谢扶危陈述事实。   玉龙瑶的面色一时间青青白白,尤为好看,鲜血顺着鼻下和唇角洇了下来。   他一向白嫩的脸蛋,此时青青肿肿,狼狈得再无平日里体面的风度可言。   这也是头一次,玉龙瑶发觉谢扶危是如此惹人厌恶。   谢扶危就像是一个不请自来的恶客。   此时他好像浑然忘记了是他的自矜引狼入室。   “我当初施舍你的东西。”玉龙瑶冷静下来,鲜血淋漓的手掌成拳,揩去了唇角和鼻间的鲜血,轻声地,轻蔑地说,“也能轻松收回来。”   即便是夫妻也会因为矛盾而撕破脸。   他曾经与谢扶危也算是言谈相契,冥冥之间相互吸引,如今却为金羡鱼打得不可开交,风度全无。   高高在上的仙君,犹如田野间争斗的村夫。   人生的戏剧性就在于它的不可控性,不知何时,也不知在哪里,它会滑向未知的深渊。   谢扶危的状态也没有比玉龙瑶好到哪里去。   眼皮上裂了个口子,正滴滴答答地向下淌着血,在他雪白的眸中晕开一片鲜红。   谢扶危道:“可金羡鱼忘记的是我。”   他一向迟钝,迟钝得可以说是单纯,却很擅长直击人痛点。   “你输了。”   玉龙瑶唇角的笑意消失了。   金羡鱼追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瞠目结舌地刹住脚步,脑子里不合时宜地飘过了一行行“别打了,要打就去练舞室打”。   说真的,这二位终于为她扭打了起来,她这才隐约有了点儿当玛丽苏的实感。   所谓玛丽苏,就是修罗场的制造机。   ……至于要不要上去拉架。   还是不要了。金羡鱼静静地想。   当枉顾她的意志结盟的时候,他们会想到她的感受吗?会想到有这一天吗? 第51章   “小鱼儿。”   就在这时,玉龙瑶睁大了眼,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她身上。   四目相对的刹那,金羡鱼想走已经来不及了。   玉龙瑶没有犹豫,抿紧了唇,快步走到了她面前。   就在这时,谢扶危也动了。   他们两个几乎是争先抢到了她面前!!   金羡鱼吃惊地看着谢扶危,茫然地后退了半步。   她迅速进入了状态,将自己的身份调整为了那个喝下忘情水的金羡鱼。   玉龙瑶已经一把拽住了她的手,当着谢扶危的面,将她拉入了怀里。   这是个极具占有欲的动作。   他扬起个笑,唇角破了皮沾了血迹,看着十分狼狈。   “你怎么出来了?”   金羡鱼当然不会傻到以为占有欲就代表着爱,不过这意味着她在玉龙瑶心中的分量已经不知不觉发生了改变。   这意味着她能够挑拨离间。   金羡鱼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一圈,迟疑地说:“我出来走走。”   玉龙瑶捏了捏她的掌心,笑道:“我陪你一起回去吧。”   忘情水导致金羡鱼忘记了谢扶危的同时,一并淡化了她与玉龙瑶之间的矛盾。她的记忆中缺了谢扶危这个导火索,金羡鱼调整着自己的该有的反应,对玉龙瑶的态度也温和了不少。   谢扶危的目光落在了二人交握的手上,又看向了金羡鱼。   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睛澄澈动人,眼里有迟疑、惊讶和好奇,还有一片陌生。   他三两步挨近了点儿,玉龙瑶的眼里露出了抹显而易见的厌恶,他视若未见,雪睫微颤,朝金羡鱼伸出手。   “和我走。”   金羡鱼敏锐地察觉到玉龙瑶有些焦躁,因为他攥着她的掌心紧了紧,笑道:“谢仙君,你究竟要纠缠我的妻子到什么时候。”   玉龙瑶他在害怕,他难得没了底气。这个认知让金羡鱼诧异,她觉得意外又荒谬。   谢扶危说:“她不止是你的妻子,也是我的夫人。”   玉龙瑶冷眼看着他。   “等等,”金羡鱼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我不认识你。”   谢扶危微微一僵,垂眸道:“你是我的夫人,我们拜堂成过亲。”   金羡鱼怔住了,她因为谢扶危荒谬的话心跳得有些快,脱口而出反驳道:“这不可能!”   “我之前从未见过你!”   谢扶危几乎无法理解眼前这一幕了。   分明是玉龙瑶在其中捣鬼,她为什么宁愿靠近玉龙瑶也不愿靠近他?   谢扶危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像是五脏六腑都在燃烧。   他带着花回到了府上,他明明前几日才为她铺开了剑境,她却带给了他这样一番惊喜。   谢扶危觉得自己的生活在这一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被烧得不知所措,竟然生出了想要摧毁眼前这一切,使一切回归到令他舒适的正轨上去。   谢扶危也抿紧了唇,抬起眼,雪色的眼珠淡漠得令人心悸:“金羡鱼,我们曾经偷过情。”   他的嗓音轻微,听不出任何情绪,但偷情两个字几乎是掷地有声,像是在迁怒。   玉龙瑶的面色立刻变了。   金羡鱼也变了脸色,她脸色涨红了,羞愤地睁大了眼,“你在说什么?!”   谢扶危静静地望着她,苍白的双眸像是能包容一切肮脏阴暗。   谢扶危他太冷静了,冷静到让金羡鱼心中惴惴。   “谢仙君,”玉龙瑶温润的嗓音拉回了金羡鱼的思绪,他莞尔微笑,一字一顿地对谢扶危说,“可以放我的妻子离开吗?”   这不是在征求意见,这是个陈述句。   说完,玉龙瑶就拖住了金羡鱼的胳膊,强硬地带走了她。   离开前,她特地扭头看了一眼谢扶危的方向。   谢扶危站在原地,似乎陷入了思索中,没再开口,也没再阻拦。   她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要攻略谢扶危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没想到玉龙瑶被她气得豹跳,谢扶危还没什么强烈的情绪变化。   她是不是要调整计划了,比如说,不应该从谢扶危身上入手,刷满她的好感度。   他好像没有心,只是一具活着的优雅漂亮的肉体,一尊洁白高尚的神明塑像。   指望着失忆然后虐心简直就是不科学,谢扶危这种虐身还差不多。   没有心,不懂爱,也不爱她的人,就是无坚不摧的堡垒,如何又会被她的小把戏虐到?   两人没走多远,玉龙瑶便抬起了手,衣袖蹭过金羡鱼的脸颊,他脸上笑意全无,神色淡淡地将她压制在墙上。   “小鱼儿,你真的失忆了吗?”   差点儿忘了面前还有这位要应付。   对上玉龙瑶冷淡的审视的目光,金羡鱼强作镇定地说:“……我不懂你的意思,什么失忆?”   她故作茫然:“那位谢仙君也说我失忆了……”   玉龙瑶目光如炬打量了她半晌,看得她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这才忽然冲她展言一笑,放松了压制她身体的手,“无事,是我多心了。”   “至于那位谢仙君,你就当他在说胡话好了。”   他帮她揉了揉被压制的手腕,温和地问:“抱歉,弄疼你了吗?”   金羡鱼心中混乱,勉力摇了摇头。   接下来玉龙瑶又恢复了往常温润有礼的模样,带着她回了屋。   失忆人设中的金羡鱼总觉得眼前的事有些不对劲。   比如说玉龙瑶,又比如说那位谢仙君。   可玉龙瑶只是温声一边又一边地安抚她,他抱着她,将头埋在她颈侧,安慰她睡去。   第二天早上,玉龙瑶从床上坐起身,一眼就看到了晨光里一个模糊的轮廓。   她乌发垂落腰臀,身影在晨光里显得窈窕柔和。   玉龙瑶心里忽然生出了一股连他自己都吃惊的安心与满足。   明明昨日他还为了忘情水,为了谢扶危堂皇的“偷情”两个字怒火中烧。   可那又如何?   哪怕金羡鱼她曾经,短暂地,错误地看过谢扶危,可她还是回到了他身边。   玉龙瑶心里生出作为胜者的满足,他低下头,去亲吻她的指尖。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金羡鱼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旋即露出个嘲弄的微笑。   “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在玉龙瑶看向她时,金羡鱼及时地皱起眉,喃喃地说,“我觉得那位谢仙君给我一种很眼熟的感觉。”   玉龙瑶顿住了,唇角笑意隐没了下去,白嫩的额角青筋都鼓了起来。可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平静地直起身,目光温柔地问,“怎么起得这么早?”   金羡鱼移开视线,“我昨天想了一晚上。”   “小鱼儿。”玉龙瑶忽然很轻地叹了口气。   “嗯?”   他脸上显露出动摇和挣扎之色。   “其实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玉龙瑶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她的长发,故作无所谓地笑了笑,“但看你这么难受,告诉你也无妨。”   “那位谢仙君说得都是真的。你的确曾与他偷过情。”   “你我百年前成婚,”玉龙瑶像是陷入了回忆中,娓娓道来,“后来你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谢仙君。”   “当时我或许是忙于玉家事务忽略了你,你与谢仙君越走越近……”   玉龙瑶嗓音如玉润般清朗,他缓缓地讲了个故事。   这个故事里,她不甘寂寞与谢扶危偷情。事发之后,因为羞愧喝下了忘情水。   金羡鱼内心目瞪口呆,短暂地出戏了半秒。   如果不是她根本没有喝忘情水,说不定就相信了玉龙瑶的颠倒黑白。   玉龙瑶他是个天生的说谎者,面色不变,说到往事时的黯然都恰到好处。   “我……”金羡鱼脸上血色顿失,急迫握住了玉龙瑶的手,愕然问,“我真的做了这一切吗?”   玉龙瑶顺势将她揽入怀中,亲吻她的发丝。   “无妨,都已经过去了。”   怀中的少女眼泪立刻就淌了出来,面色苍白,唇瓣哆嗦个不停,浑身上下抖若筛糠,   “我……我还是不能接受。”金羡鱼面如金纸,喃喃地,断断续续地说。   玉龙瑶安慰了她很久,才翻身下床,替她掖了掖被角,让她好好休息。   “失忆”的金羡鱼心中混乱,她如梦游一般应付着玉龙瑶,直到他离开,好不容易换来了她一个人独处的时光,却在门前遇到了谢扶危。   她下意识地就想要逃跑。可谢扶危动作更快,他身形一晃,那抹雪白的罩袍已瞬移到了她面前。   眼看逃不掉,金羡鱼硬着头皮,转过身,她不敢看这个所谓的出轨对象。   她眼里流露出歉疚之意,斟酌地说:“对不起,我已经知道这一切了。”   “知道什么?”谢扶危望着她,嗓音泠泠的。   出轨这种事说出来也太羞耻了。   金羡鱼皱了皱眉,窘迫地移开了视线,张张嘴。   她这位“情夫”的目光太过平静、裸—露,在他的视线下,她近乎避无可避。   “我……我与你之间是我一时鬼迷心窍。”   “真的很抱歉,我已经喝下了忘情水,就让我们结束这一切吧。”   谢扶危垂睫:“这不公平。”   “这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我们的关系只是一段错误。”   ……说着说着,金羡鱼短暂地从人设中抽离了一下,迟疑地想。   要不要……再帮玉龙瑶拉个仇恨什么的。   于是,她又磕磕绊绊地补充了一句,“我已经决心与玉龙瑶好好相处。”   话音未落,她眼前天旋地转。   她被摁倒在了廊下,抬眼对上了一双淡漠的眼。   冰凉高挺的鼻梁蹭着她的脸颊,“我不在乎。”   ……苍白的手掌抚摸着她的乌发,谢扶危自言自语般地低声说。   ……好像一不小心就拉过头了。   忘情水的作用好到金羡鱼自己都吓了一跳。   失忆这种事如果放在现代会显得狗血到以至于操蛋,但在怪力乱神的修真界,却显得如此顺理成章。以至于谢扶危轻而易举地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并未表露出多少震惊。   那天,谢扶危还是站起身,放开了她。   并且如他所说,他不在乎。   金羡鱼坐起来,迟疑地理了理凌乱的衣衫,这算不算她的激将法有了点儿进展?   谢扶危如往常一般,日日来找她。那双琉璃眼瞳透露出些许非人的诡异感。   他并不在乎她的失忆。也在这时,他无心无感的非人感才表现得淋漓尽致。   非是薄情,只是单纯的无情无念。   或许在他眼里,她还是那个不具备独立性的个体,就像一件爱不释手的精美瓷器。   你会在意一件瓷器是不是拥有和你在一起的记忆吗?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银白色长发的男人,低垂着眼帘,默默思索了一阵子,牵起她的手,轻轻地说。   “我不认识你。”金羡鱼摇摇头,挣开了他的掌心,诚恳地说,“请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他表面冷淡,内里却桀骜不驯,表面荒芜如雪原,内里却犹如燎原大火。   他的身体臣服了她的身体,精神却依然高高在上。   她只能一步步,作出冷淡疏离的姿态,拒绝他,忽略他,遗忘他,她像是一只束手无措的白蚁,对着这坚硬的堡垒,冥思苦想,期望着能啃出一个个空洞。   谢扶危眼睫一颤,目光落在自己空荡荡的掌心上,又目不转睛地看了金羡鱼半晌。眼里滑过了些许迷惘。   接下来金羡鱼坚决地与谢扶危划分了距离,她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他。私下里,金羡鱼加快了修炼的脚步。   她还没有忘记,她挑拨离间的目的在于有朝一日摆脱这两个疯子。   这一天晚上,她托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屋里时,一眼就看到了摆放在屋里的一篮昙花。   玉骨冰肌,素影含光,暗香盈袖。   皎洁如霜雪明月。   在夜色中散发出盈盈的清冷的暗香。   金羡鱼走上前抱起花篮,将昙花又放回了门口。   关上支摘窗前,她看到了月下一抹银白色的身影,如同一尊清冷的象牙雕塑。   那道身影一闪而过,但她知道这不是她的错觉。   她不再多想,关上窗随便冲了个战斗澡,略作收拾,就昏昏沉沉地跌入了梦乡。   一只苍白的手伸出来,提起了花篮。   谢扶危静静地披着月光,自阴影处走出来。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抱着花篮回到屋里之后,他便守着昙花看了很久很久,出了很久的神。   自那日争执后,玉龙瑶对他的态度便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他表现得就像个彻头彻尾的赢家,轻声说:“小鱼儿还记得我,我还有足够的时日与她重修于好。”   “谢仙君呢?”他微笑说,“毕竟,小鱼儿可是将你忘得一点也不剩了。”   玉龙瑶虽然令人讨厌了点儿,但他以为失忆并不会对他的生活产生任何影响。   男人面色苍白如雪,在月光下安静得几乎快要隐去。   他像是逐渐被遗忘。   **   第二天在见到谢扶危的时候,金羡鱼主动叫住了他。   她踌躇了半秒,似乎在斟酌。   “你不要再送那些东西来了。”   谢扶危静静地看着她,给出了个明知故问的回答:“……哪些东西?”   金羡鱼道:“花篮之类的,我不需要。”   说完她眼前一花,谢扶危突然闪身到她面前,捏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腕在他苍白宽大的手掌下显得如此纤细。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金羡鱼怔怔地看着谢扶危苍白困惑的面孔。   银色的长发自他肩头滑落。   他雪睫微颤,说。   “金羡鱼,帮帮我。”   他有些不对劲,心里像有一个空洞,唯有遇见金羡鱼她才能填满。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更苍茫无措的空虚。   难道说是他“喜欢”金羡鱼吗?可是喜欢又是什么意思?   金羡鱼推开了他。   谢扶危看到她脸上露出了耐心用尽的厌烦。   “……抱歉,我与仙君真的不熟。仙君的请求,恕难从命。”   “还请仙君不要再纠缠我了。”   那股空虚感再一次蔓延。   伴随着空虚而来的是一阵微不可察的,细碎的痛楚。   那种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的错觉愈发明显。   他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击垮,这一次,谢扶危一瞬间安静下来。   金羡鱼微微松了口气,她得以顺利脱身。   ……   才怪。   金羡鱼面无表情地看着屋里多出地这道眼熟的身影。   窄袖长裤,牛皮长靴,黑眼珠黑头发,文秀翩翩。   玉龙瑶正坐在屋里,捧着她的话本在看,听到她的动静,他抬起眼,讶然地笑了笑,“小鱼儿你回来了?”   “抱歉,拿了你的话本。但我等得实在有些无聊了。”玉龙瑶露出个歉疚的笑,晃了晃手里的话本,“它很有趣。”   他一边说着闲话,目光却是冷的,紧紧地从她身上一寸一寸地掠过。   像是在探寻她身上的蛛丝马迹。   自从那一天和谢扶危打了一架之后,玉龙瑶就动不动出现在她眼前。   他已经恢复了往常的穿戴,乌发整整齐齐地绑在脑后,乍一看风度翩翩,只是脸上依然青青紫紫。   “我有些疼。”玉龙瑶眨眨眼睫,撒娇般地恳求说,“思来想去,还是小鱼儿你擅处理这伤口。”   对于玉龙瑶的撒娇,金羡鱼表现得十分冷淡直男,委婉地说:“我记得你屋里就有不少灵丹妙药。”   玉龙瑶脸不红心不跳地走上前,“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想让小鱼儿帮我疗伤。”玉龙瑶去拉她的手,轻轻地说,“就像从前那样。”   他没有拉成功,金羡鱼及时地侧身避开。   玉龙瑶的表情阴沉了一瞬,快不眨眼,复又扬起个天真无辜的笑来,“不行吗?”   “我把东西都带来了。”他说着,忽然从芥子囊里当啷啷掉出一大堆纱布、药膏之类的。   对上玉龙瑶恳求的视线,金羡鱼移开了目光,叹了口气:“好吧,如果你非要强求的话。”   玉龙瑶如愿以偿,露出个明媚的笑容来。他笑起来,就像个腼腆的少年郎。   他贪婪地看着金羡鱼垂着眼睫在他脸上涂涂抹抹。   她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可以说得上粗暴。但这细微的痛楚好像也成了甜蜜的。   玉龙瑶在争风吃醋。   他的性格就像个长不大的熊孩子,谢扶危终于让他感觉到了危机。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金羡鱼不大清楚玉龙瑶如今的行动究竟是几分出于对她的感情,几分出于落于下风的不甘。   他的确生了副好皮囊,皮肤皙白如玉,薄唇微翘,鼻梁挺拔。   极为纤长的眼睫微颤,显露出几分忐忑的期待来。   ……   “你不在状态。”玉龙瑶突然抬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她回过神来,坦诚地认了下来,“抱歉。”   玉龙瑶的面色有些难看。   他对自己的容貌一向很有信心,也一直以为金羡鱼当初对他钟情未尝不是因为这张脸。刚刚在金羡鱼面前也的确有几分矫作。   可她竟然在走神。   她竟然真的移情别恋,爱上了谢扶危。   “我觉得很奇怪。”金羡鱼有意识地开口。   玉龙瑶难看的面色几乎也是转瞬即逝的:“哪里奇怪?”   “谢仙君。”金羡鱼皱皱眉,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我失忆前,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我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为什么我一看到他心里就很难受。”   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半晌玉龙瑶淡淡的嗓音这才响起。   “什么感受。”   “有些酸涩,有些堵……”金羡鱼眉头拧得更紧了,认真描述着这异样的感受。   “够了。”玉龙瑶语调不知不觉间微扬,粗暴地打断了她。   金羡鱼抓着纱布,故作惊讶地看着他。   他无甚表情的脸又迅速调整回来。   玉龙瑶垂下眼,指尖触碰她的下颔,嗓音很轻,安抚地笑起来,“我不太想听这些,可以不说吗?”   他翘着薄软的唇角,像是在撒娇,眼里却像是冷得化不开的冰。   “好。”金羡鱼漫不经心地作结,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欲望。   这是一种她表现出来的下意识的防备与回避。   玉龙瑶目光沉了沉,他笑了笑牵了牵金羡鱼的衣袖,没有再说话。   随便做了个简单粗暴的处理,金羡鱼随便找了个理由赶走了玉龙瑶。   ……这伤本来也没必要包扎,修士身体比凡人强健,玉龙瑶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幸好他倒没有再强求着要留下来。   玉龙瑶的改变非但没让金羡鱼感到庆幸,还坚定了她必须要趁热打铁的决心。趁着这个大好的时机,及时调整更新自己的计划,借力打力,挑拨玉龙瑶和谢扶危之间的矛盾更深。   只是谢扶危的表现让她颇为拿不定主意。   ……他真的对她拥有可堪利用的感情吗?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金羡鱼沉入了梦乡。   她做了个梦。   梦到了那个没有任何因素干扰的“未来”。   梦里的她尽职尽责地走着恶毒女配的剧情,被玉龙瑶厌弃。   他如原著里一般将她囚禁在一处山寺里,只几个山僧负责她的衣食住行。   在这样的环境下,她迅速枯萎了下去,想来比裘千尺梅超风也好不了多少。   她面色因为不见天日极为苍白,发丝枯萎蓬乱,整个人如一具木然的行尸走肉,颓废萎靡到令人心惊。   一闭上眼,她眼前就浮现出玉龙瑶的脸,一想到这个昔日的枕边人,那个文秀的青年,她就忍不住浑身颤抖,躲在角落里瑟缩不已。   在白净温和的皮囊下,他是个魔鬼。   她不知被关了多久,就在她近乎绝望的时候。   她看到了一道熟悉的雪白的身影,赤着脚走了进来。   银发披散,容貌秀美。   如果说在以前,她定然会想方设法辱骂他,可是这一次她实在太害怕了。   害怕得几乎快疯了。   一看到谢扶危,过往的恩怨都被她抛之脑后,她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匍匐在他脚边,恳求。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她语无伦次地哭道。 第52章   这一刻她的的确确,实实在在是将他视作救赎的。   谢扶危没有说话,他平静地俯瞰着她的哭泣。   直到她泪眼朦胧地抬起眼,谢扶危才说:“……答应我,金羡鱼。”   他垂眸:“答应我,我便救你。”   金羡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你真是……”   她脸色都憋红了,睁大眼睛,质问道:“你真是疯了!”   疯了吗?谢扶危无动于衷,并没有表露出什么强烈的情绪波动。   在这个阴暗的囚笼中,他一身雪白,一隙光自窗外洒落,照在他身上,他高高在上地朝她伸出手,宛如披着光的神明。   认真地说:“金羡鱼,你可以再考虑一下。”   “若你答应嫁给我,”谢扶危轻声说,“我就救你出去。”   这个玉龙瑶专门为其打造的囚笼,只有谢扶危能够自由进出。   毕竟他和她在玉龙瑶心中地位,一个天一个地。   对上谢扶危的雪白的双眸,金羡鱼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嗡鸣。   她引诱了一个怪物。   她双唇紧闭,面色苍白,忍不住颤抖起来。   在囚禁了谢扶危之后,他们的关系就好像朝着不可知的方向迅速坠落。她怀揣着报复的心思,与谢扶危在各个角落里交—欢。   这个貌似“冰清玉洁”的仙君,简直就像个性—瘾者,缠着她日夜不停地交—缠。垂落的眼睫蹭得她肌肤微痒,他一下一下顶着她,将她反复抻开。动作毫无技巧可言,偶尔会在紧要关头,咬—住她的脖颈,像一只野兽。   与此同时,他掩藏在这“高尚”的姿容下的,偏执与变—态一点一点展露了出来。   察觉到不对的那天,她主动与谢扶危划开了界限。这反倒引起了谢扶危更激烈的追逐。   他像是冰中的火焰,静默、疯狂、扭曲地燃烧。   想要逃避这个有意追逐她的当世剑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她深陷在记忆中,精神恍惚之际,眼前一晃,谢扶危一个移步换景,就将她揽入了怀中。冰冷的肌肤充满了非人感,令人忍不住响起小说中有关冷血生物的描写。   金羡鱼觉得发冷,她大脑昏昏沉沉,隐约听见谢扶危在安慰她。   “别怕。”   谢扶危的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额头,冰冷的指尖又触摸了她的脸。   他触摸到了她的泪水,冰冷,像是生命在这一刻被抽空了。   他的鼻息喷洒在她身上,迟疑地说,“你在生气吗?”   金羡鱼两眼放空,面无表情地不去看他,“没有。”   谢扶危捉住了她的手,放在怀里细细亲吻,“别生气,小鱼儿。”   他竟然也学会了小鱼儿这个称呼。   谢扶危以为她是因为玉龙瑶才不愿意离开。   “玉龙瑶并不在乎你。”他顿了顿,说出了这个事实。   金羡鱼好像终于有了意识,她这才动了,唇角牵出个冰冷嘲弄的笑意,“他不在乎我,也不代表着我要接受你。”   她的指尖太凉了,谢扶危垂眸认认真真地帮她搓揉着指尖,神色淡然,对金羡鱼说出去的话置若罔闻。   谢扶危的举动让她有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无力感。   金羡鱼心里冒火,神经过敏地推开他:“别碰我!!”   可即便这样谢扶危还是平静抽离的模样,她怀疑他看着她就像是在看着个癫狂患者。   不论她如何发狂地踢打他,咬他,谢扶危都无动于衷地安然地受了。   “你真是疯子!变态!”   她以前怎么会认为他这个人无心无感,是真正的疏离超脱。   她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这一阵不痛不痒地踢打之后,金羡鱼面色苍白,气喘吁吁,嘲讽地笑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嫁给你。”   许是因为迟钝,某种意义上来说,谢扶危的脾气可以说很好,但这一次他眼眸闪动,似乎生气了。   “他不在乎你。”他生气的方式,是淡漠地,一边又一边固执强调自己的论点。   谢扶危的指尖轻轻擦过她的眼眶。   她又在流泪。   眼泪顺着空洞的双眼落了下来,木然地流着眼泪,就连哭也是无声的。   他指腹捻去了她的泪水,自言自语般地说:“你会改变主意。”   谢扶危来了又走,罩袍拖曳在地上依然洁白如初,显得他出淤泥而不染。   他这是在留给她考虑的时间。   金羡鱼抱着膝盖,她目光冷静地在这个囚笼了搜寻了一圈。   搜寻着任何能够攻击玉龙瑶或者谢扶危的武器,然而玉龙瑶并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   不知不觉间,她又睡着了,金羡鱼能感受到她的身躯很沉重,灵魂却很轻,她的身躯已经抓不住这缕急欲归乡的游魂。   她的故乡在呼唤着游子归去。   谢扶危的言行对她的打击比她想象中还要大。她说不清楚当初远离谢扶危是因为害怕他潜藏的疯狂,还是害怕自己越陷越深什么的。   不可否认的是,她选男人的眼光真是一如既往的差。   谢扶危的言行让她感到一阵疲倦和恶心。   金羡鱼睁开眼,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房梁。   一阵脚步声传来。   黑夜中响起一道比蜜还甜,清朗又低沉的嗓音。   “今天扶危来找你了吗?”   金羡鱼闭上眼,换了个姿势,没有吭声。   一双手搭在了肩膀上,将她扳了过来。   她被迫摊开,暴露在玉龙瑶温和的视线下。   他走到桌角点起了一根蜡烛,迫使她的颓败无所遁形。   如今的玉龙瑶大权在握,在整个大仙洲可以说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他看上去依然没有什么变化。   穿着那件半新不旧的黑色窄袖长袍,一双如琉璃的黑眼珠,窄下巴,笑意盈盈的模样唇瓣极薄,唇线如柳叶刀,锋锐薄情。眼里含着点儿疏疏的笑意,就像雾中花儿一样。   金羡鱼终于睁开眼,强忍着胃里的翻涌,不断地重复说:“放我出去。”   玉龙瑶端着烛台,烛火映照着他白净俊斯文的脸蛋:“别这样看我,小鱼儿。”   金羡鱼:“放我出去。我会离你和谢扶危远远的。”   玉龙瑶静静地望着她。将她的狼狈、萎靡尽数纳入眼底,目光平静得像个陌生人,唯独不像同床共枕了数百年的夫妻。   她自知自取其辱,将手搭在了眼睛上,隔绝了玉龙瑶的视线,“算了。”   她对谢扶危做了那些事,想想也不可能。   玉龙瑶淡淡道:“这是你自讨苦吃。”   “因为我伤害了你爱的人?”   玉龙瑶道:“或许是因为你的不自量力。”   “自不量力求你吗?”   玉龙瑶道:“做出了那些事,你还指望我放你走?”   他俊秀的脸在烛光下显得晦涩不明,语出嘲讽道:   “我没想到我这百年来唯一想娶的妻子竟然是个水性杨花的婊子。”   “还是个蠢材,小鱼儿,你蠢得让我惊讶。”   “不过我今日来是有个消息告诉你。”玉龙瑶垂袖莞尔一笑,好整以暇地倒退了几步,等待着观赏她的反应。   “我与谢仙君要成亲了。”   紧接着,他如愿以偿地看到了眼前的少女一个哆嗦,僵住了。   “你、你说什么?”金羡鱼茫然地抬起头看着他,喃喃地无意义地重复。   或许只有这样,她才不会被这荒诞的消息所冲垮。   玉龙瑶弯了弯唇角:“你还在等谢仙君救你出去吗?”   “不需要。”他道,“我会放你出去做我们的见证。”   她睁大了眼,一股寒气自天灵盖一直蹿到脚底,无声的尖叫被她压抑在了喉口里,化作尖刺,几乎将她五脏六腑搅得鲜血淋漓。   她想要呕吐。   玉龙瑶将蜡烛放回桌上,不再看她了。   他或许觉得和她再接触多久也是无意义。他看了一会儿烛火,又轻轻开口说:“小鱼儿,明天我会放你出去观礼。”   玉龙瑶走后,她的大脑还在嗡嗡作响。   弯着腰,扶着桌角吐了出来,吐得昏天黑地。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面色苍白得像是幽魂,双颊微微凹陷。   金羡鱼的眼里甚至涌出了些许迷惘。   指尖轻触镜面,她无法想象,谢扶危是怎么看上这样的自己的,对像鬼一样的她念念不忘。   事实证明,念念不忘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她自以为坚决的拒绝,在谢扶危眼里或许是毫无自知之明的表现。   或许在她当初远离谢扶危的时候,就已经在潜意识里明白了,他只是放不下她的肉体,她在他眼里一文不值。   不自量力。   玉龙瑶说的不自量力难道是在嘲讽她吗?   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剧烈的反应?   这反应并非因玉龙瑶而起,而是因为谢扶危。   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笑话,被这两人玩弄在鼓掌之中的笑话。   金羡鱼不知道她是怎么捱过那场荒谬的婚礼的。   人们对这场惊世骇俗的婚礼毫无异议,一场婚宴宾主尽欢,人们盛赞着他们的相配。   玉龙瑶似乎很高兴,黑眼珠里盛满了星星点点的笑意,翘起的唇角不掩饰其好心情。   红衣乌发,眉眼秾艳得像是开到最极致的花,眉间艳色令人惊心动魄。   谢扶危也换上了一袭红衣,雪发红衣,愈发有种惊心动魄的易碎的美感。   喜宴中,不乏有人觑空偷偷打量她这位曾经的玉夫人。   她冷淡地坐在喜气洋洋的众人之间,显得格格不入。   在喜宴结束后,她甚至看到了躲在角落里亲吻的好几对男修士。   这算什么全民皆基的世界?   她怀疑,她是不是穿越到了什么耽美文里?   当天晚上她没有去找玉龙瑶,而是留给他们二人洞房花烛的时间。这一夜很安静,没有任何吵闹声,她不知道他们两个到底有没有发生性—关系。   她已经不在乎了。   金羡鱼只知道自己只能抓住这一次脱身的机会。   她起身出门,想了想,又折回屋子里,对着镜子打扮了一番。   至少不会让自己看起来太狼狈。   她来到新房的时候,谢扶危与玉龙瑶正在对坐下棋。   两个人都换了一袭居家的闲适的长袍。   谢扶危白发披散,一身素白的单衣。   玉龙瑶也难得放下了乌发,穿着件单薄的黑袍。   两人在晨光中对弈,别有一番宁静的默契缓缓流淌。   金羡鱼阖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进屋。   伸手抹去了棋盘上的棋局。   两人齐齐抬起眼。   玉龙瑶倒没有生气,他看了她一眼,将棋盘上的棋子放回棋篓,指出:“你不该来这里。”   金羡鱼巍然不动,平视着两人:“放我走。”   此时正值深冬,玉龙瑶看她穿得单薄,面色苍白,想了想,站起身,拿了件衣服披在了她肩上,问:“你有什么与我谈判的本钱?”   他的动作极为熟稔自然,言行却极其分列。   “是以为我还顾念旧情?”玉龙瑶道,“小鱼儿,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玉龙瑶留着她性命到现在,只是因为她能引来谢扶危。   他说不定对她勾引了谢扶危恨之入骨。   金羡鱼说:“你这是在迁怒我破坏了你新婚第二日的清晨?”   “你放心,只要你放我走,我这就会离开,走得越远越好。”   她嗓音冷静,不为所动地一遍又一遍强调。   听着她的诉求,玉龙瑶的面色却难看了起来,笑意微微敛去。   “既如此,不如问问谢仙君的意见。”   金羡鱼愣了,急迫道:“你……不能让他决定我的去留。”   玉龙瑶道:“小鱼儿,你对谢仙君做的事,哪怕谢仙君要你性命,你也合该受着。”   他言语间将她奚落得一无是处,似乎在指责她根本不配与谢扶危相提并论。   一直未曾开口的谢扶危,这才静静地侧眸看了她一眼。   “不必,你不必离开。”   温和的嗓音刹那间就击溃了她的精神,她的肉体,她的一切。   他温驯的模样仿佛是温柔到极致的刀锋,在告知她,她是错的,她会改变主意。   在谢扶危脱口而出的刹那间,金羡鱼就忍不住皱起了眉,“你明明……明明说过……”   她眼前一片发黑,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她的精神在这一刻已经恍惚。   谢扶危的嗓音好像离她很远很远。   “我只是迷恋你的肉体。”   “你的精神庸俗,浅薄,毫无值得人爱慕之处。”   渐渐地,她什么也听不见了,只在黑暗中喃喃自语,一遍又一遍固执地重复。   “我要回家,我要回去……”   她的灵魂在抽离,全身上下迅速冰凉了下来,可惜面前这两人未意识到这一点。   这是个漫长的噩梦,   梦中的绝望无时无刻不在萦绕着金羡鱼,让她近乎有种溺水窒息的错觉。   这个梦里,她并未像《长生乐》原著所描写的那样被玉龙瑶剖开灵府,击碎神魂。   她死在了谢扶危和玉龙瑶面前。   这个梦实在太漫长。   金羡鱼睁开眼,在床上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还有些不在状态。   她没有被梦里的一切影响心情。这个梦对她而言更像是一个警示,警示她绝不能落入这个下场。   她的目光落在了枕边的短剑上,剑刃冰冷的触感让她安心,更坚定了她反抗的决心。   她目下的处境,比之这个梦里可谓好出几倍不止。玉龙瑶明显对她有了感情,至于谢扶危……她还是摸不清谢扶危在想什么,她起初以为他是最好攻略的,或许还是太过狂妄自大了。   一整晚没吃东西,金羡鱼有些饿了,她翻身下床,未及梳妆打扮。   目光在屋里一扫,一篮鲜花娇艳欲滴,芳香扑鼻,她眼睛眨也没眨,平静地将谢扶危送的花连同篮子一并丢到了屋外。   又拿起桌上玉龙瑶留给她的字条。   他要出去一趟,特地下厨替她做了早饭,金羡鱼面无表情照葫芦画瓢地丢到了垃圾桶里。   迟到的爱慕比草还贱。   推开门,金羡鱼打算去厨房里随便做点儿吃的。   目光却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一道桂花树下的青色的淡泊的身影。   修眉长目,抱琴而立,风姿高彻。   半垂着眼,一手去接扑簌簌的落花。   来人听到动静,转过头来。   金羡鱼登时愣在了原地,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   凤城寒!   来的是凤城寒!!   她就这样愣愣地与凤城寒的视线撞了个满怀。   “金道友?”凤城寒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秀眉微微皱起。   金羡鱼脚步一动,重逢的惊喜淹没了她,她从来没感觉凤城寒的面容是如此亲切。在这一干变态之中,外冷内热,有重情义的凤城寒简直就像是一缕清新的风!   她不自觉地飞快跑了过去,嗓音雀跃道:“你怎么在这儿?!”   她的热情似乎把凤城寒吓了一跳。   少女眉开眼笑,眼里爆发出璀璨的光芒,凤城寒微微一怔,不觉脸热,窘迫地往后倒退了一步,拘谨地道:“是玉道友通知我来的。”   金羡鱼一颗心立刻回落了下去,她皱起眉,疑窦丛生。   是玉龙瑶让凤城寒来的??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从这几天玉龙瑶的反应不难看出,她将计就计喝下忘情水的确产生了影响。他和谢扶危两个这对CP甚至为她打得不可开交。   ……如果她是玉龙瑶,这个时候再维系那个薄弱的盟约已经毫无意义。   只是谢扶危实力毕竟太过强悍,他要保留实力无法与他硬碰硬,又或者说,她还没有重要到玉龙瑶推翻全部筹码的资格。   如此一来,他肯定又会玩弄借力打力,借刀杀人的技巧。   而凤城寒无疑是个最好的破局人选。   那凤城寒会是她逃跑的希望吗??她要如何规避这个明知是陷阱的陷阱,踩着它做跳板利用它逃出生天?   金羡鱼心跳如擂鼓地看向了凤城寒。   凤城寒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金道友?”   “我没事。”金羡鱼摇摇头。   她本来想说点儿什么的,但想了一会儿,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的。最后只发自内心的,喃喃地重复了一句:“能在这儿见到凤道友,实在是太好了。”   虽然没出息了点儿,但在看到凤城寒的刹那间,金羡鱼她迟疑了。   她不知道要不要利用凤城寒这个难得一见的好人。   凤城寒似乎想要问些什么,但不知为何,又什么都没问,只抿了抿唇道:“道友是要去哪里吗?”   金羡鱼回过神来,坦然说:“我打算去趟厨房。”   凤城寒说:“我与道友同去。”   她没有拒绝的理由,点头同意了。   就在金羡鱼准备动手下厨的时候,凤城寒却忽然主动接过了她的活计。   凤城寒也并没有说交给他之类的话,而是在一旁帮着她打下手。   她烧水,他烧火。   青年修长的手拿起菜刀来也没有任何违和感,低着眼的时候,竟然还有些贤惠。   金羡鱼发自内心地说:“没想到凤道友你还会做饭。”   凤城寒“嗯”了一声,顿了顿,补充道:“在十二洞天习惯了。”   金羡鱼想了想,深表同情,毕竟摊上了谢扶危这么个师父。   因为凤城寒的到来,早饭金羡鱼烧得是两人份的。   其实也就是切了点儿咸菜,热了热昨天的馒头,又熬了一锅小米粥。   虽然简单,不过金羡鱼她还是觉得很高兴,迫不及待地想要慰藉自己饥肠辘辘的胃。   他们两个端着碗坐下,凤城寒已经尽量去避免与金羡鱼的目光接触。   可金羡鱼却好像在走神,时不时就觑空瞟他一眼。   凤城寒垂下眼,心里漾开了一阵酥麻,夹杂着细微的疼痛,一跳一跳的。   他偏开视线,却正好与金羡鱼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金羡鱼吓了一跳,脸色有些红,忙和他道歉。   凤城寒不知道她道什么歉,他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低声说:“无妨。”   闹了这一出,金羡鱼也不敢再看了,他们两个头对着头,谁也没说话,闷头扒饭。   碗吃得都干干净净的。   小米粥炖得软糯,在空气中散发出独有的香气。   柴火微呛的烟味儿漂浮在空中。   但凤城寒知道,这只是看上去岁月静好而已。   他做不到视若不见,不闻不问。   晨光洒落在这间不大的厨房里,落在凤城寒眼睫毛上,他像是只猫,或者说狗,又或者说什么别的小动物。   抖抖索索地抖落了眼睫上的光。   眼睛在阳光的照耀下是很暖的琥珀色。   他说:“金道友,师父是不是强逼于你了?”   谢扶危带着金羡鱼离开之后,他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本来不愿想象,毕竟这件事太过惊世骇俗。   他这些日子一直在追查金羡鱼的踪迹,却好像有人有意将她的踪迹抹去了。   直到玉龙瑶送信给他,   凤城寒才知道,他必须要带金羡鱼走。   窗外的麻雀扑腾了两下,它生着毛茸茸的栗色脑袋,白脸黑斑,两粒豆大的小眼睛盯紧了屋里两人。   它想起早上被金羡鱼丢到了垃圾桶里的早饭,又看了眼面对凤城寒笑得眉飞色舞,掩盖不了高兴和轻快的金羡鱼。   麻雀的尖喙理了理翅膀,蹦跶了两下,面无表情地吃掉了飞到面前的昆虫,拍动双翅飞远了,两粒乌溜溜的小眼睛竟然显露出点儿冷淡来。   这不得不说是个惊喜。   他引凤城寒来破这个局,未曾想又是引狼入室。   他曾经弃之如敝履的妻子,究竟在暗处还藏在多少追求者? 第53章   金羡鱼动了动唇,还是摇了摇头。   她还是不太想把凤城寒牵扯到这件事里。   “没什么。”她站起身收碗,“玉龙瑶是和你说了什么吗?”   凤城寒却没有回答。这很不科学,因为对方是个极为恪守礼节的君子。   金羡鱼怔了一下,突然意识到凤城寒的目光落在了她手腕上。   她衣袖滑落,露出半截青青紫紫的手腕。   他在看她手腕上那些伤痕与吻痕。   他眼睫搭着,看得很认真,不知道脑补了什么,周身那股温润的气质也变了。   金羡鱼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手,她不是不知道凤城寒对她的好感。正因如此才让她感到棘手。   对方又不曾告白,直说总觉得有点儿自恋的意思。   金羡鱼想了想,深吸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玉龙瑶和你说了些什么。”她侧过身子,捋起头发展示给他看,“……我早已斩断情丝了。”   用半月剪斩断的情丝发尾会微微泛红,不仔细看,并不轻易能察觉出来。   早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她就不刷这位的好感了,谁能想到这位会正直至此啊,金羡鱼无奈。   这还是她第一次把自己已经斩断了情丝这件事暴露在人前。   事实证明,凤城寒果然一怔,他如遭雷击般地懵了半晌,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死死地盯紧了她的发根,像是在一遍又一遍地确认。   他抿紧了唇,脑子里轰然一声,说不出任何话来。   这个世界上敢于一刀斩断了自己情丝的狠人说到底还在少数。   一是因为半月剪实在难得。   二是,斩情丝,断情绝欲说得好听,实则治标不治本,心魔不除只是选择了逃避,到时候还是有碍于修行。   凤城寒难得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有些发懵,眼里有些茫然,“你……”   金羡鱼迅速就放下了头发,委婉地说:“所以,我其实没什么事。”   毕竟这世上和情之一字有关的事已经上伤不到她了。   少女的态度自然疏朗极了,黑白分明的眼睛干干净净的,两扇眼睫一垂,像是隔绝了所有红尘俗念。   浩气清英,仙才卓荦,寒玉冷清。   凤城寒不是傻子,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明白了金羡鱼的意思。   可饶是如此,他还是看着金羡鱼玉溜般的长发看了很久。   他一颗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喉口像是被堵了一团棉花。   人们总盛赞他是个君子,说得多了,他好像自己也信了,好像他这回来只是单纯地带金羡鱼走,别无他意。   真的别无他意吗?   他是不是也想卑鄙地趁虚而入?   看到金羡鱼手臂上的痕迹,凤城寒无法想象他师尊和阴阳星君都对金羡鱼做了什么,他浑身冰凉。   这一刻的他好像也没比其他人高尚多少。   凤城寒忽然抬起眼说:“道友,你出去之后往南走,我已经吩咐寒宵去接应你。”   青年的嗓音冷澈,却很坚定。   金羡鱼察觉到不对劲,茫然地反问道:“等等?道友你什么意思?”   这话题是什么时候拐到这里来的??   凤城寒却已经推开了还没吃完的早饭,垂眸拔剑。   金羡鱼首先听到的是一声长啸,似龙吟似呼啸。   琴中剑剑光烁烁,如夏月电光萦绕剑身,隐有雷鸣震震。   这是金羡鱼第一次看到凤城寒拔剑。   凤城寒说:“请道友信我,我今日特地来此,就是为了带道友离去。”   “道友去后,切忌要小心玉龙瑶。”   这话本来不该由凤城寒这个外人来说,他蹙了蹙眉,“抱歉,总觉得玉星君有些古怪。”   “等等!”金羡鱼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大叫道:“你要去干什么?!”   可凤城寒却已抱琴掠了出去,青年冷静的嗓音回荡在晨风中。   “我只能拖得师尊一时,道友快走,勿要忧心我的安危,我自有自保的方式。”   金羡鱼怔了半秒方才回过神来。   凤城寒他这是要正面硬扛谢扶危,为她拖延时间,让她跑路!   可这让她怎么好抛下他一个人独自逃跑,那可是谢扶危。   她大脑里一片空白,心乱如麻。   满脑子反反复复都是一个问题:要信他吗??她要追上去?还是一个人逃跑?   哪怕凤城寒再加上她,碰上谢扶危也绝无胜算。   谢扶危的目标是她,凤城寒也深知这一点,故而只能帮她拖延一时,用不了多久谢扶危还是会冲她而来。   原著里谢扶危虽然无心无感,却还远远不到丧心病狂的地步,对这个徒弟却还算不错,否则也不会为凤城寒之死而出关。   可现实已经不留给她抉择之际,凤城寒离去未多时,忽而黑云四垂,霰雪纷纷,白雪漫天。   脚下大地一阵轰隆隆如山之将崩,雷声滚滚大作。   金羡鱼脚下不稳,一个趔趄摔在地上。灰头土脸地在地上滚了一圈,她扭头向后看了一眼逐渐铺展开的剑境。   她闭了闭眼,知道战斗已经打响了,再不跑是真的来不及了。   寒风如霜刀,风雪迷人眼。   凤城寒面色不改,浑身染血,横剑以对稳稳地挡在了谢扶危的面前。   目光所至之处,面前已是一片琉璃世界。   朝霞被寒冰冰封,流动的朝霞犹如被封存凝固的琥珀,透着股诡异的美感。   伴随着一只雪白的赤足踩落在地上。一声细微的轻响,凤城寒看到,朝霞如镜般裂开一道道裂纹,如蛛网般迅速蔓延。   蛛网的中心,谢扶危缓缓飘落,白色罩袍垂落,眼中霜白如潮水般覆盖了眼球。   “这还是你第一次看到我的剑境。”谢扶危说,“你要带走他吗?小寒。”   谢扶危如今眼球洁白,不见如何黑色的瞳仁,由他淡漠地说出这个亲昵的称呼,更多添了分非人生物学习人类习俗的诡异感。   凤城寒却早已经习惯。“师尊。”凤城寒摇了摇头,伸出手揩去了唇角的鲜血,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迟疑道:“金道友……不属于我们当中任何一人,放她走吧。”   他敏锐地意识到,当他说出“不属于”这个词的时候,谢扶危终于动了。   谢扶危静静地看着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名为徒弟的人。   他数百年来一直未曾收过弟子,直到十二洞天主动开口,这才收下凤城寒。他并不讨厌他,只是和他的关系足够陌生罢了。也根本没想到他竟然也对金羡鱼存有其它想法。   谢扶危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感受,他微含困惑,隐隐有些遗憾和怅惘,轻声问:   “哪怕拦我,你会死?”   凤城寒也只是犹豫着摇摇头,眼神清温和中正,握剑的手定了定,“我答应了金道友,必守此承诺。海岳尚可倾,吐诺终不移*。”   凤城寒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挥剑击出,“抱歉,师尊。”   他也知道,此举无疑于螳臂当车,谢扶危不过略一运劲,凤城寒眉心一跳,面目冷肃,顿觉有千钧之力压下,震得他双臂酸麻。   二人之间这庞大的修为差距,更令凤城寒吃了又惊又愧,唇瓣紧抿。万没想到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可饶是如此,凤城寒脸上也未露出任何退缩之意,青年眉目冷凝,挺剑再上!   剑境犹如破碎的琉璃镜,寸寸崩裂,山河倒悬,日月倾倒!飞雪若旋涡涌起,瓣瓣皆裹挟着剑气,化为削骨剔肉的利刃!   不多时的功夫,凤城寒身上就又见了红!   鲜血自他袍脚淌下,蜿蜒成一条触目惊心的小溪。   可呼吸急促的却成了谢扶危。   谢扶危他银发凌乱,看着凤城寒脚下的血溪,他一向漠然秀美的脸上难得蹙了蹙眉,生出了一股不适感。   他忍不住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捂住了额头,他感到头疼,头疼欲裂。   ……金羡鱼看到这一幕会作何感想。   她会有感于凤城寒的牺牲吗?   一个冰冷的想法缓缓地生出。   杀了小寒,他能取而代之吗?像是冰冷的蛇披上温暖的人皮。这样,金羡鱼会愿意接近他吗?   谢扶危面色还是苍白的,他心里默默盘算,思索,半晌,他才抬眼给出了个诚实客观的建议,除却眼睫颤抖得频繁了些,看不出任何异样:“再继续下去,你会死。”   凤城寒脚步一个踉跄,勉力站住了,不退反进,往前站出了一步,低声说:“弟子多谢师尊指点,还请师尊多多指教。”   谢扶危的眼睫颤抖得更快了,他有些走神,有些游离在外。   雪光难得刺得他眼珠微疼,他眼珠转动了两下,看向凤城寒,仿佛透过凤城寒看到了金羡鱼。   她难道就这么想离开他吗?她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肯为了他留下来呢?   仿佛有无数声音在体内不断叫嚣,这几日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再度袭来。   谢扶危神情恍惚,他开始出现幻觉,隐约间,好像有一个飘忽的嗓音在说话,   “你明明……你明明说过……”   ……   像是一根钢—钎插入了脑海中,搅动得谢扶危面色越来越苍白,愈发有种易碎的脆弱感。   白发白瞳的男人漠然地说:“我只是迷恋你的肉—体。”   “你的精神庸俗,浅薄,毫无值得人爱慕之处。”   在这平静而残忍的话语下,少女的面色越来越苍白,身体渐渐冷了下去,只是他们未曾留意到这一点。   直到,金羡鱼忽然栽倒在了他们面前。   谢扶危下意识地闪身上前去接住他。   可玉龙瑶却拦住了他,玉龙瑶神情平静以至于冷酷。   “你还要再被她的把戏所欺骗吗?”   他居高临下地等待着她的计划狼狈落空。   金羡鱼一直没有醒来,玉龙瑶一怔,迟疑地走上前去探她的呼吸。他眼角余光瞥见了谢扶危走近,不过他也没有阻拦罢了。   谢扶危在金羡鱼面前半跪下来,少女冰冷的手使他眉心轻轻一跳。   他牵起她苍白的手放在胸前。   谢扶危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平缓而有力。   可他触摸的人,却没了心跳,也没了呼吸。   玉龙瑶怔住了,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失态,他眼里飞快地掠过了一丝迷惘,呆呆地愣在原地,表情有些狼狈,有些可笑,甚至于有些滑稽。   下一秒,玉龙瑶好像被火燎着了一样,猛然间收回了手,一连倒退了两三步。   她是被他们两个合谋杀死的。   玉龙瑶怔忪出神,他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手忙脚乱。   他想,为什么会这样?   他只是不想让她走。   至于他为什么不想让她走,玉龙瑶没有细思,没有深究。   他甚至还联合了谢扶危。   谢扶危感情淡薄,鲜少有七情六欲,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因为金羡鱼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甚至因为金羡鱼的拒绝而动怒,冷血动物第一次的动怒却是将毒牙中的毒液注入爱人的肌肤。   这样第一次被感情冲动所驭使的谢扶危极其趁手,只要稍加利导,就能成为他掌中的棋子。   彼时,谢扶危温顺地坐在桌前,与他相距不过丈远,微微侧头,耐心地听他述说。   她曾经靠那样的囚禁、辱骂驯服了谢扶危,这一次谢扶危生疏地用着自己为数不多的经验,妄图对她进行掌控。   或许,玉龙瑶想,他利用谢扶危,这更近似于报复,将她留在眼前无时不刻都能报复她,报复金羡鱼不知天高地厚,一次又一次地冒犯他的爱人,扰乱他的计划,掀翻他的棋盘,令他心中无名火顿生。   他应该是为了谢扶危才对,可他昨天晚上甚至都没和谢扶危圆房。   他对金羡鱼的恶意来得莫名其妙,如今她死了……   想到这儿,玉龙瑶定了定心神,他总觉得金羡鱼绝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地死去。   玉龙瑶又走上前,去摸她的脉搏,探查她的心跳。   安静,悄无声息,成了蔓延的恐惧。玉龙瑶有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落空感。   玉龙瑶的五指轻轻落在她脖颈上,触碰到她冰冷的肌肤,玉龙瑶感觉到他的指尖不受控制地痉挛般地疼,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脸色有多苍白,表情有多惊惧茫然。   谢扶危倒是出乎意料地平静,他平静地掠去了金羡鱼凌乱的乌发,平静将脸埋在她的胸前,安静得像是拥着她一同死去了。   金羡鱼枕在四散的乌发上,紧紧地闭着眼。   一缕缕的漆发就像是一条条毒蛇,她像是被绝望和恶毒所勒死的。 第54章   李咄来到了天星漏。   他出生自一个小宗族,族里费了不少力气才将他塞到了天星漏,跟随在阴阳星君玉龙瑶身边做事,指望他能有朝一日,得星君赏识,光大宗门。   这位阴阳星君,仅仅只花了不到百年的时间就掌权玉氏,肃清异己,围杀无救仙君卫寒宵,稳坐正道魁首的的宝座。   他是整个大仙洲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   大小仙洲兵燹遍地,尸横遍野,天星漏成了战火中唯一一座蓬莱仙岛。   李咄肩负着全宗族的希望,来到天星漏之后,很是惴惴不安,谨言慎行了一段时间。   后来他就发现了自己的小心翼翼根本毫无意义,来到天星漏将近一年半载,他只远远地看到过阴阳星君和洞真仙君一眼。   对,洞真仙君。   这位曾经的十二洞天仙君,在两年前与玉龙瑶举行了合籍大典,成了道侣。   两人结合可称之为神仙眷侣,令整个大仙洲都赞叹不已。   据说阴阳星君此前还有过一位夫人,姓金,这位金夫人身子骨一直不大好,更是在二位仙君合籍的第二天猝然长逝。   私下里常有人议论,这位金夫人根本不得玉龙瑶的喜爱,她的死因定有蹊跷,说不定就是玉龙瑶亲自动手的也未可知。   对此,李咄深以为然。   他来到天星漏这一年,整座洞府毫无那位金夫人曾经生活的痕迹,应该是被被那位阴阳星君抹了个一干二净。   这天晚上,有星无月,李咄想到自己来天星漏都一年了,竟然还一事无成,越想越愁,夜不能眠,干脆合拢衣襟,推门而出,四处逛逛。   星光黯淡,在廊下立着道模糊颀长的人影。   黑头发、黑眼珠、窄袖长裤,白皙俊秀,斯文得如同少年,整整洁洁,干干净净。   李咄的心飞快地跳动起来,他立刻上前见礼。   玉龙瑶看到他微微一笑,“你也睡不着起来看星星吗?”   这位年轻的阴阳星君比传言中更加平易近人。   李咄忙称是。   玉龙瑶忽然问道:“你看到了吗?”   李咄:“看到了,今夜繁星璀——”   “你也看到了她?”   “她?”李咄茫然。   玉龙瑶淡淡笑道:“是她。”   少女坐在廊下,乌发散披,婀娜毓秀,寒烟淡淡拂过鸦鬓,窈窕的身影融入氤氲的夜色中。   玉龙瑶嗓音很温和,不紧不慢。   李咄却忽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她是谁?此地还有别人吗?”   玉龙瑶忽然冷淡下来,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李咄头皮发麻。   玉龙瑶的眼神是很干净的,眼珠像两丸黑水银,看人的时候十分温和,可在这干净得宛如少年一般的视线下,李咄他就像一张被迫拉紧的弓,不知何时会崩断。   就在这时,玉龙瑶忽然笑了,这一笑,李咄陡然放松过来。   “她是我的妻子,我叫她小鱼儿。”   这是在说那位金夫人??   李咄不敢询问。   他不知道那位金夫人,只知道那位神出鬼没的洞真仙君。   可玉龙瑶仿佛起了谈兴,弯了弯唇角,问,“你想知道小鱼儿的事吗?”   接下来,玉龙瑶带着他在天星漏走了一圈,在荷花湖前停下来,说:“她平常最喜欢在这儿捞莲蓬。”   在观星台前停下来。   “这里的星星很好看,她很喜欢。”   又领着他推开了一扇门,屋里只有四面素白色的墙壁,不设一物。   “她曾经就住在这里,”玉龙瑶笑道,“不过那些东西都被我拿去烧了,留下这些东西终是不详。”   李咄心下讶异不已,这一路上来,玉龙瑶对和金羡鱼的相处过程如数家珍,为什么连一两件故人的遗物都不愿意留下。   李咄不愿意再留下来了,明明之前他巴不得能在阴阳星君面前留下自己的姓名,可这一路上他只觉得诡异。   在玉龙瑶口中,那个金氏仿佛还活着,且无处不在。   李咄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说了一句:“节哀。”   “你在说什么?”玉龙瑶奇怪地打断了他,他的眼神很奇怪。   说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李咄只好硬着头皮道:“星君当真爱极了金夫人。但斯人已逝,若金夫人在天有灵,见到星君如此悲伤,定然也会难过的。”   玉龙瑶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那道令人胆寒的视线又出现了。   李咄被他看得浑身冒汗,心几乎快蹦出了嗓子眼里,难道他说错了什么?   玉龙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又文文秀秀地笑了,“不,她可能只会骂自己所托非人。”   好在接下来玉龙瑶没再拉着他,像谈论一个活人一般神情自若地谈论一个死人。   李咄逃也般地离开了玉龙瑶的视线,离开之前,仿佛还能察觉到玉龙瑶的视线烧在他背上。   青年悦耳清朗的嗓音被夜风送到耳畔。带了点儿笑意。   “这人真奇怪,你说呢?小鱼儿?”   李咄扶着廊柱,心里微微一沉,望着那道颀长的,临风而立的身影。   或许那位能通阴阳的阴阳星君身边真的有金氏的存在说不定,又或者这本是玉龙瑶他的幻觉。   李咄虽然劝慰他“节哀顺变”,可实在看不出玉龙瑶笑称不详,烧掉那位金氏的遗物,有任何伤心欲绝的意思。   或许是金夫人死得太过仓促,玉星君耿耿于怀以致心生执念。明知是幻觉,却心甘情愿,以这种方式永远地将她留在了身边,掌控在身边。   本来只是想出去散心,回去之后李咄反而更难以成眠了,翻来覆去一直到鸡鸣之时才迷迷糊糊地阖上眼。   第二天,他早起去用膳,和几个同他情况相同的修士坐在一起,说着闲话。   “我昨天见到了阴阳星君。”   众人露出羡慕的目光。   或许是一觉醒来,昨天的记忆也变得遥远了不少,李咄受到了鼓舞,又道:“星君还同我说起了那位金氏。”   “我听说那位金氏死得蹊跷?说不定是被星君所杀……又说不定是被洞真仙君……”   “说起来,我前几天也见到了洞真仙君。”   “我感觉,那位洞真仙君有些古怪。”   突然间,远远地听到天星漏传来一阵喧闹声,仆役们疯狂地跑动了起来。   李咄和同伴们吃惊地站起身,拉住一个跑动的仆役问:“发生什么事了?有外敌吗?”   仆役很恐惧的模样,说,“洞、洞真仙君殒落了!!”   ……   谢扶危没有想到金羡鱼会这样死在自己面前。   甚至死这个概念,他都不甚明晰。   在死之前,他对她说了许多恶意的话。   他将脸埋在她胸前,企图获得安慰,可是她的心脏不再跳动。   他将唇瓣印在她的唇瓣上,可是她已经没了呼吸。   谢扶危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鲜血顺着他苍白的唇瓣流淌了下来,滴落在她的脸上。   他安静地揩去了她脸上的血迹。   他不知道死亡与活着究竟有什么区别,他抱着她照常生活,这一次她不会再想着要离开他了。   他知道她喜欢吃糖,他买了一大包的糖,松子糖、桂花糖、麦芽糖,枣儿糕。   他自己只吃了一颗,含在嘴里,其他的都留给了她。   众人送来的丹药,他也全都留给了她,放在她唇边,他垂着眼睫说:“给。”   可是她没有动。   他带着她走过雪山、越过草地,穿过树林,裸露的双足跋涉过川流不息的江河,像是去朝圣。   最终他带着她回到了那个囚禁他地牢。   他感觉到孤寂,她一直未曾醒来。   他跪倒在地上,以一个虔诚的忏悔的姿势,帮她掠去了颊上的发丝。   他决定去死,以死亡与她长相厮守。   谢扶危决定去死,没有任何花哨的遗言,他只是一剑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   “洞真仙君死了!”那仆役怔怔地说,似乎还没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他一剑刺穿了自己的心脏,”仆役喃喃地说,“洞真仙君剑法超绝,他一剑洞穿了自己的身躯,背上留下了一个大洞,看得见内脏,星君过去的时候,谢扶危的血几乎流干了。”   ……   一柄秋水般的剑如走龙蛇,剑光盘旋,一剑洞穿了他的身躯。   谢扶危浑身战栗,趔趄了一步,静静地看着自己穿过自己背心、前胸的长剑。   金羡鱼双眼沉静,手上握着剑柄,剑尖贯穿他的血肉。   一柄剑将他们二人紧密无间地联系在一起。   凤城寒错愕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谢扶危身后的金羡鱼。   金羡鱼心脏疯狂跳动,鲜血飞溅上肌肤,她脑子里还在发懵,不意竟然能一击得手。   原来谢扶危的血也是热的。   她果然还是做不到留下凤城寒自己逃跑,拔剑本来是豁出一口气尽量一试,未曾想竟然真的捅伤了谢扶危,她做到了!   谢扶危,不过是肉体凡胎,自然可伤,也可杀。   可杀!   金羡鱼大脑空白了一阵,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一击得手,她不敢恋战,再次运劲一送,竟直将谢扶危击退出丈远,   谢扶危踉跄一步,垂眸摁住伤口,静静地看着她。   她脚下踏出银河飞渡身法,兼走五行八卦,拽起凤城寒大叫道:“快走!!”   一边将手中剑刃掷出,沛然内劲一吐,贯穿剑尖,其剑势之磅礴,再度洞穿谢扶危的身躯,将其牢牢钉死在了冰柱上!   凤城寒伤势严重,全身染血,踉踉跄跄几乎难以成行,做完这一切,金羡鱼当机立断,将他抱在怀里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发足奔了出去。   落入个柔软的怀抱,凤城寒浑身一僵,脊背不由自主绷住了,挣扎着想要脱出来。   “道友,凤某自己能行。”   金羡鱼想都没想,堵了回去:“别逞强。”   凤城寒:“……”   自知事态紧急,倒也没再勉强,他看向了谢扶危。   谢扶危被死死钉在冰柱上,白发柔披在肩侧,脖颈低垂,犹如受难的神祇。   踟躇半秒,凤城寒还是选择沉声道:“师尊,金道友已经斩断了情丝。”   谢扶危没有看凤城寒,他看金羡鱼,看得目不转睛。   “是。”金羡鱼迟疑了半晌,抱着凤城寒迳自奔去,只在临走前,侧头留下了一句话,算是验证了凤城寒的说法。   “我的确斩断了情丝,所以,谢道友留我也无用,我这辈子绝无爱上道友的可能。”   谢扶危眼里的霜白如潮汐般渐渐回落,他低着眼,拖着几乎没了知觉的身躯,却在出神。   他在想,为什么,仅仅一个字,一句话,也有这般威力。自人口中说出,比之这世上最铮铮赫赫的剑术更使人畏惧,它足以摧折人的神魂,摧毁人的意志。   唇枪舌剑,难道指的便是这个意思吗?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谢扶危忘记了很多事,他只记得他最想回到当初那个幽暗的地牢。   他想要靠近金羡鱼,像是婴儿回归母亲的子宫,靠近她,这是深深镌刻在神魂深处的本能。   谢扶危垂下了洁白的眼睫,静静地看着自己手上的鲜血,正不断从前胸溢出。   顺着指缝滴滴答答地滑落。   他想,他明白什么是爱了。   可惜她已经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   **   金羡鱼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足尖一点,已纵高跃低地奔出数十丈之外。   凤城寒面色苍白,强作镇定,低低地要求金羡鱼放他下来。   这不是个该生出旖旎心思的场合,只是他的肌肤难免会触碰到少女柔软的胸膛,鼻息间传来她身上的花香、汗气、剑气等等粗粝肃杀与温软窈窕巧妙融合的气味。   将凤城寒放在了一处低矮的灌木中,金羡鱼按住他的伤口。   这一探,心下微微松了口气,凤城寒身上伤口大大小小,整个人宛如破了洞的袋子,鲜血横流,但好在伤口还未伤及内脏,不至于危机生命。   她不敢耽搁,一口气把芥子囊里的丹药、法器全都留给了凤城寒。   “抱歉,凤道友,他们是冲我来的,接下来我可能要丢下你独自逃跑了。”   凤城寒面色苍白,怔怔地攥住了芥子囊,双眼清明,语气带了点儿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急迫:“道友欲往何处?”   “倘若碰上阴阳星君……”凤城寒抿了抿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将话咽进了嗓子眼里。   尽量以公事公办的态度,沉声飞快交代道:“道友切记要往南去,南边我留下寒宵代为接应。”   金羡鱼留下了一条缚仙索,此刻正放入袖中,闻言抬起头。   她没有逞强,点了点头,道:“好。”   “如果遇到玉龙瑶,那我就试试能不能杀了他。”   她此刻内心无比坚硬。   既然谢扶危可伤,可杀,玉龙瑶自然也可伤,可杀!   言罢,向凤城寒一颔首,道了声谢,双足一蹬,飞也般地消失在林间。 第55章   虽然嘴上说着试不试能杀了玉龙瑶,金羡鱼行动却十分谨慎,并不张扬。   一路上拣着隐蔽的林间小道,展开身法,兔起鹘落。   自然是没有去南边。   她不知道玉龙瑶有没有摸清楚凤城寒的谋划,保险起见,一迳往西而去。   这一路上,金羡鱼精神高度敏锐,不敢有任何松懈,大脑一遍又一遍地高强度演练,如果她碰上玉龙瑶她应该该如何去做。   但凡四周一点轻微的异动,都足可使她成为惊弓之鸟。   清晨林间的薄雾还未散去,越往丛林深处走,雾气愈发浓郁。道路两旁的雾气合拢聚散,身边的景致也渐渐有了微小的变化,寻常人忙于逃命,不一定会注意到林木的繁茂稀疏,山石的东南方位,天地间的阴阳变化。   可金羡鱼注意到了。   她脚步一顿,心里叹了口气,极其冷静握紧了袖中仅剩的另一把短剑。   来了。   某种意义是哪个来说,玉龙瑶简直就像是阴魂不散的跟屁虫。   一道颀长的身影自雾气间浮现,袖口、衣摆、牛皮长靴、沾了些清晨的露汽。   玉龙瑶缓缓自薄雾中走出。   他翘起薄软的唇角,定睛望向金羡鱼,微微一笑道:“小鱼儿,好久不见。”   他发间落了些晨雾,愈发显得发如乌漆,目若点漆,唇红齿白。简直就像是电影中反派BOSS该气定神闲,不紧不慢地最后出场。   如果遇到玉龙瑶她应该怎么做?在这一刻,她反复在脑海里告诫自己,硬碰硬,不过是以卵击石的下下之策。   她应该示弱。   心惊胆战的少女,机关算尽,费尽全力,却还是踏上了绝路,一时间精疲力竭,如惊弓之鸟般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双掌拍出!   她这一路上受到了十足的惊吓,拍击出去的掌风也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玉龙瑶面色淡淡,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的接下了这一掌,绕后一步,反剪住了金羡鱼的双手。   他微微低下眼,打量着她。   她唇瓣皲裂,面色苍白,冷汗涔涔,发丝黏连着鲜血土块,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只是容色依然殊丽。   金羡鱼虚弱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冷嘲热讽道:“这也是你的谋划吗?”   玉龙瑶避而不谈,抬起手帮她揩去了脸上的血迹,柔声说,“小鱼儿,我们回家。”   回到,只有他们两人,再无第三者插足的“家”。   ……   不知不觉间,又到了周一。   当初他定下的日期竟然被他以红笔圈注了起来。   而他是什么时候干的这种事,他竟然记不得了,或许是有意回避,不去记忆。   半个时辰前。   神识从麻雀身上脱出回归本体,玉龙瑶收回视线,不再作他想。   谢扶危与凤城寒鹬蚌相争,他坐享其成,   先去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乌发披散在脑后,推门走了出去。   玉龙瑶今日打算与金羡鱼行夫妻之实。   曾经不以为然,权把这当成夫妻之间的任务,如今欲想却成燎原之势,这几个日日夜夜里,他不知梦到了金羡鱼几次。   玉龙瑶并没有意识到在想到这件事的时候,他的心情有多好,好的足以在瞬间忽略不计凤城寒带给他的那点淡淡不悦。   他抚—摸着金羡鱼的腰肢,垂下眼睫凝望着她。   像是在凝望着一件包装精美,等待他亲手拆封的礼物。   玉龙瑶的视线平静地落在她后颈上,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如芒在背。恍惚间金羡鱼有种被什么猫科动物瞄准了的错觉。有句话不是说,不要背对着猫科动物吗?   金羡鱼在心底合了合眼,尽量忽视玉龙瑶视线之露—骨。   接下来……   受惊打击的少女,乌发披散,显得狼狈又憔悴,在玉龙瑶靠近时,忽然像发了疯一般地挣扎起来。   “滚!!你给我滚!别碰我!!”她声嘶力竭,疯狂地挥动四肢,双腿胡乱地蹬向玉龙瑶。   一脚又一脚,在他黑色长袍下留下了显著的灰色脚印。这动作对玉龙瑶而言自然如蚍蜉撼树一般。   这么多天的囚禁折磨,似乎已经将少女的精神意志摧毁殆尽。   一阵收效甚微的挣扎之后,金羡鱼怔了半晌,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强打起精神,冷冷地说:“你不能这么对我。”   玉龙瑶平静地亲吻把玩她的耳垂,“那凤城寒就能这么对你吗?”   不等金羡鱼回答,玉龙瑶又道:“还是说谢扶危?”   他弯了弯唇角,退后半步,袖手静静地看着她,好像再碰她一下都感到脏污,“供他们师徒二人聚麀享乐,小鱼儿,你到底还有多少裙下之臣?”   “我从来都不知道我这位妻子竟然是如此祸国殃民的美人。”   金羡鱼:“你羡慕吗?是不是嫉妒得快要发狂?”   当着玉龙瑶的面,她忽然作出了个足可称之为惊世骇俗的举动!   金羡鱼垂下眼睫,抽下了裙带,动作飞快地开始脱衣服。   层层衣衫滑落,在她脚下堆叠。   她浑身上仅存单薄的布料,晨光洒落在她身上,使得金羡鱼她看上去好似新剥的嫩菱,干干净净,白玉窈窕,肌肤光滑而柔软。   林间一束光照落在她身上,像是朦胧了淡淡的金辉。   哪怕刚刚如何出言嘲讽,她一动手解开自己的衣衫,玉龙瑶的目光还是落在了她身上,一转不转地盯着她看,务求不遗漏任何一处细节。   她合了合眼,“你想和我交—欢吗?”   玉龙瑶惊讶地看着她。   可能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直白。   明明想上她的人是他,在她不避讳戳破他的心思之后,玉龙瑶竟然还作出这么讶然的样子,像是她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一样。   “装什么贞洁烈夫。”金羡鱼脸上冷了点儿,语气里含了点儿嘲弄的意思,“你不就是想和我交—欢吗?”   玉龙瑶顿了顿,淡淡地承认了,嫣红的上下唇一碰:“是,我的确想与你交—欢。”   金羡鱼往前走了两步,“那来吧。”   她两只眼睛又冷又亮,笑起来时有点儿俏,目光既轻佻又锋锐。   “我倒是不介意再加上你一个,毕竟与他们二人相比,丢脸的只会是你。”   她的眼神隐含嘲弄,但那两只黑白分明的,干净的眸子凝望着人的时候,又恍惚嘲弄不过是错觉,她是如此认真专注。   玉龙瑶宁愿这是他的错觉。   “不是想和我交—欢吗?”金羡鱼走上前,双手环住了他的脖颈,踮脚送上亲吻,在他耳畔低声道,“今天是最后一夜如何?我圆了你的执念,咱们从此之后,桥归桥路归——唔!”   话音未落,玉龙瑶垂下眼睫,深深地吻了下去,堵住了她接下来的话!   牙关相撞,动作激烈得犹如在撕咬,掐着她腰肢的手力道大得似乎要将她拦腰折断才肯罢休。   他掌心在发烫,仿佛在跳动抽搐。   金羡鱼不甘示弱,垂着眼睫凶悍地去咬他,很快,口腔中就弥漫起一股淡淡的铁腥味。   会发现吗?   像是一株藤蔓攀附在玉龙瑶身上,金羡鱼心跳如擂。   玉龙瑶的吻忽然慢了下去,低垂着眼睫,摸着她的脸颊,捧着她的后脑勺,又侧过头亲吻她。   “小鱼儿,随我回家。”玉龙瑶轻声细语地说,明明动念的是他,但他最擅作不疾不徐,如沐春风的姿态。   金羡鱼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覆唇又深深地吻了进去,以实际行动作为激烈的回应。   玉龙瑶的呼吸紊乱,金羡鱼拽着他的衣领将他摁倒在丰茂的草叶间。   玉龙瑶顺从地被她压在草丛中,反搂住她。   金羡鱼像是急了,她飞快地拉高了玉龙瑶的双手。   而在这瞬间,缚仙索自袖口脱出!   玉龙瑶却只是静静地侧头看了一眼绑缚住他身躯的缚仙索。   金羡鱼当然不会给他任何机会,她站起身,心中默念了三个数。   玉龙瑶匆匆一瞥间,金羡鱼已默念到了“一”,她往后退了几步,紧绷的神经终于在此时微微舒展,足够她好整以暇地冷眼旁观。   借那个吻她将催—情蛊送入了他口中。当初的催—情蛊她还剩下来了不少,连同解药一并收在了芥子囊里,直到前几天才想起来。   她将丹药全都留给了凤城寒,只留下了催—情蛊含在舌根后。   或许是因为当初她不敢下太大的分量,所以没给谢扶危造成太大麻烦,但这一次,确保玉龙瑶能中招,她下了足够多的剂量。   至于缚仙索是她前几天去买小衣的时候,混在那一堆丹药法器里买来的,此物价值万金,另有一个重要作用——能克制神识。   非但如此,前几日她更是小心翼翼地在玉龙瑶的伤药间掺入了些抑制神识的草药,并不多,不过一二钱的区别,单拎出来的确都是灵丹妙药,但若掺在一起,则会发生一些不良反应。   真真假假,哪怕是丹修也要费心辨别。   早在给玉龙瑶下催—情蛊前,她就已经服下了解药,悄悄吞了。   她赌的就是玉龙瑶他身上自命不凡,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中的优越感,赌的就是他的自矜。   不过保险起见,金羡鱼还是审慎地估算着距离,退出去丈远,皱眉挥手落下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层结界,保证自己不受神识影响,这才“恬不知耻”地想起穿衣服。   当初她去买药的时候,那丹修信誓旦旦地保证,这药能使最贞洁的烈女变成荡—妇。   穿戴整齐,金羡鱼扭头看了眼山林深处,很淡地弯了弯唇角,对上玉龙瑶黝黑的视线。   “这林子里往日有不少樵夫猎户往来,不知星君这副任人采撷的模样,他们会不会心动?”   毕竟这可是篇耽♂美♂文。 第56章   话音刚落,金羡鱼就清楚地看到玉龙瑶面色僵住了。   下一秒,他又若无其事地攥紧了拳头,故作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悉听尊便。”   金羡鱼觉得这人实在是自大又好面子,明明被她的话恶心到了,却还是维持着风轻云淡的模样。   玉龙瑶他抬起手腕扭动了两下,试图挣扎。   无果。   便讶然地轻声问道:“这是催—情蛊?”   金羡鱼理了理裙衫,坦然地说:“我当初买药的时候,那丹修说这药能让最贞洁的烈女变成荡妇。”   玉龙瑶平静地看着她。   金羡鱼眼波流转,嫣然笑道:“我很期待你变成人尽可夫的荡妇的模样。”   玉龙瑶以尽在掌握中的态度还想说些什么,心脏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药效发作了。   他大脑一阵发热,那双如水精琉璃般的黑眸愈发黝黑,冷汗顺着额头淌了下来。整个人难得又脸懵又发虚,难受得冷汗瞬间湿透了单衣。   手腕上缠着的是……缚仙索?   玉龙瑶不得不将目光投向身前,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眼前的多重结界,像是朝他兜头罩下的一层又一层的牢笼。   他唇角下意识地勾出个笑。毕竟这一幕实在太过眼熟。他那些亲密无间的族人亲朋出于对他的恐惧,忌惮,也曾罩下一重又一重的牢笼,防备他逃脱封印。   他们曾经一代又一代传下他的画像、留影石,像防备着无孔不入的苍蝇一样防备着他。   不过他还是找了个机会,将这一切付之一炬。守着他本体的玉氏族人再想知道他的容貌,却不敢再行窥探。   他其实根本没想那么多,他只是觉得有趣好玩。就像刚刚他察觉出金羡鱼的把戏,却并未阻止她。   玉龙瑶下意识地想要捏捏下巴,暗道一声有趣。   可下一秒,他的笑容僵硬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一个字来。   汹涌的情—潮以近乎措手不及地态度向他袭来。肌肤下的血管剧烈跳动,如囚笼中的野兽一般疯狂撞击着牢笼,打了玉龙瑶一个茫然无措。   ……是不是下太多了点儿。   金羡鱼吃惊地看着面前的玉龙瑶。   他神态僵硬,笑意凝固在唇侧,一点一点消失。企图维持着的装逼表情,定格成了一副世界名画。   很快,玉龙瑶的呼吸就急促起来,嫩白的脸蛋泛上薄红。   凌乱的乌发披散在肩侧,那双如两丸黑水银一般的眸子,也随之失去了焦距。嫣红的唇瓣翕动着,双手被紧缚的模样,难得有几分任君采撷的可怜可爱之感。   玉龙瑶的反应实在是超出了她的意料之外。毕竟三成就能药倒谢扶危,她全给玉龙瑶倒进去了。   “……”怎么看玉龙瑶都比谢扶危娇弱多了吧!   “真的不会出人命吗?”金羡鱼看着他可怕的腿—间,喃喃地说。   这个时候,玉龙瑶竟然还没失去理智。他竟然还硬生生地挤出抹微笑,“举重若轻”地说:“……小鱼儿你疼惜我?”   他乌发已经湿透了,豆大的汗水顺着额头滑落,濡湿了纤长乌秀的眼睫。   “不,”金羡鱼果决地摇了摇头,犹豫了两秒,露出个不忍直视的表情,诚恳地说,“我只是觉得性高—潮死掉很丢脸。”   玉龙瑶:“……”   玉龙瑶他活了几千年,对男女之事一直兴趣淡淡。在这种事上的确可以称之为一片白纸。这就导致了催—情蛊带来的药效便愈发令其难以忍受。   这个时候就算玉龙瑶想再游刃有余地嘴炮都无能为力了。他支起双腿,濡湿的黑色的布料包裹着修长劲瘦的双腿,勾勒出颇具弹性与爆发力的线条。   玉龙瑶一向不是个会压抑自己欲—望的人,他单凭本能难耐地摩—挲着身下的草地,眼神茫然发虚。   定了定心神,他竭力在昏昏沉沉中抓住一线清明,努力保持微笑:“乖,帮我解开。”   只是微颤的嗓音,起伏不定的呼吸出卖了他脸上竭力伪装的从容。   “你确定吗?”金羡鱼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站起身,手上一小团金光如有生命般任由她把玩。   在白苹香的指导下,她的控灵技巧几乎是量变产生了质变,飞跃上了个新的台阶。   金光如小蛇一般绕着玉龙瑶的脖颈缠绕了几圈。   金羡鱼勾了勾手指,就扯着玉龙瑶的脖颈迫使他抬起头。   金光陷入皮肉,在喉结处勒下了条深深的红痕。   玉龙瑶这个时候的目光简直可以称之为楚楚可怜了。他刺激得眼睛都红了起来,黑色的微卷发黏在鬓角,眼神迷惘,水汽弥漫,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着。   他侧过头,目光一瞥间擦过金羡鱼。喘息吃力却还不肯放弃,哑着嗓子问:“小鱼儿,你当真不想帮帮我?”   此时的金羡鱼对玉龙瑶而言就像是能看却不能吃的盛大餐宴。   奇怪的是,他从前竟然对这顿珍馐毫无兴趣。   汗水滴在眼球上,微辣反倒成了一种刺激,眼下任何微小的刺激都能使他战—栗不止。玉龙瑶密绣的眼睫一颤,黝黑的眸子湿润润的,几乎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金羡鱼。   对上金羡鱼的目光时,他弯了弯唇角,目光幽深,如果眼神也有实质的话,他恐怕会将她立扑在地,拆吞入腹的露—骨。   可他连动都动不了,这还是几千年来头一次这么狼狈。   金羡鱼黑白分明的眼睛干净得像是水洗过的鹅卵石,好整以暇,置身事外地“观赏”着他。   太过清亮,太过干净。   他在深渊中不可控地坠落,伸出了一股想拉住她与她同坠的念头。   ……药效惊人!   金羡鱼胡思乱想,不知道前段时间被她踹伤过如今却又被灌了这么多药,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或许是因为斩断了情丝的缘故,眼下的玉龙瑶哪怕再诱人,她也生不起任何兴致。   兴趣的话,杀了他算吗?   她操纵金光在他前胸停下,玉龙瑶剧烈地颤抖。   金羡鱼的眼神就像两把小刀,细细密密地刮过玉龙瑶每一寸透着珊瑚粉的肌肤。单单只是一个眼神,几乎就令玉龙瑶指尖发软,心里发软。   他的胸口因为呼吸紊乱而起伏不定,冰冷的金光似乎下一秒将要刺穿他的胸膛,在少女冷淡嫌弃的目光之下,玉龙瑶竟生出了一种正被凌—虐的快感。   “我劝你不要。”他弯了弯唇角,仿佛看出了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正如你有无心相心金刚护体护身,我也有些自保法门。”   这话到不曾作伪,也是金羡鱼迟迟未曾动手的缘故,在不清楚他是不是留有后招请君入瓮的情况下,她不敢贸然妄动。   金羡鱼看了一眼他,又因为他眼下的模样实在太过难以言喻,而移开了视线。   “唔嗯。”迟迟得不到金羡鱼的回应,玉龙瑶有些委屈巴巴地抿紧了唇,扑闪着眼睫,“小鱼儿,或许你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杀了我?”   他单衣被汗濡湿,紧贴着肌肤,透出白皙微粉的胸膛。   为什么,为什么不看看他。   玉龙瑶眼尾发红,恨不得将金羡鱼摁在他身上。   这感觉很奇妙,像是他平常最热衷的堆石头这种游戏。   将一块又一块的石头垒得高高的,又伸手推倒,享受构建、毁灭的快—感。   金羡鱼的眼神仿佛就在替他加码,一块,又一块,无奈之下,玉龙瑶只能弯着唇角,一眨不眨,目光氤氲地盯紧了她,他颤抖得愈加激烈,胸肌绷得紧紧,又仰得高高的,作出各种惹人怜爱的姿态来,像是一条在案板上挣扎弹跳的鱼儿,他在利用她的目光自—慰。   可毕竟只是自己脑内的构想,不论如何都比不上她肌肤的光滑柔软。   “这样,我们不如合作怎么样?”玉龙瑶的眼睫已经彻底被汗水濡湿,他费力地低喘着,微笑着循循善诱,“……你帮我松绑,我可以帮你除去谢扶危,我们可以先立下血誓,我不再勉强你。”   “我承认,我输给了你,一败涂地。”   “血誓”是修士之间以心头血为联结的承诺,如果有一方毁约,咒文则会洞穿对方的心脏。   这个承诺让金羡鱼有点儿心动,也只是心动而已,她不相信玉龙瑶真的会从良。   哪怕狼狈如斯,玉龙瑶这个时候也像是诱惑人坠落地狱的魔鬼。   对付这种自认为可以玩弄人心的屑,金羡鱼坚定地表示出了拒不配合的态度,认真地说:“你当真以为我是傻子吗?”   玉龙瑶:“……”   玉龙瑶的目光愈发幽深,他勉力笑了笑,“……我发现我们之间的确有些误会。”   和玉龙瑶虚与委蛇显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金羡鱼怀疑他有点儿直男癌和表演型人格,对付这种直男癌最合适的方式,就是放置play、抹布,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荡妇羞—辱。不需要她动手,药效会将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正在这个时候,不远处忽然真有樵夫走了过来。   一看到樵夫,玉龙瑶忽然就哑了声,全身僵硬,眼睫颤动,几乎是目露惊恐地看着金羡鱼走过去和樵夫说话。   金羡鱼说的当然都是正直极了的问路、天气之类的,游刃有余地像是在和出租车司机师父聊天。   作为女性,她可以选择一刀捅死玉龙瑶,但绝不会以那等下作的手段来折辱他。   这不是照顾玉龙瑶,这只是在照顾她自己,对得起她自己的良心,她不会让自己在复仇过程中受他的影响堕落成魔鬼。   就算复仇她也要干净利落。   更何况这是耽美文,又不是路人都精—虫上脑的肉—文世界。   只不过,她还是特地走远了点儿,有意隔绝了玉龙瑶的查探,不让他听见二人之间谈话的细节,以作恐吓。   等她告别樵夫回到玉龙瑶身前时,金羡鱼惊讶地看到玉龙瑶眼里竟然流露出了几分恐惧。   看到她一人孤身折返,他好像这才松了口气。   和那个浪得没边的玉龙瑶相比,此时的玉龙瑶更像是个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熊孩子。他的确因药效,因她的恐吓而心生畏惧。   他是真的在害怕她找几个大汉搞比利!   自恋、自私、表演型人格……金羡鱼脑海里飞快地掠过了这个古怪的想法,玉龙瑶这人或许只是个压根没长大的熊孩子,一个百岁的巨婴。   或许是为了缓解自己内心的恐惧,玉龙瑶弯了弯唇角,再度开了口。   一开口,金羡鱼顿时就有种忍无可忍,堵上他那张嘴的冲动。   “未曾想,小鱼儿你还是舍不得我。”   “不,”金羡鱼摇了摇头,“你还没有漂亮到以至于让人家樵夫兽性大发。”   辱樵夫了。   玉龙瑶:“……”   “我只是想到了要如何对付你。”她继续说道,低垂下眼睫,摊开手掌,掌心一只小老鼠叼着金光飞快地钻入了结界里,爬到了玉龙瑶的胸前。   几乎在那瞬间,玉龙瑶就明白了金羡鱼究竟想要做什么!   可他动了动指尖,还未来得及反应,眼前就被铺天盖地的金光淹没。金羡鱼的嗓音穿透金光清晰地回荡在耳畔。   “托你的福,这几日我勉强也学会了如何以神识夺舍。”   砰!   她忌惮于他的护体法门,不便亲自动手,但未尝不能照葫芦画瓢,找只老鼠来帮自己趟雷。   金光穿透玉龙瑶用以防身的气劲时,老鼠也被这气流轰然一声反弹成了碎片。   他周身气劲旋即出现了快不可及的微小波动!   如果不是在此之前和白苹香学习过控灵技巧,金羡鱼绝难以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时机,突破防御,趁势扭出一道杀气凛然的气劲直逼玉龙瑶命门!   老鼠的鲜血伴随碎肉几乎飞溅了他一脸!   玉龙瑶如遭雷击,呆滞在原地,眼睫一颤,血珠便顺着眼皮滚滚而落,玉龙瑶的神情错愕得看起来有些滑稽。   心里对这位英勇就义的老鼠兄弟道了声歉,金羡鱼走到玉龙瑶面前,平静地捋起头发给他看。   “忘记告诉你了,我早就斩断了情丝,感谢你的忘情水,虽然于我无用,但拿来对付你和谢扶危却颇为趁手。也谢谢你这几天的无用功极大的愉悦了我。”   “还有,你的灵石我全都拿来买了丹药法宝,如今都已运到崆峒,你不必担心你的遗产无人继承。”   玉龙瑶足足有半晌都未曾说话。   他的目光死死地落在她微微发红的发根上,看着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眼神冷淡地得似乎想要杀了她,与她不死不休。   良久,他才微微一笑,“的确是一出好——”   还未说出口的话停留在了唇角,金羡鱼不愿再听他临死前的遗言,五指骤然发力,金光深入他跳动的心脏。   这一刻,玉龙瑶迅速被金光吞没,胸口裂开一个可怕的血洞,眼里随之失去了焦距。 第57章   她真的杀了玉龙瑶??   看着地上已经失去了呼吸的青年,金羡鱼惊讶地摊开手掌,怔怔地看了一眼。   总觉得难以置信。   毕竟是《长生乐》原著里最终反派BOSS,把自己浪死了这未免也太不科学了。   虽然玉龙瑶的尸身已经冰凉,但金羡鱼并没有感到如释重负。   为了防止玉龙瑶诈尸,她审慎地又翻出身上仅存的化骨水,迅速进行了毁尸灭迹,确保玉龙瑶不会在下一秒揭棺而起。   做完这一切,金羡鱼这才擦了把脸上的汗,心里吐槽自己简直就像是位杀夫后冷静处理现场的法制咖。   她手上还残留着玉龙瑶的血迹,这让她觉得有些反胃。   忽地,身后传来一阵橐橐的马蹄声,伴随着咴律律的马鸣,金羡鱼回头看过去。   正好和一双冷澈的双眼撞了个正着。   “喂你——”一道沙哑的,迟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白马上的少年,梳着眼熟的高马尾,身上背负着一人高的拙朴大刀。   肌肤雪白得像个小姑娘,眉眼俏丽透着点儿冷劲儿,像是冰雪裁就的。   那淡漠的双眼落在金羡鱼脸上的时候,温和了点儿,但看到这一地狼藉,又见她手上血迹,卫寒宵错愕地睁大了眼,“你在做什么?!”   卫寒宵明显被她吓了一跳,可能没想到遵从凤城寒的吩咐前来救她,看到的却是这么凶残的一幕。   金羡鱼迟疑地在袖子上胡乱擦了擦手上的血,无辜地眨眨眼道:“呃?毁尸灭迹?”   卫寒宵差点儿从马上栽下来,那冷淡小酷哥的模样几乎一秒破功。   他脸色难看,不可置信地绕着现场走了几圈,“玉龙瑶?你杀了玉龙瑶?”   又道:“你杀得了玉龙瑶?”   金羡鱼皱眉道:“我也这么以为,我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卫寒宵墨画一般的眉毛拧成了一股:“……哪里不对劲?”   她摇摇头,将自己的如实地说了。   这位毕竟是《长生乐》的主角,虽说被玉龙瑶坑得略惨,但出生小仙州,说不定见多识广另有见解呢。   可惜卫寒宵也没有什么更好的解释,皱着眉想了一会儿,道:“修士多有些见不得人的保命法门,九重元神逃出去一缕都能夺舍附身——”   金羡鱼正直脸举手补充:“以防万一,元神我也绞杀了。”   卫寒宵:“……”   她话音刚落,卫寒宵姣好的面容很是扭曲了两下。   她可能给这误入凶杀案现场的小酷哥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金羡鱼相信这个时候卫寒宵脑子里刷屏的是“最毒妇人心”,她转移了话题问,“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卫寒宵走到白马前:“……来救你。”   金羡鱼怔了怔,含蓄地表示:“谢谢你,但是你也看到了……我想,咱们或许可以在此地分别。”   这是她真心话,经历过这么多,她实在有点儿疲倦。   卫寒宵=主角=麻烦。   这些主角团她现在一个都不想碰。   可能是她表露出来的抗拒有些明显,卫寒宵面色有点儿难看,抿紧了唇,冷冷地说:“师父叫我带你去小仙州。”   “谁知道玉龙瑶到底死没死,你自己不也那么觉得吗?师父让我带你去小仙州暂避一会儿风头。”   这话不假,但金羡鱼的关注重点并不在这里。   “你与凤道友联系了?”她抬起眼,忙追问道,“他……怎么样了?”   凤城寒愿意帮她,她心里感激,也的确担忧他的安危,   金羡鱼她不问倒好,她一问,卫寒宵周身的气质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   “死不了。”   少年掀起眼皮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是我想带你去,我比你更想带他去疗伤。但在此之前,我要完成他交代给我的任务。”   她不是傻子,当然能听出来卫寒宵言语里的冷淡。他在迁怒她累得凤城寒受伤,自己还要来收拾她这烂摊子。   照这个架势,她若坚持不去,一时间难以收场,更何况,卫寒宵说的话并非没有道理。   金羡鱼一点儿没被卫寒宵的冷淡所打扰,她厚着脸皮静静地想了想,最终还是抬起眼道:“好,我和你走。”   这一路上,少年抿着唇,浑身上下显而易见地都在冒冷气儿。   一想到方才在“水镜”中看到的凤城寒伤痕累累的模样,卫寒宵不禁捏紧了指节,阖了阖了眼。   所谓“水镜”其实就相当于修真界的视频通话,比之传讯玉简要更高级点儿。   金羡鱼这一路奔波,精疲力竭,眼睛几乎都快睁不开了,自然没有心思去照顾卫寒宵的心情。   去他的什么好感度,她不干了。   饶是再迁怒她,卫寒宵他还是将唯一一匹白马让给了她,自己控缰徒步行走。   由于不确定玉龙瑶究竟是死是活,他们没有搭载人多眼杂的飞行法器,这一路上拣着隐蔽的林间小道,虽然花得时间长了点儿,但胜在安全隐蔽。   再度重逢,既没叙旧,也没诘问。两个人就这么微妙地冷战了下来。   金羡鱼知道卫寒宵暗恋凤城寒,这个时候正迁怒她,也没去他面前招摇,一直循规蹈矩地保持着该有的礼节。   可她这模样,卫寒宵反倒是不适应了。   这几天一直提心吊胆,一放松,金羡鱼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立刻察觉到了不妙。   她鼻塞咽痛,头重脚轻,   金羡鱼发现了个严峻的事实。   她感冒了。   这听上去简直像个冷笑话。   修士极少感冒,天知道她有多少年没感过冒了。许是这几天经历的事太过操蛋,也或许是人绷紧了一松懈下来就容易出毛病。   她这次感冒颇为严重,本来想着靠身体自己调节调节就好了,奈何这一天路走下来,整个人脑袋都是木的,脑袋又沉又疼,像个秤砣。   这点小事她也不想打扰卫寒宵,就一直默默自己扛着。   为了能快点到达小仙洲,这一路上可谓是星夜兼程,时而步行,时而换马,时而起个风诀御风而行,但鲜少停下来休息。   又走了半日,倏忽下了一场山雨。   立秋一过,大仙洲渐渐入了秋,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山雨来得突然,潇潇秋雨打在人肌肤上凉意沁骨。   深山夕照,山色空濛,雁鸣低回。   金羡鱼冻得牙关一个哆嗦,面色微微泛白。   卫寒宵一言不发走在前面,脚步又快又稳,连个眼神都吝啬于施舍,自然不会为了她特意放慢脚程。   少年乌发落了点儿雾蒙蒙的水汽,山雾中隐约皙白的轮廓,凤眼冷而俏。   眉眼如画,干干净净,如同水洗过的青竹,还带着点儿晶莹的露珠。   脚步像猫儿一样快而无声,踩在落叶上,只发出一阵沙沙轻响。   金羡鱼努力跟上他的脚步,奈何脑子里浑浑噩噩像是浆糊,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扑倒在地。   之所以是险些,是因为卫寒宵像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一样,少年风一般地从她身畔掠过,伸手稳稳地捞住了她。   金羡鱼懵了半秒,下意识地说了声谢谢。   面前的少年却没动,蹙着眉冷冷地看着她。   少年肌肤冰凉,腰肢劲瘦,脊背有力,想到刚刚的触感,她大脑缓慢地运转,下意识道:“你长高了?”   “……”   “金羡鱼!”被戳中身高敏感点,卫寒宵浑身一僵,登时炸毛,气鼓鼓睁大了冰红色的眼,“你到底会不会说话!”   “不会说话就闭嘴。”卫寒宵皱眉看着她红得像个番茄的脸,面上挂了层寒霜,“不舒服你不会说吗?”   金羡鱼:“我不想耽误你时间,你不是还要回去看凤道友吗?”   “……”卫寒宵脸色立刻就不好了,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剜了她一眼,冷声道:“一诺重千金,我既然答应了师父要护送你,定会将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带过去。”   当下也不走了,将她摁倒在石头上歇息,自己大跨步地去拣半干的柴火,点火烧水倒是熟练无比,一气呵成。   明明才一段时间不见,但金羡鱼模糊感觉到,卫寒宵好像沉稳了不少。   这算什么?小学生被谢扶危虐菜之后的发愤图强?   不休息还好,一休息她眼皮直打架,实在合不拢眼,蜷缩在青石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卫寒宵一转头,透过绰绰温暖的火光,就看到了金羡鱼蜷在石头上睡着了。   篝火的映照下,脸色红得有些不正常,他愣了一下,皱眉走过去探她体温。   指尖落在她额头的时候,烫得令人心悸,卫寒宵眼睫猛地一颤,指尖一偏,擦过她脸颊,落在了金羡鱼耳垂上。   好烫。   金羡鱼的耳垂小巧。   女孩子的身躯好像不论哪里都比男人要小上一些。   薄薄的耳垂,像是血玉,隐隐有嫣红流动。   卫寒宵鬼使神差地捻了一下金羡鱼的耳垂。   明明四周空无一人,又好像做贼一般飞快地收回了手。   手上传来的烫意,烫得他指尖都跟着痉挛了一下,下意识地又捏了捏自己的耳朵。   触碰到的却是耳坠冰冷的金属质感。   卫寒宵抿着唇,静静地收回了手,对着篝火出了一会儿神,又站起来。   最终还是脱下了外袍,将外袍披在金羡鱼身上,自己只穿着件单薄的白色绣金线的劲装。   轻轻浅浅地蹙了一下眉,低下眼睫自言自语。   这是忍了多久。 第58章   金羡鱼这一觉睡得十分沉重,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眼看到了面前的白衣少年,还有点儿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   卫寒宵正背对着她,垂着眼睫烤火,他手上那把拙朴的大刀,如今充当了烧火棍的角色。   “醒了?”   卫寒宵转头看她,目光落在金羡鱼身上那件属于自己的外袍时,又忍不住挑起了眉,旋即皱了皱。   少年闷闷地将“烧火棍”往火堆里捅了捅,“醒了就起来吃饭。”   他伸手拿起篝火上的烤鱼递给她。   看着猝不及防递到自己面前的,外焦里嫩,金黄流油的烤鱼,金羡鱼还有点儿发懵,“这是你做的?”   卫寒宵挑眉:“你这是什么反应?”   金羡鱼本来以为自己不想吃,但焦香扑鼻的烤鱼在眼前放大,她饥肠辘辘的肚子登时如打雷一般咕噜噜叫起来。   卫寒宵:“……真恶心。”   金羡鱼自然不会和小学鸡计较。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她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立刻被烫得斯哈斯哈了一声,烫得无处宣泄,只好下意识地飞快地捏了捏耳垂。   面前突然安静了下来,一道视线跟着落在了她耳朵上。   金羡鱼不解地看向陡然没了话的卫寒宵。   他被她盯得眼睫又颤了颤,飞快地移开了视线,拿起了另一条烤鱼。   金羡鱼觉得奇怪。   她并没有怎么往心上去,比起卫寒宵还是烤鱼更具吸引力。   老实说,卫寒宵的厨艺实在有出乎她的意料,烤鱼外焦里嫩,表皮金黄,鱼肉细嫩,又咸又香。   一口气吃完了一条,她还有些不满足,别有用心地夸赞道:“没想到你厨艺这么好!”   少年原本叼着鱼,正垂着眼睫努力啃鱼,像只埋头苦吃的猫儿,唇瓣一鼓一鼓的,吐鱼刺的动作简直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熟稔得金羡鱼瞠目结舌。   听到金羡鱼发自内心的赞叹,卫寒宵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   “嘁,你不知道的东西多了去了。”   触及金羡鱼的视线,“看什么?没看过别人吃饭吗?”   金羡鱼不好意思地眨眨眼,“我能再吃一条吗?”   卫寒宵警惕地护住篝火上仅剩的两条烤鱼,“不行!想吃自己烤去!”   他飞快地抡起地上的鱼篓砸了过去,这里面还有两三条活蹦乱跳的活鱼。   不给就不给,虽然遗憾,但金羡鱼还是乖乖地自己动手。   她有自知之明,毕竟她又不是凤城寒。   可还没等她大展手艺,杀鱼剖腹,卫寒宵却突然一把将鱼篓抢了回来。   “弄得恶心死了,好重的血腥味,”他嫌恶道,“算了你还是吃现成的吧。”   金羡鱼忍不住笑起来:“那我吃啦?”   “啰嗦。”   卫寒宵的吃相有点儿像谢扶危,或许是少年正值生长发育期,胃里都仿佛连了个无底洞,他风卷残云般地解决了最后一条烤鱼,吃得很干净。   吃完,又仔仔细细地揩了揩手指,往她手里塞了个装满了热水的水囊。   金羡鱼喝了口热水,发自内心地又说了声谢。   卫寒宵:“你这是什么表情。”   “……可能没想到你这么会照顾人?”   卫寒宵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嗓音清朗微哑,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没遇到师父前,一个人生活久了,习惯了。”   金羡鱼捧着水囊迟疑地问:“你很喜欢你师父?”   卫寒宵神情倒是平静,疏疏皱了皱眉,“不一样。”   少年眼睫极为纤长,这长眼睫十分具有欺骗性。   卫寒宵不知道怎么回答金羡鱼的问题。   他说不上来凤城寒于他而言是什么,总而言之是不一样的存在。   金羡鱼本来也只是吃人嘴短,不好意思之下随口找了个话题。   她睡了一觉,肚子里有了点儿东西,感觉振作了许多,也不愿再耽搁进程,起身道:“走吧。”   卫寒宵看着跃动的篝火,眉头又很轻地皱了一下,“今天不走了,我累了,想休息。”   “也好。”金羡鱼想了想,又坐了回去。反正她也想好好休息休息,抓紧时间调息灵气。   卫寒宵说她的风寒可能是因为之前和谢扶危对战的时候,寒气入体所致,谢扶危的霜天冻云般的剑气太过凶悍。   金羡鱼盘腿闭上眼,耐心地梳理自己体内四窜的寒气,等她好不容易大致将寒气驯服,一睁眼却见到卫寒宵正坐在篝火前,垂着眼,手里攥着一张符箓,冷淡的眉眼落在符箓上时稍稍回温点儿。   她刚从石头上跳下来还没张嘴说话,卫寒宵却受惊一般地飞快睁大眼看了她一眼,将护身符往身后一塞,支支吾吾解释说:“这是师父送给我的平安符。”   猝不及防撞见柔软敏感的少年心,金羡鱼一愣。   卫寒宵强忍住不去见凤城寒来护送她,的确是为难他了,便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移开了视线,“哦”了一声。   这一晚,两人和衣而卧。   第二天早上金羡鱼醒来的时候,并不见卫寒宵的身影,等了片刻,少年这才从林间步出,手里还揪着一只兔子。   他受了点儿伤,红发凌乱,蹙着眉把兔子丢到了金羡鱼面前,就一声不吭地坐在石头上摘手套,处理手上的伤口。   金羡鱼看着他手里的兔子,下意识脱口而出:“兔兔这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兔兔。”   卫寒宵:“?”   “没什么。”没人接梗,她叹了口气。   “等等?”金羡鱼看着兔子回过神来,错愕道,“你是被兔子打伤的吗??”   卫寒宵脸黑了:“林中遇见了几只妖兽。”   “不过无碍。”少年扬起皙白的下颔,轻描淡写道,“区区几只妖兽,不足为惧。”   吃饱喝足之后,二人继续启程。   “你身子不好还是御风而行,”卫寒宵皱着眉去摸袖子里的御风符,“我可不想带个碍手碍脚的累赘。”   金羡鱼刚想说她觉得她应该没什么问题,却见卫寒宵陡然间变了脸色,俏脸霎时苍白如纸。   “怎么?”她追问。   “平安符。”卫寒宵面色一沉,拔腿就往回冲,“师父的平安符不见了。”   许是他刚刚对付妖兽的时候,遗落在了现场。   金羡鱼也赶紧迈步跟上,却没想到两个人狼狈地找了一上午却毫无所获。   金羡鱼知道这平安符对卫寒宵的重要性,她停下脚步,主动提议:“今天不走了,等找到平安符咱们再出发。”   卫寒宵没有反驳,他有些怔愣愣,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她说的话。   红发被雨水打湿,软软地耷拉在额前,冰红色的眼睁得大大的,怔怔地看着并不存在的方向。   到底是因为她感冒才折腾出来的这一系列事,金羡鱼有些内疚不安,她想伸手把他拉起来,没想到卫寒宵却猛地伸手打偏了她的手,抿唇一言不发地大踏步蹿进了雨雾里,清瘦的背影顷刻间被大雨所吞没。   雨好像下得更大了。   卫寒宵走后,金羡鱼低头看了眼被打红的右手,抿紧了唇。   她也知道这平安符对卫寒宵的重要性,更加愧疚不安,便什么也没说,开始沿着旧路继续一遍又一遍地找平安符。   山间的岩石缝她也没放过,跪在湿软的泥土间,一个角落一个角落,事无巨细,耐心地找了过去。   她现在不想和主角团有所牵扯,也不想欠卫寒宵的。   谢扶危的剑气所致的“感冒”,姑且称之为“感冒”,还没好全,金羡鱼冻得唇瓣有些发青,眼前也有些发黑。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目光落在某个狭小的岩缝间,金羡鱼心中一跳,眼前一亮,忍不住抿唇微笑起来,忙伸手去捞岩缝间的平安符。   拿在手里时,她才发现平安符已经泛旧,似乎用了很久很久,针脚细密,一眼就能看出来制作符咒的人的认真细致。   拙朴的平安符捧在手里竟如千斤重,金羡鱼想,如果没她掺和,说不定凤城寒和卫寒宵真能成为一对神仙眷侣也说不定,她窘迫地拿着护身符像拿着烫手山芋。   她现在只想赶快把护身符交给卫寒宵,没有继续感叹下去,匆忙去寻卫寒宵的身影。   可是山雨下得实在太大了,卫寒宵赌气又不知道跑到哪里,金羡鱼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更无奈的是,她好像已经冻得在打摆子了。   谢扶危的剑气真的有这么强悍吗!   雨水顺着眼睫淌下,她皱着眉勉力支撑,从芥子囊里翻出传讯玉简,给卫寒宵发了个信息后,自己找了个避雨的大树,坐下来休息。   至于卫寒宵什么时候能看到传讯玉简赶来,就不在她考虑范围之内了。   她赶紧坐下来调息寒气。每隔半个时辰,就看看玉简上有没有回复。   但玉简一直没再响起。   傍晚的时候,雨势渐小,也就在这时,卫寒宵终于披着斜阳走了过来。   少年面色不善地匆匆赶来,一看到靠在树下休息的她,当即怔愣在原地。   金羡鱼无暇顾及他的表情,她冻得都快说不出话了。一见卫寒宵,她松了口气,将平安符迅速塞到了他手里,“找到了,收好。你师父给的下次别再弄丢了。”   卫寒宵手上被她塞入了平安符,好半天都没说话。   金羡鱼也知道自己眼前的模样实在有些狼狈。   她头发披散在肩头,冻得面色青白,就像个女鬼,浑身上下沾满了泥水落叶,尤其是膝盖上黑乎乎的两块,那是趴在地上找平安符时所致。   卫寒宵攥紧了平安符,雨水一绺绺地顺着他火红的发梢滴落下来,他猫眼圆睁,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他非但没买她这个好,反倒还大发雷霆。   “你是笨蛋吗!”   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金羡鱼脸色也黑了。   枉她辛辛苦苦帮他找护身符!   她火气上头,眼前一阵发黑发晕,怒道,“这么重要的东西自己不知道收好吗?!”   “谁要你做好人的!”卫寒宵被她气得面色铁青,下意识地想要拔刀,又硬生生忍了下来,忍得额头青筋狂跳,俏脸如冰。   ……   片刻的沉凝之后,卫寒宵忽然面无表情地绷紧了脸。   “喂。”他凑近一步,那双冰红色的眼睫扑闪,穿过雨幕冷得像水洗过的宝石,漠然得令人心惊。   “我和师父之间的事还用不着你插手。”   雨水顺着他卷翘的眼睫滚落。   “所以,你没必要,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就算你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我也不会同情你。”   “而他更看不见。”   “我只是觉得好歹是你师父亲手做给你的。”金羡鱼莫名其妙。她只是做个好人好事,顺便投桃报李罢了。   金羡鱼不说倒还好,她一说,卫寒宵面色再度骤变。   他睁大了眼望着她,猝然跳上前在她手上恶狠狠咬了一口!   金羡鱼疼得倒吸了口冷气,还想再说些什么,身形晃了晃,眼前一黑,终于坚持不住倒在了地上。   卫寒宵被她吓了一大跳,像拱起脊背的猫儿一样足尖一点,一跃而起。   却只见到金羡鱼往地上栽去,他又骤然变了脸色,忙摇摇晃晃地落下来伸手去接她。   感受着怀里温软的身躯,卫寒宵怔了怔。   金羡鱼一无所知地倒在他怀里,眉头皱得紧紧的。苍白的面色也烧出了点儿嫣红,   白皙的手腕上一圈猩红的牙印,破了皮沁着血迹,像是血珠落在雪地上,红得惊心动魄,透着股妖异的美感。   这本是他下意识的动作,可卫寒宵看着却浑身都炸毛了,浑身上下鸡皮疙瘩四起。   这感觉就像是他给金羡鱼作的标记。   一滴血珠顺着伤口滑落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再一次见到金羡鱼,金羡鱼给他的感觉大为不同,之前的金羡鱼浑身上下的进攻性让他几乎无所适从。   而如今的金羡鱼……   卫寒宵眼睫一颤,他鬼使神差地垂下眼睫,俯上唇瓣去吮她手腕上的那滴血珠。   是如此软弱可欺,毫无防备。   薄薄的唇瓣摩挲过她纤细的手腕。   像猫儿贪腥。   他卷起血滴舔了口中,淡淡的铁锈味儿在口腔中弥漫开。   卫寒宵皱了皱眉。   不好吃,有点儿咸。   少顷,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卫寒宵脸上一热,扭过头慌乱地一把推开了她,耳廓红得像是如有血色流动的琥珀。 第59章   金羡鱼是被系统提示音给吵醒的,她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醒来的时候,耳畔突然响起了熟悉的系统提示音。   【卫寒宵好感度+20,当前好感度55】   原本还浑浑噩噩的大脑,在听到这声系统提示音的时候顿时就清醒了。   金羡鱼有点儿懵。   这好感度算什么?她昏过去的时候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她下意识地去寻找卫寒宵的身影,却发现卫寒宵早就醒了。   又或许是一夜没睡。   少年低着头,高坐在磐石上正在擦自己的刀。   他脊背挺得笔直,浑身上下有股强迫症般地冷冽禁欲感。窄窄的袖口,靴面似乎被雾气浸湿。   白似美玉,唇薄如剑,眉如新月,眉间不耐地一蹙,一滴犹沾着寒气的露水就滚落了下来。   落在刀刃上,折射出璀璨明净的光,落入少年眼底。   卫寒宵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不耐地一抬眼,目光正好与金羡鱼撞了个正着。   那道光在他眼底拉伸成金灿灿的竖瞳模样。   “你醒了??”他脸上掠过了点儿慌乱之色,指腹无意识地擦过了刀刃。   “嗤”地划开了道红艳艳的血线。   金羡鱼:“你的手。”   卫寒宵皱起眉,伸手放在眼前端详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放下了,藏在了袖子里。   “醒了就快点儿走。”   少年从磐石上一跃而起,长刀入鞘,率先往林子里走去。   “磨磨蹭蹭的,我可不会等你。”   卫寒宵脚步之利落稳便,全没有等她的意思,金羡鱼跟在他身后,点开了系统面板。   她实在想不通这好感度到底是怎么加上去的。   这行好感度下方有一行系统说明。   【所谓美人者,无时无刻不都在散发着魅力。】   ……难不成是她柔弱的睡姿吸引了卫寒宵的注意?金羡鱼瞠目结舌,哑口无言,默默地又切换回个人界面。   一眼就看到了她个人界面上那个硕大的红色感叹号。   点开显示她的魅力值足足上升了有500多个点!   而系统给出的解释竟然是她达成了玛丽苏【修罗场制造机】的成就。   卫寒宵的好感度并没有让她感到高兴,但看到魅力值的增长倒是让金羡鱼难得振奋。   经历过谢扶危和玉龙瑶,她现在一门心思只想练级。   说到底,谢扶危还没有死,玉龙瑶的死她总觉得颇为古怪。在摸不清楚情况之前,多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算算路程,前方恰巧有个小城镇,金羡鱼打算在那里和卫寒宵分别。   她感激卫寒宵的所作所为,也为拖累了他感到抱歉,至于攻略,如今更是没那个闲情逸致。   固然,卫寒宵的好感度能帮她刷魅力值在系统商店进行兑换。   可这未尝不是一把双刃剑。   她要刷魅力值就必须和主角团绑定,这与她目前的初衷是相违背的。   难道说离开系统她就不会独立行走了吗?   这大仙洲数万修士,英雄豪杰数不胜数,那哪个不是自己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修上去的?   她不是回避系统。   她或许可以在自己独立修炼的基础上利用它,但绝不能生出依赖之心。   否则,难保哪一天她不会成为弄花雨的同类。   想明白了,金羡鱼松了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卫寒宵的脚步很快,快到以至于有些急促了。   晌午还没到,他们俩就站在了城门口。   到了城门卫寒宵反倒放慢了脚步,他凤眸里显而易见地闪烁过怀念和挣扎,一进城先是去酱肉店里买了点儿熟食,又去糕点铺子里搬空了最贵的点心。   两个人并肩走在一起,她侧过脸问:   “你有故交?”   这是显而易见的。   “嗯,”卫寒宵难得很轻地“嗯”了一声,已经好几年没见过面了。”   他对这座小镇似乎极为熟悉的模样,轻车熟路,七拐八拐地就来到了一条开满了桂花的小巷。   金羡鱼有些好奇有些讶然地张望。   这条小巷子给人的感觉很像现代那些老街道,不少老人搬着张小马扎坐在一块儿聊天唠嗑,几个五六岁大的小孩正蹲在地上捉秋虫。   最先看到他俩的是一个扎着冲天辫儿的小孩儿。   他手里抓着个大蚂蚱,得意洋洋地向同伴炫耀,一回头就看到了“近乡情怯”的卫寒宵,连蚂蚱都不要了。   “啊!”地大叫了一声,脚踩风火轮飞也般地冲了过来。   “元宵!!元宵哥哥回来了!!”   小屁孩像头小牛犊一样直冲进了卫寒宵怀里。   其他几个小屁孩纷纷抬起头,也都呆了,俱都欢快地大叫了一声,又跑又跳地冲了过来。   “奶!汤圆儿回来了!”   金羡鱼也被这汹涌的热情狼狈地挤到了一边,远远地就看到这些小孩儿围着卫寒宵转个不停,或是闷了一身的汗跑回家里喊大人的。   一眨眼的功夫,少年就被老人小孩儿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家伙儿俱都笑眯眯地摸他的脑袋,扯他的小辫子,捏着耳垂扯耳坠。   而人群中的卫寒宵竟然没流露出丝毫不耐烦,认认真真地和老人们说话,表现得简直就像个三好学生。   “怎么突然记得回来看看了?”说话的是个慈眉善目,白发苍苍的老奶奶,还挎着个装着毛豆的篮子,明显是匆忙跑出来的。   “啊,”卫寒宵十分装酷淡淡地道,就是变声期沙哑的嗓子暴露了实际年龄,“路过,就回来了。”   忽然,卫寒宵像是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将老奶奶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奶奶你身子骨还利落吧?下雨天腿还疼吗?我这儿随手拿了点儿伤药,都是十二洞天剩下来的,吃了对身子好,平常二哥嫂子还有猪儿他们也能一起吃。”   老奶奶兴高采烈地道:“回来就好,还带什么东西呀。”   身边的小屁孩却炸开了锅。   “仙药!十二洞天的仙药!”   冲天辫小屁孩比划:“是元宵那么大的吗!”   又笑嘻嘻,“像元宵哥哥那样的?”   卫寒宵竟然也没生气,少年唇角弯出个嚣张的笑,冰红色的眼里闪动着狡黠的光芒,伸手就给了冲天辫一个脑瓜崩。   “像你脑袋这么大的。”   金羡鱼这个时候已经隐约明白过来,《长生乐》里说过卫寒宵幼时常年流落在外,这可能是他当年认识的“亲人”。   不过卫寒宵拿出来的那个伤药,却远不止他轻描淡写说的那般平庸。   至少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剩下来的,即便是她,可能也要多跑几个任务才买得起,更遑论卫寒宵。   她几乎可以想象出卫寒宵频繁跑腿接任务就是为了换这些东西,不说实话或许是怕老人家不要。   这轻松喜悦的气氛也感染了金羡鱼,她没戳破他善意的谎言,嘴角也忍不出露出个淡淡的笑,却看到卫寒宵的目光专注地在人群中扫过,像是在找什么人。   下一秒,他就看到了远远站着的她,露出个松口气的模样。   直接绰步走了过来,犹豫了一下,将她拉到了人群里。   “去哪儿了?”   金羡鱼摇摇头,没说话。   小屁孩儿们却“轰”地一声炸开了锅。   “汤圆儿!这就是你道侣吗!”   “就是修士说的道侣?!你从哪儿找来的?你们成亲了?”   老奶奶也又惊又喜地将金羡鱼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小卫你带姑娘回来了??”   还没等金羡鱼开口,卫寒宵的脸就腾地涨红了,大声反驳道:“不是,您别瞎说!!”   “这是我……”顿了顿,“朋友。”   和卫寒宵相比,金羡鱼表现得却大方多了。   摘了头上的帷帽,她抿着唇微微一笑道:“奶奶,你们好。”   四周顿时安静了一瞬。   金羡鱼一摘帷帽,周围老老少少差点儿看呆了。   少女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莞尔一笑,任由众人打量。   她站在桂花树下,乌发落了些细金般的桂花,落花满襟,目若点漆,眉若春山。眼神如秋水般明朗澄澈,好像漫落了一山的桂花。   她这张极具杀伤性的脸,哪怕在修真界也鲜少有人能出其右。   此时众人都被金羡鱼晃得略一失神。   老奶奶磕绊了一下,半天回过神来,立刻高兴得夸她长得漂亮俊俏,颜色好。   喜不自胜地拉着金羡鱼的手,又是夸又是摸,“欸,这从哪儿找的漂亮娃娃?”   那冲天辫小屁孩脸也红了,仰着脸,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知道了,不是道侣,是仙子!”   “汤圆儿才找不到这么漂亮的道侣。”   卫寒宵炸毛:“喂!!”   费了好一会儿工夫,金羡鱼这才和卫寒宵从众人热情的包围中脱身。   众人进了院子里,团团坐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说话。   金羡鱼其实对这种场面也略有点儿束手无措,犹记得当初她家来亲戚的时候,她基本都是往自己房间里一躲,门一关。   大方都是面对七大姑八大姨们练就出来的必备技巧,大多数时候她要么玩手机,要么帮她家母后打下手。   “这些都是我五六七岁的时候认识的。”坐在金羡鱼身边,卫寒宵嗓音微哑地给她介绍。   一边说,他一边帮着剥毛豆。   动作飞快娴熟,一夹一推毛豆就完好无损,圆溜溜地剥了出来。   “五六七岁的时候认识的?”   “具体不记得了,谁记得那么清。”卫寒宵捏着毛豆在指尖上转了几圈,切了一声,“后来我偶尔回来看看,也就认识了那些小屁孩。”   “那个奶奶,姓章,你就喊她奶奶就行。”   “那个冲天辫叫猪儿。”   “喏,那个叫罗汉果。”   “哦,还有那个,”卫寒宵淡淡地将剥好的毛豆丢进篮子里,“那个叫砖儿。”   和其他小说里的病娇人设不大一样的是,提起自己的悲惨童年,卫寒宵并没有回避和遮掩的态度,也没有怨天尤人,崩坏黑化。风轻云淡的模样倒是让金羡鱼多看了他一眼。   “当初我讨饭讨到了这儿,饿得实在不行了,就到奶奶家厨房偷馒头,被抓了个正着。”   卫寒宵以一副很无所谓的态度,咬着毛豆说,“奶奶没打我,还收留了我几天。就这么认识了。”   “对了,这个。”他低下头,在脚边另一个篮子里找了找。   这篮子里装的全都是刚采的豌豆。   他想都没想,将豌豆剥了皮,直接塞到了金羡鱼嘴里。   “甜么?”   卫寒宵的动作实在太过流畅,金羡鱼回过神来的时候,淡淡的甜味在嘴里弥漫,水润润的,很是清口。   少年凑得很近,又卷又翘的睫毛历历可数,热热的呼吸喷吐在她肌肤上。   金羡鱼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拉开了点儿距离。   卫寒宵似乎也意识到了距离的不妥,他眼睫一颤,“刷”地收回了手,凤眸不自觉地扭了过去,看向了远方。   手上似乎还残存着唇瓣温软的触感。   卫寒宵藏在身后的右手不自觉地微微痉挛了起来,他眉头跳了一下,伸出左手将不争气的痉挛的指尖按了下去。   姿势看起来就像双手背过去被教训的小孩子一样古怪。   可谓“身经百战”的金羡鱼对这种场景简直再熟悉不过,脑中警铃当当当直响!   她可不是卫寒宵,如今已经算是个成熟的大人了,既然已经决定不再和主角团牵扯,成熟的大人就要将小屁孩的暧昧苗头掐死在幼苗期!   将板凳往后一拖,金羡鱼飞快站起身道,“我有点儿事先出去一趟。”   卫寒宵被她托凳子的刺耳声音吓了一跳:“你……”   袖子却被猪儿扯动了一下,猪儿神秘兮兮地看着金羡鱼远去的背影,“汤圆儿,这真不是你道侣?”   卫寒宵脸上一热,险些打翻了脚下的篮子。   白猫恼怒地反手又一爪子挠了过去,嘀嘀咕咕,自言自语般地道,“别乱说。”   他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或许是。   “咸的”。   两个字,干净利落,猝不及防地跳入脑中,卫寒宵又是一怔。   而另一厢,金羡鱼却已经找到了驿站的商队,耐心地与商队谈拢了价钱,确定插她一个进去,到小仙州,一锭金子。 第60章   卫寒宵他再也没心思剥豆子了,一抿唇,篮子里的毛豆突然齐刷刷地浮上了半空,看上去就像是旋转的绿色的星。   猪儿惊讶地大叫了一声。   “豆子!飘起来了!!”   “奶!豆子!”   这些豆子一扭身,自己脱了外衣,从壳里滑不溜丢地钻出来,又一个个排着队跳进了篮子里。   这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但众人的吹捧明显也让卫寒宵很是受用。   少年狡黠又得意地眨眨眼,尾巴几乎都快翘上了天,“看见了没?等回来再教你们。”   “汤圆儿你去哪儿?”   “累了,出去逛逛。”   猪儿等人自告奋勇举手:“我们陪你!”   争前恐后地就要去抓,奈何卫寒宵身形闪转腾挪,脚步轻盈,猪儿几个硬是没沾上他衣角。   少年足尖一点,敏捷一越跳上了围墙,蹲在围墙上先伸了一下懒腰,紧跟着冲他们恶劣地笑。   “不是要追我吗?来啊。”   手掌在围墙上一撑,“刷”地就蹿下了围墙,只曳开一道白色的残影。   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卫寒宵面色这才稍微有了点儿变化。   这一路上他的确没什么事可干,只漫无目的地在巷子里乱转,偶尔看到柿子树,就跳上去捞一个吃。   他不愿去想金羡鱼,一想到她就好像被洋辣子刺了一下,心里痒痒的,浑身刺挠。   少年耳朵抖了抖,三下五除二的吃完了柿子。   不知不觉间,他就逛到了街上,百无聊赖地在摊位上东抓一把,西摸一把。   皙白的指尖捏起一条榴花发带,卫寒宵在摊位前顿住了,任由老板的夸赞如无意义的风轻飘飘地刮过。   “我要这个。”   发带绕着指尖缠了几圈,卫寒宵垂下眼,发带上的榴花秾艳得像是在掌心燃烧。   他忍不住在脑海中勾勒她拿到发带时的反应,带上去的时候又是什么模样。   商队明天早上出发,谈妥之后,金羡鱼打算先去知会卫寒宵一声。   等她回去的时候,却没看到卫寒宵的踪影。   “奶,”金羡鱼问,“卫道……卫寒宵不在家吗?”   老奶奶笑道:“出去玩去啦。”   商队这事儿今天什么时候说都来得及,金羡鱼也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奶奶身边,帮着一起择菜,还没择一会儿,卫寒宵就回来了。   看到她,少年愣了愣。   “我找你有事。”金羡鱼赶紧站起身,擦了把手。   卫寒宵撇开视线,眼神有点儿别扭,还有点儿……紧张?   “……什么事。”   金羡鱼指了指不远处的桂花树,“那边说。”   “我也有事。”一站到桂花树下,卫寒宵就不看她了,只闷着头盯着桂花树看。   “那你先说?”她爽快让步。   “……”卫寒宵忽然又不吭声了。   金羡鱼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卫寒宵的目光在她头发上流连了半晌,倏忽,垂下眼摊开了掌心。   “这个送你。”   他如玉的手掌上躺着条发带,绣着大朵大朵榴花,并不算多精致,针脚有些粗糙,但正是这粗糙的针脚,却显出一种拙意来。   这样秾艳的颜色和造型,要这样的粗糙的针脚才恰恰能压住。   换句话来说,土到极致就是潮。   她没想到卫寒宵会给她送礼物。金羡鱼心底吃了一惊。   卫寒宵的凤眸被阳光照得透亮,鸽子血一般,他低头不去看她,眉间流露出点儿虚伪做作的不耐出来。   可预想之中的道谢却并未传来。   “抱歉,这个我不能要。”她说。   金羡鱼也没想到卫寒宵会送礼给她。她不是情商为0的迟钝傻白甜,她是个正常的成年女性。当然能感觉到卫寒宵在对她的态度上发生了点儿微妙的改变。   老实说,她看小说电视剧的时候,实在无法理解女主的迟钝,她脑子里跑偏了半秒,心里默默吐槽。   男主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男女之间那种暧昧的气氛变化难道真的察觉不出来吗?   不过她最近实在没有心情卷进这场狗血泼天的三角恋里,帮卫寒宵认清自己的内心。   不该收的东西不能要。   于是,她果断摇了摇头。   “这些天承蒙你照顾。”金羡鱼说。   卫寒宵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那条发带还被他紧紧攥在掌心。   “我知道你很担心凤道友,”她尽量以一种客观分析的态度,“所以我方才去找了商队,雇了他们送我去小仙州。这样一来,你就能回去探望凤道友了。”   她这种说法其实很自私,她刻意提凤城寒,有点儿像在利用凤城寒道德绑架卫寒宵。   但也只有提到凤城寒,才能把卫寒宵堵回去。   他压根就没办法拒绝与凤城寒利益切身相关的事。   榴花在燃烧,烧得卫寒宵掌心一阵抽搐,他唇瓣泛白,又好像有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这一路上的想象她拿到发带时的不安,期盼全都被浇灭在了心底。   卫寒宵攥紧了发带,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正如金羡鱼所料,卫寒宵根本无法在凤城寒的事上回绝她。   他收起了发带,平静地丢下了一句“随便你。”飞也般地蹿了出去。   卫寒宵飞也般地跑了,章奶奶走了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金羡鱼不愿让老人家担心,随便说了个理由糊弄了过去,又提到了明天自己要先走。   奶奶虽然舍不得,劝了几句倒也没强留。她没什么行礼要收拾的,干脆就跟着回去,继续帮奶奶择菜做家务。   这一晚上,奶奶他们烧了一大桌子菜来招待她和卫寒宵,卫寒宵口中的二哥嫂子他们外出做活赶不回来,也依然不减猪儿等人的热情。   席上,金羡鱼特地留意了卫寒宵的神情,可能是怕奶奶他们担心,他表现得倒是自若极了。   帮着夹菜,盛汤,收碗,洗碗。   当她被cue到的时候,卫寒宵甚至还能人前自然地和她说上两句,只不过人后却没搭理她过一次。   她的住处就在卫寒宵隔壁。   金羡鱼洗漱完了倒水的时候看了一眼,他屋里的灯还亮着,一直到半夜都没熄灭。   这一晚上,卫寒宵根本就没睡好。   少年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像只翻着肚皮的白猫,皱着眉,脑子里翻来覆去地都是凤城寒和金羡鱼。   他懂事早,幼时天天跟着三教九流混,虽然生着一张纯良的脸,但男女之间那档子事儿早就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   他最近对上金羡鱼的时候很不对劲,可是这世上万没有人能超过师父的。   他难道喜欢上了两个人不成?   卫寒宵几乎要疑心他是个荡“男”,三心二意,脚踏两条船。   这要是女人,要怎么来着?   他双手枕在脑后,茫然地看天花板。   好像是被拖出去浸猪笼。   天快亮的时候,他才迷迷糊糊地睡着。梦到了自己被绑着手脚吊起来,关进了猪笼里。   水很快地淹没上了胸口,接着是鼻子,眼睛,惊得他出了一身的冷汗,从床上一跃而起。   隔壁屋传来了响动。   卫寒宵盯着墙壁发呆,他听力很敏锐,是金羡鱼醒了。   她起床洗漱,推开了门,站在廊下与奶说话。   他心忽然飞快地跳动了起来。   几乎有种立即翻身下床的冲动。   他要追吗?可是他凭什么追?   分明是她不识好人心,将他甩掉的,他还不稀罕呢。   他早就巴不得尽早去看师父了。   卫寒宵的面色十分难看,他一个骨碌从床上坐起来,盘腿坐着,一条腿压住了另一条想要追出去的腿。   两个截然不同的想法在脑子里打架,但他犟得很,偏心另一方,压着蠢蠢欲动的那一方,绝不让它冒头。   金羡鱼走了出去,她出了院子,她走了。   甚至没在他房门前停留,同他打个招呼。   卫寒宵的脸铁青,他蹿出了屋,像一阵旋风一样地刮了过去。   奶被他吓了一跳,埋怨道:“元宵,你这么晚才起!金姑娘都走了!”   卫寒宵却闷头直往前冲,他双脚一蹬,双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前方,嗓音沙哑。   “奶,我马上回来。”   **   去岸二十六万里,浓雾缭绕,水皆苍色   金阙西厢,水晶宫殿,海水周回绕匝,组成一道透明的水幕。   宫殿至深深处,黑发黑眼珠的男人眼睫一颤,从玉座上直起身子来。   他睁开眼,什么也没做,只是翘起唇角笑了一下,无视了耳畔传来的玉家人慌乱的交谈声。   “老、老师,刚刚‘那位’好像动了……”   “奇怪,刚刚‘那位’老祖是做噩梦了吗?怎么神识波动如此剧烈?”   童言无忌。   玉龙瑶的神色显而易见地僵硬了半秒。   胸口与识海仿佛还残留着撕裂一般的痛楚,他没想到金羡鱼竟然连他那一份元神也能一并绞杀。   这一份元神的损失于他而言是实打实的。   被封印了这么多年,他已经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这一次照例笑了笑,低低地想说一声“有趣。”   可玉龙瑶的表情变化了一下,脸色有点儿难看,这两个字不上不下地卡在嗓子眼里,半天都没能说出口。   主要是,脸疼。   说不出口那便不说了,他一向都不是个善于为难自己的人。   玉龙瑶微微一笑,他在玉追云与童子悉悉索索的交谈声中走了几步,忽觉识海中又漫上了一阵细密的针扎一般的痛楚。   ……   “你有什么与我谈判的本钱?”   “是以为我还顾念旧情?”   “你对谢仙君做的事,哪怕谢仙君要你性命,你也合该受着。”   “……你也看到了她?”   这些冷峻恶毒的只言片语凌乱不成句地在脑海中分崩离析,玉龙瑶觉察出不对,他下意识想要捕获分析,却一无所获。   他怔了许久,什么话也没说。   他好像出现了幻觉。 第61章   玉龙瑶感到一阵烦闷和空虚,像是有一簇灼热温和的火苗,顺着指尖滚了过去,沿着神经直入内心,并不多痛苦,却十分恼人。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始疑惑。   他听到这究竟是什么?还有这莫名其妙的感受究竟从何而来。   它像是空虚、憾恨、嫉悔。   像有什么东西抓挠着心肺,他面无表情地站着,竟然涌生出了股摧毁一切的欲望。   难道说这又是他可爱的族人弄出来的什么新把戏不成?   一大早,金羡鱼就告别了奶奶,临行前迟疑了半秒要不要与卫寒宵道别。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既然决心要走,还是勿要多牵扯为妙。   出了桂花巷,她深深地吸了一口风中桂花的甜香,来到驿站与商队会和。   商队首领姓耿,许是看她一个姑娘孤身出行,便又叫一个“小魏”的年轻人来照顾她。   对方一身风吹日晒的黑皮,笑容很是干净爽朗,被耿老板揪过来还老大不情愿的。   她客气地说:“路上麻烦你了。”   耿老板也是好意,盛情难却,不过金羡鱼并不认为自己需要“小魏”来照顾。   少女皮肤白皙透亮,鸦羽般地秀发从幂篱下淌下来,垂落在腰臀。   这隔着幂篱传来的嗓音,清脆又冷澈,好似石上寒泉,山中冰涧,落英纷坠,叮咚作响。   短短几个字,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反倒是听得小魏愣了愣,下意识地去看她的眼睛。   那双橄榄一般的眼睛藏在白纱下面,黑白分明,如秋水清冽明净。   看得小魏又怔住了,一时间不由晕生双颊,拒绝的话像是堵在了嗓子眼里,再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众人套马装车,渐渐地驶出了城,这一路上金羡鱼很安静。   从前她坐车的时候喜欢塞个耳机靠窗听歌看风景,只可惜她目下没有耳机,只能托腮发呆了。   还没驶出多远,小魏突然递给了她一个水囊。   “给,要不要喝点儿水。”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冲她笑。   她现在不是很渴,金羡鱼摇摇头:“抱歉,我不渴。”   小魏似乎有些失落,讪讪地挠了挠头,收回了水囊。   就在这时,车厢外传来了一阵马嘶声,车队突然在半路上停了下来!   “怎么了?”众人惊讶地彼此问询。   金羡鱼愣了一下,心跳得有些快,突然生出了股不详的预感。   该不会就像她想的那样吧?   小魏起身对她道:“娘子等等,我出去看看。”   混乱之中,一个干净微哑的嗓音响起。   “喂,你们就这样带走了我的朋友,我还没经过我的同意呢。”   这个声音!果然是卫寒宵!   金羡鱼飞快撩开了车帘,跳了下去,越过众人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拦路虎一般的少年。   卫寒宵他坐在道旁一颗大槐树的树枝上。   少年红发如火,皮肤白得就像冰雪,鼻梁挺直,唇瓣红红的,眼珠像鸽血红的宝石,日光疏影透过叶片的缝隙落在他脸上。   少年脸色的绒毛清晰可见,金灿灿的耳坠也在闪着光。   耿老板错愕地问:“少侠是谁?在此拦路意欲何为?”   卫寒宵勾起唇角,晃荡着裙摆下两条修长的腿,一只手掂着石子,嗓音又清又哑。   “我来带我朋友走。”   他轻轻巧巧从树上落下来,众目睽睽之下,三两步来到了金羡鱼面前。   可来到她面前,他反倒就没了方才的自在,甚至有些心虚了。   卫寒宵抿了抿唇,抬起眼,又移开了视线,“和我走。”   金羡鱼还没张口,眼前忽然落下了一道黑色的阴影,小魏一脸警惕严肃地挡在了她面前。   “你是谁?”   卫寒宵怔了怔,似乎没想到有人会挡他。   而且还是个男人。   他看了看小魏,又看了看金羡鱼,脸色有些难看,“你又是谁?”   小魏:“我负责保护娘子的安危。”   “这是我同行的伙伴。”金羡鱼忙上前一步挡在了小魏面前解释说。   “同行的伙伴?”卫寒宵一字一顿地念着,他眼里飞快地掠过了抹受伤,甚至是被背叛的痛楚。   卫寒宵:“你不同我一起,却宁愿和他一起吗?”   金羡鱼道:“我只是不想再麻烦你。我自己也能去小仙州,你也能去探望凤道友。”   “可看不看师父那是我自己的事!”卫寒宵突然发了火,指着小魏不服气道:“他哪里比我好了!”   他忽然躬身压刀,刀光乍现!   小魏大骇,忙出剑相抵,却被刀刃抵住了脖颈,压出了一道艳红的血线。   卫寒宵:“你看,他甚至抵不过我这一招。”   金羡鱼面色微变,袖中长剑滑出,一剑扫落了卫寒宵的佩刀。   “你疯了么?”   她无暇去管卫寒宵,忙去查验小魏的情况。   小魏脸色苍白,神情狼狈,别开视线,故作轻松道:“没事,娘子不必忧心,娘子若不想跟他走——”   “别说话。”金羡鱼翻出一方手帕轻轻摁在了他脖颈上,“你先止血。”   她神色认真专注。   小魏愣了半秒,才感受到轻微的刺痛感,“嘶”了一声。   而卫寒宵的面色已然变了,他沉默地盯紧了她给小魏处理伤口。论面色苍白简直与小魏有过之而无不及。众人都以愤怒的目光望着他。   金羡鱼将手帕交给小魏自己摁着,抬起头看向了卫寒宵。   少年孤零零地站在人前,竟有种被排挤的错觉。或许是不想让自己显得太狼狈,他脊背刻意挺得很直。   “我有话和你说。”她道。   卫寒宵抿紧了唇,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她走远了,在那棵大槐树下站着。   不过短短几步,他却觉得心里憋着一团火,既憋屈又隐隐感觉到一阵委屈。   玉龙瑶、谢扶危、师父,弄花雨,如今还有个姓魏的!   他张了张嘴,心里隐隐察觉到,他不过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在金羡鱼眼里或许和小魏没什么区别。   难道说,对她而言,面对不同的人她都游刃有余地切换不同的性格和态度吗?   看着卫寒宵,金羡鱼是真的有点儿无语,还没等她开口,卫寒宵突然抢答道:“……这是师父交代我的。”他自顾自重复。   像是连自己也没弄懂自己的感情。   “那好吧。”金羡鱼想了想,果断抛出个现代的死亡问题,“那我和你师父掉水里,你先救哪一个?”   卫寒宵果然噎住了,他凤眸圆鼓鼓地睁大了,“你这是什么问题啊!”   所以说她才不想和他一块儿走啊。   金羡鱼:“如果,我是说如果。”   卫寒宵:“师父与你不都是会游泳吗?”   金羡鱼:“如果我们俩都不会呢?”   那一刻,金羡鱼深感尴尬,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胡搅蛮缠。   卫寒宵忽然不说话了,但看他神情,金羡鱼也隐约猜测出那个答案恐怕是凤城寒。   她并不意外,也并不伤心。   可卫寒宵却在她开口前,忽然哑着嗓子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可你和我师父对我而言不一样。”他皱着眉,像是认认真真地剖析自己,“我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喜欢的是男人。”   他对女人没什么太大的兴趣,幼时还差点儿被女妖精抓走吃了,那女妖精迷信吃童男肉能美容驻颜,永葆青春。   “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走。”卫寒宵说着,忽地面无表情地拽下了耳朵上的耳环。   掌心微凉,金羡鱼茫然:“……你这是什么意思?”   仔细一看,这金圈耳环上竟然还雕有莲花暗纹,有两条蜿蜒的小龙顺着耳环盘旋其上。   正当金羡鱼低头看手心里的耳环的时候,系统提示音忽然响起!   【叮——卫寒宵好感度+20,当前好感度75】   【恭喜宿主达成成就“性向之谜”】   【莲花纹耳坠已自动收入系统背包。   说明:一枚莲花缠龙纹的耳坠,是陪伴卫寒宵从小到大的珍贵礼物。】   紧接着,卫寒宵的个人面板就弹了出来。   性向界面上,那个“男”字顺利转换成了“???”   “你拿着,这是信物。”   卫寒宵他当然不知道金羡鱼内心的震动和迷茫。   这究竟是怎么达成的?她好像什么都没做喂!明明之前她费尽心思也不过把好感度刷成了正值而已。还是说她的忽冷忽热,不知不觉中成功调教了这个傲娇的小男生?   她一直没动,少年垂下眼,上前一步,用力地包住了她的手掌,迫使她将耳环攥在掌心里。   卫寒宵的神情很郑重。   少年的眉眼脸蛋还稍显稚嫩,凤眼微圆,唇瓣红润,但此刻眉眼却带出了点凌厉劲,有了点儿近乎于大型猫科动物的侵略感。   “总有一天我会弄清楚我对你的感情。”   他嗓音清凌凌的。   “但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和我走。一来,我必须完成对师父的承诺,二来,我觉得玉龙瑶的死有蹊跷,你跟着这些凡人,说不定会连累他们。”   “三来,我曾是小仙州的少主,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小仙洲。”   金羡鱼握着耳环没说话了,主要是她发觉卫寒宵的话不无道理。   她也一直以为玉龙瑶的死有蹊跷,毕竟这是个九重元神只有逃出一缕都能存活的世界。   如果不能干净利落地解决掉他,她很难安心修炼。   毕竟她还要救她那位美人师父,还答应了白苹香要一争不久之后太一大典上“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号。   还有,她还要回家。   等等,她未尝不可以和卫寒宵结盟!既然原著剧情里卫寒宵被玉龙瑶坑得这么惨,最终走上了对立的道路,她为什么不和这位主角攻结盟借小仙州的势来对付她这位屑前夫?   思及,金羡鱼微微意动。   卫寒宵一直留意着她的神情,他一向敏锐很快就觉察出来了异样。   “你同意了?”他脸上不自觉微露喜色,急切地追问。   金羡鱼还是觉得有待商榷,“我觉得我们还可以再商量商量。”   卫寒宵低头想了想,“好。”   他松了口气,刚想张嘴再说点儿什么,身子却忽然猛地晃了晃,大脑昏沉,呜咽了一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金羡鱼的方向软倒了下去! 第62章   金羡鱼匆忙扶住了卫寒宵,惊讶地发现他整个人精神状态都有点儿不对劲!   少年脸色通红,吐息灼热,整个人不自觉地往她怀里缩,一副很痛苦的模样。   “喂。”她担忧地拍了拍卫寒宵的脸,“你怎么样了?能站起来吗?还有意识吗?”   卫寒宵眼神茫然,血红的双眼此刻仿佛软化成了汪波光粼粼的春水,一下又一下地轻蹭着她。   仿佛她就是久旱时的甘露与清泉。   “我没事。”他咬牙,嗓音里透着股倔强的忍耐之意,只是汗涔涔的发几乎将金羡鱼胸口都浸湿了。   这看上去怎么都不像没事的样子吧。   金羡鱼想要给卫寒宵换个姿势,方便她帮他调理灵力。   可卫寒宵却拦住了她。   “不用。”   “你带我回去。”他闷闷地说。   “一会儿就好了。”   事已至此,她好像也别无选择,放下卫寒宵,赶忙去同耿老板道别。   为表歉意,又多付了点儿碎银子。   “抱歉,耽误了大家的行程。”   钱到位了一切都好说,众人非但没责怪。反倒还主动借了一辆马车,把卫寒宵抬到马车上,又喂了点儿水,先送他回城。   马车一路颠簸,少年闷头不语,蜷缩得像个虾子,或许是觉得在众人面前丢脸,咬紧了牙,不肯漏出一点儿呻吟。   “你确定你这样子不会吓到奶他们吗?”扶着卫寒宵站在桂花巷前,金羡鱼迟疑地问。   “不、不会。”卫寒宵这个时候的状况很不好,每说一句话就断断续续地,“奶……知道。”   那这就是经常发作的意思了?虽然感觉这么想有点儿缺德,但金羡鱼心里还是稍稍松了口气,扶着卫寒宵进了门。   猪儿他们在只在看到她的时候表露出了些许惊讶,再一看到卫寒宵,就叫着“元宵又发作啦!”   章奶奶也表现得尤为镇定,叫猪儿几人各自去打水的打水,铺床的铺床。   金羡鱼压下一肚子的惊讶跟着帮忙。   卫寒宵浑身热得很不正常,她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指挥着猪儿他们用烈酒帮他擦身,而她则捏个冰系的法诀帮忙降温。   中途,卫寒宵一度表现得十分痛苦,五指紧紧地攥住了被褥,肌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断游走,直欲冲破肌肤而出。   快忍不住漏出呻吟了,就咬着枕巾一声不吭。   虽然很好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金羡鱼也只能耐心地压下一肚子的疑惑,先照顾病号再说。   直到傍晚,卫寒宵才好像稍微好转了不少。   “这是瘴气。”他将趴在床上,似乎觉得很丢人,将自己整个人都陷在被褥里。   卫寒宵闷闷地垂下眼,瓮声瓮气地说,“我小时候被我的兄长丢到过小仙州的陷湖泽,那个地方瘴气横生。”   “所以我就染上了,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少年一个翻身又坐起来,尽量作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不过是隔个个把月发作一次。”   “你看到那平安符,就是师父做给我用以压制瘴气的。”   卫寒宵平静地谈论起自己尚算悲惨的童年,金羡鱼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总不能就此发表什么感言,言语的力量大多苍白无力。   她并不擅长安慰人,想了想,只好选择自己的方式:“那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你?”卫寒宵睨了她一眼,收回视线,“用不着,师父他们都没辙,再说了,我早就习惯了。”   金羡鱼并不怎么认为,她有系统,她不知道的,系统总该知道。   当初合欢蛊不也是在系统的帮助之下找到的解决办法,不过这件事她也不会当面和卫寒宵说就是了。   还是等回去之后再问问吧。   “你……”卫寒宵迟疑的嗓音忽然拉回了她的思绪。   “什么?”   卫寒宵:“是你在照顾我?”   金羡鱼回神道:“是,还有奶奶和猪儿他们。”   卫寒宵抿唇,不自在地说:“谢谢你们。”   卫寒宵既然都醒来了,金羡鱼也没打算再继续留在这儿,   不如说两个人相处本来就怪诡异的。   她站起身:“有事你可以叫我,我就在隔壁房间。”   卫寒宵本来想说些什么,但目光落在她有些凌乱的发间时却忽地消音了。   她的头发……金羡鱼茫然地摸了一把,“有什么问题吗?   “你……”卫寒宵看着她,嗓音轻轻地,“在这儿待了多久?”   “不久,也就一下午。”   “我今天上午说得都是认真的!”不知道是她那个字触动到了卫寒宵,少年忽然一骨碌,爬到了她面前。   一张俊俏的脸蛋登时在眼前放大。   粉色的唇瓣一张一合,眼睫纤长得仿佛能蹭到她的肌肤。   卫寒宵扶着床沿,斩钉截铁,认认真真地看向了她,眼里好像有星光闪烁,“我会认真考虑我的想法。明天,明天我带你回小仙州。”   太、太近了!   金羡鱼本能地察觉到不对,忙站起身,随便找了个理由,快步走出了房门。   天知道她眼前只想结盟并不想嫖他。   ……不过到底还是她之前招惹出来的烂摊子。   看着院子里的桂花树,金羡鱼还是选择鸵鸟,先召唤出系统面板,问一问有关“瘴气”的事。   原著里并没有提到“瘴气”,她有理由怀疑卫寒宵的瘴气和他入魔脱不了干系。   既然决定要和卫寒宵结盟,这件事始终都是个地雷,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能把不确定的因素都掐灭在摇篮里。   要是被玉龙瑶利用就完了。   【解锁瘴气所需信息,需要魅力值300点】   【请问宿主是否进行兑换,是/否】   金羡鱼肉疼地选择了个“是”。   有关瘴气的信息很快就弹了出来。   【陷湖泽,小仙州一处瘴气横生的大泽……】   掠过一些不必要的信息,金羡鱼一目十行,目光迅速定格在了化解办法上。   【化解瘴气的最好办法,是将宿主当初所炼化的玉家先祖之血喂入卫寒宵体内,玉家先祖之血灵气充沛,与魔气相克,两者相抵,瘴气自可消解。】   看着系统给出的信息,金羡鱼犹豫了。   系统给出的解决办法倒不是多麻烦的事,只是她有必要为了卫寒宵做到这个地步吗?   好吧,她承认的确挺小气的,她悻悻地抿了抿唇。   当初辛辛苦苦炼化的灵气,如今要便宜卫寒宵总觉得很不爽。   只是,她真能看着卫寒宵受折磨而坐视不理吗?   如果她只是从旁人口中听到这件事,万不会这么纠结,甚至听过了也就当耳畔风过去了,但亲眼所见就完全不一样了。   哪怕是一条狗,一只猫在她面前痛苦至此,金羡鱼也会于心不忍,倒不如说她这是选择性圣母。   算了,金羡鱼嘟囔了两下,下定了决心。   既然结盟总有拿出自己的诚意来,牺牲些灵气帮卫寒宵化解瘴气就是她的诚意。   第二天,卫寒宵的面色除却苍白了些,已经看不出任何异样。   他果然遵守了自己的承诺,与奶奶和猪儿他们告别,带着她继续赶往小仙州。   几日之后,他们就到了海边。   小仙州正是距海千里之外的一座海岛。   海面洪波百丈,常年风浪雷雨交加,因此想要从大仙洲前往小仙州,多要乘坐飞舟。   飞舟在海上一连飞行了数十天,今天下午即将抵达。   而在下船之前,卫寒宵突然叩开了她房间的房门。   “这是什么?”金羡鱼好奇地拿起了卫寒宵递给她的衣裳。   “这是小仙州的服饰,你换上。”   她这才发现卫寒宵也换了一身簇新的衣裳,和他平日里的打扮倒没什么区别。   照旧是上襦下裙,百褶裙以金线平金勾勒八团云龙纹麒麟样。   腰系碧玉扣,马尾小辫缀绿松石,十分富贵,也十分游牧。   就是耳垂下面有些空空荡荡的。   卫寒宵将衣服送给她之后,就走了出去关上门等她换衣裳。   “换好了么?”   金羡鱼飞快地穿戴整齐:“好了好了。”   少年闻言这才推开门,目光恰巧与她撞了个正着。   下一秒,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   “有问题?”金羡鱼忐忑地扯了扯裙摆。   她还第一次穿这个,有点儿担心是不是哪里穿错了。   “没、没问题。”卫寒宵的目光游移,嗓音难得有些磕磕绊绊。   难道说是她穿得太好看了惊艳到了卫寒宵?金羡鱼在心底默默讲了个冷笑话。   “你过来。”卫寒宵忽然垂下眼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把梳子,“我来帮你梳头。”   想都没想,她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卫寒宵反问:“嗯?你确定?既然要换上衣裳融入当地,发型也是要换的吧?还是说你会梳?”   话说到这地步,金羡鱼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点头同意。   卫寒宵站在她身后,动作倒是出乎意料地轻柔,梳篦穿过乌发,沙沙有声。   他每天早上咬着发带给自己编小辫儿,早就练出了这一手绝活。   皙白的手指手速倒是出乎意料地迅速利索,五指翻飞间,就编出了一排漂亮的小辫儿。   金羡鱼照着镜子看了一眼,镜子里的少女梳着个大大的高马尾,乌黑的小辫儿被编入了柔披的乌发里。   不得不说卫托尼的手艺的确不错,   卫寒宵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堆土豪气质十分扎眼的金银玉石,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给她别上了。   少女俏生生地坐着,肌若凝脂,眼若繁星,秀美绝伦。   金羡鱼刚想道谢,却见卫寒宵他猛地抽开手,脸上微烧,飞快向后跃出了一步。   “好了,走吧。”   此时的大小仙洲还未如《长生乐》后期那般战火连天,两地往来通商还算频繁。   小仙州虽有魔域之称,但金羡鱼一一看过去,并没有像她想象中那般环境险恶,甚至可以说得上山清水秀,鸟语花香。   金羡鱼脚刚踩上小仙州的土地,忽闻一个熟悉的温和的嗓音。   “寒宵,金道友,是你们吗?”   这个声音是——凤城寒!!   一股发自内心的喜悦席卷了金羡鱼的心扉,她出乎意料地看着面前抱琴而立,修眉细眼,风姿高彻的青年。   他静静地站在二人面前,唇角漾开了个很淡的,几乎转瞬即逝的笑意。   凤城寒一直在想,遇到金羡鱼会是什么样的场景,但好像,他比他想象中更为……高兴一些,这令他微微一怔。   卫寒宵也愣住了:“师父!”他高兴地扬起了眉头,几乎是兴高采烈地奔了过去,如果真的有猫耳朵猫尾巴,简直要快乐得摇晃上天。   金羡鱼也没想到会在这儿巧遇凤城寒,她欢悦地快步跟了上去。   “你怎么在这儿?”   凤城寒脸上的清淡的笑意已经收敛了,他几乎是迫使自己有些生疏地说:“我伤已好了泰半,放心不下寒宵与你,便想着来小仙州看看,未曾想来得比你们都早。”   “所以你就每天守着这一班飞舟等着我们俩过来?”金羡鱼高兴地问道。   凤城寒眼睫微颤,含蓄地说:“来得早了,左右无事可干。”   和她不加掩饰的高兴相比,凤城寒几乎是清冷又克制的。   她和凤城寒说话时,卫寒宵却突然沉默了下来。   凤城寒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但应付卫寒宵比应付金羡鱼更令他觉得放松,在如何与卫寒宵的相处一途上他几乎可称之为熟稔。   他说:“寒宵,多谢你这几日替我照顾金道友。”   卫寒宵的情绪却有些微妙的变化,他突然抢先一步,走到了前面,淡淡道:“啊,没必要说谢,反正我也想回来看看很久了。”   一边穿梭在人群中,金羡鱼一边与凤城寒叙旧。   他俩走得很慢,凤城寒半垂着眼睫,神情很沉稳,大多数时候她说一句,他“嗯”一声。   凤城寒的谈性似乎不高,但这样也无法浇灭金羡鱼内心的感激与欢欣之情。   不知什么时候,卫寒宵落到他们后面去了,少年脚掌几乎落地无声,轻飘飘地踩在地上。   “烦请道友稍等片刻。”行至中途,凤城寒忽地停下脚步,顿了顿说,“我回客栈拿个行李。”   于是,就成了她和卫寒宵在原地等着。   凤城寒一来,卫寒宵就好像自觉要和她划清界限一样,左右张望了一下,飞快蹿到树上去了。   这个视角说话很不方便,金羡鱼还想借机问问他瘴气的事。   “卫道友,我有话想和你说,你能下来吗?”   “……”树上毫无动静。   金羡鱼刚开始并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卫道友?”   “……”依然毫无动静。   唯有两条小腿晃晃悠悠,彰显着树上有人。   金羡鱼终于隐约捕捉到了些不对劲:“卫道友?你不想与我说话吗?”   就算心里白月光来了也不至于和她避嫌到这种地步吧。   话音未落,少年“刷”地一声骤然落在了她面前。   金羡鱼松了口气,下来就好。   她道:“我有话与你说。”   卫寒宵的神情有些俊俏的冷。   “可我没什么要和你说的。”   不等她开口,卫寒宵又道:“你要和我说什么?我师父么?”   “我说得对么?”他垂下乌黑的眼睫,冰冷的手突然抚上了她的脸颊。   那双手有些稚嫩,但就像他的逐渐抽条的个子一样,已经初具修长的模样。   手很冰,但是他的眼睛也很冰。   他眼睫低垂,顺着脸颊摸到他今早为她梳的小辫儿上。   金羡鱼身形微微一僵,因为她发现她方才猜错了,卫寒宵根本不是为了凤城寒避嫌。   他的目光没有看她,淡淡地,平静地,一字一顿地说,“或许我该这么称呼你?师、母。” 第63章   “师、母。”少年嗓音沙哑,像是把小银钩,尾音微微翘起,缓缓地。   金羡鱼寒着霜靥:“你在说什么?”   卫寒宵:“就算不是也很快了吧?”   卫寒宵不知道自己到底出什么毛病了。   就觉得不舒服。   他甚至不知道这不舒服是从何而起,一看到金羡鱼和师父凑在一起,他就浑身别扭,克制不住内心的那股躁动与不满,非要像连珠炮一样突突突一口气发泄出来才好。   可说了这么多,他眼底掠过点儿迷惘,倒是更难受了,心里空空荡荡的。   生病了么?他喃喃地自言自语。   凤城寒觉得自己应该与金羡鱼保持距离。   拿行李是假,避着金羡鱼是真。   她既绞断了情丝,他若再巴巴地凑上去不过是给自己,也给对方徒增烦恼。师父、阴阳星君都是她裙下之臣,追求者不缺一个他。   若能保持在界限内,时时帮到她,也是很好的。   那日金羡鱼告诉他这件事的时候,凤城寒已隐约听出来婉拒之意,他也不是那般不知趣,不识礼数,死缠烂打之辈。助她脱逃,只是为了一个承诺,为了良心。至于他为何坚守这个承诺,纵百死犹未悔,凤城寒不愿去深究。   没想到他纵然他早做了准备,再见到她之后还是溃不成军。   他发自内心地感到一阵高兴与欢欣,心脏一跳一跳,涨得鼓鼓的。   凤城寒静静地在客栈里站了一会儿,决意以平常心,普通友人的态度对待金羡鱼,这才走了出去。   凤城寒走出去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树下的两个人。   卫寒宵和金羡鱼站得很近,似乎在说话,离得远了,他看不清两个人的神情,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   入了秋,叶子已经不大绿了。   日光穿过枝叶间的罅隙洒落在两人身上,日光暖融融地脉脉流淌,两个人穿着一样的服饰,梳着一样的小辫儿,十分登对。   眼角余光一瞥间凤城寒,卫寒宵就忍不住一僵,条件反射地抽回了手,往背后一藏。   “师父,你回来了?”   这一声称呼也将凤城寒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回过神,说了声“是”。   凤城寒回来,金羡鱼松了口气,说实在的,比起卫寒宵,她更乐意待在凤城寒身边。   但凤城寒却没看她,阳光落在他眼睫上,他像是刻意避开了她的视线,转而对卫寒宵说:“你性子跳脱,这些日子委屈你代为照顾金道友。”   “没什么……”卫寒宵觉得更别扭了,他浑身不自在,有些心虚地垂下眼:“我觉得偶尔逛逛也挺好玩的。”   但看凤城寒的神情看不出任何蹊跷与异样来。   师父看到了?   还是没看到?   卫寒宵觉得自己掌心下的血管都在跳。   师父让他照顾金羡鱼在,哪怕凤城寒自己无有察觉,他的态度也像是将自己的恋人托付于他。   这感觉就像是背着凤城寒做坏事。   卫寒宵更觉得别扭了。   “不是说要好好安置她么?”卫寒宵刻意地一锤定音道,“走吧。”   与一盘散沙,被世家大族所瓜分的大仙洲不同,小仙洲代代以卫氏王族为尊。   卫氏王宫修建于一座巨大的鲸骨之上,鱼鳞作屋,堂画蛟龙,珠宫贝阙,明光耀耀。   四面弱水环绕,鸿毛不浮。   而在弱水之外,则是一大片一望无际的芦花草,更有不少小仙洲子民在此地定居。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毡帐四结,又是草原又是海洋,又是游牧民族看起来十分诡异。   但卫寒宵却好像一尾鱼流入了绿色的大海,金羡鱼留意到他看都没看渺渺弱水之外的卫王宫,高兴得与草原众人打得热闹,发了疯一般地在草原上四处奔跑。   金羡鱼没想到除了奶奶和猪儿他们,卫寒宵竟然出乎意料地受欢迎,好人缘,好像和谁都能打成一片。   他们喊他小王子,见到金羡鱼和凤城寒也十分热情地端来酒肉。   她那张高P版的脸再度刷了一波好感,主人家们惊叹她的容貌之盛,称赞她是明珠、鲜花,夸得金羡鱼脸上发烧。   小仙洲民风之淳朴好客,令她都觉得无所适从。   凤城寒明显不是第一次到这儿了,青年侧过头温声同主人家们叙旧。   他一举一动很清朗很舒服,也像是这草原上的青草,带着晨露,晶莹剔透,淡泊又温和。   中年模样的女人抱着一大坛烈酒,笑眯眯地道:“小凤鸟,与道侣可真相配啊。”   女人自我介绍说是叫阿诗玛。   她的丈夫叫阿达。   桌子底下,凤城寒的指节微微蜷缩,不慎擦过了金羡鱼的手指。   金羡鱼心里打了个突,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这一让正好撞到了卫寒宵。   卫寒宵唇瓣抿得紧紧的,拽了她一把,没看她。   凤城寒袖中的手微不可察地动了动,藏入袖口:“大嫂误会了,我与金道友非是道侣。”   卫寒宵低头戳着盘子里的羊肉,冷声道:“我师父才不会这么早合籍呢。”   阿诗玛他们只当他年纪小,还黏着凤城寒,俱都哄堂大笑。   可没人知道他心里藏着心思,再也不像往常黏着凤城寒了。   他甚至有些怕他。   众人的调笑声从耳畔掠过。   不论说什么做什么都被当成小孩子,这让卫寒宵他很不爽,唇瓣抿得更紧了。   他敛着眼皮,垂落眼睫,拽着金羡鱼的手不放开。   作为客人,他们三个坐得很近,金羡鱼坐在中间,往左不是往右也不是。   不管怎么样,都会擦到对方的袖口。   她也不想当着众人的面和卫寒宵起争执,金羡鱼干脆放弃了挣扎,专心致志地吃面前的小点心。   然而那只冰冷的手却得寸进尺地摩挲着她的手腕,拢住了她的掌心。   金羡鱼握着筷子的手举在半空中,看了卫寒宵一眼。   少年低着头,嘴角很隐晦地勾起,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传音入密,慢条斯理,懒洋洋道:   “师母,你就不怕被师父看到?”   他鸽血红的眼里闪动着恶劣的光,少年不加掩饰的侵略感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其中。   就在这时,几个少年兴奋地冲了进来。   “苍狼小王子,咱们出去跑马吧!!”   卫寒宵是他的“汉名”,他的本名有苍狼之意,大家伙儿都叫他小王子、苍狼。   “好啊。”卫寒宵就像猫儿一样三分钟热度,闻言立刻兴致勃勃地松开了金羡鱼的手腕,再也忘记了刚刚的不满。   被几个热情的少年推推搡搡地出去跑马,独留金羡鱼和凤城寒。   金羡鱼喝了几口烈酒,实在招架不住主人家的热情,就找了个借口溜出帐子外透风。   弱水浩淼,风动草色。   “我幼年常偷跑出来玩!”一阵橐橐的马蹄声从背后传来。   卫寒宵跑得汗津津的,呼吸急促,马尾被汗水濡湿了垂落在胸前。   他留意到金羡鱼在看那些毡帐。   一座座白色的,有着金色穹顶的毡帐,像是打翻了的星星,散落在弱水近侧。   “这有什么好看的?”他翻身下马,收起马鞭问。   金羡鱼收回视线,“随便看看。”   她看到有不少穿着打扮和卫寒宵相同的少年少女站在毡帐前说说笑笑。   卫寒宵的神情霎时间变得有些古怪。   “如果有女孩看中了帐篷里的男人,”他努努嘴,遥遥一指那白色的有着金色穹顶的美丽帐篷,“喏,你就能进去和帐子里的男人欢好。”   “男人?”金羡鱼来了兴致。这习俗倒很像穿越前的那些少数民族走婚。不过她只听说过男人钻姑娘的帐篷,还没听说过男人在帐篷里等着姑娘临幸。   “男人。”卫寒宵不知道为什么微微红了脸,他强调了一遍,“只要成年就行了,小仙洲十六岁成年。”   “成年之前和家里人住一起,成年之后分到一座独属于自己的小帐篷。”   “确立了爱人之后,就、就会把耳环送给对方。”   他其实本该把耳环给凤城寒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就给了金羡鱼。   金羡鱼没有想到这耳环还有另一重意义在,她一时间也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卫寒宵也沉默了下来,他别开视线。   金羡鱼能清楚地看到他白玉般的耳垂,还有那常年佩戴耳环所残留下的瘢痕。   她的视线落在他耳朵上。   卫寒宵觉得很没安全感,像是将最私密的部位暴露在人前,他眼睫颤动,耳根通红,难堪地别过了头。   男人没了耳坠就表明他已经不再贞洁。   “走了。”卫寒宵故作无所谓地一甩马鞭,“师父还在帐子里等我们。”   跟在卫寒宵身后,金羡鱼才回到帐子就对上了众人和蔼揶揄的目光。   卫寒宵抓着根羊腿,埋头苦吃,吃得红嘟嘟的嘴唇油光光的。   阿诗玛笑眯眯道:“原来是我误会了,金道友非是小凤鸟的道侣。小王子也长大啦,是大男孩儿啦。”   阿达也笑道:“今天就给咱们小王子支一顶最大,最漂亮,最宏伟的帐篷。”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一大片的欢呼声。   金羡鱼心里砰砰直跳,觉得一阵窘迫,尤其是凤城寒不知怎么回事,侧过脸来看她和卫寒宵。   她避开了视线,故作不知,闷头吃盘子里的羊肉。   卫寒宵忽然噎住,挥舞着羊腿,梗着脖子大声抗议:“我才不要!!”   可惜抗议无效,几个看起来像是狐朋狗友般的少年圈住他脖颈,笑嘻嘻在他耳畔说着些什么。   于是,到了晚间,卫寒宵就被打扮得像个圣诞树一样,红发金环,劲瘦的腰身一条玉带一裹。   比牛奶还白的肌肤,映照着绿松石、玛瑙、珍珠、珊瑚的微光。   手腕上挂着一串儿的金手环,脚上也套上了好几个脚环,卫寒宵脸色又青又红,扯了扯裙子,被七手八脚地推入了帐篷里,等着女孩来临幸。   小仙洲民风之开放完全是碾压大仙洲。   这一晚上很热闹,金羡鱼没去,她就坐在篝火前喝酒。   她不是不知道众人的意思,可就算知道了这个时候也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地装傻。   不知不觉间好几杯烈酒下肚,她有了淡淡的醉意。   凤城寒觉得要远离金羡鱼并不算一件难事,可看到金羡鱼的模样,还是不自觉地要来了醒酒汤,递给了她。   众人再来敬酒,他都挺直脊背有礼地帮忙回了,实在回不了的,就自己代饮。   “你酒喝得太多了。”醒酒汤刚递过去,凤城寒就飞快地收回了手,像是怕与她过多接触。   金羡鱼:“谢谢。”   “还有,今天你和寒宵。”凤城寒又道。   凤城寒他看到了?!金羡鱼原本迷迷瞪瞪的大脑立刻清醒了大半。   毕竟今天在帐子里他们三个离得实在太近了,卫寒宵去拽她的手动作很大。   凤城寒并没有明说,他只道:“寒宵还太小了。”   这话意有所指。   金羡鱼“嗯”了一声,脸色发红,不知道是酒精上脸还是尴尬的。   “我没有那个意思。”   这感觉实在太像是勾搭朋友的儿子被抓包了。她甚至分辨不清凤城寒这是不是指责。   或许在他眼里,他已经成了以有夫之妇之身先后勾搭了他们师徒孙三代的渣女。   凤城寒实在太正直了,对上这么正直的君子,金羡鱼当然也会感到心虚。   他其实并不正直。   凤城寒想,他不可自抑地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垂眸。   又有少年来向金羡鱼敬酒。   他站起身轻声道:“我来吧。”   虚着眼睛望着杯中的酒液,凤城寒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迫使自己将一切情绪沉入了眼底。   ……   卫寒宵一个人坐在帐子里,从傍晚,等到月亮和星星都升起来。   这帐子是最漂亮、最大、最华美的。   帐子里烧得暖融融的,用宝石作为装饰,地上铺着柔软的白狐皮。   他心如擂鼓,手心渗出了汗,攥紧了裙摆又松开。   他几乎是半推半就在众人簇拥下进了帐子的。   他想金羡鱼会不会进来。   很奇怪,一闭上眼,他想欺负的不是师父,而是金羡鱼。   他知道怎么做,他想欺负她,恶劣地咬她鼻子、嘴唇、脖子。   越想,他就觉得自己的身体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可是她没有,一直等到星星和月亮都落了下去,她也没有进来。   他轻轻巧巧地跳下床,走到帐子边,看到了篝火的影子打在了帐子上。   那是金羡鱼的影子,她和凤城寒坐在一起侧头在说话。   卫寒宵僵住了,发自内心地感到一阵无措的难堪,他飞也般地跑回到床前,扯起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都蒙了起来。 第64章   卫寒宵突然无比痛恨,为什么人人都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子。   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成了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哪怕他的驳斥也会成为不够成熟的表现。   “苍狼,你还没睡呢。”一阵纷乱急促的脚步声从帐子外拥进来。   卫寒宵顿时一个鲤鱼打挺,面色不善地看着眼前的来人。   几个相熟的小仙洲少年,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地望着他笑。   “阿巴哈、图莫、博力察,你们来作什么?”   “咦?”被称作阿巴哈的少年抻着脖子左看右看,笑道,“本来还想来闹你的,怎么没姑娘汉子来你帐子?”   这话一说,卫寒宵的脸就更臭了。   少年坐在床上,垂落着两条腿,五指不由自主地抠着床沿。   博力察哈哈大笑,上前一把将卫寒宵拽起来,“肯定是苍狼你年纪太小啦,又没经验,女人们看不上你。”   图莫:“胡说,苍狼喜欢的明明是男人。”   博力察:“那男人就更看不上他了嘛,咱们男人喜欢的都是威猛的汉子。”   卫寒宵:“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走,”阿巴哈一边大笑一边打起帐子往外走,“咱们小王子今夜可不能一个人抱着被子睡。既然没人过来,那咱们就过去。”   “咱们带你去找乐子去。”   卫寒宵微微一怔,立刻就明白了这三人的意思,所谓乐子指的就是附近那些离群散落的帐篷。   常有喝得醉醺醺的男人从那些帐子里钻出钻进,每到太阳落山,那些帐子里就传来酒香、肉香、歌声。   他要去么?   卫寒宵犹豫了,脚步一顿。   博力察嚷嚷道:“怎么了?咱们小王子不敢去?”   卫寒宵的脸顿时就红了,攥紧了拳头,大声反驳道:“谁不敢去了!”   小仙洲民风开放,男人女人看对了眼,手拉手进帐子,根本就算不上什么稀罕事。   如果说大仙洲奉行禁欲与克制,小仙洲的人们则走上了与之相反的极端。   小仙洲的修士以为人的“灵”是自由的,人因欲望而生,人们放纵欲望,纵情性,安恣睢,无所顾忌地自由享乐。这一点上倒有了些“魔域”的影子。   金缕织成金罽,罽帐内锦缬铺地,金炉宝笙,银烛朱火,金鼎烹羊。   众人围帐中央的火炉团团而坐,酒饮正沸。   女人跪坐在红氍毹上,俯身叩了个头,言笑晏晏地拨弄着怀中的胡琴。   卫寒宵身披貂裘,坐在距帐门最近的地方。   他抱着刀斜依在门边,支起一条腿,姿态紧绷。   少年皮肤极为白皙嫩滑,犹如最新鲜的牛乳,很快就有女人捧着酒饮凑上前想要讨好这位小王子。   “滚开。”卫寒宵毫不客气,一副十分抵触的模样。   阿巴哈和图莫几个人交换了个眼神。   “都是你非要拉他来的。”   “他不是喜欢男人吗,快去找个男人来。”   他们与卫寒宵从小一块儿长大,熟知他的秉性,打小就对女人不感兴趣。   听到男人这个词,卫寒宵眉头立刻就拧了起来,“我才不要——”   他还是不习惯帐子里的气氛,他想走,可这时候提出要走又难免被他们几个嘲笑。   图莫笑他:“苍狼你这还不如小时候呢。”   女人好奇地问:“小王子小时候如何?”   “你可知道苍狼是怎么认识我们的?”图莫,“那是好冷的一个冬天,那年山那边来了许多妖兽。苍狼刚好从王宫里偷跑出来玩。”   少年像个白嫩嫩的糯米团子,裹着貂裘,甩着小马鞭,人还没有金刀那么高,在风雪中与妖兽搏斗,那些牛羊就瑟瑟发抖地依偎在他身后,几乎是用崇敬的目光望着这个救它们于水火的小男孩儿。   小糯米团子白白净净的,眼神却很坚毅,身上的血结成了冰,却连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卫寒宵不爱听那些陈年烂谷子的事儿,不睬他们。   博力察一招手,帐子外忽然走进来一个瘦弱的少年。   卫寒宵的目光落在了那少年身上,眼神忽然认真了起来。   少年生得眉清目秀,肤色洁白。   他乌发垂落在肩头,低眉顺眼,冰清玉洁得似乎与这吵吵嚷嚷的罽帐格格不入。   “喂、你……”卫寒宵皱了一下眉头,“你抬起头。”   阿巴哈几人再度交换了视线,这难不成是有戏了?   博力察:“这是大仙洲来的娈童,你在大仙洲待久了,我想,苍狼你应该也和那些大仙洲的修士一样,喜欢这样的。”   少年抬起头。   卫寒宵突然不动了。   少年很温顺也很听话,最重要的是,他有些像凤城寒。   师父。   是他最不敢奢望的存在,看到博力察找来这么个人,他应该勃然大怒。   可这个时候他却好像恹恹的,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看了这少年一眼,卫寒宵就又抿紧了唇,默默地用手上的小刀割案上的烤羊。   垂头丧气的模样像只生了病的猫儿。   这下,就连博力察都倍感不知所措了,他推了那少年一把,叫少年凑上前去。   那少年缓步走上前为他斟酒。   卫寒宵放下了小刀,又看了他一眼,凤眼里里流露出几许犹疑之色。   要不,还是试试吧?他一直以来不都是喜欢男人的吗?   不然待会儿又要被博力察他们嘲笑。   当那少年靠上来的时候卫寒宵没有拒绝,他甚至学着博力察他们的模样尽量放松。   可想归想,他浑身上下的肌肉还是不由自主绷紧了,每一个细胞仿佛都在叫嚣着抗拒。   对方拿起案上的水果递到他嘴边,柔弱无骨地攀附了上来,触碰卫寒宵尚显青涩结实的肌肉。   鲜红的果子擦过卫寒宵嫣红的唇瓣,卫寒宵脑子里轰地一声,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条件反射般地将少年掀翻了出去!!   “苍狼!”   “小王子!!”   帐子里众人吃了一惊。   一片混乱中卫寒宵猛然站起身,强作镇定地冷哼一声,撇撇嘴,面露不满之色,“我不喜欢他们。”他指着地上的少年。   “我要回去了。”   说完,卫寒宵端起案上的金杯一口气饮了一大杯,再往桌上一掷,飞也般地钻出了罽帐。   他一口气不停跑回了自己的帐篷里。   不对劲,他真的不对劲,   他不是喜欢男人的么?   刚刚喝了那么一大杯酒,又跑了一通,少年浑身发热,脸色烧红。   对女人不感兴趣就算了,怎么对男人还不感兴趣。   他疑心难道是自己不成事。博力察表现得比他大方多了,与那些女人厮混的时候,她们还红着脸夸他颇具雄风,可他明明比博力察大多了。   卫寒宵忍不住低下头来看看自己。   他试着勾勒着凤城寒的脸,却还是恹恹的。   他脑子里又浮现出金羡鱼的脸。这一次他浑身紧绷,吐息也急促了,不可自抑地翘得高高的。   他慌乱地拽了毯子遮住。   原来他不是不成事,他只是,只想欺负金羡鱼罢了。   他突然很想去找金羡鱼。   她不过来,难道他还不能过去吗?   **   众人一直欢闹到深夜方才散去。   金羡鱼甚至怀疑给卫寒宵开苞是假,找个由头狂欢是真。   “今天晚上多谢道友为我挡酒。”   草原冷冽的夜风吹在脸上,金羡鱼的酒意散去了不少,她转头向身边的凤城寒道谢。   凤城寒跟着站起身道:“我送你。”   凤城寒往她身前一挡,不知不觉间又替她当去了那些窥探的眼神。   她容色太盛,他想。   虽然在场众人皆不是她的对手,但他送她回去能隔绝很多麻烦。   金羡鱼想了想凤城寒今夜的好意,并没有再拒绝。   她也有点儿苦恼要如何面对凤城寒。该说的她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她实在没办法干涉凤城寒他自己的意志。   实际上他是一个十分有主见,外冷内热,行事坚决,磐石难移的人。   于是,便一路无话,到帐门口时,金羡鱼迟疑了一下。   想着要不要请人家进来喝杯热茶再走什么的。   “你要不要……留下喝杯热茶才走?”   凤城寒一时愣神,他眼里露出一丝惊讶,半晌,无奈地叹了口气,嗓音沉静静的,“我其实远不如金道友所想的那样正直。”   此话一出,金羡鱼立刻就听懂了凤城寒委婉地弦外之音。   她大脑木了半秒,尴尬得恨不得转头去找时光机!   她刚刚的话说的简直就像是邀约,她脑子是瓦特了么?!   “我也只是个普通的男人。”凤城寒无可奈何地阖了阖眼,低声说:“普通男人想要如何待你,我便想要如何待你。”   殷殷真情深埋于心,或许一朝爆发,所思所想所做比普通男人更为过分。   凤城寒嗓音如击冰碎玉,在夜风中琅琅动人。   他迟疑了一阵子,又留下一句委婉的“道友,我远不如你想的那般正直。”   这才温和又坚决地结束了话题:“睡吧,某也要回帐内歇息了。”   仿佛刚刚这微不可察的侵略之感只是人的错觉。   金羡鱼无所适从地抿紧了唇,“嗯”了一声。   “晚安。”   望着凤城寒离去的背影,金羡鱼原地出了一会儿神。   在这样的温柔善意之下,她总不自觉屈居于下风。   坦白说,如果她没能绞断情丝,或许凤城寒会是一个值得合籍的对象。   她很难保证自己不会心动。   可人活在世上,又不是非奔着结婚生子去的。   眼看凤城寒渐渐消失在了夜色中,金羡鱼正要转身回帐,一阵强劲的力道突然袭来!撞得她浑身发疼。   她面色一凛,袖中短剑迅速脱出!   可还未来得及动手,却被人以一种空门大开,不管不顾地态度抱住,她落入了个滚烫的怀抱。   那人抱着她将她抵在了帐子外面,嗓音微哑却很熟悉。   “卫寒宵?”她握紧短剑一时迟疑要不要动手。   少年火红的碎发垂落在她脖颈,毛茸茸的脑袋直往她衣领里蹭。   他嗓音闷闷的,纤细修长的四肢并用,将她牢牢禁锢在怀里,“你不要和师父在一起。”   “你先放开我。”   卫寒宵不答反问,“你知道我的名字叫什么吗?我说的不是汉名。”   他想她肯定不知道,怕再一次自取其辱,卫寒宵急急地回答道:   “帕苏那。”   “帕苏那?”   听到金羡鱼下意识地反问,卫寒宵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   他迷迷糊糊地睁大了水光潋滟的眼,不自觉地动了动腿,企图遮掩住自己的异样,一本正经地教她:“这个意思是苍狼。”   “我知道了。”金羡鱼强忍住浑身发毛的不自在,尽量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平静自然,“你先放开我。”   少年清瘦纤细的小臂肌肉已初具力量感,听到她的嗓音,忽地笑了一下。   很轻,微哑,有些轻佻。   他垂下眼,遮去了艳丽炽热的红瞳,常年握刀的掌心生着粗糙的薄茧,摩挲过腰肢带起一阵战栗。   “我想告诉你的是,”卫寒宵嗓音哑得令她心惊肉跳,他用力地将自己压上她的身躯,紧贴着的肌肤滚烫得像着了火。   纤细劲瘦的四肢下,张扬的雄性荷尔蒙蓬勃欲出。   卫寒宵抬眼直直地望向她,眼神饱含侵略性的同时,又干净纯洁极了。   “忽视它的话,狼崽子也是会吃人的。”   【叮——卫寒宵好感度+30,当前好感度105】   【恭喜宿主达成成就“铁扳手”】   【姓名:卫寒宵   性取向:男——女】   金羡鱼眼前一片发黑,口干舌燥,有种近乎从高口坠落的眩晕感。   她睁大了眼,几乎是气急败坏地质问系统。   “你这是什么判定标准!”   系统的电子合成音听上去依然冷硬而不近人情:【判定并不具备唯一标准,是综合各项数值所达成的结果,其中最重要的一项数值是——欲与之行—淫。】 第65章   金羡鱼瞠目结舌,好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   她将注意力从系统身上转回,握剑的手紧了紧,板着脸,面色冷得像是要掉冰渣。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   卫寒宵却晃了晃身子,靠在她身上,眼一闭,就这么歪了下去。   少年滚烫的,极具爆发力的身躯擦过肌肤,毫不夸张地说,她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金羡鱼僵硬了身子接住了卫寒宵,愕然不已。   这是……睡过去了?   卫寒宵双唇紧闭,像抱着个大型玩偶一样抱着她不撒手,晕上双颊,唇瓣又红又亮,醉眼迷离。   一缕火红的发黏连着白玉般的脖颈。   金羡鱼立刻就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不知道是该把他丢在这儿拉倒,还是把他带进帐子里休息。   卫寒宵迷迷糊糊地不省人事,她迟疑了半秒,叹了口气,还是把他捡了回去,安置在床上。   望着卫寒宵安静得甚至有些乖巧的睡颜,金羡鱼有些纳罕。   不是说男的喝醉了不会起反应么?可她刚刚分明感受到了那不容忽视的张扬。   是这个世界的修士天赋异禀,还是说卫寒宵他是在装睡?   此时此刻的卫寒宵,神情乖巧到几乎有些可怜,两只手乖乖地交叠搭在腰腹上。   他眼睫颤抖得频率极快,稚气未脱的脸颊上那两抹潮红尤为引人注目。   她当然不可能和卫寒宵共处一室,系统那句“欲与之行—淫”实在有些扎眼。   她将帐子让开卫寒宵,起身准备去外面凑合一夜。   金羡鱼刚一站起身,就感觉手腕一沉。   少年拉住了她的手,迷迷糊糊地道:“别、别走。”   他瘪着嘴似乎极为委屈的模样,“你不要和师父在一起好不好。”   可金羡鱼依然不为所动,她垂下眼,坚决地拉开了他的手,步出了帐篷,自然也没看到走之后少年煞白的面色。   卫寒宵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将自己整个人都蜷起来。   睁开清明澄澈的一双眼,默默地垂睫挠墙,一下又一下地扣着帐子上的流苏。   刚刚他做到一半,突然、突然就不知道怎么做了,只好就没出息地装晕了事。   他怕他胡来,金羡鱼会打他,他又打不过她。   更怕她讨厌他,一想到她讨厌他,他忍不住紧张,脸色更白了。   可下面实在难受,越想她越难受。往常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时候,但早上起来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他微微扬起脖颈,咬住丰润的下唇,闷哼了一声。   “嗯。”细细的,像猫叫。   手不自觉地往被子下面探去。他努力将自己埋在被褥之中,好像闻到了股冷香,卫寒宵浑身燥热,脸色更红,他着迷一般地深深呼吸着这股女儿香,双眼逐渐迷惘,水润得几乎快哭了出来。   这一晚上,金羡鱼一夜没睡,她大可以去找阿诗玛之类的姑娘挤一个晚上。   不过夜色已深,她不愿去打扰别人,修士一两晚不睡算不得什么,干脆找到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来盘腿入定。   这段时间以来她修炼愈发刻苦,直到天际微白,她才睁开眼。   一轮红日跳入眼帘,朝霞将面前无尽的草色都染成了浅金、绯红。   一眼望去,绿草如茵,一碧无垠,风吹动绿浪,当真如同金色的海洋。   风越过弱水,吹动浩浩天穹上的白云。   波光粼粼,闪闪发光,牛羊群散落遍地,鱼鹰游弋自在翱翔。   这一幕使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金羡鱼也不能免俗,看了一眼又一眼,这才长舒了口气,精神奕奕地从地上一跃而起。   她这一晚上非止打坐修炼,还去了系统空间里炼化灵气。   她虽然打算帮卫寒宵化解瘴气,但并不打算一点一点传功渡送给他。   最方便的方式是将这团灵气炼化成丸子大小的灵核,交给他吞下。   她也不打算作白工。   ……到时候总要拿着灵核和卫寒宵交换什么,相信深受瘴气困扰的他定会一口答应。   接下来这几天,金羡鱼有意地避开了凤城寒和卫寒宵,找了个清净的地方日日炼化灵气。   而卫寒宵这几日竟然也不见踪迹,她去问了阿诗玛,说是去了卫王宫。   卫王宫是整个小仙洲最安全的地方,卫寒宵想将她藏在他的寝宫里。只是他已经许多年没回去了,回到自己家里竟然还需要上下打点。   金羡鱼道了声谢,走得远了点儿,一直走到看不见敖包,这才打开了系统空间。   照计划,她今天只要再炼化一次就能彻底结束作业。   这一次,她炼化得也极为认真和专注。   系统空间屏蔽外界的一切声响和动静,可以无限制存贮物品,可惜她那位系统是个周扒皮,直到今天她才知道有空间的存在,还是在特定时间内才会对她开放。   成功了!   看着手上丸子大小的灵核,金羡鱼精神大振,忍不住抿唇笑了笑,高兴地将灵核随身放入了衣袖中,关闭了系统空间。   她一边盘算着要“挟恩图报”换点儿什么东西,一边往帐篷聚落走。   可越接近聚落,金羡鱼就越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太安静了,非但没有人,似乎连牛羊和雄鹰也不再有动静。   她早上出去的时候天还没大亮,回来却已经是傍晚了。   残阳夕照,晚霞红得像血。   金羡鱼心里咯噔一声,陡然冒出了股不详的预感,她一直对自己的第六感十分有信心,当下不动声色地拔出了贴身的长剑,提气向帐篷的方向奔去。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也顺着风吹了过来。   她喉口干涩,大脑轰隆隆作响,一路走到帐子门口。   门口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有的还没断气,喉咙里嗬嗬作响,还在苟延残喘!   而这苟延残喘的人里面,金羡鱼瞳孔一缩,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个似乎是卫寒宵的……朋友,叫博……力察?   人高马大的汉子此刻断手断脚,被丢弃在帐门前。   他显然也看到了金羡鱼,可眼里却爆发出了一股强烈的恨意!   他近乎是目眦欲裂地看着她,奈何喉咙破开了个大口子,想说话,却只能呛出一阵血沫。   如果眼神能杀人,博力察几乎要站起来与她同归于尽。   金羡鱼想都没想飞快跪下身,想帮他止血:“别动!”   博力察表现得极为抗拒,喉咙里那股“嗬嗬”的气音愈发急促。   金羡鱼抿紧了唇,望着自己手上的血。   太多了,她根本止不住,这非是外伤那么简单。   她抬起眼想问博力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他目眦流血,愤怒得像是被逼到了尽头的狂狮。   金羡鱼侧头趴在他身边去辨认他口中的含糊不清的音节。   那个字是“滚、滚开……”   说完这句话,这个虬髯戟张的汉子,就断了气,一双眼依然死不瞑目地怒视着她。   这个时候就算再迟钝金羡鱼都隐约猜出了点儿蹊跷了。   她心里有了几分猜测,不敢耽搁,也来不及帮博力察阖眼,略一思忖,金羡鱼双足一蹬,无声地落上了帐篷顶。   以短剑划开一道口子,向里望去。   帐子里的惨状不亚于帐子外,鲜血浸透了地上的红氍毹。   金羡鱼浑身发寒,看到阿诗玛、阿达、图莫几个眼熟的身影倒在地上,显然已断气多时。   阿巴哈和其他几个还算全须全尾的孩子在一起。   他软绵绵地靠着帐子,肚子上裂开了个大洞。   那几个孩子瑟瑟发抖,恐惧得依偎在一起,止不住地流泪。   凤城寒浑身上下都是血,他的状态看上去甚至比阿巴哈还糟糕一点儿,却依然冷冷地拧着眉头,执剑挡在阿巴哈几人面前。   “放开他!!!”青年蹙眉厉声怒喝,眼里压抑不住怒火!   这是金羡鱼第一次看到凤城寒如此愤怒!   金羡鱼心里一跳,顺着凤城寒的视线急急看了过去。   入目是有些脏兮兮的牛皮靴,视线往上,是一瓣如霜菊的衣角。   此人一双如琉璃的黑眼珠,窄下巴,笑意盈盈的模样。   玉龙瑶!   是玉龙瑶!   金羡鱼瞳孔骤缩,不可自抑地握紧了剑。她目光冷如冰霜,费劲气力方才压下蓬勃的杀气,继续往下看。   卫寒宵一动不动地面朝下趴在地上,面色苍白,冷汗如雨,眼尾发红,眼里杀气四溢。   玉龙瑶弯腰俯身,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望着卫寒宵的模样,神情戏谑地碾碎了他的指骨。   “你当真以为小鱼儿会舍得杀我吗?”   “若无小鱼儿以身做饵帮我,我还追踪不到此地。”   “很意外么?意外我与小鱼儿早就达成了盟约?”   “毕竟她是我的妻子,夫妻之间哪有隔夜仇,有什么误会……”玉龙瑶微微一笑,歪了歪头,面不改色道,“说开也就好了。”   然而,地上的少年却对这一番言论一言不发,始终一声不吭。   卫寒宵面无表情地闷哼了一声,指尖在地上抠出了一道又一道的血迹。   少年哑着嗓子忽地抬眼笑了一下。   “真难看啊,这副自欺欺人的模样。”   他今日去了卫王宫。   卫寒宵死死地抿紧了唇。   他想对父王说,他遇到了一个想要娶为王妃的姑娘。   父王本就不在乎他,故而问都没多问就答应了下来。以前他说不定会因为父王的态度失落,可此刻他的内心都被满满的喜悦填满了,他兴冲冲,迫不及待地回到了这里。   他本以为他是全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第66章   唇角勾出个嘲讽的笑,少年喑哑的嗓音透出股满不在乎的意味。   “连自己的妻子也留不住的男人,自欺欺人好玩么。”   玉龙瑶目光一顿,扶了扶手腕上的日冕手链。   “你要知道并不是我要对付你,”玉龙瑶脸上露出了点儿为难与遗憾,“是玉氏要对付你,我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帐顶上,金羡鱼隐约觉得眼前这一幕有股熟悉感。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长生乐》原著也曾经有过一段类似的描写。但原著情节比现在要“体面”许多。   在玉龙瑶的“筹谋”下,玉氏本家终于决心对卫寒宵先下手为强,本家怀疑玉龙瑶,特地派他来做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计。   玉龙瑶则坦坦荡荡明说是授本家支使,趁势释放出善意与卫寒宵结盟,绝没有像现在这般针锋相对,你死我活。   看到这里,她也大概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猜测在她走后,玉龙瑶或许曾假扮成她在草原上大肆屠戮。   被人空口白牙的诬陷,这要还能忍下去就是忍者神龟了!   以前的她说不定会傻乎乎展开身法,落在众人面前,一举一动无不力求行的端做得正,只不过如今对付玉龙瑶不必考虑什么光明磊落。   金羡鱼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再睁开眼时,目光清明,但袖中的手却已然摸上了芥子囊中的一把蓬针。   玉龙瑶又问道:“你在想些什么?”   “难道是在想你的父亲?”   他嗓音很轻柔,但言语却好像一柄利箭直入人心。   卫寒宵的脸贴在地上,浑身一颤,他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父王。   正如玉龙瑶所言,他还对那个男人抱有期待。   他当然比玉龙瑶更清楚,那个男人绝不会来!这里闹出这么大动静,消息恐怕早就传至卫王宫。可这位小仙州的王实在太懦弱了,懦弱到根本不敢与天星漏玉氏交恶。   此时,凤城寒终于忍无可忍,他眉如剑,唇如刀,面目冷凝地悍然迎了上去!   金羡鱼趴伏在帐顶,呼吸一促,   他要和玉龙瑶硬碰硬!   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可青年面目沉静如昔,除却眼尾微微发红,看不出多少异样。   凤城寒太过温和,在有的人看来这温和几近于一种懦弱,可在金羡鱼看来,这个青年拥有最坚韧的性格,热血得简直到了鲁莽的地步。   她并不讨厌这种鲁莽。   青年身形一晃,如山岳般挡在了卫寒宵面前,他浑身上下还在淌血,剑尖往下流着血,他垂着眼,看都没看身后的卫寒宵一眼。   只道:“玉道友,你的对手是我。”   他那双眼里风云涌动,说话不急不缓,嗓音冷得仿佛能掉冰渣子。   一抿唇的功夫,就抡起剑冲了上去!!   凤城寒的剑意也像他这个人一样,坦荡、冷冽,如水银泻地,势挟风雷,却有着与本人性格不相称的绝对暴力!   玉龙瑶摇摇头,脚下踏出乾坤八卦的阵法,身形一时间幽微难测。   他甚至都没召请鬼神,因为凤城寒已是强弩之末,不需要。   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是温和的,或者说温柔的叹息。   身形一晃间,一片淡青色的剑光闪过,他已快如鬼魅般闪现至凤城寒身前。   叮——!   剑刃相撞,凤城寒足足被逼退了几步之远,虎口开裂,鲜血染红了剑柄。   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甫一交手,凤城寒心里一沉,倍感压力。众人皆知阴阳星君擅阵法术法,却没想到他剑法竟然也精妙幽微。   不过饶是如此,他依然不动如山,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姿态拱卫在卫寒宵身前。   卫寒宵面色惨白,不自觉叫出来:“师父!!”这一声竟然隐隐含了点儿哭腔。   凤城寒还是没看他,他与玉龙瑶一连过了三十多招,他束发的发冠被一剑斩断,乌发披散在腰际,纵使狼狈依然不减风姿,目光清冽得如一汪秋水。   金羡鱼觉得这是一件很作弊的事,倘若给凤城寒足够的时间,他未尝不能取得玉龙瑶、谢扶危如今的成就。   可惜他太年轻,修为与根基太浅。   玉龙瑶道:“凤道友还要继续吗?   凤城寒抿唇不语,伸手迅速在胸膛一点,护住心脉,吐纳片刻,提剑旋开一道半圆,沛然一击,如电光一现,平地滚过一道春雷。   玉龙瑶面色淡淡,突然间掷出了一把明黄色的符箓。   他的耐心已经用尽。   就是现在!金羡鱼目光一闪,沉下一口气,将手一拂,呛啷啷打出一把蓬针,这还是当初对付那位碎星谷的修士时所得,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   玉龙瑶眼里飞快地掠过了抹讶异之色,匆忙闪身去避,未曾想剑光后至,他目力超卓,千钧一发之际,向后掠出丈远,目光不偏不倚定格在了帐顶,   那道剑光只堪堪削去了他一茎乌发。   一击没得手,金羡鱼并没有气馁,她从帐顶飘然而落,舌绽春雷,冷声道:“我怎么不知道,我做了这些事?”   凤城寒怔住:“金道友?”   卫寒宵睁大了眼,他面色遽变,双眼通红:“你、你来作什么?”   玉龙瑶像是早就预料到她的出现,他低头看了眼手上的断发,抬眼道:   “小鱼儿,你来得正好,今日若无你襄助——”   回应他的却是一记响亮的巴掌声!   啪!   金羡鱼反手一掴,这一巴掌又脆又响,她嗓音又冷又脆,语速极快,“有什么冲我来就是,滥杀无辜算什么本事。”   玉龙瑶一时不察,被她打得微微偏过头去,他低头摸了摸红肿的脸颊,微微一笑。   “冲你来?”他语气隐含嘲弄,“你当真以为自己值得我为你费劲心机?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不是么?”   金羡鱼不答反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玉龙瑶道:“你不妨猜一猜这一路上哪个是我?”   “怎么样?”他忽又补充了一句,“看到自己情夫受苦受难的模样,你似乎很不好受。”   金羡鱼不愿多言,挺剑疾刺。抛开那些小伎俩,正面对上玉龙瑶,她其实也没有把握,但总要一试。   在这一点上,她与凤城寒倒是九成九的相似。   玉龙瑶的出手极快,又精擅八卦阵法数千种变化,身法幽微难测,他几乎不用费什么力气,就使人如陷泥沼,举步维艰。   运剑时他也是极为斯文的模样,斯文到以至于有些优雅,脚法如莲花初初绽放,一步一步,不疾不徐,旁观简直是种享受,但对于和他对战的人而言,这无疑是一种折磨。   金羡鱼面色苍白,冷汗如雨,勉力支撑。   哪怕这段时间她已经没日没夜努力修炼,却还是只接下了他二十余招,二十余招之后,则被玉龙瑶一个滑步上前,扣住脉门,打落了佩剑。   为什么会这样?   金羡鱼睁大了眼,心乱如麻。   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非但活下来了,甚至还毫发无伤,功力颇有精进!她想不通,大脑一片混乱,只能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金羡鱼此刻的模样狼狈极了,虎口开裂,身上伤痕累累,鲜血四溢。   “小鱼儿,”玉龙瑶将她此刻的模样尽收眼底,他顿了顿,思索了良久方才开口,“我在想一直以来我是不是将你保护得太好。”   金羡鱼充耳不闻,一副要杀要剐的冷淡表情。   玉龙瑶倒也不生气,他扼住她的手腕拉高了点儿。   他忽地笑了,不是微笑,是一种文秀腼腆的,以至于憨态可掬的少年郎般的笑容。   有点儿天真,有点儿可爱,甚至带着点儿稚气。   金羡鱼的脸立刻泛上了一层薄红,这非是害羞,而是恚怒到极点血气上涌。   皆因为玉龙瑶的指腹此刻正摩挲着她的手腕。他五指缓缓地插入她指间,与她十指相扣,状若亲密无间。   玉龙瑶牵着她的手,思忖片刻,提议说:“这样,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   话音刚落。   前后左右各浮现出裸胸袒腹,金刚怒目的力士!   这四位力士受到感召,上前一步,各制住凤城寒与卫寒宵的动作,卫寒宵挣扎间,死死地摁住了他的肩头,不让他有所动作。   许是挣扎间触碰到了肩上的伤,卫寒宵闷哼了一声。   “唔——”白净的额头随之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玉龙瑶道:“二选一的游戏 ,不知道小鱼儿你会选择谁?”   金羡鱼面色遽变,气得脸色煞白。   她知道玉龙瑶无耻,热衷于玩弄人心,却没想到他竟然无耻到了这个地步!   她一声不吭,大脑却在飞速运转,苦思冥脱身之计。   她永远都不会考虑玉龙瑶的提议,也绝不会顺着他的步调走下去。   玉龙瑶有一点没有说错,她曾经被玉龙瑶保护得太好,这就是实力,实力的差距犹如天堑鸿沟,她遍体生寒,从来没觉得自己前些日子一番斗争如此可笑过。   辛苦奔波,却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要怎么办?   她要怎么破局?   她大脑嗡嗡作响间,眼前却忽然闪过了一道剑光!   如果说方才那道剑光如同春雷初绽,这道剑光却极为清正,如巍巍山岳,耀耀日星,气吞山河。   凤城寒平声静气道:“她谁都不必选。”   剑尖一转,对准了自己的丹田,凤城寒轻声道:“我将代她作出选择。”   金羡鱼浑身僵住了,她哆嗦着几乎与卫寒宵同步大喊道:“不行!!”   可这一次凤城寒却没有听她的,他毫不犹豫地一剑刺入自己的丹田。   金羡鱼如宕机一般,大脑在这一刻都好像停止了思考。   她眼眶一热,好像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这一剑贯穿丹田,凤城寒却只是低头含糊不清地咳嗽了几声,这才抬起眼,匀了匀呼吸。   “金道友,你不必受他挟制。”   凤城寒脸色苍白如雪,目光触及她脸颊时,嗓音却明显滞涩柔和了下来。   嗓音有些无奈。   “不要哭。”   这还是玉龙瑶第一次看到金羡鱼哭。   泪水砸在手背上是烫的。   她哭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木然地睁大了眼。   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眶里的泪水满溢出来,争先恐后地顺着脸颊滑落。   卫寒宵疯了一般地奋力挣扎起来,却被力士摁住了肩胛骨动弹不得,咬住了满嘴鲜血。   可哪怕如此,他还是睁圆了眼,眼里从未像现在这般恐惧惊慌。   “师、师父!!呃——呃!!”   少年通红了双眼,豆大的眼泪夹杂着鲜血砸落在了地上,望着金羡鱼和玉龙瑶的目光几乎带了几分怨恨。   哪怕明知这一切不过是玉龙瑶的离间计,哪怕理智告诉他这一切与金羡鱼无关。   他还是记恨上了她,他几乎快恨死了金羡鱼。   鲜血顺着唇角蜿蜒而下,卫寒宵目眦欲裂,一头火红的发隐约间褪去了鲜亮的色泽,一点点染上了霜白。   凤城寒移开了视线,对金羡鱼继续道:“这一切是我技不如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我没能勤勉修炼,一切与道友无关。”   玉龙瑶低下头看了眼手背上烫得惊心的泪渍,面色突然冷了下来,不知不觉间放松了对金羡鱼的禁锢。   可他没想到的是,哪怕在哭,金羡鱼竟然还能趁势反击他脉门,滑步而出!   掣出袖间的短剑,金羡鱼脸上泪痕未干,神情却极为坚决冷厉,横剑一步挡在了卫寒宵面前。   卫寒宵眼里的怨恨飞速褪去:“你——”   “你疯了么?”   “滚开!”他红着眼大叫,疯狂颤抖着身子,嘶声道:“我不需要你来救我!!”   他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却拼命扭动着身子,扭头去咬力士的手掌,咬得又凶又狠,“我叫你滚你听见没有!滚远点儿!”   “小鱼儿。”玉龙瑶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金羡鱼充耳不闻:“要对付他俩就从我尸身上踏过。”   玉龙瑶语气微重,几乎是面无表情:“你在威胁我?你以为能威胁到我?”   他语速越来越快,语调也越来越重,“你未免也太过自视甚高,高估了在我心里的地位。”   “你难道以为我是妒火攻心才对付你这两位情夫?”   金羡鱼:“要我说不自量力的是你,你以为你值得我以性命相要挟?”   玉龙瑶停顿了下来,看了她身后的卫寒宵与凤城寒一眼,忽地一抬手招出一道飞剑,冷若冰霜道:“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吗?”   剑光一闪,飞剑快如迅雷,毫不留情地直刺她喉口!!   一道血痕自她脖颈前渗出,金羡鱼脚步不动,剑光扬起她鬓角的碎发,她如树扎根于地,牢牢地挡在了二人面前,寸步不退。   剑尖悬停在她脖颈前一寸,   玉龙瑶的表情一瞬间几乎是降至了冰点,冷淡得像是恨不得杀了她,杀了在场连同卫寒宵、凤城寒在内的所有人,甚至包括自己。   蓬勃的杀意在胸前疯长,他阖眼,用力将杀气压下,面无表情地收了剑,指尖几乎快掐出血来。   “……你赢了。” 第67章   “……你赢了。”   玉龙瑶道:“你总是知道该如何激怒我。”   金羡鱼:“你也知道如何叫我恨你。”   玉龙瑶顿了半秒,道:“……爱比恨更永久。”   他收了剑,摇摇头说:“我承认我对你下不了手,和我回去吧,我可以为了你饶了他们的性命。”   金羡鱼一动不动与他对峙,到了这个地步,玉龙瑶说的哪怕一个标调符号她都不相信。   她转头看了凤城寒的方向一眼。   坚持到现在,凤城寒终于也坚持不下去,他咳嗽出了些许血沫,抬手捂住丹田。   眼前一黑,合上了眼。青年低垂着头颅,但脊背依然是挺直的,如松如竹,坦荡磊落。   秀美的眼睫垂落在眼皮上,静谧又驯美。   金羡鱼收回视线,也摇了摇头:“何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刚刚挡在玉龙瑶面前的时候,说不怕那是骗人的,金羡鱼也怕死,尤其怕死在这个世界永远无法归乡,大抵上中国人都有着落叶归根的习惯,一个人留在异世太孤独了。   她宁愿花钱去挤市郊的公墓也不想死在这儿。   玉龙瑶没对她下手有点儿出乎了她的意料,不过这同时也意味着,玉龙瑶对她有感情!   她能利用这点!   她从一无所有到现在终于掌握了少数谈判的筹码!   金羡鱼心里砰砰直跳,深吸一口气,调转短剑将剑刃对准了自己的方向。   “很可惜,你下不了手,我下得了手。放我们走。否则,我自绝当场。”   玉龙瑶的剑很快没错,但她更快。   她的态度无比坚决,确信没有人能够快过一个执意寻死的人!   玉龙瑶道:“你眼底的情绪告诉我,你在害怕。”   金羡鱼从容道:“怕死是人之常情,我怕死,但不畏死。”   玉龙瑶脸上最后一丝笑意也淡去了,他死死地盯着她:“他们俩值得你做到这个地步?”   金羡鱼想了一下,含睇笑道:“至少都比你值得。”   她脸上装得满不在乎,从容镇定,心里却泛起了嘀咕。   她当然不可能一剑捅死自己,也不可能一剑把自己捅成重伤。   她还得保留战力,当然,苦肉计还是能做做样子的。   可如果玉龙瑶真的无动于衷……想到这儿,她忍不住替未来的自己感到尴尬了。   玉龙瑶也的确无动于衷,他神情平静地望着她。   就在两个人对峙的同时,一道火龙突然呼啸着自二人间掠过!   金羡鱼吃了一惊,可目光触及眼前这一幕时,却骤然失去了语言功能,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火色烧得汹涌,犹如千道金鳞跃浪的火龙,流火四溢,火星飞溅!   熊熊火色间燃烧着一道挺拔的身影。   少年鬓发间的绿松石当啷啷落在地上,一头白发散落下来,他摇摇晃晃地侧身在她身前,手里提着一把焰流的大刀。   白发红眸,诡异得有些绮艳。   紧跟着,一道沙哑稚嫩的嗓音在耳畔炸响。   “师父,还有你,总是让你们挡在我面前也太逊了吧。”   卫寒宵低垂着眼睫,几缕霜发散落在额前,他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全白了。   “金羡鱼,你让开。”   金羡鱼愣愣道:“……你的头发。”   卫寒宵以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淡然道:“白了而已。”   金羡鱼怔了怔,还想要再说什么,却落入了个滚烫的怀抱,卫寒宵抿唇将她推出了站圈,又迎面对上了玉龙瑶,刷得再抽出了焰流大刀。   “你的对手是我,离她远点儿。”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卫寒宵如今的状态不正常,他一双眼睛红得几乎快要渗出血来,面部肌肉微微痉挛,和之前瘴气发作的模样近乎如出一辙,面色呈现出近乎恐怖的青白。   他脸颊高高肿起,唇角泛着鲜明血迹,那是刚刚奋力挣扎时被力士掌掴破的。   被膝盖抵着压在地上,卫寒宵扭头去咬他们的手掌,不顾力士如何以蒲扇般地大掌掌掴他,死死咬定了不论如何都不松口。   他站起来,金羡鱼才发现他左腹也裂开了个大洞,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出一块好肉。   卫寒宵如今的模样,足够触目惊心,几乎找不到昔日那个俊俏少年的影子。   可即便这样,他还是硬生生地作出了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小腿发力,肌肉绷紧,足尖一掂,如利箭般抡起大刀冲了上去!!   一刀接着一刀,在金羡鱼眼前交织出星火翻飞的刀光剑影。   少年不要命地猛冲猛打,似乎在宣泄自己的愤怒与怨恨!   卫寒宵是快刀,他的动作比世上任何一只灵狸都要敏捷,然而玉龙瑶更快,也非止快。   奇门遁甲,乾坤八卦,足可将卫寒宵牢牢困住逃脱不得!   这样的卫寒宵根本不可能战胜玉龙瑶。   金羡鱼心急如焚,她想都没想,飞身上前,举起短剑,剑柄朝着卫寒宵的方向狠狠地敲了下去!!   卫寒宵没有防备身后,根本没有料想到会有来自身后的偷袭。   他睁大了眼扭头看向她,瞳孔近乎缩成一线,眼里飞快地掠过了不可置信,被背叛的痛楚、恐惧。   他身子软绵绵地倒了下来,金羡鱼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卫寒宵,不假思索地将袖子里的灵核塞进了他口中。   在她奋勇冲上前的时候,玉龙瑶立刻就收了手,看到她这一系列的动作,他出乎意料地竟没有拦她。   将卫寒宵放平在地上,金羡鱼这才重新望向玉龙瑶,“现在,可以继续我们之间的谈判了。”   玉龙瑶没有答话,他朝她走了过来。   金羡鱼浑身一僵,神经紧张,若有若无般地动了一下,费劲力气不让自己闪躲。   玉龙瑶一直走到她面前,他冷着脸,本来想说她不必威胁他。他下不了手,不代表就做不到冷眼旁观她寻死。   他已经整理好了思绪,不会再让金羡鱼错漏百出的拙劣把戏影响心神。   他冷冷道:“寻死,你大可以试试——”   话说到一半,玉龙瑶却忽然顿住,仿佛有千万根针齐齐扎入了脑中,饶是他,呼吸也忍不住一促,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疼痛非止来自肉体,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熟悉得令人心悸,像是身体本能在阻止他说出那些讥诮的冷言冷语。   “你有什么与我谈判的本钱?”   “是以为我还顾念旧情?”   “你也看到了她?”   ……无数画面一齐涌入脑海,在人欲要捕捉的间隙又飞快分崩离析,玉龙瑶疼得冷汗涔涔,心跳异常,太阳穴的血管嘭嘭直跳。   后悔、遗憾、孤独、不甘……   稍有不慎,似乎就能使人坠入黑暗的深渊。   他猛地绷紧了身子,不允许自己在金羡鱼面前落于下风,肌肉因为灵魂深处的痛楚而痉挛了一下,一滴汗珠自额头滑落,悬落在鼻尖。   金羡鱼心里一紧,玉龙瑶他状态不对!!   身体已先快于意识一步,执剑奋力一刺!   可惜这一剑并未刺中他命门。千钧一发之际,玉龙瑶竟然还能分出心神伸手抵挡。   嗤!   这一剑只堪堪洞穿了他的手掌。   可惜。金羡鱼脑子里蹦出两个遗憾的大字。   她不敢分神,怕将武器留在玉龙瑶那里,立即要将剑拔回。   玉龙瑶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看了自己鲜血淋漓得掌心,静静地看了很久。   他突然作出了个令金羡鱼都一愣的动作。   玉龙瑶仿佛不会感知到痛一样,竟然空出右手抓住了剑刃,向身前一带!   这动作实在太过出乎金羡鱼的意料,等回过神来时,她一个趔趄已经被带入了玉龙瑶的怀中,而剑刃进入他掌心更深,刮擦过手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微冷,血气混杂着一股冷香。   被拉入玉龙瑶的怀抱,金羡鱼的脸立刻就苍白了下来。   糟了。   她像只垂死挣扎的可怜兔子,奋勇抵挡,不知道等待自己面前的究竟是什么。   一个温软的东西落在了她唇瓣上。   金羡鱼睁大了眼,说不出任何话来。   玉龙瑶他什么也没做,他只是垂下纤长的眼睫,在亲吻她。   她想要挣扎,可玉龙瑶却揽紧了她的腰身,贯穿他手掌的那柄剑刃,这个时候竟然还能被他当作暗器,示威一般地抵在了她后腰。   这他妈是是什么人!   玉龙瑶吻得很和缓。   舌尖不疾不徐地与她勾缠,可渐渐地却失去了耐心,近乎粗暴烦躁地在她唇瓣上辗转。   半晌,他才好整以暇地收回身子,拔出了掌心的剑,掷在地上。   当啷。   玉龙瑶看都没看那把短剑一眼,带血的手掌轻轻抚过她的脸颊。   “我很欣赏你今日的模样,所以也想看看你能成长到什么地步。”玉龙瑶轻重不定地按压着她微微红肿的唇瓣,他叹了口气,露出个苦恼的表情。   金羡鱼一动不动,双颊潮红,目光冷冷。   玉龙瑶垂手道:“我愿意给你这个机会。”   “去吧,我之后会再来找你。”   “如果那时候你再输给我,就无法这般轻易收场了。”   “同理,如果你赢了我。”他低头思索了半晌,忽地扬起脸露出个腼腆、稚气、可爱的微笑。   “那我愿赌服输。” 第68章   当着一切结束的时候,金羡鱼还如在梦中。   玉龙瑶果如他所言,遵守承诺,干净利落地抽身离去。   可眼下的情况容不得她发怔,她无暇去关注吓得瑟瑟发抖的孩子们。   事实上,当他们看到她目光看过来的时候,脸色反倒更白了。   金羡鱼本来就不擅长安慰小孩儿,干巴巴地丢下一句,“别害怕,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后,忙低下身去查探众人的情况。   这里面凤城寒的伤势最严重。   她不敢耽搁,释放出了一缕真气,灵力如潺潺水流般深入他丹田,细心找到着他丹田内每一处破损并加以修补。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好在经过及时治疗,凤城寒的伤势并不算太过严重。   这其中当然也有凤城寒自己的功劳,他根基打的稳,为人也不驽钝,剑入丹田的时候,特意避开了关键的致命部位。   金羡鱼忙完了这边,又去按照伤势的轻重包扎那边。   等她满头大汗地抬起头来的时候,那些原本瑟瑟发抖的孩子,竟然都自发地散开,强忍住泪意端水拿药,帮着打下手。   “谢谢。”金羡鱼心里一软,她想抬起手摸摸面前小姑娘的发顶。   临到头顶时,却又犹豫了。   小姑娘不解其意,懵懂地望着她。   金羡鱼收回手,抿紧了唇,转移话题,“你还知道哪里有伤药吗?越多越好,我和你一起去拿。”   小姑娘点点头,飞快地站起身跑到了前面,招呼她跟上。   等到她再一次跨进帐篷里的时候,不少伤员都已经苏醒,这里面就包括了卫寒宵。   他面色苍白,失魂落魄地站在凤城寒面前,紧闭的唇瓣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来,怔了怔,移开了视线不去看她。   金羡鱼本来还想解释一下她刚刚的非常时期,非常操作,可看到卫寒宵这个模样却又觉得没了解释的必要。   他没有怀疑她,也明白她一定有她的不得已。毕竟玉龙瑶离开,而众人安然无恙就是最好的证明。   可是这并不代表着他现在愿意和她沟通。   金羡鱼将手上的伤药递了过去,“给,给他用这个。这个是治疗外伤的,你自己用。”   卫寒宵一声不吭地接了,跪下来半个身子,用另一只尚算完好的手帮凤城寒上药。   颊侧的白发垂落下来,他动作小心翼翼,笨拙中透着轻柔,根本顾不得自己如今还伤痕累累,血流不止。   直到金羡鱼端着一盆血水走出帐篷,卫寒宵才犹豫着叫住了她。   “喂——玉龙瑶呢。”他嗓音沙哑得惊人。   “走了。”   卫寒宵唇瓣动了动,想问,却什么也没问。   如今她和卫寒宵之间的气氛十分微妙,卫寒宵闷头干他自己的事,偶尔需要她的时候就喊她一声。   这个猫一样反复的少年,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好像迅速成长了起来,只不过成熟的代价实在太过惨烈。   她和卫寒宵分工合作,尚算默契地清点战损、疗伤、收尸。   等一切处理得差不多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卫寒宵浑身作疼,一直强忍着没表露出来。他受伤本来就重,又一天滴水未进,小腹一阵痉挛,终于支撑不住,“唔”了一声,一个倒栽葱摔倒在了地上。   “我、我怎么了?”卫寒宵迷惘地睁开眼,鸽血红的眼底泛着水汽,嗓音飘忽地问。   他已经被金羡鱼搬到了床上。   “你需要休息。”金羡鱼言简意赅地表示,同时倒了杯水递给了他。   卫寒宵接过水,顿了半秒,抿了一口,“多谢。”   眼见卫寒宵没事,金羡鱼松了口气。   死了这么多人,下葬也是个不小的问题。   她转过身正准备继续忙活,卫寒宵突然在她背后叫住了她。   “……抱、歉。”很干涩的嗓音。   金羡鱼脚步一顿,“该说抱歉的是我。”   卫寒宵无意识地,紧巴巴地抠着杯子上的雕花纹:“……我方才态度对你很不好。”   “这不怪你。”金羡鱼道,“我大概还有半个时辰处理这些事情,处理完我就会离开。”   卫寒宵听了,低下头,没有问她去哪里,也没有挽留,只是放下了杯子,从床上又爬起来。   “放着让我来吧。”   明明没有误会,但她和卫寒宵之间的距离却生疏得像是隔了一道天堑。   不管这是不是出自玉龙瑶的本意,金羡鱼心里很清楚,玉龙瑶今日所作所为,彻底断绝了她和卫寒宵之间的可能性。   这个可能性不单单指男女之情,更指友情、结盟的可能性。   博力察等人归根到底是受她牵连,一想到这儿,金羡鱼几乎无法接受。就为了她和玉龙瑶该死的爱恨纠葛??   从前她看电视的时候,最无法忍受男女之间的伟大爱情要拉上许许多多无辜人氏陪葬。可谁能想到就在今天她也成了这种人。   卫寒宵的痛苦与她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今日在这儿死去的人,都是他的亲人伙伴。   从此之后,但凡她与卫寒宵相处,就绝不忘掉今天这一幕,死者的亡灵将永远在他们头顶游荡。   从卫寒宵未曾挽留足可看出。他已决心和她划清干系,没有爱,也没有恨。   他只是年纪小,反复无常,却不是恋爱脑。在这种情况下,与她保持距离,形同陌路,似乎才是对亡者的尊重。   卫寒宵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金羡鱼这个时候其实也是心乱如麻,虽然很丢人很懦弱,但她巴不得尽快结束这一切,好让她匆忙逃离。   再在这儿待一秒,她都将羞愧得无地自容。她甚至期盼着卫寒宵对她发发脾气了。   因此卫寒宵主动提出接手,她没有拒绝。   他们两个并肩走出帐篷,阿巴哈这个时候也已经醒了过来,在替亡者整理遗容,卫寒宵蹲下身来帮忙。   “……那我走了。”   “嗯。”卫寒宵头也没抬,阿巴哈更是看都没看她一眼。   自然也看不见月光下金羡鱼的面色有多苍白惨淡。   她自私地希望,卫寒宵能出言挽留她,她当然不会留下来,这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面子工程”。   但这样,好歹会使她内心的自罪感不至于这么深重。   天道似乎是听到了她内心隐秘的念头,卫寒宵抬起眼来,目光恰巧落在金羡鱼黯淡的脸容上。   可他什么也没说。   有幸存者走出帐篷,远远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顶着众人神情各异的目光,金羡鱼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该表现得羞愧不已,还是故作洒脱。   她抿紧了唇,将自己芥子囊里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   卫寒宵终于开口,拧着眉问:“这是。”   “给大家的,”她顿了顿,解释说,“大家可能不愿意要,麻烦你……帮忙处理一下。”   毕竟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家中的经济来源,活下来的人还要生存。她这百年来的积蓄不算多也不算少。   离开之后她再想办法多挣点儿钱补上,应该能保大家后半辈子无虞。   至于从玉龙瑶那儿搜刮来的钱,她没有交出去,相信大家也不会要。   卫寒宵一怔,眼里飞快地掠过了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你……”   金羡鱼迅速往后倒退了几步。   ——这对她也是不公平的。   那一刻,他突然冒出了这么个想法,   她自始至终都在努力,说到底,是他以为自己能保护好她,贸然将她带到了这里。   说到底,是他的自命不凡害的大家。   ……金羡鱼的脸色好难看。   卫寒宵面色煞白,心里无端漏跳了一拍,他感到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这恐惧促使他想要不管不顾地出言挽留。   “等等——”   可金羡鱼动作极快,她展开身法,冲他点了点头算是招呼,足尖一点,飞也般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   金羡鱼打算先去崆峒派。   她并不是个沉湎于过去而无法自拔的人。离开小仙洲之后,她就强迫自己从各种各样负面情绪中挣脱出来。   与其日夜羞愧难当,不如做点儿实事。   她当务之急是要变强,努力挣钱。   打开系统界面,她将目标一一录入。   救美人师父于囹圄,遵守当初的承诺争夺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号。   ……还有。   若有机会,杀了玉龙瑶。   至于谢扶危、凤城寒、卫寒宵她已不再关心。   她如今的功法传自于白苹香崆峒一系,所以打算去崆峒派提出借阅请求,看能不能深入学习崆峒功法经典。   这个世界和天朝实在有很多相似。   比如说这个世界的崆峒派就坐落在秦陇一带,东望秦川八百里,峰峦雄峙,群山绵延,山河层迭,关河秋风凄紧,胡天惊雁,别具慷慨悲歌的苍莽豪情。   西出关中,金羡鱼也顿觉胸襟为之一张。   说起来她穿越之前还没去过甘肃呢,虽然这是魔改版的甘肃,这在大仙洲叫作“陇州”。   崆峒山色秀丽雄伟难以一一赘述,峭壁直摩云霄,堆积高峻。   金羡鱼想了想,按住腰际佩剑,使出风荷举的身法,夺壁向上,其身法敏捷更胜于猿猱百倍。   峭壁在她脚底如履平地,就这样,她轻而易举地就翻越上了崖顶。   没想到刚一站稳,就对上了一双惊恐的视线。   “你……你是什么人?!”一个崆峒打扮的小弟子像平地里见了鬼一样,连连退后几步,极其恐惧地望着她。   没想到崖顶竟然还有人在练功,金羡鱼如遭雷击,面上露出了点儿尴尬之色,努力挤出个和善的笑:“我……”   那崆峒小弟子大叫了一声,胆丧魂飞,飞也般地跑走了。   “呜呜师兄师姐长老救命啊!!!”   金羡鱼:“……” 第69章   金羡鱼愣了一下,哭笑不得地追了上去:“喂,等等!”   她一手搭在那崆峒小弟子的肩膀上,未曾想这小弟子更害怕了,一边后退一边大叫着,哭着道:“长生门攻进来啦!!”。   “即、即便如此,”小道士抬起头,泪眼朦胧,哽咽道,“我也绝不会怕你的!!”   长生门??   金羡鱼捕捉到了这小弟子言语之间的蹊跷。   “我不是长生门中人。”金羡鱼啼笑皆非地耐着性子解释安抚。   废了好一番力气才使这小道士相信自己并无恶意。   “我与你们李平川师姐认识,你若不信,可以把她叫过来。”   小道士狐疑地看着她,“当、当真?”   金羡鱼撩起裙摆盘腿坐下,拍了拍身旁的空地,“那现在你可以和我讲讲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吧?长生门又是什么?你为什么那么怕长生门?”   小道士犹犹豫豫地坐了下来,“长生门……就在咱们崆峒隔壁,和咱们崆峒交恶,关系一直不好。”   据小道士自我介绍他叫吴宝儿。   崆峒山附近有个名叫长生门的宗门,从前附属于崆峒,但随着崆峒日渐衰微,渐渐生出了二心,想要取而代之。这些年来两派之间更是摩擦不断。   “那长生门的门主有个伯父在十二洞天。”小道士竹筒倒豆子一般,毫无保留地与她说了,“他那个伯父,据说还和洞真仙君有些关系。仗着这弯弯绕绕的人情,长生门就越来越猖狂啦。”   谢扶危?   金羡鱼一愣。   他什么时候成了地方黑恶势力的保护伞了。   小道士问:“你要见李平川师叔吗?”   金羡鱼回过神来:“你知道她在哪儿?”   小道士摇摇头:“师叔现在来不了,今天早上长生门的人又来闹事了,师叔现在应该在八仙台那儿呢。”   金羡鱼心中微微一动,正色道:“我想去八仙台帮忙,你能带我一起去吗?”   虽说她如今也算半个崆峒弟子,但就这么颠颠地跑到人家家里来借阅典藏,总觉得有些底气不足。   如果今日能帮崆峒解围,则未尝不是个“挟恩图报”(划掉)的机会   那小道士听说她要帮忙,想她刚刚翻阅崖壁的功夫,睁大了眼:“真的?!”   金羡鱼笑道:“还骗你不成。”   小道士得她保证,眉飞色舞,高兴极了,满口答应了下来。   怕落人口实,金羡鱼特地问吴宝儿要了件崆峒派的校服,略作乔装,扮作崆峒弟子,这才随吴宝儿往八仙台的方向而去。   八仙台三面峭壁,形如八卦图,延伸出一方宽阔的平台,素日里崆峒弟子常在此地修习。   金羡鱼过去的时候,八仙台附近已站了不少人。   一边是崆峒弟子,另一边应该是小道士口中的长生门人。   李平川正与长生门一个枯瘦的中年男人交涉,话里话外称之为“严敞”,严长老。   金羡鱼听了一会儿大概就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长生门这些年地盘扩张得迅速,两派之间难免就土地的归属权产生了嫌隙。   修真界其实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江湖。既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如按照江湖传统,以实力来划定胜负。   这个方法对崆峒派而言其实并不公平。   那一小片灵矿自始至终就归崆峒所有,而如今崆峒派日益衰微,论实力已渐渐不及长生门。   李平川略一思忖,便回头向一个身材高瘦,约莫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说了些什么,口称归云师叔。   金羡鱼顿时大囧。   这位竟然就是归云师叔本尊?!天知道当时她随口胡诌是他门下弟子!   韩归云叹了口气,朝李平川微微颔首,算是同意应下这场并不公平的邀约。其眉目沉凝,显然是要自己上前比过。   金羡鱼看到这儿,不假思索,当即迈出人群。   她身形一转拦在了韩归云面前,伸手指向长生门人的方向,言笑晏晏,脆生生道:“师叔且慢,可否让弟子试他们一试?”   韩归云没料到竟然会冒出个崆峒弟子来,他微微一怔,“你是?”   面前的少女腰佩长剑,容貌清丽,大方地抿唇微笑,眼里闪动着自信的光芒,不见任何惧意。   只不过这张脸分明陌生至极。   韩归云在脑子里想了半天都没想出来这少女是谁。崆峒弟子他虽然不是都认全了,但总有些印象,这少女在他脑子里竟然是全然空白。   虽然不知道这姑娘底细,韩归云还是皱了皱眉,斥道:“说什么胡话,这里岂是容你儿戏的地方,到时候若伤个好歹你要怎么办!”   对面长生门的冷哼了一声,“说到现在,到底还比不比了?贵派若是怕了,倒不如尽早认输。”   面对激将法韩归云也没落套,韩归云他语气虽然不善,但爱护弟子的一派拳拳之心却让金羡鱼有些感动。她叹了口气,也知道不露一手对方恐怕是不会让她上场的。   “比,怎么不比?”转身迎面对上了那位严敞严长老的视线,金羡鱼抢在韩归云开口前,落下了一道剑气。   这信手落出的剑气竟深入地下三尺,地面立刻裂开了一道不容忽视的豁口,可见其内劲之深厚刚正。   然而这并不是最出乎意料的,最出乎意料的是,由这道豁口鼓荡而出的剑气,凌厉绝伦,长生门众脚下地砖在清越的剑吟之下应声齐碎。   以严敞为首的长生门门人,面色霎变。   眼见这一道剑气,李平川的大脑也是发懵的,怎么也想不明白派中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人物。   金羡鱼执剑望着长生门众,嫣然一笑,反唇相讥道,“长老怎么不说话了?咱们还比吗?”   严敞面色遽变,一甩袖,迫近到金羡鱼面前,冷声道:“牙尖嘴利!你尽管出招便是!”   这一场战斗结束得比金羡鱼预计之中还要快点儿。   刀光剑影中,金羡鱼落回地面,看着自己的掌心,又看了看严敞青白交加的脸色,还有点儿没回过神来。   【叮——恭喜宿主打败长生门严敞,魅力值+30】   【战斗已录像,长生门功法收录中,宿主可随时点击进行观看】   【崆峒派声望值+200,崆峒派好感度:恨相知晚】   【当前大仙洲声望值:30(崭露头角)】   这也太快了??   这也难怪,毕竟她的对手不是玉龙瑶就是谢扶危。这就好比做多了江浙卷,再做大帝都的试卷。不知不觉间,她的根基、修为竟然在日复一日的碾压中有了巨大的进步。   再碰上严敞之流,只觉得不过尔尔。   严敞、李平川、韩归云等人明显比她还要震惊。   严敞面子上挂不住,奈何这场比试是他自己一手促成的,众目睽睽之下,没那个脸面翻脸不认账。只好咬牙道:“今日,严某算是领教了。”   一甩袖,带着长生门众悻悻地离开了八仙台。   金羡鱼对长生门的人并不感兴趣,她刚收回视线,却对上了韩归云审视的目光。   金羡鱼心中一突。   “阁下想来不是咱们崆峒弟子吧。”韩归云目光虽然严厉,但神情却不含敌意,语气甚至颇为谦逊温和。   可能是把她当作了哪个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少年侠士也说不定。事情已经解决,金羡鱼点点头,也没有遮掩的意思,伸手在脸上一抹,解下了乔装。   “实不相瞒,晚辈的确算不上真正的崆峒弟子。”   “方才贸然出战,”对上韩归云,金羡鱼脸有点儿热,也有点儿囧,“实在有些冒犯。”   想当初她面不改色信口胡诌是韩归云门下弟子,如今一朝遇到正主,饶是她脸皮再厚也有点儿hold不住这个尴尬的场面。   什么叫算不得真正的崆峒弟子?韩归云被她这句话弄懵了,正琢磨着她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李平川却认出她来,脱口而出道:“金道友,是你?!”   “你什么时候来到崆峒的?”李平川面露喜色,快步走上前,替她介绍。   “归云师叔!这位就是我曾与你提到过的金道友!”   等等?!   曾经提到过! 金羡鱼立刻就不淡定了。这不就意味着她已经掉马了?!   她下意识地就去看韩归云的表情,正好对上了对方眼里的探究。   金羡鱼面色“蹭”地就红了,“此前借用了前辈的名号,实在抱歉。”   好在韩归云根本不会和她这小辈过不去,反倒微微一笑道,“道友今日又帮了咱们崆峒一次,我又怎会怪罪。”   非但不会怪罪,还会觉得有些可惜。   “英雄年少,若我真有小友这么个徒弟倒好了。”   韩归云叹了口气,面上露出个怅憾的表情。   李平川也明白韩归云的意思,神情略显黯淡。   倘若他们崆峒人才济济,又怎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被长生门这种不入流的小门小派欺悔。   这下,周围其他的崆峒弟子,整个门派都莫名陷入了一种丧丧的气氛里。   眼看着这二位突然变丧,金羡鱼挣扎了一下,举起手道,“呃,其实……我当时在洞庭说的并不全是假话。”   “崆峒的确算是我的师门。”   金羡鱼迟疑半秒,知道自己这席话将会带来怎样一番震动:“……授我这身功法的其实就是贵派白长老,白苹香。”   *****   卫寒宵猫着腰,放轻了脚步,飞也般地钻入了帐篷里。   哪怕他动作压得再轻,脚掌落地无声,还是惊醒了床上的伤患。   “苍狼,你现在才回来?”阿巴哈坐起来问道。   既然已经醒了,再压着动静也没了意义,卫寒宵“嗯”了一声,走到面盆架前净手。   一双皎白的手如今伤痕累累,被根根碾碎的指骨还没有完全长好,时不时就一抽一抽得疼,牵连着全身的关节隐隐作痛。   “有吃的没?”卫寒宵哑着嗓子问。   他一天都没吃饭了,这些天忙得像个陀螺,饿得胃里一阵痉挛。   阿巴哈立刻翻身下床,翻出一张馕饼递给他,又到了一杯水给他。   卫寒宵拽了巾子飞快地擦了擦手,倒也没挑剔,做到桌前狼吞虎咽地就吃了起来。   阿巴哈看着他:“苍狼,我记得你之前最讨厌吃这些东西。”   卫寒宵是个纯正的肉食动物,不爱吃面食,尤其不爱吃蔬菜,看到蔬菜脸会绿。   卫寒宵头也没抬,也没说话,嘴里鼓鼓囊囊,将面前的残羹剩饭一扫而空。   少年低垂着眼睫,垂落在眼前的霜白的发,在烛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阿巴哈有意与他找话题,诱他多说几句,“对了,你这几日瘴气是不是没再发作了?”   卫寒宵一愣,搁下了馕饼,嘴边还黏着点饼屑,“……好像是的。”   他这瘴气通常个把月就要发作一次,随着年岁渐长,发作得愈发平凡,如今不到十天半个月就要受一回折磨。   如果恰逢剧变,瘴气发作时还会更加凶恶。   可这一次实在太平静了,平静到仿佛这个纠缠他多年的恶魔,悄然离他而去了一般。   卫寒宵大为奇怪,将馕饼往桌上一推。   他和阿巴哈讨论了好几个可能,可惜都未曾得到验证。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卫寒宵又把馕饼捞回来,咬了一口。   阿巴哈安慰道:“说不定是你归灵之故。”   归灵,大仙洲的人更愿称之为入魔。   前几天卫寒宵他一朝白发,魔气横生,就是入魔的表现,“归灵”通常伴随着修为的突飞猛进,以及心性的大变。   卫寒宵怔怔地看着馕饼上他咬出来的一圈牙印。   ……当真如此吗?   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心里好像空落落的,就像缺失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阿巴哈忽又道:“对了,那个金道友她还会回来吗?”   才说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或许说错话了,卫寒宵突然沉默下来。   “说她作什么?”少年低下头,又漫不经心地一口一口啃着馕饼,三下五除二地迅速解决完毕。   “放心。”卫寒宵的嗓音出奇的冷淡疏离,“为了你们我绝不会和她再有所牵扯。”   “走了,师父应该醒了,我去看看师父。” 第70章   “等等。”阿巴哈突然神情严肃地叫住了他,“苍狼,帕苏那,你是不是在害怕?害怕咱们怪罪她,不让你与她再来往?”   “……”   卫寒宵脚步一顿,背对着他,停在了帐门前。   阿巴哈道:“我们并没有怪罪那位金道友的意思,她长得很好看,性格也很好。咱们小仙洲的人哪有将一切的罪责都推到女人身上去的,那是大仙洲的人爱干的事。”   “如果可以,苍狼,我希望你能告诉那位金道友,咱们都没有怪她,她如果还会来咱们这儿,依然是咱们的客人。”   “只是你,”阿巴哈说,“帕苏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害怕了,害怕自己的弱小,害怕自己没办法保护那位金道友。”   卫寒宵皱眉,露出个不可理喻的表情:“你在说什么?”   阿巴哈露出个失望的表情,“帕苏那,在我记忆里你一直是风雪里守护牛羊的那个小男孩。”   卫寒宵置若罔闻地掀起帐帘,走了出去,“你想多了,我没你想象中那么勇猛。”   凤城寒苏醒得比卫寒宵意料之外还要早一些。   他靠着床,睫绒密绣,侧过头静静地望着帐子外,分明伤痕未愈,却不显痛苦之色,分明前途未卜,却依然驯静如昔。   “师父。”   一看到凤城寒,卫寒宵就忍不住快步奔了上去,临到床前,反倒又胆怯了,硬生生地刹住,迟疑地问:“你……怎么样了?”   凤城寒眼睫一颤,见他呆呆地站在帐门前,笑了笑,“我没事,寒宵。”   他嗓音很柔和,“过来。”   卫寒宵抿着唇,匆忙端茶倒水服侍他,故作平静地将金羡鱼离开的事同他说了。   凤城寒倒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轻声问,“她可曾,说些什么?”   卫寒宵一怔,他低下头,盯着手上的水碗看,好像碗面的花纹有多精致,有多吸引他似的。   “没有。”   凤城寒他倒并没有意外、失落,甚至埋怨,他垂眸,嗓音依然和干净润朗,似乎自言自语般地轻轻呢喃道:“连一句话也不曾留下么?”   ***   崆峒山景色苍莽宏伟。   林壑尤美,怪石巉岩,飞瀑深潭,山明水秀,   韩归云穿过藤萝掩映的林间小道,就看到了端坐在石桌前若有所悟地金羡鱼。   她面前正摊着本书页已经泛黄的古籍,桌角还堆着几本,神情专注。   “你这些天来日夜钻研崆峒功法,可有所得?”   听到韩归云的嗓音,少女转过身来,眼里掠过抹惊喜,笑道:“归云师叔!”   她未施粉黛,一袭白衫,只在鬓角别了朵小小的黄花作为装饰,脸颊皎白如玉,容色绝伦。   其目光晶莹温润,显然是内功已臻至一定的境地。   哪怕是韩归云,这几天以来每每见到金羡鱼,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被她的容貌惊艳住。   他忍不住叹口气,不知道白师姐是从何处找来的这个小徒弟。   韩归云修道多年,早就看淡了男女之情,惊艳之余,难免替金羡鱼她担心。   生得美丽是一种好事,但生得这般美丽,就不知道是上天的恩赐还是怪罪了。   这也难怪金羡鱼她来到崆峒之后,二话不说,就提出了要借阅门中经典,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日夜努力修炼。   金羡鱼抿唇笑道:“师叔今天怎么有空来这儿?”   韩归云道:“前些日子派中的提议,你考虑的如何?”   前些日子的提议,金羡鱼忍不住陷入了回忆之中。   前几天,她主动自爆马甲,果然引起了崆峒派内的轩然大波。   众人惊喜震动,自然是难以言说。   白苹香在崆峒派颇具声望,崆峒众人没想到还能再听到故人的消息,又悲又喜。   韩归云忙催促李平川道:“快,快把你其他几个师叔叫出来!”   如果说刚刚看金羡鱼,韩归云是看待少年侠士时的敬佩客气,这个时候再看金羡鱼就完全不一样了。   等众人赶到的时候,得知白苹香还活得好好的,又收了这么个乖巧美丽的徒弟,帮崆峒解围,越看越爱,喜悦又自豪,止不住为白苹香觉得高兴。   欣喜不已了好一会儿,这才想到落座奉茶。   又一番嘘寒问暖之后,金羡鱼这才费力地找到了机会,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这个自然无妨。”   金羡鱼认出来说话的是崆峒的栖霞子陈无梦,主管典籍,不假思索,当即一口应下。   这、这么轻易?   金羡鱼大喜过望,简直是受宠若惊了。   栖霞子陈无梦微微一笑:“你是咱们白师姐的徒弟,也是咱们的小师侄,想看什么尽管看就是了,就算咱们崆峒没有的,做师叔的借也要给你借来。”   包括韩归云、栖霞道人在内的崆峒长老,只留下来五位,都年事已高,平易近人,对她关怀备至。   崆峒众人的关怀让她耳根发烧,虽然知道这其实是对白苹香的爱屋及乌,但她还是感激不尽。   于是,她又多问了些关于太一大典和采莲华寺的的消息。   “你问这个作什么?”   金羡鱼没有隐瞒,坦然说:“师父如今被关押在灵山菩提寺,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晚辈很想找到能救师父出囹圄的办法。”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沉默下来。   半晌,韩归云才微笑道:“好。你有这个心是好的。前面你提到太一大典,不瞒你说,咱们崆峒其实已经有许多年未去太一大典了。”   正如周玉所说,太一大典是各门派年轻弟子切磋比试的盛会,崆峒派由于人才凋敝已经多年没派过人去参会。   一般来说,太一大典的胜出者,给大门派都会给出法宝,或是允诺,以作鼓励。   那不就是意味着救美人师父和争夺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号可以同时进行?!   这实在是个意外之喜。   就是“争夺天下第一美人”这个目标是在太过羞耻,刚刚她实在是没好意思讲出来。   她殷切地望着韩归云,诚恳地问:“那如果我能在太一大典上拔得头筹,是不是也能提出要求叫采莲华寺放人?”   韩归云既意外又欣慰于她的志向远大,尽心尽责地解释道:“理论可行。”   “不过这并非易事,采莲华寺那几位神僧虽然已经不管事,但他们‘了’字辈和‘本’字辈的年轻人,各个都不是易与之辈。”   李平川本来耐心听着,听到这儿也忍不住插嘴笑道:“师叔,金师妹前段时日可是在洞庭力挫采莲华寺的了空呢。”   论辈分李平川甚至还比她大一点儿。   其他人一脸惊喜地看着她,金羡鱼则更窘迫了。   总而言之,经过讨论之后,她终于如愿以偿,可以留在崆峒派的藏书楼琅嬛阁内借阅典籍。   栖霞子陈无梦甚至还大手一挥,直接免去了她的“借书卡”。她愿意借多少本就借多少本,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而韩归云今天问的问题,也是前几天他们商议之后想要安排个门内什么“堂主”、“阁主”之类的地位给她。   白苹香地位崇高,她身为她的弟子,辈分本来就大,韩归云又有意留住她,给她安排这么个职位其实算不得“强捧”,不过金羡鱼不觉得自己能胜任这些还是婉言谢绝了。   天知道她大学的时候连学生会都懒得进,高中也顶多只做过收发作业本的学习委员,领这么个职位实在是有心无力。   韩归云也没催她,只是希望她能好好考虑,又让李平川送她去休息,金羡鱼答应了下来。   能与她重逢,李平川很是高兴,她本来就对金羡鱼颇有好感,得知她是白苹香的徒弟之后更倍觉欢欣。   两人一路上说着洞庭的事,只不过说着说着,话题难免就扯到了谢扶危身上。   李平川犹豫着问:“对了,师妹你与洞真仙君谢道友……”   谢扶危当时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剑境阻隔了二人的谈话,众人不知所以然,有关她修真界有不少猜测。   金羡鱼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想了想,只好说:“认识,但不怎么熟悉。”   李平川知她不愿再这件事上详谈,虽犹有疑虑,但体贴得不曾再问,只觉得面前的少女竟像个谜团一样。   这几天金羡鱼她泡在琅嬛阁里看得昏天黑地,走出来的时候脚步都是虚浮的,把“堂主”、“阁主”的问题忘了个一干二净,没想到刚出来透风就被韩归云抓了个正着。   对此,金羡鱼的回答还是有心无力。   “晚辈虽然沾了家师的光,在派中辈分较高,但资历实在是太浅,这样吧。”金羡鱼也没打算把话说太死,主动提议道,“前辈不如再考察晚辈几年?”   韩归云见她坚决,无奈之余也只有答应。   “对了师叔!我有个东西想要交给你。”金羡鱼从袖子里掏出个东西,郑重其事地递了过去。   韩归云接过来一看,讶然道:“这是……留影球?”   “也不是普通的留影球。”金羡鱼笑着解释道,“师叔打开看看就知道啦。”   她前几天和严敞比试的过程,理所当然地被系统录制了下来。   系统录制的影像和修真界的留影球相比有许多优势。   它更类似于一个高倍的摄像机,可以对各门各派的武学进行科学的逐帧拉取分析,甚至还能进行数值量化!   金羡鱼这几天除了查阅崆峒典籍,补缺补漏,完善自身,时间就都花在了对长生门功法进行个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的分析上面了。   经过她日夜奋斗,终于总结出了对付长生门功法的经验。   “有了这个,”金羡鱼解释道,“至少咱们弟子碰上长生门人就不必再怕了。”   比如说吴宝儿什么的……   韩归云:“……”   韩归云这回是真的被她震住了,将她从头到脚又打量了一遍,看起来像是在默默地重新调整对她的认知。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勘破长生门的功法并制作出应对之策……   他不动声色地收下留影球,沉声道:“好,我待会儿看过之后,会交给平川,教给众弟子。”   **   留影球带来的效果甚至超出了金羡鱼的预期。   据她遇到的那个小道童吴宝儿说,这几日崆峒弟子再遇上长生门人时常占上风,常常是还没出招,崆峒众人就勘破了他们下一步的动作。长生门人气急败坏,想破头也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而金羡鱼则看着吴宝儿毛茸茸,乌亮亮的脑袋出神。   她眨眨眼,有些手痒:手感好像很好的样子,不知道可不可以摸摸看。   “不过,长生门的掌门伯父认识洞真仙君,”吴宝儿忧心忡忡地说,“我听说长生门门主这几天连门派都不管了,似乎是去了十二洞天。”   一提到谢扶危,吴宝儿就露出个畏惧与仰慕混杂的神情,担忧得几乎快哭了。   “要是仙君来了怎么办,咱们可打不过他啊。”   金羡鱼哭笑不得地趁机摸了摸他的脑袋,心满意足地收回手,“我觉得,洞真仙君应该管不到咱们这儿来。”   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谢扶危在整个修真界地位之高。   好不容易哄走了小朋友,金羡鱼重新坐回到桌前。   目光落在了摊开的白纸上,想了一会儿,提起了笔。   她这几天拿出了大学期末考试的架势,日夜泡在琅嬛阁里不是没有收获的。   她学到了更多,对自己也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   只是她的对手远比这世上任何人都强。   除却系统给她的金手指,她还有一样外挂,那就是她知道剧情!   虽然如今《长生乐》的剧情已经宛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在OOC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但她依然能从剧情中汲取出不少信息。   比如说如何对付玉龙瑶。   咬着笔头,金羡鱼迅速记下记忆中玉龙瑶的个人信息,和她目前所知的信息,进行对比分析。   第一个疑点是,她分明绞灭了他的元神,不给他出逃的机会,他是怎么做到完好无损出现在她面前的?   她的处理有纰漏?   就算有纰漏,他得以出逃,修为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恢复到这个地步。   他占据了某个大佬的身躯?不,不对,他只有一缕虚弱的神识,按道理只有被碾压的份。   难道说,金羡鱼笔尖一顿,心跳忽地漏跳了一拍,冒出了个荒谬的想法来。   她所杀的本来就不是玉龙瑶的本体?!据说,有些修士会把神识分好几份,再准备好几具分身作为后路。   狡兔三窟,玉龙瑶未尝不会做这样的准备。   如果这些年来和她相处的真不是他的本体,那他本体的神识要强大到什么地步啊。   金羡鱼望着纸面,喃喃自语,她只能强迫自己不再多想,继续思考推理。   原著中并没有提到玉龙瑶善于夺舍,只说他善于驱使阴阳,他曾经和她说过地藏王菩萨具千百亿万化身,而他理论上也可以无限分裂。   他是天星漏玉氏的庶子,身份卑劣,这一切又是谁教他的?哪怕他智商再高,修真道路上若没有良师指导引路,也绝难成达到今天的地步。   她或许可以从“神识”这方面开始入手调查。   第三点,玉龙瑶曾经想利用她诞下玉家先祖。   她从前没有深入去想这件事,只当他是为了搅动风云,可现在看来这未尝不是个突破口。   那位玉家先祖究竟是谁?玉龙瑶缘何会选择他?   说干就干,金羡鱼想了想,接下来将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件事上。   她通过琅嬛阁和崆峒派几乎荒废的情报网,整理出了一份擅神识的修士名单,而其中一个人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这个人姓玉,没有姓名,据传是玉家先祖,可谓古往今来,最善神识的第一人,更重要的是,他还善阵法、术法。   看着手上的情报,这个巧合几乎令金羡鱼出了一身冷汗。   这真的是巧合吗?难道说这人是玉龙瑶的师父?他和他什么关系?他在替他做事?   据说这人被天星漏玉氏封印,难道说玉龙瑶搅屎是为了解除这人的封印?   那他放过她真的是大发慈悲,想看她成长到什么地步,还是怕她给他添乱?想刻意支走她?   她大脑一片混乱。   不可否认的是,玉龙瑶绝对与这位玉家先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只不过这一切还亟待她深入调查。   烧掉手中的纸页,金羡鱼走到窗前透气,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深感任重道远。   崆峒山的风景之美的确不是假的。   看了半天,她心境也开阔了不少,打起精神正准备继续努力奋斗的时候。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小道童吴宝儿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怎么了?”她惊讶地问。   吴宝儿叫道:“洞、洞真仙君真的来了!!” 第71章   此前,在金羡鱼眼里谢扶危一直是智商只有30的抖M,但就在今天她的世界观得到了刷新。   这也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谢扶危的地位在大仙洲究竟有多高。   谢扶危到来的消息对于整个崆峒派而言都是个重磅炸弹,韩归云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就连本来闭关的几位师叔也匆忙出关。   众人面面相觑开了个集体会议,但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难道是因为长生门?夏思敬那老儿前些日子不是急匆匆地去十二洞天搬救兵了吗”   “他伯父在谢仙君面前竟然有这么大脸面??”   也就在这半柱香的时间内,山门来报谢扶危已经来到了宗门前。   众人惊疑不定,韩归云叹了口气,迎着众人的目光站起身道:“来者是客,走吧。福也好祸也罢,今日总归是躲不过去了。”   出了白苹香的事后,崆峒派长老弟子已经出走得七七八八,如今,整个宗门的事务都由韩归云代为处置,大敌当前,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长生门人的紧张程度也不亚于崆峒派。   长生门门主夏敬言是个打扮得十分讲究文雅的中年男人,夏敬言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银发曳地,容貌秀美,睫绒密绣,神情平淡,一袭纯白的罩袍,鬓角珠链在风中曳动出如贯珠般的清音。   这容貌太过贞洁冰冷,但修真界人人却都知道在这容貌下隐藏着怎样凶残霸道的剑意。   这位虽然有洞真仙君的美名,但修真界人人可谓避之不及。   据说洞真仙君谢扶危曾奉十二洞天之命一剑剿灭了一个小宗门,做完这一切还能面色不改,跪坐在山涧前净手。   夏敬言内心惊涛骇浪,   他只知道伯父与洞真仙君谢扶危相识,却没想到竟然熟到这个地步???他只是借这位的势,却没想到真把这位给招来啊!!   夏敬言惴惴不安地上前,勉强挤出个笑来,“仙君千里迢迢远道而来,某有失远迎……”   谢扶危神情淡漠:“不远。”   夏敬言心里一紧,几乎疑心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忙又语气谦卑地找补道:“这番小事何必惊动仙君大架,伯父也实在是……”   谢扶危转过脸,目光落在他身上,眼里掠过了几许迷惘:“我不是来找你的。”   那是来找谁的?夏敬言愣住。   于是,就变成了他满头大汗,疑窦丛生地跟着谢扶危来到了崆峒派的山门前。   这难道还不是在替他们长生门撑腰吗?!   难道说洞真仙君不好意思直言??   金羡鱼跟着吴宝儿来到山门前,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崆峒弟子如临大敌般地分离两侧,韩归云师叔神情难得凝重。   长生门弟子连同那位夏门主,一副扬眉吐气的模样。   金羡鱼怔了怔,也就在这时,谢扶危似有所觉般地转动了视线,那双淡漠的,无机质般的眸子,动了动,直直地落在了她身上。   罩袍微扬,足不沾地地朝她飘了过来。   谢扶危一动,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立刻被打破。韩归云一颗心几乎快跳出了嗓子眼外。   他面色一凛,饶是如此,还是一步跨出拦在了金羡鱼面前。   虽然不知道洞真仙君是缘何要对金羡鱼她发难,但白师姐如今只有她这一个传人,绝不能让她殒命在此。   ……只可惜他修为实在太过浅薄,当年那些同门纷纷出走后,才轮到他代理宗门。   倘若谢扶危今日真是为了长生门而来,他该如何是好?   硬碰硬显然行不通,如果惹怒了这位,说不定还要连累整个宗门,他虽无能,但勉力支撑崆峒至今,绝不能让崆峒今日亡于他之手。   那一瞬间,韩归云心下微沉,无可奈何地阖上双眼,下定了决心。   倘若谢扶危发难,他便豁出这张脸与长生门求和。   可预料之中的发难并未出现,众目睽睽之下,谢扶危苍白的足尖一点,轻飘飘地落在了金羡鱼面前,抓住了她的手腕,垂下眼道:“我很想你。”   韩归云:???   夏敬言:???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惊愕不已地望着面前这一幕。   金羡鱼:???   她的愕然不比韩归云要少。   这是什么羞耻play现场?!!   本来已经做好能屈能伸准备的韩归云,错愕地看着谢扶危,目光隐约有些茫然无助。   “我很想念你。”谢扶危垂下眼睫,执起金羡鱼的手,虔诚地在她指尖轻轻烙下一吻。   唇瓣冰冷,珍重。   谢扶危抬起眼望着她,强调说:“非常非常。”   金羡鱼指尖痉挛,心脏一跳,本能地飞快收回了手。   四面八方传来的目光让她很不自在。   “对不起。”他眼睫颤动得尤其快,“我来找你,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谢扶危他瘦了很多,以至于形销骨立,苍白纤细,低垂着的霜睫全然无视了众人的形色各异的神态,也看不见一向冷静的韩归云表情有多震怖。   “你……”金羡鱼皱了皱眉。   这显然不是个适合谈话的时间地点,她颓败地说,“算了,你跟我来。”   她没有想到再见到谢扶危她竟然会这么镇静,不逃不避地询问他的来意。   韩归云从震惊错愕中回过神来,也迅速镇定下来,帮他们安排了一间用于谈话的会客厅。   谢扶危在她面前跪坐了下来,纯白的罩袍如流云般层层堆叠,他抬起眼,嗓音难得有些沙哑。   “金羡鱼,我很想你。”   金羡鱼迟疑地打量着谢扶危,她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虽然她早就料到她和谢扶危还有再相见的一天,不过这一天来临的时候她还是有些措手不及。   好在这个时候吴宝儿送来了茶点,短暂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对话。   茶点十分精致,摆得满满当当的,谢扶危没有动,将盘子都推到了她面前。   “我不吃。”金羡鱼说。   他摇摇头说:“你先吃。”他甚至将盘子调转了个方向,将最漂亮的那一部分对准了她。   金羡鱼没有看糕点盘:“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   谢扶危的面色又苍白了些,但本来就生得如冰似雪,此刻淡得好像一抹银色的月光。   他拿起桂花糕,袖口滑落,露出苍白伶仃的手腕,瘦得几乎脱了相。   他的嗓音好像又沙哑了些:“金羡鱼,我很爱你。”   再一次见面,谢扶危“憔悴”,对,“憔悴”地有些惊人。   这是个意料之外的答案,她眼里飞快地掠过了一抹惊讶。   哪怕是玉龙瑶说这个字,她都不至于这么惊讶。谢扶危这个人就像是一段设定好的程序,负责杀戮的AI。   可还没等她开口,耳畔忽然响起了一迭声的系统提示音。   【叮——谢扶危好感度系统解锁。】   【叮——谢扶危好感度+100,当前好感度100】   【叮——谢扶危好感度+200,当前好感度300】   【叮——谢扶危好感度+400,当前好感度700】   【叮叮叮】的系统提示音在这一刻疯狂刷屏,金羡鱼被震得大脑一阵发懵,而这好感度甚至还有疯狂往上攀升的趋势!数值外溢得俨然十分严重!   等等,好感度的涨势固然喜人,那岂不是从一开始谢扶危对她的好感度是“0”??   她茫然地看向了谢扶危,前世的记忆不合时宜地如潮水般撞了进来。   她曾经喜欢过谢扶危。   这是她不愿正视,却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可惜她看男人的眼光一向不怎么样,那一次喜欢带给她的经验和教训可谓十足的惨痛。   谢扶危他不通情爱,他这个人好像就代表着“无”,他是一张可任意书写的白纸,无心无感,天真又残忍。   爱上谢扶危仿佛是一件永远得不到回应的事,初始好感度为0仿佛就印证着这一切。   得知这一切,她一时间竟然有些如释重负。   对上谢扶危的视线,金羡鱼抿紧了唇,“抱歉。”   “伤了你,利用你,我很抱歉。”这一次,她拿起了桌上的糕点,她必须要做点儿什么,才不至于让自己的模样显得太傻。   “……但你也曾经囚禁我,就让我们到此为止,我现在的生活很好,也希望你不要再来打扰。”   她以为她这么说谢扶危还会是那么一副状况之外的淡漠表情。   所以她尽量说得很缓慢,很耐心。   可谢扶危的面色竟然霎时间又苍白了不少,眼里竟然露出了足可称之为“恐惧”的情绪。   “不是这样的。”他呆呆地望着她,嗓音梗涩地辩解,可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时间,脖颈弯垂,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都想起来了,”谢扶危眼睫颤抖,吃力地说,“你应该也记得前世。”   在都想起来之后他才察觉到这一世金羡鱼的异样之处,除了她也有前世的记忆,并无其他可能。   “前世?”   金羡鱼一怔,攥紧了茶杯,倒也没怎么惊讶。托玉龙瑶的福,她现在的接受能力简直有了质的飞跃。   她都能穿越,谢扶危重生似乎也没什么可惊讶的?   谢扶危记得前世,难怪他对她的态度一直不对劲。   金羡鱼一时间心乱如麻,努力压下纷乱的思绪,摇了摇头,“你也记得,这样很好。”   “你知道我不是你的良配,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你可以去找一个与你灵肉相契的人,她,或者他,他的灵魂深厚,学识渊博,娴雅高尚。”   她每说一句,谢扶危的面色就苍白一层。   这其实并不是她的本意,不过是循着记忆,下意识本能般地脱口而出。   昔日里讥诮的冷言冷语,都在这一刻如数奉还,如箭般历历扎在心口。   “我不想再过上那样的生活了。”金羡鱼咬了一口桂花糕。   谢扶危瞳孔一缩,几乎短暂地失去了焦距。   他迷惘地睁大了眼,咳嗽得很厉害,竟然有鲜血滴滴答答地砸落在地上。   金羡鱼不为所动,平静地转过了视线,“那样不见天日的生活,成为你和玉龙瑶之间感情的玩物。”   她诚恳地作结:“我们到此为止吧。”   没等她话没有说完,金羡鱼眼前一花,谢扶危已垂着眼跪在她面前,他很轻地拉住了她的手腕,贴在了他胸口前。   “我知道了,原来这就是爱。”   “我爱你。”   “你不用怕我。”他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仰起头看着她,唇角的鲜血很刺目,他却像是一无所觉。   谢扶危的指尖冰冷,他在发抖。   金羡鱼不舒服地打了个寒颤,深吸了一口气,正要抽回手,谢扶危却突然自顾自地开始解衣领。   他的领口很高,素日里显得格外保守和禁欲。   衣襟敞露,露出白皙纤长的脖颈。   金羡鱼的目光突然顿住了,怔在原地,一时间竟然忘记了抽手。   那一弯脖颈前套着一个银色的,姑且称之为项圈一样的东西,束缚得很紧,勒住了喉结,深深地卡在皮肉中。   “这个法器是我为你准备的。”   “我的命交给你。”   “你可以任意支配我,只要你愿意,就能通过这个法器扼断我的喉骨。”谢扶危牵着她的手,触碰他脖颈上的项圈,他抬起眼,眼里仿佛冰层中燃烧的火焰。   静默、无望、祈求。   他跪倒在她面前,长发垂落在她膝盖上,他将脸深深埋进她的腿间。   “求你,不要离开我。”   他是噬主的饿狼,只有亲手给自己套上束缚的项圈,才能变成她温顺的狗。 第72章   霜白的发滑落,露出腻白的脖颈,弧度好像一弯弦月,饱含易碎的脆弱感。   谢扶危抓着她的手抵在自己喉口,金羡鱼大脑嗡嗡作响,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手掌下谢扶危的毫无保留。   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就在现在,杀了这个修真界闻名遐迩的杀器。   “你可以任意支配我。”这一句话在她脑中反复作响。   这是一句极具诱惑性的话语。   谢扶危跪在她面前的模样,眼睫好似扬起的蝶翼,温驯又虔诚,分明是圣女。   不,与其说是圣女倒不如说是神明化身为神妓,走下了神坛。   没等到她的回应,谢扶危面色面如金纸,固执地又握紧了她的手,用她的指甲滑过他的喉结,捏出一道剑诀——   金羡鱼吓了一跳,瞠目道:“你疯了?!”   谢扶危依然沉默,孱弱的身躯颤抖,仿佛刚刚作出自虐举动的不是他。   他昂首望向她,眼神澄澈,一语中的:“可你在心动,金羡鱼。”   他的鼻息喷洒在她的柔软的腿间,金羡鱼一时语塞,不太舒服地动了动腿,却被谢扶危柔和地按住了。   谢扶危淡色的唇瓣摩挲着她的肌肤,固执地自言自语重复,像是在给自己增添信心。   “你的门派日益衰微,有我在,他们不敢再欺悔你的同门,”谢扶危好像陷入了思考,他抬起清澈的眼,绞尽脑汁物化自己,剖析自己有多少利用价值,“我也可以教他们的剑术。”   “我还可以帮你解决玉龙瑶。”   毕竟他们这对昔日的友人早就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谢扶危想,玉龙瑶一定也很想杀了他。这些日子他撕破了文雅的面具,先后针对他进行了十多场的暗杀,他来这里的时候,稍微费了些力气。   不可否认的是,她真的心动了。谢扶危的承诺简直就像是从天而降掉落的一件一刀999999的极品橙装,金羡鱼犹豫了一瞬,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感到一阵窘迫。   毕竟她不是什么多有原则的人,如果真能支配谢扶危,这无疑好处多多。   事急从权,她如今还要对付玉龙瑶。她自己都不清楚对上玉龙瑶她能有几分把握。   可刚刚她把话说得这么坚决,现在又立刻改换心意……更何况,她还不是很相信谢扶危。   她一怔神,没有立刻松开手。谢扶危则垂着眼,恬静地等待着她的答复,他一颗心砰砰直跳,剧烈地几乎快要跳出喉口,乍悲乍喜之间,谢扶危甚至感觉到了一阵从高空坠落的眩晕感。   她没有立刻拒绝他,谢扶危干渴地抿紧了唇,感觉到被狂喜席卷了心扉,袖摆下的的手指颤抖着捏紧了。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由于门是半掩着的,没有合拢,韩归云匆匆而来,一眼就看到了屋里的情形。   他一怔目光里掩饰不住的惊讶,迅速又退了出去, “……抱歉,打扰了。”   金羡鱼猛然回神,大为窘迫,“师叔!!”   韩归云是很想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转身就走,奈何金羡鱼的语调实在太高,韩归云无法忽略。   “师叔。”她眼巴巴地飞奔而出,“我想起来有些事和你说。”   金羡鱼想,她看韩归云的视线一定格外殷切和热烈,像是来之不易的救星。   韩归云看了一眼谢扶危的方向,和她走到一边。   “说吧,什么事?”   “我想要去蓬莱学宫学习一段时间。”她斩钉截铁地说。   崆峒功法是儒释道三教并融,她释道双修,却不太熟悉儒门功法,没有儒门功法的支撑,金羡鱼这几天越看崆峒经典越觉得艰难。   这也是她一早就决定下来的,在谢扶危没有出现前。   至于现在,这个提议多多少少带了点儿躲避谢扶危的意思。   她的提议合情合理,韩归云不可能拒绝。   “蓬莱学宫齐先生是人间儒圣,有教无类,去蓬莱学宫游学的确大有裨益。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这几天吧。”   “如此仓促?”韩归云讶道,“那谢真君……”   还是问出来了。金羡鱼沉痛地叹了口气,“如师叔你所见,是一段孽缘。”   韩归云静静地看了她一眼,“恐怕不止孽缘这么简单吧。”   金羡鱼一阵心虚,无奈苦笑:“这件事,到时候晚辈会好好向各位前辈解释。”   谢扶危自己一个人在屋里等了一会儿,不见她踪迹,也赤着脚跟着走了出来。   韩归云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目光落在金羡鱼身后,忙整身行礼,“……谢仙君。”   金羡鱼回头一愣,脸上发烧,“你怎么出来了?”   谢扶危摇了摇头,长发垂落在腰后:“我没见你回来。”   领口已经被他一丝不苟,整整齐齐地理好,竖领紧扣住脖子,雪白的罩袍严严实实地藏住了这颇具性—暗—示意味的项圈。   他目光随之落在了韩归云身上。   谢扶危在看他的时候,韩归云也在看他。   从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这么近距离地打量洞真仙君,正当韩归云思索着要说些什么比较合适的时候。   谢扶危突然石破天惊地来了一声:“韩师叔。”   这一声把素来严肃的韩归云吓得呆如木鸡,僵立当场,表情像是受到了成吨的惊吓。   金羡鱼飞快地伸手一把捂住了谢扶危的嘴,结巴了一下,“别乱说。”   谢扶危脸上露出了个迷惘的表情,他垂下眼,遵从本心地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不含任何情——欲,像是什么大型犬舔舐着主人的手心。   见她敢直接去捂谢扶危的嘴,韩归云的表情一时间变得十分微妙,又惊又喜,又担忧。   她心里一跳,慌忙收回手,这个时候也不敢再看韩归云的表情了,总归是有理也说不清。   恰逢这个时候,李平川来寻韩归云,一眼撞见了这一幕,李平川也震惊得不轻,她不太敢直视谢扶危,匆匆回神,行了个礼就对韩归云说:“师叔,夏掌门求见,愿将那座灵矿拱手相让。”   韩归云一怔:“夏敬言这老儿倒也能屈能伸。”   这才多大一会儿工夫?夏敬言这就过来求和了?   他不愿在谢扶危面前多提这个,也不愿沾这个光使金羡鱼难做,朝谢扶危微一颔首,匆忙带着李平川离开。   拉着谢扶危走到一边,金羡鱼犹豫着道:“你给一段考虑的时间。”   谢扶危眨了一下眼,第六感倒是出乎预料地敏锐:“你要去哪里?”   她只好把对韩归云的说辞又对谢扶危说了一遍。   谢扶危不假思索:“我陪你。”   “不,不用,你只要等我回来就好。”   谢扶危垂着眼,忽然从宽大的袖摆里掏出了什么东西。   是刚刚的糕点,被他以油纸包好打包塞进了袖子里。   “你没有吃。”谢扶危将油纸上的折痕一一抚平,递给她,“我都带了出来。”   “你平常喜欢在芥子囊里放一些吃食。”他解释说,等待着她的答复。   他才觉察出“爱”没多久,此刻正黏她,既舍不得又不敢多加置喙,怕又将她推远。   他犹豫了一下,想要亲吻她,可霜睫一颤,最终还是蜻蜓点水般地落在了她的唇角。   金羡鱼别过脸,没有明显的拒绝。   “别不要我。”谢扶危把糕点塞到她手里。   金羡鱼:“……我还没答应。”   谢扶危“嗯”了一声,单是她没有拒绝就足够让他欣喜若狂了,他小心翼翼地帮她捋了捋耳畔的发丝。   这种举手投足间呼之欲出的珍视让金羡鱼很不适应。   糕点已经被压得软塌塌的,她接过糕点,一时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但愿去蓬莱学宫的这段日子能帮她理清这一团乱麻的思绪吧。   三日后。   站在大仙洲“万里沧溟”前,金羡鱼萧瑟地搂紧了衣衫,嘴角一阵抽搐。   实在不知道事情是怎么一路演变成这样的。如今她的模样颇像是灰溜溜地收拾包袱跑路。   而谢扶危,谢扶危则留在了崆峒,正如他所说留下来教导崆峒弟子剑术,常常以身作则,亲自示范,一剑劈碎一座山头。   那些一直闭关的师叔,感受到剑意,差点儿以为山门遇险,火急火燎地冲出来一看,差点儿就跪了。   再一看,门内这些小弟子正星星眼地围着谢扶危叽叽喳喳。   “仙君这白发是天生的吗?”   “眼睛也是天生的吗?”   “仙君是如何将剑练到这种地步的?”   谢扶危对这些事浑然不在意,有年纪小的弟子好奇地摸他的白发,他也温顺地垂下头任由他们抚摸。   正因为实在太过三无,反倒像个橡皮泥一样毫无情绪,任由人搓揉捏扁,只是会在不小心触碰到脖颈时,不经意间僵硬。   崆峒以上宾之礼对待他,将整个宗门最好的客房收拾出来供他居住。   回到屋里,谢扶危褪下罩袍,双手交叠摆在肚子上。   这是他惯用的睡觉姿势。   只不过不论他如何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他无法控制对金羡鱼的思念。   他以为在他“爱”上金羡鱼之后,他会清心寡欲,因为他爱她,非止爱她的肉体,更爱她的灵魂。   她的肉体哪怕湮灭、衰老、丑陋,他也爱她。   在察觉到“爱”这个字的含义之后,他的思念更深,身体反应甚至比从前任何一次交——媾更为强烈。   谢扶危蜷缩着身子,闭上眼轻轻碰了碰脖颈间的项圈,像是一只在等待主人归来爱抚的狗。   **   所谓“万里沧溟”是大仙洲一处汪洋大海,蓬莱学宫就建立在海边。   金羡鱼悻悻地收回视线,长长地叹了口气。   身旁的船夫笑眯眯问道:“姑娘也是去蓬莱学宫求学的。”   “啊。”金羡鱼回过神来,扶着幂篱,莞尔笑道,“是。船家,这里离蓬莱学宫还有多远。”   “至多再有两天就到啦。”   她礼貌地道了声谢,重新钻入了船舱,船舱中多是些年轻人,少年少女们三三两两,低声交谈,穿着青衫,背着书箧。   这条海路上素日往来既有修士,也有凡人。   蓬莱学宫齐圣人有教无类的名号远传大仙洲任何一处角落,不论男女老少,高低贵贱,都能来蓬莱学宫求学。   不过她今天乘坐的这条船上基本都是普通凡人士子少女,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金羡鱼想了想,左右无事,干脆摸出了传讯玉牌。   修真界的传讯玉牌非但能单向联系,还兼具“论坛”的功效,各宗门的修士都能在“论坛”上自由八卦。   最近的“热点”,不巧,正与谢扶危有关。   多数人在问崆峒与谢仙君之间出了什么事。   有人提到似乎有个女修与谢仙君关系匪浅,又去过洞庭的修士,将洞庭的事再度翻了出来,引起了激烈的讨论。   虽说修仙讲求修心,或许是活得时间太长,又突破无望,大多数修士八卦起来倒是比普通人还要热烈。   金羡鱼匆匆翻了两页,不得不说,成为他人口中的话题这感觉十分微妙。   船舱忽然剧烈地颠簸起来,震得玉牌险些脱手而出。   金羡鱼愣了一下,收起玉牌,问左右发生了什么事。   很快就有消息传来,是个年轻的读书人。   对方忧心忡忡道:“我方才听闻这块海域附近一直有条恶蛟作祟,搅得风浪大作,前几日才打碎了好几条渔船。”   此言一出,人群喧闹一片,船夫匆忙赶来,让大家别担心,前几天大家伙已经派人去蓬莱学宫求援了,但船夫苍白的脸色明显不具备任何说服力。   众人并不相信船夫为了稳定局面的说辞,言谈间又吵作了一团。   “这里距蓬莱学宫那样远!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船夫话音刚落,又是一个浪头迎面打来,船舱晃动得更加剧烈,在风浪间左右倾斜!!   天色迅速黑了下来,船舱内的喧哗声更大,这一次还伴随着哭喊与尖叫。   金羡鱼匆忙扶住了船舱,费劲力气定睛去看眼前的系统面板。   【恭喜宿主触发支线任务。   支线任务:击杀恶蛟】   【蓬莱学宫弟子已在赶来的路上,你若能抢在他们赶来之前成功击杀恶蛟,将得到奖励,蓬莱学宫的感谢X1,蓬莱学宫声望值+50,魅力值+300,恶蛟蛟珠X1】   蛟珠?   金羡鱼一愣。   此刻,所有的船夫都跑上了甲板稳定船只。   还没等她点击确定,又一个大浪倾轧而来,这一次海水甚至倒灌进了舱内。   人群中有个英气勃勃的青衣士子主动站出来,和同伴们一起维持秩序。   “大家冷静一下!!此地就在蓬莱学宫附近!”   “蓬莱学宫的弟子绝不会见死不救!”   “怕是等他们来了,咱们这船也就翻了!”   她扭头向外看了一眼。   乌云四垂,海水乌黑如墨,狂啸怒吼,浊浪排空,遮天蔽日,这个天气这个景色的确很像怪兽片的布景。   滚滚海浪中,众人连同小船被抛上几十米高!而在翻滚不绝的波浪间,一道长长的蛟影时隐时现!   金羡鱼心中微凛,方才那句话说得倒没错,如果再不采取措施,恐怕等到蓬莱学宫的弟子赶到,众人已葬身鱼腹。   她不再犹豫,拔步奔出船舱。   那维持秩序的年轻士人被她吓了一跳,忙拦住她:“姑娘,外面危险!” 第73章   金羡鱼愣了一下,心头微暖,劝慰道:“我是修士。”   时间太过紧急,容不得她多费唇舌,说完这句话,她就足尖一点,一举跃上了高空。也没看到身后的年轻士人有多震惊。   她身材窈窕,在恶蛟前渺小得简直就像是一粒芥子。   青衣士子、船夫,众人都惊愕地望向她。   刚刚在船舱里还不觉得,和恶蛟正面相撞,对上蛟龙足有她一个人大的眼珠子,金羡鱼僵硬了半秒,这才察觉到失策了。   早知道这么丰厚的奖励就没这么容易能拿到手的!   单单是站在面前,就能感觉到一股不输【悟道心】阶段的威压   不过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她之前好歹也对付过巨蟒,也算有过战斗经验,巨蟒和恶蛟应该也都差不多吧……   ……差不多就怪了!!   一脸麻木地绕着这恶蛟放风筝,金羡鱼心态几乎是崩溃的,这恶蛟鳞片坚硬如铁,刀枪不入,她只能仗着体型渺小不断放风筝,寻找薄弱的部位的刮痧。   她打恶蛟是平A,恶蛟打她是暴击。   哪怕她已经再小心谨慎,身上还是迅速挂了彩,冷汗涔涔地铺了下来。   都说蛇打七寸,金羡鱼匆匆瞥了眼蛇头,只不过对方明显已经开了灵智,缠斗中有意护住自己的命门,全然不给她接近的机会。   金羡鱼一步抢出,一剑斩断海浪,用尽全部力气,不管三七二十一重重砍在蛇身上。   她这一剑迅捷至极,隐隐有晶莹的剑气萦绕剑身,剑吟清越,鼓动的气劲荡开一串水花。   哗啦——   这一剑终于有了收获,一刀见血,但金羡鱼也被气劲反震,飞出去丈远。   与其说是她根基太浅,修为还太弱,倒不如说是装备跟不上。这一剑砍出,金羡鱼能清楚地察觉到剑身因为承受不住她的内劲而嗡嗡哀鸣。   如果有一把神兵利器……   她如此想着,可为时已晚,神兵利器又不是街上按斤称的大白菜。   恶蛟似乎察觉出来她有意护着身后那条小船,竟然摆身制造出更大的风浪,企图掀翻在巨浪中本就颠簸飘摇的小船!   金羡鱼脸色遽变,骂娘的冲动都有了。   她忙执剑回身击退,抢在风浪赶到之前,支起一度气墙,将小船牢牢罩在结界之内!   船上众人已吓得呆若木鸡,那位青衣士子虽然奋力指挥众人自救却还是收效甚微,此刻正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可能没想她能和这恶蛟打个不分上下。   金羡鱼本来也没指望他们能帮得上忙,她心里着急,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得想办法将他们送离这片海域。   恶蛟身形虽然庞大,但极为灵活,闪行绕近,突发急收,令人防不胜防。   金羡鱼且战且退,抽空转过身来,轻飘飘落在甲板上,对船夫道:“稳住船,我送你们离开。”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但总要试一试,一言既出,她深吸一口气,内劲隐隐外溢,手撑在船舷上,一推一送,借着风浪将船平推出战局!   “快划,划得越快越好!”   幸好船上众人这个时候也都反应了过来,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众人齐心协力地调转船头,朝岸边驶去。   金羡鱼眼前发黑,几乎快累吐血了,完全是吊着一口气与这恶蛟搏斗。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一只装饰华美的大船,船上站着几个蓬莱学宫打扮的修士。   金羡鱼心头一喜,精神大振,护着小船一路向大船靠近。   **   船上,一袭青衫的蓬莱学宫弟子,眉目俊朗,样貌温润,此时却眉头紧蹙。   如果金羡鱼在这儿,一定能认出来她曾经与这个蓬莱弟子在洞庭交过手,这人正是孟雪奎的师兄张连英。   张连英腰佩宝剑,沉声询问身边渔夫模样的凡人,“你说,那条恶蛟就在此地?”   还没等渔夫开口,张连英就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远方雷云滚滚,黑云压境,忽见到巨浪涛涛,一条蛟影吃痛地在狂风骇浪中翻滚,一扭一动蛟尾礁石无数!   张连英面色一变,扶着佩剑呆呆地望着蛟影,蛟龙翻滚时,犹如风浪中的一座大山,大得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蓬莱弟子都素养极高,震怖之后,他迅速回神,召集同门严阵以待。   “快!”张连英一眼就知道这恶蛟难以对付,当即立断厉声道,“快去找周前辈来!”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恶蛟似乎极为痛苦的模样,不断翻滚着,搅动的海面如同煮沸的锅炉,浊浪直入云霄。   张连英踏前两步,正要上前,忽然听到海浪中竟然有隐约的人声传来,这嗓音微渺难辨,不费力去听很难分辨。   “这里!!”   “我们在这里!!”   在这恐怖的浪头之下竟然还有一条小船幸存,没有被海浪击碎。   看到蓬莱巨船,小船上众人简直是欣喜若狂,喜极而泣了。   人们拥挤在船头挥手大呼,青衣士子更是脱了外衫当旗帜拼命挥舞。   张连英这才意识到巨浪之中还有道身影,正一面与那恶蛟搏斗,一面护着小船且战且走,往这儿靠拢。   他大吃一惊,忙指挥同门放下缆绳救人,一边仰头望向那血战不退的人影。   哗啦!!   巨浪走山,海风大作推着巨浪卷向蓬莱大船!   伴随着浪花被摔到甲板上的除了扇贝海鲜,还有金羡鱼。   方才的奋战中她被蛟尾卷住重重掼了出去!这一击足够将一个成年男人摔成一滩烂泥,金羡鱼也被摔得大脑嗡嗡作响,全身骨骼像散了架。   伸手一摸,应该是断了好几根肋骨,她晕头转向,迷瞪瞪地站起身,擦了把脸上的血。   一抬眼,就对上了一个蓬莱弟子怔怔的目光,她这个时候看起来应该挺吓人的,金羡鱼吃痛,喘息急促,来不及废话。   “人交给你们了。”   不待船上的人有什么反应,匆匆交代完,又迅速回转,投身入缠斗之中。   张连英觉得她眼熟:“等、等等!!”   他的话被步出船舱的一道灰色身影打断,来人白袜灰鞋,年近四十上下,蓄着短须,相貌堂堂,端正严肃。   张连英迎了上去:“周前辈!”   来人正是三清宫六子之首周素履。   周素履赶来时,只看到金羡鱼又投入风浪中,他目力极好,目光落在厮杀的一人一蛟身上,几乎疑心自己是看错了。   周素履错愕。   那道身影,怎么那么像玉儿认识的“梅道友”?   这一番搏斗将金羡鱼她的血性也给逼了出来,她再入战局,蹭蹭几步,一个筋斗翻上蛟身!   蛟身又湿又滑,很不好着力,她只能抓住它刚长出来的龙角。   恶蛟似乎察觉出了她想做什么,不断扭动身躯制造出大风大浪,将她拍成一滩肉泥。   金羡鱼举起几乎脱力的双臂,撬开蛇头鳞片,狠狠将剑尖一送,击它后脑!   人在绝境时会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这一击几乎刺穿了蛇身,很可惜没能一击毙命,恶蛟吃痛,飞快地摆动身躯带着她往深海游去。   事已至此,金羡鱼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她借势顺着蛇头滑下去,一直滑到了大概是脊椎的部位,剑刃顺着肌肉肌理,沿着蛇脊用力一拉,温热的鲜血足溅了她一脸!   不论是人还是动物,脊椎都十分脆弱,神经中枢被破坏,就会丧失行动能力。   她现在这个姿势,可能和趴在龙三太子身上扒皮抽筋的哪吒如出一辙。   到后来,金羡鱼的意识也已经模糊了。   乌云渐渐散去,风浪止息,一道曙光照射在她身上,海浪托举着她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浮浮沉沉。她掌心里紧紧攥着一颗晶莹滚圆,足有网球大小的珠子。   恶蛟的尸身沉入海底,这是她刚刚在千钧一发之际剖开蛇腹,掏出来的蛟珠。   透过粼粼的海波,她好像看到了蓬莱学宫的弟子在搜寻她。   金羡鱼本来想大声呼救,可她浑身脱力,竟然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她是不是要死了?   系统提示音在耳畔响起,提醒她完成了支线任务。   她懊恼地想。   太吃亏了,早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迷迷糊糊之间,她好像想起了谢扶危对她说过的话。   他临走前交给她一串铃铛,告诉她如果她遇到危险,只要摇响铃铛,他就能感觉到。   想到这儿,求生的本能压过了疲倦,金羡鱼精神大振,飞快地摸出铃铛,摇了两下。   不过这简单的动作却终于还是耗尽了她最后一丁点力气,她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她好像被一双纤瘦、温柔、有力的手臂打捞起,安放在柔软的沙滩上。   “你伤得很重。”   眼前好像有雪白的重影,她迷迷糊糊认出了那道身影是谢扶危。   “我来得急促,没有伤药,你有伤药吗?”   金羡鱼茫然地摇了摇头。   谢扶危犹豫了一瞬,他俯下身蜻蜓点水般地在她唇角印下了一个吻。   “你愿意与我双—修吗?我的阳气能帮你治疗伤势。”他银色的长发散落在她裸—露的臂膀上,双臂将她牢牢圈在自己怀中,手撑在她头两侧宁静地俯视着她。   像是月光柔和地照耀大地。   双—修这一个词短暂地拉回了金羡鱼的神智,她身体很重,手脚都使不上力气来,能感觉到生命飞快地流逝。   谢扶危的提议的确是当下最合适,也是最稳妥的办法。   谢扶危眼睫颤抖,好像怕她拒绝。   他柔声问:“可以吗?”   金羡鱼闭上了眼,点了点头,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得到答复,谢扶危垂下眼,顿了顿,附上了双唇。 第74章   这是一场极尽温柔的性—事,老实说,金羡鱼很大一部分时间里都处于半梦半醒间,什么也感觉不到。   也可能是时间太短,好像只过了五六分钟?她隐约感觉到一股热流被渡送丹田,与真气交融,运行周天,修补着她内外的伤势。   这、这也太快了。   谢扶危伏在她身上,鼻音轻轻地哼了一声,那双雪白的眸子一眨不眨地静静盯着她看。   赤——裸、坦然。   这让她有种被当面意—淫的羞耻。   与洞真仙君双修本来就是一项收益回报远超于支出的买卖。   谢扶危的真气,和他这个人很像,很充沛,也很干净,蕴藏着丰富的灵气。   他也没有因为这么快结束而感到羞耻,她基本上不用动,谢扶危就已经妥善地处理好了一切。微凉的掌心在她肌肤上游走,真气犹如春雨般浇灌着她,点点滴滴地沁入肌肤血脉。   等她感觉稍微振作了一些,谢扶危又扳过她的下颔。   他低垂着眼,细碎的亲吻落在她的额头、唇角。又一次将她揽入了怀中。   谢扶危没有褪去罩袍,也没有帮她褪去衣衫,动作小心翼翼地像是怕惹她不快。   过程中,他一直看着她,眼睫纤长,吐息灼热。   一双琉璃双眼沾染红尘,泛着些迷蒙的水汽,又固执地不愿移开视线。   俯下身叼着她的嘴唇,低声诉说着自己的感受。   只要一想到是她,他就溃不成军。   金羡鱼被他看得浑身颤抖,强撑着道:“别看了,你到底还做不做了?!”   “很好看。”他如此说着,伸出舌尖反复描摹她的唇瓣,与她接吻缠—绵。   他缓缓伸出双臂搂紧了她。   谢扶危及腰的霜发被汗水沾湿,眼睫颤抖得频率格外得高,秀美的面容时而离她很近,时而又离她很远。   金羡鱼迷迷糊糊地望着他银色的霜发。   一摇一动间,就好像海边闪烁的银色的浪花。   海水推近,又远离,她最终被海水拥抱,沉入了这片海底。   她从全身酸痛中醒来。   醒来的时候金羡鱼还有点儿回不过神来,她身上很重,像是压了什么东西。   迟钝的大脑吱呀着重新运作。   ……恶蛟、谢扶危、双—修。   记忆纷至沓来。   她和谢扶危双修了??   金羡鱼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压在自己身上的是谢扶危!   他什么也没穿,蜷缩着身子搂着她,这是一个胎儿回归母亲怀抱的,十分安心的睡姿。   雪白的脑袋深深地埋在她脖颈间,双眸紧闭,睡得很恬静安详。   银色的长发遮掩住了重点部位,如绸缎般将散落在两人身上。   即便在睡梦中,他四肢也将她缠得紧紧的,精瘦的大腿在日光的照耀下白得晃眼。   金羡鱼被他大腿晃得眼球有点儿刺痛,“刷”地移开了视线。   坐起身的时候,发梢从大腿肌肤上滑落,带来一阵诡异的令人战—栗的触感。   她强忍住这微妙的感觉,迅速捡起了衣服,胡乱穿上。   她的动作惊醒了谢扶危,漂亮得像圣女一样的他,睁开了那双洁白无瑕的双眸。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被揉得一团乱的雪白的罩袍从天而降,落在他脑袋上。   金羡鱼根本不敢看他,把衣服丢给他之后,就移开了视线,迈步准备走开。   可刚一动,她就感觉到一阵撕裂的痛楚,差点儿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上,可能是因为太久没有过,刚开始的时候谢扶危还很小心,但到后来,他就显而易见地失控了。   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但令人耻于开口的内伤,却让金羡鱼涨红了脸。   冷静。冷静。   之前又不是没有过。   她摇响铃铛的时候哪里想到一见面会演变成这样。   他没有穿上她丢过去的那件罩袍,银色的长发落入股—沟。纤长瓷白的脖颈只扣着那个项圈,不—着—寸—缕,恬不知耻地在海岸边走来走去。   迟疑着垂下眼,谢扶危走到她面前前。   “抱歉……我方才有些失控。”   金羡鱼当然身体力行地察觉到他刚刚有多失控,他简直像是仗着她受伤占据主导,为所欲为。   她有些窘迫,有些恼怒,不愿多说。   可能是觉得行动远比言语更有力,谢扶危上前牵起她的手,自发地帮她按揉起身上青青紫紫的伤痕。   “你让开,”金羡鱼却像只受惊般的兔子一样,一跃而起,踹了他一脚,“我要调息——”   谢扶危反应极快,一眨眼的功夫,就闪身攥住了她的脚踝。   这一刻金羡鱼也怔住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   望着手里这一截如雪般的脚踝,谢扶危好像有些愣神,他眼睫忽闪,目光不受控制地自脚踝一直往上。   金羡鱼保持着这么个动作,被他看得耳根通红,低斥道:“放开我。”   谢扶危呼吸急促,劲瘦的腰腹抽—动痉挛了半秒,好半天才移开了视线,松开了手。   “嗯。”   只不过他的目光一直没有从她身体上移开,琉璃双眼倒映出金羡鱼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   废了好一番力气,他如梦初醒般地想到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接下来谢扶危果然没有再打扰她,   金羡鱼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找了个避风的、干净的角落,闭上眼开始盘腿打坐。   一闭上眼,她就被丹田里这浓郁得几乎快具象化的真气给吓到了。   她瞠目结舌地睁开眼,小腹又涨又坠。   ……这究竟是渡给了她多少真气。   撇下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她收敛心神,运行丹田真气,渐渐抛却杂念,进入了离形去知,静坐忘身,坐忘无我的境界。   这感觉十分玄妙,丹田内真气温润充盈,虚空中的清灵之气被尽数收积于身中,精神内聚,走遍全身,剥去阴质。   这一瞬间,金羡鱼的身体变得从未有过的轻盈,她好像变成了大海中的一朵浪花,草叶间的一滴露水,一只小虫。   先天之元神隐隐有了合于大道的趋势,体内真气涌动,气海如明月出升,始见月轮。   金羡鱼心里不禁漏跳了一拍,隐约有了种预感。   她好像要突破了。   斩杀恶蛟得到的经验值,加上谢扶危的经年炼化的清纯真气,融归己身,受益匪浅。   金羡鱼睁开眼,轻轻吁出一口气,忍不住想,难怪一直有炉鼎这种东西的存在,也难怪都说女妖精爱吸食阳气。   突破不在这一朝一夕之间,更何况这地方也不适合突破。   她站起身的时候忽然闻到了股海鲜的香气。   谢扶危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了柴火,锅碗瓢盆,烧了一锅海鲜!   金羡鱼吃了一惊。   谢扶危垂着眼忙活得像模像样,银色的长发被他自己动手绑了个马尾,看起来竟然像个面容秀丽的家庭主妇。   看到她,谢扶危拉着她坐下:“稍等,马上就好了。”   “好香。”金羡鱼翕动鼻尖,往锅里看去。   卖相竟然不错,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贝类、螃蟹、小鱼、小虾,竟然还有鱿鱼一锅炖煮,另一边还支起了一堆篝火烤鱼。   谢扶危的低眉顺眼地搅动着这一锅海鲜,秀美的眉眼隐约在缭绕的蒸汽中。   他动作很是熟练,待海鲜熟了之后,先盛了一碗海鲜汤递给她。   金羡鱼:“谢谢。”   她低下头“呼呼”地吹了两下,小心翼翼喝了一口。   汤汁又鲜又咸,喝进胃里暖洋洋的。   谢扶危他自己手里的这一碗海鲜汤,基本上没怎么动过。   问金羡鱼是怎么发现的,如果一个人吃饭的时候一直盯着你看,你也会觉得不自在。   谢扶危表现得简直就像是初—夜,目光一直随着她的动作转。   明明之前早就做过,她很困惑他为什么这么激动。   金羡鱼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闷头又喝了一大碗海鲜汤。   最后这一锅海鲜汤基本上是被她一个人解决的。   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海上明月初升,繁星点点。   咸腥的海风吹拂在脸上润润的。   谢扶危似乎一直在留意着她,看她吃完了,也跟着放下了碗筷。   “你不吃了吗?”金羡鱼问,她记得谢扶危的胃口很大。   谢扶危摇摇头,低下头伸出手帮她揉肚子。   金羡鱼动了动,没有再挣扎,尽量放松下来,任由他动作。   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过了,此时再矫情未免有些难看。   她的肚子也的确很疼,一抽一抽的疼。   本来以为今天也就到此为止了,可没想到的是,谢扶危竟然一边揉,一边俯下身亲吻她的肚子。   轻吻先是落在他的指尖,紧跟着是她柔软的肚皮。   他好像一点儿都不觉得跪坐的姿势有多卑微。   金羡鱼被他亲得发痒,忍不住往后缩,伸手要推,可谢扶危却按住了她的手腕。   “我很害怕。”谢扶危轻吻她的手背,又扬起下颔,抬头专注地望进她的眼里。   “我怕你不理我。”   但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不过太好了,谢谢你。”   星星的光影落在他眼睫下面,像是圣母像上的一滴眼泪。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金羡鱼哑然无声,只好持着近乎纵容的态度,和他一起坐在沙滩上看星星。   她没有说话,谢扶危也没有,在金羡鱼印象里,他一直很安静,安静浅淡得就像一汩月光,就连执剑的时候,那杀意也是很清浅的。   谢扶危给她的感觉是一张不存在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的白纸。   可这个时候的他却显而易见地表现出了温顺、黏人、渴望等等情绪,是她在这张白纸上涂涂抹抹。   谢扶危没有看她,眼睫很卷翘,侧脸俊美,专注地凝望着天边的星辰。   望着谢扶危的模样,金羡鱼怔了怔。   她突然意识到她好像根本不了解谢扶危,是什么造就了他现在的性格。   哪怕他的行为处事有多“非人感”,性格有多“三无”,他还是个具有鲜活的、跳动的心脏的人。   一天繁光洒落在谢扶危脸上,这过分卷曲纤长的眼睫,使他多了点儿温驯端庄,多了些人间的烟火气。   他袖子里的手动了动,缓缓与她十指相扣,神情有种前所未有的恬静与满足,像是跋涉已久的旅人终于找到了绿洲的故乡。 第75章   在这座荒无人烟的小岛停留了一天之后,第二天两人才略作洗漱,动身出发。   当然是谢扶危一直跟在金羡鱼身后。   而发生了这样的事之后,再拒绝未免显得欲拒还迎,金羡鱼默认了谢扶危的跟随。   两天之后,她风尘仆仆地赶到了蓬莱学宫。   蓬莱学宫临海而建,沧海茫茫,波涛滚滚,惊涛拍崖。   蓬莱学宫连山接海,占地广袤,回廊复殿,一眼望去缭垣云矗,飞檐翼张,面积夸张到令人咋舌。   学宫内仙凡混杂,不分高低贵贱,贫富差距,三三两两,席地而坐,论辩风生,鼓乐吹笙,弦歌不绝。   此情此景,不难让人联想到先秦时期齐国临淄的稷下学宫,实际上,蓬莱学宫的确和稷下学宫十分相似,   包容百家,诸学并立,儒生僧道联袂同游,这么包容、开放的良好学术氛围,很像后世的综合性大学。   走在白玉广场上,金羡鱼依稀听到“恶蛟”这两个字。   谢扶危:“他们还在找你。”   金羡鱼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什么!她竟然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   她昏迷前隐约看到蓬莱学宫的弟子似乎在搜寻她的身影,但她伤得太重,醒来之后又发生了那样的事……   金羡鱼快步走上前,看了眼类似后世布告栏的东西上,张贴的“寻人启事”。   “若有线索,可到弘道殿前……”   她想都没想反手把告示揭了下来,既然她本人已在此地,就不需要继续贴着浪费人力财力了。   有人问路的情况下,弘道殿并不难找。   这有点儿像大学的行政楼……金羡鱼一边在心里将蓬莱学宫与后世的大学相比,一边深吸一口气,迈步进了正殿。   可甫一跨过门槛,她就被不小地震撼了一下。   与其说是殿宇倒更像一座塔,塔内掏空,书架四面环墙而建,举目望去,竟然一眼看不到头。   塔分五层,一楼为大堂,不少学子怀抱绢帛竹简,步履匆匆,二楼为讲堂,三楼为阅读室,四五楼都作藏书之用。   这座图书馆比她后世所做的任何一座图书馆都要宏伟,其中藏书只能用“浩如烟海”四个字来形容,难怪蓬莱学宫能位列四家五宗,高居儒门之首。   惦记着正事,金羡鱼收回视线来到柜台前。   柜台后的青衣学子们或来来往往,或伏案奋笔疾书。   台后的年轻学子似乎早就知晓她的来意,金羡鱼刚把告示拿出来,对方就开口问道:“道友找到了新的线索?”   金羡鱼摇了摇头,拿下了幂篱,“实际上,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她一拿下幂篱,年轻士子也不由怔愣半晌,眼里的惊艳一闪而过。饶是他在此地迎来送往多年,也从未见过姿容之殊丽有胜于眼前者。   她的样貌实在太过明澈殊丽,双眼如晓月生寒,肌肤如美玉生晕,玉树堆雪,冷冷清清使人见之难忘。   而跟随在金羡鱼身后的谢扶危,雪肤白发白眸,容貌秀美,虽大多数时候都半阖着眼,呼吸浅淡得仿佛不存在,但他身上这股平淡漠然的气质很难令人忽略。   年轻士子见之已信了七八分,他歉疚地笑了一下,“抱歉,由于那位少年侠士未曾留下画像,我需要去请张师兄来确认一下。”   金羡鱼点点头:“麻烦你了。”   年轻学子领着她坐下来等待,这才匆匆折回。   他们的重视让金羡鱼有点儿纳罕,她没事可干,只好借假装翻书,点开了系统面板。   首先是蓬莱学宫的好感度,进度条已经变成了绿色。   【恭喜你,你获得了蓬莱学宫全体的感谢,当前好感度:萍水相逢,距离好感度下一阶段“声气相投”还差好感度100点。】   声望+30,当前声望:60(崭露头角)   这次支线任务里最让她意外的是那颗【蛟珠】。   【恶蛟的蛟珠,紫色品质,可兑换系统商店内同为紫色品质的商品一件】   金羡鱼目光一一掠过,看得很认真。   她其实像兑换一件神兵,可惜这些神兵利器多为橙色品质,所需的魅力值太高。   其他商品她倒没有什么特别想换的,或许可以先将蛟珠暂时存放在包裹里,以待不时之需。   谢扶危在她身边坐下,认认真真,很安静地捧着一把瓜子在剥。   指腹压在瓜子肚子上受力,每一个他都剥得十分整齐,再将剥好的瓜子仁推到金羡鱼这里。   金羡鱼:“我不吃。”   青衣学子领着“张师兄”去而复返,金羡鱼放下书站起身。   与那人四目相撞的瞬间双方都倍感讶异。   “金道友/张道友?!”   “当时在船上看到的时候我就觉得像,还以为是自己眼花。”张连英愕然失笑道,“未曾想竟然真的是你。”   “的确是我。”金羡鱼苦笑,“其实我本来打算来蓬莱学宫求学的——”   张连英望着她笑了笑,“见到道友你安全无事我便放心了。也就只有你才能斩杀那恶蛟。”   实际上,他差点儿以为金羡鱼已经和那恶蛟同归于尽了。可她非但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甚至还毫发无伤,她似乎又成长了不少。   “我被海浪冲到了个无人的荒岛。看到你们在找我,我这才揭了告示过来。”金羡鱼拿出告示,“告示可以撤了,不必再为了找我浪费人力物力。”   张连英还想说些什么,目光一转,落在她身后,大吃一惊,险些以为自己看错。   “这、这是……”   金羡鱼不解地看向张连英骤然恍惚的神情。   谢扶危眼睫一颤,平静地望了过去。   张连英石化当场,嗓音飘忽,“你、您是洞真仙君??!”   这般独特的容貌,他绝不可能错认,当洞庭一见,谢扶危霸道的剑境曾给张连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是了,当初洞真仙君骤临洞庭,众目睽睽之下带走了金羡鱼,他早该知道这二人关系匪浅。   洞真仙君谢扶危对于大仙洲的修士而言都等同于一个传奇,其人鲜少在地面行走,修为高深对于绝大多数修士而言无异于神明。   金羡鱼:……这也太夸张了。   看出来张连英的震怖,金羡鱼主动岔开话题说起了正事。   张连英:“啊……啊?”   神思不属了半天,他才猛然回神,隐约意识到金道友好像是在替他解围?   事实上,面对谢扶危的时候他的确忘记了要说些什么。   张连英投去了个感激的表情:“对了,金道友,我有东西要给你。”   “是什么?”金羡鱼展露出了适当的好奇。   张连英笑道:“道友与仙君请随我来。”   张连英似乎真的很紧张,走起路来险些同手同脚。   金羡鱼和谢扶危传音入密:“……他好像很怕你。”   银发美人点了点头。   “……你究竟都做了什么?”她问。   谢扶危停下脚步,像是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   思索无果。   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袖口仿佛被人牵了一下,金羡鱼低下头,谢扶危在她掌心放了一把瓜子仁。   她抬头去看的时候,谢扶危银色的双瞳静静地凝望着她,隐约有涟漪扬起,犹如潮水涨落。   顿了顿,他面上露出了个困惑的神情,抬起眼坚决地说:“但是你不一样。”   金羡鱼低下头,脸上有如火烧,哪怕斩断了情丝,听到这种话的时候还是会感到一阵羞耻。   “随便你。”她嘟囔道。   张连英在一个看起来很像库房的房间门口停下脚步,与门前的学宫弟子略作交谈,紧跟着便转头拿了个芥子囊出来。   “这是给你的。”   里面塞的竟然都是满满当当的灵石和法宝。   金羡鱼懵逼地回望:“给我的?”   张连英解释道:“道友有所不知,道友你所斩杀的那条恶蛟修为已臻至【悟道心】后期。”   这句话的潜在含义是,她已经有了超越【悟道心】期的修为,突破指日可待。   当时,张连英救下一船人之后,也曾带人去搜寻金羡鱼的身影。   他们没有找到金羡鱼,却找到了恶蛟的尸体,因此确认了它的修为深浅。   “这恶蛟在附近兴风作浪已久,学宫也是前几日才将这恶蛟纳入行道榜。”张连英感激道。   所谓行道榜类似于游戏里的任务系统,各大宗门常会在此发布任务,供弟子们历练以兑换相应的资源奖励。只不过各门各派之间叫法都不尽相同而已。   张连英:“不论是谁斩杀了这恶蛟都能得到奖励,道友安心收下便是。”   恶蛟既是【悟道心】期的修为,奖励自然丰厚。   金羡鱼本想拒绝,张连英突然问道:“道友可听说过子贡赎人的故事。”   “子贡赎鲁人于诸侯,来而让,不取其金。孔子曰:“赐失之矣。自今以往,鲁人不赎人矣。取其金则无损于行,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   金羡鱼莞尔:“我知道了。”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她也没再忸怩,坦然受之,计划到时候留下一部分,剩下来的一部分寄往小仙州。   张连英松了口气:“说了这么多,险些忘了正事。”   而张连英口中的正事,竟然是给她和谢扶危安排了两间客房,并准备上热水澡。   “一间。”一直没出声的谢扶危突然开口。   嗓音不大,但令人难以忽视。   张连英:“什、什么?”   谢扶危目光干干净净得像两丸水银,他不能理解张连英的震惊,“一间足够我们居住了。”   金羡鱼并不是会拘泥于这种小事的人。   令她为难的是,她今天和谢扶危开了一间房,按照谢扶危的身份和地位,很可能明天他们俩的暧昧关系将会传遍整个大小仙洲,同时传到玉龙瑶的耳朵里。   不过热水澡真的很舒服……   将头浸入水底,任由热水漫过全身,金羡鱼咕噜噜地舒了口气。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疑心谢扶危是有意公开他们的关系。   金羡鱼其实并不介意公开。谢扶危并不畏惧玉龙瑶,卫寒宵,她已经与他分道扬镳。   至于凤城寒……   金羡鱼心底由衷感到愧疚。   她回报他善意的方式或许只有尽早划开界限,不再耽误这位大好人。   可她洗完澡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谢扶危安静地坐在床畔,及腰的银色长发湿漉漉的,水珠顺着发尖一直落入瓷白的胸口。   肌肤在灯火的照耀下白得晃眼。   淡漠的银发美人很专注地在凝望着一簇跃动的火苗,好像这是什么值得他关心的事物。   ……好吧,她喃喃道,公开关系什么的,或许是她想多了。 第76章   “你头发还没绞干。”金羡鱼犹豫了半秒,拿着干净的毛巾走了过去。   谢扶危眼睫一颤,从抽离中回过神来,理所当然地问:“你要帮我吗?”   “那你坐过来点儿。”   说话间,烛火照耀下,一滴晶莹的水珠顺着他眼睫滑落,秀美的眉眼犹如夜下的白昙。   虽然地位崇高,又有当世剑道巅峰之称,但谢扶危的五官容貌都很柔和,脸颊肉就像是夜色中舒展的白昙花瓣,整个人犹如夜里兀自开落的优昙花。   兰麝随风袅,冰肌玉骨香,颇有些寂静空灵的美感。   足可称之为大唧唧美少女。   金羡鱼鬼使神差地伸手戳了一下他白得发光的脸颊肉。   谢扶危不解地扬起下颔。   冰冰的、凉凉的、软软的,指尖的触感竟然有点儿弹弹的。   “有点儿像冰糖糕。”金羡鱼脱口而出。   谢扶危闻言转过视线,延颈秀项,皓质呈露,“冰糖糕是什么?”   “你没吃过?”金羡鱼斟酌着语言,“是……一种小吃。你没吃过,改天我带你尝尝。”   或许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谢扶危垂眸不说话了,任由她动作。   在给自己擦头发的时候,金羡鱼的动作可谓简单粗暴。不过谢扶危的头发实在太漂亮了。   一头银发直曳腰际,朦胧着淡淡的银辉,皓月如霜,捧在手里有些泠泠的,像漫过指间的潺潺流水。   金羡鱼的动作不自觉发缓了一些,轻了一些。   他的头发也很香,是一种近乎熟过头的芬芳的香雾。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金羡鱼感到香气愈发浓郁,甚至让她感到头晕目眩。   像是花朵求偶时瓣瓣舒展的花蕊,亭亭玉立,不自觉地散发着邀请的信号,摇曳出迷离的芬芳。   好吧,她知道她这个想法的确很普确信。   她必须要找个什么话题,来打破这种致人晕头转向的暧昧芬芳。   “你是一直就生活在十二洞天吗?”金羡鱼问。   这个话题也非是突发奇想,金羡鱼确信她想多了解一些有关他的事。   正如那天在荒岛上,她突然意识到她根本不了解他。哪怕他的行为处事有多“非人感”,性格有多“三无”,他还是个具有鲜活的、跳动的心脏的人。   他的性格究竟是如何造就?   这无关乎情爱,更类似于对盟友的探知欲。   她愿意和谢扶危和平共处,也想了解更多。   “我记不清了。”谢扶危抬起眼摇了摇头,双眼迷惘,眼里像弥漫着蒙蒙的雾气。   “我幼年似乎出生在一个小山村。”   这是金羡鱼第一次听谢扶危说起自己的童年。   说起这些事的时候,谢扶危平静地就像是在诉说与自己无关的陌生人。   谢扶危的家境很平庸,非是天生贵胄,父母都是普通的农民。   因为自小白发白睫,容貌古怪,在这个小山村里常被人视作怪物。父亲或者说整个村里的人,都怀疑他是私通所生。   在那个封建保守的家庭,他的存在无疑于一个污点,令父母家人出门都抬不起头。   后来遇上大旱,他作为家中幼子被卖到了十二洞天做杂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彻底与家里断了联系。   他年纪太小,做事笨手笨脚,动辄便被打骂。一直到被十二洞天的长老一眼相中,带回去悉心栽培。   从此之后他的生活就只剩下了剑。   这是个她意料之外,有好像情理之中的答案。   难怪谢扶危会养成今日这个三无的性格,十二洞天的确是将他当作一把兵器在培养。   “到后来,他们都有些怕我,便不怎么允许我下山。”   神兵利器需要封存在剑匣中,不应有自我的意识,只有到被需要的时候才能拿出来取用。   金羡鱼很想就谢扶危的童年说些什么,哪怕安慰两句,可话临到嘴边,又觉得没有什么意义,她一向不善言辞。   “那这么说我小时候可比你幸福多了。”金羡鱼想了想,在他身边坐下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和谢扶危分享她的童年。她的童年其实也乏善可陈。   不过她家庭和谐友爱,放学后像跳皮筋、跳大绳、滚铁圈、弹珠,之类的游戏都没少玩过,糖和冰淇淋更是没少吃,周末还时不时能去动植物园、科技馆、溜冰场。   她绞尽脑汁努力把自己的童年描述得有趣一点,但愿谢扶危能从中感受到一点童年的快乐。   这对谢扶危来说似乎是十分新奇的体验,他懵懵懂懂地望向她,“冰淇淋是什么味道的?”   又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我并不是想吃。”   金羡鱼嘴角微抽:“……是,你并不是想吃。”她又没嫌弃他吃太多!   “……冰淇淋的味道,有很浓的奶香味,冰冰凉凉的,我说不上来。”   这个问题让金羡鱼有点儿措手不及,她想了半天,却碍于自己拙劣的表达欲,都不知道怎么描述比较好。   等等,她可以带他进她的识海!识海会模拟她脑海中的记忆,自然也会复刻她曾经尝过的酸甜苦辣咸。   “我下次带你进我的识海尝尝看。”   谢扶危身子不自觉向前倾了倾,不仔细观察绝难留意得到。   这个时候的谢扶危褪去了那些外界施加于他身上的光环,倒像是个沁凉温顺的大型抱枕,或者说任由她摆弄的美女娃娃。   可能是刚刚聊得太投入,金羡鱼一回过神来才发现有几缕银发卡进了项圈里。   “等等,头发卡进项圈了。”她忙道,“我帮你弄出来。”   “好。”谢扶危顺从地低下头,几绺银色的发丝垂落在耳廓前   银质的项圈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冰凉沁骨,花纹镂作了银色的小蛇模样,盘绕在脖颈间。   可能是戴得时间有点儿久了,谢扶危脖颈间都被勒出了淡淡的红痕。   “咔塔”一声,她解开项圈,将卡在上面的头发耐心捋顺。   做完这一切,拿着项圈,金羡鱼拿着项圈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迟疑着到底要不要带上。   良心告诉她她应该取下来。可理智告诉她,戴上项圈这是对她的保障,以及……谢扶危他戴上真的很涩。   哪怕她不是字母圈爱好者,都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哪怕斩断了情丝,色批的本性还是不改的。要不然当初她也不会看上靓仔玉龙瑶。   谢扶危身上有种近似于动物的直觉。   “我不在乎。”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仰起头望着她,袖摆下的手摸索着定定握住了她的手腕,“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倒不如说只有被拴紧,他才感到安心。   一阵细细的布料摩挲声,谢扶危突然换了个姿势,面朝她跪坐起身,撩起长发露出脖颈,轻声说,“请帮我扣上。”   ……   得不到回应,他仰起脸,吐息一起一伏,眼里像是森林上空闪动的乳白色的星星。   银色的月辉落在他宁静的眉目间,谢扶危这个时候的模样像是仰望高高在上的神明的信徒。   微颤的雪睫,像是在等待着神明的宣判。   “好吧。”少女无奈地嘟囔了一声,走上前,帮他扣上了项圈。   神说,祂允许。   **   正如金羡鱼所料,第二天,洞真仙君与身边某金姓女子的绯闻迅速传遍了大仙洲。   身上很沉。   一大早,金羡鱼迷迷瞪瞪地使劲睁开眼,差点儿被身上的重量压得喘不过气来。   谢扶危依然保持着那个蜷缩着的姿势,像蛇一样手脚并用把她抱在怀里。他睡得很沉,难得安详,金灿灿的日光照在脸上,竟然有种孩童般的恬静天真。   在不惊醒他的前提下,金羡鱼狼狈地挣扎出来,摸到玉牌看了一眼,看到玉牌上的消息后,她抱着玉牌足足走空了一分钟,这才缓缓回过神来。   这消息不会是张连英传出。   昨天谢扶危如此“高调”地陪她出没于人来人往的蓬莱学宫,想必认出他来的人不在少数。   不,与其说是高调,倒不如说谢扶危就是对生活缺乏必要的常识。   洞真仙君谢扶危这几百年来一直洁身自好,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剑神之类的,他在众人眼里,则相当于已经献身给剑神的圣女。   金羡鱼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接下来的学宫生活可能会……十分忙碌。   玉牌上的消息多是在好奇打探这金氏究竟是何方神圣。   只不过和后世相比,底下的讨论气氛明显温和收敛许多,当然也有表示出羡慕的,因为能得洞真仙君一对一,手把手,小班化辅导。   金羡鱼:……这是有什么毛病?   看来修真界的大家真的时时刻刻将修炼记挂在心,这么一想,她枕边这位真的需要反思自己一下喂。   **   小仙洲。   篝火即将燃尽,将熄未熄。   天际泛起淡淡的橙红,卫寒宵皱着眉走到人群前,毫不客气地踹了挤成一团,不知道在热切讨论着什么的众人一脚。   “喂,起来了。”   这是他这些日子收拢而来的亲信。   他即将靠这些亲信进入卫王宫,夺取王位。   他的父亲太过年迈懦弱,理当由他的孩子来继承他的基业。   往日里,这些亲信总要和他嬉皮笑脸玩闹一番。可今天他们看到他却好像见到了鬼,拼命朝对方使着眼色,护着手里的什么东西。   “给我。”卫寒宵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给我。”他强调。   少年个头蹿得很高,四肢修长,身材清瘦,神情有些恹恹的阴郁,鸽血红的眼底像是浮动着淡淡的阴翳。   瘴气得以清除,这些日子以来卫寒宵的修为更是突飞猛进。   众人你看看我看看你,当中一人挠了挠头,“话讲在前面,给你看也无妨,但是苍狼你别生气。”   卫寒宵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你们又背着我做了什么?”   “与其说是我们背着你做了什么,”那人嘀咕道,“倒不如说……背着你做了什么。”   这三个字咬得极为模糊,卫寒宵蹙眉道:“谁?”   玉牌被送到他面前,卫寒宵淡淡地扫了一眼,瞳孔骤然缩成一线,面色遽变。   连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如今的脸色有多难看。   空气在这一瞬间仿若凝固。   众人屏声静气,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   直到卫寒宵突然冷哼一声,打破了沉默,“哼,你们就怕我看到这个?”   他面无表情地环顾了众人一眼,“你们究竟是有多看不起我?”   触及少年血红的双眼,有人犹豫道:“……苍狼,我们是担心你。”   “与其担心这个,不如担心日后的决战。”   话为说完却被厉声打断,卫寒宵厉声打断了对方,张开手,手上的玉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他攥成了齑粉。   很快就被一阵风吹走。   他冷冷地转身就走,“无聊。”   “……还有,这件事,谁都不准告诉师父。”   虽然卫寒宵在临走前留下了这样的嘱咐,但凤城寒毕竟不是任人欺瞒的孩子,短短一个下午就已经知晓了一切。   凤城寒的神情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平静地收起了玉牌,面上并无任何异样之色。   这股平静令卫寒宵感到一阵愕然,甚至是荒谬。   “所以,你也喜欢金羡鱼?”将手里的烤鱼递给凤城寒,卫寒宵轻描淡写地问。   “也?”凤城寒侧目,很快就察觉到了这个与众不同的字眼。   卫寒宵顿了顿:“……我说的是谢扶危,你和谢扶危。”   凤城寒目光落在烤鱼上,像是有意回避卫寒宵的视线,这会令他感到难堪。   “她很好。”   卫寒宵不知为何突然站起身,神情看起来有些愤怒:“你应该叫她师母。”   凤城寒的面色一时间苍白下来,抿紧了唇:“你也该叫她师祖母。”   这一句堵得卫寒宵哑口无言。   而凤城寒的下一句,却令他僵硬在了原地。   “那你呢,寒宵?”凤城寒不假思索道,“难道你便对金道友无意?”   “胡说什么,我才没——”   他说不出口,卫寒宵骇然意识到这一点,脸上血色顿失。   这几乎是凤城寒头一次失态,他一向温驯含蓄,从来不会置人于尴尬的境地,方才那一句开口前他甚至未加思索。   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抱歉,寒宵。”凤城寒自知失言,深感愧疚,“我不是这个意思——”   旷野很安静。   呼啸而过的夜风很冷。 第77章   良久,卫寒宵又面无表情地开了口,语气恭敬:“那师父你呢,师父你这样活着不累吗?其实你本性比谁都离经叛道吧。”   凤城寒一怔。   掷下这么一句话后,卫寒宵就走远了。   他脚步很快,脑子里一团浆糊。旷野的风呼吸间如刀般割开喉咙肺腑,一阵生涩冷厉的疼,吐也不是,咽也不是。他快要无法思考。   凤城寒的状态自然也没比卫寒宵好到哪里去。   他不安地望着卫寒宵离去的身影,心乱如麻。   这是他们师徒之间第一次冷战,卫寒宵的言语一如利刃直刺心底,凤城寒闭了闭眼,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袖中的玉牌“当啷”落在地上。   金羡鱼收到凤城寒的讯息的时候,正在温习蓬莱学宫今日的课业。今天一天她几乎是在众人的注目下度过的。起初她还能心平气和地解释几句,但来问询的人多了难免感到疲倦。   至于谢扶危,他本来不需要修习学宫的课业,但不知道他心血来潮选修了什么课,一整天下来都见不到人影,直到傍晚这才风尘仆仆地回到寝居。   蓬莱学宫课业繁重,谢扶危回来之后,什么也没干,就静静地陪在她身边一起温书。   玉简被金羡鱼随手搁在一边,任凭消息闪动。   虽然繁重的课业让她头大如斗,焦头烂额,不过这一天下来不是没有收获的。   昔日儒家亚圣孟子曾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气”的概念一直是儒门的修炼核心。   养气最重要的是“感”。   “气”只有“感”后才能聚化形成万物,所谓“凡气清则通,昏则壅,清极则神”,“八极六合融融一气,天地万物和然无对”。   引导天气间的“正气”,其实和引灵入体没什么区别,修炼修到最后,追求的都是搜积虚空中清灵之炁,万物合于一,合归天道。   这一天下来,金羡鱼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炼化灵气的效率翻了数翻不止,体内的灵气莹润内敛,异光浮动,更为精粹,突破的趋势愈发明显。   或许就在这几日。   玉简闪动了数下,金羡鱼都无有所觉,直到将手头上的工作暂时处理完毕,这才想起来察看。   谢扶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睡着了,脸上盖着书,枕在胳膊上伏案小憩,呼吸清浅。   金羡鱼目光一瞥,无意中瞥见他手边的一摞书。   《中馈录》、《食珍录》、《云间绣谱》、《瓶花集》?   她手一抖,呆若木鸡地愣在原地,脑袋上雷云滚滚。   谢扶危他学这些做什么?!   可惜她目前并不能把谢扶危喊起来问个彻底。   这些东西对他而言似乎学起来十分吃力。谢扶危睡得很熟,眼睫在书页上投下淡色的阴影。   金羡鱼收回视线,神情恹恹地扫了一眼手上的玉简,一目十行跳过了那些无用的垃圾信息,突然被一个眼熟的名字吸引了注意力。   署名是“凤城寒”。   她心里咯噔一声,抿了抿唇。   凤城寒: 【抱歉,深夜冒昧来讯叨扰道友,某今日在玉简上看到了有关道友的传言,道友与师尊……】   他也看到了玉简?   虽然金羡鱼早就料到这一切早晚会传到凤城寒几人的耳朵里,但这速度还是快得她有些措手不及。   她和谢扶危之间的关系,其实连金羡鱼自己也没弄明白。   说是在谈恋爱,可她又斩断了情丝,对谢扶危生不出任何依恋之心。谢扶危对她而言,充其量算盟友兼活很好的炮友。   当然,如果谢扶危能尊重她的意愿,她其实并不抗拒与他继续下去。   可凤城寒不一样。   哪怕知道承认会暂时伤害到凤城寒,金羡鱼还是慎重地一字一顿地勾画出。   【是,正如你所见。】   长痛不如短痛,她这样说得已经够清楚了,但愿凤城寒能明白她的意思,她并不是个良人。   金羡鱼等了一会儿,玉简隔了很久才送来了对方的消息。   ……   【原是如此,道友与师尊很是相配,祝道友与师尊能早日盟结良缘、白头……】   “白头永偕”这四个字却迟迟难以成书。   他理当祝福。   凤城寒望着玉简默然不语。   脑海中仿佛有个声音在一遍又一遍地说,金道友与师尊十分相配,师尊的修为足可护她此生无忧,他理当祝福,理当为她感到高兴。   一直以来,他不正是希望她能平安顺遂喜乐无忧吗?   可另一个声音却来自于卫寒宵。   师父你这样活着不累吗?   究竟是他想做君子,还是不知不觉间,背负着众人的期待,长成了众人所期望的模样?   这么多年来,矫言伪行,难道不累吗?   他心底或许还是有不甘的。   凤城寒闭上眼,呼吸间胸膛微微起伏,手指僵硬得几乎握不住玉简。   师尊、寒宵、弄道友……   只是,为什么,为什么不愿多看他一眼,哪怕一眼。   **   天星漏,大微议事堂。   危梯入冥,天风拂檐,悬星为烛。   堂内分列数把椅子,坐着如今天星漏玉氏从本家到各支脉的话事人。   此时会议刚刚结束,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末位的黑衣青年身上。   察觉到众人的视线,玉龙瑶白嫩的脸上露出了点儿无辜,坐得更为端正,乖乖地将两只手搁在桌子上。   身为玉氏并不起眼的旁支庶子,这位阴阳星君这些年来晋升得速度快得令人咋舌。刚刚更是笑吟吟地左右着会议的进程,在资历和辈分为大的玉氏,玉龙瑶不知天高地厚的行为惹得不少长老心生不快。   “星君短短数年就能有如此成就,可谓英雄年少。”说话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玉氏长老。会议结束,对方以一种闲话家常般地态度关切地赞叹。   玉龙瑶不假思索道:“还要感谢族中长老多加栽培。”   玉氏长老和蔼笑道:“你如今地位不同往日,出门在外更是代表着我们玉氏的脸面,这一身行头也该重新置办了。”   他说话间,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玉龙瑶他稍显破旧的黑色罩袍与牛皮靴上。   “尊夫人难道不曾为星君多备上几身新装?”   玉龙瑶已隐隐感觉到些许不耐烦,但他很好地掩饰了这一点,莞尔笑道:“内子爱玩,这些日子并不在府上。”   话音刚落,他便察觉到大微堂内轰然一声,议论纷纷。   玉龙瑶脸上微露困惑之色。   众人的目光似乎都落在了他身上,眸光闪动,神色各异。   玉龙瑶心里异样,面上不显。   那位玉氏长老笑容显得真诚了不少,他扭脸冲左右笑:“说起来,洞真仙君近日传言,诸位道友可曾听闻?”   众人都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兴趣,唯独玉龙瑶。   “……阴阳星君?”   玉龙瑶回过神来,一点儿没表现出不合群的不自在,脸不红心不跳地微微一笑,定定地说: “我不感兴趣。”   须发皆白的玉氏长老:“别这么急着否认,这件事与星君可谓紧密相关。”   玉龙瑶不置可否:“是吗?不过我与那位洞真仙君早已分道扬镳。”   “……星君与洞真仙君不是一向交好?”那位须发皆白的玉氏长老露出个惊讶的表情,神色欲言又止。   玉龙瑶知道对方不安好意,也笃定不论他说些什么都绝不会动摇到他的心志。   “有什么话长老不妨直说。”   玉氏长老斟酌着问道,“若我未记错,尊夫人似乎姓金?”   玉龙瑶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长老这是何意?”   玉氏长老将袖中的玉简递了过去,“星君且看吧。”   “就在昨日,有人瞧见尊夫人与洞真仙君同游蓬莱学宫,同寝同食,举止亲密。”   “我想,尊夫人恐怕不止是爱玩?”   他一字一顿,似乎是有意将玉简上的内容公之于众。   众人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漠不关心的目光,如有实质般地落在了玉龙瑶脸上。   那是看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丈夫的悲悯的目光。妻子红杏出墙,传得漫天风雨,人尽皆知,他却还要从旁人口中得知原委。   说什么驭使阴阳,通彻天机,倒头来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玉氏长老观玉龙瑶神色,貌似真的对此事一无所知,心下意外,又忍不住多了几分微妙的快意情绪,讶然道,“星君难道真不知道这玉简上的传闻?”   众人的注目下,玉龙瑶这才从玉简上抬起脸来。   当中有人嗤笑,玉龙瑶竟也微微笑起来。   “你笑什么?”那玉氏长老愕然。   玉龙瑶:“我自然是笑长老天真如稚子,无中生有的谣言,长老竟也相信吗?”   须发皆白的玉氏长老笑了一声,“俗话说得好无风不起浪,星君这些日子忙于族中事务,可千万要小心内宅失火。   “星君方才说早就与洞真仙君分道扬镳?难不成是洞真仙君有夺妻之仇——”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玉龙瑶又对他笑了一笑。   这与方才的微笑又不同。   是面无表情的笑。   这位玉氏长老喉口不由一紧,感到一阵冷彻心肺的毛骨悚然。   ……这就够了,他心道,狗被逼急了还会跳墙更遑论被众人当作玩笑赏玩的人。   会后,玉龙瑶迟迟未曾起身,头顶倒悬的星烛流光熠熠,落在他鬓发间。   他静静地独坐在桌前,面无表情地端起桌上的酒杯,晶莹的酒液倒映出自己苍白的面容。   一直以来,玉龙瑶的身上都有个隐蔽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弱点。   高高在上的人,很难接触到生活中那些荒唐、丑陋、一地鸡毛。   阋墙、出轨、斤斤计较、同床异梦、同室操戈。   这几千年来,他锦衣玉食,胡作非为,恣意妄行,养尊处优。他的修为足够他随心所欲,他的生活是一座象牙塔。   他何曾被比较被舍弃,被当做取乐的对象,被拖入生活的泥沼?又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手中的酒杯不堪重负,“啪”地脆响,四分五裂。   酒液淋漓地浸透了那件破旧不堪的黑色罩袍。   玉龙瑶漠然地看了眼鲜血淋漓的手掌。   这些都不重要,他都可以置若罔闻,视若不见,最重要的是,她偏偏找了条奴颜婢膝的狗,他到底哪一点不如谢扶危? 第78章   谢扶危在大仙洲的影响力远比金羡鱼所想的要广。   玉简上传来的消息不减反增。走在学宫的路上,金羡鱼一边吃着早饭,一边飞快地回复着玉简上的信息。就连韩归云、李平川都在询问她与谢扶危的关系。   韩归云问得比较含蓄,金羡鱼没有瞒他,选择了如实相告。   吃完了最后一口包子,将玉简塞入芥子囊里,金羡鱼深吸了一口气走进了讲堂。   今天是有蓬莱学宫齐圣人亲自教授的“大课”,她进去的时候,讲堂里人头攒动,已经坐满了人。   饶是如此,还是有不少人注意到了她,频频回眸打量。   讲堂里自然不能再戴幂篱,她不似凡人的美丽容貌略微震惊了一票人。   人若是美到了一阵地步,倒显得有些距离感。   更遑论金羡鱼的美本就带了点儿冷意,肌骨莹润,乌发雪肤,眸如沉沉静夜秋水。兼之此时一脸恹恹的晦气表情,反倒令人不敢上前攀谈,多是在与同伴窃窃私语。   顺顺当当地走到角落里的座位上坐下,金羡鱼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从芥子囊里拿出了课本。   这个时候,韩归云的回复适时送到。   对于她和谢扶危的关系,他未多作点评,只让她遵照自己的本心行事,不必为了崆峒委曲求全。   金羡鱼怔了半秒,心头微暖,斟酌着语句正准备回复的时候,原本喧闹的讲堂却陡然安静了下来。   金羡鱼抬起视线一看,心里猛地漏跳了一拍。   是齐圣人来了。   蓬莱学宫的齐圣人,本名已不可考,与三清宫宫李龙虎真人并称大仙洲二圣。此二人也是大仙洲唯二的【掌乾坤】阶段的修士。   哪怕她从前是个恋爱脑,对这位当世大能也是仰慕已久。   不论外界加诸在这二位身上的光环有多耀眼,此时此刻站在金羡鱼面前的却是个须发皆白,样貌和蔼的小老头儿。   这小老头身上几乎看不到任何当世大能的影子,微笑的模样倒是和她们大学的老教授相差无几,只是双眼极为清澈,生机勃勃倒像是幼童,并不似垂暮的老人。   金羡鱼收敛心神,开始专心听课。   这位齐圣人课讲得也深入浅出,妙趣横生,并不晦涩,鲜少有掉书袋的时候。   这一节课下来她还有点儿没回过神来,低头一看,笔记本上不知不觉间已经都被她记满了。   ……难怪修行路上人人挤破头都想拜入名门大派,一位良师的存在的确能帮人避免很多弯路。   正思忖间,一道轻快雀跃的嗓音忽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梅姐姐!”   金羡鱼听这嗓音熟悉,惊讶地睁大了眼:“周玉,是你?!”   绿衣小姑娘,脸色白嫩,眉飞色舞,眉眼弯弯,几乎是蹦蹦跳跳地凑到了她跟前来。   她跑得有点儿急,雪白的脸上微微见汗,被日光一照,更显皮肤晶莹。   金羡鱼“腾”地站起身,三两步惊喜地迎了上去:“你怎么在这儿?”   “我是学宫的弟子,当然要来听课了。倒是梅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学宫?怎么也不同我说上一声?”   “要不是我在玉简上看到——”话说到一半,似乎觉得不好,小姑娘又急急忙忙地闭上了嘴,忙笑着补充了一句,快活道,“不过能见到梅姐姐实在太好啦。”   不论何时,能见到萌妹都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金羡鱼神采奕奕,发自内心道:“我也很高兴能再见到你。”   “玉儿,不许无礼。”这时另一道低沉的嗓音突然自周玉身后响起。   周玉跳起来,扮了个鬼脸,身姿敏捷地躲到了金羡鱼身后,由金羡鱼茫然地迎上了来人的视线。   金羡鱼:“……周、前辈?”   她认出来这正是周玉的生父,当初在洞庭有一面之缘的三清六子之首周素履。   周素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容貌端正,神情严肃沉稳。   “金小友,见你无事我便放心了。”   金羡鱼一头雾水:“晚辈不明白前辈的意思。”   周素履道:“那日小友斩恶蛟时,我正在船上,可惜未能帮上什么忙。”   金羡鱼没想到那天周素履竟然在场。那岂不是她自不量力都被对方看到了??   她的脸上立刻热气腾腾。   【叮——周素履好感度+30,当前好感度萍水相逢。三清宫好感度+30,当前好感度萍水相逢。】   周素履:“小友年纪虽小,却勇于担当,临危不惧。玉儿,你该随金道友好好学学。”   这好感度涨得太过猝不及防,对上周素履夸赞的目光,金羡鱼听着系统提示音愣了好一会儿,懵懵懂懂地有些没回过神来。   周素履显然是带着周玉来“慰问”她的,见她无事,又问候了两句,主动走到了一旁,留周玉与她说闲话。   金羡鱼想了想,起了个话头:“周前辈怎么会来学宫?”   难道是来看望在寄宿学校里上学的女儿?   她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周玉脸上却露出愁苦之色,“他是带着我小师叔来求医的。”   “求医?”   周玉并没有瞒她的意思,直言不讳道:“我小师叔,戚由豫,前些日子去了趟什么秘境,不知道在秘境里遇到了什么东西,出来之后就瞎了一双眼。父亲与其他几位师叔这些日子一直在为小师叔奔波忙碌。这回来,是来问齐先生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   金羡鱼没想到会听到这种事,她并不擅于安慰人,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干巴巴地安慰了两句。   “戚前辈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周玉却很是受用:“梅姐姐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   “玉儿。”周素履的声音忽然传来。   “抱歉,梅姐姐,我还要随父亲去找齐先生……”周玉飞快地往周素履的方向看了一眼,恋恋不舍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朝她挥了挥手,“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戚由豫……三清宫……瞎眼……   金羡鱼脑子里隐约好像有什么东西闪过,却缥缈如蛛丝一般很难抓住。她站在原地苦思冥想,奈何未果,正欲先转身回去,却忽然撞上了个容貌清秀的青衣士子。   这青衣士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似乎正在附近等什么人。   他被她突如其来的转身吓得往后退了两步,脸上晕红,额上见汗,似乎很紧张:“金、金道友。”   “你好,你是?”金羡鱼原地站定,迟疑地问,与此同时,一抹疑虑随之浮上心头,金羡鱼心里一沉。   这人究竟站了多久,她怎么一点都没察觉到他的存在。   那青衣士子往前走了几步,神情有些激动:“金道友,我方才就坐在道友身边……我对道友一见——”   金羡鱼心跳漏了一拍,立刻就意识到了对方想说什么,忙一侧身避开:“抱歉,我——”   这青衣士子力气却很大,一把扼住了她的手腕,“道友,我对道友一见钟情!!”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青衣士子给她的感觉很不舒服。   金羡鱼耐着性子,试着挣脱了一下,解释道:“真的很抱歉,恕我不能接受你的——”   “可我对你很感兴趣——”   青衣士子的嗓音渐渐变得清朗玉润,耳熟。   金羡鱼停止了挣扎,对上了对方的目光。   他的容貌也在此刻渐渐地有了变化,绑着高高的马尾,肤白俊秀,只是还穿着那件学宫的青衫。   少年郎君眉目清澈,望着她微微一笑。   是玉龙瑶。   ***   玉龙瑶!他怎么会在这儿?!   金羡鱼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的来人,喉口干涩,心中狂跳,尽量平静地与他对视。   玉龙瑶望着她的动作,柔声问:“你似乎并不惊讶?”   金羡鱼压下纷乱的心绪,冷声同他对峙:“阴魂不散,看得多了,有什么可惊讶的?”   她面上故作镇静,实际上心急如焚,心里有种很不详的预感。只能不动声色地悄悄摇动绑在手腕上的银铃。   虽然预想到玉龙瑶可能会对玉简上的消息作出反应,但金羡鱼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能舍得一切,千里迢迢直接找上门来。   她练级的速度还是太慢了,如今之计,唯有拖延时间,等着谢扶危到来。   ……这里毕竟是蓬莱学宫,有齐圣人坐镇,玉龙瑶应当不敢在这儿造次。一咬牙,金羡鱼硬着头皮下定了决心。丢人也罢,等真打起来大不了喊人好了!   玉龙瑶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他难得抿了抿唇,眼睫忽闪,黑琉璃般的眸子里闪动着忍耐的光。   他知道自己快克制不住了。   抛下这一切来到蓬莱学宫连玉龙瑶自己都感到诧异。但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然站在了学宫的殿门前。   “小鱼儿。”   玉龙瑶步步紧逼,三两步就将她逼退到树下,嗓音里含着显而易见的怒气。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动作近乎温柔缱绻,金羡鱼却觉得毛骨悚然。   或许是太久没和金羡鱼有过肌肤接触,指腹甫一压上她柔软的肌肤,玉龙瑶心里微微一跳,浑身感到一阵莫名的震颤。   他旋即神情复杂地凝视着她的双眼,眼睫颤动,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究竟哪一点比不上谢扶危?”   金羡鱼语句飞快:“你确定你要自取其辱?”   一说出口,连金羡鱼自己都愣住了。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玉龙瑶脸上的神情隐约间有些……软弱?   他面色难看,唇瓣抿得微微发白。   从前刻薄的容颜此时显得如此软弱可欺,好像那些轻描淡写,云淡风轻不过是他的保护色。   可惜还没等金羡鱼仔细辨别,她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抹银白色的剑光。   柔美的,像诗一样,惊才绝艳的剑光。   如飞雪潇潇,昙花怒放。   玉龙瑶下意识地转过眼,可剑光实在太过迅疾,他眼前一花,已被洞穿了肩胛骨,剑势逼得他往后倒退三步,才堪堪稳住脚步。   玉龙瑶摸了把血流不止的肩胛骨,目光投向来人。   一抹白色的身影如流星般从天而降,拦在两人面前。   谢扶危足尖一点,轻飘飘地落地。   树木枝桠间稀疏的光影映入他银白色的眼瞳,他转头先是看了一眼金羡鱼的安危,确保她安然无恙后,这才开口。   “放开她。”   谢扶危的字典里一向没有“低调”这两个字,金羡鱼木然地望着眼前这一幕,几乎能想象出明天的玉简将会是怎样一场噩梦。   震惊!洞真仙君和阴阳星君竟为一女子大打出手!   夺妻之仇!洞真仙君、阴阳星君好友反目! 第79章   自然界常常有两只雄性为搏雌性的欢心大打出手的案例,这通常是不死不休的死斗。   到了这个地步,究竟谁能赢得佳人的芳心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绝不能在她面前落于下风,输给那个令人生厌的男人。   男人的自尊、狭隘、好面子,在这个时候膨胀到了空前的地步。再如山巅明月,高高在上的男人,这个时候也都将雄性的劣根性发挥得淋漓极致。   金羡鱼并没有贸然参与这一场战斗,只谨慎地驻足观看。   玉龙瑶捂着肩胛骨微微一笑,霎时间,他脚下的大地晃动不休,无数白骨破土而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黑云四垂,山川瞑合,原本风景秀丽的学宫在这时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阴风呼啸,鬼声啾啾。   这是……驱使阴阳?玉龙瑶竟然能改变天象?   金羡鱼她心头微微一跳,旋即否认。   不、不对。   这是幻术!举凡名门正派都有护派的法宝,却没这么轻易就被影响的道理。   不知何时起,她就与谢扶危被玉龙瑶拉入了他一手主导的幻境中。   谢扶危微微闭目,秀睫如交叠合拢的蝶翼,一柄冰霜般的长剑自他体内破出。   剑气如天边倒悬的长河,又如水银泻地。   咔嚓嚓——   这些骨骸还未近到他跟前,便被漫天银色的月辉削作数截,“噼里啪啦”如下雨般坠落地上。   不过自玉龙瑶身后,绵延数丈,依然有数不清的白骨从地底钻出,甚至还多了些青面獠牙,佝偻着身躯的小鬼。   这一刻,双方都无比确信,他们都想杀了他对方。   望着玉龙瑶和谢扶危打起来的模样,金羡鱼忽然冷静了下来。   这场战斗绝难善始善终。她迟疑地想。   她能不能……趁乱给玉龙瑶一刀?   虽然玉龙瑶支起了一个独立于学宫的幻境,但两人这惊天动地的打斗却还是吸引了学宫弟子的注意。   每个人的反应几乎都是一样的。   先是惊愕,看到这幻境里的二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紧跟着便是呼朋结伴地过来看。   【阴阳星君怎会在此?!】   【他和洞真仙君怎会在这儿动起手来?】   【你们看,那人是谁?】有人低呼了一声。   另有人迟疑道:【……似乎是玉简上那个金氏?】   【可她和阴阳星君又是什么干系?】   【我……】说话的那人似乎也觉得荒谬,顿了顿,错愕地说,【听说阴阳星君的妻子似乎就姓金?】   【之前玉简上不是有人说,洞真仙君横刀夺爱,强抢人妻……】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谈兴愈加热烈,不由自主地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场中金羡鱼。   此时众人看她的目光间或有赞叹,或有轻蔑,但在看清少女清丽如月的容貌时,则多数化作了羡慕嫉妒。   但这些无疑都是看一个红颜祸水的目光,因为他们看出来,玉龙瑶与谢扶危,虽然一人莞尔微笑,另一人安静不语,但在这一刻,两人都恨不能生啖其肉。   两人交锋、错身,又停下来,似乎说了些什么。可惜幻境隔绝了一切声音,唯有剧烈的轰隆隆的巨响传来。   地动山摇,宣告着这场战斗有多惊心动魄。   百鬼虽弱,但胜在数量众多,蚁多咬死象,在百鬼众魅的掩护下,玉龙瑶得以游刃有余地穿插着进行攻击。   玉龙瑶并不正面与谢扶危冲突,他的本体还被困在封印中,正面冲突,他很有可能会输。   最重要的是,这很有可能被金羡鱼鄙夷。虽然他如今行为也没光彩到哪里去。   渐渐地,有小鬼躲过了密织的剑影,来到了谢扶危身前。绝大多数还没来得及发动攻击,则在谢扶危平静地吐息间,化为齑粉。   少数的,挥臂上前,欲抓他命门,却被谢扶危微微侧头,敏锐避开。   掌风只削断了他一茎银色的秀发,却露出了他脖颈上的银色项圈。   银光流泻,如月辉般格外引人注目。   玉龙瑶目光落在他脖颈前,脸上的神情忽地凝固了。   谢扶危:“授命锁。”   他不怎么爱说话,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开口,静静地说出了姑且算是“挑衅”之类的话,“你也看到了。”   这一瞬间,玉龙瑶的目光变得尤为难以用言语来形容,他停下了召唤百鬼众魅的手,脸上露出怫然之色。   如果眼神能够杀人,这一刻他恨不能置谢扶危于死地。   金羡鱼忍不住皱紧了眉。   这一幕实在太怪异了。这感觉简直就像是当着玉龙瑶的面宣告她和谢扶危之间畸形的关系。   玉龙瑶呼吸一促,又极为迅速地回复了往日的“风度”。   “你挑男人的目光还是不怎么样,”他游刃有余地驭使百鬼不断上前,目光轻慢、挑剔,微微笑着将谢扶危打量了一圈。   “小鱼儿,你若想养狗,我可以抱一只来给你养,你喜欢什么颜色,黄的?黑的?还是白的?”   他用挑剔的眼光,克制不住言语的刻薄。   心里却不自觉地将自己与谢扶危作着对比,冷眼鄙薄他追逐女人的把戏,似乎只有将谢扶危踩在脚底,才能显现出自己的阳春白雪、曲高和寡来。   而金羡鱼能看中他,皆不过是被谢扶危他所迷惑。   可惜金羡鱼的话敲碎了他的想象。   金羡鱼站在原地,冷声道:“这里是蓬莱学宫,你如果不想引来齐圣人,劝你还是尽早收手,我与谢扶危,与你何干?”   她的头脑从未像今日这般敏捷,口齿也从未像今日这般清晰。   “小仙洲的约定难道你都忘记了?阴阳星君玉龙瑶就是这么反复无常,背信弃义之辈?”   玉龙瑶:“我们之间的赌约,我一日未敢忘。”   金羡鱼定定地看向他:“还是说你根本就是输不起?”   说话间,金羡鱼似乎能听到心脏砰砰作响的声音。她努力继续与他周旋,不断地用最刻薄的语言激怒他。   只有这样,她才能抓住一线机会重挫他!   “你如果感到闺中寂寞可以找我。”玉龙瑶道,“过往的一切,我可以既往不咎。”   金羡鱼错愕地望着他,没想到玉龙瑶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在全世界都知道她给他戴了绿帽的情况下,还能主动把绿帽扶正。   不过。   “多谢你的好意,”她笑着说,“毕竟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玉龙瑶一怔,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就是现在!!   金羡鱼抿紧唇,心里咕咚咕咚直跳。她眼疾手快,剑光急舞,旋风般朝玉龙瑶卷去!   然而玉龙瑶的反应也极快,他抽身急退,避开了最致命的剑招,这一剑直堪堪刺穿了他的下胁。   不过这还是带给了他不轻的伤势,金羡鱼突然灵光一现,她收剑换拳,说不定能一拳打花他装腔作势的脸。   金羡鱼行动力极强,说干就干,不假思索地趁势一拳用力砸在玉龙瑶脸上!!   这一拳擂下去,她似乎感觉到了玉龙瑶那张小白脸柔软的弹性……   金羡鱼心里快乐地几乎要起飞。   她轻快地呼出一口气,迅速后跃,避免被玉龙瑶反守为攻。   站稳以后,她连忙调动眼角余光去看玉龙瑶的反应,迫不及待去大笑他的窘态。然而玉龙瑶似乎敏锐地察觉出了她的想法,一片浓厚的雾气忽然从四面八方袭来,及时地挡住了他青青紫紫的左脸。   可这一挡,金羡鱼反倒更没忍住“扑哧”笑出声,随后变成了“哈哈哈”的幸灾乐祸的大笑。   玉龙瑶的面目突然开始模糊。   金羡鱼止不住笑意一动不动警惕地盯着他,预备他还有后招。   玉龙瑶的眉眼像是被一层淡淡的雾气所遮掩,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他的身影开始虚化,幻境也开始破碎。   “没事吧?”   谢扶危的嗓音在她脑后响起。   金羡鱼旋即落入个冰冷的怀抱,抬眼对上他月辉般冷而柔和的视线,她摇摇头,“我没事。”   她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面色凝重地望着玉龙瑶飞快淡化扭曲的身影,咬了咬唇,“可惜他来的根本不是本体。”   事到如今,金羡鱼陡然明悟玉龙瑶来的只是一抹投影。   玉龙瑶还是太过慎重,或者说懦弱、狡诈。   这样的玉龙瑶她真的能杀了他吗?   金羡鱼眼里掠过了点儿迷惘。   是,她和玉龙瑶已经陷入了一种不死不休的境地。   金羡鱼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奋斗在砍翻最终大BOSS路上的RPG勇士,越挫越勇,百折不挠。   不过能让玉龙瑶吃瘪的确是一件值得开香槟庆祝的事。   想到他刚刚匆忙遮掩的模样,金羡鱼又忍不住抿唇笑起来。   ********   哪怕来的只是一抹投影,在投影与本体血脉相连的情况下,或者说在与分—身的本体血脉相连的情况下,玉龙瑶还是受了不轻的伤。   不过玉龙瑶表现得绝不像是受伤了的模样,哪怕附近空无一人,他还是要故作体面,绝不肯轻易示弱。   找了个大石头坐上,玉龙瑶这才苍白着脸捂住额角。   又来了。   识海想要爆炸一般,头疼欲裂。   而这一次不再是那些模糊的呓语,而是生动的影像。   ……   穿着嫁衣的谢扶危,同他先拜天后拜地。   ……   生着他模样的青年,于众目睽睽之下,用一种似商量似表白的语气,笑着循循善诱,叫谢扶危来他身边。   “这世上千千万万人于我而言并无什么分别,我只是唯独不愿伤害你。”   ……   他眼前甚至浮现出,谢扶危安静闭目躺在天机阁短榻上浅眠的模样。   他莞尔微笑,替他盖上薄毯,饶有兴致地抵着下巴看他的睡颜。   ……   春雨潇潇,朦胧着两道人影。   他扳紧了谢扶危的下颔,唇角含着甜蜜的弧度,附唇在他耳畔威胁低语。   谢扶危面无表情地回望了过去   “我不想杀你,这样,你臣服我,做我的属下怎么样?”   ……   玉龙瑶扶着额角的手,停顿在半空中,愕然了好几秒,滑稽的模样活像是看见了史前的霸王龙。   或许穿着嫁衣和他拜堂的谢扶危,比穿着裙子的史前霸王龙还要恐怖。   他已经摸清楚这断断续续,分崩离析的碎片或许来自于未来,又或许来自于某个另外的小世界,又或许只是他的心魔。   他竟然对谢扶危如此情深义重。   玉龙瑶并不否认自己曾对谢扶危有意,可这毕竟是以前。   现在的谢扶危如果在某一日暴毙身亡,他不保证自己不会在他坟头庆祝。   玉龙瑶沉默了好几秒,穿着嫁衣与他夫妻对拜的谢扶危却一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很想捏捏下巴,露出个笑,好整以暇地看谢扶危他的笑话,道一声“有趣”。   可这一次,自作孽不可活,想到自己与谢扶危举止亲密,他终于遏制不住胃里翻涌的恶心感,嫩白的脸色又青又红,忍不住俯下身扶着石头吐了出来。 第80章   让玉龙瑶吃瘪固然很爽,但目光对上一边往这儿看,一边议论纷纷的修士们,金羡鱼就开心不起来了。   她拉住谢扶危的胳膊,窘迫地低声说:“我们快走。”   好不容易回到了寝居,她先是美美地洗了个热水澡,这才不抱任何希望的拿出了传讯玉简。   总归是要面对这流言蜚语的。金羡鱼自己给自己做着心理安慰,然而令她惊讶,或者说值得庆幸的是,这个时代并没有所谓的粉圈思维。   玉简上的风气和谐到几乎令人不敢相信。   绝大多数人都在好奇地打探她的个人信息,换句话而言就是【求深扒】。   也有不胜唏嘘感叹的。   【我也想洞真仙君和阴阳星君为我大打出手。】   【没人觉得这位金道友容貌实在惊人吗?方才我远远见了一眼,几乎被摄住了神魂。我活了这几百年还未曾见过如此美人!怎么从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知她会不会去一个月后的太微大典。】   【难怪洞真仙君与阴阳星君会反目成仇,长成这副模样,只怕全天下的男人都要变成痴情种了。】   众人讨论了一会儿,话题又围绕着“谁是这一甲子以来新的天下第一美人”而争论不休。   【恐怕又是弄道友,弄道友身为男子真是貌美如妖,令人心折。】   【那金氏看起来颇有曾经白苹香的遗风。】   【白苹香这些年来还没音信吗?】   金羡鱼以为自己只看了一会儿,但不知不觉间水温已经凉了。   这么一看,竟然距离太微大典只有月余了。   回过神来,她匆忙站起身,胡乱擦了擦身走出了“浴室”。   她走过去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正坐在床畔,对着烛火,低垂着头颅,怔怔发呆的谢扶危。   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很安静,除了眼睫时不时的动一下,证明着他还没有睡着。   金羡鱼怔了一下,走了过去,面色古怪地问:“你不高兴?”   谢扶危抬起眼,银白色的瞳孔望进她眼底。   一秒,两秒,或许是三秒。   他这才幅度很小的,轻轻摇了摇头。   不,她确定谢扶危的确不高兴,或者说兴致不高。   或许是因为接触得时间比较久了,她竟然也能从谢扶危这无口无心无表情的“三无”脸上,看出高兴、惊讶、低落之类的情绪。   难道是因为玉龙瑶吗?   本命剑已经被谢扶危重新纳入体内,和刚刚的大杀器相比,如今的谢扶危似乎又变成了温驯内敛的美女。   “咦?”   金羡鱼还想再说什么,还没说出口则变成了一声困惑惊讶的单音节。   因为谢扶危突然动了,他伸手抱住了她,将脸埋在他胸前。   沁凉的的脸颊静静贴在她胸膛,几绺银发垂落,像是在寻求安慰的孩子,只不过他的身材实在太过高大,这么抱着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这让金羡鱼有点儿哭笑不得。   笑了一下之后,她似乎想到了什么,飞快地推开了谢扶危,忙补充了一句,“你越界了。”   她并不傻,情商也不算低,模糊猜出来谢扶危或许是吃醋了。   如果她和谢扶危真的是一对情侣,无伤大雅的吃醋可以说是小情侣之间的情趣。可是现在,金羡鱼她并不想让这样的情绪影响她,影响谢扶危。   谢扶危虽然愿意做她的“狗”——天知道她用这个字有多别扭。但金羡鱼不论如何都不可能把他当成“狗”对待,她觉得“盟友”、“炮友”这几个字更适合他们。   身为“炮友”,谢扶危并不应该情绪化干涉她个人的意志。正如她也也不会干涉谢扶危做了什么。   哪怕明知道这样太过冷漠无情,金羡鱼犹豫了一下,还是直言道说:“我可能不会安慰你,总而言之,我希望你自己能好好想一想。”   她说完就走到了一边,给谢扶危自己整理情绪的时间。   好吧,她知道她现在的模样真的很像冷酷无情冷暴力的渣男。   谢扶危微微睁大了迷惘的眼,抿了抿唇,点头道:“我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闭上了嘴,静静地抱膝蜷坐在床上。企图将那些不甘,那些嫉妒,那些占有欲,还有那些被刺痛的脆弱,自我消化。   可很快,他就发现,要克制住自己实在太难了。   他头脑迷倦,无法想象要如何剥离自己体内的一部分。无法克制的占有欲,择人欲噬的本能似乎已经融入了他的骨血。而金羡鱼方才说的话,令他心里又痒又疼。   他脑子里像是有筛子盛水,注意力难以集中。   这一天把金羡鱼累得够呛,她一沾枕头就昏昏沉沉地睡去了,迷迷糊间好像又被什么东西勒住了。   她睁开眼,就对上了谢扶危的双眸。   他就像是刚上岸的人鱼公主,或者说刚修出人形的银色巨蟒,小心翼翼地收起獠牙,照葫芦画瓢学习着人类社会的处事法则,可难免邯郸学步,画虎不成反类犬。   “对不起,我努力了。”谢扶危的嗓音很轻,像是怕惹她生气,银发美人郑重其事地说,“但很难。”   他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就静静地,赤裸裸地凝望着她的脸。   她不让他碰,他就专注地以眼神描摹,目光干净又单纯。   这感觉简直像是被视—奸,比真正的上床还要令人难受。他好像连她脸上一个细微的毛孔都不肯放过,金羡鱼还有点儿困倦的大脑立刻就清醒了。   被谢扶危这样盯着,她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脸上,有些忿忿地抱着被子坐了起来,“你,你别动!”   一想到前几天才荒岛的窘境,金羡鱼就有点儿着慌,她宁愿自己主动,也不想被谢扶危主导。   谢扶危虽不解却还是顺从地被她放倒。   他的学习能力在这方面倒是足可称之为进步神速,或许是意识到了什么,谢扶危支起身子,仰起脸去亲吻她,还没碰到她的唇瓣,又被金羡鱼一把推倒。   他还以为是又惹她生气了。   金羡鱼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解衣襟。   前几天在荒岛上发生的事太过丢人,她要把场子找回来。就按照以前那样……她大脑飞速运转,总结着记忆力的经验。   扳过谢扶危的下颔,迫使他抬起眼仰望着自己。   他无机质的,平静的目光里透出了点儿隐约的惊讶,看得金羡鱼有些着恼。   她捧起谢扶危的脸,吻了下去。   这一吻,她浑身上下烧得更厉害。她像是狂蜂浪蝶,而谢扶危则是她身下的百合花,花盏孕育着甘醇的蜜—液,她啜吟着琼浆蜜—液。   谢扶危甚至顺从地换了个姿势,恬不知耻地舒展着花瓣供她采撷。她似乎又闻到了那熟过头的芬芳的香雾,这一次似乎不是她的错觉。   金羡鱼勾住他下颔,呼吸急促地想,谢扶危的唇瓣也很甜,软得像花瓣。   唇瓣分开的刹那拉出一道暧昧的银丝。   舌尖的感觉很奇怪,谢扶危茫然地伸出舌尖,专注地品尝这甜蜜的滋味。   当然从金羡鱼的视角看,则是他伸出舌尖舔掉了那一缕薄薄的银丝。   这透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暧—昧和恶心。或许他就是有这样的天赋,看起来比最虔诚的信徒还禁—欲,用最天真保守的姿态,将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做得格外情—色。   金羡鱼浑身发毛,心跳如擂鼓地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唇,“别舔!”   “渴。”谢扶危的眼睫在她掌心扑闪。   她像是拢了一只蝴蝶在掌心,掌心被挠得痒痒的。   金羡鱼受了一惊,忙松开手,下意识地去拽——他脖颈的项圈。   这一幕简直糟糕透顶。   谢扶危猝不及防被她拽得被迫仰起脖颈,纤秀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秒,犹如骤然被狂风暴雨打乱了的白玉兰花树,一双眼静静地望着她像是在控诉。   金羡鱼火烧屁股般地跳下床,倒了杯水倒给他。   谢扶危坐起身,捧着水杯,小口小口地啜饮着,看起来想要将整张脸都埋在杯子里。   他喉口滚动,像是全凭本能在吞咽,面色潮红,眼唇瓣泛着淡淡的水光,眼角微红,清丽的脸蛋如有火烧。   他的神态有点儿像金羡鱼之前看过的蟒蛇喝水的视频。和它们这可怕的身躯不同,蟒蛇都生着一双黑溜溜的狗狗眼,喝水的时候也是吨吨吨的。   《长生乐》原著站的没站逆攻受吗?   谢扶危真的是攻?   金羡鱼喃喃地想。   谢扶危几乎是争先恐后地吞咽着清凉的水液,可这依然无法缓解他如火在烧的喉口,他生理上,心理上都焦渴难耐。   正如刚刚唇瓣相接的时候,他渴饮着金羡鱼,不厌其烦,永远不感到腻。   明白了这一点,谢扶危抿紧了唇,摩挲着大腿,下意识地去追寻金羡鱼向她求助。   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美景。   如月神般的仙君,眼睫忽闪,水光润润的嫣红唇瓣微张,衣衫凌乱,半揉半卷,露出大片白玉般的肌肤。   眼里迷惘得已经丧失了焦距,只温驯地等着向你展开身躯,任君采撷。   “好吧。”金羡鱼故作严肃地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探入被底,像极了那些装腔作势的嫖—客。   下一秒就被烫红了脸。   她承认,至少就这方面来说,的确是攻。   这一晚对金羡鱼而言又是一种极为新奇的体验。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这一觉尤为恬静安宁。   她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小说里,男主角吃着吃着醋两人就滚上了床。男人素爱在床笫之间“惩罚”心爱的女人,女人其实也一样。   注视着对方失去焦距的目光,迷离的双眼,汗津津的银发,急促的吐息无声地诉说着对自己的渴求。   这一切让她起了坏心眼,金羡鱼心底微动的残忍和恶趣味被放大到最大。   让他在自己掌心颤抖,蜷缩,像只湿漉漉的小鸟,努力稍稍撑起身体,目光努力聚焦,瞳孔却又因为快—感而一点点放大涣散。   这是任何人都会感到满足的一件事。   虽然后半夜她被谢扶危反守为攻,一样一样身体力行,事无巨细,不厌其烦地报复了回来。   报复,姑且称之为报复。他垂眸咬她嘴唇的动作很用力,目光一眨不眨地深深楔入。   第二天,还是她先醒的。   谢扶危似乎被她折腾得够呛,侧脸枕在枕头上,一直在沉睡。昨天光是被迫他就交代了好几次,更不提主动了,金羡鱼险些误以为他会死在她床榻上。   他太累了。   而与谢扶危相比,则是她的精神奕奕,这让金羡鱼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很快就调整了心态。   洗漱过后,体内流动的真气愈加精纯。   在这个平平无奇的早晨,她成功突破了【悟道心】迈入了【了天机】。   由于之前一直稳扎稳打,金羡鱼的突破并没有出什么岔子,可以说是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突破时的心魔正如她所预想的那样。   她站在防盗门前,看见了金父金母。   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可无一人动筷。她往常做的那个座位空空荡荡,金父苍老了许多,金母看着她的座位在流眼泪。   金羡鱼急得满头大汗,却不论如何也推不开面前这扇半掩着的门。   铺天盖地的愧疚将她淹没,她无法想象,身为独生女的自己离开之后,二老的生活将会陷入怎样一番境地。   心魔本是困守修士的一种手段,然而金羡鱼的心魔却再次坚定了她的信念。   金羡鱼猜测谢扶危和玉龙瑶同在【了天机】大圆满,或许快要突破【掌乾坤】。   这个世界同一个阶段修士的差距大到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虽然同处【了天机】,但她的修为和这二人相比几乎犹如无可逾越的天堑。   金羡鱼叹了口气,睁开了眼。   眼前是晨光璀璨,鸟语花香,这一切都让她恍若隔世。   她在心底默默给自己打气。虽然和玉龙瑶比还不够看,但这毕竟还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   给谢扶危留了个字条,金羡鱼穿戴整齐后离开了寝居赶往讲堂上课。   她如今已经算是齐圣人的半个迷妹,任何一堂课都不肯错过。   而在讲堂内,她又遇到了周玉。   “梅姐姐,这里!!”周玉看到她,兴奋地挥动了双手。   金羡鱼循声望去,便撞见了一双含笑的,带梦的,水汪汪的大眼睛。   她目光一亮,飞快挤了过去,“早。”   一看到周玉,她就想到了戚由豫,出乎意料的是,她对这个名字竟然记得格外清楚。   金羡鱼的脑子里隐隐约约有些影子,却落不到实处,只好遗憾放弃。   “说起来,你师叔怎么样了?”金羡鱼问。   周玉轻轻叹了口气:“还是那个样子呢。”   她今天还是穿着绿色的罗裙,鬓角簪着迎春花,显然是精心修士打扮了一番,就连失落的模样也显得清新可爱。   金羡鱼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又安慰了几句,恰巧这个时候,齐圣人走了进来,两人都齐齐地闭上了嘴,周玉朝她眨眨眼睛,抿唇甜笑。   这一节课同样受益匪浅,可是下课后,金羡鱼却坐在座位上没有动,似乎陷入了思索中。   说来古怪,她这一节课总是会时不时想起戚由豫。   周玉叫她一起去用饭,叫她不动。   “梅姐姐?”周玉惊讶地望着金羡鱼喃喃自语。   “我。我想起来了!”   “我想起来了!”金羡鱼猛然抬起头,眼神发亮,一把握住了周玉的手,兴高采烈道,“我想,我可能有治疗你小师叔眼睛的办法了!”   她终于想起来了!这也是一段原著剧情!   三清六子中最小的那位,罹患眼疾,三清宫上上下下四方求医未果,在众人心灰意冷之际。   主角卫寒宵以魔域秘法治好了戚由豫的眼睛,由此和三清宫交好,得了三清宫不少助力。   她没有魔域秘法,但她有系统商店。她方才询问过系统,应该能用蛟珠进行兑换相应的解药。   金羡鱼既为想到一件苦思冥想而不得的事情而高兴,也真心实意地想要救助周萌妹的亲人。   当然如果能抢卫寒宵的气运刷一波好感度她也是不介意的,毕竟,凭什么女性穿书就只能抱大腿。更何况她也没打算挟恩图报要求三清宫做什么。   她只是、只是想到时候能蹭个李龙虎李真人的课罢了。   三清宫不比抱着有教无类教学理念的蓬莱学宫,她总不好大咧咧地跑到人家上门前求见掌门。   周玉此刻也懵了:“真、真的?”   金羡鱼提议说:“先不吃饭了,你能先带我去看看你师叔吗?”   听到这个消息,周玉自然也是高兴的,她站起身刚想说些什么,涂了胭脂的桃花颊上却忽然晕出两团红来。   “梅、梅姐姐。”   周玉动了动被握住的手腕,睁大了眼,那两团桃花红顷刻间满布双颊,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金羡鱼不明所以:“怎么了?”   上学的时候,她已经习惯了与女伴手拉着手去上厕所,自然察觉不出任何异样。   周玉心中咕咚咕咚直跳,她忙摇了摇头,“没什么。”小拇指不自觉地勾紧了,悄悄地反握住了金羡鱼的手,郑重其事地像是握住了什么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小秘密。   这一路上,金羡鱼只觉得周玉似乎真的很高兴,也很紧张。她的掌心如冒火一般滚烫,沁出了薄汗,握在手心只觉得湿漉漉的。   很快,周玉就将她带到了三清六子的居室。   三清六子如今只来了两位,一位是丹阳子周素履,另一位是清净子邓大川。其余三子都另去了别处寻药。   金羡鱼很担心自己人微言轻,不被信任。不过或许是那30点好感度起了作用,周素履虽然惊讶,却并没有看轻她,还是答应让她看一看。   这同样也能看出他为小师弟这件事的确已经忙得焦头烂额。   而在内室,金羡鱼终于看到了云逸子戚由豫。   三清六子每个人的名字都取自《周易》,戚由豫应该是出自《周易》第十六挂豫挂。   九四:由豫,大有得。   不过这并不妨碍金羡鱼联想到“鱿鱼”的谐音。而这位“鱿鱼兄”是一个样貌很俊朗,温文尔雅的年轻人,他眼部蒙着白纱,说话如沐春风,并没有因为突然失明而愤世嫉俗,怨天尤人。   金羡鱼好感顿生。   三清六子辈分极高,她上前一步,迟疑地说:“戚前辈,我要上前查探前辈的伤势。”   戚由豫点点头:“麻烦你了。”   说是探查,她其实只是装模作样地在他额角、眼眶到处揉揉按按,实际上悄悄让系统扫描检查罢了。   所幸系统给了她肯定的答复,系统商店的伤药的确能治这位的眼疾。金羡鱼松了口气,向戚由豫道别后,走出屋外,同周素履说了。   “如我所料,应该是能治的。”   周素履、周玉、邓大川三人自然是又惊又喜。   邓大川:“你、当真?!”   事关小师弟,周素履不敢轻信,微蹙着眉迟疑道:“你打算用什么法子来治?”   她其实现在就能兑换伤药。   但金羡鱼知道自己这模样本来就难取信于人,又一下子拿出一瓶伤药(还是三清六子遍寻不得的),则更显荒谬。便想了想,刻意保守地说:“请前辈给我三天时间,到时候我会还戚前辈光明。”   周素履点点头,答应了,亲自送她出门。   金羡鱼走后,周素履这才回到了内室探望小师弟。   周素履并不打算先将这件事告知他。这段时间里他已经先惊喜,再失落许多次。大喜大悲,对他身体总归不好。   “那位金道友走了吗?”戚由豫主动开口问。   周素履:“我已让大川和玉儿去送。”   戚由豫侧目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桃李芬芳,哪怕他眼前本就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他唇角泛着淡淡的笑意,“师兄,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预感,这一次或许能行。”   周素履一愣。   这几日以来戚由豫他表现得一直比他们更为冷静,这还是他第一次抱有这么积极的态度。   他不好说什么打碎他的期望,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嗯”了一声,算是默认。   三天后,金羡鱼带着伤药如约而至。 第81章   “将这瓶药敷在他眼睛上就可以了。”金羡鱼拿出向系统兑换的伤药解释说。   周素履没想到短短三天时间,她当真拿出了伤药。或许是真的没有什么好办法,也或许是信任周玉,他微微颔首,神情沉郁严肃,倒也没说什么。   戚由豫表现得比这两位师兄更为镇静,他朝金羡鱼扬起一抹笑,“麻烦你了。”   金羡鱼笑道:“等你能看得见了再道谢不迟。”   戚由豫愣了一下,哑然失笑道:“好。”   这伤药通体洁白,敷在眼皮上凉津津的。   饶是之前表现得再镇定,这个时候戚由豫心中也难免砰砰直跳。   “怎么样?”那位金道友的嗓音似乎从很远地地方传来。   戚由豫眼皮颤了颤,他感觉到眼皮上的血管被太阳照耀得有些发红。   一线日光落入他眼底,他缓缓睁开眼,眼球被阳光刺得有些生涩。   映入眼帘的是几道模模糊糊的人影。   清净子邓大川急道:“师弟,你感觉如何,能看见我吗?”   戚由豫没有开口,或许是因为欣喜而喉口哽塞无法开口。   可很快,他就成了因短暂的失神而丧失了言语的功能。   戚由豫几乎以为这是个美好的梦境了,若不是梦境,怎会看到神仙。   少女逆光站着,眉眼朦胧着淡淡的光晕,一双眼眸湛然若秋水,闪动着忐忑不安的光芒。   她生得冰肌玉骨,秀丽绝伦,乌发柔披,不施粉黛,日光灿若朝霞,却不及她半分绮丽动人。   秀如春山绰约,灵如水精玉韫。   “你能看得见我吗?”少女忧心忡忡地望着他,   戚由豫一直没有说话,金羡鱼心里也打起了小鼓。   不会出什么毛病了吧,那这可不是刷好感,这可是结仇了。   戚由豫移开视线,目光一一望了过去。   冷郁却难掩担忧的周素履,将一切心事都写在脸上的邓大川,屏住呼吸不敢出声的周玉。   他莞尔一笑,“能,都能看得见,看得很清楚。”   此言一出,周玉大叫一声,周素履和邓大川更是欢喜难言,就连周素履脸上也带了鲜明的笑意。   周玉和这位小师叔关系一向要好,迫不及待地扑倒戚由豫面前撒娇。   周素履忙转身同金羡鱼道谢。   金羡鱼松了口气,有些顽皮地笑起来,“吓死我了,我刚刚还以为药出问题了呢。”   她这个玩笑,周素履和邓大川都忍不住笑起来。   戚由豫道:“让你担心了。”   周玉撒娇道:“可不是么,小师叔你看我是不是瘦了点儿。”   戚由豫笑道:“好像是胖了点儿。”   周玉气得鼓起脸:“我不理你了,我找梅姐姐去!”一转身躲到了金羡鱼身后。   戚由豫脸上还带着未尽的笑意,目光随着周玉转而落到金羡鱼身上。   他面色微微一红。   许是又重获光明,还不大适应,他看这一切都是新鲜的,日光是刺目的,而面前的少女更是刺目得令他不敢逼视。   他已确信这位金道友并非他幻觉中的神仙,可她的模样,却分明比神仙更为秀美绝伦。   被众人这欢欣的情绪感染,金羡鱼也高兴得恨不能原地蹦跶两下与周萌妹击掌相庆。   她一颗心终于落地,想了想,朝戚由豫抿唇笑了笑,以示慰问之意:“看你无事我就放心了。”   【叮——三清六子好感度+200,魅力值+50,当前好感度:相知恨晚】   而在“相知恨晚”这四个字附近还有一行小字。   “从此之后,你将成为三清宫的贵宾。”   咦?   竟然这么轻易就get了200点好感度?   金羡鱼又惊又喜地对上了周素履的目光。   周素履眼里闪动着暖意,道:“金道友可否赏光与某去外间小坐片刻。”   周玉和邓大川陪着戚由豫说话,金羡鱼和周素履各自落座,周素履又说了些感谢的话,这才叹道:“若无金道友今日这番仗义相助,师弟这双眼恐怕就要这样一辈子了。”   金羡鱼正色道:“前辈谬赞了,我相信即便没有我,戚前辈吉人自有天相,用不了多久定能恢复光明。”   周素履莞尔微笑。   过了一会儿,才吐露出他这叫她来的真实用意。   “小友慷慨仗义,咱们三清宫也不会平白地就占小友的便宜,你日后如果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尽管开口。你是玉儿的朋友,又是小师弟的恩人,从此之后,便是我们三清宫的座上宾。”   这感觉简直就像是天上掉馅饼,金羡鱼受宠若惊。周素履的想法正中她下怀,她笑了一下,也没和他假客气:“多谢前辈好意。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   【周素履好感度+5,当前好感度255。】   原来是喜欢大方爽朗的后辈么?金羡鱼愣了一下,迅速记下了这个刷好感的注意事宜。   她这一番举动非但刷满了这周素履等人的好感度,还刷满了远在天边的其余三子的好感。   戚由豫眼疾既愈,周素履只在蓬莱学宫盘桓了两天,便带着他匆匆折返回三清宫。   三子走后,金羡鱼又在蓬莱学宫学习了半月有余,直到太微大典临近,她不得不先返回崆峒,为太微大典作准备。   以防万一,她并没有和谢扶危作别,只是留了张字条给他。   她并不擅长应对离别这种场面。   谢扶危的性格也决定了他们俩之间的离别可能无法以常理度之。   买了张仙舟的船票,金羡鱼在崆峒山附近下船,韩归云与李平川、吴宝儿等人都来迎接她,让大家等了这么长时间,金羡鱼十分过意不去,不好意思道:“让你们等久了。”   “其实倒也没等太长时间。”李平川笑着解释道。   倒是韩归云抬起眼看到金羡鱼的时候愣了一下,“你突破了?”   韩归云见她双眼黑白分明,莹润有光,分明是神完气足,真气内敛的模样。   金羡鱼正在和李平川说话,闻言忍不住抿唇笑起来,眼里有点儿熠熠生辉的得意,“正如师叔所见。”   “真的?!”吴宝儿和李平川一起睁大了眼。   李平川:“那太好了,这样以来,半个月后的太微大典,小鱼儿肯定又多添几分胜算了。”   韩归云得她肯定的答复,竭力不让脸上的笑太过显眼,只莞尔夸赞了她进步快。   回到崆峒之后,金羡鱼先是将当初未看完的武学典籍认认真真读完。   其实,她在蓬莱学宫的时候,就曾托李平川寄过来一些,平均每天翻上几页,已经看得差不多。   这回无非是赶在太微大典之前复习巩固。   想到太微大典,金羡鱼心脏也忍不住乱跳。   能不能救出美人师父皆在此一举,至于“争夺天下第一美人”这种事。   她叹了口气,呈大字型瘫倒在地上,望着天空喃喃自语。   怎么想都觉得很羞耻啊。   虽然周萌妹曾经跟她说过,评选所谓的“天下第一美人”,不必像后世那些旅游景点举办的“选秀女”活动那般傻缺。   要评比小脚、细腰、丰乳、素手……但上赶着被别人议论“打分”,总觉得很不爽。   不是不爽,是非常不爽,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接下来这十天时间里,金羡鱼紧锣密鼓,一口气不停,卯足了劲儿努力加训,又把积攒的魅力值一口气花了大半,加在了内功、外功体能等各项天赋上。   做完这一切,她心里这才有了些底气。   太微大典一甲子举办一次,这样的盛典在往年与崆峒派无关。   皆因为太微大典是提供给各门各派后起之秀们的舞台,崆峒派这些年人才凋敝,实在没有新鲜的血液输送。   但这回多了个金羡鱼,李平川倒是很高兴很激动的模样,非止李平川,整个崆峒派上上下下都像过年一样欢欣地张罗人手和行礼。   金羡鱼忽然就有了种高考前背负全家期待的压力。   不是她说丧气话,她特没出息地问:“如果我输了呢。”   李平川笑道:“那也是好事啊,总归开了个先河,咱们今年也有人去了呢。小鱼儿,你不要担心。输赢都没所谓的。”   金羡鱼松了口气,说:“重在参与?”   李平川拍拍她肩膀,笑道:“对,就是这么个道理。”   于是这感觉更像是明知道孩子只能考个专科,全家人还变着法儿鼓励的辛酸场面。   可天知道她的目标却是高考状元。   这回陪考的主要还是李平川和其他几个崆峒弟子,吴宝儿太小,虽然想来但韩归云不让,而韩归云又要留在崆峒坐镇山门。   这一届的太微大典在合虚山上举办,据传合虚山在古时候是日月所出之山。   这一路上,金羡鱼已经看到了不少宗门的队伍,有风尘仆仆,一路捏着风诀走过来的,也有乘着灵兽,仙舟来的。   总而言之,这些日子以来,天上剑光如流星飒沓。地上儒释道三教往来穿梭,隐约已能见到这盛会热闹宏大的模样。   崆峒派混杂在这些队伍中并不惹眼,甚至还有些灰扑扑的,相形见绌。   “待会儿到了合虚山,大家都小心点,切记要谨言慎行。”歇息的时候,李平川叫来大家仔细叮嘱,“千万不要随便同人起冲突,知道吗?”   有年纪小的笑道:“那要是别人打得来呢。”   金羡鱼道:“那就来找我。”斩钉截铁地,“我给你们撑腰。”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相互的,这些天里,金羡鱼也对崆峒派生出了很深厚的感情。   她的目标是玉龙瑶,通常来说,小鱼小虾应该是能打得过的。   李平川还想在说些什么,身边歇脚的其他宗门弟子忽然站起来道,“你们快看!!”   只见天日忽然被一只庞大的巨型楼船所遮蔽,它泊在云海天境里,伴随着鲜花开道,仙乐袅袅。殿前帷帐被风吹得飘动不止,倒映出如朝霞般烂漫的五色异光。   整艘船高调得几乎令人“触目心惊”。   已有人认出来道:“这是合欢宫的花船!”   话音刚落,只见锦缬铺地,十多个俊美得不似尘世间人的少年少女,说说笑笑直下云衢,个个穿金戴银,腰垂佩缨,衣带飘飘扬起天河素波。   这些少年少年明显已经习惯了众人赞叹、惊艳的目光中,在那一片艳羡仰慕声中,连半分眼神都未曾施予旁人。   “听说要进合欢宫,首要就是长得美呢,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不知这回天下第一美人是否又花落合欢宫。”   “除了合欢宫门人还能有谁?”   “这不是?”李平川一眼认出来那个领头的少年,“萧风月?”   合欢宫的花船究竟有多豪奢,金羡鱼已经见识到,听到李平川的话她下意识地摘下帷帽,想要看得更清楚点儿。   那领头的少年的确是萧风月没错。这位如今也算是合欢宫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   今日这一番惊艳登场,也实在是煞费了其一番苦心。   究其原因,无非是想惊艳各大小宗门一场,好好扬一番合欢宫的志气。   可这一切,却在少女好奇地取下帷帽时化为了泡影。 第82章   “那不是萧道友?”开口说话的是个皮肤白皙,样貌俊朗,背着把古剑的少年。   他离金羡鱼站得最近,见金羡鱼看了过来,朝她友善地笑了笑。   金羡鱼好奇地摘下帷帽,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儿。   当她帷帽一摘下的时候,那背着剑的少年蓦然失声,友善的笑容凝固在了唇角,呆若木鸡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俗话说站得高看得远,萧风月站到了天上,比任何一个人都先看到了金羡鱼。   “是你?!”看清对方的眉眼,萧风月又惊又怒,低吼出声。   “是、是我。”金羡鱼迷惘地拿着帷帽,看着眼前陌生的青年,“我认识你吗?”   托萧风月的福,本来她摘下帷帽,往这儿看的人并不多,可萧风月这么一喊,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了她身上,然后,再也不动了。   与金羡鱼相比,合欢宫众人是飘在天上的,而她是站在地上的。   合欢宫门人穿金戴玉,可她的打扮足可称之为灰扑扑的朴素。   合欢宫门人光鲜亮丽,她却风尘仆仆。   可少女好奇地摘下帽子,众人的视线忽然就像陷入了泥沼,再也拔不开眼。   没人想到身边这不起眼的女修,帷帽下的姿容竟然如此动人。眉眼是任何言语都难以描述。   金羡鱼的容光如清晖在天,好像将四周的景物都照耀得暖融融的,日光如泼一般。   明明一个字都还没说,但那双灵动的眼却已经说明了一切,她好像天生就有这样吸引众人视线于一身的魅力。   她是谁?怎么方才他们就没能透过表象看穿本质?   一同休憩的众人又惊又疑,面面相觑。   再看合欢宫那艘花船,突然间就觉得平平无奇,甚至还有极尽豪奢,太过虚荣之嫌。那十多个恍若神仙的少年少女,此刻脸上也像是搓油摘粉扮出来的,显得红尘媚俗,装模作样。   这一点,就连合欢宫门人自己都有所感。原本还眼角扫人的这十多个少年少女,立刻就有点儿绷不住。   而萧风月根本没想到自己这一声喊会起到这样的负面效果,脸色忽青忽白,“你不记得我了?”   金羡鱼迷惘又惊讶,“我应该记得你吗?”   不过这位看着的确有些眼熟……   她一开口,方才那些被她美貌震到的其他少年,这才如梦初醒。   金羡鱼:“等等,你是上回在洞庭?”   萧风月登时冷哼了一声。   认出来这位正是萧风月,金羡鱼再度露出个惊讶的表情,扬起抹笑:“哟,好久不见。”   萧风月并不买她的帐,又许是对曾落败于她手下这件事耿耿于怀,冷着脸道:“来得正巧,这次我不会再让你好过。”   金羡鱼不慌不忙地笑道:“那我拭目以待。”   就在金羡鱼和萧风月对峙的这片刻时间里,楼船上悬挂着的帷帐缓缓自两边分开,伴随着阵阵铃音,从中走出了个脚踝绑着红线金铃的红衣美人。   金羡鱼目光落在来人身上,神色很镇定,脸上倒没再有什么惊讶的表情。   这人正是弄花雨。   她早就料想到这人不会错过这次的太微大典,既见到了合欢宫的花船,那弄花雨应该就在这附近。   少年生就一双含情带笑的眼,流眄间姿媚摇曳,如火的薄纱红衣下,冰肌玉骨,靡颜腻理,透出如玉般香腻的肌光。   少年这一登场,便使四周鸦雀无声。   自古美人身边便不缺追求者,这少年身边更是簇拥着不少名门世家子,俱都样貌俊朗。   这些世家子心动于弄花雨的美貌,跟着他出了花船,看到金羡鱼的时候也纷纷愣住了。   弄花雨并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金羡鱼,他又惊又喜,大喜过望:“姐姐!”   金羡鱼嫣然笑道:“嗳,今天这是什么日子,怎么把你们一个个都吹来了?”   弄花雨咬了咬下唇:“姐姐说笑了,我与萧师弟本为同门,自然是出行都在一块儿的。”   “免了。”金羡鱼眉眼弯弯,开口打断了他,“如果没记错的话,咱们如今可算是对手。”   弄花雨面色有点儿苍白:“……我永远不会与你为敌。”   金羡鱼不为所动,笑眯眯地说:“那你可要小心了,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弄花雨:“……”   她当然不会留下来继续与弄花雨虚与委蛇,而弄花雨似乎顾忌着什么并未追来。   在和玉龙瑶、谢扶危斗智斗勇的这些天里,弄花雨对金羡鱼而言更像是新手期的小BOSS。   倒是其他人对她和弄花雨的关系颇为好奇,这其中甚至还包括了李平川。   金羡鱼重新戴上帷帽,笑眯眯地朝弄花雨挥了挥手,白纱遮住了她俏丽的眉眼,变成背景板的众人这才相继找回了神智。   李平川一直等他们走出了众人的视线,才忧心忡忡地开口问:“小鱼,你和弄花雨是……”   “……”回答她的,是金羡鱼自言自语地一声“咦”。   金羡鱼眼睛一眨,此刻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系统面板显示出的新内容上。   【如何不着痕迹地艳惊四座,也是美人的必修课。恭喜你,你的初登场显然做到了这一点。   声望值+30,当前声望值100。   声望等级:略有薄名   请把握好这一次太微大典,这或许是你一试天下的起点。】   李平川没等到回答,不解地问:“怎么了?”   金羡鱼飞快地关掉系统面板,吐出一口气。   她知道李平川在担心什么,停下脚步,侧过头说,“放心好了,我师父的仇我都记得。”   少女漆黑的眼瞳里闪烁着冷静清明的光,抿唇微微一笑,模样不像是被弄花雨所惑的模样,李平川一颗心这才平缓落地。   她揉了揉脸,叹了口气,又看了眼身后的其他同门师弟师妹们,深感自己简直就是个活脱脱的老妈子!   崆峒众人离开之后,方才那背着古剑的少年,眼里掠过点儿茫然之意,忍不住望了望左右,几乎疑心方才的少女不过是自己一场梦境。   回到伙伴间的时候,他的脸还是红的。   “小山你回来了?你脸怎么这么红?”   “哦——刚刚那不是合欢宫的花船吗?一定是看到合欢宫的修士啦!”   “难道说看到了弄花雨?”   同伴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见胡小山脸色越红,越忍不住大笑。   胡小山有些不好意思地瞪了他们一眼,这才道:“不是弄花雨。”将刚刚的所见所闻一一说了。   其他同伴纷纷表现出惊讶和好奇。   一个白衣的少年轻嗤一声,不耐烦道:“这有什么值得说的,咱们是修士,难不成还用脸打架?”   另一个温柔些,像个大家闺秀般的少年,轻声道:“倒也是这个理。”   “对了,天涯,你倒是也说句话。”有人忽而撺掇道。   被称作“魏天涯”的,是个其貌不扬的少年,生就一双猫眼,看模样比那个白衣少年还有冷淡几分,从方才起就一直缄默不言。   此时,才淡声道:“没兴趣。”   ***   李平川虽然认了自己是老妈子属性,好在金羡鱼并不是什么叛逆少女,两人边走边说,眨眼就到了合虚山。   踏入合虚山的地界,金羡鱼忍不住一怔。   实在是因为眼前的一切,太过壮观了。   此时,天际红日初升起,耀眼的朝阳遍洒合虚山,十二主峰高低错落,俱都有万丈之高,大大小小的石台宫观相连,仙鹤往来翱翔朝阳,羽翮融光。   远远望去,不像是一座山,延亘数十里的山脉,或者说山系。   红光四射,如火烧出。倾光吐秀,真气遍塞天地。   最高的主峰前,此刻已悬停了无数飞剑等飞行法器,站在地上往上看,像是天星洒落。   各宗门的仙舟楼船泊在如镜般的天际,天无纤云,但船影为云。船前五色异光直下云衢,铺出一道又一道妙微通玄大道。   “这就是太微大典吗?”   金羡鱼与李平川默契地对视了一眼,两个伙伴都从各自眼里看到了惊愕和震撼。   此时山门渐开,这山门实为两块打磨得尤为光整圆滑的圆盘巨石,高约百丈,合在一起,便成了太极阴阳双鱼图。   轰隆隆的巨响中,双鱼渐渐分开,所有人纷纷仰头望去。   六十年一甲子,一甲子一届的太微大典终于拉开了序幕!   ***   六十年,足可是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变成花甲老翁。   但太微大典却是修真界年轻一辈弟子的盛典,成名已久的修士并不会参与这场大比,这是专为小辈们提供的舞台。   四周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红尘气冲淡了刚刚那股渺远宏达的仙气,周围说说笑笑的少年修士们,让金羡鱼有种恍惚间置身于高校运动会的错觉。   只是高校运动会,绝不会有这么多美人。   是,美人。   来往的少年少女们,或冷若冰霜,或娴静温婉,或天姿精耀,貌比朝霞,或妖娆妩媚,眉梢传情。   系统也适时地展开了解说。   【群芳竞艳,众芳喧妍。这是你的挑战,也是你的机遇。如何在美人中脱颖而出,或许将是你接下来要考虑的事。】   ……看来想要竞争天下第一美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各路美女看得金羡鱼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这才恍然有了种要竞选“天下第一美人”的实感。   只不过这种让男人来给6分、8分的感觉实在太过傻叉,她相信许多女修也和她一样,并不习惯这四处可见的评判的目光。被男人们评头论足,上赶着比美,这本来就是件略蛋疼和傻缺的事。   大抵上爱美是人之天性,还没等她仔细欣赏过美少女,李平川却在这时和人起了冲突。   “这里是我们的地盘,何时又成了你们崆峒的了?”说话的是个身材高大,神气十足的青年,青年抱着胸,傲兀地打量了金羡鱼几人一眼,冷笑着说。   李平川面色铁青,强忍着怒气说:“各门各派的位置早就划分好了的,贵派抢占我派的位置难不成还有理?”   这回来参加太微大典的门派大多,足有数百,其下各有弟子百十人,可想而知合虚山上将有多少修士。所以打从一开始各门各派便划定了各自的休息区域。   金羡鱼看了看与李平川对峙的青年,又看了看左右两边的空地,心里已明白了大半。   崆峒派的邻居正是某个小有名气的剑宗,或许是为了方便与隔壁的剑宗攀交情,对方这才起了强占崆峒派的地盘的念头。   虽然刚来到合虚山就起冲突非她所愿,不过众目睽睽之下,更不能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   就在金羡鱼按住腰间佩剑,聚精会神,全神戒备,只等李平川一声令下时——   有一道声音突然间插了进来。   “金道友?”这嗓音温润翩翩,有些惊喜,有些忍俊不禁。   “欸?”金羡鱼诧异又茫然地循声望去。   她惊讶地认出了来人:“戚道友?!”   眼前面色尚有些苍白,柔柔莞尔微笑地除了戚由豫还能有谁?   正当金羡鱼高高兴兴地准备打招呼的时候,她的目光又被从戚由豫背后走出来的人吸引了。   戚由豫讶然道:“小凤?你与金道友认识?”   秀目长眉,风姿高彻,抱琴而立。   凤城寒从戚由豫身后转出,眼里飞快地掠过了抹愕然不解,和金羡鱼两个人傻不愣登地对视。   愣愣地望着凤城寒,金羡鱼脑子里电光火石般地迅速过了一段回忆。   太微大典,正是原著《长生乐》中一段十分重要的剧情。   在被玉龙瑶坑了之后,卫寒宵性格大变,修为突飞猛进,决意复仇的他在夺取了卫王宫的王权后,与凤城寒因为理念不合,终于分道扬镳。   直到太微大典的到来。   显然无法割舍凤城寒的卫寒宵隐姓埋名,潜伏在大典中,伺机而动,非但高调地搅乱了太微大典,甚至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掳走了凤城寒,开启了一段相爱相杀的虐恋情深囚禁play剧情!   【看来你的参与,令这一段剧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请小心,接下来你的每一个选择或许都将引导你踏入未知的道路。毕竟,美色是一把双刃剑,既可伤人,亦能伤己。】 第83章   今天的系统好像格外的……啰嗦。   没等凤城寒开口,金羡鱼抢先回答说:“曾有过几面之缘,姑且算得上……”   她稍加斟酌:“朋友?”   扬起脸朝凤城寒笑道:“凤道友你以为呢?”   “朋友?”凤城寒望着金羡鱼,垂眸喃喃道。   忽又说:“……是,朋友。”   凤城寒望向戚由豫:“你与金道友?”   “小凤你有所不知,我这眼疾正是金道友替我治好的。”   戚由豫唇角挂着淡淡的微笑。“金道友可算得上我的大恩人。”   “大恩人倒算不上。”   金羡鱼目光与戚由豫相撞,忽然意识到戚由豫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半弯着的眉眼,含着淡淡的笑意,如银河泛波,极为明亮柔和。   “你的眼睛很漂亮。”金羡鱼由衷地说,“如果没了神采一定很可惜。”   没有人能在少女认真的夸赞中抵抗太长的时间。   戚由豫一愣,少女这话可以说得上轻佻,但金羡鱼的神情诚恳极了,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周身的血液不自觉地直往脸上涌。   “多谢你。”戚由豫这才说明了刚刚叫她的用意,“对了,道友要不要到我们三清宫这儿来?”   作为四家五宗之一,三清宫地位超然,为他们划分的区域面积极广,视野也最好。   金羡鱼有些困惑:“来你们那儿?”   “这样可以么?”   她没好意思问的是戚由豫能做决定吗?邀请崆峒派坐到三清宫的地盘,这代表的不仅仅是个人意志而是门派意志了吧?   戚由豫莞尔:“当然无妨,师兄他们听说了道友,也很想见见你。”   说话时,他该礼貌地避开视线,可或许是少女容光太盛,又或许是重归光明不久,他对这世间的一切都抱有一颗感恩的、好奇的心。   他的目光不论如何都难以移开。   戚由豫待人接物温和周到,他说没问题则一定没问题。   金羡鱼不再忸怩,感激地朝他笑了笑,“那我去问一声我的朋友。”   戚由豫在三清宫的地位看来比她想象中还要高,或许这是因为他是小师弟,年纪最小的缘故?   他能如此笃定地说出刚刚那番话,这是不是得了李掌教的授意?这是三清宫在对崆峒释放友好的讯号?   回到队伍里,金羡鱼原原本本地同李平川说了,李平川面露惊讶地问道:“这真的没问题?”   金羡鱼:“实际上,我刚刚也是这么说的。”   她想了想,又把刚才那一番想法同李平川说了。   原著中的三清宫尤为团结友爱护短,李龙虎真人和三清六子的确十分疼惜戚由豫这个小辈。   在与他们起争执的那个高大青年,不可置信的目光里,崆峒的大家略作收拾,好奇心满满地来到了三清宫的地盘。   金羡鱼之前刷的“200+”三清宫全体声望值在这个时候成功发挥了它的作用。   大家本来还有些拘谨,和对上三清宫众人友善的视线,又渐渐都放松了下来。没一会儿的功夫,几个年轻的小辈甚至就凑在一起有说有笑了。   而在这里金羡鱼见到未曾谋面的另外三子。   三子态度客气,对她治好了戚由豫这件事感激不尽。   金羡鱼不卑不亢,周到应对,三子俱都微笑,觉得她知礼,好感度竟然又往上冒了一小截。   ……这刷得未免也太容易了,难怪原著里曾经敲定过三清宫阖门上下都是品行端正,仗义任侠的正派角色。   金羡鱼喃喃着,突然被一阵欢呼吸引了注意力。   此时此刻,她正站在观战台下,望着台上你来我往。   就在刚刚,各门各派参战弟子都已掣过了签,数字相同的同台竞技。   金羡鱼的数字是第三百多号,还早得很,干脆就来到观战台前观战。   台上一个姿容动人的姑娘,轻而易举地就战胜了个高大的男人,立即引来了一片欢呼。   “姿容绝艳,身姿轻灵,堪称中上品!”一个高昂,刺耳的嗓音响起,言语里的轻佻很难让人忽略。   说话的是个瘦小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本小册子模样的书,在人群中招摇。   未多时,他身边已围了不少男人。   “文善兄,这佳人册上记了多少位上品了?”   “哈哈哈上品又不是随处可见的大白菜。”   台上的姑娘脸色一黑,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   金羡鱼倍觉不适地皱起了眉。   “你也觉得不舒服?”另一个有些沙哑清澈的嗓音响起。   “你是?”金羡鱼不解地看着眼前的红衣少女。   少女十六七岁的年纪,生得眉目艳丽,背着一把长枪。   她撇撇嘴,有些忿忿地说:“他们竟然将我评作下品!说我一脸妖艳相!也不看看他们自己何等歪瓜裂枣。”   这少女似乎对自己天生艳丽的容貌被歧视感到不满。   “你是崆峒的?”她认出来金羡鱼的打扮,“你和白苹香是什么关系?”   “别紧张,”她笑道,“我只是看你长得漂亮,让我想到了她。”   金羡鱼被这连珠炮般的问题打得有点儿懵。这种情况下,她也不知道说什么比较好,只好说:“谢谢。”   少女:“你长得可真好看。”   金羡鱼脸上有点儿烧,奇怪的是,来自同性的赞美竟比异性更令人心情愉快,她发问:“你很讨厌他们的评判?”   少女冷笑说:“非止是我,大家都不喜欢,谁愿意被男人们评头论足啊。当然——除了,弄花雨那样的。”   那少女又说了一句,掏出来个小册子塞到她手上,头也不回地挥挥手走了,“该到我上场了,再见。”   金羡鱼捧着小册子随便翻了几页,这里面的内容看得她眉头直皱。   这册子上将女修之美各分作九品,上上、上中、上下……一直到下下。   又将手、足、腰、背……等各部位加以细分,甚至还对风韵气质也作了区分。   “啪”!地一声合上了小册子,捏出团灵火烧了,金羡鱼迅速下定了决心。   还是先以救美人师父出囹圄为首要目标!至于竞选天下第一美人什么的……   金羡鱼无不郁卒地想,她不喜欢这样的气氛,还是算了吧。   按理说,不应该。   白苹香不应该是对这样的评比感兴趣的,难道是因为弄花雨?照她这么高傲不服输的性格,被弄花雨气得要一争高低倒是人之常情……   至于要怎么帮师父报复弄花雨……   不如光明正大地把他打一顿,再套上麻袋交给白苹香吧。金羡鱼毫无心理负担地扬了扬拳头。   三百多号看着虽然多,但轮到金羡鱼她的时候也很快。   她一上场,就惊讶地发现,站在她面前的竟然是方才那个瘦小的男人!!   对方看她的眼里掠过了抹惊艳之色,微笑道:   “姑娘的姿容该列入上品。”   金羡鱼很不客气,冷冷地说:“你的姿容该列入下下品。”   瘦小男人面容一僵,脸上隐约有些挂不住。   金羡鱼眉头皱得更深。   在台下的时候她还没有那种感觉,而在台上,周围评判性的目光就令人无法忽略了。   瘦小的男人不以为然地微笑:“姿容虽美,性格却——”   太啰嗦了。   金羡鱼懒得听他一番长篇大论,剑都没拔,一个滑步上前,一掌将他轰飞了丈远。   她对这些争论一向没有兴趣,穿越前也不愿多参与那些骂战。   “看来不止你的姿容该列入下下品,你的修为也是。”蹲在男人面前,金羡鱼歪着脑袋用剑柄戳了戳他的身躯。   男人怒目而视。   在众人的唏嘘声中,金羡鱼收起佩剑,灵活地跃下高台,目光却在人群中看到了道熟悉的身影。   “戚道友,你怎么来了?”金羡鱼拨开人群,飞快上前。   她刚刚这一掌抒发了怒气,此刻心情正好,脸上也不由多带了点儿笑。   戚由豫看向高台上正被人往下抬的男人,莞尔道:“你很不喜欢天下第一美人的评选?”   金羡鱼惊讶于这人对情绪感知的敏锐,她摇了摇头,不愿意多谈这些有的没的。   不管怎么样,在修真界,拳头才是说话的硬道理。   而这个时候,人群突然大声说起话来,似乎是说给她听的。   “举止粗俗,蛮不讲理,该列入下下品的!”   “可她的眉眼生得的确太过美貌——”   “生得好看又如何,不修边幅,蓬头垢面。”   这话说得没错,她穿着件方便行动的布衣素服,这个时候已经沾满了汗水和一路而来的灰尘。   为了方便,金羡鱼干脆只胡乱扎了个马尾,时候脸上还沾了点儿瘦小男人的鲜血。   刚刚一动一跳,马尾散开了不少,看上去的确有点儿不修边幅。   金羡鱼干脆把发带捋下来,重新扎整齐了。   却不料戚由豫忽道:“这样很好。”   金羡鱼诧异地看着他。邋里邋遢的哪里好了?   戚由豫也似乎吃了一惊自己刚刚说的话,他想了想,莞尔说:“我只是觉得,金道友你如今的模样很美。”   他的语气听上去像在“回敬”她之前对他眼睛的夸赞。   语气温和,礼尚往来。   金羡鱼被他夸得脸上发热,目光一转,正好看到抹熟悉的身影朝这儿走来。   凤城寒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看到这一幕,眼睫半垂,私心翻滚,唇瓣微动道:   “……师母。”   上前一步将二人隔开。 第84章   这一声师母叫呆了戚由豫的同时,也叫呆了金羡鱼。   金羡鱼足足愣了几秒钟的时间,才猛然响起自己和谢扶危已经官宣了。   ……这么说叫师母好像也没问题?   不不不,感觉还是太诡异了。   她囧囧有神道:“不用这么麻烦,我与你师父毕竟还还没过明文。”   戚由豫:“……师母?”   话已说出口,凤城寒垂眸道:“由豫你有所不知,金道友是我师父尚未过门的道侣。”   他一边这么说,却一边在细心留意金羡鱼的反应,   见她并不反驳,不由怔忪,心里一时间说不上什么滋味。   戚由豫面色微显苍白,却仍勉力微笑道:“原是如此。”   以他的性格,这个时候必定要说些客气的话,比如说“尊师与金道友当真是珠联璧合的一对”,可这些话含在嘴里如有千斤重,坠到了喉咙里,堵住了他的喉口。   戚由豫显然丧失了谈性,抿了抿唇,朝金羡鱼和凤城寒二人道了别。   金羡鱼正也准备道别,凤城寒忽然问了个与戚由豫相差无几的问题。   “你看起来很反感天下第一美人的评选。”   “倒也不是,”金羡鱼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我也爱看美人,只是讨厌某些人罢了。”   凤城寒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知好色则慕少艾,这本是人之常情。你不必为此——”   他说到一半,目光落在她身上,顿了顿,又飞快错开了视线。   “师母不必为此感到羞窘。”   仿佛多看一眼,都要损害他的双眼。   不多平视,这是对“师母”长者的礼节。   “师母”这两个字甫一喊出口,就好像他自己主动划开了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时刻提醒着自己绝不能越界。   面前是深渊,是地狱,一越界,绝不是坦然就能收回一只脚那般简单,他或许会走向万劫不复。   只这一会儿的功夫,那山门前的太极巨石,便又安排了她下一场的战斗。   凤城寒道:“我送你。”   金羡鱼觉得有些奇怪,凤城寒虽然护着她,却一路上都走在她前面,她只能看到他摆动的长袖。   偶尔他后脑勺会像长了眼睛一样,伸出剑鞘替她开路。   但绝不回头,刻意地保持着与她的距离,似乎剑鞘勾到了她的衣角都是一种麻烦。   这个时候金羡鱼才发现,凤城寒的身上似乎有点儿“道学气”,这似乎是他原生家庭的“家庭渊源。”   不过目前最重要的是还是打擂台先。   太微大典比金羡鱼想象中得要简单粗暴许多,就是合虚山上搭建了百十个擂台,1v1进行海选。   简单粗暴,但行之有效。   由于人太多,四家五宗组成的“评委团”和“志愿者”们很难维持秩序。   这也导致了各种换号、代打之类的作弊行为层出不穷,这也是被默许的。   就比如金羡鱼面前这个突然叫住她的,趾高气扬的少年。   “喂,你要不要和我换号?”少年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白白胖胖,脸生得像个四喜圆子。   “我看你长得很好看,”小胖子认真地说,“也很能打,要不要和我换号。”   金羡鱼保守地问:“有什么好处吗?”   小胖子脸皱成一团:“嗯……五百上品灵石一次,但我要先看看你的对手是谁。”   ……这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吧?!   “要不是我爹逼我历练,我才不来呢。你要是能打,我还有几个和我一样的朋友……”   她的修为对付海选期九成的修士都不成问题。   金羡鱼眼睛眨也不眨,飞快道:“成交!”   小胖子笑起来:“答应得倒爽快嘛。”   **   站在擂台前,金羡鱼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号码牌”,难怪那小胖要和自己换号,她对面的竟然是个肌肉虬结,如铜墙铁壁般,将近两米多高的力士。   伴随着男人的呼吸声,他扭起的肌肉间,起伏着如金沙般写就的符文,这一纳一吐间,金光璀璨,如朝霞涌动。   力士看到她,正要说些什么立个下马威——   金羡鱼足尖发力,像颗炮弹一样直冲了上去!   对方竟然一动不动,唇角露出个轻蔑的笑,“也罢,是时候叫你见识一下我这金身——”   安然站在原地等她——   砰!!   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这小山一般的力士被她一脚蹬在胸口,踹下了台,身上的金沙符文咔嚓嚓碎成了齑粉,飘飘洋洋地落下来。   金羡鱼:“……好弱。”   “你这是真金吗?”   她一走下台,小胖子立刻急急忙忙地迎上来,他的目光在这个时候已经全变了。   “你很厉害。”小胖子敬佩地看着她,一挥手,吩咐身边的仆从将灵石奉上。   金羡鱼眼睛一弯:“如果有这样的好事,以后还要记得找我。”   小胖子谦逊地摆摆手道:“好说好说,对了,我那几个朋友——”   好像突然就get到了赚外快的方式。在小胖子的拉皮条之下,金羡鱼一口气又接下了十几单,顺利迎来了第二号对手。   第二号对手似乎是个多情种,望着她的目光里掠过了一抹惊艳之意,回过神来脖颈间就横上了一片凉意。   “轻敌可不是一件好事。”少女笑眯眯地说。   青年脸色顿红。   金羡鱼收了剑,轻轻一推,就将他推到了台下。   第三号对手,是个漂亮的小姑娘,还未撑过三招就被挑下了台。   小姑娘拍拍身上的灰尘,懊恼道:“可恶,早知道方才那一招我应该那样那样应对……”   多数对手其实都不堪一击,皆因为他们一上台,便不由目瞪口呆,直勾勾地望着她,他们的呼吸变慢了,攻击防守自然也变慢了,直到被丢下擂台,这才如梦初醒,原来美貌也是一种武器。   或许是海选期众人素质本就参差不齐,为了打架方便金羡鱼又没再带过帷帽,有相当一部分见她颜色动人,便按捺不住出言不逊。   不过这些都被她毫不含糊地,三两招收拾收拾丢下了台。   “你不应该出现在这擂台——”   哐当!   “容貌虽美,只可惜性子——”   哐当!   “我这可不是侮辱女人,毕竟女人与男人之间的差距——”   哐当!   谁说得越多反倒挨打越多,这些人自讨了个没趣儿,个个安生了下来,不敢再开口。   渐渐地有传言说:   “你不能看她的眼睛。”   “你一看她的眼睛就会被她蛊惑得失去了心智。”   一口气不停,金羡鱼连挑一百多场。中途只略略休息了一炷香的功夫,把赚来的灵石全都送往了崆峒,说这是门派建设资金,就又马不停蹄地奔赴下一场战斗。   李平川:“……这是什么?”   懵懵懂懂的崆峒小师妹:“说是奖金,金师姐上台前还押注了自己。”   李平川神情有些恍惚,这里又不是什么地下打黑拳的擂台赛!!   “是你?!”   刚跳上台,金羡鱼和对面背着古剑的青年异口同声道。   胡小山涨红了脸:“道、道友?”   台下还站着几个青年似乎是胡小山的同伴。   “这可真是有缘,”金羡鱼活动了一下筋骨,扬起抹笑,“不过,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青年点了点头,解下背后的古剑,低声道:“我会全力以赴的。”   胡小山的根基远胜于她之前遇到的那些对手。   他出招很是稳重,一板一眼,如山岳般厚重,剑风组成坚实的山壁,封挡着金羡鱼的一招一式。   至少比那位力士更精于防守。   金羡鱼不慌不忙,绕行闪进,招招紧逼。   这是她之前从恶蛟那里学来的,像蛇一样突发急收,而胡小山的招式太过厚滞,跟不上她的节奏,一下子手忙脚乱了起来。   “这位道友生得可真是美貌动人。”   白衣少年白岐依然持不屑一顾的态度:“漂亮有什么用。”   嗓音柔柔细细的青年叫柴柔,柴柔道:“别的不说,那道友的真气也足够漂亮。”   这真气神光内敛,收发自如,隐隐有外溢之象,光华夺目,实在让人移不开双眼。   白衣少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他能说金羡鱼长得姿色平平,因为每个人的审美不同,但不能说这真气不好看,他只好闷声凝望着台上的二人。   俗话说红花还需绿叶来衬。少女连挑百场,对战的都是些肌肉虬结的大汉,而不落下风,不显狼狈,愈发衬得她容貌明丽动人。   “天涯还是什么都不说。”有同伴笑着望了眼不远处的少年。   少年正坐在树上擦刀,看也没看擂台一眼,光影闪烁在他平平无奇的容貌间,若非同伴开口,确实很容易就被忽略。   “他也不担心小山——”   砰!!   话还没说完,眼前突然掉下来个什么东西!扬起一地尘埃。   胡小山灰头土脸地被金羡鱼从擂台上丢下来,骨碌碌在地上滚了半圈,这才爬起来。   “小山!”众人惊道!   他输了。胡小山苦笑着拨弄了一下鬓发,来不及和同伴们说话,忙站起身遥遥朝金羡鱼抱拳道:“道友修为果然高深,在下佩服!”   “小山,这都一鼻子灰了,还不忘抱拳施礼呢。”   白岐:“哼,输了就是输了,不还有下次?你这副失落的表情算什么。”   “小山,你刚刚和她正面对上,你说她的眼睛是不是真的会蛊惑人心——”   如果在平时,胡小山一定会严正地纠正这个说法。   可他这时的表情却像是陷入了回忆,怔怔地说:“我想,这或许是真的。你不能看她,一旦看她,你就会陷入一场柔艳的梦境。”   “这么说,她真的有妖术啦?”众人七嘴八舌揶揄嬉笑起来。   “说不定她的功法就是专门吸取男人们的精气——”   这些少年没心没肺,越说越肆无忌惮,胡小山睁大了眼,愤怒地拧紧了唇:“你们别胡说!”   刷!   他还没说完,胡小山的眼前忽然荡过了一片白色的刀光。   干净得像雪,漂亮得像冰晶,悍绝,凶猛得却又像是冰原上的火焰。   魏天涯不知何时从树上跳下来,他动作太快,众人都没反应,刚刚言行无忌的青年脸色霎时就白了。   白岐和柴柔大吃一惊,忙上手去拦。   魏天涯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眼神也如刀锋一样又冷又利。   众人阻道:“天涯,你在做什么?!”   魏天涯环顾了众人一眼,少年嗓音沙哑,散漫又轻佻,却时不时有冷意流泻,犹如夕日漾过冰晶上的烁光。   “舌头,不要可以给我。”   “我不过是在开个玩笑。”那青年面色忽青忽白,忿忿道,“你什么意思。”   “我也是在开玩笑。”少年漫不经心地将刀锋往内压了一寸,“还可能会手抖,割掉你不会说话的嘴巴。”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认为他这是在开玩笑。   待魏天涯收了刀,那青年惊魂未定地一个趔趄,差点儿跌倒在地,“他发什么疯?看他平时一声不吭,难道也被那女人迷倒了心智不成?!”   **   而在另一厢。   戚由豫缓缓收回视线,若有所思地望着身边的凤城寒。   他脊背挺得笔直,如芝兰玉树般鹤立鸡群,使人见之难忘。   “小凤,金道友当真是你师母?”   凤城寒:“嗯,你不相信?”   戚由豫摇摇头:“可是,小凤,你的目光并不像是看师母的目光。”   缓缓攥紧了指节,戚由豫迟疑地低叹了一声。   不过才过了第一天,又有多少的目光陷在了金道友的身上,再也移不开呢。   夕阳西沉,繁忙的一天终于在此刻结束,夜幕缓缓拉开,繁星点点,晚风沁人。   不过还没到休息的时候,值此盛典,少不了夜晚的盛宴。   这是各宗门之间交流信息,试探、结盟的好时机,也是各宗门年轻弟子在大仙洲正式亮相的好机会。   更是百卉争妍,争奇斗艳的舞台。   “这是给我的?”金羡鱼不可思议地望着面前这袭衣裙。   李平川笑道:“当然是给的,你没看到其他女修都在为今日这场筵宴作准备吗?你是白师叔的徒弟,又生得那样美,当然要好好打扮一番。” 第85章   打架的时候可以不修边幅,邋里邋遢,但晚宴把自己拾掇得干净整洁,这是最基本的礼节。   更何况没有女孩子能拒绝漂亮的裙子,哪怕是金羡鱼也不例外。   “换好了没有?”李平川站在屋外问道。   “吱呀”一声,门被从里推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汩银色的月辉。   李平川略有些失神地望着月下的少女。   她穿着一件银色云纹的白纱长裙,银线勾勒出漫天的星辉,裙摆如银河浮动,雪浪泄地。   最重要的是,少女秀美绝伦的容色未被这云雾般的薄纱裙冲淡半分。   她乌发直泄腰臀,冰肌玉骨皎皎难言,月光如霜、花似雪明,美得像月之魂,花之魄,雪之灵。   是一种怒雪惊涛,明月白鹭,妙禀天然的冲和清绝之美。显得似真似幻,不似尘世中人。   “我觉得有些……太庄重了?”金羡鱼不安地摸了摸鬓角,忐忑地说。   她简直浑身按捺不住的别扭。   这、这也太浮夸了!!   哪怕金羡鱼她只以发带束发,未多加修饰,还是觉得这裙子实在太过夸张。   李平川收回赞叹的视线,讶笑道:“躲什么啊,这多好看呀。”   “我还穿不出你这个效果呢。”   李平川虽然留着干净利落的短发,行事周到,但私底下她却是个颇具少女心的理想主义者,这会儿眼睛里直发亮。   她今天也连赢了好几场,顺利晋级,这个时候心情正好,容光焕发。   又问了其他崆峒弟子,都已经梳洗妥当。   “金师叔,你今日真好看,像月下的仙子!”崆峒小师妹惊叹地睁大眼。   “今日你必定是筵宴中最美的!”   “我看天下第一美人这个称号迟早花落到小鱼头上。”   一行人围着她不断地赞叹,说得金羡鱼脸上发烫,有些不知所措。   她们出发的时候,筵宴似乎刚刚开宴。   宴席设在合虚山山顶一汪大泽前,远远望去,东南角的灯火已经亮起,水面灯火浮动,丝竹袅袅。   水榭浮廊间错落地垂以轻纱,在向晚的歌声中飘动。   刚踏入水榭,金羡鱼就感受到几乎所有的目光都齐齐地落在了她脸上。   少女单是静静地站在这儿,眉眼疏淡,都足以使璀璨的灯火为之失色。   一道人影走上前来,替她挡住了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视线。   戚由豫一看见她,微微一怔,“金、金道友。你今日很好看。”   他今日也稍作打扮了一番,乌发以青色的发带系起,眉眼更显温润。   金羡鱼感激地笑了笑:“那和上一次比呢?”   戚由豫忽地笑了,他很认真地注视着她:“是……不一样的好看。”   从众人的频频觑空望过来的目光,就能窥见一二她容色的惊心动魄。   “走罢,”戚由豫怔怔地看了她半晌,这才轻声道:“我引你们落座。”   语气轻得仿佛怕惊动了什么。   这还是金羡鱼第一次走在这么大的宴会里,耳畔系统提示音接连不断近乎疯狂的响起。   【叮——青云宗乔俊民好感度+30】   【叮——长空派简振好感度+40】   【叮——】   这么短短的一截路的功夫,金羡鱼瞠目结舌地发现她竟然已经狂刷了500点魅力值。   这场筵宴座位上的排序也颇为讲究,分别有一人席,二人席,和多人席。   单独一人一席,坐在上首的当然是各宗门的掌门、长老之辈。   刚刚那些好感度都不是最重要的。   金羡鱼心里一紧,目光一眨不眨地留意着采莲华寺的领头人,慧明。   这位慧字辈的大师,在采莲华寺中地位超然,他座下的徒弟了空,就是之前和她在洞庭有过接触的那一位,也赫然在列。   如果她想救美人师父,则必须要对上这几位采莲华寺的大师。   除此之外,上首更分别坐着三清二子中的“长生子”赵益谦、“清虚子”曾交泰。   天星漏玉氏长老玉追云,十二洞天的玄灵仙君,蓬莱学宫执教礼部的尹思敬尹先生。   这些都是大仙洲响当当的人物,此刻正莞尔互叙寒温。   至于“天下美人”之类的争夺对他们而言更像是小辈之间的打闹。   而她,则要在他们之间扬名。   “金道友!”一声呼喊打断了金羡鱼的思绪,金羡鱼停下脚步,愕然道:“是你?”   胡小山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还拽着几个同伴,他脸色红得几乎有些不正常。   熟知他的人都知道他性格直爽、豪放、甚至有些没心没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活脱脱就是个忸怩的大姑娘。   “说起来,我还没介绍过。”胡显山结结巴巴地道,“我姓胡,胡乱的胡,叫小山,山岳的山。”   “这是我的朋友们,这位是柴柔,这位是白岐……哦,我还有个朋友,叫魏天涯,但他不在这里。”   叫柴柔的是个很温柔的男孩子。   叫白岐的是个穿得一身雪白的少年。   柴柔很温柔地与她问好,那白衣少年脸色薄红,有些恼怒的模样。   “道友好。”   金羡鱼点点头,扬起个友善的笑容:“你们好。”   等到金羡鱼走远了,柴柔忍俊不禁地看向白岐:“你不是说那位金道友生得不合你审美吗?”   白岐刷地涨红了脸,低斥道:“别胡说!”   ……   金羡鱼坐下之后就开始动筷子。   打了一整天,可想而知她胃里有多空空荡荡。   眼前的炒羊肉、蒸软羊、炒蟹、烤兔肉、流霞酒、芝麻饼,各色鲜果干果看得人眼花缭乱。   可惜这个宴会注定不能使她安生,金羡鱼刚咬了一口羊排,就看到了个眼熟的身影。   是弄花雨。   他身边一向不缺追求者,也一向是整个筵宴的焦点。   她一出现,分去了不少风头,可想而知弄花雨的追求者有多忿忿不平。   “这什么金氏哪里有弄道友你生得美?”   “你们有没有见她今日擂台上的样子?”   红衣少年一直噙着抹淡笑听着,目光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金羡鱼的方向,眼里的惊艳几乎快溢出来:“你们慢慢说。”   “我要去找姐姐说点儿悄悄话。”   众多追求者们:???   不过筵宴上的人实在太多了,再加上弄花雨他又是闻名的“天下第一美人”,每走一步,就有人上来献殷勤。   等他摆脱众人来到金羡鱼面前的时候,眼前的座位空空荡荡,佳人不再,芳踪难觅。   事情是这样的,就在金羡鱼一边啃着羊排,一边警惕着弄花雨的时候,戚由豫忽然看到了凤城寒。   作为十二洞天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凤城寒正在与各宗门敬酒寒暄,他背对着金羡鱼,金羡鱼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今天穿了件黑白相间的道袍。   “糟了,可不能让小凤喝酒。”戚由豫面色微变,目光却好像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金羡鱼放下羊排茫然地问:“怎么了吗?”   戚由豫苦笑:“他酒量太浅,太过容易喝醉。你是没见到小凤喝醉的模样——”   “由豫。”说曹操曹操到,一道清冷低沉的嗓音在二人耳畔响起。   在叫到金羡鱼的时候,凤城寒犹豫了半秒,“师母。”   想到刚刚戚由豫说的话,金羡鱼特地留意了一下凤城寒的神情。   眼神很清明,甚至格外得亮。   看上去没什么啊。她心里正纳闷呢,凤城寒突然道:“师母,我有话想对你说。”   这一句话像是用尽了他全部的勇气,说完这句话,他就飞快地垂下眼睫,舌尖犹如火在烧。   金羡鱼愣了一下,胡乱擦了把手上的油光,跟着凤城寒走了出去:“什么话?”   她当然不担心凤城寒会兽性大发,也不觉得半夜和他出去有什么不对。   皆因为,凤城寒是个人尽皆知的君子。   而凤城寒一路上的表现也的确像个君子,依然走在前面,绝不回头望她,也绝不和她有任何多余的接触。   凤城寒微皱着眉脚步越来越快。   浮廊是以青竹制成,他雪白的长靴踏上去时会有咚咚的足音,如空竹滴露。   金羡鱼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如果凤道友没有话要和我说,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的男女暧昧小雷达在这个时候滴滴滴疯狂作响,提醒着她要将一切暧昧扼杀在摇篮里。   凤城寒双眼在月色下亮得惊人,他酒量太浅,喝酒易上脸,双颊潮红。   他抿了抿唇,目光闪烁,“我当真有话与……师母你说。”   “好吧,既然这样,我也有话和你说。”金羡鱼在浮廊截断处坐下,拍拍身边的位置。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如两丸乌黑润朗的黑水银,东南角的水光灯火都沉入了她眼底。   是的,她决定先发制人!   凤城寒迟疑道:“是……什么?”   金羡鱼的神情比他更纠结:“你觉得卫寒宵怎么样?”   如果知道凤城寒是这么个正直的大好人,她当时绝不会一时冲动为了逃跑攻略了他。   或许,按照原著剧情发展,他和卫寒宵在一起才是最合适的。   金羡鱼本来以为凤城寒会说些客气的夸赞话,他一向不在他人背后搬弄是非,乱嚼口舌,说话做事都留三分余地。   可她就没想到,凤城寒竟然道:“口是心非的小孩子。”   他微微拧起眉,喃喃道,“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心思不定,容易被各色的事物吸引注意,没有恒心和毅力……”   本来以为会听到夸奖的金羡鱼:“……”   这究竟让她怎么往下接。   看来戚由豫没有说假话,这是真的喝醉了吧?   金羡鱼举手打断:“你这样算不算在背后说人坏话?”   凤城寒一僵:“我忘记了。”   他有些苦恼的模样:“我忘了,不能在人前搬弄是非。”   好吧。   金羡鱼飞快地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道:“那你觉得他做道侣怎么样。”   凤城寒:“不好。”斩钉截铁。   凤城寒:“你喜欢他?”   ……怎么联想到这上面来了??她情丝都绞断了。   下一秒,让金羡鱼更震惊的事发生了。   凤城寒突然语不惊人死不休道:“我、我喜欢你。”   他有些难为情地移开视线,指着胸口的位置,郑重地低声说:“虽然你如今是我师母,但我无法抑制对你的恋慕。怀卿于此,日日夜夜不得安。”   哪怕早就知道凤城寒对她的心意,听到这么直球的话,金羡鱼还是忍不住瞠目结舌,涨红了一张脸。   “……不,我的意思是,卫寒宵他曾经喜欢过你。你知道吗?或许你和他之间比较合适”   这一次不知道说什么的变成了凤城寒。   “你认为我喜欢男人?”凤城寒唇瓣抿作一条线,神色有些难看,“你为何会这么想?”   “我也是男人,我不喜欢男人。”   金羡鱼:“我知道你是男人,但喜欢不应该有这么多局限……”   “那我可以喜欢你吗?”   “什、什么?”   下一秒,凤城寒忽地垂眸俯身而来,揽住了她的后脑勺。   “我也是男人。”   薄薄的唇瓣在她唇前辗转,凤城寒,这个原著里盖章的清冷受,垫住了她的后脑,一字一顿缓缓地说。   “喜欢不应该有这么多局限,你说对不对。”   “为什么不多看看我……师母。” 第86章   “为什么不多看看我……师母。”   唇瓣的触感温润,湿热。   金羡鱼完全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神展开,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手腕被凤城寒抓住,按在了廊柱上亲吻。   原著曾不厌其烦地通过卫寒宵的视角,来描写凤城寒的清冷。   远得像天边的月,清冷而高不可攀。   《长生乐》也不是没描述过卫寒宵和凤城寒之间的亲密互动,多是卫寒宵以下犯上。   互通心意之后,每每与卫寒宵接吻,凤城寒也是一副温驯,纤纤的模样。   换而言之,毫无反攻的可能性。   绝不似眼下这般,热烈,带着些悍狠。   唇齿交缠,金羡鱼感觉到自己唇瓣都在隐隐作疼,她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宕机的状态。   她竟然会被原著盖章过的清冷受强吻。   凤城寒的舌尖像是某种暖暖的小动物,在她唇齿间游走,大抵上男人在性—事上总是无师自通的,接吻亦是如此。   他垂着眼,将她压倒在浮廊上,本来只想浅尝辄止,可孰料到,根本不受控制。   耳根红得近乎滴血,扣住她手腕的指节不知不觉用了点儿力气,连带着指尖都微微发颤。   道袍下包裹着一副皙白精瘦的肌肉,蕴藏着惊人的热度与力量。   似乎是想身体力行地证明,自己不喜欢男人。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会对喜欢的姑娘有欲—望的男人。   金羡鱼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亲得浑身发软,周身的血液直往脸上涌去。   呼吸交缠间,微醺的酒香在唇齿间交换。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作出了连自己都没料想到的举动。   她一个手刀敲晕了凤城寒。   凤城寒骤然脱力,栽倒在她肩窝,金羡鱼迅速将他放倒在地面上,动作快若闪电。   凤城寒的模样就像是睡着了,密绣的睫绒就像是毛茸茸的小动物,眉头紧蹙,脸颊还泛着潮红。   唇瓣,唇瓣尤为红润。   金羡鱼心脏咕咚咕咚狂跳,繁星影动,水殿风来,夜风吹过唇瓣,有些细微的刺痛。   金羡鱼心脏跳得很快。   这总让她有种NTR了卫寒宵的做贼心虚感。   好半天,她心跳才渐渐回落。望着凤城寒,金羡鱼一时有些犯难。   她要怎么妥善安置凤城寒。这个时候带他回去,她能怎么解释?   思来想去,想不出好办法,金羡鱼又一屁股坐下来,长长叹了口气。   要不还是等他醒来再说吧。但愿他醒来之后彻底断片儿,什么都记不得了。   她静静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凤城寒有醒的迹象。   她所坐的地方恰巧是个绝佳的观景台,能瞧见繁星疏落,夜雾间烛火如星河澹荡,楼台朦胧在霏霏的雾气中。   可惜,此时此刻她身边缺了几灌啤酒,大仙洲的美酒种类繁多,流霞酒一类的,真能说得上是“入口柔,一线喉”。   想到这儿,金羡鱼自己都被自己逗笑了。   这些名酒秒杀啤酒是绰绰有余,但她格外怀念大学踩着晚风,和室友边啃小龙虾边喝啤酒的时光。   想了想,金羡鱼从芥子囊里翻出来两坛酒,拍了拍封泥,嘟囔道:“你们就当是高配版啦。”   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这几口烈酒入肚,金羡鱼脸颊滚烫,眼前已经有点儿发昏。   她是双脚悬空坐在断廊前的,迷迷糊糊间,鞋子也被她蹬落了一只。   诶,这不行。   她急忙跳下去去捞,岸边的水不算深,栽满了一池的莲花,水堪堪没过她胸口,沁凉的水波拍打着肌肤,舒服得金羡鱼就再也不想动弹了。   她迷迷糊糊地趴在岸边,将头枕在一大碗荷花上睡着了。   莲花落在衣襟、肩头、袖口,澹荡的湖波下隐约可见隐隐绰绰的,藕白的双足。   水面繁星错落,水光摇动间,薄纱裙下冰肌临水,琼琚泠泠。   如夜雾中,莲花里生出的莲花妖。   ***   凤城寒是从头痛欲裂中醒来的,他蹙着眉缓缓睁开眼。   一眼看到趴伏在岸边的金羡鱼,险些以为是在做梦。   第二眼,他目光落在她眉眼、唇瓣间,断断续续的回忆逐渐回笼。   凤城寒脸色霎时雪白。   他好像隐约有些模糊的记忆,又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他究竟都做了什么?!   于是,凤城寒看了第三眼,这第三眼,就再难移开视线了。   少女乌发间沾着瓣瓣莲花,怀里还抱着一只绣鞋,灯火下如玉的肌肤泛着淋漓的珊瑚粉。   凤城寒猛地按住了自己的唇瓣,唇瓣间似乎停留着柔软的触感。   他想叫醒金羡鱼,醉趴在岸边她恐会着凉,还有,这并不安全。   可他又担心金羡鱼醒来之后告诉他一切。   那是他自己都无法接受的,大不敬的,荒谬的事。   如果他真的做出了那样的事,这叫他如何自处?   凤城寒脸色苍白,骇到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了。   更可怕的是,他望着金羡鱼,喉结忍不住微微一动,几乎克制不住趁人之危的冲动。   猛地别过头,移开了视线,凤城寒眼睫颤抖得厉害。过了片刻,他稍稍平静下来,目光落在金羡鱼身上,不动了。   ***   脚步踩在木廊上,迎面和来人打了个照面,魏天涯抬眼道:“你是谁?”   戚由豫不慌不忙,拱手莞尔道:“某三清戚由豫,敢问道友可曾见过一个穿着银纱裙的姑娘。”   少年猫眼警惕地望着他,转过视线,静静地望着莲花间的浮廊:“没见过。”   “这样么……”戚由豫若有所思地颔首说,“如此,叨扰了。”   告别了戚由豫之后,魏天涯却没离开。   廊上每隔丈远的距离便嵌着一盏灯烛,他找了个灯光照不到的角落。   抱着刀坐了下来,低头去看刀鞘,刀鞘上挂着一瓣莲花瓣,似乎尤带着夜雾水汽。   而戚由豫的脚步声走着走着,忽然停住了,仿佛在莲花间看到了什么惊心动魄,令人不敢冒然上前打搅的梦境。   ***   “所以我说小山你来晚了。”   柴柔噙着抹无奈的笑,看了眼远处的莲花,又望了眼身边失魂落魄的好友。   胡小山目光一眨不眨地望着满湖的莲花,望着醉卧在莲花间的少女,“是,我晓得,我本来也没想能竞争得过凤道友和戚道友,更别提——”   白岐冷冷插嘴道:“更别提据说还有个洞真仙君。   “噢,如今似乎还有个弄花雨。   “真不知道你们一个个像发了什么失心疯。你也是,魏天涯也是。大晚上不去喝酒,一个个倒躲着偷看人家姑娘。”   胡小山涨红了脸反驳道:“我只是和天涯、戚道友一样!不放心金道友与凤道友一起出去罢了。”   “可白岐你不也是吗?”柴柔笑道,“从前说起这事,你可不会这么多话。”   白岐:“……”   他“不着痕迹”地绕开了这个话题,选择接胡小山的话继续,“我想道门君子不至于会趁人之危。”   “还有你,柴柔,”白岐皱眉道,“你难道也迷上了她。”   柴柔温和地说,“我和你们不一样,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是坦然地欣赏美。倒是我方才见到的那位弄道友,他看着金道友的目光却是有些露—骨。”   那是一种恨不能拆吃入腹的痴绝。   他循着胡小山的目光望向那星河莲花,望向伫立在湖畔不远处的红衣美人。   弄花雨的目光一遍一遍地在少女微红的面颊上流连。   他站在湖畔惊慌失措,又神魂颠倒。   一个绝色美人被另一个绝色美人迷倒,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白岐憋了半天,才道:“……这可真是群狼环伺。”   暗处的众人一边沉迷于这一幕,一边又彼此提防,彼此牵制,心里都恨不得对方受些致命伤。   胡小山跳将起来:“我才不是狼!”   白岐道:“是是是,你不是狼,你充其量只能算作一条有贼心没贼胆的狗崽子。”   一条忠诚,又护食的小狗崽子。   柴柔收回视线,一字一顿,缓缓地低声说:   “或许用不了多久,天下第一美人的位子便会换人。”   “毕竟金道友,是拥有能让人怀疑道门君子凤城寒的用心的,惊人美貌。”   这一夜,水榭人声喧闹,举凡夜里出来透气的,都望见了这星河月莲,   人人都不忍打搅这一幕。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仿佛人的话语会化作蜉蝣萤火,惊碎湖波,惊动这明月皎皎,星河落落,惊动湖边的一场柔艳的清梦。   **   “金仙子当真与洞真仙君有情?”   “这谣言真真假假哪里说得准!”   “真有情,洞真仙君舍得放她一个人来太微大典?”   “那不是说金仙子还曾是阴阳星君的发妻吗?”   “我如今算是明白了。若不是他们俩脑子不好,那他俩就是一对活脱脱的绿头王八!”   “也可能一个脑子不好,另一个是个绿头王八。”   一阵说笑声被风送来,金羡鱼皱着眉头揉了揉宿醉后沉甸甸的脑袋。   她昨天晚上喝得半醉,醒来的时候就被李平川给捞了回去。她喝醉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是完全没有印象。   刚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就再一次地被系统提示音刷了屏。   【声望值+100,当前声望值:200   声望等级:略有薄名】   【好感度+500,魅力值+250】   【“天下第一美人”成就进度:20%】   【恭喜你获得成就“荷花醉卧”。   你的追求者们于暗中默默守护着你,提防着来自情敌的窥伺。   端方的君子因你而挣扎沉沦。   这场筵宴上的来宾都为你神魂颠倒。】   【或许要不了多久你将登上“天下第一美人”的宝座。   但切记,从善如登,从恶如崩,一定要小心防备他们为你性情大变的可能性。】   金羡鱼出神地盯着系统面板,怔怔地想。   这……这算不算天上掉了个难啃的馅饼?? 第87章   第二天,擂台赛照常举行。   其实金羡鱼她没必要苦恼酒醒之后如何面对凤城寒。   因为凤城寒表现得比她更像个姑娘。   他已经不见了踪影,唯有一封道歉信被十二洞天的小道童送到了她手上。   “昨日大醉,是某孟浪,唐突了道友,也玷污了你我二人之间的情谊,酒醒时如尘梦初醒,追悔莫及。   我心知不论说什么也难以挽回,日后但有卿命,万死莫辞。”   信中寥寥数语,她几乎能想象出,凤城寒抿着唇,一字字写出那封道歉信的时候有多煎熬痛苦。   好吧。   金羡鱼收起了信,没多记挂在心上,专心致志地打起精神应对起今天的比赛阿里。   奇怪的是,今天来找她约架的人似乎更多了。   大多数人甚至都是靠重金和旁人换号,才换来与她对战的机会,一上台争先忙着自我介绍。   金羡鱼在宿醉后的懵逼状态下,将这些人一概全掀翻了下去。   一直到对上了面前的女人。   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她“晋级赛”的最后一个对手。   女人一袭紫衫,雪肤花貌,杏脸桃腮,其姿容之美远胜过她从前任何一位对手。   从台下的喝彩声中,金羡鱼听明白了女人她姓袁,是蓬莱学宫的弟子,也是这回“天下第一美人”的热门人选。   这位美人的拥趸此刻正在台下热烈呼喊,要把金羡鱼给掀下台去。   紫衫女人望着她的神情有些冷,也带着点儿不屑,“虽然你在男人们的帮助下走到了这里。可接下来光靠容貌是行不通的。”   ……对方似乎对她心怀淡淡的敌意与鄙夷?   是看不惯她以“美色侍人”?   这可真是……金羡鱼心里复杂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可真是个天大的误会。   这个时候,不论她说什么对方应该都不会听的。   于是金羡鱼决定,简单粗暴地,靠实力证明自己!   她大大方方地露出个笑说:“你怎么知道我光靠容貌?”   两个绝色美人相争,本就是个莫大的噱头,这场比赛的关注度比从前高了不止几倍。   紫衫美人冷哼一声,出招迅疾如电。   她不乐意沦为众人的赏物,更不愿把自己的档次拉低到金羡鱼那种等级,只求速战速决,一击得手。   金羡鱼专注地凝神观看。   紫衫美人的动作虽然快,可在她眼里却像一帧一帧经过拆解的慢镜头。   这样看来,她那位人渣前夫也不是全无用处,至少在他的压力下,她的修为一路突飞猛进。   深吸一口气,金羡鱼足下轻点,以意行气,以气催力,纵身掠入这密织的剑影中!   她脚下转了个半圈,剑光如珠帘微动,将对方的剑势一一截断在身前。   紫衫美人睁大了眼,眼里飞快地露出了点儿惊愕和不可置信。   一咬牙,她出招更快。   她剑势虽迅、急,可金羡鱼步走七星,似乎总能快她一步。她剑招的快慢虚实似乎尽在她掌握之中。   事已至此,饶是紫衫美人想要调整战术也依然来不及了,不知不觉间,她的节奏已被金羡鱼巧妙地带起。   只能快,更快。   如果这个时候弃攻为守,对方势必能抓住她一瞬间的破绽,挺剑急刺。   眼前的少女已不再是她眼中以色侍人的弄花雨之辈。   她目若点漆,面孔专注又沉静。   明明此前默默无闻,这一招一式却又极为老道,隐约有了些静水流深的宗师风范。   紫衫美人俏脸微白,额头已沁出了点儿汗。   金羡鱼欺身上前,以剑柄敲在她全身上下各处,封住她身上穴位,这才退回来。   “我……”紫衫美人神情复杂地张了张嘴,颓然道,“我输了。”   金羡鱼微微一笑道:“道友的快剑也让我吃了不小的苦头。”   “实不相瞒,我前些日子正在学宫修行。若不是对蓬莱功法有了些心得体会,我今日也难下台。”   这话说得俏皮,又有些耀武扬威的意思,   紫衫美人脸色忽青忽白,无奈地笑了一下,提剑下去了。   她下去之后与同门的蓬莱学宫说了些什么。蓬莱众人频频往她的方向望过来。   系统提示道:   【蓬莱学宫好感度+20。】   【“天下第一美人”进度:35%】   这也行??金羡鱼诧异侧目。   好吧,看来修真界果然拳头才是硬道理。   蓬莱众人朝她善意微笑,金羡鱼也抿唇回以微笑,尤其对紫衫美人笑得格外灿烂。   对方难为情地别开了视线。   金羡鱼旋即身形飘动,向着擂台旁的“评委”摊开了手。   “我赢了。”   擂台旁的“评委”是四家五宗的弟子充任的,对方愣愣地回过神来,不知道是摄于她的容貌还是她的修为。   “这是自然,大家都看得一清二楚。”他慌忙补充了一句,往金羡鱼掌心放了一条玉石手链。   这就是晋级的手链吗?   金羡鱼若有所思,翻来覆去地打量着掌心的手链。   手链做工十分精美,中央垂着朵五瓣的玉花作为装饰。   不同的是,花蕊的部位镶嵌着一块黄如金的黄龙玉,花瓣的部位却空空荡荡。   “这条手链就是下一场比赛的物证?”她下台后,李平川好奇地问道。   晋级赛她惜败于一位三清宫弟子,不过李平川她看得开,非但没失落,反倒还显得兴致勃勃。   “我想,下一场应该是秘境一类的。”金羡鱼猜测道,“可能是搜集那五瓣花瓣?”   事实证明,她猜对了。   毕竟只要是修仙文就逃不过秘境的套路。   第二场的比赛场地设在一个名叫“微山秘境”的秘境内。   为期两天的擂台赛淘汰了数千人,能成功晋级秘境的人数不过三百。   微山秘境法阵开启时,负责宣读规则的是天星漏玉氏的那位长老,玉追云。   据说此人精擅阵法,闭关已有百年,不知道这次怎么肯离开天星漏,受邀参加太微大典。   “届时,诸位只需将灵力注入这五瓣花的花蕊中,便可进入秘境……”   太微大典是正规赛事,秘境里虽然潜伏着危机,但只要谨慎行事并不会出什么岔子。   将灵力注入花蕊后,金羡鱼眼前金光大现,再一睁开眼,脚下已经踩在了松软的落叶间。   面前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树荫遮天蔽日,不见阳光,落叶足积了半米厚,而周围空无一人。   看来是这几百人都被分散到了秘境的各个角落里。   规则里并没有关于这五瓣花瓣的提示,也没有说过不可以争夺彼此的花瓣。   很显然,对于选手争抢花瓣这件事,各宗门是持着默许的态度的。   金羡鱼试着将灵力注入空荡荡的“花瓣”中。   她的逻辑也十分直接。   既然“花蕊”能将他们送达这个秘境,那么,“花瓣”和微山秘境之间应该也存在着感应。   她刚搁下手,一道流光就从玉石手链上掠过,冥冥之间,似乎指引着她东边的方向。   原著里并没有提到过这场秘境赛会出什么岔子,不过,金羡鱼心里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小心提防总不会出问题。   或许她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患上了玉龙瑶PTSD。   迅速收起手链,金羡鱼深吸一口气,飞快地迈动了脚步。   第一瓣花瓣到手的过程出乎意料的简单。   花瓣被藏在了一只兔子的肚子里,可能是被这只倒霉兔子无意中给吞下去的。   金羡鱼她甚至都没动剑,对上兔子眼泪汪汪的双眼,她顿时就不忍心了,伸着手在半空中一通比划。   在这灵气充沛的秘境里,一只兔子也有自己的想法。   胖嘟嘟的白毛兔子,歪着脑袋打量了她一眼,转过头,毛茸茸的身躯一拱一拱,不知从哪儿叼来了个铁剑。   “啪”甩在了她面前。   旋即视死如归地翻身露出肚皮,呈大字型躺在草地上。   一副“你看着办吧,下手记得轻点”的表情。   这看来还是一只有觉悟的兔子。   金羡鱼扑哧笑道:“我可没打算用这么血腥暴力的手段。”   兔子一个激灵,精神奕奕地翻身坐起。   金羡鱼招手道:“你过来,坐下,我帮你牵引出来。”   虽然稍微要费点灵气,但至少不用剖开这只可怜的兔子的肚子。   兔子蹦蹦跳跳地一屁股坐下来了。两只长长的耳朵在风中抖擞着。   “真肥啊。”金羡鱼禁不住诱惑,忍不住悄悄地摸了把它圆滚滚,白白胖胖的屁股。   幸好没被发现。   花瓣很快就被取了出来,兔子高兴地围着她蹭了几下。   金羡鱼收起花瓣,拍了拍它的兔头,吐出一口气,继续循着冥冥之中的灵气牵引往前走去。   拿到第一瓣花瓣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这意味着,从现在起,她就成了众人眼里的“目标”。   这场秘境,自始至终还是人与人之间的争斗对决。   果然,这一路走过去,金羡鱼能感觉到灵气的牵引更加的繁杂。   从手链上延伸出的数十条线,都没入了不同的方向。每一条线或许都对应着一个找到了花瓣的修士。   比起辛辛苦苦的搜集花瓣,打劫显然是最行之有效的方式。   她能察觉到别人的行踪,别人自然也能察觉到她的。   ……暗处窥伺的眼睛变多了。   金羡鱼抿紧了唇,凝神等待着第一个对她下手的修士。   要杀鸡儆猴,不过也不能做得太过,免得出来结仇。   一心二用地又走了一段路,远处终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踏莎声。   一道白光闪过,化作个年轻的修士,拦在了她面前。   看穿着打扮,属于蓬莱学宫。   金羡鱼这时候的感觉,就像是第二只靴子终于落地。   来了。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按住剑,正琢磨着要怎么给对方来个适当的杀鸡儆猴,从哪儿下刀比较合适……   没想到这蓬莱弟子,看着看着她,突然就……脸红了???   “金,金道友!你别紧张,我、我没有恶意!”青年俊俏的脸蛋涨得通红,连比带划的从袖子里掏出个晶莹的花瓣。   远远地丢了过去。   “这个,这个你拿着。”他结结巴巴,红着一张羞涩的脸,“我、我还有得剩。”   说完,这位蓬莱弟子就好像完成了什么重大的任务一般,吐出一口气,又迅速化光跑了。   金羡鱼恍恍惚惚地捡起地上的花瓣,颇有种“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的错觉。   或者说正准备兴致勃勃大干一场,却发现自己是个萎的!   这蛋疼的忧伤。   接下来这一路上,竟然又不少修士从暗地里跑出来,自我介绍一番之后,丢了片花瓣转身就跑。   ……这场秘境,可能比她想象中还要容易。   倒也不是没有想打劫的,可是她刚绷紧了神经准备出剑,就听到远处一阵“砰砰砰”的动静,听上去像是已经被拖出去处理妥当。   “金道友!”一个熟悉的嗓音远远地响起。   金羡鱼眼前一亮,抿唇笑着奔上前。   竟然看到了熟人。   天知道她这一路顺风顺水,有多无趣。   “胡道友?”她高兴地问道。   胡小山睁大了眼,“道友你还记得我!”   “嗯,还记得……”金羡鱼望向他身后的小伙伴们,“这是白道友,这是柴道友?这位是魏道友?”   白岐似乎不善言辞,言简意赅地道:“……金道友。”   柴柔则柔柔地微笑,“又见面了。”   至于那位魏天涯魏道友则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胡小山挠了挠头,从怀里突然翻出四瓣晶莹的花瓣,递到了金羡鱼面前。   郑重其事地大声说:“这是给你的!”   柴柔轻声道:“这都是小山、阿岐、天涯和我的心意。”   金羡鱼敏锐地察觉到柴柔口中的魏道友,可能只是他一厢情愿地顺带。   如果是不久前,她可能会礼貌地推拒了。   不过金羡鱼实在有些无聊,她既没有接,也没有推辞。   而是围着胡小山打转,笑道:“光是一个怎么够?”   不出意外的,面前的少年呆住了,他犬一般敏锐地直觉似乎猜到了什么,又不敢相信:“金、金道友?”   白岐一怔。   柴柔一愣。   魏天涯拧紧了眉头。   金羡鱼笑着按住剑鞘,意有所指道:“没人告诉过你们,财不外露吗?”   她故意吓唬他们,因为剑气外露,抿唇微笑的模样却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意思。   此话一出,四个伙伴面色遽变!   胡小山吓得呆若木鸡。   白岐险些跳起来对她出了剑,柴柔的脸色也白得像纸,就连魏天涯也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他们目光紧紧地注视着她的动作,面色苍白地望着她,额角沁出了冷汗,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可怕的妖女。   这位他们眼里曾经温柔漂亮的“妖女”身形一晃,却没有出剑,而是朝着他们摊开了手。   “等、等等??”胡小山傻傻地望着金羡鱼的掌心,无措又迷惘对上她的视线。   金羡鱼抿唇笑道,这一笑又是春风化雨般的动人了:“给你们的。”   她掌心间躺着数瓣精致漂亮的玉花。   “这算是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   “嗯,也可以说是借花献佛。”   可惜这四位小伙伴经历过乍惊乍喜后,可怜得被吓懵了。   金羡鱼将花瓣塞到胡小山手里,这才笑着朝他挥手说了声“再会”。   目睹着金羡鱼离去的身影,还是白岐先回过神来,紧跟着是魏天涯,柴柔,还有胡小山。   “这位金道友……”柴柔苦笑着叹了口气。   “不是绝色美女。”白岐接着道。   “也不是妖女。”胡小山愣愣地道。   柴柔无奈道:“简直是个可爱又可恨的魔女。”   魏天涯:“……”他一向冷淡的面色上竟然流露出了可以称得上“复杂”的表情。   她竟然会恶劣地吓唬他们四个!柴柔又叹了口气。   不过金羡鱼刚刚实在是把他们四个吓得够呛。   不夸张的说,她拇指顶着剑鞘的时候,他们真的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便是修为差距所带来的压迫性。   哪怕金羡鱼言笑晏晏,姿容再美,也抵不过她那令人发自内心的恐惧。   “我想,金道友她或许根本不需要我们的保护。”胡小山若有所悟地喃喃道。   “我也是这样想的。”柴柔接着道,“不论是醉卧荷花,还是秋雨听芦,亦或是踏歌春堤,踏雪寻梅。”   那些都是男人们的自作多情。   她有惊人的美貌,也有着不输男人的修为。   就这样心情开阔的又走了一段路,系统提示音在金羡鱼耳畔再度响起。   只不过这一次并不是冷冰冰的电子提示,而是一声隐含感慨的叹息。   【……原谅我对玛丽苏一无所知。】   金羡鱼:“喂!”   她的花瓣非但够了,甚至还有得剩。   接下来只要想办法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她就可以顺顺当当地晋级第三场比赛。   ……就是不知道凤城寒如今怎么样了。 第88章   微山秘境那么大,众人又都分散在了各地。   所以,凤城寒的下落,金羡鱼也只是想想而已。   他怎么也是谢扶危的徒弟,自保该是没问题的。   摇摇头,她快步甩掉了身后窥伺的一众目光,绕了好几个大圈子,终于让她找到了个,看起来足够隐蔽也足够安全的地方。   这是某个山坡下灌木遮蔽的草洞。   金羡鱼伸出手对着草洞比划了两下,认为接下来这几天可以把它作为自己的安全屋,只要落好结界,应该就不会有不速之客前来打扰。   这山坡上绿草如茵,开满了星星点点的不知名的小花。   金羡鱼玩兴大发,撩起裙摆坐了下来,像玩滑梯一样,迎着风,从草甸上滑下了坡。   风簌簌地掠过颊侧,发梢,这一口气滑下来,她内心舒畅地几乎忍不住要大喊大叫。   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叶,金羡鱼快步朝草洞的方向走去。   此地怪石横生,草木幽深,藤萝掩映。   最重要的是附近没有任何水源,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   可金羡鱼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刚走到距离草洞丈远的方向,就被一道无形的结界给拦住了脚步。   竟然有人快她一步看中了这个安全屋。   正当她对着草洞默默凝噎,思索着要不要掉头就走的时候。   结界忽然打开了,传来了一道很耳熟的嗓音。   “金道友?”   与凤城寒四目相撞的那一刻,金羡鱼脑子里腾地浮现出了一句话。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   不过下一秒金羡鱼就察觉到了凤城寒的状态不对劲,他乌发散落,浑身浴血,形容十分狼狈。   当她和凤城寒四目相对的刹那,凤城寒的面色忽地微微一变,那目光绝对算不上惊喜。   “跑!”   跑、跑什么跑?   金羡鱼一愣,但常年修炼锻炼出的危机感,足以使她哪怕处于迷茫的状态下,也能迅速反应过来。   剑光出鞘,她身形一转,正面就对上了一对庞大的眼珠子!   金羡鱼心里咯噔一声,心差点儿跳出了喉口。   这里竟然有只妖兽!!   这妖兽生得足有数丈高,像只白毛的大狮子,正半躬着身子,示威一般地低吼着。   与这妖兽一照面,金羡鱼就明白,这妖兽非是易与之辈。   或许,比当初那条恶蛟还要强。   如今情况危急,她正在兽口附近。就算再不情愿,她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与它周旋。   在不起冲突的情况下,能逼退对方显然是最好的。   可妖兽显然不这么想。   它浑身毛发炸起,一步一步缓缓地向她靠近。   金羡鱼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剑,冷淡地回望了过去。   如果对方先动,毋庸置疑的,她会立刻采取反击。   可这白毛妖兽威风凛凛地朝她走了几步之后,眼里忽然露出了点儿恐惧之色。   恐惧?   它在害怕什么?   自然界里无非是一物降一物,难道说,这附近有比它更凶悍的妖兽?   什么样的妖兽,能把这白毛“狮子”吓成这样?   金羡鱼心里转过了几个念头,极目望去,尘烟滚滚,乌云四垂。   脚下大地突然剧烈地滚动起来。   林间响起一声似龙吟又似虎啸的低吼声!   这一声长啸既出,金羡鱼脸色就青了。   她好像明白这妖兽在害怕什么了。   她从来没听到过这样的啸鸣声,这一声长啸像是从亘古传来,啸声中所蕴含的修为震得人方寸大乱,丹田真气横冲直撞。   紧跟着这一声长啸,旋即从林间蹿出了道黑影。   白毛狮子的状态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它竟然在发抖,两只前肢跪倒在地上,做了个极其人性化的姿势。   可惜它跪地求饶的动作并没有挽回它的性命,连挣扎都未曾挣扎一下,它便被黑影生吞入腹。   而“黑影”似乎尤未餍足,转过脸来对上了金羡鱼的双眼。   金羡鱼这才得以看清对方的模样。   它比刚刚的白毛狮子还要大上数倍不止,竟然长着人脸豹身,一双红瞳血光大盛,血气四溢。   望着金羡鱼,它眯起了眼。   这邪门的东西明显有着不低的智商!!   金羡鱼寒着霜靥,神色冷得几乎能结冰,实际上心跳得几乎快蹦出了嗓子眼,大脑疯狂运转着,要从哪儿下刀比较合适。   她真的能打得过它吗?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这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这玩意儿将极其人性化地将她打量了两圈,像是在丈量她能不能抵口饱。   接着,它朝她扑了过来。   很显然,在它看来蚊子再小也是块肉!   一股磅礴的威压如海水一半倒灌了下来,同时亮起的还有泼天般如雨的剑光!   金羡鱼感觉到手上的剑身都被这股威压压得发出一阵阵几乎哀鸣的嗡嗡声。   她一口气疾送出几十道剑气,可这剑气很快就被这威压给绞碎了。   在这差距之下,她的抵抗无异于螳臂当车一般可笑。   正在这时,一道泠然的琴音忽然响起!   “铮!”   金羡鱼眼前一道人影闪过,旋即落入了个宽阔微冷的怀抱。   “快跑!”凤城寒厉声道。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替她挡住了那致命一击,后背上大块的血肉都被撕扯下来,血如泉涌。   金羡鱼反应极快,不假思索地再度送出几十道剑气,短暂地将对方逼退了一瞬。   捏了个风诀。   起!   所以说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东西?   强忍住询问凤城寒的念头,金羡鱼 旋即反客为主,抱住了凤城寒没命般地狂奔!   这一路简直是惊险万分,属于凤城寒的血液几乎将她半边身子给浸湿了。   似乎从遇到她起,凤城寒就没碰到过什么好事。   金羡鱼死死抿紧了唇,无暇多想,也不敢多想,在林间几个起落,专捡着那东西钻不进去的狭窄的石间小道狂奔。   这一路不知跑了有多久,感觉到身后那股恐怖的威压渐渐消失了,金羡鱼这才找了个山洞,将凤城寒给放了下来。   可还没等她松口气,金羡鱼浑身一僵!   凤城寒的呼吸烫得吓人。   她急急忙忙把他翻过来,探查他的情况。   可还没碰到他伤口,凤城寒眉心急跳,一把拦住她,素日内敛的一双眸子此刻间犹似两道冷电。   金羡鱼愕然地顿住。   凤城寒移开视线,一字一顿,僵硬地说:“我无事。”   金羡鱼瞠目结舌:“你确定?”   “难道你还顾忌着那天晚上的事?”金羡鱼脱口而出。   凤城寒眼睫急颤,他睁大了眼看着她,呼吸好像不自觉都急促了一瞬。   等等,急促。   金羡鱼如被当头棒击,之前无意间忽略的细节,在这个时候都一一浮上了水面。   凤城寒这滚烫的肌肤,苍白如雪面色泛着两团潮红,似乎强压下去又无可奈何。   冷电一般的双眸压抑着令人心悸的光。   金羡鱼内心生出个荒谬的想法。   “你是不是……中了什么蛊毒?”   她好像明白她看到凤城寒的时候,他为什么一个人呆在这种地方了。   凤城寒浑身一个哆嗦,脸色苍白得吓人,唇瓣微颤,嗓音冷而坚决。   “请,”他闭上眼,怕自己的露—骨的眼神会吓到她,一字一顿,用力地说,“离我远一点。”   金羡鱼不假思索地问:“是弄花雨干的?”   这百来人里,能晋级秘境,同时擅用这种节操尽碎的手段的,只有弄花雨一个人。   是她牵连了凤城寒?   凤城寒一脸疲色,他摇摇头,牙关都在打颤:“……这、这与你无关,听我的,离我远一点。”   他的双眸甚至无法再故作冷淡和坚决,渐渐失焦,染上了迷惘。   “原来罪魁祸首是我……”金羡鱼神情复杂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飞快地翻出芥子囊里的伤药,“我早知道弄花雨没有节操这种东西。”   问题是凤城寒究竟是怎么着了弄花雨的道的?   是了。   金羡鱼一怔,旋即恍然大悟。   当初他一剑捅穿了自己的丹田,内伤还没好全。   丹田对修士而言有多重要,这是不言而喻。   金羡鱼心里的负罪感更深,她蹲下身,用力地将凤城寒拉入自己怀里,揭开他后背的衣衫,查探伤势。   看到伤势的下一秒,金羡鱼心里一凉。   凤城寒的背部线条干净漂亮,但这个时候望之简直是惨不忍睹,鲜明的爪印几乎贯穿撕裂了他白皙的后背,伤势深可见骨。   金羡鱼犹豫了一下,拭去了他额角、鼻尖的冷汗,“你忍着点儿。”   她不敢耽搁,倒出伤药替他敷上。   凤城寒却一声不吭,硬生生地扛了下来,从刚才替她“挡刀”到现在他好像从未痛哼过一声。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人首豹身的妖兽太过邪性,亦或者说是弄花雨的蛊毒作祟。   哪怕涂上了伤药,凤城寒的伤势也不见有好转的迹象,反倒还越来越严重。   “抱、抱歉,连累了你。”凤城寒浑浑噩噩中,企图睁大双眼分辨事物,只可惜收效甚微,他蹙起眉,吐息微弱。   金羡鱼:“如果有选择的话,我也不想这样。”   凤城寒懵懵懂懂地望向她。   金羡鱼努力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保持清醒。   这一刻她有种身份调转的诡异错位感。   当初在谢扶危面前,垂死的人是她。这一次,却成了他的亲传弟子。   而她,能做些什么? 第89章   她什么也没做,凤城寒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冒犯她。   微山秘境统共开启五天时间,算上今天,只要再熬上四天时间,他就能得到救治。   晚上的时候,金羡鱼特地在洞口落下了几重结界,又去找了些柴火。   她搬着柴火回到了山洞:“我回来了,你感觉怎么样,好点了没?”   凤城寒正靠在石壁上,神情专注地静望着洞顶的蛛网。   蛛网其实没什么好看的,但他必须要给自己找点事来做,以转移心底那丑陋的欲—望。   金羡鱼的身影一闪而过,他垂下眼,摇摇头:“我没事。”   金羡鱼把火升起来,火光映照着凤城寒清俊的轮廓,她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孤男寡女的气氛太过暧昧。   她叹了口气,在凤城寒身边坐下。   与救人相比,贞操算什么?   金羡鱼一直以为这是世界上最一文不值的东西。   可面前就有个敬她的君子。   她坐下的时候,袖口掠过凤城寒苍白的手掌,凤城寒指尖动了动,低垂着眼将手指缩入袖口中。   这个小的细节金羡鱼甚至都没能察觉。   金羡鱼扭头问:“你渴不渴。”   凤城寒:“还好。”   伤重又中了蛊毒之后,他说话便不自觉地言简意赅了许多。   多余的话会耗费他的精神。   少女朱唇亲启,清沥沥的嗓音对他而言更是一种折磨。   他袖口垂落在身侧,如收拢霜翎的鹤翅,困鹤一般紧张、防备。   指尖不自觉地捏紧了点儿,一点一点回味着方才的余温。   “疼不疼”、“渴不渴”、“饿不饿”,都是一些没有意义的问询。   ……她还能问些什么来缓解这尴尬的气氛?   金羡鱼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从刚刚那龙首豹身的玩意儿问起。   “你觉得那是什么?”   “恕……某不知。”   “不知道就不知道,我又不怪你。”金羡鱼拎起裙摆,在他对面坐下。   凤城寒却忽然侧了侧身子,表现出了显而易见的抗拒。   金羡鱼:“……”   他低垂着眉眼,轮廓如暖玉。   模样反衬得她实在是很像绞尽脑汁要和他这样那样的色中饿鬼。   但实际上,他敬她如生命。   金羡鱼甚至觉得她根本配不上凤城寒如此温柔的敬意。   “你是怎么碰上弄花雨的?”金羡鱼道。   其实非止弄花雨。   她并不知道自己有多受欢迎,男人们爱她,追求她,私下里却互相倾轧,对待情敌无所不用其极,恨不能对方能死在这秘境里。   凤城寒摇摇头,不发一言,并不打算将这件事告知于她。   看来这并不是个好问题。金羡鱼又换了一个,“对了,有关那位玉氏长老玉追云你知道什么吗?”   可能是玉龙瑶PTSD,一旦周围出现了什么蹊跷,金羡鱼很难不联系到恶迹斑斑的他头上去。   凤城寒这回说的话倒比之前要多了不少:“我知道的也不多,据说,那位玉氏长老曾常年驻守天星漏某处隐蔽的大阵。”   “什么大阵?”金羡鱼心里一跳,故作自然地追问道。   “这是玉氏秘辛……”凤城寒思忖道,“似乎是处封印。”   封印!!   金羡鱼心跳如擂鼓,脑子里电光火石间地掠过个猜测。   难道说和那位玉家先祖有关??她之前就猜测过这人和玉龙瑶关系匪浅,玉龙瑶或许替他做事。   ……玉追云肯放下大阵行走江湖,难道说玉龙瑶得手了?   不,不可能。如果那位大杀器真被放了出来,天星漏玉氏绝不会如此沉稳。   掰下一根树枝,金羡鱼凝神在地上写写画画。   难道说,是有比玉追云做的更好的人出现,接替了他看守封印?   精通阵法的修士,天星漏玉氏内,除却最近深得玉家信任的玉龙瑶外,她不作第二人想。   ……玉龙瑶成功升职加薪,接替了玉追云?   如果真如她所想的那样,那岂不是让耗子看管粮仓?绝壁是要出大·问·题的!   金羡鱼腾地站起身,将树枝丢下。   这一番动作引得凤城寒不由微微侧过目光望她。   “我、我没事。”金羡鱼怔怔地揪了把头发,又坐了下来。   冷静冷静。   这些总归是她的猜测。她现在非但出不去,身边还有个需要照顾的病号。   “时候不早了,你要不要先休息?”金羡鱼提议。   凤城寒不会拒绝她的提议。   金羡鱼长舒了一口气,起身按剑走到洞口,“我去守夜。”   她一走,凤城寒这才又动了动,像是在小心翼翼让自己透气的小动物。   脊背的疼痛初时还不显,但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滑过,他必须要分出十分心神来抵抗意识的逝去。   凤城寒甚至觉得自己与洞顶的蜘蛛产生了共鸣。   他就像那攀着蛛网的摇摇欲坠的蜘蛛。   不同的是,蛛网能承受蜘蛛的重量。可欲—望的蛛丝不知什么时候会断裂。   金羡鱼一转身,微薄的喘息声这才从他口中抖出,嘴唇这才又开始哆嗦。   凤城寒费劲地转过身,低眉反手去摸脊背上的伤口,   伤口溃烂得有些严重。   听到凤城寒微弱的喘息声,金羡鱼还是有点儿不大放心。   “需要我帮忙吗?”   凤城寒似乎顿了一会儿,才回答道:“你……勿要转身。”   “如果可以的话,能否将……师母你的手递给我?”   隔着巨石的遮蔽,金羡鱼将手伸了过去,   旋即就感觉到被轻轻触碰了一下。   干干净净,白皙柔软的手指,亦如凤城寒干干净净的这个人。   分明小心翼翼地触碰,可金羡鱼却好像感觉到了一股滔天的,压抑着的欲—念。   不过是蜻蜓点水般的触碰,但他好像又获得了足可抵挡寒夜侵袭的温暖。   昏黄的篝火在山洞石壁上照耀出两道模糊的人影,像是贪恋那点热度的依偎。   将手递过去以作支持之后,她身后就没了动静。   ……太安静了。   金羡鱼心口一跳,忙喊道:“凤城寒?”   没有回答。   “凤城寒?”   金羡鱼站起身往回走。   绕过那块巨石,终于看清楚了凤城寒的状况。   他比她想象中还要糟糕!   或许是她一走,他终于卸下了防备,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紧闭着的双眼似乎是昏睡了过去,血迹顺着袖口滴落,在身下洇出了一汪血色,看起来像是一只独自舔舐伤口的伤鹤。   高洁、克己、持重,又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大抵上这些心性美好,处事端方的君子身上总有股脆弱性。   ……   脆弱个头,这是二百五吧!   金羡鱼气呼呼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暗骂了一声。   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还不清楚吗!   金羡鱼气不打一处来,可就在这时,手腕却被人一把攥住,整个人都跌入了他怀中。   凤城寒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愣愣地和他四目相望。   两个人距离极近,近到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眼睫的触感。   “我无事。”   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找回心神,凤城寒猛地移开视线,第一反应就是推开她。   可是他没能推得动。   金羡鱼握住了他的手掌。   凤城寒心头不可自抑地一阵剧烈跳动。   金羡鱼是个下定决心就会贯彻行动的人,这一次也不例外。忍到现在她已经忍无可忍。   她真的不在乎贞操,如果可以她不保证不会对这该死的贞操观骂一声去他妈的。   她只是犹豫一旦付诸行动,她之前为了和凤城寒保持距离的所作所为都会付之东流。   但救人要紧。   至于她这次这么做了,会将她和凤城寒的关系推往什么方向,这便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金羡鱼眼睛眨也没眨,伸出手拉开凤城寒的衣襟,往左右一分,将他的上衣整个都剥了下来!   她这番动作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凤城寒僵硬着被她压在身下,露出流畅的肌肉线条,白皙的肩头,如暖玉般皎白动人的肌肤。   凤城寒惨白着脸,剧烈地挣扎起来,“你无需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金羡鱼玩笑道:“看来你很清楚我要做什么嘛。”   凤城寒呆愣愣地望着她。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药石罔效了,否则怎么会听到金羡鱼说出这样的话?   以防万一,金羡鱼还是提前打了个预防针:“这是在救人,没什么可怕的。我希望你不要误会。”   “我不愿你做到这个地步。”凤城寒低声说,他的嗓音极其的苍白微弱,“我救你,也并无绑架你的意思……”   金羡鱼忽地打断了他,“我问你,你在害怕什么?”   “我很可怕吗?是师母这个身份很可怕吗?但实际上,我和谢扶危的关系其实并不如你想象的那样。”   ……简单、纯洁。   说出来说不定会震碎凤城寒的三观。   “好吧,如果看着我,会让你有压力的话。”金羡鱼喃喃着,“嗤”地扯下了凤城寒的一片衣角,蒙住了他的双眼。   少女因为紧张而干涩的嗓音在耳畔轻柔地响起。   “别说话,你躺着就好。”   凤城寒的的眼前立即陷入了一片黑暗,忽闪着的眼睫轻轻蹭过柔软的布条。   在这黑暗的海洋里,唯有金羡鱼是他唯一的依靠。   唇—瓣犹豫了一下,轻轻地落在了他额角、鼻尖、唇前。   与其说是调—情,倒不如说是在安抚。   毕竟她的目的不是为了和他颠—鸾—倒—凤,而是为了救人。   为了救人……   凤城寒一直以为自己的自制力很好。   在凡人界短短的十多年来,他的行立坐卧无一不是如尺子丈量过般的标准。   靠窗的那一张案几,便是他少年时期的整片天地。   在无数个骤雨潇潇的黄昏,少年如玉的面容朦胧在雨雾中,脊背挺直,有些刻板地温习着今日的课业,预习着明日、后日、大后日的课业。   他的吃喝离不开这张小方桌。   他不在乎饭食的精致粗糙,茶水的浓淡,只尽其可能的将先生布置的课业做到尽善尽美。   后来他离开了家,来到了十二洞天,还曾经因为刻苦自制在十二洞天扬名。   可当少女的柔软的唇瓣落在他唇间时,凤城寒闭上眼。   他的神魂仿佛分裂成了两半,其中一半钻心刻骨地提醒着他。   她如今已非当日荷花池初见的金道友,她如今是他的长辈,是师母。   他不可不顾人伦大德。   可另一半,却驱使着他趁人之危,下意识地给予回应。   凤城寒其实不太懂要如何去做,他摸索着扶住了她的腰腹。   很好,这是个好的开始。   凤城寒只要不抗拒就行,否则她会有种在强迫他的错位感,金羡鱼脸色发烧地长舒了口气。   看着自己的掌心,金羡鱼微微一愣,她这才意识到她自己在发抖。   说起紧张,她其实也没比凤城寒好多少。   凤城寒不愧是个少年成名的天才,很快就摸索出了自己的道路。   就像是当初学习剑招一样,遵循着本能,一板一眼,快而不浮,散而不乱。   大雪中的少年修炼得太过专注,回过神来的时候,乌发、双肩已经覆压了层厚厚的积雪,险些成了个雪人。而现在这耐心和专注都被用在了她身上。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金羡鱼脸红得几乎能煎蛋。   “师母。”   “师母。”   每一次低声的呢喃,仿佛化作软鞭,自虐般地鞭笞着自己。   炽热、占有欲、挣扎。   他情难自已,乌发散落,蒙眼的白布堪堪地挂在眼前,唇瓣水光润泽。   金羡鱼不太想让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抬起胳膊,帮他重新系上了,指尖不停地哆嗦。   被压在身下终究不大方便,反客为主只在一念之间。   金羡鱼睁大了眼,她的脚踝被拽住,耳畔响起凤城寒犹豫的嗓音,他摸索着在她耳垂下送出了个分量极轻的吻。   “因为我想这么做已经很久了,师母。”   他在清醒着沉沦。 第90章   烛火将她每一寸肌肤照耀得腻白如玉。   昏黄的光线下,金羡鱼忍无可忍,羞耻地别过头:“一定要这样吗?”   凤城寒正垂着眼将她往自己身前用力地按,闻言微微一僵,吐息急促:“嗯,我后背有伤,方才那样不太方便。”   方便什么?   金羡鱼难为情地闭上了嘴。   当然是发力。   凤城寒是病号,是病号,她只能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催眠自己,可这样一来治伤的边界反而更加模糊了起来。   她望着洞顶,意识好像飞离得很远很远,金羡鱼眼前甚至浮现出了谢扶危的脸。   她甚至有些不解,这对师徒对她的身体缘何如此痴迷。   不知过了多久,凤城寒这才捞起她的腰身,金羡鱼浑身上下就像是从水里浸过的,她脚下发软,险些没有站稳。   蒙眼的布条也已经滑落到了地上,凤城寒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仿佛多看一眼都是一种冒犯,哪怕他刚刚已经冒犯得不能再冒犯。   回过神来,一股滔天的愧疚和自责几乎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就要道歉。   “用不着道歉。”金羡鱼张口打断了他,她的语气也有些急促。   “让我看看你的伤。”   凤城寒怔了一下,这一次他顺从地垂下眼,背对着她坐了下来。   金羡鱼松了口气,飞快地伸手检查了一下,“还疼吗?”   更亲密的事明明已经做过了,可他依然在为短暂的接触而紧张不已:“已无大碍。”   原本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止上了血,这无疑是个重大的突破,令人窘迫的是,伤势并没有好全。   眼看着篝火将熄未熄,金羡鱼犹豫了一下,选择先将篝火点起来再说。   这个过程中她一直没有说话,篝火将她的脸映照得红通通的。   凤城寒险些以为她在生他的气。   他后悔,甚至开始痛恨自己薄弱的自制力。   在金羡鱼的面前,他自少年时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土崩瓦解。   他面色惨白,忽而想到自己刚刚的样子一定很丑陋,下面也一样的丑陋。   更痛恨心里油然而生,不可阻挡的甜蜜,这患得患失的甜蜜,更显他痛悔的可笑。   金羡鱼知道凤城寒这个时候陷入了一种自责、自虐的情绪中。   “对不起,”他未尝不知道此时的言语苍白,凤城寒垂眸望着篝火,“寒会负起责——”   “你要怎么负责,和你师父决斗吗?”金羡鱼拨弄着篝火,认真地说,“我是自愿的。”   凤城寒抬起眼,怔怔地望着她,眼里甚至有些困惑。   少女含睇笑道:“你真以为什么人我都乐意帮他们治伤吗?”   “我其实根本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好。”   金羡鱼坦白道:“我曾经……曾经囚禁过你师父,我知道你一定很惊讶很困惑,毕竟你师父的修为远在我之上。   你只要听着就好。”   凤城寒:“好。”   这些事压抑在她心里也足够久了,金羡鱼干脆趁这个功夫,不吐不快,竹筒倒豆子一般一口气都说了出来。   常人回忆过往的时候可能会多加美化,但金羡鱼非但没有美化,甚至还颇有丑化之嫌。   凤城寒是个很合格的听众,他听得十分认真专注,未曾出言打断,未曾发表自己的意见。   一直到金羡鱼闭上嘴,他这才摇了摇头,目光静静,“这非是你的错。”   金羡鱼咋舌:“你未免也太偏心了,不肖之徒。”   凤城寒呼吸很轻:“你很好。”   金羡鱼:“我不好。”   “你不觉得我有些……”金羡鱼顿了顿,“放荡?”   “你不放荡。”凤城寒道,“这世上三妻四妾,出没于秦楼楚馆的男人比女人放荡百倍。”   金羡鱼:“我很偏激。”   “你不偏激。”   “我……”   凤城寒打断了她:“如果是我,未尝不会比你做得更好。”   “你是说你也会小黑屋?”金羡鱼自暴自弃地问。   凤城寒:“将爱之如命的珍宝置于匣中,隔绝常人的窥伺,是人之常情。”   “……你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凤城寒望着篝火,嗓音润而静:“人都有私心。”   “你的意思是?”   他捡起柴火放入篝火中。   噼剥作响。   伤痕累累的纤白的指节合拢,又放松。   “哪怕你在世人眼中,在自己眼中,再狼狈不堪。”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但目光静静地描摹着她的眉眼之后,终究还是用一个字代替了所有。   “你也很好。”   他忍不住去看金羡鱼的神情,金羡鱼朝他微微笑,看上去不似生气失落的模样。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如果她没有斩断情丝说不定会喜欢上他,正如她刚刚所说,不是什么人她都愿意奉献自己帮忙治伤。   即便这样,她与凤城寒也依然是两个世界的人,她并不好。   她不自卑,金羡鱼并不认为自己配不上凤城寒,她只是觉得,她不是他的最优解。或许在内心深处,她反感着自己,哪怕她昔年所作所为很一大部分是受剧情的控制。   凤城寒踟躇半秒,闭上眼,将嘴唇与她的嘴唇轻轻碰了碰,依然是分量极轻的一个吻。   “天下三分月色。”   在有情人眼里,月明无赖,此生至死不渝。   金羡鱼:“你伤还没好全。”   凤城寒:“嗯。”   他“嗯”了一声,“或许我们可以换另一种……姿势。”这两个字说出口,脸颊上不由火辣辣。   狗血的霸总言情小说里有句话,是得不到你的心,也有得到你的人。   可得到人之后,却不可避免地想要得到更多,患得患失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而稍感宽慰,反倒愈加剧烈。   迫切地将要将自己的心意,一字一字都撞入骨血。   金羡鱼有点儿受不住,深到尽头的时候,她抓住突起的石块,肚皮一耸一耸,她好像成了张烙饼,被压在墙上,翻来覆去地煎了一晚上。脚尖踩不到地面,唯一的着力点只有凤城寒。   一直到天明的时候,才堪堪喘口气。   一早,金羡鱼找到一条小溪,蹲在溪水边,叹了口气,自暴自弃地拍了拍脸。   溪水倒映出她肌肤上的斑斑红痕。   星星点点,如同散乱的梅花,是凤城寒一一烙上去的。   金羡鱼捋起两只袖子,看了一眼又一眼,   冷不丁地,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刷”——   袖子拉下去的瞬间,她面前已经多出了道人影。   “魏道友?”金羡鱼错愕地与同样错愕的魏天涯,四目相对。   魏天涯愣愣地望着她:“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儿?”   金羡鱼认出来这是胡小山的同伴,她不大确定他是不是看到了刚刚那一幕。   反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这附近只有这条溪水,我来取水。”少年说着走到她身边来,“让让。”   溪水附近这么大的空地,他偏偏走到她身边来叫她让开。   金羡鱼大脑混乱,真的就让开了半步。   “哦,那你取吧。”   少年蹲下身,解开腰际的水囊,浸入了水里,目光望着潺潺的溪水。   看着看着面色忽地就变了。   “你身上怎么回事?!”   溪水倒映出她的脖颈上的红痕一直延伸到胸口,令人浮想联翩。   魏天涯面色遽变,水囊重重砸落入溪底,他大踏步地走过来,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他动作实在太过突然,金羡鱼一愣之下就被他抓住了手臂。   魏天涯抿紧了唇,去剥她袖口。   袖口那片红痕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暴露在他眼底。   少年呼吸骤然停顿了一拍,面色难看地举起她胳膊,眼底阴晴不定,似乎有风暴在酝酿。   “……这是怎么回事。”   清早的冷风吹在裸露的胳膊上,彻底将金羡鱼给吹清醒了。   她这才意识到她和魏天涯根本就不熟。他这算什么反应?   这感觉就像被不熟的邻居发现了硬是,金羡鱼有种被冒犯的不自在和愠怒,扭着胳膊往回缩。   她往回缩的动作,在魏天涯眼里,仿佛成了一种确凿无疑的证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呼吸好像都慢了一拍。   一字一顿,每个字砸下来仿佛都带着冰渣,魏天涯的神情有种濒临疯狂的压抑。   金羡鱼皱眉道:“这与你无关。”   少年睁大了眼,攥着她胳膊的手掌好像都在微微发颤,“金羡鱼!这怎么会和我无关!”   金羡鱼终于在这个时候察觉到了点儿异样,他的嗓音里充斥着指责。   她反问说:“我认识你吗?”   魏天涯眼里发冷,不依不饶地质问:“到底是谁干的——”   他的话并没有问出口,他的目光落在了远处的人影上。   是循着金羡鱼踪迹走出来的凤城寒。   “金……”凤城寒先是看到金羡鱼,第二眼又看到了魏天涯,   顾忌在人前,他顿了顿道:“师母。”   魏天涯看了看金羡鱼,又看了看凤城寒。   凤城寒的脸颊上有一道细细的血色抓痕。   察觉到魏天涯的视线,凤城寒一愣,有些不自在地垂下了眼,快步挡在了金羡鱼面前。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魏天涯眼里掠过了抹不可置信的荒谬,他一连往后退了数步,用一种古怪地目光凝望着金羡鱼,脸上血色渐失。   这是一种被背叛的痛楚,少年眼角发红,执拗地望着他俩,尤其盯着金羡鱼的时间最长。   这过程中魏天涯的目光也渐渐变得令人不适。   像是冷血的动物在盘算着要从何处下口,要如何将她拆吃入腹。   就连凤城寒也觉得不对劲,蹙眉道:“这位道友——”   魏天涯将目光从金羡鱼脸上收起,旋即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第91章   可还没等魏天涯走出去几步,从林间竟又走出了几个人出来!   “天涯!”胡小山从林间钻了出来,神情焦急道,“我又见到那东西……金道友?!凤道友?!”   这一声打断了目下诡异的气氛。   “什么东西?”金羡鱼脱口问道。   望着胡小山、白岐和柴柔的脸,金羡鱼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   他们三人像是刚被什么大型的妖兽追杀过,浑身上下破破烂烂,衣服上一块一块的暗红色血迹。   胡小山愣愣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他如梦初醒:“不、不对,有妖兽!金道友这附近有妖兽,这里不安全。”   凤城寒蹙眉:“你说的妖兽是不是长得人脸豹身?”   “对,”白岐冷声说,“你们也见过这玩意儿?”   金羡鱼和凤城寒对视了一眼。   看来那东西追他们不成,转头又去追了别人,胡小山他们不巧正是那几个倒霉蛋。   这就糟糕了,微山秘境此时正处于封闭状态,内外隔绝。秘境里修士三百,这简直就像狼钻进了羊圈吃自助。   他们都是羊。   白岐:“我们前不久才从它手底下逃出来。”   “还是多亏了天涯,要是没天涯帮忙,我们几个已经是死人了。”柴柔轻声细语地说,“天涯,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受伤了?”   “我没事。”少年抿了抿唇。   他脸色是显而易见的苍白,连柴柔都察觉出来了不对劲。   可还没等他细细问询,脚下的大地突然又震动起来。   金羡鱼也察觉到了这股震动,在场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抬起眼,目目相对。   说曹操曹操到,是那妖兽,它来了!   尘烟滚滚间,那道眼熟的黑影阴魂不散地从林间蹿出,数不清的鸟类从树梢间惊起。   饶是白岐也忍不住暗骂了一声:“操。”   他知道这东西的威力:“大家快跑!!”   他们四个之前在这东西手下吃了不少亏,眼见这东西再度出现,柴柔骇得面色都白了,仍没忘冲金羡鱼喊道:“金道友快跑,我们知道有个地方它过不去!”   胡小山在前面狂奔带路,金羡鱼和凤城寒紧随其后,心里狂跳不止。   这个时候什么情情爱爱似乎都成了过眼云烟,金羡鱼不是恋爱脑,显然,凤城寒和魏天涯也不是。   胡小山、白岐在前,凤城寒和魏天涯断后,柴柔陪着她在中间。   在场的五个男人不约而同地都将她护得滴水不漏。   虽然金羡鱼很想说她其实没那么弱,需要人保护,但眼前这个情况说这么多也没用,只能选择埋头狂冲。   几个人狼狈地一路冲到了个狭窄的山谷缝隙间,胡小山就地一滚,将金羡鱼和凤城寒往山缝里一藏。   “这里,它进不来!”   凤城寒反问:“那道友你们?”   白岐、胡小山几人对视了一眼,“我们不能放那东西四处去害人。”   金羡鱼:“你们要对付它?”   “是。”胡小山挺起胸膛大声说,“我们不能坐视不理。”   这话说得很是热血,可金羡鱼却不为所动,冷静得甚至有点儿冷漠,“可你们修为还不够它塞牙缝的。”   柴柔道:“但我们既然遇上了,就不能放着它不管。”   山缝外面传来了魏天涯不耐烦的嗓音:“说完了没?”   三个人对视了一眼,竟然还真的就出了山缝,连带着魏天涯,分别向四个不同的方向而去。   看这架势似乎是打算围攻包抄。   金羡鱼对此持负面的态度。   毫不自恋地说,她的修为在众人中最高,凤城寒仅次于她,紧接着大概是魏天涯、白岐、胡小山和柴柔。   “你怎么想?”金羡鱼询问凤城寒的意见。   凤城寒不假思索地说:“正如你所想。”   金羡鱼眉眼弯弯,轻轻吁出一口气。   一泓清光闪过,长剑已然在手!   谁还没有个中二少女的梦。再说,她参加太微大典,一是为了白苹香,而是为了提升自我硬扛玉龙瑶。   逃跑从来不是她的人生信条。   金羡鱼快步追出去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巨兽蹄下毫无行动能力的胡小山!   魏天涯面色难看地站在不远处,他身后不知何时竟多出了几个陌生的修士,惶得面色苍白。   看样子是囿于身后的修士无法抽身相救。   金羡鱼心里咯噔一声,忙递出剑,青锋交织出一片绵密幽微的剑光。   虽然她目前还伤不了那玩意儿,但至少能阻它片刻。   与妖兽四目相对的刹那间,那张人脸上似乎犹豫了一下?   为什么会犹豫?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长生乐》里不该有这妖兽的存在。   金羡鱼不解却也无暇深思,面色冷冽地一剑快过一剑,一剑套着一剑,如环环套月,寒光烁烁。   而那妖兽似乎在顾忌着什么,并不与她正面冲突。   她出现的实在太过戏剧化,胡小山瞠目结舌地望着她。   魏天涯一愣。   “你护好其他人!”金羡鱼忙中大喊,以一个极其违反重力规律的姿势,凌空翻转了一圈,避开了那玩意儿的利爪。   落地间,一脚蹬出,趁势倒滑出去丈远。   胡小山迅速回过神来帮忙维持秩序:“大家围着我,不要乱跑。”   他倒是也想上去帮忙,但实在太快了,金羡鱼实在是太快了。   两道身影,一道庞大如山,一道渺小如芥子,却在激烈争斗。   金羡鱼衣衫翩飞,动作极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和那妖兽从身前打到身后,又从左打到右,从右打到左,身形飘忽,令人眼花缭乱。   胡小山看不清她的身法,怔怔地望着她倏忽来去,从脚趾一直涨红到了头顶。   本以为能保护金道友没想到竟然被金羡鱼给保护了……   其他修士团团靠拢在一起,既惊且疑道:“那是……金仙子?!”   要说这些修士也实在倒霉,误入了这片区域,如果不是遇到胡小山,早就成了妖兽的盘中餐。   他们既惊疑那人首豹身的妖兽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又惊疑金羡鱼年轻貌美,竟然有这么深厚的修为。   一道琴音如飞流直下的瀑布,陡然横插入战局。   琴音越来越激烈,滞涩难通,攀升到最高点的时候,骤然断裂,音波如潮水般横扫而出!   一袭白衣临风抱琴,凤城寒拨动琴弦,琴音如夏夜电鸣。   金羡鱼压力顿减,心中一喜:“凤城寒!”   凤城寒并不看她,紧望着妖兽:“你专心,此处有我。”   金羡鱼一个撤步转身,帮某个看呆的修士挡了一击。   “多、多谢。”这个倒霉蛋吓得魂飞魄散,连语言能力都好像丧失了。   金羡鱼把他往凤城寒身边一推,扭头继续问胡小山:“你们有什么办法没有?”   总不能就这么直接莽上?   胡小山不假思索道:“有,柴柔说要布置阵法将这妖兽困住。”   怪不得她刚刚没看到柴柔白岐他们的身影。   胡小山很担心她:“道友,这里太危险了。”   “你刚刚是怎么说的?不能坐视不理?”金羡鱼反问。   胡小山一愣:“我们不能放任他去吃别人。”   “那太巧了。”金羡鱼挽起个剑花,头也不回地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正说着话的功夫,那东西似乎像是听懂了什么,又或是看人越来越多,竟然颇为人性化地开始后撤。   “不好,它要跑!”有人脱口而出,悲催的是,他话还没说完那妖兽就朝他扑了过来。   凤城寒反应极快,旋身去拦。   魏天涯离得最近,更快一步将那人推出去,而自己却被妖兽一口咬住。   妖兽咬着魏天涯飞也般地蹿回了林间。   少年冷汗瞬间铺了下来,但他也血性,只抿着唇狠狠皱了皱眉,伸手去掰那玩意儿上颚的獠牙。   看金羡鱼追了过来,少年忽地厉声大喝道:“别过来!”   金羡鱼当然不可能置之不理。   哪怕她和魏天涯刚刚闹得实在不太愉快。   默默爆了个粗口,金羡鱼提剑追了上去。   隐约间,她好像听到了凤城寒和众人的呼喊。   金羡鱼血气上头,不管不顾,目光紧摄住妖兽不放,眼里只剩下了那妖兽和魏天涯,追着他们俩一路狂奔。   不知追了多久,茂密的树林渐渐开阔,面前竟然出现了个巨大的天坑。   妖兽带着魏天涯从坑边一跃而下,就这么消失在了天坑里。   金羡鱼想都没想,跟着跳了下去。   一晃而过的瞬间,她好像对上了魏天涯睁大的双眼。   魏天涯似乎没想到她会追上来,愣愣地望着她,像是不知道自己如今正身处险境。   他就像是在梦游。   下一秒,少年就被妖兽拖拽着消失在了她眼前。   一股刺鼻的恶臭迎面扑来,熏得金羡鱼眼泪差点儿都冒了出来。   巨大的惯性带着金羡鱼就地滚了几圈,卸了力。   身下咕噜噜的仿佛压住了什么圆滚滚的东西,差点儿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上。   金羡鱼顺手抱起来一看,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怀里的,是个人类的头骨。   抬眼望去,天坑里白骨累累,臭气熏天。   数不清的人类骨骸和动物骨骸,如山如海,甚至还有没消化干净的断肢内脏。   简直……就像个屠宰场。   微山秘境一甲子开启一次,可想而知,这妖兽在秘境里生活了多久,又吞噬了多少人与动物。   抱着个头盖骨,金羡鱼头皮一阵发麻,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第92章   正当金羡鱼抱着头盖骨如坠噩梦,怔怔出神的时候,她好像隐约听见了些淡淡的呻吟与哭喊声。   哭喊声?   金羡鱼回过神来,将颅骨随手放在一边,目光落在了面前这足有小山高的白骨尸堆前。   隐约的呻吟声就是从这里面传来。   金羡鱼毫不犹豫地跪在地上,动手去刨。   腐败的恶臭熏得她眼前一片刺痛,手伸进骨骸堆里,不知道摸到了什么黏糊糊软绵绵的东西,似乎是动物的,又似乎是人腐烂的内脏。   金羡鱼一阵恶寒,不敢深思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一鼓作气地继续刨。   最后,她竟然成功地从尸堆刨出来了几个人,还都是活的!   他们看起来应该也是这场秘境晋级赛里的倒霉蛋。   将他们几个并排放在地上,金羡鱼心里一沉。   虽然还活着,但这几个人的状态恐怕好不如死了干净。   或是断了胳膊,或是断了腿,浑身上下沾满了不知道是烂肉还是蛆虫,唇瓣皲裂,处于个高度缺水的奄奄一息的状态。   看衣着打扮,竟然还有四家五宗的弟子。   她不敢耽搁,一招手从芥子囊里翻出来了水壶,各给这几位沾了点水。   “你们感觉怎么样?”   这一批修士无疑比金羡鱼刚刚见到的上一批更加倒霉,或许他们一进入秘境就遭遇了那东西。   也幸亏这些人是修士,折腾成了这个模样,竟然还有人保留着意识。   当中一人费力地睁开眼,金羡鱼和他四目相对。   那人有些愣愣地看着她,自言自语道:“我这是死了吗?”   金羡鱼扶他坐起来,“很不幸,你还没死。”   那人恍恍惚惚的,脸上露出个费解的表情:“若我没死,怎会看到有仙子来接引我?”   金羡鱼耐心地说:“你再仔细看看?”   也无怪乎那人看错眼。   她一袭白衣,纵使染血,但在这尸山地狱里,也显得出尘拔俗,天姿灵秀,肌肤干净通透得如同传说中藐姑射之山的神仙。   对方瞳孔一缩,终于看清了她的打扮,渐渐地回过神来。   喃喃道:“竟然还没死成吗?”   那脸上的表情看上去绝对不像是欣喜,倒像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绝望。   金羡鱼又惊又疑,捺下满肚子不详的预感,她先是又喂了对方几口水,输送了点儿真气。   那人终于彻彻底底清醒了过来,神情复杂地低声向她道谢。   见他好转,金羡鱼立刻丢了他,转头去给其他人输送真气。   这才开口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一炷香的功夫后,金羡鱼面前已团团坐了几个断胳膊断腿的病号。   为首的正是最先苏醒过来的那位。   “……事情就是这样的。”那位自称姓宋,是十二洞天的弟子。   “当时我们几个正为花瓣争夺,未曾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和她刚刚猜测的所差无几。   “对了,你刚刚说的那番话……”金羡鱼犹豫了半秒,还是问出了口。   这些人到底是遇到了什么,才宁愿求死!   面前众人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其中一个瞎了眼的不住苦笑。   宋彬道:“我们也不是没反抗过。”   另一个断胳膊的,一说到那妖兽就忍不住浑身发抖:“但没用!根本就没用!”   “这秘境里怎么会出现这种妖兽,我们几个人加起来也不是它的对手!”   “就算那东西走了,你知道吗?这附近还有许许多多小的妖兽,它一走,它们就出来猎食,只要一掉进来,我们根本就跑不出去。”   ……情况比她想象得还要糟糕。   “道友你也是被那东西抓来的?”宋彬问。   金羡鱼道:“实不相瞒,我是来找人的。”   三言两语间,金羡鱼对自己目前的处境已经有了更为清晰的认知,也更加担心起魏天涯的安危来。   从不久前他舍身救人的行为来看,金羡鱼都不想让他死。   想到这儿,金羡鱼站起身,“抱歉,你们提醒了我,我还要去找我的同伴。”   她本来下意识地想深吸一口气,结果这股恶臭又呛得她立刻紧紧地闭上了嘴。   “你的同伴?”宋彬和众人面面相觑了一眼,犹豫着说,“道友,不是我们说话难听。”   “你那位同伴既然被咬住了,恐怕……早就祭了那东西的五脏庙。”   金羡鱼何尝又不知道,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但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干。好歹要找找看。”   说完,金羡鱼朝面前几个人略一点头,拔脚正准备走。   “等等!”宋彬忽然拦住他。   几个人互相搀扶着,疏落落地站起身,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道友,你救了我们,我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既然如此,我帮你一块找吧。”   人多力量大,金羡鱼当然不会拒绝。   可这天坑实在太大,在宋彬几个人的帮助下,她没找到魏天涯,倒是又捞出来几个血肉模糊的倒霉蛋。   这里面竟然还有几个认得她,叫了声金仙子,   太微大典开始至今,大多数人对金羡鱼都是只闻其名,这还是第一次与她正面接触。   没想到这大典上小有名气的美人,会浑身是血地沦落到这里。   非但如此,脸上不见惊慌,不见任何不适应,俨然一副众人主心骨的模样。   随着队伍里的人越来越多,在金羡鱼几乎失去希望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个喊声,“这里!金道友,你看看!这少年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金羡鱼心里一突,飞快跑了过去。   真的是他!!   魏天涯的状态与那些人相比几乎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连宋彬都忍不住怔了怔,道是:“道友你这位同伴当真命大。”   可不是命大吗?   少年紧闭着双眼,腰上被咬出了个大口子,浑身肿得简直就像个发面馒头。   “这要是再深点儿……”有人道。   这要是再深点,岂不就是腰斩了。   “何止是命大,这位道友能从那东西口中脱险,也是个汉子。”   金羡鱼无暇在这个时候感叹这些。   这么一番折腾,天色渐暗,而那妖兽又不知藏身在什么地方。   她心急如焚道:“烦请大家帮忙抬起他。”   又问:“你们知道这附近有没有什么藏身之地,天快黑了,我担心……”   “对,天快黑了!!”众人如梦初醒,想到那些潜藏在暗处的食腐妖兽,纷纷变了脸色。   “我知道有个地方!”当中有人叫道,“这附近有个洞口或可能藏身!”   “那还不快走?”金羡鱼不假思索道,“你带路。”   所有人慌慌张张地整理了队形,金羡鱼寸步不离,大气也不敢出,紧紧跟在那人身后。   天色越来越暗,遍地白骨好像成了可怖的鬼影,大家一步也不敢停。   其实就连宋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跑又能跑到哪里去。   众人分散开各自藏匿,说不定生的希望还大一些。   虽然金道友刚刚救了他们。宋彬心里沉甸甸的,可他并不认为她能带他们逃出生天。   金羡鱼也知道他们聚在一起,简直像是流动餐桌上一道道长了腿的自助餐。   可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上。   天色终于彻底黑了下来,四周有淡淡的雾气上浮,遮蔽住了视野。   腥臭的风声“呜呜”地自人群中刮过。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里,似乎有无数眼睛在窥探。   而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   黑夜中,陡然睁开了一只拳头大小的人眼!   快不可及的瞬间,这只人眼已掠到了众人身前!   呜——   金羡鱼不假思索,反手掣出一道剑气。   “嗤”——   人眼立时被削作两截,眼球啪嗒落在了地上。   倒是出乎意料地弱。   可还没等人喘口气,夜色中,一只又一只人眼相继睁开,密密麻麻足有成百数千之众。   “那是什么?!”大家惊慌失措地问。   这些人眼越聚越多,盯着众人不停地眨动,从四面八方朝众人飞来。   宋彬心里一突,忙整身应战。   金羡鱼刚刚轻而易举地就解决掉了一只,应该不足为惧。   ……   才怪!   甫一交战,宋彬就知道自己太过自负了。   人眼眨动的瞬间,眼前忽明忽灭,头痛得像是要炸开,恶心得人无法集中精神,更遑论作战。   飘忽来去间,更是快得令人无法捕捉到它们的轨迹。   被它们触碰到的肌肤立刻高高地肿胀起来,甚至能清楚地看到肌肤下流动的脓液。   “这是个什么东西?!”断胳膊的兄弟强忍住恶心,怒道。   没有人能回答他。   “不知道,谁见过没?”断腿的兄弟扯着嗓子问。   一道清朗的嗓音忽然响起。   在这一片混乱中,也足够掷地有声。   “毕。”魏天涯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咳嗽了几声,面色难看地说。   “那是毕。”   金羡鱼发出十多道剑气,将这些人眼一一劈落在地,问:“毕是什么?!”   她动作迅疾如电,为了方便,剑气竟然被她捻成蛛丝粗细,一扯一甩!   呼啦——   卷下一大片。   数不清的眼球啪嗒嗒如下雨一般坠落在地面。   魏天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咯吱”一脚踩中了一只爆浆眼球。   他脸色立刻就绿了。   “据说,复州医人王超曾随一黄衣吏入‘毕’院,庭中有人眼数千,聚成山。”   “道是,有生之类,先死为毕*。”   可没有人接下他的话茬,断胳膊的、断腿的、瞎了一只眼的……众人都愣愣地抬眼望着金羡鱼。   ……是他们的错觉吗?怎么觉得金仙子对付这东西这么顺手呢!   能进入微山秘境的都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可和面前的姑娘相比,怎么好像他们格外弱鸡?   人都是有求生本能的,不知不觉间,众人都抱团围着金羡鱼挨得紧紧的。   这些“毕”来得快,退去的也快,见势不妙,纷纷闭上眼,如潮水般退回了夜色中。   金羡鱼吐出一口气,冷声道:“继续走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提步跟了上去。   经此一役,哪怕没有人提过这件事,也默契地将金羡鱼视作了领队兼主心骨,下意识地遵从着她的命令。   宋彬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走到了金羡鱼身边。   宋彬动了动唇,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一地眼球。   “说起来很羞愧,我之前也见过金道友,但是……”   金羡鱼:“但是?”   “但是我以为道友不过是以容貌取胜……”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的花瓣的确不是靠我自己实力取得的。我也知道,抱着和你相同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但,”金羡鱼微微一笑道,“你看,你们现在不就改观了吗?”   宋彬一怔。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与金羡鱼这惊心动魄的容色相比,鲜有人知,她的修为似乎更加可怖。   这是不是意味着,在她的带领下,他们真的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第93章   身上肩负着这么多条性命,不是一件多自豪的事,金羡鱼言谈间时不时莞尔一笑,实际上心里沉重得简直像是背负了一座山。   可即便如此,也只能强打起精神,不让自己露出任何害怕的表情。   这时,魏天涯忽然停下了脚步,“等等。”   他皱着眉,迎上金羡鱼的目光,“你们仔细听。”   金羡鱼闻言,立刻聚精会神地侧耳细听,风中隐约间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剑鸣、术法,以及人的叫喊声。   她愕然:“还有人??”   魏天涯驻足冷声说:“那边似乎还有幸存。”   宋彬迟疑道:“那……咱们到底要不要过去看看?”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去吧,又太过危险,看那阵仗还不知道经历什么。   不去吧,良心上又难免过不去。   这一刻,大家默契地再一次把目光投向了金羡鱼。   他们都在等着她的回答。   在众人注目之下,金羡鱼张了张嘴,喉口有些干涩:“走吧。”   迎着“松了口气的”、“失望的”、各不相同的目光,金羡鱼咬牙大步走到了队伍最前面。   魏天涯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金羡鱼快步走在前面,心乱如麻。   不是她见死不救,而是如今这个情况,根本不允许她逞英雄主义。毕竟现在她是这个小队的主心骨,身上还肩负着这么多条性命。   还没走出几步远,那一阵一阵呼喊声好像一直在她耳畔回荡,并且声音有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的趋势。   这其实只是她的心理作用,可是……   “果然还是不行。”金羡鱼停下脚步,喃喃道。   “什么?”这是疑惑的宋彬。   金羡鱼豁出一口气,神情极为严肃地对上宋彬,“我觉得我还是要去看看。”   “你们继续出发,我去看一眼随后就到,这里先交给你和魏天涯负责。”   宋彬茫然道:“等等?”   而金羡鱼这个时候已经在飞快地解芥子囊里,将芥子囊往他手上一塞,继续嘱咐道:“这里面有法器和伤药,撑一段时间应该不成问题的。”   宋彬愣愣地攥着芥子囊:“你真的要去??”   而在天坑的另一边,十来个修士鲜血淋漓,气喘吁吁地依偎在一起。   当中一个低吼道:“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道友!”有人一个滑步挡在位红衣少年面前,鼓起勇气说,“请你不要离我们太远。”   就在这时,黑夜中又有几只妖兽扑了出来,那修士横剑于胸前,奋力挡下了一击,忙侧身去查探红衣美人的情况。   他此时面色也有点儿苍白,显然是受了不少惊吓。   “怎么办,”另一个修士心急如焚地挥剑逼退又一只妖兽,“妖兽太多了,这样下去,咱们一定撑不到明天。”   可四面八方逼近的妖兽没有留给他们谈话的时间,一眨眼的功夫,竟又齐刷刷地发动了攻势。   也就在这时,黑夜中一道剑光如流星般照破了夜空!   剑光迅疾地飞旋了数圈,一分为二,二分为三,如天光洒落。   在天光的照落下,冲在最前面的妖兽顷刻间被剑光劈作数段!   这剑光来得太过巧合。   一众修士愕然相顾之间。   夏夜惊雷般的剑光逼退了妖兽的同时,也短暂地照亮了四方的黑暗,使人望之心生安慰。   一道纤细清丽的身影从黑夜中浮现。   赶上了!   金羡鱼松了口气,收回飞剑,急忙问道:“你们没事吧!”   这一瞥眼的功夫,剑光照耀出其中一位红衣少年的面容,金羡鱼愣在原地。   那竟然是弄花雨!   宋彬没想到自己为什么会选择跟在金羡鱼身边。   等他跟着金羡鱼赶到的时候,也看到了那一道剑光。   只一剑。   他愣愣地咽了口唾沫。   这一次,只这一剑就逼退了这些妖兽?   ……   弄花雨又惊又喜:“金姐姐!!”   这算什么?   金羡鱼也险些没压抑住自己内心的吐槽欲,在与这位老熟人目光相撞的瞬间,她神思恍惚地想。   让我们荡起双桨,大家一起在天坑相会吗?!   就算这个时候再看到玉龙瑶,金羡鱼无不平静地想,她也不会惊讶了。   这个地方毕竟不安全,她无暇和弄花雨叙旧,点了点头说:“我们路上再说。”   那十多个修士这个时候也都回过神来,他们多多少少都认识金羡鱼,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看到她,都有种如在梦境的错觉。   还有那道剑光……   那道剑光所透露出的修为信息,给他们打了一剂强效的镇定剂,虽然茫然,但这个时候也都相继镇定下来道谢。   “道友。”   “多谢道友出手相救。”   “你怎么在这儿?”金羡鱼的语气绝对算不上多友善。   弄花雨咬了咬唇:“姐姐也见到了那人首豹身的东西吗?”   金羡鱼停下脚步,似笑非笑道:“那是什么?我没见过你说的东西,倒是见到过凤城寒。”   下一秒,她就看到了近乎川剧表演般的演技,弄花雨的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凤道友难道也在这儿?”   金羡鱼淡淡道:“在不在这儿,我未必有你清楚。”   少年怔了怔,杏眼里雾气弥漫,抿唇露出个勉强的微笑来:“那是因为,我妒忌凤道友他。他凭什么与姐姐走得这么近。”   “我们自洞庭一别这么久都没见过面。当日合虚山花船前,姐姐也只看了我一眼。”   这几天里他一直在等,等着金羡鱼主动来找他。   这让弄花雨自己都感到吃惊,自从洞庭一别,一闭眼,他满脑子都是金羡鱼。   是,他以为自己对金羡鱼而言至少是不一样的。   她虽然对自己不假辞色,但她似乎对他颇为忌惮,他在她心底有着毋庸置疑的分量。   至于金羡鱼在他心底的地位,让弄花雨自己都觉得吃惊。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喜欢男人来着,比起女人,不要脸地说,他更喜欢在男人身下承—欢。   可金羡鱼不一样,这是他头一次,恍惚意识到自己是个男人。   他想作为一个“男人”,对她做那些事。   想得不得了。   他想要作为一个男人,将她压在身下。   金羡鱼看着他:“所以你就给他下蛊?这有什么用?”   “姐姐或许不知道吧。”弄花雨梨涡浅浅,歪着脑袋笑道,“凤道友生得如斯俊秀,想必暗暗倾慕他的修士不在少数。”   金羡鱼呼吸一滞,立刻就明白了弄花雨想干什么,她面色一冷。   他这是想找人轮—奸了他吗?!男人彼此之间的恶意远比女人来得要恶心露骨。   “而且,并不是我一个人这样干。要怪就怪姐姐你生得太过貌美……”   “姐姐的那些爱慕者,都恨不能趁着这个机会,顺理成章地解决自己的情敌。”   弄花雨的目光一寸一寸地从她白皙的肌肤,乌黑的长发,冷淡而俏丽的眉眼间掠过。   金羡鱼半晌都没说出话来:“这样的殊荣我可享用不起。”   “我很好奇,你只会下蛊?如果我今天没来。你打算都给那些妖兽下蛊?”   比如说赵0祥老师的动物世界。   “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又到了动物发情的季节……”   金羡鱼嘴角一抽。   或许大家忙着交—配就顾不得觅食了。   可能是这个环境太过危机四伏,她反而抑制不住熊熊的吐槽欲望。   弄花雨:“……”这倒是他未曾设想的道路。   说到这儿,金羡鱼对弄花雨的厌烦已经上升到了顶点。   前面突然传来了一声振奋的呼喊。   “到了!找到了!”   金羡鱼过去一看,面前果然有个洞穴!   “不过看大小,不像是大家都能挤进去的样子?”她迟疑地说。   “呃……”带路的那人立刻又耷拉了下来。   不过有这么个藏身之处,到底是聊胜于无。   金羡鱼眼睛眨也没眨,立刻就下了命令,“大家,把伤势比较重的,老弱病残先分出来!进洞!”   “其他尚能战斗的,和我一起守外围!”   这个决定众人自然是没有异议,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分出来几个断手断脚,走路要扶的。   站在洞门口,金羡鱼来不及松口气,转头打算和魏天涯众人先研究布防的时候。   又一道熟悉的呼喊声传来。   “金道友!天涯!是你们吗?!”   众人,连同金羡鱼纷纷错愕地抬头看了过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光。   胡小山手里攥着个拳头大的照明珠,神情焦急地喊。   而他身边,站着的竟然是乌发略显凌乱的凤城寒?!   除了凤城寒之外,甚至还有白岐和柴柔!   “你们怎么在这儿?!”这是同样惊讶的魏天涯、宋彬、弄花雨。   他们这什么时候下来的?   金羡鱼愣了半秒,脑子这才转过弯来:“你们……你们是跟我一起跳下来的?”   凤城寒看到金羡鱼明显松了口气,微抿着唇上前一步道:“你无事?”   又道:“抱歉,追踪你们的时候废了不少功夫,是我来晚了。”   弄花雨的脸这个时候彻底青了。   宋彬如坠梦中:“道门君子凤城寒!金道友你认识凤道友?!”   柴柔道:“天涯,你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势。”他对医术颇有研究。   魏天涯有些僵硬,似乎是不大好意思。   柴柔笑道:“男人的腰可是很重要的。”   这句话的杀伤力无疑是巨大的!   魏天涯俏脸一青,身为男人还是无法忽视腰子的问题,老老实实地过去了。   很好,这一次人都齐了。   金羡鱼眨眨眼。   这一次真的是让我们……呃,荡起双桨一起打怪了?   情况特殊,金羡鱼来不及表达自己的震惊,也来不及寒暄,高兴地问白岐道:“对了,你们之前说,你们打算用阵法消灭那东西?”   “你们有几分胜算?阵法现在还能布置吗?”   “还有你。”金羡鱼看向弄花雨,飞快地问,“你的蛊毒传播面积有多大,能AOE吗?”   为了方便,她特地用了个她和弄花雨应该都懂得名词。   弄花雨如遭雷击,露出个无法言喻的表情,哪怕是他也深感节操尽碎,“你真打算让它们群P?”   “等等,我有问题。”   这个相亲相爱的热热闹闹的场面,显然已经超出了宋彬的认知。   明明前几天还如坠无间地狱,举目望去,不见光明,被绝望和血腥吞噬。   可遇到金羡鱼这才一天的功夫,整个世界好像都发生了不一样的变化。   宋彬迷惘地举起手,纯洁地问:“那个,群—P是什么意思?” 第94章   刷刷刷——   无数道懵懂,纯洁的眼神纷纷望了过来。   此时此刻,唯有一个单词才能形容金羡鱼内心的心情。   牙、牙败。   这要让她怎么解释。   就连凤城寒、魏天涯、胡小山、白岐、柴柔等人都不解地看着她。   这是极为严肃的,学术的目光。   一定被误会成什么战术了吧!!   金羡鱼一秒呆滞在原地。   而始作俑者弄花雨却一个没忍住:噗——   “啊,这个意思,可能还要问问姐姐呢,噗——”少年眉眼弯弯。   但不断抖动的肩膀,憋笑的脸已经出卖了你了,你这个绿茶屌!   金羡鱼懊恼地整理好了情绪,一本正经地忽悠:“其实就是打架的意思,大家一起打群架。”   妖精打架。   “原来如此。”宋彬恍然大悟,“你想让它们内讧?”   “……呃,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凤城寒微微颔首:“未曾想,群架亦有这一种说法。”   他抬起头,望向金羡鱼,嗓音柔和地说:“多谢道友,我又学到不少。”   金羡鱼:“不,不要学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完全从恐怖片变成喜剧片了吧。金羡鱼实在没有勇气继续这个议题,于是,果决地,飞快地又转移了话题。   “胡道友,你之前说的阵法能好好和我说说吗?”   胡小山:“这是天涯的想法,让天涯说吧。”   众人的目光再一次齐刷刷地落在了魏天涯身上,   不巧的是,这会功夫,魏天涯正神情复杂地,掀起自己的衣服,偷偷看自己的腰子。   对于男人而言,“肾”的杀伤力就是巨大的,连魏天涯也不能免俗,更遑论,这十多年来他还没用到过!   作为个脸皮正薄,对这方面尤为关注的修真界男子高中生,偷偷察看自己腰子的事,就这么赤果果地暴露在了众人眼前。   众人:……哇哦。   魏天涯的脸腾得涨红了,少年飞快地放下了衣衫,炸毛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胡小山神情正直地表示理解:“咱们同为男人关注这个没什么大不了的,若以后用不上了麻烦才大了呢。”   这还不如不说,气得魏天涯面色更绿,跳起来就要揍胡小山。   好不容易劝了架,魏天涯别别扭扭地将衣服放下来,干咳一声,面无表情道:“阵法这个,是我从一本旧书上看到的,据传是魔域秘法,可引天雷降世。”   “威力有保证吗?”这是金羡鱼若有所思地问。   魏天涯看了她一眼:“理论上来说,施法的人修为越高,威力也就越大。”   柴柔蹙眉道:“但是我们如今没有这样的人。”   “但我们人多。”凤城寒毫不迟疑地补充说。   众人拾柴火焰高。这么多人的修为加起来应当能维持阵法的运转。   又详细地问了遍阵法细节,金羡鱼终于下定了决心。   “既然没有什么更合适的办法,那就试试看吧。这样,我来负责做那个引那东西入阵的饵——”   凤城寒静静地望着她,不假思索地否决了她:“我来。”   众人一怔。   如果不是凤城寒主动开口,还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貌似,从刚刚到现在,一直都是金羡鱼这个姑娘挡在面前。   魏天涯皱眉道:“还是我来。”   “那,我也可以。”胡小山上前一步。   宋彬:“我也行。”   如此一来,众人纷纷坐不住了,表示自己能当那个拉怪的。   金羡鱼一怔,心里迅速淌过一股热流,有点儿感动也有点儿窘迫。   “这有什么值得攀比的,咱们想要逃出升天,就不能感情用事。”金羡鱼眨眨眼,尽量用平静地,满不在乎地口吻解释说,“你们都有伤势在身,我修为最高,无疑是最合适的那位。”   她嗓音清沥沥的,如潺潺的清溪,很容易让人心神安宁,耐心认真地去分辨她说的话。   更休说她容貌之殊丽,哪怕在这遍地白骨的天坑,也依然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你相信我吗?”金羡鱼看着凤城寒,抿唇笑道。   凤城寒愣了半晌,态度这才有了松动,低垂着眉眼道,“我信你。”   魏天涯抿紧了唇,望着这一边冷冷地一声不吭。   “天涯,你去哪里?!”胡小山叫道。   少年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黑夜里,硬邦邦地砸下两个字,“布阵。”   布置阵法的时候,金羡鱼特地将人分成数队,在附近巡逻,以防有妖兽来搞破坏。   阵法的布置花不了多长时间,月上中天的时候,这道“九天雷阵”在魏天涯的帮助下已经初见雏形。   目前的难题在于,人首豹身的那东西究竟藏到了哪里,又怎么将它引到阵法中央来。   众人中,最镇静地反倒是弄花雨,少年微微一笑,率先捡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来,“等着吧,这是它的老巢,它早晚都会回来的不是吗?”   等待无疑是漫长,难熬的。   等到月上中天,天蒙蒙亮的时候,一阵不可忽视的响动骤然将金羡鱼几人惊醒了。   金羡鱼动作最快,飞快趴下身子将耳朵贴在了地上。   “怎么样?”宋彬问。   金羡鱼点点头,她站起身:“应该是的。”   她本来还有点儿焦灼,若不是一直小心防备,怎么会最先回过神来,但听到这熟悉的大地震动声,金羡鱼反而生出了无尽的勇气,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我们、我们会不会死?”伴随着越来越大的震动声,大敌当前,终于有人撑不住了,苍白着脸,低声问。   “不会的。”金羡鱼不假思索地拔出剑,黑白分明的眸子被剑光一照,眼里如倒映着两泓秋水。   她轻轻否决,想了想,又露出个笑给自己打气,“我答应你们,一定能把你们活着带出秘境。”   到底要怎么拉怪,金羡鱼的做法也十分直接明了。   就像游戏里不断揍BOSS,拉住BOSS仇恨一样。   确定了作战计划的同时,那道黑影已眨眼间已来到了众人面前,它眯起血红的眼,环顾了众人一圈,弓起脊背,发出了一声威慑性的低吼。   可这一次,赶在它攻击之前,忽而有漫天剑光飘起,四面八方地朝他刺了过去。   闪烁的剑影,意不在取它性命,而是千方百计地困住它,消耗它,专捡着痛处打。   这也是宋彬第一次看见金羡鱼与那东西过招。   与此时相比,方才简直像是在小打小闹。   一招,两招,三招……   她竟然能在那东西的攻势下撑过十招、百招……?   金羡鱼从它肚皮下面钻出,又一脚蹬出借力拉开丈远的距离。   嗯,因为主要是为了拉仇恨,所以甭管什么撩阴腿,还是什么戳眼睛,戳鼻孔什么的,全都使了出来。   宋彬在内的众人本来看得眼花缭乱,神情各异。   心里不约而同地暗道:“这回太微大典果真藏龙卧虎,我等也不能松懈。”   结果下一秒,就看到面前的绝色少女,以似真似幻,飘逸若身的身法,飒沓流星般的剑法,囧囧有神地使出了各种节操尽碎的招式。   众人:“……”   至于那妖兽到底有没有蛋这玩意儿……   明显是有的。   一道剑光飕飕地贴着它要紧的部位而去,这一刻,那张人脸上终于浮现出了蛋疼、恼怒等等情绪。   它扬起脖子愤怒地一声低吼。   这一声低吼声振林木,四周如山白骨如雨点般噼里啪啦,纷纷坠落在地。   低吼声中,四面八方忽地蹿出来数百只妖兽。   “这玩意儿还有同伴!”白岐厉喝道,“当心!!”   金羡鱼一剑挥去,语气急促道:“准备好了没!”   准备什么?阵法吗?白岐一愣,正要问出口,却见弄花雨忽地站出一步。   他脸上露出个极其复杂的,微妙的表情,叹了口气。   “大家捂住口鼻,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魏天涯皱皱眉,不明所以间,还是和众人一道捂住了口鼻。   而金羡鱼也迅速扯下一块布料遮住了下半张脸。   待众人都捂住口鼻之后,弄花雨一挥袖口立即挥出一大把齑粉来。   这些齑粉无色无味,被夜风送往四面八方,自然而然地,也被面前这些妖兽吸入了口中。   金羡鱼一边奔跑着应付来自那人面豹的攻势,一边心脏砰砰直跳地扭脸望着身后。   究竟能不能成……   一开始,众妖兽还没什么反应,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滑过,当凤城寒都忍不住讶然地询问原因的时候。   春天终于降临了天坑。   起初是某只妖兽觉得身边的同伴尤其眉清目秀,紧跟着,一众妖兽纷纷躁动不安了起来。   它们厌倦了杀戮,在这一刻,只想要甜蜜地谈恋爱,只愿这世界充满爱。   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众人看到这一幕的心情。   哪怕是魏天涯、凤城寒、胡小山等人,都忍不住齐齐呆滞在当场。   宋彬颤抖着嗓音问:“这就是你说的群架???”   弄花雨梨涡浅映,无奈地叹了口气:“要知道,是姐姐让我这么做的。”   宋彬:……那可真是不折不扣的天才。   魏天涯脸上更露出个近乎石化龟裂的表情,神情活像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认识金羡鱼。   凤城寒错愕地望着眼前这一幕,一张冷白的俏脸红了个透,闭上眼几乎不敢再看。   ……好像学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不,或者说,他对金羡鱼都有了崭新的认知。   这一刻众人的世界观都惨遭了刷新,仿佛听到了自己耳畔节操咯嘣咯嘣碎的声音。   虽然这一幕尤为辣眼睛,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一招竟然真的非常有效!   所谓兽类,哪怕懵懵懂懂间开了点儿灵智,本质还不能妥当地控制自己的欲—望。   至于那人面豹,修为比较高,情况好一点儿。   但也没好哪里去,它一面觉得眼前的“小弟”们眉清目秀,一面快气疯了,追着金羡鱼蹬蹬蹬地就冲了出去。   来了!   金羡鱼精神一振,大喜过望。   其他人更是纷纷回过神来:“它动了!快准备!”   几乎同一时间,微山秘境外。   一双纯白色的瞳仁缓缓睁开,银发的美人拢着手上的项圈。   看似波澜不惊的眼底,掩藏着淡淡的不定的心绪。   “我感觉到了。”谢扶危垂眸,喃喃自语道。 第95章   玉追云和其他几位长老一踏入屋内的时候,一眼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   月光透过窗,洒落在地。   谢扶危垂眸趺坐在地,瓷白色的肌肤朦胧着淡淡的银辉。   曳地的银发铺散在身下,犹如脉脉流淌的月色。   玉追云扭头问:“你们仙君这是在做什么?”   随行的小道童摇了摇头,茫然地走上前,将吃食放到谢扶危面前,“感觉到了?仙君感觉到了什么?”   要说刚开始被拨到谢扶危身边儿伺候的时候,小道童吓得差点儿没哭出来。   这可是大名鼎鼎的洞真仙君呐,杀人不眨眼的。可才相处没几天,小道童就惊讶地发现,这位传说中的洞真仙君倒是出乎意料地好说话。   虽然话不多,但别人只要问了基本都会回答。   脾气好,话少,给啥吃啥,吃得多。只要给口吃的,给口喝的,就微妙地乖顺,冷淡,不粘人。   当然谢扶危的出现还要从太微大典开始起说起。   这场宗门大比固然盛大,不过说实话,还犯不着劳动这位大驾。   但这位要过来,谁都不敢拦。   小道童隐约间想起来,那位金仙子好像参加了今年这届太微大典。难道传言是真的?真和金仙子有关吗?   谢扶危又低下头,静静地低眉望着项圈,轻声说:“她。”   说话间,既没主动招呼玉追云等人,也没表露出冷淡的逐客之意。只是静静地攥着项圈,忙自己的事。好像这几位宗门长老不过是一片不小心落入了屋里的叶子,又或者只是一缕溜入屋内的月光。   被这样忽视玉追云脸色有点儿难看,板着脸道:“仙君深夜召我们前来究竟所谓何事?”   谢扶危丝毫未受其影响,眉眼半敛:“我能感觉到秘境里的危险。”   这一副模样倒将玉追云反衬的凶神恶煞。   小道童:……当然,忽略谢仙君巨天然地气倒了玉追云的前提。   也可能这位根本就是迟钝得没感知到玉追云被忽视的不快!   危险??   一众长老面面相觑。   微山秘境里当然有危险,毕竟这是在历练,不是在郊游,进入秘境后,各门各门就默认了会有弟子折损的事实。   不过谢扶危这么说,众人神情还是微微一肃。   “仙君何处此言。”   谢扶危抬起霜白的眼,正色,还是老生常谈的那一句:“我能感知得到。”   “……”   这什么狗屁不通的对话。   玉追云黑着脸,果断放弃了与之沟通的欲—望,转头和诸位同僚低声商议起来。   虽然谢扶危的话狗屁不通,但一众高层多多少少已经习惯了他说话的方式。   谢扶危不会无缘无故地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他能感觉到则代表秘境里一定出了岔子。   “还有一天。”谢扶危没有被“孤立”的难堪,不假思索道,“提前开启秘境。”   **   蹬蹬蹬!   砰!   就地一滚,躲开了人面豹这惊天动地的一脚,金羡鱼深吸一口气,继续提步狂奔!   真的很强……   宋彬张了张嘴,喉口一阵干涩。   如今的画面是这样的。   金羡鱼在前,人面豹紧咬不放,他们几人紧随其后,以防万一。   好几次,宋彬都亲眼看到金羡鱼落入险境。   在他心惊肉跳,为她捏一把汗的同时,她却总能神情冷静地一跃而起,又继续埋头往前跑。   如果说刚刚刷新的是节操,这一路上刷新的则是宋彬在内的众人的世界观。   宋彬忍不住代入自己,如果他是金羡鱼,遇到方才环生的险象,还有没有机会逃出生天。   ……算了,还是不想了。嘴角一抽,宋彬还是决意不自取其辱。   弄花雨神情也有点儿怔忪。   ……又变强了么。   眨眼之间,众人已追到了阵法附近。   金羡鱼毫不犹豫,一口气跃入阵法中,大喊道:“快启动阵法!”   原本看得有些怔愣的众人纷纷回过神来。   嗖嗖嗖!   几道影子从天而降,各占据了不同的星位。   直到这时,人面豹才终于发现自己中了招,它狂怒地低吼了一声,身形一动,竟然当机立断地选择向金羡鱼扑了过来!   “糟了,它想缠住金道友。”柴柔面色微变,“这东西倒是颇有急智。”   只要缠住金羡鱼,众人投鼠忌器,自然不敢启动法阵。   “让我去!”   “我来!”   两个不同的嗓音,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响起。   魏天涯与凤城寒四目相对,皆是一怔。   “不行。”白岐冷着脸断然否决,“你和凤道友都不能去。”   “一个人尚且还有脱身的机会,三个人到时候彼此牵绊如何脱身?”   金羡鱼当然也察觉出了人面豹的意图。   困兽犹斗,更遑论被逼上绝境的妖兽。   她疾奔之时,忽然察觉到身后传来的沛然巨力。   常年修炼所形成的肌肉记忆,在她大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迅速做出了应对。   金羡鱼侧身急退,那股恐怖的气劲立刻贴着她耳畔擦过。   一茬乌发轻飘飘落地的同时,这股气劲轰然一声,没入了不远处的森林间。   百木尽摧。   群鸟还来不及飞腾,便啪嗒嗒从半空坠落到了地上。   巨大的气劲竟然将郁郁葱葱的森林剃出一片空地。   金羡鱼浑身微微发寒,更加不敢掉以轻心。   可这个时候再紧张,也只能硬着头皮周旋。   纵高跃低间,金羡鱼身形一动,直掠出去,与人面豹打了个来回,又绕回来,   剑光在两人身边激射,又被人面豹纷纷绞碎,缭乱的剑芒如暴雨般笼罩着两人。   金羡鱼再次抽身击退,拔高了嗓音道:“我让启动阵法的时候你们就照做。”   胡小山急道:“可是!”   金羡鱼不假思索:“我有自保的能力,听我的!”   信还是不信?   望着和人面豹激烈交战中的金羡鱼,胡小山心里微微一沉,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一。   众人多多少少都看出金羡鱼她是在勉力支撑。   可这个时候,她竟然挺剑疾刺,反守为攻,直切了上去。   魏天涯面色霎时间就不好了,心里咯噔一声,看样子气得恨不能自己上前把金羡鱼给抓下来:这简直是在螳臂当车!   二。   这一剑没入气劲,立刻就被罡烈的气劲给绞成了碎片。   弄花雨心几乎都快跳出了喉咙口。   而金羡鱼却抿着唇,以一种昂首阔步寻死的姿态,收了剑。   人面豹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可临到头,它反倒是犹豫了。   毛绒绒的大脑袋里,闪过了个想法。   如果这人死在这儿,它还拿什么威胁他们??   想到这儿,人面豹神情纠结地,硬生生地刹住了攻势。   三。   不过这一剑一爪还是在半空中相撞,爆发出庞大的气劲。   金羡鱼屏住呼吸:“阵法!!”   在这噼里啪啦的气劲中,金羡鱼忽然借着冲击波的余劲倒纵了出去!!   是的,她根本没打算进攻,她只是借着人面豹的气劲倒掠离阵。   稳住身形,金羡鱼就地一滚,滚出了阵法。   于此同时——   轰隆!!   九道明亮的天雷轰然降下!   而一道身影也疾奔而来,将她揽入了怀里。   胸腔内的心脏疯狂跳动,金羡鱼呼吸急促,眼前微微发黑,似乎有人冲到她面前来,在她耳畔说话。   她无暇分辨,只扭头怔怔望着阵眼的方向。   这九道天雷倾注了在场所有修士的修为,挟裹着毁天灭地的赫赫威严。   白芒渐渐散去,阵眼的人面豹只剩下了一捧焦炭,萦绕着细小的电蛇。   “金道友?”   “金道友?”   这个声音是……魏天涯和宋彬?   金羡鱼缓缓回过神来,一抬头只看到小半张白皙俏丽的下颔。   下颔的主人唇瓣紧紧抿成一线,怀抱她的手臂搂得紧紧的,正低着头看她。   是魏天涯!   砰砰砰!   砰砰砰!   一阵又一阵急促的心跳,从两人紧贴的身躯间传来。   魏天涯的心跳得动静几乎快盖住了金羡鱼自己的心跳。   茫然间,金羡鱼的目光从宋彬、凤城寒、弄花雨、胡小山、柴柔、白岐等人脸上缓缓掠过。   凤城寒当她是吓住了,抿着唇一把将她从魏天涯怀里拉出来。   难得失礼地就要查探她的伤势:“你无恙否?”   可没想到金羡鱼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那捧焦炭,自言自语道:“不。”   “我想到了。”   宋彬登懵:“什么?”   凤城寒不解:“何事?”   他眼睁睁地看着金羡鱼露出个大喜过望的表情,笑道:“我想到杀玉龙——”   后半截话硬生生又被她给咽了回去!   美人灰头土脸也是个美人,金羡鱼这个时候一脸的泥巴和血痕,可那双含着笑意的眼却明亮得好像天上的星子。   “没什么。”   金羡鱼忙摇摇头,心里却止不住砰砰直跳,哪怕努力抿唇也止不住唇角的笑意。   她想到杀玉龙瑶的方法了。   **   “竟然真的成了。”   蹲下身捻了把地上的焦炭,宋彬百感交集。   这焦炭还有点儿烫手。   他捏了一把就迅速松开来。   做梦也想不到噩梦般的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本来还以为自己会交代在这里……   何止是他,在场这么多修士哪个不是这么以为的?   然而金羡鱼真的做到了。   她真的做到了,把他们活着带出秘境。   一线天光忽然照彻了漫漫长夜。   劫后余生,又是庆幸又是疲倦的大家,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天际,怔怔地。   天亮了?   不,不对,天际分明还能看得见隐约的北斗七星。   可下一秒,这天光竟然越来越亮,越来越亮,白光暴涨,吞噬北斗,竟然有逐步朝众人逼近的趋势!   “咔嚓”——   “这什么动静?”断了胳膊的兄弟,捂着胳膊,茫然问。   没有人能回答他。   这光是冷的,像是雪光。   可这咔咔的动静越来越响,越来越剧烈。   “什么东西碎掉了?”断了腿的兄弟张大了嘴。   “天,”有人惊悚道,“天碎了!”   众人连同金羡鱼在内都被刺得睁不开眼,只能眯着眼看着天际,这一看,俱都成了个目瞪口呆的表情。   天边悬着一柄虚幻的巨剑,取代了太阳。   这是一柄极美的剑,通体为白色,如水精凝冰,晶莹剔透,折射出溢彩的流光。   剑下的天空裂开了道足有百丈长的口子。   这一剑劈碎了天幕。   不,不是天幕。   是秘境。   微山秘境被这一剑给劈碎了!   一道赤足的身影飞快地从天际浮现了出来,落在地上。   无机质的银色双瞳,似乎闪耀着细小的,明净的微芒。   他眼睫淡漠地众人面前,身后天际的剑芒如飞瀑倒悬。   天公的美酒倾漏在他脚下,蜿蜒流淌。   谢扶危赤足涉过这剑河,将目光定在了面前的不远处。   在这剑威下,他纤白的脖颈间套着的项圈便尤为引人注目了起来。 第96章   洞真仙君!   宋彬并非没有见识的人。   这是洞真仙君?他一眼辨认出来人之后,旋即大吃了一惊。   洞真仙君怎么在这儿?他下意识地征求其他人的解答。可胡小山也一副震惊到失语的表情。   宋彬:……真是没见识啊。   仔细看看,自己反倒成了最镇定的一个。   等等洞真仙君怎么朝他们走过来了?   大惊失色间,他耳畔突然响起了金羡鱼的嗓音,带着点儿惊讶和迷茫的:“……你怎么来了?”   宋彬怔怔地看着谢扶危涉水走到了金羡鱼面前。   ……这是认识的架势?   一滴银色的剑芒顺着谢扶危他纤细的脚踝淌下。   近距离接触接触的时候,才知道这位仙君生得有多秀美。睫绒密绣,唇色淡淡,鼻梁挺直,肌肤瓷白得像姑娘。及腰的银发伴随着他走来的动作,被风轻轻托起。   浑身上下仿佛融进了太阳的光辉里,肌肤都流淌着淡金色的微芒。   谢扶危对上金羡鱼的眼睛,认真地说:“我来找你。”   “我感觉到了危险。”   此时此地看到谢扶危,金羡鱼也是懵的,她下意识问:“那个,秘境?”   “我劈碎的。”面前的银发美人平静地点点头,认真地说,依然没有任何邀功或炫耀的意思。   ……不要这么平静地说出这么凶残的话啊!   被众人目光包围,让金羡鱼有些无所适从。   当然,她完全能理解宋彬、胡小山等人的错愕震惊。毕竟不是所有修士都会关注玉牌上的N手小道消息。又或者说,绝大部分人并不相信谢扶危这么个人间大杀器会和人闹绯闻。   等等……   项圈!   金羡鱼忽然注意到谢扶危他还带着项圈!   她脸上有些火辣辣的。   ……这么多人在场,会被认出来吗?悄悄观察了一下大家的反应,还好,貌似都没察觉到异样。   金羡鱼立刻松了口气,神情也恢复了自然,斟酌着语句道:“确实是有危险,不过都已经解决了——!!诶!”   她的话没有说完,金羡鱼低呼了一声,双脚腾空,就落入了个沁凉的怀抱!   魏天涯只觉手臂一空,谢扶危走了过来,从他手中一把抱起她,转身就走。   金羡鱼的大脑嗡地一声炸开了,她抬起头想要看谢扶危的表情。可谢扶危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他只是垂眸隔绝了众人一切注视与猜想。   眼前骤然一黑,宽大的袖口兜头罩下,将金羡鱼罩得严严实实,鼻尖萦绕着浓郁的冰雪、昙花还有剑芒的气息。   “师尊。”这似乎是凤城寒的嗓音,他鬼使神差地上前一步,面色有点儿苍白地向他行礼。   眼睫颤抖动得厉害,淡色的唇瓣紧抿成一线,不知道是在认罪,还是说不甘。   谢扶危淡漠的目光似乎在凤城寒与魏天涯脸上多停留了半秒,之后便什么也没说,身形一动,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凤城寒收回视线,嗓音微哑,心里凌乱得说不出半个字来。   谢扶危这个人似乎从来就不知道“避嫌”两个字怎么写。他脚步很快,抱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路长驱直入回到了合虚山。   说脚步其实并不准确,因为他基本上是足不沾地,浮在半空回去的。他神情依然有股出尘的冷淡,但略显急促的“脚步”,似乎泄露出了内心的起起伏伏。   等金羡鱼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被谢扶危放平在了榻上。   “等等。”金羡鱼挣扎着坐起身。   却又被一双纤白的手指摁了回去。   谢扶危一双白瞳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你需要休息。”   “不要闹,金羡鱼。”   眼睫低垂,气度柔和,但捺住她肩膀的动作却强硬得不容置喙。   金羡鱼愣了一下,心里猛地升腾起一股奇异的错觉:“你在生气吗?”   谢扶危安静地看着她:“何出此言?”   金羡鱼摇摇头,如实地说:“总觉得你不是很开心。”   谢扶危眼睫又颤了颤,很像是毛茸茸的小狗抖动着耳朵,语气忽地柔和了不少。   “没有。”   “什么?”   谢扶危握住她的手,轻轻地说:“我未曾生气。”   ……看起来完全问不出什么了。金羡鱼一愣,只好换了个话题:“你是怎么感知到我有危险的。”   谢扶危用动作取代了语言。   他撩起那一捧银发,露出白皙流畅的脖颈,将脖颈间的项圈展示给她看:“……我能通过它感受到你细微的神魂波动。”   神魂波动。   金羡鱼又怔了怔,忽地变了脸色:“你……!!”   她差点儿从床上一跃而起!   那岂不是,她和凤城寒……谢扶危都感受到了?他从来没说过这项圈还有这功能!   金羡鱼怔怔地呆立在原地,感觉到一阵羞窘,一阵被欺骗的愤怒,以及难堪。   谢扶危只静静地盯着她,忽地垂眸,欺身而上,温暖的舌尖溜入她口腔,将她的话堵回了唇齿间。   他似乎是不愿意听她对此发表什么感想,搅动了两下,缓慢而有力地吮吸着。   “我没有生气。”唇瓣分开,拉出一道银丝。   谢扶危抵着她的额头,低着眼自言自语,仿佛在说给自己听。   “带上它起我就是你的人。”他固执地抬起眼,凝望着她。   一字一顿,像是牛反刍一般,不断强调,不断细细地咀嚼内心的滋味。   谢扶危想了想,在她颊侧又递上了个分量极轻的吻。   他唇瓣还泛着水润的光泽,这一吻像是带露的桃花瓣沾在肌肤上。   “我不能干涉你的所作所为。”   好吧。   望着谢扶危的模样,金羡鱼好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被欺骗的愤怒就像是戳了气的气球,被放空了一干二净。   她甚至生出了淡淡的负罪感,觉得自己像是个不折不扣的渣女。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金羡鱼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在谢扶危头上摸了摸。   他非但没有抗拒,反而还把头抵在了她胸口,温驯地任由她抚摸。   金羡鱼自顾自地说:“……只不过你对凤城寒和对玉龙瑶的态度全然不同。”   “那个时候你可不会生气。”   谢扶危没有吭声,主要是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述。   胸膛亘古不化的冰雪间燃烧着一团熊熊的烈火。   他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属于她。可她并不是他的所有物。   绝大部分时候,比如说现在,他也想将她划归于自己的私有物品。像是蟒蛇紧紧环抱着猎物。   而他表达的方法也很简单,加倍地占有。   冰冷的指节曲起,动作果断而坚决地解开衣襟,捞出了一轮明月雪峰。   金羡鱼大吃一惊:“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那又如何,他已经掏出了一只,含在唇前欺负。   “你离开蓬莱的时候,我乖乖地听从了你的吩咐,没有去找你。”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是她先背弃了他。   不舒服,非常非常非常非常不舒服。   谢扶危纤长的眼睫时不时搔过她的肌肤,或轻蹭或重咬。   不愿意被第二人看到,被第二个人亲吻。   金羡鱼咬紧了唇,脸色涨得通红,脊背弓得像个虾子,一阵接一阵地不断发抖。她很想让谢扶危放开她,却自知理亏,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的言语说他没有生气,可举动却不是这么说的。   像不断急促地震动着蛇信的蛇,拨弄着珍贵的果实而舍不得下口。谢扶危轻轻喘—息,若即若离,偶尔才垂着眼重重地咬上一口,轻微的刺痛如针扎一般蔓延。   谢扶危却好像更快一步预料到了她的动作,拉高了她的手腕,神情专注反复吮—吸他咬出来的牙印。这个时候他已经听不去任何话。   直到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濒临失控的局面。   “洞真仙君与金仙子可在?”   “关于下一场比试,我有话要与仙子说……”   金羡鱼如梦初醒,受惊般地一把推开谢扶危,飞快合拢衣襟。   “什么事?”哪怕她已经用尽全力,可脸上还是烫得不正常,呼吸急促。   但她不知道的是,哪怕她已经竭力恢复镇静。潮红的面颊,透着珊瑚微粉的肌肤和微肿的唇瓣,看上去依然像是被欺负了一番,足够令人浮想联翩。   好在门前的小道童并未怀疑,他是来传话的,恭喜她通过第二场的比试,晋级最后一场。   金羡鱼讶然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我通过了??”她还没上交花瓣呢。   小道童眨着眼睛,露出个敬佩的表情:“仙子在这场秘境中的贡献大家伙有目共睹。”   微山秘境有多危险,也是众人有目共睹。事后,各宗门也派人去查过了那堆焦炭,得知人面豹在微山秘境中已存在百年,有【了天机】中期的修为。   各宗门认出了天坑里的尸首多来自于昔年失踪的本门弟子,俱已经妥善安葬。   金羡鱼的晋级,是一致通过,毫无疑问的。   “现在外面都在传仙子你的功劳呢。”小道童不吝啬夸赞,“大家伙晚上办了个筵宴压惊,仙子要来吗?”   金羡鱼又惊喜又不好意思:“好,我一定去。”   她答应得这么爽快。不可否认,的确有为了摆脱谢扶危的想法在里面。   小道童:“那我便先告辞了。”   “等等,我同你一起。”   不等小道童和谢扶危作出反应,金羡鱼匆匆出了屋,可带上门的时候,她却忽然犹豫了。   目光望向屋内。   谢扶危只是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在习惯了被抛之脑后时,难得的回首倒令谢扶危有些不解。   金羡鱼摊开掌心,无奈地扬起唇角:“要一起来吗?” 第97章   金羡鱼和谢扶危来到筵宴上的时候,席间已经坐满了不少人。   或许是为了感谢她以身为饵,解决了人面豹,各宗门得以找到了天坑中失踪已久的本门弟子,他们并不吝以最友善的态度对待她。   这一点在系统好感度界面上也得到了反映。   她如今的声望值一跃到了【远近闻名】,认识的,不认识的各宗门的好感度甚至都刷到了【相知恨晚】。   远远地金羡鱼还看到了戚由豫和三清二子。   戚由豫没有参加这次太微大典,自然也没有进入那场微山秘境。   望见她身边的谢扶危,戚由豫脸上掠过一丝惊讶,朝她小幅度地点了点头,莞尔笑了笑。   “道友,这边!”宋彬坐在席位上兴奋地向她招手。   这还是第一次以她的名义,举办的筵宴。金羡鱼极力掩饰嗓音的雀跃:“我们过去吧。”   谢扶危一向是唯她马首是瞻的,“好。”   金羡鱼走过去的时候,宋彬、凤城寒、胡小山、白岐、魏天涯、柴柔等几位眼熟的战友都在。   凤城寒微微一怔,未曾料想到会在这儿看到谢扶危。   按理说,谢扶危对这些事一向兴致淡淡。他如今既然出现在这儿,则其到来的原因已然一览无遗。   “师尊。”他站起身行礼。   谢扶危停下脚步,什么也没做,只静静地看了他半晌,便拉着金羡鱼走到他面前,介绍道:“这是你师母。”   宋彬默默张大了嘴,这两个字他分明都认识,怎么组合起来就完全听不懂了?   师?母?   虽然某种意义上她和谢扶危已经“官宣”,但当着众人的面,金羡鱼还是有些无所适从地别过了脸。   凤城寒又是一愣,他脸上的神情一时间变得尤为奇异,暖玉般的瞳仁渐渐黯淡了下去。   谢扶危的态度已然明了,做徒弟的不得不拜见他如母的长辈。   凤城寒动了动唇:“师母。”   谢扶危的嗓音像隔着一层雾从远处传来,他大脑一片空白,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脸色有多苍白,自然也没意识到两个字被他说得如有千钧重。   为治伤而产生的畸形关系,又怎么能奢求更多。   金羡鱼一愣,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被谢扶危轻轻攥住掌心入了席。   这个时候说再多话也没有意义,难免有当婊—子还要立牌坊的难看。渡气那天起,她早该明白会有这么一幕。比起在这段关系里辗转反侧,她还不如为如何杀了玉龙瑶而辗转反侧。   想明白这点,金羡鱼放弃了解释,看向宋彬道:“你伤怎么样了?”   宋彬忙收敛心神,苦笑:“已经好多了,若不是道友,说不定这回就折进去了。”   其实按理来说,谢扶危不论是地位,还是辈分,都应该去做上首,可他今天偏偏和这些小辈挤在了一桌。   自从刚刚那一番自我介绍之后,谢扶危就再无表示,比被家长领着初次赴宴的幼童还要乖巧。   只不过,没有人真的敢无视他。   柴柔心里叫苦不迭,正思索着要怎么开启这一次话题,魏天涯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提了个酒壶在手里,淡淡地问:“谢仙君喝酒吗?”   好张狂的小子。   胡小山和柴柔面面相觑,他们竟不知道魏天涯有这么大的胆子。   谢扶危轻轻摇摇头,如实地说:“我不善饮酒。”   这微妙的火药味连金羡鱼都察觉出来了不对劲。可这个时候她也不知道做什么,只好拿起筷子低头吃饭缓解尴尬。   魏天涯说:“今日这场筵宴是特地为金道友举办的。”   他心里郁结着一口气,嗓音也生硬冷淡了不少,“怎么,仙君连这半杯都不愿意为金道友喝吗?”   宋彬和柴柔被这空气中极浓的火药味惊得目瞪口呆。   胡小山侧头小声问:“天涯这是怎么了?一开口就不对劲。”   白岐:“……倒像是在挑拨离间。”   两个人悄悄传音入密,   凤城寒打破了沉默,顿了顿道:“师尊他酒量过浅,我替师尊代饮这一杯。”   金羡鱼闻言,搁下筷子道:“我来吧。”   对上众人的视线,金羡鱼说:“正好有些渴了。”   实际上是这个时候她已经不好再闷头当鹌鹑,正好吃了点儿东西口干,她酒量其实还不错。   魏天涯听金羡鱼护着凤城寒和谢扶危,脸色有些难看。   凤城寒也垂下眼眸,似乎不太想让她代饮。   正僵持不下间,谢扶危忽然将酒杯接了过来,一饮而尽:“我来。”   他为金羡鱼护着自己感到一点高兴,却又不愿意让凤城寒占便宜。   哪怕是自己的徒弟也不行。如果可以,谢扶危宁愿现在就将他扫地出门。   他是真的不擅长喝酒,喝得太急呛了一口,眼里波光潋滟,面色微微潮红,十分秀色可餐。   魏天涯面色有点儿僵,憋着气玩着酒盏,意有所指地说:“看来仙尊也不是不能喝,之前那番推拒算什么?欲拒还迎吗?”   是,如今谢扶危简直比最欲拒还迎的娼家还要精擅引诱人心。   魏天涯面无表情地将酒杯拍在桌上,一副深恶痛绝的表情。   简直比他父王后宫那些莺莺燕燕还要无耻。   无耻之尤!   而金羡鱼竟然还没意识到,还在皱眉问谢扶危有没有呛到!   谢扶危润泽的唇瓣一张一合,迷惘地摇摇头:“还好。”   或许还有个词能形容魏天涯内心的想法。   四个字,欺师灭祖。   “我们就不像仙君有佳人在侧,小心侍奉了。”胸腔里仿佛有一缕火舌在烧,魏天涯赌气地将桌上刚开封的半坛酒一饮而尽。   又露出个恶劣的,带着点儿挑衅性质的微笑。十分小心眼地炫耀自己酒量之深,比谢扶危厉害得多。   宋彬深感煎熬,恨不能一头栽进面前的酒杯里。   ……他从来就没吃过这么难熬的宴席,鸿门宴都甘拜下风。   看着魏天涯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谢扶危,宋彬终于没忍住,手上一抖,酒盏摔了个稀巴烂,碎瓷片奔着金羡鱼而去,划开一道寸长的血口。   宋彬立刻急了:“金道友!”   这一道伤口对金羡鱼而言还算不上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就是稍微有些刺痛,摇摇头说:“我没事。”   扭头问离她最近的谢扶危,“我看看,你有手帕吗?”   金羡鱼其实只是随口一问,没抱着谢扶危会带手帕的念头,没想到谢扶危竟然真的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方手帕。   白色的。   帕角还端端正正地绣着几个小字。   “谢扶危之物。”   谢扶危之物??   ……这是小学生的手帕吗!   谢扶危却捧起她的手,很认真地帮她缠上了。   “诶?”   这回不好意思地轮到金羡鱼了。   她脸上发烧地动了动手,总觉得席上所有人都在看“谢扶危之物”那几个字。   谢扶危抬起眼注视着她:“我的。”   这什么意思,他很喜欢这个手帕??   金羡鱼:“我洗干净还你。”   谢扶危:“嗯。”   他其实想说,金羡鱼是他的。   这场饭吃得金羡鱼压力颇大,正好手受了伤,她站起身随便找了个由头离了席。   “我陪你。”谢扶危目光专注,仰着头望着她。   “不。不用了。”金羡鱼摇摇头,婉言谢绝。   她也没打算给谢扶危过分的优待。   宋彬只觉得金羡鱼一走,本就不够热络的宴席,又迅速冷淡下来。   凤城寒似乎兴致不高,也委婉地托故欠身离去。   谢扶危好像迟钝地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他吃东西的时候也很专注,每样东西他都只吃一块。   无视众人的视线,捡了几样,放到自己面前划归为自己的所有物。   感受着香香甜甜的糯米糕在口腔内化开,谢扶危又拿了一个盘子放到自己面前。   ……这道牛乳糕,金羡鱼应该会喜欢。   这道酥油鲍螺应该也不错。   哪怕再想吃,每样谢扶危都慎重地只吃了一点,郑重地让这奶香味在口腔里停留得时间长一点,再长一点。   她没吃多少,这些都要打包带回去给她。   魏天涯埋头吃桌上的糕点,面无表情地将自己的脸塞得鼓鼓囊囊的,颇有要那糕点噎死自己的架势。   宋彬终于承受不住这冷战的气氛,飞快地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诸位慢慢吃,我去解个手。”   宋彬一走,柴柔看了眼魏天涯,也拉着他离了席。   “你今日是怎么回事?”   魏天涯抬起眼皮,板着张脸:“什么怎么回事?”   可惜他一口气喝了半坛子酒,晕红的面色冲淡了那几分阴郁。   柴柔皱眉说:“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你看凤道友、小山他们又何尝痛快?”   柴柔:“就连白岐……”   魏天涯闻言抬起头,盯着面色郁郁,闷头喝酒的白衣少年,半晌都没说话。   柴柔犹豫了一下,露出个苦笑:“实不相瞒,哪怕是我,今日看到金道友与谢道友在一起,我心里也不好受。”   魏天涯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只是想不明白。”他忽然轻轻开了口面色绷得紧紧的。   一把推开柴柔,魏天涯睁圆了凤眼,低吼道:“你们一个个的都失心疯了吗?金羡鱼他妈的到底有什么好——唔!”   “天涯!!”柴柔胆战心惊地看着魏天涯忽然面色煞白,呜咽了一声,摇摇晃晃地软倒了下来。   “你怎么样?”   不过片刻功夫,魏天涯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眼神因为痛苦茫然地失去了焦距。   好一会儿他这才推开柴柔,咬着牙站起身。   “我没事。”   柴柔愣神:“你确定?”   魏天涯没有吭声,在柴柔的目光里,跌跌撞撞地转身就走。   他穿过水榭,走过浮廊,一直来到湖边,将整张脸,整个人都浸在湖水里,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   望着倒映中眼角发红,神情狼狈的自己。   魏天涯一愣,垂下眼沉默地拧干身上的水渍。   瘴气对他的影响比他想象中还深。哪怕已经消散,但这常年累月下来所积累的恐惧和痛苦还是刻入了骨子里,令他条件反射地感到疼痛。   瘴气消散得太过莫名其妙,就连小仙州最具盛名的巫医也找不出原因。   除非……除非是有人替他化解了瘴气。巫医这么同他说。   简直是莫名其妙。魏天涯神情发冷,板着脸拽下发带,重新绑得整齐了些。   他突然间无比痛恨起金羡鱼来。   “我要报复她。”   他脑子里忽地掠过这么个念头,这个念头甚至盖过了他来这儿的本意。   “我要报复她。”   他闭上眼。   说不清是报复自己为什么明明要和她划清界限,却还是克制不住地接近。   报复她将师尊,甚至谢扶危都扰得方寸大乱。   报复她明明在洞庭的路上对他做了那样的事,现如今又像个没事人。   摘下一朵荷花,魏天涯抿着唇,数着单双。   报复她。   不报复。   报复她。   不报复。   “我要报复她。”握紧掌心最后一瓣荷花,魏天涯喃喃地说给自己道。 第98章   凤城寒没想到会撞见戚由豫。   浮廊上相见的时候二人皆是一愣。   皎皎明月朗照。   水面送来荷风伴着松风。   戚由豫牵起唇角,主动打破了沉默:“小凤你也出来赏月?”   “今天的月亮很漂亮不是吗?”   凤城寒“嗯”了一声,提步走到戚由豫身侧,一如往常那般安静地站在一起赏月。   戚由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沉默了一阵子,忽道,“只可惜这月光不属于你。”   凤城寒心平气和地说:“也不属于你。”   凤城寒就是这样的人,哪怕反击的时候,语气也是静水流深般的柔和。   匣中锋芒明光乍现,又迅速收拢,快到仿佛是人的错觉。   戚由豫愣了愣,失笑道:“是,皎皎明月,皆不属于你我二人。”   “你怎么看你这位师母?”戚由豫又问。   凤城寒怔了怔,默然半晌,才道:“她与师尊并不合适,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戚由豫:“是真的为金道友考虑,还是故作私心。”   凤城寒抿了抿唇,他说不出否认的话:“或许二者皆有。”   他并不是那种愿意将心底疮疤展现在人前的人,哪怕戚由豫曾是他多年的至交好友。   他们心有灵犀,腹心相照,甚至默契到同时喜欢上了一个姑娘的地步。   凤城寒朝戚由豫略微点了点头,提步离开了。   晚风吹动浮廊间错落垂地的轻纱,月光隐约照出了个模糊的人影。   戚由豫温声问:“谁在哪里?”   轻纱一晃,应声走出来个小道童向他行礼。   “戚、戚道君。”   小道童面色苍白,吓得不轻:“抱、抱歉,我不是故意偷听道君的谈话的。”   戚由豫见状放软了嗓音,“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水面风大,你快些回去吧,勿要着凉。”   小道童感激地几乎快哭了出来,逃也般地飞快跑走了,像是生怕他反悔。   蹬蹬蹬。   向前跑了几步之后,小道童的身形突然如竹节般层层拔高,眨眼间变成了个身形修长,黑发黑眸的年轻男子。   玉龙瑶左右顾盼了两下,微笑着整了整腕间的日晷手链,又看了眼水榭的方向。   夸张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没能在秘境里将这些碍眼的人一网打尽,还真是。   “可惜了。”   **   金羡鱼吹了一会儿风,一转眼愣了愣。   谢扶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   金羡鱼:“我马上就回去。”   银发银眸的美人摇摇头。   金羡鱼这才意识到他怀里还抱着一个硕大的盘子,盘子里的糕点垒得像小山。   谢扶危将盘子递给她,眼里落了淡淡的月辉:“给你的。”   又强调道:“我都尝过了,你应该会喜欢。”   金羡鱼拿起一块放进嘴里:“……谢谢??”   淡淡的奶香味在口腔间融化,香而不腻,确实是她喜欢的口味。   未曾想,她吃的时候,谢扶危就看着她,不说话。   金羡鱼:顿时觉得吃不下去了怎么回事。   试探着拿起糕点往左移。   谢扶危眼睫缓慢地眨动了一下,往左看。   试探着拿起糕点往右移。   谢扶危眼睫缓慢地眨动了一下,往右看。   “想吃吗?”   谢扶危:“……不是很想。”   下一秒,嘴里就被塞了个软软甜甜的东西。   谢扶危条件反射地嚼了嚼,迷茫地抬起头:唔?   耳畔传来金羡鱼脆生生的嗓音:“喏,分你一块。”   谢扶危其实还是很想客气一下的,奈何进了嘴里,他自己吐出来都有些费力。   刚吃完一块,两根白皙的手指又捻了一块递到他面前。   谢扶危捧着糕点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和他这凶残的战斗力相比,十分违和的是,谢扶危吃东西的时候十分矜持,以最矜持最优雅的姿态,做最漂亮的饭桶。   金羡鱼和糕点孰轻孰重……   谢扶危想了想,没着急下口,抱着糕点问:“你在担心明天的比试。”   他皮肤极白,不知道和糕点比,究竟哪一个更白嫩甜香。   金羡鱼咬了一口,停下来,想了想说:“有一点。”   毕竟明天就是最后一场比试了,这一场比试关乎着白苹香的人身自由。   金羡鱼咽下糕点,心中默念,成败只在此一举。   **   “凤、城、寒。”一字一顿地念出抽到的纸条。   金羡鱼呆立了半秒,她这是什么好运气。   她下一场的对手竟然是凤城寒!   不过这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比到今天,如今场上只剩下了几十号人,个个都是宗门的尖子生,她正面遭遇凤城寒是迟早的事。   按理说,她的修为应该比凤城寒高上不少,但站在擂台上的时候,金羡鱼心里还是没有底。   四目相对间,都是一愣。   “凤道友。”   “师……母。”凤城寒这两个字说得有点儿艰难。   可能没想到昨天晚上好不容易做好了心理建设,今天又在擂台上与她正面遭遇。   那一瞬间的心绪起伏,唯有两个人才明白,就像是两个人之间共同的小秘密。   不过凤城寒倒是没有露出什么为情所伤的凄黯,在这一点上,他和金羡鱼可以说是同类人。   都是一样脚踏实地。   或者说,既站在了擂台上,还沉溺于儿女情长,无疑是对对手的不尊重。   凤城寒只阖了一下眼,再睁开眼的时候,眼神就格外清明了。   那是看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的目光。   而金羡鱼也没掉以轻心,她的行剑有些保守,抽出剑,寒光一点,只为试探虚实。   铮!   凤城寒拨动琴弦,反手在琴身上一拍!   两个人立刻打在了一起!   胡小山凝神看着:“没想到竟然是凤道友。”   一道嗓音插进来:“……这下手真重,完全没怜香惜玉的意思啊。”   白岐挑眉:“你怎么在这儿?”   宋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来看金道友的比试啊。”   他比较倒霉,过早地被人面豹叼进了天坑,花瓣不够,惨遭淘汰。   宋彬:“而且也不是我一个人在看,不信你们看,喏。”   柴柔闻言望了过去,不由吃了一惊。   原来不知何时,他们竟已经被人群给包围了!举目望去,都是乌泱泱的人头。   宋彬道:“这些可不都是金道友的裙下之臣?”   美貌固然是加分项,但纵览整个修真界,最重要的还是修为。   金羡鱼天坑那一战足可使她扬名。   弄花雨面色有点儿青。   从秘境里出来之后,金羡鱼就再没找过他,这让弄花雨微妙地有种,提裤子不认人的错觉。   从来都是他翻脸不认人,何尝被人用过就丢?可即便这样,他还是来了。   “诶!凤城寒他动剑了!”   锵!   剑尖相接,又是一声巨响,荡开一阵炫目的火花。   这两人的配合竟然是出乎意料地默契!   简单来说,就是你一个撤步,我一个近身。   你一个左扫剑,我一个右扫剑。   你一个击剑,我一个托剑。   你攻我肩头,我攻你下盘。   “我还以为凤道友怎么也会让让他这位师母。”胡小山茫然地眨眨眼。   可看起来这个架势,双方似乎是真的动真格了。   两人配合固然默契,都料敌先机,可这样一来,战况登时陷入了胶着之中。   李平川搂着一捧灵石,担忧地皱紧了眉头。   金羡鱼这个人一向有主见。从秘境里出来之后,没让她担心就立刻奔赴了第三场的比赛。甚至还让李平川拿出她之前赚来的灵石,全压她自己身上。   台下的人看得捏了把汗,台上的人也不轻松。   金羡鱼她的对手多有用剑的,用刀的,用暗器的,用爪子的,但用琴的还是在少数。   乐修的招式可扰心神。   糟糕。   金羡鱼猛地一眨眼,只觉心神不自觉走空半秒,忙抱元守一,拉回思绪。   凤城寒哪怕如今弃琴用剑,行剑的节拍也冥冥之中与琴曲相合。   剑鸣铮铮,忽而柔和宛转,如有情人之喁喁私语,忽而又作金石杀伐之调。忽而如子夜鬼哭,忽而如凌崖高啸,长风浩浩。鱼乘波听,鸟翻翔舞。   金羡鱼呼吸微乱,带着脚步也乱了半拍,攻势乍现出一线破绽。   而凤城寒当机立断,抓住这一线破绽,紧打不放!   金羡鱼被迫向后倒纵出去,凤城寒也轻身纵起,始终紧黏她丈远的距离,逼她这一线口子撕得更大,暴露出更多破绽。   这样下去始终不是办法,柴柔等人为提了一口气的同时,忽见金羡鱼一个转身,跃上树折了根小树枝下来。   众人纷纷茫然:“这是要做什么。”   金羡鱼一边凝神应对凤城寒的攻势,一边抬起小树枝,一心二用,开始打拍子。   其实在到了【定道基】这个阶段,乐修就不必靠实物来进行演奏了。   金羡鱼打拍子的时候靠的就是气劲。   而她打的是——《两只老虎》。   金羡鱼倒也是想给凤城寒唱个《忐忑》,《最炫民族风》什么的,什么摇滚、雷鬼、rap、统统安排上。   可谁叫她有心无力,实在不会。   在这欢快地调子传出来的刹那间,凤城寒的步调微妙地乱了半拍,眼睛睁大了点儿。   主要是因为这世上绝无如此怪莫怪调的。   为了防止凤城寒摸清其中的规律,金羡鱼打完一首,又果断换了首《丢手绢》。   从《丢手绢》到《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再到《小兔子乖乖》,甚至换到了《荷塘月色》。   欢脱的乐声回荡在擂台上空,硬生生被她演绎出了几分杀伐气。   这几首儿歌与凤城寒的琴曲旋律格格不入,甚至可以说,整个大仙洲几千年来都找不到这么奇怪的曲调。   偏又因朗朗上口,具有极强的传染性,凤城寒攻势一乱,金羡鱼立刻反守为攻,以银河飞渡的身法紧蹑其上。   叮叮当当,剑身相撞,如暴雨狂风。   凤城寒右脚往后撤了半步,手臂巨震,可他抿着唇,还有余力出剑。金羡鱼反手一撩,击中了他臂上的穴道,凤城寒虎口一麻,立刻被震脱了剑。   场下一片沉默。   金羡鱼松了口气:“我赢了。”   凤城寒看了一眼地上的剑,心平气和地弯腰捡起来,拱手行了个礼。   他甚至还能露出个很淡很淡的笑,“之后的比试,祝尔顺遂。”   如果说以身为饵拖住了【了天机】中期的人面豹,让金羡鱼名声大噪的话,这次战胜了凤城寒,则令她踩着凤城寒更上一层楼,声名大显。   接下来那几场,金羡鱼打得还算轻松,一路高歌猛进,挑翻了各宗门弟子。那位被她打落擂台的三清宫小道姑,和戚由豫在内的三清三子还向她露出个善意的微笑。   魏天涯的战斗几乎是与她同步进行的。   “天涯你这么快就打完了?”   看到魏天涯从不远处的擂台上走下来,胡小山挠挠头,惊讶地问,“对手便这么弱吗?”   一时间,魏天涯的神情尤为一言难尽。   因为腰子受伤被人直接一波放倒这种事……   怎么说,实在太丢·人·了!   男人果然是不持久不行啊。   金羡鱼从擂台上踏下来的时候,李平川、宋彬、胡小山还有十多个不认识的路人兄弟正围在一起,煞有其事地讨论着什么。   “鲤鱼仙子?”   “……我还草鱼仙子呢。”   “金鱼仙子。”   “凌波仙子吧。”   金羡鱼好奇地绕着他们走了几圈:“你们在做什么?”   刷刷刷——   几十道视线纷纷落在她脸上。   金羡鱼顿时僵硬:“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我觉得还是凌波仙子比较好。”   “我觉得舞雩仙子也不错。”   “晴雪仙子吧?”   “漱玉怎么样?”   “我觉得都太柔婉了,不如叫鲸波仙子。”   李平川抬起头一把拽过她,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笑道:“我们再给你想名号呢。”   竟然是一本“太微美人录”。   而第一页的便是这次众人公认的夺魁大热门金羡鱼。   在江湖上走跳,没个名号可不行,宋彬如此振振有词道。   金羡鱼此番名声大振,无需她自己费心思,就有不少人绞尽脑汁帮她去想。   就像阴阳星君、洞真仙君、道门君子诸如此类……   需知太微大典所选出的天下第一美人,彼时要乘白鹿,驾青鸾在天下人面前刷个脸什么的,没名号也不方便。   “太微美人录”上并不缺溢美之词,各人的拥趸争执得十分激烈。   “要说金仙子,当真渊月沉珠,明珠生晕,芊芊玉英,举世无双。”   “容貌妍媸不过过眼云烟,修为才是我等修士最该关注的!金羡鱼她年纪虽轻,但也不失名士风度。银河飞渡的身法更是一绝。”   这太微美人录秉持着公正公开的原则,由人投票投出来的,实时更新,金羡鱼的票数甚至还压了第二名弄花雨大半截。   这主要得益于热情的支持者们。   比如说这位十分胆大直接,却又羞耻度拉满,好比游戏里的中二小学生情侣的“我爱金羡鱼”   这位貌似对身高各种怨念的“身高八尺八”。   这位十分正经的“雏凤鸣”(合理怀疑是取自雏凤清于老凤声的下克上之意)   这位光看着就微妙感到一阵饥饿的“是由豫不是柔鱼”。   以及这位身份不明的“猜猜我是谁壹号^-^”   “猜猜我是谁贰号^-^”   “猜猜我是谁叁号^-^”   ……   李平川最先察觉出不对:“小鱼,你脸色不对。”   金羡鱼点点头,坦然地将手上的字条展示给她看。   于是,李平川的神情也凝重了不少。   金羡鱼下一场比试的对手,赫然就是囚禁了白苹香的采莲华寺。 第99章   采莲华寺的了明,也算是金羡鱼她的老熟人了。   此人是洞庭了空的师兄,功法更胜了空一筹。   一上场,彼此见过礼。   金羡鱼认认真真地行了一礼,鞠了一躬,战前的礼节先做到位了。   面前的僧人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袒露着半边胸膛,皮肤黝黑,双目精光熠熠。   金羡鱼见礼,了明很是谦卑地念了声佛号回礼。   于是——   开打!!   这注定不是多么轻松的一仗。   李平川并不是很看好这一场比斗:“小鱼的功法习自白师叔。”   众所周知,当初白苹香正是被采莲华寺关进去的。   可以说,采莲华寺天克白苹香。   一道灰色的身影从远处走了过来,接口道:“我也正是这个意思!”   来人嗓音宏亮,大踏着步一迳而来。   宋彬错愕地抬起眼:“你是谁?”   李平川“咦”了一声,辨认出来,“你是……了空?!”   了空洒脱地大笑了一声,目光紧紧地望着擂台:“我师兄不像我,这回金道友想赢可就麻烦了。”   这厢,了明大喝,拳如雨落,每一拳似蕴有千斤巨力,砸在人体上轻则伤及肺腑,重则殒命。   了明是佛门弟子,并不希望金羡鱼不死也半残。   他是打算先发制人,逼金羡鱼从擂台上跌下去。   采莲华寺的功法讲究的是以拙驭巧,之前金羡鱼在洞庭对战了空的时候,曾经靠玄妙繁复,幽微难测的路子取胜。   可这一次却不同往日。只能说绝对的实力克制一切花里胡哨。   在了明迅疾凌厉的攻势下,越繁复的招式反而会落下越多的破绽。   一眨眼的功夫,金羡鱼就已经退到了擂台边缘。   一步踏空的刹那,金羡鱼匆忙回身,足尖一点,硬生生迎着拳风,掠向空中,落在了了明身后。   这样做也是有代价的。   代价就是,她周身的无心相心金刚护体应声破裂。   金羡鱼并不意外,也不多在意。   在正宗的禅门金刚护体面前,她本来就没指望能撑多久。   之前在洞庭,她是巧妙地打了个信息差,利用了了空不知道她会禅门功法的局限。   了空回去之后定然告诉过了明这件事。   他见她金刚护体破碎,脸上没露出任何惊讶之色。   金羡鱼重新凝聚护体正气,一边防守大脑一边飞速运转思索应对之策。   很可惜,她翻遍脑海都没能找到。   对面实在血太厚,人太硬,禅门淬体的功法+正宗无心相心金刚护体。   金羡鱼抿紧了唇,在众人惊愕的视线中,选择了一种最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的打法!   正面迎战!   **   擂台下。   众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齐齐倒吸了口冷气。   “疯了不成?”这是错愕的宋彬。   魏天涯没吭声,但紧皱着的眉头还是出卖了他内心不淡定的心情。   胡小山两只大眼睛炯炯有神,嗓音掷地有声:“我相信金道友!”   白岐:“就算这样你也得讲求实际。”   柴柔:“可是,如今也并无更合适的打法。”   不远处的一艘楼船上,弄花雨凭栏而立,几乎是同步和其他人开了口。   “硬碰硬,她很难赢得了了明。”   柴柔:“凤道友你怎么看?”   凤城寒眼睫不眨,专注地望着金羡鱼的一举一动,“胜负未分,我信她。”   **   以力破巧,以静制动,以动制静。   这世上固然有很多种打法。   可有时候,身在修真界,你不得不碰上,束手无措,只能正面迎战的那一天。   而这一天,拼的就是这么多年下来的根基、修为,体术、法术、阵术各方面的综合较量了。   金羡鱼冲上去的时候,台上台下俱都吓了一跳!   了明终于面露惊讶之色,滴水不漏的拳风终于出现了短暂的纰漏。   就是现在!   金羡鱼呼吸一顿,足尖一蹬,直掠上去。   她打算先卸了了明的无心相心金刚护体。   剑光漫卷,了明身前无心相心金刚护体破碎,身上立刻就见了红。但这位也是个汉子,硬生生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反手一掌拍出!   金羡鱼几乎在同一时间,竖起一道气墙抵挡反弹的金刚护体的气劲,奈何收效甚微。   她刚一击得手,就被反噬的气劲混杂着掌气给掀翻了出去。   在地上曳出一道触目惊心的长长血痕,摔出去丈远。   疼。   感觉五脏六腑都要碎掉了,大脑一阵嗡嗡嗡地响。   金羡鱼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爬起来,吐了一地的血。   这样的打法其实是很摧残人心。   她和了明修为差距并不大,这场战更像是攻心战。   谁能坚持下去谁就是赢家。   这样下去,她说不定就要毁容了。金羡鱼故作轻松地自嘲,借此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但其实没有人这么想。   这场擂台赛刚开局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众人的注意力却全都集中在了这招式的一来一往,心性的博弈间。   至于容貌?   对修士来说这是什么玩意儿?能吃吗?!   更遑论——   擂台上的白衣少女,剑光越来越急,如狂飙吹落漫天星子。   猱身而上时,雪亮的剑光在黑白分明的眼底那么一照。   一串血珠飞溅上娇靥。   那些原本对金羡鱼她没什么想法的修士,都不由齐齐打了个哆嗦,麻了半边身子。   这是一种超越性别的,血与硝烟交织而成的性感。   金羡鱼抿紧唇,倒掠回来。   在刚刚那短短的几秒中时间里,她与了明一共过了二十多招。   她面色苍白,浑身上下的关节像是被拆碎了,鲜血混着碎肉不断往嗓子眼里冒。   金羡鱼不敢想象这碎肉来自她哪个脏器。   她肚子被一拳擂瘪了一大块。   而了明也接了二十多招,前十招内他占据上风,金羡鱼以正面受他十多拳最纯正的禅门拳法的代价,换来了后十招他身上,大大小小,二十余处剑伤。   这个时候的了明不能说是人,简直是个血人!   金羡鱼很想像往常一样挤出个微笑。   “再来。”   可一动就牵扯到脸颊肌肉,她只能含糊不清地吐出这两个字,想了想只好放弃。   而了明竟然也露出个有点儿滑稽的笑来。   “也好。”   ……   三清二子之一的长生子赵益谦拍了拍戚由豫的肩膀。   “由豫,放轻松。”   戚由豫面色有些白,尽力笑了笑,点了点头。   赵益谦斟酌着道:“金道友她……大师兄所言非虚,她是个少年英杰。”   而李平川众人,甚至连同刚刚信誓旦旦的了空在内,神情也都一个比一个凝重。   这二十多招下来,两败俱伤。   但下一秒,两个人又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打在了一起。   砰!   下颔遭受巨力,金羡鱼一连倒退了几步,才晕头转向,勉强稳住身形。   她会死吗?   摸了摸淌血的下颔和眼角。   这一瞬间,金羡鱼甚至在想,她为什么要这么拼命。   视线已经被血浸染,眼前的了明已经变成了重影。   是的,她怕了。   拳头落在身上的时候是疼的。   她胆怯了,气虚了。   好像有个声音在说,其实,她本可以,不用这么拼命的。   说实在的,她和白苹香也没有那么深厚的,令她甘愿放弃性命的情谊。   古人有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的恩遇之情。   可她不是古代人。   她为什么还这么拼命?   可能每个人总有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时候。   她的人生分了两个阶段。遇到玉龙瑶之前和遇到玉龙瑶之后。   或许这是对她可笑的前半生的一次证明,是她自己的悟道之旅。   金羡鱼蹲下身,咬紧这一口血,双手十指飞舞,强撑着继续结印。   法术、阵术、剑术。   但凡她会的,用的好的,用的不好的,统统都砸了上去!   而人群中。   青年男人已经完全丧失了笑意。   玉龙瑶淡淡地望着擂台上那一幕,袖口的指尖动了动,一道白光朝着了明的方向闪了闪,最终又捺灭。   了明在采莲华寺中素来以心性坚韧赢得众人的尊敬,而在金羡鱼竭尽所能的攻势下,竟然隐隐显露出了劣势。   “要赢了?!”李平川喜道。   “不对。”魏天涯断言。   他修为比李平川高,看得自然也比李平川透彻。   这样的对战,出现劣势往往就意味着兵败如山倒,可了明又不愿输给金羡鱼。   这样的情况下,了明忽地闭上眼,伸出两根手指往自己身上各处大穴上戳了几下。   “坏了。”了空变了脸色,一张方头大耳竟然也显得有点儿苍白。   “怎么?”李平川问。   了空目光紧摄住场上,面色难看,“这是咱们采莲华的禁术。”   采莲华寺作为禅门正宗,功法包罗万象。   这其中就有最险要的一种禁术,名曰“解脱身”。   这门功法极难练成,通过刺激人体各处命穴,来换得功力的大幅度增强。   佛身解脱烦恼障,故名解脱身*   但强行施展这门禁术的代价也是巨大的,轻则境界跌落,重则半身不遂。   凤城寒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先反应过来。   绝不能让了明施展“解脱身”。否则,崆峒与采莲华寺又添一笔血仇,绝难有握手言和的那一日。   此时,人群里的采莲华寺中,一位身披大红袈裟的年迈僧人神情凝重,正欲见势不妙,立刻上前去阻她二人相争。   金羡鱼当然知道不能让了明开这门禁术,这与她要救白苹香的初衷相违背。   禁术一开,她这段时间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压力如阴云般笼罩着金羡鱼,她骇然变色,心急如焚。   可她还能怎么做?   留给她思索的时间并不多。 第100章   心念电转间,金羡鱼忽地福至心灵看,一步蹿到了了明面前。   紧接着做出了个在场众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没有阻拦了明,也没有乘胜追击。   而是开始拆擂台。   一道又一道的剑光如流星坠地一般,纷纷砸在擂台上。   是。   黑色幽默的是,到了这个狼狈的地步,金羡鱼她才突然想到她其实可以拆擂台。   重重剑影之下,擂台转瞬间土崩瓦解。   了明一愣,热血上头的大脑终于冷却了下来,停下了开禁术的动作,去阻金羡鱼,金羡鱼却趁势将他拦腰抱住。   了明站稳脚步,先曲膝后蹬直,弓腰过背。金羡鱼岂会让他得逞,几乎是手脚并用扒在了了明身上。   这个时候,两人几乎是强弩之末。   擂台终于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向下塌陷!   了明反手一推,开碑裂石的拳劲直奔金羡鱼而去,他料想金羡鱼不敢硬接,却没想到金羡鱼两脚勾住他脖颈,一个倒挂金钩,贴他身上,拳风硬生生擦身而过。   尘烟滚滚间,两人一同跌落在了地上。   李平川惊讶道: “平手?”   凤城寒道:“不,金道友赢了。”   硝烟散去,金羡鱼微微松了口气。   危机之间,她忽然想到了小时候看过的武侠小说。   桃花岛上三道试题。郭靖与欧阳克一顺一倒的跌落之际,郭靖以蒙古的摔跤技法,借势上纵,赢了这一局。   她气力耗尽,足尖在了明肩头一蹬,只稍微纵出了一小段的距离,就飞快地跌坠了下去,   但总归比了明慢上半拍落地。   此时,采莲华寺中才抢出两道人影,分别将两人扶起。   一个身披大红袈裟的年迈老僧高宣佛号,从队伍中缓步走出。   金羡鱼眼见来人,怔怔道:“……慧明大师?”   这位年迈的的僧人正是采莲华寺的带队高僧——慧明。   他须发皆白,双眼深邃,先是看了座下弟子了明一眼,确保他无性命之虞之后,又看向金羡鱼。   “金施主英雄年少老衲佩服。多谢施主今日不与我这不成器的徒儿计较,救他一命。”   金羡鱼这才意识到了明比她伤得更重,他此刻被人架在肩上,双眸紧闭,昏迷不醒。   金羡鱼心念一动,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摇了摇头说:“并不是我要救了明道友。”   慧明端详她:“你是白苹香的弟子?”   “是,”金羡鱼道,“我今日正是为家师而来。”   慧明并非不通世故之辈,他不动声色瞧了她一眼,心下隐约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他本对座下弟子夺魁极有信心,如今了明败于金羡鱼之手,知晓她夺魁之势已势不可挡。   到时候她若当面要采莲华寺放人,他也不得不允。   白苹香总归已经是百年前的旧案,押着她也是无用,倒不如趁这个机会顺水推舟卖她个人情。   便双掌合十,凝视她半晌,叹了口气道:“老衲已明白女施主的心意,感佩施主一片冰心,倘若尊师真有悔改之心,本门自然不会再横加阻拦。”   这对金羡鱼而言简直是意外之喜。   没想到阻拦了明开禁术还有这样的收获。   她怔了一下,大喜过望道:“大师当真?”   话说一半,自知失言,“抱歉,晚辈并非怀疑大师的意思。”   慧明并不在意她失礼之处:“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一言既出,绝无翻悔的道理。更何况,施主身怀禅门功夫,与我佛门也是有缘。”   言罢低眉念了声佛号,便带着了明转身退回了采莲华寺的队伍中。   卸下这么一桩心事,金羡鱼心神骤然一松,眼前发黑,竟然连站也站不住。   这一场比斗让她一连沉睡了三日。   好在太微大典聚集了整个修真界最顶尖的医修,在各方专家会诊(?)的情况下,没过几日,金羡鱼的伤就已经好了泰半,又能继续活蹦乱跳。   她养伤的这几天里,了明甚至还来过一次谢她当日救命之恩。   “抱歉,”了明这将近两米高的大汉下了擂台,反倒红了脸,露出不好意思的腼腆之色来,“贫僧就是这个毛病,常犯嗔诫,与人较真。”   他痴迷于功法武学,与同门切磋也常常一时激愤,逞一时之勇,不计后果动起火来。   醒来之后,得知自己输了比试,了明万念俱灰。但静下心,回想起那一幕幕,就连了明自己也觉后怕。   他感激金羡鱼,倒也没什么好说的,诚恳道:“接下来的比斗,祝道友一路顺遂,拔得魁首。”   金羡鱼礼貌地谢过他,送他出门后,倒是陷入了纷乱的思绪里。   她来太微大典本来就是为了白苹香,方才从了明口中得知,慧明已派人去了灵山寺释放她。   这样一来,她接下来几场比试参加或不参加都没了意义。   ……都已经走到这里了。   金羡鱼抿了抿唇,吐出一口气。   让她放弃她还未必甘心。   这一次不是为了白苹香,而是为了她自己。   玉追云是在金羡鱼门前的长廊内碰到玉龙瑶的。   青年黑黝黝的眸子顾盼生辉,正百无聊赖地抛接着手上的日晷手链。   “啊,长老。”青年笑眯眯地招呼道。   玉追云并不意外:“你不进去看看?里面那位好歹也曾是你的妻子。”   玉龙瑶“啪”地一声收起日晷手链,摇摇头笑道,“她这个时候可能不愿见我。”   别人的家事玉追云不便过问,但他也算是看着玉龙瑶长大的长辈。玉龙瑶这些日子以来又随他学习阵法,接过他的班,替他看守封印大阵。   玉追云还是劝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夫妻之间相处,无需太过在乎面子。”   玉龙瑶微微一愣,好半天竟然都没能说出话来。   玉追云忽道:“你是不是怕了?”   玉龙瑶:“……”   “伯父何出此言?”   玉追云皱眉:“难怪我之前见你表情不对劲,你从小胆子就小,你这位夫人性子凶悍,你若怕她也是人之常情。可哪有这样下去的道理。”   玉龙瑶一顿,扬起个微笑,只不过这笑容有些刻意,不知道是不以为意,还是在掩饰着什么。   害怕了么?   那样必杀的决心,是个人心底都会生出股不寒而栗的惧意。   而玉龙瑶他虽然活了几千年,依然是个有喜怒哀乐的人。   在伤愈之后的第三天,金羡鱼再度毅然决然地踏上了擂台。   此时,整个太微大典已淘汰到只剩下五人。   这五人的挑战,金羡鱼赢得很是艰难。   他们虽然未有了明的实力,但擅长的领域各不相同,让她吃了不少苦头。   有擅长言灵术的蓬莱学宫师姐,肌莹骨润,气度娴雅,温柔一笑,绣口一吐,刀剑齐鸣,刷刷地就招呼了上来。   有形之字化无形之道念,每一个字均有千钧之力。   被字险些砸死的普天之下,可能只有她一人。   还有擅长神识的玉家弟子,生得文质彬彬,风度翩翩,上来微微一笑,下一秒就逮着她一顿爆锤。   金羡鱼险些幻视了玉龙瑶,硬扛了一天,终于思索出破解的法门,将对方丢下了擂台。   “太微大典,果然是卧虎藏龙啊。”   终于结束了上一场战斗,金羡鱼呈大字型躺在擂台上,长长吐出一口气,喃喃道。   要说支撑她坚持不懈奋斗下去的信念是什么……   可能是杀了玉龙瑶吧。   最后一场战斗是和三清宫一位师兄。   这场战斗打了三天三夜,在她巍然不动的毅力面前,对方终于无奈认输。   李平川和崆峒众人怔怔地,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   “赢了?”李平川眼眶又酸又胀,自言自语地说,“咱们真赢了?”   这也意味着,百年来,没落已久的崆峒派重新站在了大众的视野前。   与此同时,灵山寺。   地底的日子是十分难捱的。   尤其在那个冒冒失失穿入枯井的姑娘离开之后。   白苹香只能拾地上的石子击打墙壁聊以解闷。   她这一手暗器功夫经年累月下来已经使得出神入化,但苦闷非但化解分毫,反倒悒悒难消。   那女娃娃是不是骗自己?学了她的功法转头就跑了?   她心头狐疑,这抹疑虑萦绕在心,越来越浓厚。   白苹香甚至开始痛悔当初为什么不杀了金羡鱼一了百了。   如果她还敢回来,她就杀——   不,还是将她抓起来,关在井底和她一样。   但她韶华正好,青春年纪,岂能陪她这个老婆子白白蹉跎?   就在这时,黑夜中忽然传来隐约的响动。   白苹香猛然惊醒,厉声喝道:“谁?!”   右手五指抓了一把石子,急弹了出去。   “秃驴你们也敢来?!”   对面安静了一会儿,“簇”地亮起了一盏烛火,照亮了了慧苍老的面容。   他双手合十,欠身道:“老衲这回前来是受人所托。”   白苹香回神骂道:“是什么人,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了慧非但不怒,反倒微微一笑:“你可以出去了。”   这话犹如一个重锤砸在白苹香身上,白苹香只觉得头晕目眩,愣愣地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难道说关了她这么久,这些秃驴终于下定决心要取她性命了?   她是绝不相信采莲华寺会心甘情愿放她出去的。   白苹香心神一凛,吓出了一身冷汗,强撑着精神,破口大骂道:“要杀要剐,我还以为我怕了你们不成?说这些话来糊弄我有什么意思?”   了慧见她不信,也不与她纠缠,反问道:“你可还记得之前下到井底的那小姑娘?”   白苹香浑身一个激灵,颤声大喝道:“你们拿她怎么样了!”   “她不过是个女娃娃,这些事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言语越来越冷厉,嗓音也越来越尖锐,身形一动,竟如鬼魅般直朝了慧扑来!   了慧暗叫一声不妙,往后退了半步,拿她手腕,面露无奈:“你且听老衲一言。是,正是这个女娃娃,向慧明师叔求情放你自由。”   “白道友,你收了个好徒弟。” 第101章   白苹香呆立半晌,不论如何也不信了慧说的这番话。   了慧见劝她不得,吩咐左右去解她锁链,叫她自己出去。   白苹香站立原地没动,忽地,飞蹿了出去。   刚一蹿出,就被井底的阳光照得打了个哆嗦,畏光般地退了回去。   了慧道:“如何。”   白苹香又羞又恼,冷哼了一声,暗地里却心花怒放,脸上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   在这井底待久了,出不出去对她而言倒也没什么所谓了。但了慧这一番夸赞却夸到了她心底。   了慧哈哈大笑:“你出不出去?”   白苹香骂道:“既然决心放我,你管我几时出去。”   当她要迈步出井时,白苹香突然又退了回去,用袖子遮住了脸,嘶声道:   “喂,老和尚,你们有没有梳篦?”   问和尚借梳子无疑是件滑稽的事,但了慧倒也没说什么,吩咐身边的小沙弥去山下带了把梳子并些胭脂水粉。   白苹香细细地打理过蓬乱的长发,又对着镜子认认真真地梳过妆,这才犹犹豫豫地出了枯井,神情有些躲闪。   她这么爱漂亮,到底是错过了上百年的时间。   一线阳光洒落在肌肤上。   白苹香强忍着惧意与不适继续往前。   紧接着,她看到了碧蓝色的天,洁白的云,如泼般耀眼的日光。   她一愣,半天都没动一下。   阳光太刺眼,白苹香却非要昂着头看,常年置身于黑暗之中的双眼受不住这个刺激,眼泪立刻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   金羡鱼盘腿坐在床上,正好奇地把玩着手上的手链。   这是她夺得魁首的奖励。   她主动求了一条能抵御神识侵扰的法宝。   手链是由一颗颗朱红色的小珠子串联而成,漂亮倒是漂亮。   但这玩意儿真能抵挡得了玉龙瑶吗?   正犹豫间,门突然被敲响了。   戚由豫的嗓音在门外响起,很是柔和。   “金道友可在?我与小凤前来探望。”   将手链往手腕上一套,金羡鱼跳下床去开门。   戚由豫莞尔微笑,凤城寒站在距他几步之外,眉眼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金羡鱼看了一眼凤城寒,犹豫了半秒转向戚由豫。   “你们来得正好。戚道友,我有话想和你说。”   话里却没有提到邀凤城寒入内的意思。   戚由豫一愣,不明所以地跟着她进了屋。   凤城寒朝金羡鱼颔首,确保她无恙之后什么也没说,眼睫一垂,自发地挪开半步,走到一边静待她二人说话。   他的呼吸很平静,一双眼在日光的照耀下,呈现出极为浅淡的棕色,恍若琉璃。   他的心情也很平静。   比斗输给金羡鱼他心甘情愿,这次比斗打碎了他这些日子以来无意义的辗转反侧,同时提醒了他一个极为严峻的事实。   他的修为当真能护住金羡鱼吗?   这一晌贪欢,已是他几世修来的福气,哪怕是为了金羡鱼,他都该止步于此,而不该奢求太多。   故而凤城寒一直安静地等待着戚由豫出现,再恪守着几步远的距离同金羡鱼道了别。   望着凤城寒离去的背影,金羡鱼怔了怔,思绪有些纷乱,但到底没出言挽留。   凤城寒的性格里有种脆弱的东西,她不知道要如何直面这股脆弱。   似乎从谢扶危出现之后,他们的关系就又退回到了原点。而这次主动后退的人是凤城寒。   或许,这对凤城寒和她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送走二人之后,她又见到了个意料之外的人。   不,或许是意料之中。   少年神情僵硬地站在门前,微微移开目光,冷然问:“你、伤势怎么样了?”   金羡鱼扶着门框,开门见山地问:“魏天涯,你是卫寒宵吧。”   魏天涯霍然抬头,瞳孔睁大了点儿,“你怎么——”   金羡鱼低头想了想:“同样姓魏,同样取自‘天涯霜雪霁寒宵’之句。知晓常人不知晓的九天雷阵,还有你看凤城寒的眼神。”   其实那天在河边巧遇上他的时候,金羡鱼心里就隐隐有了些预感,不过这几天经历的事情太多,她一直没时间去拆穿他。   卫寒宵一怔,不禁抿紧了唇,神情看起来竟然有些高兴:“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金羡鱼:“应该是在河边的时候。”   或许是联想到了不好的回忆,卫寒宵脸上的欣喜之情急剧冻结,整个人面色发青。   金羡鱼迟疑地往前迈出一步,越过他向前走:“既然决定分道扬镳,我想,我们之间还是应该保持距离。”   她的肩膀突然被一阵巨力给钳制住。   卫寒宵脸上毫无血色,目光固执地紧盯着她,急促地追问道:“师父刚刚来看过你吧?”   “你和他都做了什么?”   少年掌心发颤,咬紧了唇角,目光里隐约透露出几分危险的艳色。 第102章   肩膀被卫寒宵钳制得有些疼,金羡鱼不悦地蹙眉道:“我和他做了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卫寒宵:“凤城寒是我的师父。”   金羡鱼:“所以呢,他是你师父,又不是你爹。”   卫寒宵面色更加苍白:“我只是……”   “我只是……”   金羡鱼的耐心终于用尽,挣扎着甩开他的手掌,“他不是你爹,没必要任何事都一一向你报备。”   卫寒宵愣愣地看着自己落空的手掌,抿紧唇攥紧了掌心。   他抬眼望着她,神情一时间变得尤为古怪。   报复,对,他要报复她。   卫寒宵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勾引了师祖之后还要勾引师——”   啪!   他的话没能说完,金羡鱼扬起手扇了他一巴掌。   卫寒宵微微偏过头,柔软的乌发凌乱地垂落在眼前。   他一声不吭,被动地承受着,唇瓣抿得发白。   金羡鱼冷声道:“你说够没有?”   “说够,”卫寒宵的嗓音很轻,轻微得仿佛能被风一吹就散,“怎么可能说够啊。”   他忽地三两步冲上前来,一把抱住她的腰身,将她抵在墙上,覆唇在她颈侧狠狠咬了一口。   “师祖、师父……那我呢。”   少年摩挲着她腰肢的掌心滚烫,嗓音里含着点儿显而易见的压抑与危险。   “我的话,其实你也可以试试。未尝不比师父他们差。”   齿尖啮咬着她颈侧的软肉狠狠磨了磨,卫寒宵面无表情地直起腰,拭去了她颈侧的鲜血。   金羡鱼疼地皱紧了眉,试着挣脱却没能挣开。   她比斗时受的伤还没好全,恰好给了卫寒宵可乘之机。   好软。   卫寒宵微微一愣。   怀中的少女,肌肤柔软得像一团棉花,与男人的身子全然不同,纤腰仿佛不堪一折。   他呼吸一滞,旋即更加剧烈。   垂着眼,扳起她下颔,就吻了上去。   金羡鱼的抗拒可想而知。   脊背的伤势抵在墙壁上,疼地她浑身发颤。   可卫寒宵却没有顾忌她的意思,他在她唇瓣上咬了一口,近乎喃喃地说:“你看,我与他们也没什么分别了吧?”   不论是个子,还是什么。   不知何时,少年个头蹿升得飞快,身材颀长清越,轻易而举地就将她抵在了墙脚。   纤细劲瘦的身躯包裹在布料内,鲜明得令人无法忽视。   金羡鱼嗓音和缓了下来,尽量冷静地与他周旋,“卫寒宵,放开我。”   可她的话没能说完,卫寒宵似乎不满她的态度,垂眸在她胸口上咬了一下。   “师母不是说要多喝牛奶才能长高吗?”他满不在乎地说着恶劣轻薄的话,动作有多激烈,心却有多冷淡。   似乎犹觉不够,卫寒宵将她抵得高了点儿,挺—腰撞她,侧边的小辫蹭着她的肌肤。发辫间的绿松石、珊瑚相撞,当啷啷作响。   金羡鱼脚尖踩不到地面,脸色通红,双眼因为愤怒亮得惊人,“放开我!!”   卫寒宵垂下眼,将她的话当作耳旁风。   难怪玉龙瑶、谢扶危、师尊,他们一个个都因为她变得不像自己。   卫寒宵一边生涩得亲吻她,一边撞开了门扉,摁住她双臂手腕,抵在床榻间。   这一刻,卫寒宵只觉得金羡鱼的身子软得过分,他本能地喘着气,耳根透出淡淡的粉色来,咬着牙去解腰带。   长长的马尾顺着脊柱沟垂落,卫寒宵原本冷锐的凤眸也泛着点儿淡淡的雾气,凤眸挺鼻薄唇,阴柔凌厉的眉眼骤然凑近的时候,令人心悸。   临解开时,他有些犹豫。他并不确定自己和凤城寒、谢扶危比起来怎么样。   他跨压在她身上,乌墨的眉峰稍稍皱起,哪怕在做这样的事,少年眉眼也冷澈得像冰雪。   点漆般的凤眸幽暗,目光像是交相辉映的雪月。   干净,自然。   就在他俯下—身,食髓知味得再次去亲吻她的时候,金羡鱼扬起手腕上的红玛瑙手链,朝他眉角狠狠砸了过去!   啪嗒。   温热的鲜血滴落在金羡鱼的手背,金羡鱼指尖动了动。   一条血线顺着少年乌墨的眉间滑落。   他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眉角,轻微的刺痛帮他短暂地找回了心神。   这一抹抹得他一手血。   卫寒宵怔怔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将自己脸上涂得一片血红,一塌糊涂得像只花猫。   “冷静下来了吗?”金羡鱼胸口起伏,呼吸急促,冷冷地望着他。   “冷静下来了,那就滚开。”   卫寒宵面上的血色霎时褪去,他从来没有见到过金羡鱼这样的目光。   如当头棒喝,他唇瓣微颤,下意识地想要辩解,可一股不甘却油然而生。   凭什么,师尊可以,师祖也可以,凭什么只单单拒绝他一个。   卫寒宵眼底不甘执拗,眼尾发红,一把扼住她的手腕,将她腕间的手链捋了下来。   “不够,当然还不够。”   卫寒宵嗓音发颤,他应该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事,可对上金羡鱼冰冷厌恶的视线,他就浑身发冷,手足无措,险些落荒而逃。   他甚至忘记了接下来要怎么做。   眼睫忽闪了一下,卫寒宵的神情忽地变了。他抿着唇,有些发狠。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厌恶过一个人,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是她人尽可夫,是她先招惹的他。   “凭什么。”卫寒宵眼睛发红,推了她一把,大声说,“我是你挥之即来,招之既去的吗?!”   他想,他不会再怜悯她。这一切都是她值得的。   卫寒宵一边低下头用力咬她嘴唇,一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链,注入了自己的灵气。   这本来是他无意识的动作,可掌心的手链竟然“蹭”地亮起了一阵耀眼的流光!   金羡鱼和卫寒宵都齐齐一怔。   “……这怎么?”   这手链按理说已经认主,除却金羡鱼之外任何一个人的灵气都不该开启它。   不。   卫寒宵他忽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诞的可能。   这个可能令他表情空白了一瞬。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急切地按倒了她,追问道:“是你解除了我的瘴气对不对??”   金羡鱼脸上有慌乱一掠而过。   绝对不能承认这件事。   本来她和卫寒宵的关系就已经剪不断理还乱,再承认这件事难保他不会多想。   “你在说什么?”金羡鱼冷冷地抬起眼,“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你走后我的瘴气就解除了。”卫寒宵不依不饶,“巫医说,除非有人替我输送过真气。”   “我体内有你的真气,自然能启动这个手链。”   “当初我昏迷了一段时间。”卫寒宵越说嗓音越柔和,他甚至有些显而易见的高兴和甜蜜,“就是你,对不对!”   “……你不放心我,你放不下我。”   金羡鱼坐起身,甩开他的胳膊,“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卫寒宵一怔,脸上的高兴渐渐散去,他固执地抬起她的下颔,逼她与对他对视。   “金羡鱼,不要骗我。”   金羡鱼目光一眨不眨,眼神坦然冷澈得像晴光下的雪。   她的目光太过冷淡自然,眼里的厌恶与不解也不似作伪。   卫寒宵怔怔地松开了手。   难道真的不是她吗?   他不相信。   卫寒宵指尖发出一道气劲,削断了她半缕长发,紧紧攥在掌心,唇角扬起个势在必得的笑。   “到底是不是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金羡鱼坐起身,拢紧了衣衫,看着卫寒宵从床上一跃而下。   他动作急切,单薄的布料垂落在大腿根,行走时,隐约可见淡淡的粉色,形状可怖。他无意于性—事,飞快地穿上了衣服,风也般地卷出了房门。   不知道为什么,金羡鱼忽然想到了《长生乐》的原著剧情。   身为主角的卫寒宵成长得极快,在太微大典上公然掳走了凤城寒,   她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为了争夺太微大典的魁首,这几日以来反复受伤治愈,伤势还没好全,恐怕不是卫寒宵的对手。   找谢扶危吗?   不,金羡鱼下意识地否决了这个念头。   她不想找他。谢扶危的偏执比起卫寒宵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时,金羡鱼心里突然冒出了个人选。忙翻出玉牌,找到了“戚由豫”这三个字。   几乎没有让她等待,留影像立刻连接。   戚由豫脸上本是惊喜的笑着的,可目光触及金羡鱼的时候,又怔住了。   “金道友你的……”   金羡鱼神情平静,没露出任何不自然的表情:“如你所见。”   她乌发凌乱,唇瓣高肿,这模样一看就暧昧得令人心惊。   戚由豫的神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金道友你碰到什么事……”   金羡鱼想也不想打断了他,“戚道友,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想要拜访李真人吗?”   戚由豫一愣:“你要来三清宫?”   “是。”金羡鱼不假思索道,“不知贵派欢不欢迎我前来拜访。”   这个时候她刷得三清宫全体好感度终于派上了用场。   是,她并不打算找戚由豫,她要找的人是当世唯二处于“掌乾坤”阶段的大能。   世上唯一具有仙人神通的大宗师,乾坤李龙虎老真人。 第103章   在得到戚由豫毫不犹豫的承诺之后,金羡鱼说干就干,飞快爬起来,梳妆打扮。   李平川知道她又要急匆匆地离开,微微一愣,“小鱼,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崆峒了吗?白师叔她一定很想你。”   金羡鱼怕连累他们,摇摇头,说:“不了,我之前说过想去拜访李真人,机会难得,我不想错过。”   她加入崆峒,参加太微大典,其实都是为了报白苹香授业之恩,但求问心无愧。   如今她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还有玉龙瑶这个拦路虎亟需她解决,她不想被牵绊住脚步。   金羡鱼将需要的东西统统扫入芥子囊,李平川的嗓音又在背后响起。   “小鱼,我知道,是我们强留了你。”李平川犹豫道,“但如果你有用得到我们的时候,白师叔,崆峒永远都是你的家。”   金羡鱼一阵,心底不自觉淌过一阵暖流,眼眶微热,柔声说:“好。”   再拔得头筹之后,金羡鱼理所当然地也赢得了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   系统显示,她的声望值成功刷到了“声威大震”,如今也算是颇有名气。   这回随三清三子前往三清宫,竟然引动不少修士前去相送。   这个名头对金羡鱼而言可有可无。   金羡鱼本来以为弄花雨败在她手下会心有不满,没想到弄花雨赫然也在送行的队列里。   时至清晨,合虚山上的雾气还未彻底散去。   金羡鱼未曾想会来这么多人,惊讶地微微侧目。   完成“天下第一美人”的支线任务后,她整个人的魅力值又有了质的飞跃。   容貌甚至有了点儿出世登真,立地飞升的意思。   烟萝岩壑,山色水光,蒙蒙雾气间,美人的身姿愈发窈窕朦胧,乌发更浓黑鲜艳,肌肤更白细如雪。   天上烂漫的银霞照彻人间山川,少女不着粉黛,但眉眼落了披雪的晴光,玲珑灿灿。衣袂飘飘,仙姿玉润,似真似幻,超脱拔俗。   从来送行的胡小山众人错愕而呆逼的视线中也可窥见一二,但金羡鱼对此一无所知。   脸长在自己身上,她早就习惯得不能再习惯了。需知,这世上最怕的就是美而自知。   金羡鱼讶然而无所觉,反而更多添了分恬淡自然,洞晓尘寰的逼格。   众人见她太微大典上玩命儿的比斗,更觉这是一种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投身大道的清冷动人。   她去得仓促,并未如惯例那般以天下第一美人的身份乘白鹿,驾青鸾游行。   弄花雨连同来送行的众人都不由微微一怔,眼里都飞快地掠过了一抹惊艳。   方知晓,美人本不需鸾鹤陪衬,来烘托仙气飘飘的氛围。   只这一眼,便是倾光吐秀,天长地久,人间风月。   就连弄花雨自己也觉得费解。   难不成他是真的喜欢上金羡鱼了不成?   喜欢,这是个很普通的词。但喜欢上个女人,对弄花雨而言却不普通了。   不过,在这样的容貌下,一切仿佛都能说得通。   弄花雨弯了弯眉眼:“姐姐这一去,可千万别忘记我。”   金羡鱼抿唇笑道:“我劝你如今还是赶快收拾收拾跑路吧,你以为我师父会心甘情愿地放过你?”   下一秒,她就成功地看到了弄花雨面色遽变。   她可没什么“怜香惜玉”的意思。   之所以尘埃落定之后不主动对付他,是觉得这桩陈年恩怨,还是交由白苹香亲自处置为妙。   当然,如果不是时间紧迫,她说不定会亲自缚了他送到白苹香面前。   弄花雨的变脸,让金羡鱼心情甚好。   胡小山、柴柔、白岐面色微红地同她道别,金羡鱼对他们很有好感,温和地应了,答应以后见面一块儿喝酒。   胡小山有一瞬间的失落,又很快振作起来,睁着眼睛大声说:“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和阿柔、阿岐还有天涯……”   他这才意识到不对劲,“等等天涯呢?”   柴柔接口道:“从昨天便没瞧见过他。”   难道是畏惧别离吗?柴柔心底微讶,这也难怪,毕竟,天涯似乎对金道友有着异样的感情。   金羡鱼在人群里找了一圈,不止魏天涯,她甚至还没找到凤城寒的身影,不由微微一怔。   对凤城寒这样的人来说,既下定决心保持距离,便绝不会再越界。   至于谢扶危,她一早便和他说了这件事,婉拒了他要来送别的认真提议。   “等我下次回来的时候,我就带你吃冰淇淋。”金羡鱼保证。   谢扶危柔软的眼睫忽闪,他似乎明白了这不过是“大人应付小孩子的话术”,却乖驯地什么也没说。   “我等你。”谢扶危望着她轻轻地说,像是想将她看进眼底,收藏起来。   ……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轻轻吁出一口气,金羡鱼不好意思地冲戚由豫等人道。   三清宫虽位列四家五宗之一,但素来俭朴,回到所在的驼巘岭的时候,也没动用楼船飞舟之类的飞行宝器。   戚由豫递给她一张饼,在她身边坐下,迟疑地问:“还习惯吗?”   金羡鱼接过饼道了声谢,耸耸肩笑道:“非但习惯,更加庆幸你们没用那么隆重待客之礼。”   她一直不大习惯那种隆重的排场,三清宫俭朴的生活方式,令金羡鱼好感顿生。   戚由豫愣了愣,忍不住笑起来。   “金道友,你和我原本想象中得很不一样。”   金羡鱼咬了一口饼,问:“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食不厌细的?”   戚由豫竟然还真的状似认真地想了想,“餐风饮露,吃的是花,睡的是玉……出行足不沾地。”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三下五除二地就能解决一张饼。   金羡鱼想,这其实是当初高中寄宿生活锻炼出来的,飞快扒饭的技巧。   她并未留意到戚由豫愈加柔和的眉眼,吃过饭礼貌地道了声谢,便走到河畔去打理个人卫生。   刚刚她和戚由豫说的话并非全是客套之意。   这样风餐露宿的生活让她感到自在。毕竟她是去学习交流的,不是去度假的。   金羡鱼一直以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这几句话在修真界尤为适用。   更遑论还有玉龙瑶这个婊子。   值得庆幸的是,三清宫众人对她的态度都十分友善。   长舒了一口气,金羡鱼飞快地洗了把脸,往回走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一阵骚动声。   金羡鱼微微一怔,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快步过去,果然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是卫寒宵。   那双凤眸几乎一眼就锁定到了她,卫寒宵一怔,飞也般地拨开人群,走到她面前来。   “金羡鱼。”   一字一顿。   那双眼里含着欣喜,笃定和淡淡的不安。   金羡鱼回过神先卫寒宵一步开口:“你跟我来。”   卫寒宵一怔,不明所以地跟了上去。   两人刚走到远离人群的地方,卫寒宵便有些迫不及待地开口。   “是你,是不是?!”   金羡鱼皱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卫寒宵紧盯着她,没有移开视线:“就是你,你体内的真气与我同源,我已经找巫医验证过了。”   他固执地与她对视,眼睫似乎结了融融的白霜。   他一夜没睡。   阿巴哈在传讯玉简内问他:“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金道友了?”   他信誓旦旦,笃定地说他完蛋了,他已经深陷其中。   卫寒宵面无表情道:“别啰嗦,快告诉我结果。”   阿巴哈犹豫了半晌:“你给我的头发我拿给了巫医,他说金道友的真气的确与你丹田里的真气同源。”   哪怕早有预感,听到这句话,卫寒宵心脏还是冷不防地漏跳了一拍。   “苍狼你打算怎么办?”   可那一头,卫寒宵已经飞快地切断了通讯,竟然真的是她……   他愣了好一会儿,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一股莫名的隐痛泛上来。   逼迫他不得不,坐下来。   为什么不告诉他?   卫寒宵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玉简,唇瓣抿得发白。   难道是怕他不相信吗?   他心乱如麻,一时间想到金羡鱼在大雨中帮他找护身符,一时间又想到小仙州的那个晚上,她帮着清点战损,疗伤、收尸。   她面色好差,脸上毫无血色,她在等着他出言挽留。   可是他什么也没说。   “是的,那个时候我还迁怒于她。”卫寒宵低着头,喃喃道。   她从来没有对不起他。   他怔怔地想:“我对金羡鱼态度好差。和师父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从白天坐到深夜,从更深露重,坐到黎明破晓。   他感到痛苦,畏惧,不知道该不该去找她。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在他已经僵硬的身上的时候,卫寒宵如同猛然回魂的行尸。   温暖的阳光给了他莫大的勇气,他一跃而起。   他要去找她,要向她道歉,他要对她好,比任何人都要好百倍,千倍,万倍。   这个时候他已经不想再考虑什么“报复”不“报复”了。   可等他赶到的时候,却等来个金羡鱼和戚由豫早就离开的消息。   柴柔愕然地看着他骤然失去血色的脸庞:“天涯你……”   卫寒宵一声不吭,又马不停蹄地追寻着他们的踪迹赶往驼巘岭。   “为什么不告诉我。”卫寒宵一把攥住她手腕,在金羡鱼看过来的时候,他的勇气忽然就泄露了无影无踪,有些畏惧,有些难堪地垂下眼。   嗓音里甚至还含着嗔怪。   “嗔怪”是个很暧昧的词,它带着点儿亲昵带着点儿撒娇。   卫寒宵想,她可能对自己还是有些感情的。   眼看瞒不过去了,金羡鱼顿了顿,皱着眉看了眼戚由豫他们的方向。   “没错,是我。你能先放开吗?”   哪怕离得足够远,她也不想被别人围观。   出乎意料的是,卫寒宵竟然真的立刻放开了他。   少年眼底闪烁着希冀与期盼。   “你、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金羡鱼没有看他,她揉着手腕斟酌了半晌,“我只是想让我们之间的关系简单一些。”   卫寒宵忽道:“对不起!”   他睁着圆溜溜的凤眼,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到一阵紧张和害怕。   害怕金羡鱼接下来说出口的话。   卫寒宵紧张地打断了她,磕磕绊绊道:“对不起,我、我不知道,当初我不是故意的,我那天心情很乱,我不应该对你这样的……这不是你的错,我们都是玉龙瑶的受害者……”   他的话说得颠三倒四的,但金羡鱼却听懂了。   金羡鱼一僵,心头忽然莫名地又酸又涨,酸得她眼睛都微微发烫。   那天,她曾经自私地希望卫寒宵能挽留她,好像那样就可以减轻她内心的负罪感。   她替卫寒宵解除瘴气并没有想换赎罪的意思。   可等到卫寒宵真开口的时候,她鼻子忽然酸了,心却突然出乎意料地平静了下来,像是卸下了某个重担。   金羡鱼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开了口:“我不想让你有心理负担。我救你不为别的,只是正好知道有这个办法。举手之劳的事,换作任何一个人,我都会救他。   不告诉你,只是希望我们之间能断得干净。” 第104章   这些字明明单独拎出来他都能听得懂,为什么组合在一起却不一样了?   卫寒宵有些茫然地抬起眼看她。   “断得干净?”   金羡鱼说:“或者说,你以为你昨天作出了那样的事情之后,我还能笑着和你做朋友吗?”   卫寒宵嗓音哽咽了,他低下头迷惘地说着:“……我、我不知道,我一时鬼迷心窍,我不想你离开我,我想让你也看看我……”   他大脑一片空白,说出去的话,下一秒自己就忘记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的心意,改变她的决心,挽留她的人。   “师祖、师父……”卫寒宵急得要哭,“为什么不看看我,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金羡鱼静静地望着他,嗓音很轻,也很坚决,“可你的言行却和孩子无疑。”   卫寒宵浑身一怔,像是被什么东西戳中了,他神色不变,眼眶却红了:“……对不起,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不论什么,我都可以去做。”   金羡鱼没有回答,而是说:“卫寒宵,回去吧。”   卫寒宵猛然抬起眼,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露出了一张满是眼泪的花脸,他又怕又委屈地呜咽着,两行热泪顺着猫眼不停地滚落。   可即便如此也没有改变金羡鱼的想法,她轻轻地推开了他,往三清众人的方向走去。   “金道友?”戚由豫走上前来,犹豫地问,“需要帮忙吗?”   他很好地掩饰了内心的探究之欲,没有问她都发生了什么事。   金羡鱼摇摇头,“都解决了,咱们继续出发吧。”   临行前,金羡鱼看了一眼卫寒宵。   远远看到卫寒宵孤零零地站在那儿,他没有再试图挽留,他的眼里渐渐地失去了神采,像是一只迷惘的弃猫,不知自己的前路在何方。   可想让一个各方面而言都不成熟的孩子放弃一件事,是很难的。   傍晚,金羡鱼又察觉到了卫寒宵的身影。   他跟了他们一路,他不敢上前,只远远地缀着。   戚由豫又一次问她,需不需要她帮忙。金羡鱼婉言谢绝。   对付这样的少年,无视比任何一招都有用。   卫寒宵像只猫儿一样,悄无声息地踩着步子跟着,偶尔帮她们扫清附近的**蛇猛兽。当金羡鱼抬起眼看过去的时候,又“刷”地藏入了林间。   这是一项高强度的工作,有一天,卫寒宵终于不小心睡了过去,再一睁眼,就没了金羡鱼等人的身影。   他登时慌了神,飞快地追了上去。直到看到金羡鱼,这才轻轻松了口气,却不敢再让他们离开他的视线半秒。   他们停下来歇息用饭的时候,卫寒宵就从怀里掏出几个馒头,三下五除二地飞快解决,连水也不敢去河边打。   这几天下来,他满身风尘狼狈不堪。   其实卫寒宵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回想起与金羡鱼的那一段对话,他感到一阵细细密密的隐痛,这疼痛早已没有当时那般剧烈,却使他坐立不安,必须要待在她身边,才能稍加缓解。   他完了,他真的喜欢上了个女孩子。   卫寒宵艰难地咬着干瘪的馒头,绝望地在心里给自己宣判了死刑。   这几天里,他甚至在想,如果他还喜欢男人会不会就没有这么痛苦?   女人绝情起来连男人也要“退避三舍”。她们一旦下定决心割舍一切,那就是真的没了感情,并不像自诩深情浪漫的男人,碰上旧情人时或许还会心生怜悯。   临到驼巘岭的那几天晚上,下起了冷雨。   戚由豫埋锅造饭,架起一个锅子煮了一碗姜汤供众人驱寒。   戚由豫给她盛了一碗姜汤,眉眼弯弯地问:“是不是没想到?”   “是有一点。”金羡鱼认真地想了下,“总感觉,你和做饭这样的有些距离。”   “其实你倒也没猜错,我和小凤不一样。”戚由豫像是陷入了回忆中,“小凤他比我更擅长庖厨。其实他小时候连盐和糖都分不清。”   金羡鱼一愣。   盐和糖都分不清??   “后来还是离家出走,加入十二洞天后学会的。”戚由豫道,“毕竟有这么多师兄弟需要养活,而他又格外重视伙伴。”   也是,谢扶危看上去并不像会照顾人的,金羡鱼捧着碗,在心底勾勒出凤城寒少时的模样。   迟钝慢热的少年,在灶台前摸索着学习怎么切菜、炒菜。   戚由豫看着金羡鱼的模样,微微一愣。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说错话了,他或许不该提起凤城寒。   “快喝完了。”戚由豫轻柔地打断了金羡鱼的脑内联想,动作温和而不失坚决地拿过她手里的碗,“我再给你盛一碗吧。”   金羡鱼本来想说她已经饱了,但不便拒绝戚由豫的好意,只好说:“麻烦你了。”   喝完姜汤,众人收拾收拾准备就地过夜。   戚由豫目光望向不远处的树冠间。   树冠摇动了两下,一抹身影飞快地藏了进去。   他迟疑地看了眼手里还剩下的姜汤。   于情于理,他都该请他下来喝一碗姜汤暖暖身子。可私心他却希望卫寒宵能尽快认清现实,莫作多余的纠缠。或许金羡鱼也是这么想的。   卫寒宵迷迷糊糊中觉得自己要死了。   他藏到树冠里躲过了戚由豫的视线,却浑身手脚无力,差点儿从树上跌下去。   他其实完全可以运动真气抵挡冷雨,可他没有这么做。   一是因为,他想体验当初金羡鱼冒雨帮忙找护身符的感受。   二是因为,他如果表现得可怜一点,金羡鱼会不会怜悯他?   当然他并不想在戚由豫面前示弱。   再强悍的身子,饥寒交迫的状况下,一连淋了这么多天,也难撑得下来。   小孩子放声大哭或引来家长的妥协。可惜他的狼狈和可怜未曾引来金羡鱼的怜悯。   当终于赶到驼巘岭前的时候,金羡鱼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她能感受到卫寒宵还藏在队伍后面看她,只不过那目光已经失去了所有神采,黯淡疲惫,颓唐迷惘。   她故作不曾察觉的模样,在这道目光的注视下,走上了驼巘岭。   那道目光越来越远,在她走过一个拐角的时候,终于依依不舍地消失不见。   她断得已经够坚决了,希望卫寒宵能够知难而退。   三清宫虽位列四家五宗,但乍一看上去,竟然很像后世的道教旅游景区。   驼巘岭上人来人往,香客络绎不绝,任何凡人修士都可来上香游玩,整个三清宫上至三清六子,下至外门杂役,都毫无架子可言。   想到那位享誉天下的乾坤妙一真人,金羡鱼还是有些忐忑的。   赵益谦与曾交泰一回到山门便匆匆复命,留戚由豫照顾她。   戚由豫笑着安慰她说:“你无需紧张,他老人家一定会喜欢你。”   等待的间隙,或许是为了缓解她的紧张,戚由豫便和她说着些李龙虎有关的事。   提到自家师父,戚由豫眼里笑意点点,脸上露出自豪之色,有些“大言不惭”道:“师父他老人家的太极功夫,整个道门无能出其右者。”   “这些日子还练就了一门龟息的功法。”   “龟息?”金羡鱼反问,“是指模仿玄武的呼吸吐纳?”   她释道双修,对道家功夫也算如数家珍   “的确如此。”戚由豫解释说,“不过这门功夫练成之后,脉象吐息修为呼吸几近于无,息停脉住,如动物冬眠,状若死尸。”   他莞尔道:“这门功夫,即可延年益寿,也可助人达清净自在的境界,不惧土埋水溺。”   金羡鱼一时怔忪,心脏后知后觉地漏跳了一拍。   这么说岂不是可以用来死遁??   就在她准备开口问个详细的时候,一个火工道人竟然走上前来,说是李龙虎相邀。   金羡鱼惊讶地站起身。   她没想到李龙虎竟然这么平易近人,说见面就见面。   戚由豫露出个“看吧”的表情,莞尔说:“师父没叫我,我不能陪你了,道友你不必紧张,”   金羡鱼心神不定地点点头,和那位火工道人快步离去。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正殿宫观,但见一条僻静狭窄的小道,道旁古柏苍松数十余章,古木参天,郁郁葱葱。   绕过松柏小道,便看到了一间茅屋静室,茅屋空地前摆放着一张石桌,四只石凳,都被风雨磨得光可鉴人。   桌上只摆放着一只茶壶,两只茶杯。   李龙虎正坐在石桌前,若有所思地望着什么,他如今已八百余岁,生得鹤发童颜,红光满面,身上非但没有老人的暮气,双眼反倒如婴儿般明亮有神。   金羡鱼脚步近乎无声,但李龙虎没有抬头,便从脚步声中分辨出了她的性别、年龄、修为深浅。   朝她微微一笑,抬手请她坐下。   金羡鱼见过礼,直面这位大宗师的时候,心里忍不住砰砰直跳。   看到金羡鱼的刹那间,李龙虎脸上也掠过一点惊讶之色。   或许是未曾想到这个大弟子周素履赞不绝口的后辈竟然生得这般美貌。   周素履为人沉稳持重,鲜少称赞人,更遑论还特别提到她美貌实属难得一见。   这让李龙虎对金羡鱼已生出几分好奇。   如今看到金羡鱼她容貌之明丽动人举世罕见,然而其明真虚静,沉稳有致,不骄不躁,更令李龙虎好感渐生,微微一笑道:“驼巘岭自家种的茶,小友可以尝尝看。”   金羡鱼尝了一口,眼前一亮,笑着赞道:“果然清香。”   李龙虎呵呵一笑:“说起来,还未谢过小友妙手治好了豫儿的眼疾。”   李龙虎的修为已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怀一颗赤子之心,言行举止率直温和。   他为人重感情,更因为她曾救治过爱徒戚由豫,对她十分感激,更注意言行的亲和。   在这双清澈双眸的注视下,金羡鱼不由自主地也放松了许多,与李龙虎随意聊着些天气的变化,太微大典上的趣事。   金羡鱼放下茶杯不好意思道:“说起来,晚辈这回前来,实乃有事相求。”   李龙虎之前就听几位徒弟转达过这件事,笑道,“小友但说无妨,如果有能帮得忙的,老道一定尽力而为。”言行之间竟然没有客套推辞的意思。   在李龙虎这样的性格下,世俗寻常的推拒似乎都成了一种冒犯,金羡鱼想了想,开门见山道:“实不相瞒,晚辈有一个十分难缠的敌手,晚辈曾与他约定要一决高下,如今日子渐近,心中实在无定,便想请真人指点一二。” 第105章   李龙虎闻言,什么也没说,径自站起身走到石桌前的一方空地上,朝金羡鱼温言道:“既然如此,小友不妨亮几招叫我看看。”   “这番切磋,你无需紧张,只管出招便是。”   金羡鱼点了点头,审慎地一掌击出,霎时间,枯叶漫卷,纷纷坠地。   漫天飞舞的枯叶间,李龙虎纹丝不动,捋带粘臂,手腕翻转将她牢牢扣住,转换圆活,绵绵不断。   金羡鱼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一股无形的气机牵引,汩汩绵绵,精醇温厚。   她知道这就是太极所谓的粘连粘随。   ……虽然她在崆峒也练过太极,但和李龙虎这一手太极相比,简直像是小孩子在过家家。   实在是……太打击人了!!   金羡鱼抿唇抢步,一连的快拳击他右肩,拳风呼呼。   李龙虎左横跨半步,已肩承她劲力,将她的拳劲又一字不落地撞还了回去!   金羡鱼侧身避过,迅速改换了招式,去扣他右臂,李龙虎更快一步,画出云手,甩右手掌背,反击她手腕。   即便如此,李龙虎的动作看上去也依然不疾不徐。   一股温和的内劲顺着手腕注入,金羡鱼右臂顿时麻了半边。   她发出的每一招每一式,在李龙虎面前都如石沉海底。   略一思忖,金羡鱼果断往后撤出丈远,选择声东击西,再次拍出了一掌!   李龙虎双手环抱,如抱明月,如抱太极,将她这股气劲纳入怀中。   双手交互旋转,右手为实为阳,左手为虚为阴,阴阳循环往复,绵绵不断。   气劲在他怀里不断翻滚转动,竟然化无形为有形,凝汇成了个如圆月般的球形旋涡。   金羡鱼见状不敢掉以轻心,贴着李龙虎,或挥臂,或抢攻,或粘或随,企图找到他的纰漏。   可李龙虎整个人也如同一个圆,无凹无凸,浑然圆融。   “文事武功,神意为先。心思不定,狂于外必失于中。”   一边与她踏步周旋,李龙虎分出心神温和叮咛教导。   金羡鱼微微一愣,忽然意识到自己久攻不下,又惦记着玉龙瑶,早已心浮气躁。   每踏出一步,脚下松针乱舞,竟然绕着两人无风自动,螺旋状打着旋漂浮而起。   金羡鱼若有所思,双掌翻击,步步迫近,她知道这是为了试她深浅,因此没有保留,一股排山倒海的沛然巨力直冲李龙虎。   李龙虎面色不变,右手阳左手阴,合成太极。   刚柔并济,看似柔实则刚,看似刚实则柔。   两股气劲相冲,相撞,发出噼噼啪啪的真气爆裂之声,气劲鼓荡不已,震得地面松针纷纷飞起,又纷纷下落。   漫天叶雨中,李龙虎飘然落地,微微笑道:   “怎么样,小友可有感悟?”   金羡鱼抬起眼微微笑道:“是有了一些。”   李龙虎笑道:“世间万物脱不开阴阳二字,任何功法也是一样。有阴无阳,有阳无阴皆不可取。”   金羡鱼想了想说:“神意为先,阴阳合德吗?”   难怪诸如李小龙之类的武术大师,练武练到最后都去搞哲学了。   功法中的“神意”是个极为玄妙模糊难抓的概念。   或许这就是武者与宗师之间的区别。   她如今修为远超同辈,勉勉强强也算小有成就,是时候沉淀下来感悟自己的武道。   毕竟这个世界的人们追求的便是人与天道合二为一。借用天道的力量,方能衍化出最强大的功法武学。   李龙虎闻言目绽奇光,莞尔笑了笑,却什么也没说,举手邀她归座。   就这样,金羡鱼在三清宫暂居了下来。   她还是必须说一句,对她这个理科生而言,哲学实在是一件十分蛋疼的事情。   李龙虎含蓄地帮她指出了她身上存在的问题。   望着杯中漂浮不定的茶叶,金羡鱼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修行了也有几百年,但原世界带给她的烙印实在太深,不可否认道家思想与马克思主义唯物辩证法存在许多契合之处,但感应天道飞升成仙这件事实在太过玄乎,这让她一直都持怀疑态度,更遑论“合于道”,以获得超自然能力飞升上天了。   沾了点茶水,金羡鱼若有所思地在石桌上划了两笔。   这就是她目前最大的问题。   李龙虎倒是笑眯眯的,坐在她对面,捧着茶杯安慰她慢慢来。   金羡鱼感激地看了李龙虎一眼,她和这位老真人这些天来倒是生出了点儿“忘年交”的意思。   说道士就绕不开炼丹。虽然方士丹药含有的重金属一直引人非议。   但大仙洲是个修仙世界,用的都是正儿八经的真·天材地宝。   金羡鱼穿越前是理科生,她大学不是化学专业,但初高中化学成绩一直不错,后来找过化学家庭教师的兼职,为此还特地恶补了一番化学知识。   这些化学方程式给了李龙虎不小的惊喜。   春去冬来,不知不觉间,她在三清宫待了已经有小半年。   修为虽没长进,但三清宫的好感度被她几乎刷到了满格。   她也问过李龙虎有没有什么能抵御神识的办法。   李龙虎有些歉疚,苦笑道:“抱歉,老道对神识没什么了解,可能帮不上小友这个忙。”   “不过。”李龙虎略一沉吟,又道,“或许有个办法能助小友一臂之力。”   “小友若是怕对方侵入你的神识,不如在识海内种下一个\'道标\'。”   “道标?”金羡鱼反问,“这个道标是帮我定位用的吗?”   李龙虎点点头,“这个‘道标’可以是任意一个词,一句话,一个想法。”   金羡鱼默默思索,“我知道了,多谢真人的建议。”   天气越来越冷,昨夜下了一场大雪,明亮的雪色覆盖了三清宫万顷苍松。   金羡鱼一边想着要种个什么样的道标,一边踏雪而行,走到广场前的时候,一眼就看到戚由豫、赵益谦带着几个小道童在堆雪人。   看到她,戚由豫立刻笑眯眯地招呼她一起。   “你又去找师父了?”   金羡鱼也没瞒着:“对。”   戚由豫笑道:“再这样下去,我怕师父他老人家都要收你为关门弟子了。”   “那到时候我要叫你什么?”金羡鱼笑道,“师兄吗?”   天气晴朗,正殿前的重重积雪照得人心情通彻。   金羡鱼轻快地吁出一口气,脸上难道也带了点儿笑意。   戚由豫微微一愣,脸上竟然染上了薄红,有些不敢直视,好半天这才低声说:“我觉得这样很不错。”   “我觉得这些日子,金道友你绷得有些紧。”赵益谦莞尔望着他们,忽而补充了一句,“和由豫他们玩玩倒也不错。”   金羡鱼本来正怂恿小道童们去偷食堂的胡萝卜出来作鼻子,闻言一愣,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看来非止李龙虎看出来了,戚由豫和其余三清几子竟然都看出来了。   “有、有这么明显吗?”金羡鱼惊讶到结巴了。   不怪她绷得太紧,实在是玉龙瑶这逼实在太精神污染了。   这半年来玉龙瑶一直没动静,金羡鱼感觉自己就像是等第二只靴子落地的那个人,心神不定,草木皆兵。   看到小道童,她怀疑是玉龙瑶,看到戚由豫,她怀疑是玉龙瑶,看到面前这雪人儿她都怀疑是玉龙瑶。   有一天,她甚至做梦梦到李龙虎在她面前变成了玉龙瑶,冲她微微一笑说:“撒西不理。”   金羡鱼面无表情地一拳锤爆了这个樱花味儿的玉龙瑶。   不过这半年对她而言也不是没有长进的,好消息是,她终于隐约体悟到了武学中的“道”,修为与之前相比又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   金羡鱼一直以为山不过来,我就过去是一句至理名言。   她不能总窝在三清山上不下来,不如趁这个机会行万里路,四处游学,磨炼功法武技。   于是,在三清宫过完新年之后,金羡鱼向李龙虎等人辞别,提着包袱下了山。   山前依然是人来人往,趁着正月来烧香祈福的百姓倒是比平常更多。   金羡鱼在山门前拦下了一辆运货的马车。   车把式是个身材高大,面容黝黑的中年男人,笑呵呵地和她说着点儿闲话。   金羡鱼审慎地打量了他几眼,在确认他不是玉龙瑶之后,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再这样下去,她合理怀疑她快被玉龙瑶逼出PTSD了。   车把式摇着鞭子,驱车向前行了一段路,马车突然不动了。   “前面好像人堵住了道儿,”车把式惊讶地说,“我下去看看。”   马车是“敞篷车”,金羡鱼也看到了乌泱泱的人头,夹杂着哭喊声,人群熙熙攘攘的议论声。   “娘子再坚持片刻!”   “已经去找稳婆了!”   车把式走到金羡鱼身边,说,“有个大肚子的女人来上香,羊水破了,要生了。”   金羡鱼顺着车把式的目光看过去,心里咯噔一声。   暗叫一声不妙。   女人面色苍白,大汗淋漓,几近昏厥,周围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却不敢贸贸然上前。   “让我看看。”这句话已然脱口而出。   在众人的注目下,金羡鱼快步拨开人群走过去,蹲下,握住女人的手腕,开始输送真气。   虽然她不会接生,但输送真气吊命能到人来还是能做得到的。   不对!!   与那女人手掌交握的瞬间,金羡鱼一愣,忽然察觉出不对劲出来!   这是常年练就出来的危机感。   她蹭蹭蹭下意识就往后退   而那女人反手握住她手掌,力道大得竟使她一时挣脱不得。   另一只手捋起额际凌乱的发丝,女人冲她抿唇微微一笑,虽然挺着个大肚子,但容貌竟然透出点儿俊来。   金羡鱼面色冷然地攥紧了女人的手掌,用力到下一秒就能扭断她的指骨,“玉龙瑶??”   女人微微一笑:“是我。”   他干净利落地承认了,金羡鱼反倒怔住了,呆呆地望着他的肚子,震惊到失语。   “你可真是……能屈能伸。”   这也是第一次她生出了一种“输了”的感觉。   她做梦也没想到他竟然屈尊假扮成个孕妇,还弄出羊水破了的操作,这人还有节操这东西吗?   玉龙瑶似乎觉得有理,附和般地笑说:“毕竟,这一切都是为了钓你这条难钓的小鱼。” 第106章   马车行驶在平坦的大道上,道旁的树木飞掠向后。   不对劲。   望着窗外的景色,金羡鱼缓缓蹙起眉头,她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小鱼儿?”玉龙瑶温和的嗓音将她从走神中拉了回来。   “不舒服吗?”玉龙瑶问,那张俊秀的脸凑到了她面前。   马车里光线昏暗,但玉龙瑶的容貌还是给人一种眼前一亮的错觉。   凭心而言,这是一种极为清秀文俊的脸,皮肤细若白瓷,笑起来有些腼腆、可爱,笑容可掬。   少年自顾自地伸出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   这样的亲密,给金羡鱼一种失去了边界感的尴尬。   她下意识地想往后让,却忽然意识到她和玉龙瑶如今是恋人关系。   而且还是她先倒追的他。   三天前,她鼓起勇气向玉龙瑶告白,告白之前,她心里没有任何底气,出乎意料的是,玉龙瑶竟然一口答应了下来。   那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她微微闪躲的动作,令玉龙瑶微讶,面露不解。   “小鱼儿?”   金羡鱼摇摇头:“抱歉,我只是……”她采用了玉龙瑶的说法,“我只是不大舒服。”   玉龙瑶静静地看着她,忽然拉住她的手,轻声细语地说:“马上就要到了,如今不舒服,你可以靠在我膝盖上睡一会儿。”   到?到哪儿去?   这个疑问冒出来的同时,金羡鱼突然又恍然大悟。   好像……她之前主动提议要一起去看花灯。   她心里微微松了口气,目光落在玉龙瑶腿前。   却不是很想睡在玉龙瑶他膝盖上,总觉得实在太过亲密。   婉言谢绝了玉龙瑶,金羡鱼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有些困扰。   她又不是性单恋者,为什么会这么抗拒和玉龙瑶的亲密接触?   而且不仅仅是抗拒,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反感。   这场花灯会十分盛大动人,星火错落,流光溢彩,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这样美好的盛会终于暂时压下了金羡鱼内心的疑虑,让她全身心地沉浸在了这场约会里。   可下一秒,玉龙瑶的话又让她如遭雷击,怔愣在当场。   少年乌发齐肩,白皙的脸蛋朦胧在灯火微光间,侧过视线,对她笑道:“小鱼儿,我们成亲吧?”   不,她觉得太快了。就算她喜欢玉龙瑶,可这算是闪婚吧?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迟疑,嘴上竟然说不出拒绝的理由。   她没有拒绝。   玉龙瑶好像很高兴,冲着她微微一笑,笑容似乎比这错落的灯火还要灼目动人。   于是,成亲。   纳彩、问名。   在玉龙瑶的安排下,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玉龙瑶虽为分家庶子,但天星漏玉氏在修真界地位崇高,哪怕是分家也不可小觑。   当晚,宾客云集,一众修士不吝溢美之词,称赞新人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白头到老,举案齐眉。   挑盖头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玉龙瑶刚拿起秤杆,眼前陡然亮过了一道银芒!   金羡鱼从床上猝然暴起,袖子里飞快地滑出了一柄短剑。   玉龙瑶站起身,却慢了一步,被金羡鱼一剑钉入了喉咙里。   鲜血飞溅了金羡鱼一脸,金羡鱼心平气和地眨了一下眼睫上的血珠子,望着玉龙瑶。   玉龙瑶喉咙破了个大洞,血还在咕嘟嘟往外冒,他不以为意,甚至还笑了笑。   “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金羡鱼把短剑往他喉咙里钉深了一寸,平静地说:“刚刚。”   就在刚刚,金羡鱼什么都想起来了,三清山、孕妇、玉龙瑶……   假扮成孕妇恐怕不止是玉龙瑶的恶趣味,这样的装扮足够惊世骇俗,利用她看到“孕妇玉龙瑶”时的心神巨震,玉龙瑶侵入了她的神识。   玉龙瑶点点头,他穿着吉服的身影飞快地淡去。   短暂的交锋,第一回合,玉龙瑶落败。   于是,第二回合开启。   这一回是在饭桌上。   金羡鱼还是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掌心,皱了皱眉。   她好像忘记了什么,到底是什么呢……   耳畔传来玉龙瑶和玉母的说话声。   玉母问他们什么时候要孩子。   玉龙瑶很乖巧地笑着,说,“就在最近。”   “小鱼儿,你说呢?”他侧过头征求她的意见。   金羡鱼愣了愣,唇瓣动了动,“再说吧。”   她不太想要小孩。   吃完饭两个人一起在桃林里散步。   玉龙瑶替她拿起了发间沾着的桃花瓣,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我很想要孩子。”他牵起她的手,偏着脑袋想得出神,“我很想要孩子,女儿就像你,儿子就像我。”   玉龙瑶好像真的陷入了美好的想象里,温声细语地说:“等我们老了,一家四口可以一起去散步。”   在桃林里漫步,说这些未来的期许,这本该是温馨的一幕,但金羡鱼却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玉龙瑶停下脚步,嗓音恳切地说,“小鱼儿,给我生个孩子吧,我会学着做个好父亲。”   金羡鱼发现自己很难拒绝玉龙瑶的请求,这当然不是因为她色迷心窍。   而是她每每想拒绝的时候,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阻挡着她继续说下去。   她听从了玉龙瑶的话,备孕,怀孕、准备生产。   但看着自己日渐涨大的肚子,金羡鱼却生不出任何为母的喜悦。   很畸形。   她拿着短剑在肚皮上比划着。   她甚至觉得有些恶心。   女人生产就是在鬼门关里走一遭。   很痛。   耳畔稳婆在叫她用力,金羡鱼却疼地连应付的力气都没有了,意识模糊间她只想骂娘。   说好的修士体格强韧,无痛生产呢?   最终豁尽全身力气的她,生下了个女婴。   玉龙瑶怔了怔,似乎未曾想到她面色竟然苍白到了这种地步。   他快步走过来,脸上竟然露出了愧疚之色,“小鱼儿,辛苦你……”   可他的话没有说完。   金羡鱼握着短剑站起来,鲜血顺着腿间流淌,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面无表情地给了他心脏一刀。   玉龙瑶望着自己的胸口,他脸上的愧疚、惊讶还未散去。   这一次在临生产前她终于想了起来。   玉龙瑶当然做梦也想不到,她会在产床上藏一把短剑,刚生产完就给他一刀。   第二回合,玉龙瑶落败。   玉龙瑶似乎不愿费心神多说什么,朝她微微一笑,就开启了第三回合。   第三回合,金羡鱼是在用膳的时候想起来的,她反手将滚烫的热菜拍在玉龙瑶脸上,抓起桌上的筷子,插进了他的喉咙。   在每一次重启前,短暂的意识清醒的时间里,金羡鱼几乎都要佩服玉龙瑶了。   这人没有心理阴影吗?   他只是平静地开启下一局。   第四回合,金羡鱼想起来之后,不假思索地肘击脑干,致其死亡。   第五回合,她与谢扶危偷—情,伙同谢扶危设伏一剑毙命。 第六回合,她在床上压迫玉龙瑶的颈动脉使其窒息而亡。   每一次利用杀了玉龙瑶的间隙,金羡鱼都会擦掉脸上的血,大脑飞速运转,猜测着玉龙瑶的意图。   他不断地催眠,回溯,是在找一个能控制她的节点。   很可惜,他不会成功。   因为她给自己种下的道标,不是回家,也不是任何一件事。   而是“不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要杀了玉龙瑶”。 第107章   又一剑切断了玉龙瑶的脊椎后,金羡鱼无意识地转动着沾血的剑柄,短剑在她掌心摇摇晃晃,岌岌可危,似乎下一秒就要割破她的手掌。   锋锐的剑光倒映出她脸颊上飞溅的血沫,眼里凝聚成寒光般的一点。   有种锋锐的,令人战栗的美感。   金羡鱼目光并没有落在剑身上,她皱了皱眉,抿紧唇,心下笃定,这样的死亡循环恐怕维持不了太久。   这不是因为玉龙瑶他怕了,而是因为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循环,势必会削弱他的神识,强化她的道标。   既然在自己识海中种下道标有利于巩固自己的神识,那她能不能将玉龙瑶固定在孕妇的识海里?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来,就被金羡鱼又压了下去。   不行。   首先,她并不知道玉龙瑶想要什么。   最重要的是,他能够切片,到时候他大可以从容切断这份神识与本体的联系。   难道要这样放弃?   金羡鱼不甘心。   她应该还有别的办法,比如说……像当初直接消化了她肚子里的那玩意儿一样,金羡鱼呼吸一顿,她大可以试着消化了“玉龙瑶”。   对付玉龙瑶的本体,她或许束手无措,但眼下这只是一份神识,或许是他的三分之一,四分之一,又或许是百分之一……   可玉龙瑶没有给她多余的思索时间,下一秒,她又被卷入了无穷无尽的循环之中。   第八回合。   ……她必须找到玉龙瑶心神动摇的时机,究竟什么样的事物才能动摇他的意志?   第九回合。   ……她要怎样妥善利用自己的记忆,将下一次“读档”的地点选择在哪里?   ……   第十五回合。   第十六回合。   每次轮回重启前的间隙,金羡鱼大脑飞速运转,囫囵地整理着前几次的心得,一步一步完善着自己的想法,直到第十八次轮回开启之前。   她终于定了定心神,释放出全部的力量,压过了神识愈发薄弱的玉龙瑶,强行扭转了轮回开启的场景节点。   洞庭。   玉龙瑶看到了匍匐在她脚下的弄花雨,眼里湿漉漉的,一迭声地叫着“姐姐”。   海岛。   他看到了雪白的脑袋深埋在她脖颈间,神态恬静安详得谢扶危。   银色的长发如绸缎般将两人遮挡,谢扶危四肢缠得紧紧的,怀抱着她睡得很安心。   山洞。   玉龙瑶看到了那个素有直名的道门君子,怔了怔,抿唇反守为攻,沉溺其中,难以自抑。   金羡鱼的眼神很干净,也很冷静,她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像一个世俗意义中的“□□”。   她其实并没有将床上的事暴露在人前的癖好。金羡鱼黑白分明的瞳仁倒映出不远处亲密无间的人影,她朝着玉龙瑶唇角勾出个笑,“很意外吗?”   两人说话的间隙,有暧—昧的、零星的吐息传来。   从方才被传送过过来起,自始至终,玉龙瑶都一言不发。   他的神情很恬静,静静地看着她,眼里的冷淡一闪而过,仿佛只是金羡鱼的错觉。   金羡鱼好奇地看着他,轻笑说:“看到自己的妻子与曾经的情人上床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当你入侵我识海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了这一幕吧?”   明明已经斩断了情丝,可是将这一幕暴—露在玉龙瑶面前的时候,金羡鱼竟然有种报复的快—感。   这与爱情无关,只是单纯地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将这一切如数奉还在仇人身上的快乐。   她相信,哪怕玉龙瑶对她并无爱情,他极强的自尊心,也无法容忍她这个“前妻”,与不同的人苟合,道德败坏,毕竟这是对他男人尊严的挑战。   玉龙瑶没有说话,他看到了谢扶危,看到他纤长的眼睫忽闪,反复描摹着金羡鱼的唇瓣,与她接吻。   他看到了凤城寒在她耳垂送上了个分量极轻的吻:“因为我想这么做已经很久了。”   感到一阵由衷的恶心,压下胃里一阵接一阵的翻涌,玉龙瑶移开了视线。   他发现自己无法看见她寻欢作乐,无法去听那些亲昵的吐息。   他选择了逃避。   可这些声色并非他选择逃避,就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的。   他早知道是谢扶危,可没想到还有凤城寒、卫寒宵、弄花雨之流。   金羡鱼在身体力行地告知他,任何人都能取悦她,她荤素不忌,来者不拒,唯独他不行。   金羡鱼兴致勃勃地问:“你不觉得我恶心吗?”   玉龙瑶这才好像回过神来,他走到她面前,忍耐下淡淡的反胃感,抚摸着她的脸,轻声说:“我永远也不会恶心你。”   “你不恶心,我恶心。”金羡鱼意有所指地微微笑了笑,“任何人都能做我的入幕之宾,但是你不行。”   玉龙瑶打量着她,唇角努力扬起个笑,这笑容一样的天真、可爱,却怎么看都怎么有些毛骨悚然。   说话间,脊椎、脑干、脖颈,每一处,都在同一时间隐隐作痛,灼热得发烫。   但最为难以置信的是,心脏的部位。   这是一种不似剑伤的锐痛,像是被细线深深地勒紧,寸寸见血,呼吸都带着些零星的隐痛。   刚刚被金羡鱼一连杀了十八次,他都没感觉到痛楚和恐惧。可这一次,他竟然感到了名为“痛苦”的东西,这让玉龙瑶自己都感到诧异和费解。   难道他是爱上了金羡鱼吗?   这感觉就像是溺水的人,迫切地探出水面想要一个答案。   玉龙瑶不想长她的志气,他将自己又重新捺入水中。自虐般地又移回了视线,固执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幕天席地,眉眼含春,那是他不曾得见的风光,他的妻子却不吝于在人前展示。   好似有刀片割着他的眼球,他的灵魂好像与肉—体一分为二,肉—体被不知名的生灵占有,他只能旁观着那个不知名的生灵支配他的身躯。   玉龙瑶从来都不知道原来金羡鱼能给他这么大的影响。   他说不清楚这影响从何而起,又是如何逐渐加深的。   “我本以为,”玉龙瑶牵动两侧的唇角,扬起个笑,“我追逐你,只是因为意难平。”   他说:“或许,我只是因为你抛弃我而心有不甘,想要扳回一局。可现在,我才发现我想错了。”   玉龙瑶脚步轻快地朝她走了过来,金羡鱼似笑非笑:“你想做什么?”   这不是警惕和戒备的话,是一种等待着他还有什么把戏的轻蔑。   玉龙瑶停下脚步,侧耳聆听,听得很专注,看得也很认真。   “原来你喜欢这样。”   “你喜欢这些姿势么?没关系,我可以一一和你试试。”   “我相信,我做得比他们都要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额头贴在了她额头上。   “你想要吸收我的神识是么?”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改了,他们真的只是在吞噬对方的神识修为,不是在做其他事,求求了。)   “看来你很清楚自己的价值。”金羡鱼说。   玉龙瑶神情淡淡,一言不发,紧跟着他的神识毫不留情地刺穿了她的神识   饶是金羡鱼做好了准备,下一秒,她还是被铺天盖地的激荡淹没。   回过神来,她迅速调动所有的神识,去吞噬,撕咬他。   玉龙瑶也不甘示弱,他的呼吸难得有些急促,低垂的眼睫遮去了眼底的冷意。   在这一刻,玉龙瑶早已分辨不出这是因为仇恨和报复,还是他在纵容内心积压已久的欲—望。   他们犹如彼此撕咬的困兽,将属于对方的一部分吞吃入腹。   玉龙瑶低下头,去亲吻她濡湿的眼睫:“我不可能放过你的,小鱼儿。”   “在我得到你,再度厌弃你之前。”   砰!!   下一秒,两个人的神识一起被弹出了识海。   脑袋像要爆炸一般的疼,太阳穴下的血管砰砰直跳。   金羡鱼说不清这是什么感受,她感觉到属于自己的一部分神识,被玉龙瑶吞吃入腹。   而她的识海里也混杂着属于玉龙瑶的一部分。   这感觉像是无时不刻不在包裹着他,像是蚌肉里陷入了粗糙的沙砾,锋锐的边缘深深陷入她的识海。   她费力地抬起眼,却对上了“女人”吃力地微微笑的模样。   金羡鱼喘了口气,也冲“她”扬起个笑,她心里的快乐甚至快冲破了天际。   因为她知道,玉龙瑶表现得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冷静。他的情绪透过他的神识,尽职尽责地传送过来。   厌恶、轻蔑、不甘、隐忍,翻天覆地的嫉妒,还有掩藏在冷酷下无法忽视的鲜明的隐痛。   她还真没想到过玉龙瑶的情绪会是这么精彩。   第十九回合,是两败俱伤。 第108章   金羡鱼她和玉龙瑶目下陷入了一种十分诡异的境地。   神识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对方的神识没能完全吞噬消化,想要分开,将这一部分切割出去,大脑却又一跳一跳,突突地疼。   离得远了也不行,稍微分开一段距离,属于玉龙瑶的那部分神识就像是刀子一样,而她的神识则是包裹着刀子的黄油。   刀子抽离,黄油也将被剖成两半,撕裂般得疼。   “虽然出了点儿差错,但总归是个好结果。”玉龙瑶微微一笑,给她俩之间这过分“亲密”的状态做了个总结。   但对金羡鱼而言,这简直糟糕透顶。   这意味着她和玉龙瑶被迫被绑定在了一起。   玉龙瑶在众人惊愕的视线里站起身,“走吧。”   金羡鱼没看他,身体转向了另一边,固执地说:“我要往那个方向。”   玉龙瑶略一思忖:“也好。”   她并不知道她现在这副别扭的模样有多可爱。   路上。   金羡鱼讥讽般地问:   “你羊水破了没关系吗?”   玉龙瑶一副对她全无保留的模样,扬起唇角道:“这个吗?是我装的。”   话音刚落,他容貌渐渐也发生了变化,身形逐渐抽条,高高鼓起的腹部也变得平坦,眉眼轮廓逐渐变得清晰。   他们其实并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冬天天黑得很快,傍晚天际已经是灰黑色的一片,黯淡的夕阳藏身于厚重的云层之下,漏出些冰冷的微光。   雾蒙蒙的天上开始下雪。   金羡鱼一边走,一边低头思索,大脑飞速运转,根据目下的情况,调整自己的计划方案。   那份冲破天际的快乐散去之后,她大脑复归冷静,开始筹谋着下一步要怎么对付玉龙瑶。   玉龙瑶对她并不是全然没有感觉的。   这是个好消息。   她想得太入神,冷不防被脚下的石子绊了一下。   玉龙瑶很是自然地拉住她,“走路记得看路。”   他拉住她之后,指尖一动,顺势就攥住了她的手掌。   金羡鱼挣了挣,没有挣开。   玉龙瑶当然也感觉到了她的回避,他静静地回望着她。   金羡鱼移开视线,再没动作,认认真真地看天上飘落的雪花。   就好像这对她而言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他们两个都不会让神识影响自己。   在有限的时间内,她要让他嫉妒,让他动摇,让他失控,然后将刀准确无误地插入他的心脏。   玉龙瑶也学着她的模样,扬起脖颈,眉眼专注,说,“下雪了。”   他的手依然握得很紧。   金羡鱼懒于回答。   玉龙瑶并不在意金羡鱼的冷淡,他唇角扬起个暖暖的笑,自顾自地说:   “这是我们看得第几场雪?”   “记不清了。”   玉龙瑶停下脚步,雪花落在他乌发间,“我也记不清了。”   “不过没关系,接下来每一场雪我都会记在心里。”   “我们或许还能再看几百年,甚至上千年。”   金羡鱼觉得好笑,像是听到小孩子信誓旦旦地说自己长大之后要当宇航员或者科学家。   她没有回答玉龙瑶的痴心妄想,不知不觉间,她走得离他更近了点儿。   两个人走在冰天雪地间,远远看上去,倒也像依偎在一起取暖。   玉龙瑶面露不解,他几乎以为金羡鱼的靠近只是自己的错觉,可金羡鱼的神情看上去没什么不对劲,甚至察觉到她的视线,还冲他笑了一下。   玉龙瑶意识到她离他还有一段距离。   金羡鱼低垂着眼眸,她的脸被风雪冻得微微发红,眼睫倒映在春水般的眸底,像是春日柔和的浮萍柳荇。   乌发间零星的雪花,衬得她眉如墨羽,肌似白玉。   玉龙瑶觉得眼前的身边的妻子有些陌生。   在这冷清的皮相下,她有着最淫荡的肉—体。   他冷静地勾勒她脱下裙子后的模样。   是,妻子。   哪怕她与人幕天席地的苟合,哪怕她自顾自地遗下和离书,在他心里,金羡鱼也依然是他的妻子。   当然这不妨碍,他心里对她的滥—交有些轻蔑,有些反胃。   作为丈夫,他会包容误入迷途的妻子。   这让玉龙瑶感到一股莫名的底气,一股淡淡的优越感自心底升腾而出。他在金羡鱼面前摇摆弱势的脚步又站稳了。   他加快了脚步,往她身边走了一步,替她遮蔽风雪。   他们又走了一段路,在附近找到了一家客栈。   “你饿了吗?”玉龙瑶问。   “我没胃口。”金羡鱼一边往楼上走,一边说,“你自己吃吧,我记得这家客栈的饭菜还算不错。”   “对了。”金羡鱼嘱咐道,“你从小身子就不太好,可以问店家要一壶酒暖暖身子。”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了愣。   成亲百年来,有些东西已经成了习惯。   玉龙瑶问:“你这是在关心我?”   金羡鱼一愣,点点头说,“如果你这么认为的话。”   她说完就上了楼。   他们刚刚做过实验,最多不能离开彼此一里多远,大仙洲一里约为500米。他们之间大概不能超过800米这个范畴。   金羡鱼上去之后,独留玉龙瑶若有所思地站在大堂里,很久都没说话,直到店小二前来招呼,玉龙瑶这才回过神,很客气地问:“阁下能否帮忙烫壶热酒?”   店小二对这个肤白俊秀,举手投足温和有礼的少年郎君很有好感,忙不迭地应了下来。   玉龙瑶要了一壶酒,一碟馒头,一碟腌菜,就坐了下来。   他没喝酒,而是用指尖沾了点儿酒液,在桌面上写了个“鱼”字。   他发现自己琢磨不明白金羡鱼了。   从前的金羡鱼对他而言是一眼就能看穿的小溪,她的聪慧对他而言不值一提。   与他相比,她可以说是胸大无脑,美丽的花瓶。   可现在他对她耿耿于怀,如鲠在喉。   玉龙瑶很快吃完馒头,上楼找金羡鱼,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催促着,鞭笞着他。   他找到金羡鱼的时候,金羡鱼正趴在栏杆上看雪。   离开了他,她显然放松了很多,眉眼很柔和,唇角勾出点儿笑。   看上去那么可爱,那么快乐、舒展。   风雪筛着残梅,一瓣一瓣落在她裙角、乌发间。   玉龙瑶不是个视觉动物,虽然金羡鱼是他手把手,按照自己的喜好培养出来的。   可现在,他隐约觉得金羡鱼好像又变得漂亮了不少。   难道,市井间流传着的性—事滋润女人的说法是真的?   他一手培养出金羡鱼,又被谢扶危、凤城寒染指、滋润。   他如今像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以冷淡的狐疑的目光评判着出现在她身前的任何人,任何事。   玉龙瑶循着金羡鱼的目光看过去,有一队镖师正在楼下的后院里喝酒。   他们多多少少都开了道域,冬天也不觉冷,单薄的布料撑出贲起的肌肉,领口开得极大,在灯火的照耀下,小山一般的肌肉泛着蜜色的光泽。   这些镖师一个个黑虎健壮,脸膛被风吹得泛红,笑声如打雷一般在阴云间滚动。   玉龙瑶收回视线,“外面冷,我送你进屋。”   “你在害怕什么?”金羡鱼目光没看他,她还在看雪,神情淡淡地说,“我虽然荤素不忌,可还没不挑嘴到这个地步,任何一个路人都能上我。”   “倒是你,什么时候愿意与凡人相提并论了?”   玉龙瑶他一直有些高居人上的优越感,金羡鱼是知道的,她意有所指道,“你是觉得自己的魅力还不如这些镖师吗?”   玉龙瑶心平气和地说:“你误会了。”   他带着奚弄的语气像是在说她的自作多情。   她身后是寥远的天际,这让金羡鱼有着无可无不可的冷清、厌世。   低垂的眼睫像蝴蝶,似乎下一秒就要振翅飞往远方。   “你还不值得我去想这些有的没的。”玉龙瑶用了点心神,才将自己的注意力从金羡鱼身上移开。   金羡鱼没否认,也没肯定,玉龙瑶的神识告诉她,他可不是这么想的。   她推开门,走进了房间,玉龙瑶跟着她进去。   房门却在他面前关闭。   他碰了个闭门羹。   玉龙瑶倒也没勉强,他下楼又重新要了一件房。   就在金羡鱼的隔壁。   屋里很冷,玉龙瑶点上灯,摸了摸冷硬得像铁块一样的被褥,指尖顿了顿。   以往回到屋里,屋里总是点着一盏小灯,莲瓣烛台的灯影落在纱帐上,吊篮里的茉莉花香气滃然,流袭枕簟。被褥总是晒得蓬松柔软,有着阳光的味道。   玉龙瑶回过神来,浑不在意地垂眸解开外衫,上床。   想到金羡鱼刚刚说的话,他唇角弯了弯,本来是要弯出个讥嘲的弧度。   可一下秒,他突然想到了在她识海里见到过的卫寒宵。   “……我、我不知道,我一时鬼迷心窍,我不想你离开我,我想让你也看看我……”   “……师祖、师父,为什么不看看我,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所以说金羡鱼究竟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玉龙瑶将自己滑进被褥里,拥着被子想。   他不会像卫寒宵那样,自甘堕落,成为金羡鱼的后宫之一。   他要占据主动,占有她,然后酌情抛弃她,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可与金羡鱼的从容相比,紧绷得反倒是他。   他能感受到金羡鱼的情绪,抽离、平静、淡然。   玉龙瑶掀开被子,站起身,走到了不久前金羡鱼站立的地方。   那些镖师还在喝酒。   一、二、三、四、五。   他目光一一掠过,伸出皙白的指尖耐心清点。   一个没少。   他一颗心这才稍稍安定了下来,路过金羡鱼的卧房的时候,玉龙瑶顿了顿,踟蹰了半晌。   侧头附耳在门前,细细辨认。   没有什么多余的动静,也没有什么暧昧的气息。   “郎君?”店小二从不远处走来,错愕地望着他。   似乎不敢相信,这个文秀的少年郎君作出了什么事。   玉龙瑶整袖站稳,不慌不忙,扬起个微笑,“我夫人便住隔壁,她鲜少外出,我有些担心她睡不安稳。” 第109章   这一晚上金羡鱼睡得很沉,也很舒服,神识里玉龙瑶的情绪有多一言难尽,她就有多快乐。   虽然两种情绪共存,让她有种精神分裂的错觉,但这依然无法影响金羡鱼的好心情。   她精神奕奕地起床,深吸了口气,抻了个懒腰,叫了一桌子的丰盛的早餐,慢吞吞地吃完,又在大堂里遇到了那一队镖师。   她今天穿着件淡红色的束腰长裙,如花瓣般轻袅婀娜,腰身不盈一握。   双眼沉着烂耀耀的薄光。清风徐来,环佩微颤,鬓如蝉,眉似远山,仙骨姗姗,飘然自有姑射之姿。   简而言之就是非常吸睛。   那一队镖师说笑声渐渐矮了下来,不知不觉间,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金羡鱼笑了一下,叫来店小二,侧头嘱咐了点儿什么。   店小二一见她就面色烫红。   怪不得昨天那位小郎君半夜不睡觉,有这么一位妻子,他肯定也日夜提防怕别人轻薄。   “诸位客官,这壶酒给大家伙暖暖身子。”店小二走过去对镖师们说。   镖师们面面相觑:“我们没要酒啊。”   店小二说:“是那位女客请诸位的。”   镖师们循着他视线看过去,金羡鱼大大方方地微微一笑,她的目光清澈至极,美丽如阳光般照耀着整间大堂,便没有人意识到此举的不妥当之处。   这些镖师们愣了愣,不约而同地红了一张脸。   脸膛赤红红地互相推搡着,一个个黑虎健壮的汉子反倒窘迫得像半大的孩子。   过了一会儿,有个似乎是首领的年轻汉子紧张地走过来,向她道谢。   走南闯北,行走在外,首领汉子对她请酒这件事还有点儿疑虑。   金羡鱼温和道:“阁下请坐。我只是看大家伙高兴,这才冒昧请大家喝酒,沾沾着喜气。”   其实无需金羡鱼解释,她的容貌足以使她不论说什么,都具有令人信服的魅力。   首领脱口而出道:“娘子如果不介意,不如过来与我们同饮?”   这话刚说出口,他就觉得冒昧,这话说得追悔莫及。   没想到金羡鱼微微睁大了眼,似乎有点儿吃惊,但很快又抿唇笑起来,“好呀。”   玉龙瑶下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   金羡鱼众星捧月般地坐在镖师间,和他们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她容貌美丽,性格温和,不用费什么力气使镖师群体接纳了她。   玉龙瑶站在楼梯上,扶着把手,嗓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小鱼儿。”   金羡鱼先止住了话头,围在她身边的众人也都不明所以地闭上了嘴。   “这是?”他们很快也看到了玉龙瑶。   金羡鱼眨眨眼,浑不在意地说:“这是我的前夫,我们不久前才和离。”   他们是相看两生厌,同床异梦。却又不得不捆绑在一起的夫妻。   她酒量虽然不算浅,但喝多了酒也会头晕,也会醉。   这个时候她脸颊晕红,双眼迷茫,反应有些迟缓的模样,放浪形骸,又殊为可爱。   一只皙白的手轻轻拿走了她的酒杯,玉龙瑶看着她,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轻声说:“你不该喝这么多酒。”   金羡鱼托腮眨眨眼,嗓音有些慵懒,像是在撒娇,几分稚气,几分亲昵无间的娇憨。   “我不喝就是了。”   她一喝酒,非但会上脸,就连手臂、前胸都会泛红。   红纱抹胸下一痕雪脯泛着珊瑚粉色,冰肌莹润,雪腻酥香。   玉龙瑶面上不为所动,却垂下了眼,移开了视线,“你醉了,我扶你回屋休息。”   他说得极为轻描淡写,但金羡鱼知道他内心或不是这么想的。   哪怕他已经尽量压抑,不愿在她面前示弱露怯。   玉龙瑶似乎想伸手扶她,但目光触及她晕红的肌肤,不知想到了什么,收手垂袖,道:“跟我来。”   玉龙瑶没有扶她,他在前面走,脚步不疾不徐,金羡鱼在后面跟着。   上了楼,她好奇地问:“我们要去哪儿?”   玉龙瑶取出钥匙“咔嗒”扭开了锁。   这是他的房间。   玉龙瑶早上起床,已经将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桌上的茶杯倒扣着,椅子收在桌子下。   “你在这儿休息。”玉龙瑶转过身,嘱咐道,“我帮你去提些热水来。”   他没有趁人之危,紧接着就走出了屋,替她掩上了房门。   他也没有骗金羡鱼,他是真的下楼叫了一桶热水,一直在楼下等着热水烧开。   店小二见他文弱想帮他提。   玉龙瑶委婉地谢绝了他的好意,说,“多谢,我自己能行。”   不外乎店小二不放心,玉龙瑶斯文俊秀,穿着件洗得微微发白的黑色罩袍,看起来就像手无缚鸡之力的高门郎君。   玉龙瑶也无意解释,他捋起袖口,露出苍白却结实的小臂,提着满满当当一桶热水,脚步稳便,举步若飞,一路上水桶里的水没洒出来一滴。   等玉龙瑶回来的时候,金羡鱼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玉龙瑶先是在门前敲了敲门。   这是他的习惯,哪怕和金羡鱼已经成亲百余年,他也会进门前先敲门,恪守着必要的礼节。   屋里没有回复。   玉龙瑶道歉进屋,神情自若,脸上没任何多余的情绪。   敲门只是必要的程序。他该进去还是会进去的。但目光落在桌前的少女脸上的时候,玉龙瑶的脚步却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或许她只有睡觉的时候才毫无防备。   玉龙瑶心想。   他先是将热水倒回浴桶里,这才从屏风后转过来,看着金羡鱼。   她纤长的眼睫垂落在眼皮上,双颊酡红,鬓乱残妆如海棠春睡。   不知道她在他走后做了什么,将椅子拖出来,茶杯翻过身,颠三倒四摆得到处都是。   客房窗户背对着后院,院子里种了几棵老梅,几枝腊梅从窗外探进来,胭脂红碎,落在她衣襟鬓角,落在桌面、茶杯。   玉龙瑶在她身边坐下,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像是一股电流顺着指尖钻入心口,忽然觉得自己一颗心也如同桌上这些颠三倒四的茶杯。   金羡鱼的生得很好看。   她的容貌是他按照他的喜好一手培养出来的,可惜他到现在才发现她生得竟然这般扎眼,扎眼到成了一桩祸事。   想到这儿,他推醒了她,对上金羡鱼惺忪的睡眼,玉龙瑶平静地说:“水已经热好了,你可以去沐浴了。”   金羡鱼睁开眼,有些天真地看着他:“你不洗吗?”   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人的时候,竟然是尤为专注,显得含情脉脉的。   玉龙瑶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我等你洗完。”   她是真的醉了?还是醒着?   金羡鱼走到屏风后面,玉龙瑶将桌上颠三倒四的茶杯一样一样,复归原处,疑惑不解地想道。   他想从神识里窥见一二,很可惜一无所获。   **   当然是醒着的。   金羡鱼将脸埋在水里,轻轻地舒了口气。   演了这么久,她感觉自己全身上下每一处关节好像都在叫嚣着罢工。   从前的玉龙瑶对她而言是有些高不可攀的,但如今的玉龙瑶在她看来,   是个贱人。   毋庸置疑的bitch。   对付这样的人,就要若即若离,不经意间的不设防,对他好,但在必要时候又要迅速抽身。打一巴掌,给一甜枣。   玉龙瑶能清楚地听到水声。   一盏灯火如豆,烙在素纱屏风上,明灭不定,倒映出引人遐想的模糊身姿。   水蒸气烧上来,雾气蒸腾萦绕满屋,整个屋子都有些暧昧的潮润。   又潮又热,沉甸甸的。   他无法控制去想象水流淌过她肌肤的画面。   玉龙瑶垂下眼,站起身,又坐下,难得有些坐立不安。   想了想,他推开门走出去,叫来店小二又送了几坛酒给楼下的镖师们,   以丈夫的身份。   这才松了口气,回到了屋里。   等他回到屋里的时候,金羡鱼已经洗好走出来了。   她好像清醒了不少,眼睛如明亮的秋水,嗓音也变得微妙冷淡。   金羡鱼说:“我回去了。”   玉龙瑶没有挽留,他往旁边走开半步,让出一条路道:“我就在隔壁,有事叫我。”   金羡鱼离开之后,他走到屏风后面打算把水倒掉换上新的。   下一秒,却又迟疑了。   浴桶里的水还是很澄清。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玉龙瑶已经把自己浸泡在了浴桶里。   他轻轻闭上眼,水流像是柔软的怀抱拥着他。   想到这是金羡鱼泡过的水,想到她曾经与人幕天席地,玉龙瑶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抗拒,但骨头却被水泡得酥软。   闭上眼,满脑子都是金羡鱼在谢扶危、凤城寒面前的模样。   他睁开眼,白皙的脸蛋被雾气熏得泛红,一滴水珠顺着他的眼睫淌进眼睛里,玉龙瑶眼睛眨也不眨。   在缭绕的雾气中,玉龙瑶看到了金羡鱼曾经单调乏味的身躯。   抽出发带,蓬松如云的乌发垂落在肩头,眼睫沾着点蒙蒙的雾气。玉龙瑶喉口不自觉滚动了两下,情不自禁地在半空中勾勒她的模样,旋即在想象中驰骋、起伏,浸溺。 第110章   哗啦。   玉龙瑶如梦初醒般地从水里站起身。   他愣了一下, 又陷入了无尽的思绪里。   难道他爱上金羡鱼了不成?   他如婴儿般赤条条地,不着寸缕地站着,审慎地从头到尾评估着他对金羡鱼的感情。   玉龙瑶说不出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感情, 或许,世人眼里,足可称之为“爱”。   如果不是爱上了她,他怎么会想着她自读?   如果不是爱上了她,他怎么会耿耿于怀她的放浪。   他一边思索, 一边伸开手臂擦身穿衣。   赤足踩在地面上。   玉龙瑶的脚趾白皙圆整, 湿漉漉的,在烛火下仿佛微微发光。   他其实一点儿都不迟钝, 相反,他极其敏锐。   玉龙瑶察觉到他对金羡鱼的感情有些不对劲, 不受他的控制,超出了他的把握。   他抿紧唇, 文秀白嫩的脸蛋看上去有些焦躁。   他不是那种允许事情超出自己掌控的人。   但同时,玉龙瑶对金羡鱼的性格颇为了解,她是那种一旦下定决心, 便绝无可能回头的人。   他无法挽留这样的她。   他当然不可能挽留。   时间还早, 但这一天他都心神不宁。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晚上,玉龙瑶突然梦到了金羡鱼。   他静静地旁观着梦里的自己, 将她的腿折过去,往胸口压,似乎以此来宣泄内心的妒火。   玉龙瑶从梦里醒来,垂着眼抹了把身下的被褥,已经湿透了。   耳畔似乎还回响着雪峰摇颤, 啪啪作响,他喉口滚了滚,方才冷静下来,此刻又毁于一旦。   睡得太早了,他现在没有一点睡意。   这梦反复纠缠着他,玉龙瑶一声不吭,安安静静地坐在黑夜里,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澄澈干净,凝望着半空,像夜空里的星星。   夜半,金羡鱼昏昏沉沉地从睡意中挣开,忽然察觉到身边仿佛传来一阵吐息声,压得很轻。   她刚要作出应对,唇瓣上却烙下个温热的东西。   挥舞的双臂也被用力按在了头两侧。   一个吻。   金羡鱼怔了怔,有意识地皱紧眉,放松了四肢,像是做了个逼真的噩梦。   这个吻停留在她唇瓣,就没了动静,似乎是在犹豫和斟酌该怎么继续下去。   对方唇瓣轻轻摩—挲着她的唇瓣,顿了顿,吮了一口。   就在撬开她的唇瓣,继续深—入的时候,忽地又坐直身子,放弃了这一切,转身离去。   第二天金羡鱼见到玉龙瑶。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玉龙瑶和气地问。   金羡鱼摇摇头:“没什么。”   “对了,你昨天晚上出去了吗?”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玉龙瑶安静了一瞬,空气好像陷入了一瞬间的凝滞。   顿了片刻,他问道:“我在屋里睡觉,出什么事了么?”   他嗓音不疾不徐,神情温和坦荡,丝毫不显心虚和忸怩。   金羡鱼说:“没什么,我只是随口问问,继续吧。”   所谓的继续,是指将对方的神识从自己识海里剥出来这件事。   他们二人落得两败俱伤,如此窘迫的境地,谁也没多说什么,却难得默契地在这客栈里住下来,待处理过神识,再秋后算账。   每天白天,金羡鱼都会和玉龙瑶一起,在他的指点下将丝丝缕缕缠绕在一起的神识剥离出来。   金羡鱼不怀疑玉龙瑶的能力,也不怕他夹带私货。这还得多亏了他,在他的“督促”下,这段时间以来她简直也成了个神识宗师(理论上的),不论玉龙瑶动什么手脚,她都能有所察觉。   而玉龙瑶明显也不想选择在这个时间和她撕破脸。   这一晚上相安无事,那个人没有来。   到第三天的时候,对方才姗姗来迟。   照例覆唇而上,这一次原本温和的吻,逐渐有些失控。撬开她的牙关,卷起她的舌尖用力吮—吸。   他的吐—息有些紊乱,在床畔坐了很久,这才帮她掖了掖被角。   此后一连几晚,对方偶有造访,起初谨慎、尚算克制,但之后食髓知味,行事则越来越放纵。   风停雪霁的那一天,镖师们笑着与她告别。   “金道友,风雪小了,咱们也也该上路了。”   这些天来,金羡鱼每天剥离完神识都会跑去和他们一块儿喝酒抒发郁闷的情绪,彼此之间已经结下了不薄的情谊。   镖师们走南闯北多年,对萍水相逢,萍聚萍散极为看得开。   金羡鱼本来还有些伤感,但被他们的情绪感染,笑着和他们定下了后会有期的约定。   镖师们走后,原本热热闹闹的客栈,显得空寂了不少。   金羡鱼站在原地,有些怅然,想到要一个人直面玉龙瑶,又觉得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   她晚饭吃得心不在焉,没留意到玉龙瑶的神情变化,与他在楼梯前告别,各回了各屋。   这天晚上,玉龙瑶再度推开了她的门。   这几天来,这件事他已经熟门熟路,与不改的面色相比的是,这些天来心潮的起伏难定。   那天晚上,他没有睡意,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出现在了金羡鱼门前。   他疯了么?玉龙瑶紧盯着门板,脸上难得露出了可称之为苦恼的神色。   来都来了,逃避并不是他的作风。   那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敲门,推门举步入内。   他不可能挽留金羡鱼,不可能主动吐露心意。   这是他们二人之间无声的较量,谁先示弱,谁就输得一败涂地。所以那一次之后,玉龙瑶没有再去,他需要让自己的大脑冷静冷静。   他又不是没碰过她,不过一天而已。   他成功做到了。   可那一整天,他眼前竟然全都是金羡鱼,她站在楼上冷清又厌世的模样,低垂的眼睫像振翅欲飞的蝴蝶。   她趴伏在桌上不设防的睡颜。   想见她。   想要见她。   不行。   不可以。   玉龙瑶阖上眼,几个急促的吐息。他成功了,但梦境却纠缠不休,早上醒来的时候,玉龙瑶捻了捻已经湿透的被褥,决定不再委屈自己。   正如同此刻,他一眼就看到了正蜷卧在床上,睡得正沉的金羡鱼。   她睡觉的时候,腿—间总喜欢夹着点儿什么,譬如说被褥、枕头。   这一次,他无需借助想象,就能勾勒她身体的曲线,勾勒她的小腿摩—挲着他脊背时的风光。   小腿曲线流畅紧实,烛火下泛着蜜色的光泽,一直往上延伸到淡绿色的裙摆。   他应该出去了。玉龙瑶心道。   那些碍眼的镖师终于走了,他应该感到高兴,可金羡鱼的失落,却让他本来平稳的情绪一落千丈。   他往前走了一步。   他应该出去了。玉龙瑶想。   他垂下眼,双手插入她的发间,唇瓣用力地压了下去,鼻息一乱,目光也有了轻微的变化。   眼睫微颤,意—乱—情—迷。   出乎意料的柔软。   他很少亲吻别人,哪怕是金羡鱼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他们之间的亲昵次数也寥寥无几。   她穿得太多了。   玉龙瑶如此想着,感到一阵可惜,他比划着轻轻握住她的脚踝,指尖抚过她的滑腻的肌肤,浑身就感到一阵触电般的战栗,像是第一次触碰女人。   玉龙瑶的指尖在裙摆前顿住,眼里泛起点点冷意。   显然,这几日以来食髓知味,愈演愈烈,这些触碰已经无法满足他。   不可以。   理智再次回笼。   可就这样放弃,又有些不甘心。玉龙瑶想了想,他找到了个折中的法子。   轻轻撕下一截袖口,缚住了她的双眼。   金羡鱼一怔,她一直都是醒着的,眼睛被蒙住,让她很没有安全感。她犹豫了一瞬,努力克制住去伸手摘下的冲动。   下一秒,玉龙瑶的吻又压了下来。   他这一次只轻轻在她唇瓣上吮了一小口。   她的嘴唇怎么会这么柔软。   玉龙瑶抬高身子,拉开距离,惑然不解地望着她的唇瓣。   为了验证,他欲要俯身再亲吻,临到头,却对自己失去了信心,嘴唇改印在了她脖颈间,很用力,咬着那一块的肌肤用力地吮—吸。   他低垂着眼,呼吸不受控制地越来越粗—重,通过这一小块柔嫩的肌肤宣泄着自己的欲—望。   金羡鱼双眉微蹙,微微侧过脖颈,咬住嘴唇,唇间呓语般地喊出了“凤城寒”的名字。   当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金羡鱼内心是十足的清醒着的。   若即若离,反复无常。   在有限的时间内,她要让他嫉妒,让他动摇,让他失控,然后将刀准确无误地插入他的心脏。   玉龙瑶收回身子,静静地坐着。   他脸上的意—乱—情—迷消散得无影无踪。   心灰意冷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   玉龙瑶唇瓣紧紧抿成了一线,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浇灭了他的欲—望。   他眼神发冷,心却不受控制地痉挛了起来。   那一刻,他几乎控制不住还原梦里的场景,压着她的大腿问她,他和凤城寒很像吗?   可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抓住她手腕,解开她双眼的束缚,唇角扬起个温柔的笑。   “给我生个孩子吧,小鱼儿。”   当然这并不妨碍玉龙瑶认为孩子只是个负累。但他记得,金羡鱼以前似乎很想要。   他曾经不想被孩子束缚不假,可人总会变得不是么?   他相信,一个孩子能将他和金羡鱼牢牢地捆绑在一起。 第111章   “小鱼儿,抬头。”   玉龙瑶想了想,在她身边躺下。   被褥陷进去一块,他柔声说:“我知道你醒着。”   没等金羡鱼开口,玉龙瑶又自顾自地说:“你觉得是儿子还是女儿。”   他唇角扬起的甜蜜微笑,仿佛真的陷入了一家团圆和美的想象中。   金羡鱼睁开眼,嘲弄地说:“你真可悲。”   她不信。   难道他就真的相信她会给他生孩子吗?   玉龙瑶不为所动,微微一笑,牵起她的手,亲吻她的手背。   “我觉得幸福就够了。”   伪装的柔情蜜意,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玉龙瑶扳过她的头,指腹摩挲着她的唇瓣,又俯身吻了上去。   金羡鱼曾经怀疑过玉龙瑶厌恶接吻,或者说厌恶深吻,唾液的交换,回避过分的亲密。   她还记得他们第一次接吻的时候。   “要试试吗?”她大着胆子主动提议。   于是玉龙瑶有些讶然,旋即了然般地扶住她的额头,落下了个蜻蜓点水般稍纵即逝的吻。   “感觉怎么样?”他莞尔问。   “你感觉怎么样。”   “嗯,有些奇怪,那再试试。”   “这次感觉怎么样?”   “有些甜。”   他们也曾经亲密无间,兴致勃勃地摸索着新鲜的事物。   不过就接吻而言,永远都是浅尝辄止,蜻蜓点水,只把唇瓣碰一碰,分量极轻。   像玉龙瑶这样的人,他能主动亲她,并不代表着他能容受她主动的冒犯。   金羡鱼抬起上半身,用力地含住了他的嘴唇。   玉龙瑶的嘴唇很漂亮,总是含着微微上翘的弧度。   可这一次,他却没有表现出淡淡的回避,相反,他垂下眼,捧住她的脸,用力地将唇瓣压下去,反客为主地卷起她的舌尖,像是将内心翻涌的情绪全部喂入她口中。   不够,还不够。   这也是第一次,玉龙瑶想要将金羡鱼吞吃入腹。   他怎么从未发现接吻是一件如此令人着迷的活动。   察觉到主动亲他,并不会让他推开自己,金羡鱼睁开眼,静静地望着他,任由他猥—亵。   “还是我们之间最合拍不是么?”玉龙瑶闭着眼,心满意足地深吸了一口气,嗓音有些软,“毕竟我们是成亲百余年的夫妻。”   “小鱼儿。”玉龙瑶看着她,不置可否地抱紧她,在她耳畔低声说。   一个人的独角戏,未免自讨没趣。   每说一次,他就忍不住将她抱得更紧,呼吸喷洒在她脸上,忽而在她唇角啄一下,忽而又卷起她舌尖吮一口。   “小鱼儿。”   “小鱼儿。”   他不会说我爱你,这会让他屈居劣势,这已经是他唯一能表达“爱”的方式。   玉龙瑶的唇瓣移到她颈侧,按捺不住地问:“……我和谢扶危、凤城寒他们相比怎么样?”   金羡鱼垂下眼,“看来你真的很介意他们。”   “叫我的名字。”他不接她的话茬,循循善诱。   “叫我的名字。”   在他的视线下,金羡鱼主动支起身子,吻了吻他的唇角。   “凤城寒。”她面色微红,一边低声叫着,一边又故意咬着玉龙瑶嫣红的唇瓣。   “凤城寒。”   玉龙瑶的动作再也无法继续下去。   他手撑在她头两侧,垂着眼望着她。   过了很久很久,冻到血液近乎都结成了冰。   他这才又扬起笑,轻声说:“好名字。”   这一晚上,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玉龙瑶他其实什么都没做,到后半夜,他只是用手捂住她的嘴,或是用嘴堵住她说出口的那几个字。   到天亮时分,他才意犹未尽地转身离去,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她的睡眠,哪怕他就是那个噩梦。   后半夜金羡鱼其实是陷入半梦半醒之间的,她其实并没有多厌恶,心里反倒觉得心头一宽。   因为她知道,这场较量,她已经赢了八成。   从那之后,玉龙瑶夜夜来此,连伪装也懒得再伪装。   金羡鱼不回应他,他就侧着头陷入自己的想象里,扬着笑说他自己的。   在他的想象里,他们似乎真的生了个女儿,有着个圆满的家庭,是这世上感情最深的夫妻。   她如今的生活,不是囚禁,更胜囚禁。   两个人被困在这方客栈里,前进不能,后退不得,像极了钱钟书老先生的《围城》。   这一夜又下了一晚上的雪,金羡鱼推开窗子。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往常的下雪天都是微薄的铁灰色,今天却日头高照,晒在肌肤上暖融融。   积雪覆压着大地、枯草,与栉比的房屋,经由日光一照,白得愈发炫目,后院里的伙计正提着扫帚忙于扫雪,将雪泥扫到角落里堆着,污水一直淌到人脚跟。   金羡鱼一边和系统说着话,一边看着窗外的雪景。   她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先和玉龙瑶培养感情,再找机会死遁脱身隐于暗处,暗布谣言引导谢扶危、凤城寒等人牵绊住玉龙瑶,自己则伺机而动,给他致命一击。   不过她虽特地向李龙虎请教了龟息之法,这些天却在为脱身之机发愁不已。   病死?不可行。她健健康康,生龙活虎,怎么看都不像个油尽灯枯的病人。   抑郁寻死?这倒是个办法。   为此这些天她努力作出心灰意冷,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但死法又令人颇为头痛。   龟息功虽然神奇,但难保玉龙瑶不会看出来,最好是死无对证。   所以,她想要从拥有远超这个世界能力的系统方面入手。   系统用它那冷冰冰的电子提示音,“热情”地推荐了她几个方法,可惜所需的魅力值数额巨大,价值不菲。   金羡鱼思索着,没着急下结论,“再说吧。”   她冥冥之中觉得她好像忘记了一件原著里很重要的事,这对她死遁会颇有助益。   正在这时,店小二敲开门,替玉龙瑶传了个话。   生了病,不能来陪她了,只能她一人下楼用饭。   生病?他还会生病?   金羡鱼面露诧异地点点头,说了声知道了。   玉龙瑶生病,她非但不会担心,反而会鼓掌叫好,甚至想点桌好酒好菜,好好庆祝一番。   只可惜她如今正在作“心灰意冷”的模样,只能忍痛作罢。   一连几天,她都没迈进过他房门一步。而玉龙瑶竟然真的一连几天都没动静,店老板也曾来过一次,说玉龙瑶不愿意喝药。   很委婉地表示出死在自己店里不好办这件事。   “这一定是在倒逼我去看他。”金羡鱼喃喃道。   却无可奈何地推开门,第一次主动走进了玉龙瑶的卧房。   毕竟,她的戏还需要观众。   可她一进屋,反倒真的怔住了。   因为眼前这一幕倒真不似作假。   玉龙瑶其实很爱干净,他虽然穿得破破烂烂,又爱捡垃圾,那是因为他喜欢舒服的旧衣服,对一切极有探究欲。   但个人生活方面的清洁卫生,他一向是很在乎的。   可如今,桌上的茶杯东倒西歪。   金羡鱼走过去,皱眉摸了一下桌面,一手的灰,茶水也不知道多久没换过了。   她没着急去看玉龙瑶,而是先走到床边打开窗子通风换气。   做完这一切,这才去掀他的被子。   玉龙瑶的状态很不好,面色苍白如纸,乌黑的长发好像都失去了光泽。   蜷缩着的身子难得暴露他缺乏安全感。   一直到被子被掀开,玉龙瑶这才睁开眼,目光落在她脸上。   下一秒,又闭上了。   “一定是我在做梦。”他喃喃地说,嗓音很轻。   金羡鱼:“也有可能你已经病死了,看到的都是幻觉。”   玉龙瑶这才睁开眼,苍白的脸露出点儿得意的笑。   “你终于还是来了。”   或许是因为生病的缘故,玉龙瑶看上去显得单薄脆弱了不少。   这连日以来的交锋,损伤最多的竟然是玉龙瑶的心神。   没有任何言语能形容,他此时看到金羡鱼时内心的欣喜与庆幸。   他的确生了病,不仅仅是为金羡鱼,这段时间以来为了本体出世四处游走,也耗费了他不少心神。   他在半梦半醒间,看到了金羡鱼。   这些天里金羡鱼很少同他说话,偶尔开口,多为嘲弄讥讽。   大多数时候,她都冷淡地点点头,眉眼是冷的,眉眼里含着股厌倦之意,低垂的眼睫像是与世隔绝。   疏冷得像是下一秒即要远去。   梦里玉龙瑶望着这样的她,心里竟然想被什么东西攥紧了,感觉没来由的慌张、迷惘和隐痛。   他只知道,他不喜欢这样的金羡鱼。   如果是往常他绝不会开口,但生病或许会使人变得脆弱。   玉龙瑶静静地望着她,一眨不眨的眼睫像是生怕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当金羡鱼终于还是来到他身侧的时候,他才知道他有多想念当初那个单纯的她。   忍不住抿唇直笑,双眼发亮,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存在。   会趴在床上看话本,亲吻他的脸颊,生机勃勃得像春日新生的草芽儿。   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这是不是爱,他曾试着弄明白他对金羡鱼的感情,可惜一无所获。   可如今,他知道,不论这是不是爱,金羡鱼都是这几千年来的独一份。   玉龙瑶望着她。   心底却好像两个声音一直在说。   抱她。   他想抱她。   另一个嗓音却在说,不。   他的自尊心很少会使他主动承认错误,主动屈居劣势,主动开口挽留。   可这一次,东风压倒西风,玉龙瑶犹豫了一下,抬起双臂,环抱住了他,嗓音有些自己都没没察觉到的软,“别走。”   “小鱼儿,留下来陪我,别走。”   玉龙瑶笑容泛着点儿苦意,他脸色有些憔悴。   “我知道你讨厌我冤魂不散。”   “其实我也不想让你讨厌。”   从洞庭,到小仙州,再到太微大典,她一去不回头,决绝得令人心惊。   玉龙瑶说不清楚他紧追不放究竟是因为自尊不甘,还是因为所谓的“有趣”。   “我们之间本不必如此。”玉龙瑶轻声说,他嗓音出奇得柔和。   “你对我还有感情不是么?若非如此你绝不会来找我。”   金羡鱼将桌上的药递给他,“你说得对,只要你愿意放手,我们之间本不必如此,毕竟你不爱我,我不爱,我们之间就算破镜重圆,也不过是一对怨侣。”   玉龙瑶闻言,沉默地望着碗里黑褐色的药汁。   良久,他这才扬起个笑,轻描淡写地给刚刚的真情流露做了个定性:“抱歉,方才是我失态,   是,我的确不爱你。   或许是我太过想念从前之故,人总爱缅怀往事。” 第112章   玉龙瑶并不肯承认方才一闪而过的怯弱挽留,金羡鱼也看破不说破。   “药我给你了,你记得喝。”   玉龙瑶苦笑道:“有点儿苦。”   玉龙瑶非但性格像小孩子,这里指他占有欲强,没责任心,表演型人格,需要人的注意,最好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才好。   就连口味也和孩子相差无几。   这人怕苦,每次喝完药都要吃颗蜜饯。   金羡鱼虽然不想承认,但她拿药的时候,还是下意识问客栈老板要了颗蜜饯。   看到她手里的蜜饯,玉龙瑶目光微微一亮,他笑了笑,俯身就着她手吞了蜜饯。   又轻轻蹭了蹭她掌心。   “你果然记得。”   这动作过分亲昵和轻浮,似乎是以游戏的态度,来掩饰刚刚的真情流露,真真假假混杂在一起,便分不起是真是假了。   金羡鱼感觉有点儿诡异,尤其是玉龙瑶方才眼睛微微一亮。   虽然理智而言,她很想让他误会什么,但就情感来说,他真误会了她对他尚存旧情,金羡鱼又觉得郁闷。   她抽回手:“你好好休养,我先回去了。”   金羡鱼本来以为玉龙瑶的病可能还要养上几天,但未曾想第二天玉龙瑶就全须全尾地站在了她面前。   “你醒了?”   他病初愈,起得竟然比她还早,天还没亮,就提着盏风灯站在她床边,脸上笑盈盈的,一点儿没有擅闯人卧房的自觉。   “我带你去个地方。”   金羡鱼刚刚睡醒,大脑还一团浆糊,迷迷糊糊地问:“去哪儿?”   拳头大的光晕被寒风吹动得飐闪,灯影随风而转,团团落在玉龙瑶有些稚气的,如玉的面容。   “你听说过钩山秘境吗?”   金羡鱼一怔,原本还有些迷糊的大脑,在电光火石间仿佛被什么东西贯穿,瞬间清醒了过来。   这几天来一直隐约记不起来的事情,终于有了答案。   钩山秘境!!   她忘记的就是钩山秘境!   她当然听说过。   金羡鱼心脏砰砰直跳。   钩山秘境,在《长生乐》原著中足可称得上一个重要的剧情节点。   只不过,金羡鱼实在不明白玉龙瑶怎么会邀请她结伴去钩山。要知道,原著里,陪同他去往钩山的是谢扶危。   原著设定钩山秘境有着解开玉家先祖封印所不可或缺的材料。玉龙瑶亲赴秘境,为的就是这项神器。   《长生乐》原著也未辜负狗血文的基本设定。这一路上,顺风顺水,却在拿到神器璇光镜之后出了点儿岔子。   这秘境进易难出,想要离开只有两种方法。一是以璇光镜为钥匙打开一条通道,二是以活人血祭。   而玉龙瑶这个故作情深,自私自利的屑,果不其然选择了活人血祭这一个选项。   身为主角的谢扶危虽侥幸未死,却还是被他坑得不轻。   至于后来的追夫火葬场则不必多加赘述,钩山秘境说白了也不过是他们二人爱恨纠葛里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秘境足够隐蔽,本不该是她能接触到的,玉龙瑶奇道:“看来你也听说过?”   金羡鱼抬起眼,想了想,半真半假地回道:“略有耳闻,曾听李真人提起。”   果然,祭出李龙虎,玉龙瑶不说话了。   毕竟钩山秘境和封印关联甚大,就连玉龙瑶也会怕李龙虎干涉他的事业。   其实金羡鱼也曾经传信给天星漏玉氏,匿名举报玉龙瑶和那位玉家先祖关系密切,可惜如她所料,“举报信”石沉大海。   玉龙瑶又问:“那你可要与我同行?”   金羡鱼没立即回答,她先是在心里问了问系统,有没有对付钩山秘境那血祭大阵的办法。   有倒是有,只是要以1000魅力值的高价进行兑换,这个价格比之前系统提出过的各种假死方法实在良心太多。   金羡鱼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了下来,这才转向玉龙瑶道:“也好。”   “其实我很好奇。”玉龙瑶原本一动不动等她考虑,此时忽然笑了笑道,“我总觉得小鱼儿你身上有许多秘密。”   下一秒说出口的话,让金羡鱼出了一身的冷汗,“为何你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看向半空?”   金羡鱼一怔,整个人僵硬在原地。   系统!!   她面上微不可察的僵硬,内心却在疯狂地震。   玉龙瑶他察觉到了系统!   她故作镇静漠然地问:“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的意思。”   雁过留痕。   哪怕再谨慎的人,行事总会多多少少留下些痕迹。更遑论玉龙瑶心思敏捷,本就善于察言观色。   “或许是我的错觉也说不定。”玉龙瑶不置可否地抬手碰了碰系统面板存在的地方。   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但金羡鱼看着他的手穿过系统面板,一颗心却紧张得近乎痉挛。   一直以来,系统都类似于她的“安全屋”,可如今玉龙瑶却出现在了她安全屋外,好比从电视机里爬出来的贞子,打破了次元的限制。   这让金羡鱼感到一阵强烈的危机感,她不得不垂下眼,尽量掩饰内心高涨的杀欲。   玉龙瑶微微一笑,收袖道:“你可还有其他事?若没有,我们这便出发?”   他们的神识联系日益淡泊,金羡鱼并不确定这是不是玉龙瑶要将她留在身边的谋划,但这并不妨碍她利用钩山反客为主,趁机脱身。   第二天,他们二人退了房,离开驼巘岭,转道北进。   钩山地处西北绵延的雪山之间,此地朔风呼啸,风雪大作。   二人都是修士,脚程极快,仅三日,就到附近一处山脚小店里歇脚。   她二人联袂,在玉龙瑶坐镇的情况下,这一路上自然也如原著般顺风顺遂。   玉龙瑶有一把剑,由天外陨星炼成,他的剑法来自天星漏玉氏的逍遥剑法,但他很少用剑。大多数时候都选择以乾坤八卦阵法,绕开秘境里潜藏的危机。   到不得不出手的时候,就与金羡鱼合作。   金羡鱼其实一直在等着他出手,她想多了解他的功法深浅,   那把陨星剑由他使出来,无声无息,无影无形,变化莫测,似乎与山川万物融为一体。   金羡鱼心里一沉,知道他已经进入了合道的境界,玉龙瑶的实力又强悍了不少。   难道是替那位玉家先祖办事的好处?不,倒不如说,玉龙瑶这种二五仔属性的人,愿意尽心尽力替人办事简直不科学。   “你在看什么?”玉龙瑶微讶问,他脚步一缓,等她跟上。   “没什么。”金羡鱼摇摇头,奋力一跃,与他一同跃上钩山的峭壁。   “我觉得我们真的应该在一起。”玉龙瑶随口般淡淡道,“你看,我们这一路上配合有多默契?”   这话不假,金羡鱼一愣,方才意识到这百年来的怨侣生活至少带来这一项正面影响。   这一路上,往往玉龙瑶一个眼神她便知道要做什么,而她还没开口,玉龙瑶亦会提前帮她扫平障碍,他们不适合做夫妻,做夫妻他们是一对怨侣,做伙伴或许是配合最默契的搭档。   一如原著剧情,玉龙瑶如愿取得了自己想要的璇光镜,他们现在正在找出去的路。   钩山远远望去白雪皑皑,如飞龙横卧,冰川高约万丈,在晴光下亦觉寒气逼人。   此时,两道身影在雪峰间倏忽来去,如鸟翔不定,殊为好看。   这峭壁间也生着些怪鸟,陨星剑的剑光,如流星一闪而过,不可捉摸,无影无踪,无声无息。   飞星点点,星光忽而云集,忽而又迸裂散作漫天。怪鸟在剑光下纷纷坠地。   白昼流星这一幕太过优美动人,竟然给人以白驹过隙,逝者如斯夫的怅然。   当然金羡鱼知道,这也是合道的一种表现,功法越深,与这四时万物、时与空的联系也就越紧密。   金羡鱼在观察玉龙瑶的时候,玉龙瑶也在留意她。   悬崖峭壁,她如履平地,而面不改色。迭险层出不穷,她的身法习自于白苹香,当真如好风借力,飘然若仙。任凭山巅寒风如何紧急,上身摇摆如荷,下盘却像是稳扎于冰川之上。   她比之前更为坚定。   有信念的人,眼神是明净明亮的,悬崖百丈,她不露惧色。   或许假以时日,她的确能成为让他头疼的对手。   二人一起沉默下来,默默地在积玉堆琼的万仞雪山间穿行半晌。   玉龙瑶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   他脚步一顿,缓缓落在一道山谷中:“找到了。”   金羡鱼跟着他落下来,被眼前美景所摄,忍不住睁大眼,“咦”了一声。   冰雪在此地融成长河,河水潺潺,浇灌着两岸的土地,碧草如茵山花烂漫。   远处圣洁的雪山,和此地的水草,用文青的说法而言,足可洗涤内心。   如果还在上大学,她说不定已经愉快地拉着室友拍拍拍,很可惜金羡鱼如今没那个心思,她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傻不拉几的废宅女大学生,她甚至开始冷静地谋划杀人。   河谷尽头伫立着一道石门。   这石门苔藓横生,残破不堪,石门上的血祭大阵已经被磨损得斑驳不清。   玉龙瑶上前几步,曲起手指,敲了敲石门,正上方有个凹陷,大小正好和璇光镜一模一样。   取得璇光镜之后,玉龙瑶就将镜子交由她保管。金羡鱼不为这信任而感到高兴,小恩小惠代表不了什么,人在压力前的选择才能深刻地揭示人物的性格。   是以她血祭,还是放弃唾手可得的璇光镜?   金羡鱼放轻了呼吸,静静地等着玉龙瑶的答案。 第113章   玉龙瑶不是个被动的人,刀山火海,蹚过才知道。   哪怕事实就摆在他面前,他还是先以自己的方法试了试。   可惜的是,结果与原著没有任何出入,除却这两个选择外,并没有第三个选项。   他自己倒是站到了血祭大阵间试了试,不过“□□”这种投机取巧,BUG般的,本来残缺的东西,似乎对血祭大阵没有产生任何影响。   一连串的尝试失败之后,玉龙瑶出乎意料地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唇角弯出个很淡的弧度,欣赏着此地的蓝天白云,嶙峋万仞,雪山冰川,草甸繁花。   “我突然觉得,如果能留在此地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玉龙瑶突发奇想地笑道。   “没有外界的纷扰,你我二人在此地结庐而居,你说怎么样?”   金羡鱼也一起看向远处的美景,轻声道:“没想到阴阳星君也会选择拖延和逃避。”   玉龙瑶笑容不变。金羡鱼能感觉到他目光里没了笑意,此刻正静静地打量着她。   是在衡量着她的价值?   玉龙瑶在沉思,金羡鱼没有出言打扰她,她在等待。   良久,玉龙瑶这才抬起眼,“如果你愿意与我一起。”   金羡鱼愣了一下,失笑道:“这个时候还要要挟我,是不是太不君子了?”   玉龙瑶淡淡地打断她道:“这不是要挟。更何况,在你面前,我本不欲做君子。”   金羡鱼愣了愣,她观察着玉龙瑶的神情,他神情淡淡,面无表情,眼里没有任何笑意。   一股荒谬与愕然同时浮上她心头。玉龙瑶说的该不会是真的吧?   其实说出这句话,就连玉龙瑶自己都感到纳罕。   但他很清楚,这并非逢场作戏,如果金羡鱼说一声好,他说不定为了得到她而放下一切。   本体出不出世对他而言总归没什么影响。他一样是地位崇高的阴阳星君,一样可以活得好好的,活得比大多数人都好。   他有这个信心。   这个念头甫一涌现心头,察觉到金羡鱼对自己的影响力,玉龙瑶心里微微一动,几乎又有一种选择血祭,摧毁自己弱点的欲望。   金羡鱼不会答应他的提议,玉龙瑶也深谙这一点。   于是,饶了一个大圈,又只剩下了“血祭”这一条路。   玉龙瑶心高气傲,他三番两次地放低了身段,再叫他低声下气地挽留,这是不可能的事。   气氛一时间陷入了僵持。   金羡鱼:“我想,你已经做出决定了,是不是?”   玉龙瑶没否认,他很轻地点了下头。   他脸上的动摇转瞬即逝,快到仿佛只是金羡鱼的错觉。   果然与所谓的情情爱爱相比,还是自己的“事业”最为重要。在这点上,玉龙瑶倒足可称之为一个合格的反派。   金羡鱼笑着往后退了一步,“你看,你说爱我,实际上你最爱的人永远是你自己。”   血迹大阵阵法繁复,从石门上一直画到地面脚下未止,阵眼就藏在嶙峋的石堆里,拨开碎石清晰可见。   金羡鱼心里说不上失望、迷惘什么的,因为她本来就没对玉龙瑶抱有希望。   “我曾经喜欢过你。”金羡鱼忽道,她已经退到阵眼附近。   玉龙瑶一怔,脸上露出一瞬的惊讶,又迅速压了下去。   “听我说,”金羡鱼怕他误会,忙继续道,“但只是曾经。”   “你样貌很好看,人也很聪明,是不是很肤浅?喜欢这件事它并不能受人控制。我想,在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喜欢上你了。”   玉龙瑶一怔,他当然知道金羡鱼曾经喜欢过他,这话由她这个时候再说起,他心里一动,心在一瞬间好像变得格外柔软。   像是春日的柳枝拂过心湖。   那一瞬间,似乎抛下自尊,好声好气与她商量,挽留她一次,也算不得什么。   柔软到他语气都忍不住放软了许多,正欲开口,金羡鱼又道:“其实你当初本不该娶我,当初你但凡对我冷淡些,好教我断了肖想。你我之间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玉龙瑶他出生高贵,教养极好,一向没有插话这项陋习,便袖手静静地听她说。   她嗓音冷冷澈澈的,听不出任何伤心,或者怅惘。那双秋水般明亮凛冽的眸子,在提及当初的回忆是,有一瞬的柔软。   她大大方方地诉说着曾经的爱慕、卑微、患得患失。   “这你倒是想错了。”玉龙瑶微笑道,“不会娶任何一个我漠然无感的女人。我娶你,是因为我对你有感觉。”   玉龙瑶没有说假话。   他对金羡鱼曾经是有感觉的,只不过这感觉是爱,是好奇,亦或是别的什么,他就不得而知了。   总而言之,她在他心里的地位无可替代。   不管他如何游离不定,但终会回到她身边,一如现在。或许是悯她将死,死者为大,玉龙瑶难得主动剖析起自己的内心来。   这是他们或者说这是玉龙瑶,这近千年来第一次如此推心置腹。   这是金羡鱼带给他的改变么?玉龙瑶想。   他不喜欢事物超脱控制的感觉,也不喜欢释放出太多的信息,他喜欢把握信息差带来的优势。   但金羡鱼不太一样,他竟然会期待着她带给他的新变化。   说出这些话的同时,金羡鱼心头一松,仿佛压在心口的大石终于被移去。   她作着最后的道别,和那段暌隔的岁月,和面前天涯暌隔着的这个人,她感到轻松,也感到些隐约的怅惘。   她唇角甚至浮起了淡淡的笑意。眼睫微颤,一如振翅欲飞的蝴蝶。整个人便也如同那淡得转瞬即逝的笑意一般。   很奇怪,在这样的选项面前,他们两个竟然像是放下了一切,握手言和,笑谈着往昔的岁月。   玉龙瑶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心里忽然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这不安像是人面临危险时身体迸发出的本能,迫使他有些不像自己,飞快地开口道。   “方才我的确想牺牲你,换取璇光镜的安稳无恙。但我想,你可能误会了什么。”玉龙瑶看着她,很轻很轻地说,“是谁说我要以你为血祭的,将璇光镜递给我罢。”   他竟然选择了她!   金羡鱼犹如被人砸了一个闷锤,瞬间愣在了原地,睁大了眼。   她差点儿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她没有高兴,当然不可能高兴!这让她怎么继续演下去?   她本来可是计划着,死遁前“凄美”地表演一波虐心来着。   好吧。   金羡鱼内心小人颓废跪地。只能说,她本来也不适合抒情虐心的死遁流。   她整了整思绪,重新露出个笑颜道:“如果我没误会你意思的话,你与谢扶危,也是对他难得有感觉是吗?”   玉龙瑶沉默片刻:“那是个例外。”   这话连他自己都觉得单薄,玉龙瑶便不再多说,刻意避过。   玉龙瑶心里那股不详的预感更深,他甚至感到一线隐痛,促使他一顿,急忙开口道:“你别动。”   金羡鱼笑道:“这世上例外很多,有一就有二。覆水难收,破镜难圆。”   她唇角的笑意没有淡下去,反而更深,一双秋水眸也更亮。   比她怀里的璇光镜还要亮上几分。   这样的眼睛,黑白分明,寒气凛然却不迫人,是一种温和的有傲骨的寒,非是风刀霜剑般的酷厉。   那样的明亮,令人心里不住一阵莫名的牵痛。   “很抱歉,”金羡鱼口齿朗朗清脆,她扬起头,笑道,“哪怕是一瞬的动摇,在我心里你也已经判处了死刑。”   她算是明白了,她根本不适合苦情剧的戏码。   “我不想等你选择,比起那样,我更希望将命运把握在自己手里。”   说完这句话,金羡鱼往后退了最后一步,稳稳地站在了血祭大阵里。   一阵白光迅速将她吞没。   她身姿挺拔如剑,眼神明亮。   隐约间,金羡鱼好像看到玉龙瑶一怔。   紧跟着,金羡鱼就再也看不清了。   她好像看到玉龙瑶那万年不变的笑容迅速敛了下来,他面色苍白,似乎是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但仍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如箭射出,欲将她带出大阵。   金羡鱼收回视线,嗓音轻松地低声道:“系统。”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金羡鱼在一处柔软的草地上醒来,阳光温和,柔风骀荡。   金羡鱼先是检查了一遍周身的情况,确定没有大碍之后,这才舒了口气。   “真不想动啊。”呈大字型躺在地上,金羡鱼痛苦地长长叹了口气。   一想到后面这些事,她就恨不得回到大学,继续做她那个快乐的废宅女大学生。   放假基本不下床,吃饭全靠外卖和室友带。   很可惜,白光吞噬上来的一瞬间,她没能看清楚玉龙瑶的神情变化。   或许在他看来她就是那种一言不合,“大义凛然”赴死的傻缺。   其实她本该将死遁处理得更流畅完美一点的。就像看过的黑化小说里,女主角心如死灰,觉得累了,一心求死。谁能想到,她实在是演不出精髓。   这样玉龙瑶肯定会察觉到她的死遁有蹊跷,这不利于她行事,金羡鱼是知道的。   所以她要快一点。   稍作休息,金羡鱼从芥子囊里拖出一张面具扣在脸上,往集市的方向走去。 第114章   玉龙瑶的轻身功法已经足够快,比当世任何一个轻功名家都要快。   更不要说,他刚刚情急之下,又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连他自己都惊诧的速度超金羡鱼掠去。   原来人在危机之时,真的能爆发出无与伦比的潜力,   可那道白光还是快了他一步,他只捕捉到了掌心一点的微光。   他怔怔地看着手里这点微光,浑身发凉的愣在原地,许久都没能说出话来。   轰隆隆——   厚重的石门向两边分去,外界的日光洒落在地面上。   玉龙瑶收紧了掌心,静静地看了眼石门,他没立即出去,而是捡了块石头,在血祭大阵前坐了下来,沉思。   他不论如何都不相信,金羡鱼会这样寻死。   她一定有他不知道的办法,或许这只是她的金蝉脱壳之计。   于是他决心先等等看,也可以说是守株待兔。   秘境内的日光,与外界的日光,在地上打下两道泾渭分明的影子。   玉龙瑶就坐在这两个世界的交接处,他望着河水中倒映的雪山,唇角甚至挂着个游刃有余的微笑。   可渐渐地,日头西斜,他唇角的笑意渐渐散去,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   忽地,冰川伴着碎石一路倾斜而下,轰隆隆地坠入冰河里,如天际远远响起的闷雷。   玉龙瑶仿佛被这闷雷声惊醒了,他原本是支颐坐着的,此刻不由直起身子,换了个坐姿。沉默地望着衣袍上的霞光。   他忽然感到一阵慌乱,像是蚂蚁啃噬着内心。   如果金羡鱼真的死了怎么办。   他自负五行八卦,奇门遁甲无一不通,无一不晓,连他都束手无措的阵法,金羡鱼当真有办法与之抗衡?   不。   玉龙瑶又换了个姿势,侧着头,凝神想。   这次,他决心从金羡鱼的性格入手。   她绝不是那种心甘情愿,不明不白放弃自己性命的。   可随着日光渐长,晚霞满衣,玉龙瑶又不确信起来。   坏的预感渐渐压倒了好的预感。   因为正如金羡鱼所说,他不了解她。   玉龙瑶再也笑不出来,他低垂着眉眼,轻轻掸了掸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脸上难得浮现出了点儿孩子般的不安。   或许这是因为金羡鱼是来自于另一个异世界。   他如今总有种抓不住她的错觉。好像她某一天会回到那个世界,并且是一去不返。   现在,这错觉更加鲜明,几乎成了直觉。   在客栈里,他看到她凭栏而立的时候,眉眼是不为所动的,但心里却恨不得扑上去,把她拴住,关起来。   随着一缕薄冷的晚霞渐渐融入暗灰色的天空。   那股坏的预感,借着黑色疯狂滋长,以至于到玉龙瑶坐立不安,必须站起来,才能冷静。   慌乱使他失去了往日的判断力,他心里甚至忍不住隐隐抽痛。   其实想知道答案很简单,枯坐一直以来都不是他的性格。   他只需往前迈出一步,离开秘境,召集人手去探听她的消息,或许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可他不敢。   待在这儿,还能留着点渺茫的希望。一旦迈出秘境,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落空的失望。   在这一刻,玉龙瑶甚至希望自己能一直坐下去,坐下去。   **   扣上面具之后,金羡鱼长舒了口气,她不敢耽搁,足尖一点,一路疾奔。   找到一只供修士乘坐的小型飞舟,往崆峒派的方向而去。   不到半日功夫,她就站在了崆峒派的山门前。   之前曾经潇洒作别,如今又灰溜溜地回来,金羡鱼有点儿尴尬。   好在守门的弟子一眼看到她,极为兴奋地叫出来,热情地请她入内。   “金师叔回来啦!!”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金羡鱼已经坐在了崆峒派自家人的会客厅里,面前坐着李平川和韩归云。   金羡鱼茫然地问:“白……师父不在吗?”   韩归云手搁在桌面上,很冷静也很优雅地说:“这恐怕需要问你自己。”   李平川顽皮道:“你可能得好好哄一哄白师叔了。”   没错,白苹香她老人家心眼小。   她从灵山走出来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恍惚的。   跟着崆峒前来接应的弟子走了半截,这才回过神来,一把抓住那小弟子的胳膊,抿唇追问道:“金羡鱼她在哪儿?!”   然后就得到了个,金羡鱼太微大典后不回崆峒见她,反倒跑去三清宫见李龙虎这个消息。   白苹香何等心高气傲,听到这消息冷笑三声,连带着三天没搭理过人。   同李平川、韩归云作别,此时此刻,金羡鱼忐忑不安地站在那间属于白苹香的屋前。   深吸一口气,扣响了门。   房门禁闭,屋内安安静静。   “师父?”金羡鱼更加心虚了,轻声问,“您在么?”   “……”   一连问了几声都没回答,金羡鱼无奈地道了声歉。   “抱歉,我、我有点儿不放心,只能进来看看了。”   孰料,她一刚推开门,桌前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金羡鱼脖颈一凉。   脖子间已横了把寒光凛凛的短剑。   这短剑寒光迫人,寒气刺入肌肤。   没等她回答,剑影一分为二,二分为三,快速欺近,下手狠厉。   “没教养的丫头!谁准你不请自来的?”   金羡鱼一怔,倏觉又一道劲风袭来,知晓若不再出手,必有性命之忧,忙拔剑硬着头皮应对。   剑影如雨,簌簌而落,不移时的功夫,屋内的灯烛、茶杯、桌椅,也全都在这纵横的剑气下散作数瓣。   “咦?”正相斗间,金羡鱼惊讶地睁大了眼。   白苹香也微感怔忪。   两人越相斗,金羡鱼越惊讶,白苹香也越心惊。   原来,金羡鱼刚刚才发现,这几招下来,她竟然稳稳地压了白苹香一头。   昔日诡谲莫测的招数,此刻在她眼里,却清楚地像是一帧一帧放慢了的镜头。   她无需思索,就能知道白苹香下一招要出什么,而她要如何应对。   白苹香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脸上的错愕不比她少。   一时间又心惊又欣喜难言。   这一晃神的功夫,金羡鱼已猱声而上,一招抓腕砸肘,将白苹香手中的短剑捋带下来。   “我赢了。”   手上把玩着那把短剑,金羡鱼站在白苹香面前,俏生生,笑吟吟地说。   白苹香的脸色一时间精彩纷呈。   没想到不过短短时间,她竟然成长到了这个地步,心惊、羞愧、恼怒、欣喜,酸涩甜蜜痛楚混作一团。   “说实在的,”金羡鱼忍不住苦笑着吐槽道,“这就是师父你招待我的方式,我怎么着也为你奔波——”   白苹香冷笑道:“我何须你来救我!”   糟糕,金羡鱼心里咯噔一声。自知失言,不由懊恼,忘了她这位美女师父心高气傲,绝不愿受人恩惠,这下肯定惹恼了她。   白苹香果然一转身,回到床上坐下,“我还你就是!”   她纹丝不动,冷着脸说,“从今往后,我绝不出这屋半步。我们师徒之间情谊已断,再无瓜葛!”   金羡鱼脸皮厚着呢,凑到她左边道,笑颜如花道:“我错了。”   “哼。”白苹香背过身子,不理她。   金羡鱼又走到她右边,眨眨眼,“我真的错了。”   左右避不开她,白苹香气急败坏。   金羡鱼软着嗓音,眨着黑白分明的眼。   她知晓自己容貌动人,杏眼明亮,撒娇的时候,叫人尤为不忍心拒绝,便不吝于展示自己的顽皮亲昵。   白苹香唇角也忍不住带了点儿笑意,又急忙板着一张脸,冷声道:“你错哪儿了?我看错的不是你,是我。好哇,我这个师父如今打不过你了,你可不是要另寻高明?”   她冷着脸尊严地说,但语气听上去却酸溜溜的。   金羡鱼心底笑她一把年纪还闹别扭,“那可不行。这世上哪里还有这么漂亮的美人师父?要我往哪儿找去。”   白苹香被她说得面上微红,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又羞又恼,却不论如何都避不开金羡鱼笑吟吟的视线。恨不能就地清理门户。   金羡鱼方知逗她过火了,连忙压去唇角的笑意道,“好叫师父知晓,其实我这回去三清宫确有要事。”   她嗓音转轻,神情也认真了不少。   白苹香也立即收拢了心思,蹙眉听她说话。   她只知道金羡鱼是玉家媳妇,却不知晓她与玉龙瑶之间有过这么多弯弯绕绕,是是非非。   金羡鱼很相信白苹香,故而说话间一点儿也没瞒着她,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个干干净净。   师徒二人从早上说到晚上,晚上点了盏小烛,又说到了深夜。   金羡鱼的计划很简单,她借假死退居幕后,再放出消息,引众人去一处她早已安排好的秘境里。   太微大典后,她曾经与戚由豫单独商谈过,问致使他受伤的那处秘境的详细。   戚由豫告诉她,那是符禺秘境,算是一处上古秘境,聚风雷雨雪等四时变化,一个小秘境就是一个自成体系的小世界。   那时,金羡鱼就下定决心把符禺秘境当作自己的主战场,以免伤及无辜百姓。   她一个人对付不了玉龙瑶,但她推测,谢扶危、卫寒宵、凤城寒或许会为她报仇,这样,她就能借助他们的势力,层层盘剥迟滞。当然,以防万一,她会藏身暗处,随时现身。   她只想利用谢扶危等人,不想害他们性命,那时候,她会正面迎击玉龙瑶。   白苹香一言不发地听完,冷嘲道:“你就这么相信他们会为你报仇?”   金羡鱼嫣然笑道:“当然不相信了。”   “他们真愿意为我报仇那更好,不愿意为我报仇,我就趁这段时间再好好修炼修炼。”   白苹香冷然:“如果他先发现你踪迹呢?”   金羡鱼不假思索道:“那就和他硬碰硬,我和他之间总有一场硬仗要打的。这场仗拖不下去了。”   玉龙瑶怕她,她能隐约觉察出来一点。可能是怕她在系统这件外挂下成长之迅速,又或者是怕她必杀他的信念。   他浪归浪,但不是个傻缺。   与其数月之后等玉龙瑶出手,不如她先下手为强,掌握主动。   “秘境的消息放出去,他就会知道我没死,我骗了他,他那么心高气傲,这回肯定不愿意放我生路了。这样死我不觉得遗憾,至少我争取过。”   白苹香倒沉默下来。   烛火在两人间噼剥作响。   崆峒山巅落了一场夜雨,夜雨簌簌地打落在瓦片、芭蕉、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   许久,白苹香这才开口,口气依然很冷,“说罢,要我为你做什么?” 第115章   其实,她只需崆峒派放出她“殒命”的消息就足够了。   白苹香回归,在她的调度下,崆峒派如今显得井井有条,欣欣向荣。这件事对白苹香而言不过是件不费吹灰之力的小事。   白苹香一口答应下来,等白苹香走后,金羡鱼却一晚上没睡。   她坐在栏杆上,晃悠着两条腿,遥望天际那一轮明月,忽然想到了凤城寒,不由忐忑地抿紧了唇。   其实他们会不会来,她心里也没底,尤其是凤城寒。   她想到凤城寒,心里竟然有点儿伤心和怅然,胸口闷闷地,微微刺痛,不是很强烈,是一种温淡的痛楚。   当然不可能是由爱情引起,硬要说,倒像是一个与自己十分要好的同伴和自己决裂了的痛楚。   那天她离开合虚山的时候,凤城寒没来送行,说实话她不是不失落的。但总归是她先骗身骗心,对不起他在先。   凤城寒这样的人,既下定决心保持距离,便绝不会越界。   他像一捧雪,看着温温淡淡,走近了,沁凉微寒。他能化作春水,亦能凝作坚冰,兼具一股脆弱性,与百折不挠的坚固。   三日后,“金羡鱼安放在崆峒的魂灯已灭,无故殒命”的消息即刻传遍了大仙洲。   “这算什么?生死不明的师父刚回来,转头就死了徒弟?”   酒肆里,修士们就金羡鱼的死讯热切交流道。   实际上,无需崆峒派费什么功夫推波助澜,金羡鱼她前脚在太微大典上拔得头筹,身上兼具天下第一美人的噱头,这个噱头足可使流言沸沸扬扬,甚嚣尘上。   “据说那天,看守魂灯的崆峒弟子,突然心里一跳,感到一阵不妙,走到魂灯塔里才惊觉,金羡鱼的魂灯灭了!”   酒肆里喝酒的人笑那个人说话绘声绘色,像是自己亲眼所见。   “这师徒二人难道就是所谓的红颜薄命?”   “问题是,金羡鱼的死究竟是谁干的。”   “我听说前几天有人看到金羡鱼与阴阳星君同行……”   众人交换了个吃惊的表情。   “难道是阴阳星君所为?这不是没可能……”   “她与阴阳星君本为结发夫妻,却和洞真仙君一脉不清不楚,太微大典上,身边不知围了多少个男人。阴阳星君成了个绿头王八,杀她泄愤,倒也是人之常——”   话音未落,一道黑色的闪电猛然刺到!   那人欲破口大骂,定睛一看,却惊觉这不是一道黑色的闪电,而是一道黑色的刀光,风雷走火,快不及眼。   他被这道悍狠的刀光吓得失去了言语,黑色的闪电紧贴着他脖颈飞过,刀气将他身后的桌子轰然一声,震作齑粉。   纷纷扬扬的木屑间,站着个以黑色斗篷裹身的少年,面色白嫩得像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少爷,眉眼殊丽得又像个姑娘,鸽血红的眼底泛着层淡淡的戾气与阴翳。   那少年示威般地投下一瞥,旋即面无表情地拉拢斗篷,往外走去。   阿巴哈紧随其后,急道:“苍狼,你冷静一点!!”   “你相信?”卫寒宵停下脚步,转过身问道。   阿巴哈一愣,却不敢说出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卫寒宵静静地望着他,眼睫微微一动,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拧紧了,险些掉下泪来。   他不相信。   这叫他如何相信!   他在三清宫外足足等了半个月,后来阿巴哈找到他,叫他不要任性,劝他回小仙州主持大局。   他回到小仙州也不忘时刻关注着她的消息,却等来她殒命的传言。   卫寒宵眼眶微红,眼里隐约可见泪光,但咬紧了牙不愿意漏出半点儿来,似乎一遇到金羡鱼,他就变得格外情绪化。   从小仙州到大仙洲的这一路,他听到无数传言,传得越来越真切。卫寒宵不知道自己是靠什么支撑他走到崆峒附近的。   他面色苍白,神情木然,他的身与魂,上半身与下半身似乎已经分离了。唯一活着的就只剩下那两条腿。   “我得去崆峒看看。”卫寒宵强调说,“我得亲眼去看看。”   他拉紧斗篷,将自己裹得紧紧的,一路往山上走去。   临到山门前,卫寒宵突然走不动了,全身的力气在这一刻都被放空。   他怔怔地,迷惘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那一片缟素映入他眼底。   在他眼底开始旋转。   卫寒宵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在反复质问。   金羡鱼当真死了吗?   无边无尽的悔意,如一张巨手攥紧了他的心脏,他张张嘴,忽然发觉自己竟然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还没弥补他曾经犯下的过错,他还没认认真真地告诉她,他对她的心意。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卫寒宵自言自语地说,忽地攥紧刀柄,大踏步地往山门内走去。   阿巴哈觉察出不妙来:“苍狼!”   卫寒宵冷冷地说:“还没找到她尸身,这样算什么?!”   阿巴哈怕他生出是非来,急道:“哪有这样去捣毁人家灵堂的!”   “寒宵。”   一个熟悉的,有些冷清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卫寒宵瞳孔一缩。   他的佩刀被一双白皙、剔透的手紧紧按住。   他视线直愣愣地往上看。   看到了凤城寒。   青年一袭青衫,眼睫半垂着,面色苍白以至于毫无血色。   他似乎也是得知消息之后匆忙赶来,面色苍白至极。   凤城寒的脚步不动,他缓缓地收回了手,平静地说:“你冷静一些。”   卫寒宵大脑里嗡地一声:“是你?”   凤城寒这个人一向有着以礼自持的执拗,这表现在生活大小的方方面面,譬如说举手投足,衣着打扮,务求衣冠之正。   但卫寒宵此刻看到他,却想不通他怎么还能这么冷静、这么端正持身的。   他曾经有多喜欢面前这个人,这个时候心就有多冷。   不止冷,他还想到了金羡鱼。他知道金羡鱼对凤城寒一直另眼相待。   卫寒宵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少年的感情大多真挚、冲动,喜欢、不喜欢,高兴、不高兴,统统都写在了脸上。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爱他的,可如今看到凤城寒,他非但没了当日的悸动之感,更觉一股无名的怒火浮上心头。   他竟替金羡鱼感到不忿和委屈,咬着牙说:“你竟然还愿意来。”   他之前觉得金羡鱼的心是石头做的,这个时候却又埋怨她蠢,她对凤城寒之独特,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太微大典不见他来送行也就罢了,这时候他竟然还能这么持正,这么“君子”!   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啪”地一拳头挥了过去!   凤城寒没有动的意思,迎面挨了这么一圈,唇角裂开了道口子。   鲜血顺着唇角淌下来,凤城寒身姿依然一动不动,垂着眼道:“我不信她会这么轻易死去。”   毕竟他印象中的那个少女,具有一股百折不挠的气魄,心性坚韧,绝不会死得这番不明不白。   他的话还没说完,卫寒宵的刀已压在了他脖颈间。   凤城寒只是眼睫动了动。   卫寒宵脑子里一团浆糊,心里又痛又涨,他不能停下,一停下那股心痛就逼上来。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脱口而出道:“你凭什么这么自信?你把她当成什么了?什么事都能独当一面自己解决吗?”   凤城寒一言未发,却阖上了眼。   “自顾自地要划清界限。”卫寒宵目光冷冷地望着他,眼里很轻蔑,“你这个懦夫。”   凤城寒仍然没有说话。   卫寒宵收了剑,顿了片刻。   方才抿着唇说:“我一直觉得你比任何一个人都要铁石心肠。”   他这个时候也稍微镇定了下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除了相信金羡鱼的死另有蹊跷之外,他别无他法。   “她对你,对我,”卫寒宵顿了顿,“对师祖都不一样。”   但凤城寒既下定决心划清界限,便恪守着自己内心的信念,说不上这是对他自身“道”的坚持,还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薄情。正因为他的坚持,太微大典后他未去相送,也没能见到金羡鱼最后一面。   “我要去杀了他。”卫寒宵望了他最后一眼,自顾自地如此说着,狠狠抹了把眼泪转身离开。   凤城寒怔忪地望着山门前的缟素,刚开始近乎头晕目眩,紧跟着是一阵静,发自内心的一阵静,像是忽然与世隔绝,料峭的山风吹不到他,日光也落不到他身上。   他垂下眼,怔怔出神。   两人之间的朝夕相处,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点点滴滴地浮现。   或许吧。   他想这么说,可也只是想想,因为这一刻,凤城寒忽觉他的嗓子已经说不出半个字。   他很羡慕卫寒宵,羡慕他爱憎分明的少年意气。可他性格一向内敛,内敛久了,一切便都下意识地藏在心底。   如果他承认,仿佛也就意味着太微大典上的一时意气,将使他抱憾终身。   **   “我看他们师徒二人似乎很后悔。”李平川煞有其事地点评道,“你真不去看看?”   金羡鱼摇摇头,她此刻正托腮专心地望着桌上的一把剑。   本来假死这件事就十分羞耻,她心里愧疚心虚,更不敢去看了。   这把剑长约三尺二寸,重约一斤二两。剑柄以太极双鱼为饰,剑身如薄冰,剑锋似秋霜。文如列星,光若朝霞。   霜锋雪刃,一看便知是举世难得的神兵利器,由周素履前几日亲自送到崆峒的。   对于金羡鱼的事,周素履震惊之余倍感惋惜。   “金道友曾经托我等打听过神识方面的消息,”周素履道,“这把剑实战中或不及其他神兵利器,却颇有抵御神识侵扰的功效。我想,还是交由贵派保管更为合适。”   “我在想,”金羡鱼爱不释手地对着这把剑比划了一下,笑道,“我能不能把璇光镜融进去。”   她抱着璇光镜站到血祭大阵里,璇光镜自然也跟着她一道过来了。   这算是她意外之喜。总归没让玉龙瑶占到便宜。   金羡鱼煞有其事地解释道:“这璇光镜本来就是神识方面的一把法宝,融进剑里,说不定能再添威力呢。”   她其实也是个一意孤行的性格,决定下来,说干就干,在韩归云的帮助下开炉铸剑。   剑成,果然光如朝阳初升,色如霜雪,剑光耀耀,殷殷有声。   做完这一切,接下来的时间金羡鱼就耐心在崆峒修炼。   等到时机差不多,这才陆陆续续向外放出曾在符禺秘境见到类似金羡鱼的身影。   将剑以布条潦草一裹,金羡鱼站在山门前,深吸了一口气。   朗朗晴空,万里长风。   不论是玉龙瑶死还是她亡。   这一切,总感觉快要结束了。 第116章   站在符禺秘境前,金羡鱼愣了愣。   万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修士会来此。   符禺秘境的环境十分恶劣,南边为幽深的密林,西边为大泽,北边为沙漠,东边竟然有一座火山,火红的岩浆从裸露的黑色火山岩上淌过。   “你也是来此寻宝的?”身边的男人好奇地向她搭话。   这是个中等个头的男人,外表年纪约莫三十岁左右,两只眼睛分得很开,嘻开嘴一笑,颇有些游戏人间的态度。   金羡鱼很好地掠去了心底的惊讶,摸了摸脸上的面具,“什么寻宝?”   眼下,她的嗓音又粗又哑,听上去与男人相差无几。通过乔装易容,金羡鱼此时看上去就像是个身材稍矮的男人。   男人清了清喉咙,“据说那位金仙子曾在符禺秘境留下了一笔秘宝。”   金羡鱼原本还有些惊讶,此时内心却一片敞亮了。谣言传过七八手就会与原来大相径庭,面目全非。   她没直接回答是或不是,只无声地等待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她这般作态,男人非但没有气馁,心底反而更加振奋了。从刚开始,他就留意到了这人身上浓郁的灵气!   毕竟所谓的高人都是那种八风不动,沉稳如山的。这人的的反应更间接坐实了他高人的身份。   男人精神振奋地再度抛出了橄榄枝,“我听说这秘境凶险得很,当初三清的云逸子戚由豫都险些赔上了一对眼珠子。你我要不要合作?”   “对了,忘记自我介绍。”男人拱手行了一礼,“在下紫阳剑派胡大山……”   金羡鱼笑着打断他道:“我想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不是来寻宝的,我也无意与人同行,道友好意,我心领了。”   对于面前这位自来熟,金羡鱼没什么恶感,想了想,主动提醒道:“还有,我没听说过这秘境里有什么宝藏,这秘境凶险,我劝道友还是尽快折返为妙。”   胡大山愣了愣,下意识要反驳,触及到对方周身包裹着的灵气时,又吞了回去。   这般晶莹醇正的灵气,看上去也不像是会故意哄骗他这个小人物的。   但要他放弃又实在不甘心。   言尽于此,信不信都在他自己,朝那位胡大山略一颔首,金羡鱼转身踏入了密林。   胡大山微一怔愣的功夫,面前那位矮子高人身形一晃,如一朵白云般落在了前方数丈之远。   好快的身法。   “我不信!”胡大山脑中念头急转。   这人愿意提醒他,或许本性不坏。那真气无止无歇、无穷无尽地环绕周身,显然已经到了收放自如的境界。   还有那速度。   他绝对没看走眼,这矮子绝对是个高人!他说秘境危险,他跟紧他过去看看总没关系吧?   想到这儿,胡大山一边追一边大喊道,“道友你难不成是怕我和你争抢宝藏?你放心,你我二人合作,一定是公平公正——”   “喂喂,你要去哪里!!”   **   深林幽谷,瘴气横生,灌木丛生,古木奇树,千姿百态地拥挤在一处,枝桠重重叠叠,遮天蔽日,连一缕阳光都漏不进来。   玉龙瑶正静坐在溪边,支颐凝想,若有所思。   他在想金羡鱼。   想到金羡鱼,玉龙瑶换了个姿势缓缓叹了口气。   自从崆峒派放出消息之后,他就知道她没有死。   不过也快了。   因为这个消息,帮他下定了杀她的决心。   倒不是因为他心高气傲,被骗之后,恼羞成怒。这主要是因为他从那条消息里,闻到了点儿宣战的意味。也知道覆水难收,破镜难圆。   有人要杀他,他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既如此,纵使百般不舍,也只能痛下杀手。   可惜璇光镜不在身侧,他只能另寻他物代替。他辛辛苦苦筹谋百余年,本体终于解封,但失却璇光镜。神识与这具分身融合得不是很好。   这么想着,玉龙瑶又换了个姿势,企图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点。   等待的间隙是很无聊的,在处理金羡鱼之前,他还要先扫平一些障碍。   他随手折了根野草,淡淡笑了笑,站起身道:“既然来了,怎么不现身?”   这片密林里到处都是腐木枯藤,伴随着细微的踏莎声,从三人合抱不止的古木后忽地走出了个黑斗篷。   玉龙瑶微微一笑打量着他。   手上那根野草嗤嗤一声,破空而去。   来人头上的黑斗篷登时裂作几片黑布,缓缓飘落,露出一双冷冽的凤眸,丹红的唇瓣,俏丽的脸颊。   卫寒宵眼睫一颤,干脆脱掉了身上聊胜于无的黑斗篷,平静地问:“金羡鱼在哪里?”   玉龙瑶苦笑道,“我倒也想知道她去了哪儿。”   卫寒宵不为所动,继续问:“她最后是不是和你在一起的。”   “是。”玉龙瑶大方应答,又是一个微笑,齿白如贝。   卫寒宵蹙眉道:“你笑什么?”   玉龙瑶仍是坦坦荡荡地微笑:“笑你被她卖了还帮她数钱。”   “你或许也察觉到了蹊跷不是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不是个多高深的计谋,但胜在有用。”   “我想,这个时候她应该隐于暗处观察着你我。”   “所以呢。”   听着玉龙瑶的话,自始至终,卫寒宵眉毛都没动一下,他还在脱,脱掉斗篷,外衫,露出里面的窄袖劲装。   “说完了么?”卫寒宵抬起眼,前往符禺秘境前,他耳垂下的耳坠已经摘掉了。发辫松开,只扎作一个高高的马尾垂在脑后。   冷冷地握紧了他手里那把通体火红的焰流刀,卫寒宵道:“说完了,就到我了。”   “就算没有金羡鱼,你我之间今日也避不开这一战。”   卫寒宵望着他,鸽血红的眼底蒙上了层淡淡的阴翳,他闭眼又睁开,抿紧唇,“当日小仙州的血仇,我还没问你讨回来呢!”   话音刚落,卫寒宵身形一晃,刀尖猛然一抖!整个人已如一道黑色的旋风急卷上前来!   锵——   千钧一发之际,玉龙瑶神情淡淡的出剑。   焰流刀与陨星剑相撞,擦出一道飞溅的火星!   **   轰!   一阵惊天的剑芒,顿住了秘境里所有人的脚步,自然也包括了金羡鱼和胡大山。   气劲相撞所致的巨大气爆声,震得林木纷纷晃动,在这万年不变的密林中漾开了一波又一波的绿色滔天巨浪。   “那、那里是怎么回事?!”   胡大山骇然变色,目瞪口呆地问。   难道说真有人发现了宝藏,分赃不均打起来了??   他下意识地望向那位“矮个高人”,征求“他”的意见。   未曾想,金羡鱼面色一变,当然隔着面具他也看不出来,不过胡大山能感觉到,“矮个子高人”呼吸乱了,足尖一点,径直往爆炸的方向冲过去!   “等等我!!”胡大山心里打了个突,怕被抛弃在这儿,匆忙跟上。   孰料,金羡鱼猛然回转,胡大山险些与她撞了个满怀。   只听到那位矮个子高人,嗓音冷淡地说:“待在这儿别动。”   “接下来,如果你想执意找死,别指望我会救你。”   对方冷漠的口吻,令胡大山心里忍不住又打了个突,浑身紧绷,不寒而栗,好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   等他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时候,对方早就消失得了无影踪。   胡大山愣在原地,讪讪地张了张嘴,转身往回走。   就在这时——   轰!   又是一阵巨大的爆炸声!   而这一次是从后传来!   胡大山吓得收回了脚,喉口发干,心脏狂跳。   这一定是进了秘境里的众人开始自相残杀了!纵使没见到宝藏,宝藏当前,也不能高估人的本性。   这一刻,他简直悔不当初。   早知道就不听传言来这儿碰运气了,什么天下第一美人的宝藏,根本就是红颜祸水!   若不是家里还要嗷嗷待哺的幼女妻儿,派中还有亟需治伤的弟兄们,还要替不省心的小堂弟收拾烂摊子……   回去?   往哪儿走?   不论前面还是后面的爆炸声都不是他能参与的。   往后迈出一步,收脚,又往前迈出了一步。胡大山进退两难间,深吸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还不如就跟着那位矮子高人呢!   想到这儿,胡大山不再犹豫,按剑追了上去,边追边喊道:“道友!等等我!”   **   唇瓣被抿得发白。   卫寒宵挥动焰流刀,步步后退,打得十分吃力。   来之前他便做好了必死的觉悟,却未曾想到玉龙瑶竟然强到了这个地步!   就像谢扶危……   不、是比谢扶危还强!!   与卫寒宵的吃力相比,却是玉龙瑶的游刃有余。   短暂的一炷香的功夫,他们交手了过百招。   玉龙瑶这百招,中了近九成。   卫寒宵也以攻代守回应了近百招,一招未中。   他们从溪边一直打到树梢,又从树梢一直打到丛生的野葛间。   灌木、怪石、树冠飞快地从眼前掠过。   此时的卫寒宵血流不止,白嫩的脸上被剑风横七竖八地割开了一道又一道的血口。   在哪里?   卫寒宵皱眉,心中狂跳不止,呼吸仿佛都是灼热的。   环顾四周,古木郁郁葱葱,根深叶茂。   安静得没有一丝风声,一声鸟鸣,玉龙瑶已无影无踪。   这是他乾坤八卦阵法,对战间,他凭借这一手神出鬼没的功法,令卫寒宵吃了不少苦头。   后面!   不,左边!!   一道疾风闪过,卫寒宵急忙掠出,   砰!   一阵沛然巨力传来,卫寒宵胸口剧痛,闷哼一声,被一脚自树梢踹落!   这些古木足有百丈之高,从树梢跌落无疑会摔做一滩烂泥。   急速坠落的过程中,卫寒宵半空中迅速调整身形,敏捷如狸,足尖一点,落在地面上。   虽然卸去绝大部分的冲击力,却还是受了不轻的内伤,唇角溢出鲜血。可卫寒宵如今却无暇顾及自己的伤势,两条墨画的眉毛皱得紧紧的,目光飞快检索着四周。   这一次又是在哪里?   正思量间,一线明光蓦然自他背心袭来,翻身避过已来不及,正在这时,一线琴音迅速插入战场,在空中切断了这一抹刀光!   同时,从树林里又走出一道淡青色的抱琴身影。   和卫寒宵交换了个目光,凤城寒微微颔首,衣袂翻飞,面色沉静,全神贯注地继续弹奏着这一曲琴音。   袅袅琴音自其十指间跃出,以琴音为司南,引导着卫寒宵脱出奇门遁甲,八卦阵法的桎梏。   忽快忽慢的琴音,亦扬亦挫,于微妙中暗藏诸般变化,如河底暗流,海中礁石,具有扰乱人心之效。   啪啪啪。   几声疏疏落落的掌声忽然响起,长短不谐,荒腔走板,打断了琴音的节奏。   玉龙瑶的身影从林间树梢上浮现。   他好像一直悠闲地坐在在不远处的树梢上观望,偶尔出手戏弄。   卫寒宵呼吸一滞。凤城寒脸上也露出惊讶之色。   “当心。”凤城寒低声说。   他们两个都没想到玉龙瑶会站得这么近,而他们却一无所觉。   就好像刚刚玉龙瑶他只是化作了一片树叶,一根树枝。   青年乌发,肌如白瓷,发间沾着几片绿叶,一边拍手,一边微笑。   “我若是你们两个,我便自尽。”   玉龙瑶的嗓音温和极了,又低又慢。   微微一笑的时候,像是这世上最文秀、亲切、可爱的少年郎君,说出口的话也是最设身处地,为人着想的肺腑之言。   “你们的功法还不如小鱼儿,又何谈给她报仇?”   “难道说,你们两个男子汉大丈夫都不知廉耻吗?” 第117章   深林中的白桦叶缓缓飘落。   琴声悠扬婉转。   凤城寒兀自垂眸拨弦。   这本该是十分和谐的景致,如果忽略不远处正在交手的两人的话。   卫寒宵紧抿双唇,并不理会玉龙瑶的言语相激。   他说的没错,他修为的确不如金羡鱼。   利用又怎么样?是利用那更好。   他们会为她尽量盘剥迟滞玉龙瑶!   卫寒宵越攻越急,越攻越快,火焰横流,刀风呼啸而过间,林间火光闪闪,直像夕阳西坠,红日挂林。   焰流刀疾如星火,卫寒宵面色苍白,五脏六腑受伤后还强行催动真气的结果,自然是他要忍受肺腑百倍的痛楚。   他年纪虽轻,但这把焰流刀经他之手,凶悍霸道,已初具名家风范。   险象环生间,玉龙瑶唇角却依然噙着淡淡的微笑,总能以极其不可思议的角度脱身而出,给予回击。   他身影一晃,消失在不绝的刀光剑影间,下一秒,却陡然掠至凤城寒身前!   凤城寒抱琴身形一旋,退出数丈之远,指尖仍拨弦不停。   玉龙瑶则仿佛找到了个极为趁手的玩具,身形晃动,极快地向他欺近。   噙着笑道:“再来。”   卫寒宵自不会让他打搅到凤城寒,挥刀再上。   刀尚猛,刀下黑。   刀法讲究快与狠。卫寒宵的身形如同一团黑色的旋风,手起刀落,翻身转回,火焰奔流,直朝玉龙瑶而去!   火光燎红了玉龙瑶半边脸,可玉龙瑶却紧黏凤城寒不放,他依然在微笑,目光也越来越冷。   仿佛凤城寒是什么值得他舍命相待的大敌。   而凤城寒,只是避战。   “我很好奇,”玉龙瑶缓下脚步,笑道,“是什么促使你一定要弹完这一曲。”   少年并不是很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卫寒宵面色煞白,睁大了眼,内心骇然。   难道说,他察觉到了他们的用意吗?   话音刚落,玉龙瑶再次欺身而上!!   **   呼吸间,满是灼热的气息。   金羡鱼一瞬不停,以极快的速度向爆炸声的方向赶去。   她心里有中不祥的预感——   停在一出树梢上,金羡鱼扶着树干心如擂鼓般地望了过去。   等她赶到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凤城寒不知踪迹,枯叶间只躺着卫寒宵一个人。   白桦树叶缓缓飘落,盖在少年的眼皮上。   卫寒宵眼睫一颤,呼吸粗重。   “……成功了吗?”他迷迷糊糊地问,每说一个字都牵动五脏六腑,带来锥心之痛,每说一个字,唇角就呛出一点血沫。   我可能是这世上最又当又立的人了。金羡鱼扶着树干,深吸了一口气。   既已下定决心利用卫寒宵、谢扶危等人。理智告诉她这个时候不该过去,玉龙瑶或还在附近,但情感却让她几近被愧疚淹没。   都说成大事者该心狠手辣,像她这样反复无常,优柔寡断的或许根本就不是成BOSS的料。   明明多缺德的事儿都干了,还是伪善得过不了面前这一关吗?   扣紧了面具,金羡鱼挣扎了半晌,从百丈古木上一跃而下,落到卫寒宵身边。   ……   我可能要死了。   卫寒宵迷迷糊糊地想。   身体好冷,原来死亡是这中感受吗?不是很疼,倒也不赖。   他好像还看到了金羡鱼。   出乎意料地是,他心里竟然十分平静,除了平静还有点儿遗憾。   早知道她没死……   卫寒宵说不上来他对付玉龙瑶到底是为了金羡鱼,还是报当日小仙州之仇。   但她是不一样的。   卫寒宵心里喃喃地说。   被拒于三清宫外后,他好像突然长大了。   这一切不能全都归功于金羡鱼,但不可否认的是,是金羡鱼成就了现在的他。   这是一中模模糊糊,极为浅淡的影响,没有这抹影响他还是卫寒宵,却不是现在这个“卫寒宵”。   他终于也能为自己所喜欢的人,放在心底珍藏的人,付出性命。   饶是做好准备,看到卫寒宵懵懂迷惘,眼神涣散的模样,金羡鱼心里还是一沉,忙咬牙蹲身,迅速扣住他脉门,传送真气。   “你没事吧??还有意识吗?”   身下的人毫无动静,金羡鱼急迫地叫道。   身下的少年眼睫动了动,缓缓睁开肿胀的眼皮,愣愣地望着她。   “你还好吗?你能看得见我——”   胸口一紧,一股巨力袭来,金羡鱼落入了个灼热的,心跳鼓噪的怀抱。   金羡鱼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卫寒宵迷惘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毛茸茸的脑袋紧贴在她心口,闷闷地说:“我这是死了么?”   金羡鱼茫然地缓缓放下手,迟疑道:“你、你没死。你感觉怎么样?”   “金羡鱼。”一字一顿。   卫寒宵嗓音依然有些哑,有些钝,目光依然涣散,但语气却很笃定。   “我就知道你还没死。”   卫寒宵说着,费力地睁开眼,平日里那一双俊俏的凤眸,这个时候肿得不像样,但他的眼神却出奇的明亮。   隔着那张面具,金羡鱼浑身都僵硬了,轻声问:“你怎么认出来的。”   卫寒宵道:“你走吧。”   他依依不舍地蹭了蹭她,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推开她。   很轻地说:“做你自己该做的事去。”   “……你,”卫寒宵顿了顿,眉眼有些黯淡,“你也不必担心师父,师父去为我寻草药去了。”   金羡鱼一怔:“卫寒宵我……”   “……别说话。”卫寒宵抿了抿唇,劈头盖脸地打断了她,吃力地说,“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要记住,我和师父刚刚合作,在玉龙瑶识海里中了个音蛊。”   “音蛊要演奏完一曲方能奏效,可惜玉龙瑶那家伙太敏锐,我与师父只中得半个。”   “虽取不得他性命,但勉强也能迟滞他真气一二……”   卫寒宵嗓音却说越轻,越说越快,说到最后,体力迅速流失,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师祖应该快来了……”失血过多,卫寒宵冻得打了个哆嗦,“你、你别莽撞……玉龙瑶比你我想象得更强。”   金羡鱼愣愣地望着,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   “你别愧疚。”卫寒宵努力睁开眼,费力地提醒道,“这是礼尚往来,谢、谢你当初替我除却瘴气……”   “道友!这这这这是?”胡大山震惊的嗓门在金羡鱼身后炸响。   金羡鱼如惊弓之鸟一般回身拔剑,见是胡大山微微松了口气。   胡大山更是被她这一剑吓得懵在了原地。   可下一秒,他又因为金羡鱼的目光而僵硬了。   “道友?”   这是很明亮的,若有所思的目光。   “我记得你叫胡大山?”   “……对、对?”   “你和胡小山什么关系?”   胡大山惊讶道:“你认识我弟弟?!”   “是兄弟?”   “堂兄弟。”   金羡鱼松了口气,“那正好,我是胡小山的朋友,接下来你不要跟着我,很危险。”   “我希望你能留在原地照顾他。”金羡鱼伸手一指又蹙眉栽倒在地,昏睡不醒的卫寒宵,“待会儿可能有另一个抱琴的道友会来,你听从他的吩咐就好。”   胡大山不明所以,不敢拒绝,也没想过拒绝。   没想到这位矮个子高人是小山的朋友?   便懵懵懂懂,忙不迭地答应了下来。   踏莎声响起,凤城寒一脚深,一脚浅,怀里抱着堆草药,快步赶了回来。   他左臂骨骼尽碎,软绵绵地垂落在身侧,只能以右手兜住药草。   “对了,等等!!”胡大山忙追问道,“道友你要去哪里?”   凤城寒闻言抬起头,目光触及那抹身影时,浑身一震,怀里的草药纷纷坠地。   “金……”   金羡鱼自然也看到了凤城寒,隔着面具与他四目相撞。   他受的伤未尝不比卫寒宵轻,但他的修为比卫寒宵深厚一些,还勉力能保持清醒。   金羡鱼不知道怎么想的,心里突然很乱,一抿唇,飞快地又跃回了树上。   “道友!”凤城寒脑子里嗡嗡作响,霎时间喉如吞炭。   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追了上去,攫住了金羡鱼的手腕。   拦住她。   这是他脑海里仅剩的一句话。   这一次一定要拦住她。   攥住手腕的掌心滚烫如烙铁,金羡鱼挣扎了一下,没能挣开,隔着面具静静回望了过去。   凤城寒眼睫一颤,指尖痉挛,想要松开,却攥得更紧。   伴随着失而复得的狂喜,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绞痛直袭上心扉。   金羡鱼本想辞别,但看到凤城寒血淋淋的,伤可见骨的右手后,忽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才低声开口道。   “对不起。”   这是他们合虚山一别后,第一次见面。   在他自作主张一刀两断之后。   凤城寒似乎被这一声对不起惊动了,怔怔地收回了手,摇摇头。   “你无需道歉,这一切是我与寒宵心甘情愿。”   “你没事。”凤城寒抿唇道,“那就足够了。保护……所爱之人,我甘之如饴。”   说到“所爱之人”这四个字的时候,金羡鱼惊讶地抬头睁大了眼。   不知道是内敛含蓄如凤城寒,说出这句话让她太过惊讶,还是心头的触动让她一时怔忪无措。   他不愿一时遗憾,抱憾终身。   不愿再生硬薄情地与她划清关系。   没什么保护得了。或者不保护不了得说法,为所爱之人,本该是赴汤蹈火,义无反顾,而非瞻前顾后。   凤城寒有很多话想要说。   可金羡鱼却深吸了一口气,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轻轻地推开他右手,一跃而上,消失在了林间。   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凤城寒。   她怕愧疚会将她淹没。   或许等她回来,她会想到解决的办法,如果她还能活着回来的话。 第118章   “那个。”金羡鱼走后,胡大山好半天都没缓过神来,愣愣地望着面前这抱琴的青年。   这个样貌,这个打扮,还有这把琴。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位该不会是道门君子凤城寒吧??   地上那个少年叫他师父,那便是他的徒弟,以此类推,他口中的师祖,岂不是洞真仙君谢扶危?   胡大山张大嘴,一脸惊恐地望着凤城寒,陡然陷入了呆滞之中。   他是不是误入了什么了不得的场合。   金羡鱼几乎是与谢扶危同时赶到的。   空山向晚,夕照深林,霜林远岫远远望去都凝寂在模糊的暝色里。   光线越来越昏暗,金羡鱼不曾停息,一刻不停地奔掠在树梢间,一边跑,一边反复推演着待会儿若遇到玉龙瑶,要如何诱敌,如何应敌。   就在这时,一线淡青色的光芒闪微微闪动,轻柔得像是深林中飘落的树叶,与这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鸟叫、猿鸣、落叶。   一切好像没有任何改变,但杀机就隐藏在宁静祥和的自然中。   金羡鱼心口一跳,翻身掠出,自林梢急坠,抬眼望向来人。   这是个她并不意外的对象。   那线淡青色的微芒,轻轻落回来人掌心,竟然只是一片平平无奇的绿叶。   玉龙瑶微微一笑,双指一番,压住了树叶,拢入衣袖中。   笑道:“好久不见。”   他看上去依然体面,风度翩翩,身上甚至没沾上半点血污。   “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没有杀你那两位情夫。”   金羡鱼面色未变,截道:“错了,我不好奇。”   说起来,她倒是很好奇他们一个个是怎么隔着面具认出她来的。   金羡鱼郁闷地嘟囔道,摸了摸脸上的面具,叹了口气。   这样总让她觉得她做的这一切很没有意义啊。   被她毫不留情的打断,玉龙瑶脸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也只有一瞬,旋即又言笑晏晏地继续道,“因为,我打算让他们亲眼看到你死在我的手上。”   玉龙瑶的杀意也是很温和的。一如他这个人,装模作样,似乎已经渗入了他的骨子里。   果然,金羡鱼心想,知她未死玉龙瑶一定会前来杀了她。   现在这个情况下对上玉龙瑶,说实话她没有多大的胜算。但这世上的事,并不是非得有十成十的把握才去做。   与其接下来的这一辈子都和面前这人纠缠不休,她宁愿拼搏过、争取过,纵使死亡,也坦然接受,从容应对。   轻轻吁出一口浊气,金羡鱼定了定心神,拔剑。   剑芒大盛!!   冲天剑光直奔云霄。   金羡鱼却和玉龙瑶齐齐“咦”了一声。   金羡鱼惊讶,是因为这根本不是她的剑芒!   而玉龙瑶则平静地望着一道赤足的身影,从天际浮现,缓缓飘落于地。   谢扶危银色的长发蜿蜒支腰后,无机质的银色双瞳,闪烁着细小的、明净的微茫。   那双淡漠的眼环顾了一圈,看了眼玉龙瑶,又看向金羡鱼。   目光落在金羡鱼脸上时,顿了顿,并没有露出什么惊讶之色,也没对眼前的对峙表现出什么意外。   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便顺从地接受了现状,遵从她给予的安排,道:“等我。”   金羡鱼:……等等,她还什么都没说呢,这么上道真的没关系吗?!   再见到金羡鱼,谢扶危他固然欣喜,但很明显的是,眼前还有更为重要的事物要处理。   便又垂下眼,捏了个法诀,身形一转,和玉龙瑶一齐消失在了金羡鱼面前。   不。不是消失。   金羡鱼唇瓣动了动。   那是剑境。   谢扶危制造出了一个完全独立的空间,将玉龙瑶纳入他的剑境中。   她一时有些愕然,有些迷惘。   就好像已经做了打boss的准备,却突然被人拔了网线。   被隔绝在剑境之外,她无从知晓剑境里那场旷世斗争的细节。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大可做撒手掌柜,高枕无忧。她要趁着这段时间养精蓄锐,将肌肉、精神调整到最有利于战斗的状态。   这样,等到剑境破裂的时候,她才能针对走出来的是玉龙瑶还是谢扶危进行恰当而迅疾的应对。   金羡鱼在等。   从空山向晚,等到月上中天。   中途,她换了个姿势,抱着膝坐着,望着淡蓝色的天河,被冻得手指僵硬,浑身冰凉。   不能旁观这一场战斗,说不失望,不可惜是假的。   天黑了下来,银汉迢迢,天际呈现出淡淡的幽蓝色,在远处闪烁着的是明亮的天河。   金羡鱼心跳加速,难以自抑地又低呼了一声。   “咦?”   星星……不是从东边升起的。   她呆呆地睁大了眼,心如擂鼓般狂跳不止。   天上的星辰犹如被人一手拨乱的棋子,不规则地散落在幽蓝的天幕。   这当然不是有一只天道无形之手,   这是受剑境里的剑气牵引所致!   移星换斗,改天换日,这绝非空谈!   斗转星移似乎仅仅只是个开始,接下来的一幕幕似乎超越了天道规则的束缚。   林樾空翠,霎时间化作疏林枯叶。百花盛开,又在眨眼间尽数凋灭,枯荣只在一念之间。   一时间风和日丽,一时间火伞高张;一时间秋雨凄凄,又一时间风雪交加。周天变化,四时景致瞬息莫测。   朝阳不盛,白日忽西。   金羡鱼摊开掌心,接下一片落叶,忽然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修炼的时机。   她不假思索,立刻盘腿入定!   感受着秘境内的气机变化,感受着日征月盈,百年若风吹烛,湮灭于弹指刹那间。   “上法圆天以顺三光,下法方地以顺四时”。   原本高不可际,深不可测的“道”,此刻间竟如触手可及,这感觉十分玄妙,金羡鱼不敢掉以轻心,若有所思。   就像是人行走在黑暗中,忽然触及到一线光亮,霎时间内外光明,豁然开朗,顿悟玄机,渐离尘境。   金羡鱼能感受到丹田内一股融融的暖流淌过,真气凝聚,泊泊绵绵,与天道的联系愈发紧密。   而在剑境内。   “我以为你已经记起前世。”缓缓咽下一口心头血,谢扶危垂下眼,脸上微露不解之意。   玉龙瑶微微一愣,偏头,像是凝神细想了一会儿,旋即微笑道:“我确实有所感应,但还没完全记起。”   “不过你不该在这时提起。”玉龙瑶露出个遗憾的神情,噙着笑压下了大脑中的浮光掠影,“不管记不记得,我今日必要杀她。”   这时的剑境,也不能称之为剑境,山川河流倒悬在天际,星辰若尘埃漂浮于二人身侧。   扭曲、不规则、奇形怪状。   这里似乎不受天道自然规律的限制。世界上任何一种语言,任何一种文字似乎都无法描述出剑境里的扭曲的天地万物,寒暑四时。   玉龙瑶轻轻抬手,本就薄弱不堪的剑境如纸般破碎。   谢扶危身形一晃,将将跌倒之际却落入了个意想不到的怀抱!   金羡鱼一直在等着他们二人出来,当这两人的身影齐齐显现出来的时候,她右手剑上爆发出一团明亮的剑光,向玉龙瑶的方向疾射而去。   她眼神冰冷,原本急促的呼吸奇异地安静下来。   在这瞬息间,她甚至还能旋身急奔,右手接住谢扶危。   触及谢扶危的面容,金羡鱼一顿,心漏跳了一拍。   胜负在此时已见分晓。   修为到了玉龙瑶和谢扶危这个地步,他们之间的比斗似乎也是体面的,不必拳拳到肉,伤痕累累。   但心神若是稍加松懈,或将满盘皆输。   谢扶危看上去只是面色苍白了些,但金羡鱼推测他可能受了很重的内伤。   “对不起。”谢扶危颤抖着唇瓣,稍显吃力地说。   他眼含迷惘,无机质的眸子有些涣散,痛苦、忏悔席卷了他。   “我……我输了。”谢扶危依靠在她身上,含糊不清地说着,像个牙牙学语的孩子。   一边说,唇角一边有鲜血滴落,却好似一无所觉,那双银色的双眸只固执地凝望着她。   金羡鱼轻轻拭去了他唇角的鲜血,反手钩住了他小拇指。   “已经足够了。”金羡鱼认真地说道。   谢扶危的目光有一瞬的柔软,轻声道:“你没事,我很高兴。”   金羡鱼忽然无措起来,没事的意思是……他真的以为她出事了?   只骗到了谢扶危,她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还是该哀悼自己诡道上只有35个点的智商。   谢扶危眼睫一颤,又道:“即便这样,你也愿意带我一起去吃冰淇淋吗?”   冰淇淋这三个字被他说得尤为生涩。   这个时候提起冰淇淋,让金羡鱼有种微妙的出戏感。但她突然想起来,冰淇淋似乎是个她已经承诺了两遍却迟迟未曾兑现的承诺。   合虚山上,她曾经也说过类似的话。彼时,谢扶危静静地望着她,温驯乖巧地点了点头。   或许他本就对“冰淇淋”这种东西不感兴趣。   但她说过,在她们那个世界,家长常用冰淇淋奖励乖孩子。   所以,他虽不解,却依然垂眸压抑住了与她同行的**,乖乖地听从她的安排。   当她殒命的消息传来的时候,谢扶危心跳几乎凝固,却被迫垂眸安静地等待在十二洞天,等待着她的归来。   他曾经伤害过她,如今他愿意全盘托出自己的信任。   而他这个时候提出“冰淇淋”,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请求。以润物细无声的态度请求她活着回来,这一次请不要再将他丢下。   “我知道了,”金羡鱼轻声却坚定道,“接下来,交给我吧。”   玉龙瑶站在不远处,依然在微笑,微笑地看着他们二人。   但这是一种苍白的,勉强的微笑。   他受了很重的内伤。   或许他不该这么莽撞的。   他一半神识孕育而出的魔胎被金羡鱼捣毁,便宜了卫寒宵那小子,卫寒宵利用身上与他同源的真气,配合凤城寒给他种下音蛊。   璇光镜被夺,他不完全的神识本来融合得就不够稳固,被种下音蛊后,正面迎战谢扶危,受了不轻的内伤,如今已经感觉到气力难继。   否则他绝不至于如此狼狈,谢扶危也绝不会是巅峰时期他的对手。   而金羡鱼似乎从刚刚那场旷世的战斗中顿悟了不少东西,占到了不少便宜。   她如今的肉—体、精神都处于巅峰的状态。   玉龙瑶不动声色地评估着二人之间的差距,又微微一笑。   哪怕在狼狈,他还是会选择杀了金羡鱼。   而且是在谢扶危、凤城寒、卫寒宵这些人面前亲手杀了她。   这有两个重点,一个是他们面前。   一个是“由他亲手”。   是,就算终结,她的性命也只能终结在他的手上,从此之后与他融为一体,永不分离。   这是一个宣告,一个誓言,就像是爱人成亲前将彼此的关系公之于众,以示其夫妻恩爱、相濡以沫、白头偕老。 第119章   这是金羡鱼和玉龙瑶这百年来,第一次双方认真地交手。她此前不是没和玉龙瑶喂过招,但那时候多以玉龙瑶指点她为主。   这一次,玉龙瑶不再指点,不再容情,他神色淡淡,下手却狠辣果决,以取她性命为先。   方才与谢扶危的交手,已经消耗了他绝大部分的真气,他如今无法再驱使为数众多的鬼神。   他只用剑。   那把陨星剑其实算不得什么神兵利器,但经由他手使出来却危机四伏。   玉龙瑶衣衫一闪,脚下踏出乾坤八卦的阵法,身形变化莫定,或至鼎位,或至无妄。   陨星剑无声无息,无影无形,这一刻他似乎与这潺湲的流水,远寂的秋林融为了一体。   没有人能通过气机的变化察觉到他下一步的动作,察觉到剑光会从哪一丛树叶,哪一块怪石,哪一朵野花中闪现。   因为这一刻,他已经臻至“合于天道”的境界。   金羡鱼心里很清楚,她的乾坤八卦阵法就来自于玉龙瑶亲授,论起奇门遁甲,乾坤八卦,她远不及他。据说八卦共有40320种变化,纵观整个大仙洲,唯有李龙虎和玉龙瑶是唯二能将这4万多种变化都烂熟于心的。   跟着玉龙瑶的步调,她耗也会被他耗死!   金羡鱼不假思索,足尖一点,转身向东一路狂奔!   玉龙瑶当然不会放她离去,紧蹑其后。   有这么个大杀器在身后紧追不放,无疑是极为挑战人生理和精神的双重极限。金羡鱼心很沉静,并不恐惧,或者不敢恐惧。毕竟心态也是十分重要的一环,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赢那还有什么打的必要?   胡大山与凤城寒也在此时赶到。   “是夫妻?”将肩膀上的卫寒宵垫了垫,胡大山扶着卫寒宵,瞠目结舌道。   “师父。”凤城寒走过去,低声说。   谢扶危移回视线,轻轻嗯了一声,垂下了眼。   二人此时心系金羡鱼,说罢,此时都不再多言。   凤城寒一颗心奇异地安静下来。   好像站在谢扶危面前论起金羡鱼竟也没什么。比起明里暗里的争风吃醋,暗流涌动,至少,此刻他们的心都是一样的,都希望她能赢,然后活着回来。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这一刻的玉龙瑶却并不似顾念旧情的模样,飞掠追逐间,剑光飘然而落,如逐星般将金羡鱼笼罩。   星子一颗接一颗迸出,裁作北斗璇枢。剑光如银河叠浪,星斗摇动间,如果仔细留意,就能察觉到这一颗又一颗的星星,竟成天上星斗之势,又是阵法!   阵法套着阵法,步步之间,杀机四溢,成千上万条的神识如丝线牵引,伺机刺入她颅内。   这些星子闪烁在她头顶,星光笼罩下,金羡鱼急摧内劲,紧抿着的唇瓣彰显着她内心的不平静。   所幸尚有三清宫相赠的剑器助她抵挡神识无孔不入的侵袭。   她避锋藏锐,且战且走,如飞鸟般纵身翱翔,直坠。   直坠入崖底。   玉龙瑶人也飘起。   自始至终,他的姿态都甚为优美好看,像是粘在金羡鱼肩膀、发间的一瓣落花,一片树叶。   “我们之间当真要如此吗?”玉龙瑶忽地问道。   他微笑,话是这么说的,却陡然提气纵身掠出去!   同时斫动剑光,扑向金羡鱼!   崖底下坠的过程中,他竟然还能快!   更快!   终于,两个人齐齐砸落在崖底!   锵!   就在坠地的那一瞬间,两人未加思索,同时向对方扑出杀招。   剑身相撞,明亮的火花同时闪烁在两个人的眼底。   那一刻,玉龙瑶清楚地从金羡鱼的眼里看到了坚定的杀意,他想,他应该也是如此。   劲力传出,两人回剑圈转,各自飞身而起,又一齐落地。   但玉龙瑶的身形却慢了一拍,这并不是因为他不如金羡鱼敏锐,而是在落地前,他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这是一种直觉,一种预感,有时候它能救修士的命。   玉龙瑶脸上神情微一凝滞,难得露出了点儿不安,转瞬之间!   轰隆一声巨响!   白光铺天盖地地吞没了万物,也同时淹没了他和金羡鱼。   万雷齐发,雷光照亮了玉龙瑶清秀的,错愕的面容。   轰轰阗阗的惊雷,以极快的速度蔓延数百里。   百里之内,电光大作,狂矢乱舞,挟毁天灭地之威向崖底砸下,崖壁倾塌,乱石飞走。   如果问修士最怕什么,答案一定是天雷。   哪怕到了玉龙瑶这个境界,对上天雷也要退避三舍。   毕竟修仙本为攫夺灵气,逆天而行,天雷更似天道的审判,是修士不论如何也逃不过的一劫,轻则境界跌落,重则灰飞烟灭。   霹雳声中,玉龙瑶已经难得有过这种可怕的感觉。   虽然当日人面豹由他操纵,但他毕竟没有直面过天雷。更不要说此地的天雷比微山秘境中威力更甚。   不是九道,九十道,九百道,而是九千多道。   时间似乎在一瞬间慢了下来。   在那零点几微秒间,玉龙瑶心惊肉跳,脸上露出愕然不安。   金羡鱼她不要命了吗?   她恨他至此?不惜与他同归于尽?没有修士能以肉身扛过这般惊天动地的天雷,就连玉龙瑶自己都没把握。   ……他这么想着。   时间再次流动,天雷直奔他颅顶劈下,玉龙瑶不敢再想,狼狈地催动全身真气抵挡着这毁天灭地的威压。   雷光落下的一瞬间,金羡鱼没有恐惧,反倒是轻轻松了口气,左手阴,右手阳,全神贯注运动阴阳……   不知过了多久,雷转电散,白云出岫,霁日光风。   电光散去,露出玉龙瑶白皙清秀的脸蛋,双眼微微睁大,那张脸上尤有余悸。   他从来没有这般狼狈,失魂落魄过,像是闯了大祸无法自己收拾残局的孩子。   ……金羡鱼一定死了。   他这么想着,丹田传来一阵又一阵撕裂的痛楚,胸口气血翻涌,吐出一大口鲜血出来。   玉龙瑶能感觉到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急速跌落,以不可挽回之势。   这一劈,生生将他劈落了一个大境界,三个小境界。可这个时候玉龙瑶却无暇顾及自己,他迅速望向金羡鱼的方向,想要探明她的安危。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平气和地等待着,等待看到一截枯骨,或者说,什么都没剩下,她已经伴随着天雷灰飞烟灭。   这让玉龙瑶心里感到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迷惘与空虚,这股迷惘源于内心一波又一波的隐痛。   是一种不可挽回,不可追的迷惘。   她就这样离去了,从此之后,世上再也没有金羡鱼。   他愣愣地捂住心口,心里突然涌现出一阵强烈的悔意,人在冲动下会作出许多事,这股悔意竟令他恨不得时间倒流,扑到金羡鱼身上帮她抵挡天雷。   又或是倒流回百年前,他与她言笑晏晏,谈天说地的日子。   这悔意竟然令他生出了一众无边无际的空虚,霎时间万念俱灰,世间因为她的离去了无生趣。   或许是因为金羡鱼的死法大大的出乎了他的意料,他要亲手杀了她,而不是以这种可笑的方式。   玉龙瑶不敢看,却目不转睛地忽视内心的焦躁与隐痛,强迫自己去看。   雷光散去,玉龙瑶瞳孔骤缩,呼吸顿住了,神情也凝固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没有看到一截枯骨,一段焦炭,他看到了个完好无损,言笑晏晏的金羡鱼。   她只是面色稍显苍白,眼神格外明亮,唇角翘起的弧度也格外动人。   她的身前罩着个球形的笼子,以金属密网细细编织而成,笼体与大地连通。   天雷似乎避她而走,在这个笼子里她就是天道的宠儿,毫发无损,安然无恙。   玉龙瑶脸上各异的神情迅速褪去,最后飞快地凝固成了个滑稽的失态的表情。   “怎么会……”   金羡鱼:“幸好当初没什么都告诉你。”   “没学过物理吧?”金羡鱼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地说,“傻·逼。”   她决心要杀玉龙瑶,并不仅仅将宝压在谢扶危等人身上,也不认为自己能像热血漫画的主角鸣o、一o、路o那样,能靠关键时刻爆seed反败为胜。   在三清宫学习的那段时间里,金羡鱼对阴阳五行,人道合一,有了更为深入的理解。   与此同时一个大胆的想法,也随之应运而生。   如果她能引动天雷劈向玉龙瑶呢?   与此同时,她在人道合一的情况下,阴阳运转,运化出“金”属性,给自己造个法拉第笼是不是就能有效的避免电击?   天雷说白了还是人体无法承受这股高压。   百年的夫妻,她知道玉龙瑶似乎没渡过雷劫这种东西。他不断夺舍,也算是投机取巧,钻了天道的空子,修为不断精进,却从未历经渡劫天雷。   金羡鱼很确信,天雷无差别劈在他们二人身上的时候,绝大部分都会向玉龙瑶倾斜。   于是,在三清宫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一直在和李龙虎交流、探讨,反复调试。   金羡鱼并不确定,这个世界的天雷威力到底有多大,数十亿伏?还是数百亿伏?   好在,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是颠扑不破的真理。这个世界拥有她原生世界所没有的许多金属,这些金属是她见过的最佳的导电良体,远超原生世界任何一种。   事实证明,效果不错,用科学打败魔法,并非一句空谈。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鱼妹和晚妹都是理科生,但实际上作者就是个愚蠢的文科生。   法拉第笼的可行性我也不太清楚(挠头)稍微查了下资料,应该是可行的吧??   毕竟这是修仙文,一切皆有可能(?   —— 第120章   玉龙瑶的面色很不好看,他已经笑不出来。   一是因为自己觉得方才那一番挣扎,颇有一厢情愿,一腔深情错付之感。   二是他突然惊觉,自己到现在仍然在轻视金羡鱼,误以为她宁愿与他同归于尽。   女性和男性的复仇方式很不一样,女性的复仇方式多是自毁式的,但金羡鱼不是,她并不想以死明志,让他伤心欲绝,她只力求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杀了他。   轻视对手,这实际上是犯了大忌。   玉龙瑶微笑,以微笑掩饰自己的心气不平,同一时间,纵身跃起。   一道一道的星光在金羡鱼头顶亮起,道道直取她命门。   金羡鱼并没有因为这短暂的胜利而放松警惕,她的精神比任何时候都要紧绷,留意着玉龙瑶下一步的动作。   果不其然,玉龙瑶回过神来竟然还能瞬间反扑!   又是一阵快不及眼的杀招!   双剑相交,透过剑尖,金羡鱼能清楚地感受到玉龙瑶的力不从心。   方才那股迫人的威压如今已消散了大半。她的状态也没比玉龙瑶好到哪里去,之前那一番交手,也在急剧消耗着她的真气与心力。   不能再拖下去了。金羡鱼轻轻吁出一口气,抖腕翻剑,内劲递出,剑尖闪动,径向玉龙瑶刺去。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做趁你病,要你命。   剑势好似惊涛怒卷,银河翻浪,将那一道一道星光割裂成碎片。   这一剑耗费了金羡鱼几近八成的真气,这个时候的玉龙瑶也不敢硬接。   他离地飘出三尺之远,就像是最灵秀敏捷的飞鸟,在千万重剑影下依然莞尔微笑,游刃有余,至少他表现出来的是这样的。   玉龙瑶他腾空而起,消失在了原地。金羡鱼疾速紧追其后。二人的身份似乎在此时发生了惊天的逆转。   追逐的过程中,玉龙瑶也不忘催发出那灿若流星般的剑光,好几次,那行星辉险些落在她发顶、脖颈,胸前。   金羡鱼横剑当胸,眼睛眨也不眨,一步不退,她的身形亦如一朵白云,追逐在飞鸟的身后。   玉龙瑶每每回身触及她明亮,沉静的目光的时候,都忍不住微感诧异,心神微寒。   她怎么会成长得这么快?   眼前的景色急剧变化。脚下踏着的是悬崖峭壁?还是林梢?溪面?金羡鱼无暇思索。   直到二人稳稳落地,四周的景致也从崖底,变作了光秃秃的火山岩。   呼吸间灼热的硫磺味道,足以烫伤鼻腔。   他们已站在了火山前,高温的岩浆四下蔓延,他们的立足之地少得可怜。   未等金羡鱼落地,玉龙瑶就再次发动了攻势。   他神情淡淡,伴随着一声剑啸,星辉如同倾漏一般朝金羡鱼漫卷而去!   回应他的是,从金羡鱼剑尖发出的漫天惊涛。   涛声不息,也融合了天道的意象。   玉龙瑶没有想到金羡鱼会进步如斯,微微一怔,漫天惊涛与星辉临空相撞。   星辉伴随着水花,飞珠溅玉般纷纷扬扬的落下。   他立即飞身欺近,脚下一蹬,想将金羡鱼踹落岩浆!   但临到头,不知为何犹豫了一瞬。金羡鱼察觉到玉龙瑶的意图时,腰身一扭,踏出银河飞渡的身法,不退反进,剑光如飞瀑暴雨般直向玉龙瑶袭去。   两人就在这火山口附近展开了生死决战。   玉龙瑶面色微微一变,伸手卡住她脖颈,提膝顶腰,欲将金羡鱼掼摔下火山口。   沸腾的岩浆已近在咫尺,热浪扑面而来,几乎要燎烧肌肤。   金羡鱼借着后倾的惯性,如鲤般跃身而起,在半空中翻滚了一圈,落在玉龙瑶身后拧臂压肩,一脚蹬在他膝上!   两道身影倏忽来去,东一拐,西一闪又是一错身的功夫,剑光一闪,忽地,玉龙瑶退出三丈远,一时不察,左手袖角被割下一块,委委飘落。   金羡鱼愣了一下,她愣是因为没想到竟然这么轻易就欺近到玉龙瑶身前。   玉龙瑶望着这片衣角也愣了一下,有些不在状态,微微拧起了眉。   照理说,他不该在刚刚错身交手的那一瞬间走神。   可即将踹落金羡鱼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感到头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无数影像纷至沓来,又在他脑中分崩离析,聚散离合,渐渐融汇成一个整体。   在这最要紧的关头,他想起来了。   他竟然想起来了一切!   金羡鱼讶然不解地望着玉龙瑶脸上的神情忽然有了急剧的变化。   他脸上的血色急剧褪去,望着金羡鱼的目光充满了骇然和恐惧。   她没有放过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再一次挺剑急刺了出去!   天意弄人,这话的确不曾作假。   谢扶危问他的时候他不曾记起,金羡鱼要与他和离的时候他不曾记起,如今覆水难收,破镜难圆,一切走到生与死的终点的时候,他竟然全都想了起来。   那道剑光闪烁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明明已经近在咫尺,他却忍不住盯着拿道剑光愣神。   不该这样,他不该愣神,身体每一寸肌肉都叫嚣着要及时作出应对,可他的身和灵却在此刻像被剖作两半。他恐惧地发现,他的手脚已经不再听从他的使唤。   玉龙瑶一阵迷糊,他想要轻笑,却笑不出来。   他做梦也想不到原来金羡鱼死去之后,他会这么痛苦。   前世的记忆像是隔岸的烟水,有着暌违已久的渺茫和迷惘,但痛苦却也如水般无孔不入,沁入心扉。   这是一种无形的,并不张扬的痛苦。   金羡鱼死后,起初玉龙瑶并没有多痛苦,他只是感到一阵手足无措,一阵怅惘。   她死得太过突然,让他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落空感。   很快,他便调整好了心态,他努力让自己对金羡鱼的时不以为意,也不去记挂在心。   玉龙瑶依然是那个风度翩翩,丰神俊朗的阴阳星君,他披着白绒绒的貂裘,微微笑着与人煮酒论道,推杯换盏,享受着众人的巴结。   却在傍晚,客人散尽后,望着天际冷淡寥落的夕阳,陡然冷下脸来。   “我为什么会这样?”他惊疑不定地扪心自问。   胸口中苍凉迷惘得也如同大雪纷飞,恭维和权势并不能添补他内心的苍凉,谢扶危也不能。   好像他被遗忘在这场大雪中,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的世界里不会再有金羡鱼这个人的存在,空虚水滴石穿般地洞噬着他的内心。   她去世之后,引以为傲的冷心冷情尽数崩塌。   后来的岁月,玉龙瑶常常会想,如果金羡鱼还在,她会与她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他当然也想过与这种了无生趣的感受对抗,所以他烧毁了她的旧物,任由谢扶危带走了她。   他已经不在意谢扶危要去哪里,做什么。   直到某一天,他自己与自己对弈的时候,面前突然做了个人。   面色稍显苍白,但眼神格外明亮,抿着唇角微微笑起来。   她是如此的逼真,   怎么会是他心上的幻觉呢?   玉龙瑶愣了一下,也弯起唇角笑开了。   金羡鱼的幻觉的确多多少少添补了他内心的空洞,可是还不够,他甚至开始奢求更多。   他想念她手上的温度,想念她轻快的言语,想念两个人抵足而眠,悄声笑吟吟地说着些别人八卦的日子。那段鲜活的日子。   他又踽踽独行近千年,在思念终于到达顶峰的时候,他作出了自己都意外的决定,他放弃了自己的性命和千年的修为,以身为祭,强行扭转了时空。   他一直是个外热内冷,我行我素的人,因为想,他便这么做了。可谁能想到,他竟然是最后一个才想起这一切的人。   “我都想起来了。”   紧要关头,玉龙瑶微一侧身,躲过了那致命的一剑,轻声说。   “难怪你这么执着的要取我性命,你也想起来了是么?”   剑尖偏了心口一寸,他胸前顿时洇出了一片淡红色的血渍。   玉龙瑶却无暇顾及,无心分神,他的嗓音轻得像一片羽毛,一朵雪花,金羡鱼却硬生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玉龙瑶的意思。   他……也想起了前世??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是玉龙瑶吗?她混乱的记忆难道是玉龙瑶强行扭转时空所致?   玉龙瑶甚至没有勇气去看金羡鱼的神情,他怕看到她决绝的容色。   他的面色是从未有过的苍白,嗓音虚弱至极,说出口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无力。   “我们休战吧。”   对面安静了一瞬。   似乎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说出这么懦弱苍白的话。   金羡鱼惊讶地望着他,眼里没有嘲弄,反倒很认真,“我已经不相信你了。你应该记得我上辈子究竟是怎么死的。”   轰地一声,玉龙瑶整张脸发烧,心头发冷,心里发颤、发惊。   像玉龙瑶这般心高气傲的人,是绝不会说出“对不起”之类的话的。   “对不起。”玉龙瑶说了出来。   回应他的,是金羡鱼微讶,却无动于衷的神色。   答案已在不言中,玉龙瑶面色苍白,脸上却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他抿紧了唇,不再选择自取其辱。   在那一刻,他突然冷静了下来。   他甚至轻笑了一声,再一次飞身而上!   金羡鱼皱紧了眉,突然察觉到不对劲。   玉龙瑶给她的感觉一直都是行事留三分余力,颇为保守的,这一次他虽然淡淡微笑,但一招一式不再保留。   他只攻不守。   只进不退。   势必要拥她一同坠入火山口!   他要和她同归于尽。   黄泉碧落,生生世世。   然而金羡鱼却并不显慌张,她甚至也有些愣神,眼里有些不忍。   她不知从哪儿凭空掏出一瓶丹药,喂入口中。   玉龙瑶不知道这是她提前向系统兑换的,以确保她能长时间作战。   嗑—药不够光彩,金羡鱼知道,但只有如此,她才有胜利的可能性。   双剑相击,统共刺出一千三百余剑。   剑剑见血。   金羡鱼的衣衫裙摆被剑气割破,浑身上下数百道血淋淋的口子,目光却极为凝重,紧抿的唇瓣尤为坚定。   玉龙瑶还在微笑,渐渐地,那股抽痛也好似变成了一众温柔的感觉。   他纵身,一脚蹬在金羡鱼腰腹前,打算将她踢落火山口,自己紧随其后。   一阵耀眼的剑光迷乱了他的视线。   金羡鱼面色不变,两手扣住他脚踝,向右猛拉,如果是以往,玉龙瑶定能挣脱她的束缚,甚至能给予她重创。   她呼吸不定。玉龙瑶却比她更为难捱,他的气力在频繁的消耗下,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再猛攻。   他竟然就这样被金羡鱼甩下了火山口!!   电光火石之间,玉龙瑶当机立断,伸出双手去抱她腰,他甚至还在微笑,笑容中多了些笃定的意味。   金羡鱼被他一扯,与他一同下坠。   热浪拥抱着下坠中的二人。   金羡鱼再一次出剑,这一次,她一剑斩断了玉龙瑶的右臂。   足尖在他血淋淋的肩头一蹬,顺势跃上了火山口。   而玉龙瑶却以不可抑制地速度飞快坠入了岩浆里。   岩浆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玉龙瑶能感受到自己的头发被燎烧,肌肤在融化。   他终于无法在维持那虚假的笑意,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的迷茫恐惧。   临到头,他忽然怕死了,倒不是怕死亡本身。   他突然想到,谢扶危、凤城寒、卫寒宵他们、他们都还活着。   他面目可憎地死去,而金羡鱼终将将他遗忘。   他畏惧这遗忘,好像全世界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原来我是为了见她,才逆转了时空吗?   玉龙瑶眼睫一颤,茫然地想。   原来我是……爱——   岩浆涌上来,淹没了他的口鼻喉舌。 第121章   眼见着玉龙瑶坠入火山口,被岩浆吞没,金羡鱼心神一松。   天知道玉龙瑶到底有多难杀,单靠人力绝无胜算,她之前甚至还想象过天降陨石砸死丫的。   多日以来骤然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紧跟着而来的是一阵头晕目眩,疲倦如排山倒海般涌来,金羡鱼眼前一黑,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她的胸口不再起伏,伴随着玉龙瑶的陨落,她同时失去了呼吸。   谢扶危与凤城寒赶到的同时,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双眸紧闭,毫无声息的金羡鱼。   气力耗尽,她死了。   如同被人凭空给予重击,凤城寒许久都没能回过神来,大脑嗡嗡作响,血液近乎冰冻。   胡大山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怎么会这……”   凤城寒已经走到了金羡鱼身边,他摸到了她冰冷的肌肤,不再跳动的心脏,停滞的鼻息。   凤城寒下意识地想要张口说些什么,但嗓音喑哑以至语不成调。   这一次不是流言蜚语传她殒命,金羡鱼她真正地,在他面前失去了呼吸。   凤城寒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他,轻轻帮她捋顺了颊侧凌乱的发丝,整了整残破的衣角。   他不久前方才决心直面自己的内心。   他喜欢金羡鱼。   他曾经刻意地保持距离,他有意识地循礼冷落,她应该都看在了眼里。而等他突然从这次流言蜚语中了悟了一切,流言成真,现实却给了他迎头痛击。   “金……”贴近耳侧的唇瓣动了动,这一次还是终于遵从本心,越过了所谓的人伦礼节,说出了曾在心里反复呢喃过的字眼。   “……小鱼儿。”   说完,他一手握住她业已冰冷的手掌,侧过头安静地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可惜已经无人应答。   凤城寒的呼吸瞬间都慢了下来,冰冷的血液不再流动,攥着她的手掌几近脱力。   一双手却从他怀里接过了金羡鱼,凤城寒微微一怔,对上了谢扶危的视线。   谢扶危眼睫一颤,静静地将金羡鱼抱在怀里,仔仔细细掸去了她脸上的尘埃。   脸上的神情说不上如何悲痛,是一种温淡的宁静。   “我等了百年的时间。”谢扶危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想法,顿了顿,心平气和地说,“不过是下个,下下个百年。”   所以,没什么等不起的。   小拇指似乎还残留着不久之前的余温。   谢扶危轻轻垂下眼睫,小指微微蜷缩,勾了勾金羡鱼的指节。   灰白色的火山碎屑飘落在他发间,像一场亘古不化的灰雪。   他将用数百年的时间继续追逐,等到她实现诺言的那一日。   ***   “所以,金仙子这便香消玉殒了?”   “谁知道呢,洞真仙君到现在还在十二洞天等着呢。这是去过十二洞天的人亲眼所见的。”   那位洞真仙君日日夜夜,跪坐在洞府内,一边等待,一边潜心修炼。   头发已经长得很长很长,越过脚踝。   铺在地上就像一条蜿蜒的银色的河流。   “怎么还在等着?不是说金仙子的尸身被三清宫带回去了吗?”有人讶然问道。   据说当日,有三清宫弟子在谢扶危带走金羡鱼尸身前及时赶到。   “这是金道友生前的遗愿。”那位三清宫弟子道,“道友曾与掌教约定过,若她回不来,还望能将尸身带回三清宫。”   有人质疑道:“咦?她不是崆峒子弟。”   “说不定是因为云逸子戚由豫。”   “云逸子和金仙子又是什么关系?”   “说是好友,但个中关系,恐怕也只有戚由豫心里清楚了。”   “无救仙君卫寒宵,道门君子凤城寒,阴阳星君玉龙瑶,洞真仙君谢扶危,还有个云逸子戚由豫,都是她裙下之臣,那位金仙子当真如此美貌?”   据亲眼见过符禺秘境那一战的人说,当日卫寒宵醒来之后,身形晃动了一下,抿着唇,怔怔地好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   醒来就听到了金羡鱼陨落的消息,卫寒宵当日的心境不得而知,一双鸽血红的眼,又冷又平静。之后便什么也没说,垂下眼回到了小仙州。   如今卫寒宵已是大小仙洲赫赫有名的无救仙君,却依然和凤城寒、谢扶危一样,在等着一个不可能回来的人。   而凤城寒自从那日之后,便离开了十二洞天,游历于大仙洲各地,以脚徒步丈量每一寸山河土地,一边惩恶扬善,寻找解救之法。   曾有人道遇妖兽,听闻琴音铮铮,抬眼看到那位道门君子,垂眸抱琴而立。   抬起眼时,那对上了那双如雪如琉璃般的浅褐色双眸,对方只是略一颔首,不等感谢,便又消失在了林间。   另一人笑道:“那是你没亲眼见过,我当时曾在太微大典侥幸见过一面,那时……”   这是位于高原附近一处喧闹的茶肆,   茶肆僻静的角落里。   一个须发皆白,粗布麻衣的老人收回视线,笑道:“我前几日为你寻来的东西,你可用过了?”   如果有三清宫弟子在此,定能认出来这鹤发童颜的老人正是李龙虎无疑。数年前,乾坤真人李龙虎将掌教之位传给门下大弟子周素履,便离开了三清宫飘然远游。   金羡鱼眨眨眼,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嘟囔道:“还没呢。”   李龙虎捋了捋长须,呵呵笑道:“你虽用半月剪斩断了情丝,但那毕竟是靠外力,算不得真。”   此地地属偏僻,茶肆里的茶反复冲泡过数遍,寡淡无味。金羡鱼抿唇微微一笑,放下了茶杯。   她明白李龙虎的意思。   这些年来李龙虎一直在帮她寻找恢复情丝的法子,不久前竟然还真叫他找到了一项法宝。   靠半月剪斩断情爱固然干净利落,但那终归不是她自己勘破,时间一长,随着她境界不断精进,恐会留下隐忧,接回情丝不过是早晚的事。   不入轮回,不历经爱恨情仇,又怎能勘破爱憎,得证大道。她如今灵台神思清明,确已做好了接回情丝的准备。   接回情丝之后,她是真的放下了,还是会继续饱尝爱恨情仇之苦,这一切不得而知。   李龙虎笑道:“要老朽说,那几人皆是天之骄子,你就是全笑纳了又何妨。”   闻言,金羡鱼顿时被这开放的小老头囧了一脸。   讲求断情绝欲的是禅门,道门素来讲求清心寡欲,不断情绝欲,不纵欲,某种程度上而言更合乎人情。   男女之间,亦有黃赤合气之术流传。   金羡鱼知道李龙虎是为她好,助她接回情丝归根到底还是因为玉龙瑶。   杀了玉龙瑶不久后,金羡鱼才从天星漏玉氏的反应中,推敲出了玉龙瑶竟然就是当初那个玉家先祖的事实。   玉龙瑶虽已坠入火山岩浆,神魂尽灭,但鉴于他前科累累,难保不会有一缕神魂逃逸。   “其实,他若真苟活,我也不怕他。”金羡鱼想了想,笑着招来店内的伙计结账起身。   这并非她大言不惭。   当初,她在符禺秘境昏迷的前一秒时,突然想到了她完全可以将龟息法应用于此。   成功假死之后,她就与李龙虎过着四处云游的生活。   金羡鱼很满意这样的生活。她不必日日都生活在玉龙瑶的阴影下,也不必纠缠于情爱而不得脱身。   在系统的加持之下,她的修为一路突飞猛进。   大仙洲的地理环境与她的原生世界类似。如果按照原生世界的地名来讲述的话。她的足迹应该到过甘肃、青海,云南,她去过关外,去过沙漠、雨林,如今正前往雪域高原的路上。   这是她第六次前往原生世界中的“帕米尔高原”,更准确地说是前往昆仑。   昆仑山不论在原生世界还是在大小仙州的神话传说里,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也是修士们修行游历所绕不开的圣地。   这些年来,金羡鱼的足迹遍布山河大川,曾在经年不化的积雪前盘坐入定,曾徒步飞跃冰川峭壁,以求从自然中感悟道玄妙幽微的意象。   破碎虚空并不容易,但她正为证道回家这一目标而孜孜不倦的努力。   现今她的修为足以对付玉龙瑶那薛定谔的一缕神魂,他若是死干净了那更好。他就是未死,如今也对她起不到任何威胁。   雪域的日光似乎比任一地方的太阳更为明亮,雪峰在日光下闪动着晶莹的光芒。   在这亘古不化的积雪上,残留着两道轻飘飘的,几近无痕的脚印,一直延伸至远处的冰川。   远处,正俏生生地立着个绿衣的少女,笑着向他们二人招手,风雪漫卷,紫气东来,远处巍峨的公格尔峰白雪皑皑,山间银光闪闪的冰川,似乎是神话传说中瑶池投向人间的一瞥。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这篇我的确是按照大纲一步一步写完的……再往下我也不知道些什么了。   这个结局是我开文之处就想好的,鱼妹杀了屑瑶,接回情丝,和李龙虎、周玉一起云游修炼,开放式的大结局,小凤、小谢、小卫中的某个人可能会找到鱼妹和鱼妹在一起。   至于屑瑶死没死,也是开放式的,他薛定谔地挂了。   接下来还有四位男嘉宾的专属番外结局,比如说如果屑瑶追妻成功,小凤找到鱼妹黑化之类的   (小凤正文没黑化,是考虑到唯一的好人再黑化实在有点儿憋得慌)   ……番外稍微休息一下,不定时更新。   **   下篇接档文应该是《西西弗斯的猫》!因为目前对这篇比较有灵感。   不长的调剂文!都看到这儿了各位读者老爷们点个收藏吧!   **   工作的第三年,乔乔工作单位来了位白富美。   窈窕动人,气质上佳,据说还有个深情的高富帅男友,每日车来车送。   傍晚,公司门口。   乔乔与新同事的男友狭路相逢。   乔乔没有想到,分手多年后,她又遇见了盛晚星。   八年前,她甩了盛晚星。   八年后,他光鲜亮丽,仍像当初那个穿着校服的猫眼少年,整个静海市最风光的大少爷。   不同的是,她成了为生计奔波的疲惫社畜,烈日炎炎下,狼狈地排队等着网约车。   而且她的病好像更加严重了。   **   八年前静海市的夏天,蝉鸣震耳欲聋。   少年咬着棒棒糖,从墙头一跃而下,半强迫地扳起她的下颔,猫眼顾盼生辉,“乔乔,抬起头,看我。”   **   不是救赎文,是女主自己拯救自己的故事。   有精神病的自卑灰姑娘X猫型傲娇小少爷   一个爱与成长的故事。   白富美女友戏份不多,和男主彼此之间没感情的家族联姻。   其他排雷想到再说。   2021.9.21